☆、19
生物課下課以後,班上新來的帥氣生物老師就被同學們圍得團團轉,有的是花癡想湊近點看看,有的是純粹有課業相關的問題想去提問,還有的大概就是出於好奇想感受一下這個話題人物的言行舉止,之後也方便和其他班的朋友吹一吹。
間桐幸子並不是其中一員,但她坐在座位上,單手托腮,遠遠地看著尾木卓鶴立雞群,從人群中露出那就算是去當偶像也完全沒問題的俊美頭顱。
「幸子你也對尾木老師感興趣?」趁著下課機會湊到幸子座位邊上找她聊天的霧島波江看看那邊又瞅了瞅身邊的好友。
幸子也沒反對,實誠地點了點頭:「班上會有人對他不感興趣嗎?」
「說的也是。」波江也覺得自己似乎是問了個多餘的問題,「不過幸子看上去好像不太驚訝?」
「其實我小學的時候就認識尾木老師了,那個時候他是來我們班實習的教育實習生。」間桐幸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心思卻是早已經飄遠了。
*
那天和幸村精市走進拉麵店的時候,間桐幸子還在為這到底是不是約會而糾結,心裡邊粉紅粉紅的少女心和已經伴隨自己成長了十四年的厄運爭了半天也沒能爭論出什麼結果來。
海原祭結束的時候比平時放學還要晚一點,似乎正好錯過了用餐的高峰期。幸子原本以為要排隊,但吧台正好有兩個人的座位,對於她來說簡直是難得一見的好運當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幸村精市跟在了她旁邊才讓常年纏身的厄運與幸運換了個班。
幸村點了豚骨叉燒拉麵,幸子看了遍功能表,猶豫了一下正打算開口,卻聽坐在她旁邊的人開口說「海鮮叉燒拉麵,加一個溏心蛋——對嗎?」
因為旁邊坐了個幸村,幸子一直處於有些緊張的狀態,專注於功能表都沒敢抬頭,也就沒注意到坐在自己另一邊的人是什麼樣的。
對方一開口,幸子才意識到是個相當熟悉的聲音,元氣之中又不乏大人的磁性的嗓音,語尾帶點不知道是哪個地區的方言調調。
「啊,對,海鮮叉燒拉麵加個溏心蛋。」幸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對店主點了單之後,第一時間看向了說話的人。
那個青年人眨巴一下眼睛,有些孩子氣地說:「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呢,小幸。」
染成栗色的短髮並沒有做什麼刻意的造型,蓬鬆而又自然。青年穿著款式簡單的衛衣和牛仔褲,就像是不太愛社交的那種大學生,但修長的身材又讓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輸給精心打扮的社交系池面。他臉上的笑容猶如春風拂面,不誇張也不會讓人覺得是例行公事,毫無攻擊性,正是他最獨特的標記。
「尾、尾木老師!」意識到對方身份的那一瞬間,幸子把自己旁邊還坐了個同伴的事情都扔到了九霄雲外。
「是間桐同學認識的人嗎?」正在間桐幸子又是激動又是開心還有那麼一點點羞澀的時候,幸村精市的提問成功地把她的理智給拉了回來。
「這位是尾木老師,我小學的老師,以前很照顧我。」說著,幸子又對熟人介紹道,「尾木老師,這是幸村精市,我現在的同班同學。」
尾木卓笑了笑:「原來是小男朋友啊,小幸也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紀了嗎?」
「尾木老師!」幸子羞紅了臉,連忙反駁道,「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學而已!」話音剛落,少女又覺得自己的回答過於激動,回頭一瞟幸村精市,他臉上的微笑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果然是她想太多?
見到將近兩年沒見到過的老師,還是自己一直當做哥哥看待的老師,雀躍的心情讓她很快就忘了別的事情。想問的事情實在太多,如果這裡不是拉麵店而是咖啡廳,她能拉著對方好好聊聊就更好了。
「開個玩笑。」尾木卓笑著跟幸村精市打了個招呼,又將話題轉回到了幸子身上,「看制服,是在立海大附屬中學?」
「嗯。」幸子猶豫一下,又問道,「尾木老師不是去東京的學校了嗎?這次是……」
「嗯,不在東京幹了,還是覺得回到家鄉比較舒服。」青年拿了勺子把碗裡的配料壓到了湯裡,說道。
幸子點點頭,又說:「在熟悉的環境裡工作的確比較容易讓人心情愉快呢。」
尾木卓眯著眼睛笑,看起來非常滿足的樣子:「冷落了朋友可不好啊,小幸。」
回頭一看,幸村雖然面上沒表現出什麼,但幸子還是覺得他並沒有走進這家拉麵店之前那麼心情愉悅了。
「啊,真對不起,幸村同學。」陷入兩難中的幸子一臉苦惱。
幸村精市卻只是直直地看著尾木卓,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有點嚇人,就像是下一秒就要說出「你們動作真是太難看了再去跑十圈」之類的話語。
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的三人在周圍食客們吸面喝湯,偶爾聊幾句的嘈雜環境之中顯得相當格格不入。甚至連廚房裡偶爾傳出來的聲響都像是在嘲笑這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多微妙一般。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久到幸子在腦海裡搜索了半天也沒能找到合適的話題拯救這堪比放送事故的尷尬場面。而打破這場面的是服務生端出的拉麵——幸子的海鮮叉燒拉麵。
拿了筷子攪了一下配料,幸子左看看右瞧瞧,見兩人都看向了自己,就又逃避似的埋頭開始吃面了。成功地扔走了燙手山芋的幸子多麼希望這一碗拉麵永遠都吃不完,這樣她就不用再回到那個仿佛能凝固起來的氣場之中了。
她原本以為今天的這次「約會」是自己走了狗屎運,但現在看來好像也不完全是這樣。這是應該怪自己太激動了還是該怪尾木老師逗人的脾氣仍然沒改呢?而至於幸村——他什麼錯都沒有。
很快,幸村的面也上了。他拿起勺子準備先喝口湯,但湯一舀起來又將勺子放了回去,用筷子把配料壓在了湯頭裡邊。
「今天聽說是海原祭呢,小幸參加了什麼活動嗎?」尾木卓像是根本沒有感受到少年身後快要具象化的不滿的氣場,率先開了口。
「呃,擔任了主持,還參加了社團的展示活動。」幸子似乎也是被尾木的淡定所感染,不由得松了口氣,不如剛才那樣僵硬了。
尾木說:「小幸很厲害啊,我還在讀書的時候就聽說過立海的廣播社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啦……」幸子不好意思地埋了頭,頗像是要把臉都埋到湯碗裡一般。
「以前的小幸都不太敢說話的,雖然有一把好嗓子,卻從來不敢上臺,現在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呢。」尾木笑著說,又問道,「小幸現在在學校裡應該很受歡迎吧,幸村同學?」
他這問題一拋,幸村也沒有想要逃避的意思,淡然地回答道:「間桐同學的優秀,大家都看在眼裡。」
「是嗎?」尾木簡短地回答,笑容裡全是大人的余裕和了然,就像是在說「這樣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間桐幸子突然嗆住了,捂著嘴,咳得背脊彎成了蝦米的形狀。兩旁的尾木和幸村都第一時間停止了對峙,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中間的少女身上。
只見尾木相當熟稔地伸手在幸子的背脊上稍稍拍了拍,輕緩地替她順氣,好像這樣的動作已經做過了無數次。
「小幸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麼容易被嗆到呢。」又是一副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理解間桐幸子的模樣。
如果幸村對幸子只是普通同班同學的感情,他或許還會為以前的老師居然這麼體貼瞭解學生而感到不容易,但在喜歡著間桐幸子的幸村精市看來,這個「尾木老師」怎麼看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情敵完全不可能變得順眼。
見幸子很快緩了過來,自小就自我慣了的少年當然想要找回場子,適時地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熱水。
咕嚕咕嚕喝下水緩和喉嚨不適的幸子剛把水杯遞回給幸村就發覺了不對。
「誒?」少女宛若自言自語一般的疑問當然沒有逃過幸村精市的耳朵,而她一下子飄起紅暈的臉頰更是表明了她的心情。
少年低頭看了下手裡的杯子——他剛剛故意的——誠摯而又充滿歉意地說:「剛才拿得太急,沒注意,不好意思。」
「沒、沒事。」幸子清了清嗓子,決定不繼續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他們總在這裡占著位置不好好吃面也不是道理,畢竟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
幸村精市直接端起手裡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溫開水,帶著挑釁的目光射向了正在吃面的尾木。
噗通。
間桐幸子手裡的勺子又掉進了湯碗裡,濺起一點小小的水花,這下子她的耳根子也紅透了。
她有些手忙腳亂地用筷子撈起了已經沉沒在湯頭裡的湯勺,用紙巾擦乾淨,但手指上難免還是有一些殘留的湯湯水水。
而坐在她身旁的幸村精市此時搶先一步抓過了她的手,耐心地用紙巾細細擦拭她的手指,從指尖到指根,由裡到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有那麼一瞬間,幸子突然覺得幸村寫東西的時候好像也沒有現在這麼聚精會神。
哦,不,間桐幸子,你完蛋了。
少女又為自己潑了一盆冷水。
你不過是個黴運纏身的幸運E,戀愛這種事情,偶爾想想就好,不要想太多。
「在我面前,間桐同學總是這麼冒冒失失的呢。」
似乎是在打幸子的臉,幸村精市的話曖昧到又勾起了她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少女心。
間桐幸子端起湯碗,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碗湯,飛快地起身拿了單據去買單,連嘴都沒來得及擦一擦。
——或許她應該一個人好好靜靜了。
*
「幸子,幸子?」霧島波江的手在間桐幸子的眼前晃了晃,才終於把她的神給勾了回來,「從剛才開始一直雙手緊握呢,手有什麼問題嗎?」
「不不不,沒什麼。」幸子又欲蓋彌彰地把手放到了課桌下邊。
友人似乎已經看穿了一切,不過看在周圍有人的情況下又只能了然地投以意味深長的眼神。
而霧島波江的眼神像是定心丸,讓幸子決定請教一個依靠現在的她可能沒辦法冷靜下來思考的問題。
「波江,我問你個問題哦。」
「什麼問題?」
「如果有一個男生哦,在你面前突然變得很奇怪,或許說得上是殷勤,還會用比對其他女生要苛刻一點的態度來和你說話,這代表著什麼呢?」
霧島波江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飛快地看了一眼座位不在這邊的某人。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存在這種喜歡人的套路,我真是沒想到幸村居然是這種性格的——!」
間桐幸子沒等霧島波江把話說完就迅速站了起來,捂住了她的嘴。她過於驚訝,說話聲音的確太大了些。
「我、我可沒說是誰啊!」
「這段時間找你這麼勤奮的除了幸村同學還有誰啊?」
友人的話語太有道理,幸子居然無法反駁。她偷偷地看向了話題中心人物的幸村精市,正好撞上了對方含著笑意的目光。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間桐幸子的解釋完美表現了何為此地無銀三百兩。
☆、20
忘了是什麼時候看過的一句話,以前的幸村精市對此不以為意,但現在卻深以為然。
——人的直覺來源於對生活經驗與知識的積累,所以很多時候,尤其是在感情方面,直覺是最強有力的武器。
就像是那個尾木老師,幸村精市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腦內就拉響了警報。
這人不會和他對盤,而且會是他最強有力的情敵,即便間桐幸子可能並不把他當做是喜歡的物件。
又是一節生物課下課,尾木又叫走了間桐幸子,說是幫忙拿教具。
幸子的生物學得不錯,雖然達不到像是柳或者柳生那樣能拿滿分的程度,但也能在年級上排進前五。上課被尾木抽問的時候,幸子也能侃侃而談,甚至舉一些並不在教材範圍內的內容為例子。在尾木接班之前,幸子就是班上的生物課代表,而現在,尾木理直氣壯地就讓她繼續擔當了課代表一職。
幸村精市對此只表示——這該死的巧合。
不同於夏天,總是全身心投入網球部部活的他也終於有了空閒的時間。從自己的儲物櫃裡拿出了畫板和畫具,他決定畫些什麼轉移一下注意力。
他的精力不應該停留在尾木卓這個讓他極度不舒服的人身上。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而幸村精市也是個愛好廣泛的人,才沒有這麼多時間可以浪費。
不過雖然這麼說,幸村還是無法避免地有些鬱鬱,想去找幸子說說話什麼的,但尾木好像看穿了一切,總是有機會把幸子叫走。
真是讓人討厭的人。
抱有這樣想法的,這個班上或許也就只有幸村精市一個人了。
去食堂吃過午飯之後,幸村找了沒人的美術教室,拿出寄放在美術室裡的畫具,準備利用這並不算長的時間畫一張速寫。雖然他最擅長的是水彩畫,但是作為繪畫的基礎,速寫也是需要經常練習的專案。
幸村精市對著畫紙發了好幾分鐘的呆,他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該畫些什麼。就算是陳列在櫃子上的石膏像,他也不知道該選哪一個。而不管是它們中的哪一個,幸村都有一種對方在用嘲諷的目光看著他的感覺。
選了一個滿臉煩惱的石膏像,幸村試著靜下心來畫畫。
三兩下勾出輪廓,幸村下意識地在那石膏像頭上畫了幾筆,添作了蓬鬆又有些淩亂的頭髮。心事重重滿腹煩惱的尾木卓的確比一個總是笑得開朗燦爛毫無心機的尾木卓要讓幸村覺得心情愉快。
意識到這一點的幸村自嘲地笑了笑,又用橡皮把他額外添加的頭髮擦掉。如果這樣就能讓他覺得滿足,那他也太幼稚了,精神勝利不應該是他走的道路。
鉛筆的痕跡還沒擦乾淨,美術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幸村一回頭,正看見躡手躡腳走進來,生怕吵到了他的間桐幸子。
這偶遇來得太突然,讓他有些受寵若驚,手裡的鉛筆一個沒拿穩,在白紙上畫出了一道突兀的痕跡。
「啊……本來不想打擾到幸村同學的。」少女有些懊悔地歎了口氣。
「也沒什麼,反正可以擦掉。」幸村很快恢復了淡然的表情,用橡皮擦乾淨了多餘的線條,「只不過是沒想到間桐同學會來找我。」
「剛剛碰到了柳同學,他說幸村同學或許會在這裡,我就過來碰碰運氣。」說著,幸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繞了繞馬尾的發梢,「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覺得最近好像不太能和幸村同學說上話……」
對方的坦誠讓幸村精市很是受用,一時間連剛才的煩悶也忘了個乾淨。
幸村放下了手裡的鉛筆,說道:「是啊,最近尾木老師好像總有事情找間桐同學。」
似乎是沒想到幸村一下子把話頭放在了尾木身上,幸子有些驚訝,但隨後又頗有同感地回答:「大概是以前找我找習慣了吧,畢竟尾木老師在這個學校裡比較熟悉的人或許也只有我了。」
「間桐同學小學是就讀的哪一所?」
「淺見川小學。」幸子說道,「不過去年這所學校已經和另一所學校合併了。」
「是這樣啊。」幸村對間桐幸子所在的學校有點印象,一年前學校好像發生了什麼兇殺案,導致招生受到嚴重影響,最後不得不與別的學校合併。
「不過我覺得尾木老師的話,人緣應該很不錯才對。」
幸子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稍微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尾木老師以前和現在一點都不像,別看他現在這麼受歡迎,他以前比現在要內向得多。」
少女的回答讓幸村覺得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為尾木卓從以前開始就是現在這種開朗的性格。
「尾木老師是在我五年級的時候來我們學校當實習生的,那個時候他穿著打扮都有點土氣,雖然長相還挺帥的,但因為他說話總帶著鄉下口音,說話都不敢看著別人眼睛,學生們都很嫌棄他。」間桐幸子眉頭輕蹙,有些懷念地回憶著,「那個時候我因為各種原因,出勤次數很少,和班上的同學也不是很熟,總是一個人吃午飯。有一天,一個人吃飯的尾木老師叫住了我,問我要不要一起。然後就這麼熟了起來。」
幸村想起小綠跟他說過幸子因為差點死於祭典的踩踏事故,請了很長時間的假。那個時候的她也是體弱多病,性格或許沒有現在這麼開朗,所以才會有那種不合群的時候吧?
「但現在的你和尾木老師都是很開朗合群的性格,一點都想像不出以前的你會是那樣的。」幸村說道。
「是嗎?或許是吧。不過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很害怕和別人交往,總是害怕和我交往的人會被牽扯進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裡,然後遇到危險。」幸子說著,眼神變得悠遠。
雖然沒有從小綠那裡知道更多的東西,不過就幸村精市這學期對間桐幸子的觀察來看,在她周圍出現事故的頻率的確高得過了頭。那個時候還是小孩子的她會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麼一想,幸村又覺得尾木好像也沒他想的那麼討厭了,不過對於自己不是那個把幸子從消沉之中拉出來的人這一點感到有些遺憾。
「那個時候我很高興有人能主動來找我,和我說話,但出於不給別人惹麻煩的考慮,我還是跟尾木老師說了跟我走得太近或許會倒楣的事情。」幸子說,「但那個時候的尾木老師卻說他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我當時缺了不少課,尾木老師就一直替我補習,還幫我找升學考試的題庫,在我不開心的時候也會來找我說話聊天。其實那個時候的尾木老師比他看上去的樣子更加健談,但他好像也沒什麼和別人交流的意願,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
幸村精市沒有說話,他覺得現在的他就應該做個安安靜靜的傾聽者。間桐幸子很少提起她過去的事情,就算是班上的人,對於她進入國中以前的事情都很少有瞭解。現在能有這個知道她過去的生活的機會實在是難得,雖然話題的中心是那個他怎麼看都不順眼的尾木卓。
「啊,不好意思,我自顧自地說了這麼多。」似乎是終於從自己的回憶中走了出來,幸子抱歉地說。
「沒關係,反正現在的時間也不夠讓我畫一張了。」幸村微笑著說道,成功地看到了幸子更加抱歉恨不得土下座的樣子。
「真的對不起!」
好像玩過頭了,幸村立刻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開玩笑的,其實今天我也沒什麼畫畫的心情,而且能聽到間桐同學以前的事情我也很高興。」
「誒、誒?是這樣嗎?」間桐幸子受寵若驚地說道,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真可愛。
幸村精市在心裡叫了聲good job,但表情還是和平日裡沒什麼區別。
他剛想說點什麼,喉嚨裡像是突然進了冷空氣,又不由得咳了起來。前兩天的感冒非但沒有好,而且好像還變得嚴重了起來,這對於從小就熱愛網球運動,體質上佳的幸村精市來說簡直不可理喻。
間桐幸子一臉擔憂地走近了他,抬手想幫他順順氣,但猶豫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去。
少年心中大呼遺憾,巴不得再多咳兩下讓她打消過多的矜持。可幸村自己又覺得這樣似乎太卑鄙了點,只能選擇放棄,而且現在的他喉嚨的確不太舒服,咳久了也是很難受。
「幸村同學感冒好像越來越嚴重了呢,有好好吃藥嗎?」
「當然,不過好像是我太久沒生病了,偶爾一次感冒也變得這麼厲害。」幸村不以為然地說道,「並不是那麼需要擔心的事情。」
聽了幸村的話,間桐幸子臉上的憂色終於減少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擔心。
「不過間桐同學這麼關心我,說不定我一開心,感冒明天就會好了呢。」
一抹紅暈又襲上了間桐幸子的臉頰:「幸村同學!」
「呵呵,我是認真的。」
☆、21
如果說一般的孩子出遠門,家長會為之擔心不已,那麼在間桐家,在出遠門的物件是間桐幸子這個大家默認是災難體質的孩子的情況下,家族成員們心中的擔憂已經遠遠超過了普通家長,甚至已經是嚴重不安的狀態了。
這一症狀完完全全地體現在間桐幸子參加的海外研討會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全家人都不約而同地出現在了幸子的房間裡,進行著最後的勸說。
「姐,你真的要去嗎?」自從懂事以來就是有了遊戲機就沒姐姐的白眼狼小正太間桐光也放下了遊戲機,一臉憂慮地趴在姐姐的床邊上,盯著正一臉興奮收拾著行李的少女。
「去啊,為什麼不呢?」間桐幸子折疊著要帶去的便服,頭也不抬地說著。
間桐媽媽說:「自從小學那件事情以後,幸子你就一直沒有出過遠門。這次一下子就去外國了,我們都很擔心啊。」
少女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往清一色褲裝的行李裡放進了一條藍白色的海軍風連衣裙。
「這次是和學校的大家一起,沒什麼可擔心的。我也不是那麼沒警惕意識,喜歡一個人單獨行動的孩子啊。」耐心地勸說著母親,少女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間桐爸爸清了清嗓子,眉頭蹙起,仍然是有些不放心。
「雖然我也問了你們學校,說是去的地方都是治安最好的景點,唔……幸子你還是注意一些,領事館的電話都記好了嗎?還有,報警器要帶好,錢不要裝在一起,要分開裝好……」不管他在外如何鐵血硬派,在家裡也只能是個稍嫌嘮叨的父親。
「都按爸爸說的做啦。」幸子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朝著擔心自己的家人們笑了笑,「早晚都是要自己生活的人了,總是讓家人這麼擔心可不行啊。」
「可是……」間桐媽媽說著,眼裡突然泛起了淚光,「幸子就算一輩子住在家裡不出去我們也是養得起的……」
「媽媽!」幸子打斷道,眼眶卻有點泛紅,「又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啦!」
哥哥間桐和幸歎了口氣,也開口道:「立海大的安全措施那麼齊全,爸媽你們不要那麼擔心啊,而且真田家的小鬼也在呢。」
「真田家的小鬼……咳咳,弦一郎嗎……不過他的劍道水準還不如當年的我呢,真的沒問題嗎?」間桐爸爸摸了摸下巴,有點不信任,「要是我在的話就沒問題了。」
「所以爸爸你是要跟去嗎!!」間桐和幸無力吐槽了。
「咳咳,根本不可能嘛!就是想想!想想!」為了重申自己的權威形象,間桐爸爸清了清嗓子。
「雖然你們擔心我讓我很開心,但我怎麼突然覺得有點難過呢……」幸子眼神已死,「雖然我一直都不是很好運氣,但最近已經很好了,已經很久沒遇上過事件了不是嗎!」
四位家庭成員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看了幾秒鐘,才露出了做出讓步的表情。
「這麼一說好像也是,從開學到現在好像都沒有遇上什麼大事呢。」間桐媽媽做著自我安慰。
作為一個踏了一隻腳進二次元的少年,間桐光忍不住發表了反對意見:「媽你不要亂立flag。」
「……小光,都讓你少打一點遊戲了。」間桐和幸捂著腦門。
雖然沒怎麼聽懂小兒子的話,不過大概也覺得自己實在是擔憂過度的間桐媽媽還是決定轉移了話題。
「這次去中國大概會很有趣,海的那邊風景也很好,美食好像也多到吃不完的樣子呢!」幸子笑道,「不能打包回來還真是可惜呢。」
間桐爸爸也松了口氣,摸了摸自家女兒的頭頂。
「那下次有時間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吧。」
間桐光鼓著腮幫子,小聲嘟囔道:「說不定等我跟佐助都能參加海外研討會了也去不成呢……」
間桐和幸在弟弟額頭上彈了個爆栗:「作業寫完了嗎?」
「……啊,還沒呢。」間桐弟弟灰頭土臉地跑去寫作業了。
最終間桐幸子把難得沒事回家早的爸爸趕回自己房間休息,母親也跟著一起離開了房間,最後只剩下了哥哥間桐和幸。
「哥哥?」
間桐和幸複又在床邊的地上坐了下來,隨意地交叉著雙腿:「算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好好和你說過話了呢,幸子。」
「好像是啊。」幸子也坐在了哥哥的旁邊。
因為年齡相差有些大,小時候幸子與和幸之間也算不上親昵。不過就算如此,在幸子的心目中,哥哥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哥哥和幸才工作不久,作為新人一直都沒有什麼自由選擇休假日期,很多時候他回家的時候幸子已經準備睡覺了。而且最近她腦子裡又被變得越來越主動的幸村精市給佔據了,他這麼一說,幸子才遲鈍地注意到自己似乎是冷落了家人……
「雖然在爸媽眼裡,幸子你還像是那個會因為身邊發生的事情而嚇得不敢出門的孩子,但在我看來,幸子的成長已經超乎我們的預料了。」間桐和幸說著,有點懊惱地撓了撓鬢角,「啊……明明在執勤中還能好好說這種話的。」
幸子笑了笑,說:「嗯,是那樣嗎?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或許不是我變勇敢了,只不過是我對這些東西習以為常了吧。」
「就算是習以為常也很了不起了。」間桐和幸又摸了摸幸子的頭,就像他爸爸做的那樣。
「不過有些時候我也會覺得,倒楣的事情都發生在我身上真是太好了,這樣的話,我身邊的人不就都會變得好運了嗎——哈哈,這種想法會不會很奇怪?」
間桐和幸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家的妹妹。他還是頭一次聽到妹妹對於自己體質的真實想法,他甚至已經準備用「倒楣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雄鷹只有在風雨中才能獲得頑強的心靈和體魄」之類的沒有品質保證的雞湯來安慰沮喪的妹妹。
「才不會。」人生二十來年,間桐和幸作為一個男人居然有點想哭,「你自私一點也沒關係的,偶爾說說『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倒楣的總是我』之類的喪氣話也完全沒問題。」
幸子做了個深呼吸,緩緩搖了搖頭,雙腿蜷起,手臂環住小腿,下巴擱在了膝蓋上:「不是說漂亮話,我是真的這麼想的。哥哥,你看啊,那麼多危險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但我每次都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有些時候我都還會覺得我是不是運氣好過了頭。」
「這麼說或許有些自以為是,不過很多時候我也想過,如果這些事情沒有發生在我身上而是發生在了別人身上,別人還會不會像我這樣運氣好呢?」
「這個啊……真不好說。」和幸仰著頭,說道,「不過單純地作為一個員警來說,我還是很希望這樣的事情不要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當然,也包括你。」
「聽到哥哥這麼說,我真高興。」幸子輕聲一笑,聲音中卻帶了點啞啞的感覺,「『盡人事,聽天命』,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了。」
和幸又習慣性地揉了揉妹妹的頭髮,雖然對方在外面一貫是喜歡紮束成高馬尾,可回到家的時候還是會把頭發放下來。他記得似乎是因為他以前提起過,馬尾紮束的時間太久力道太大可能會對毛囊不太好,容易導致禿頭。
雖然當時就被媽媽罵了一頓說是完全不懂少女心的白癡兒子,不過幸子自那以後就養成了回家就散開頭髮的習慣。
對此,和幸萬分感謝自己很早以前開過的玩笑,這樣的話幸子大概就不會招惹到奇奇怪怪的混蛋小子了。
「對了,我已經跟真田家的小鬼打過招呼了,他會照顧你的。有他這麼個站在你旁邊說是你爸爸都沒問題的未老先衰在,我估計也不會有人不識相地來找你搭訕。」
「……哥哥你這說法好過分。」幸子弱弱地說道,但是內心卻無法完全否認這個形容。明明一年前的真田同學還不像現在這麼成熟,怎麼一個假期回來他就像是蒼老了十歲這簡直不科學!
「不過就算是這樣。」間桐和幸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真田家的小鬼雖然還算是可靠,不過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要是跟他談戀愛的話大概就是提前步入了老年夫婦生活。幸子我先給你提個醒,要談戀愛的話還是換個人比較好。」
「等等,話題怎麼突然跑到這個上了。再說了哥哥你是從哪裡看出來我對真田同學有意思的啊?!」幸子無語地說道。
間桐和幸無辜地聳聳肩:「我只是提個醒,不過要是結婚的話真田弦一郎也不是不行就是了,反正他足夠堅強,就算遇到什麼厄運也完全能用他那張明王臉把厄運嚇走……」
「哥哥,我生氣了哦。」幸子笑得燦爛,背後卻滿滿的都是具象化的黑氣。
「咳咳,開個玩笑。」
少女歎了口氣:「一個個的怎麼都喜歡開玩笑……」
「嗯?」
「什麼也沒有。」幸子迅速地改口。
「算了。」間桐和幸站起身來,「這次去就玩得開心一點,和同學們一起的回憶也是非常珍貴而且難得的啊。」
「知道啦!」
每一天都應該當做生命的最後一天來度過,這樣的話,是不是等到自己真的死了的時候,後悔就會少很多呢?
幸子仰著頭,靠在床上,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又自嘲地笑了笑。
「怎麼連我也悲觀起來了……不行啊,不行。明天就可以和波江還有幸村同學他們一起旅行了,應該高興一點才對啊。」
人生如此美妙,這樣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