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與乖乖女①
三井壽第一次見到那個奇怪的女生,是在高一那年,少年人生最黑暗的時候。
曾經璀璨的人生就像是一場夢境一樣,美好的回憶在在刺痛少年脆弱的心房,痛苦的斑駁逐漸擴大到再也無法掩飾的地步,心就變得越發浮躁,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那個女生。
那時少年已經徹底被劃分為了不良分子,最討厭不過凡事較真的人,所以最初的時候是很厭煩的,那個戴著黑框眼鏡豎著馬尾的女生。
她正單手抱著厚厚的一摞書對著車站的自動售票台發呆,另一手撐在螢幕上面似乎是在研究該如何操作,動作極為緩慢卻又帶著那種優等生固有的執拗屬性。因為是剛放學的時間,她的身後排了頗長的隊伍,看她那樣笨拙的動作,有的人忍不住開口埋怨,說出的話並不是太好聽,女生卻像是絲毫沒有聽到般兀自偏頭研究著,直讓原本靠在一旁等人的少年急得險些抓狂。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能按照自己的步調走,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偏偏三井壽恰好是相反的類型。
「喂,你。」
看到原本排在女生身後的人都糾結著去別處排隊了,少年終於忍不住跨步上前,這才注意到她已經選好了地點,只要放入錢就可以拿到票,他不由瞪了瞪眼。
「這不是會操作麼?50圓拿來50圓。」
頗為不耐煩的口氣,不知情的人聽起來還以為他是要搶劫,而事實上被「搶劫」的女生還真的下意識收攏手臂圈緊懷裡的書,一手推了推眼鏡,頗有些警惕地看著他,似乎是被他兇狠的模樣嚇到了,她的聲音有點小,他差點沒聽到她說了什麼。
「……不夠。」
「哈?」不自覺拔高了聲音,利用身高優勢俯視著她,卻只瞧見兩片厚重的鏡片,三井急忙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呼,差點就要睡著了。
「我說……我不夠錢。」經過一番醞釀的女生似乎膽子大了些,聲音也略微抬高,隔著鏡片,少年沒能看到她的眼神,卻瞧見她忽然攤開手,白皙的掌心可憐兮兮地躺著一枚10圓和一枚20圓的硬幣,女生的聲音卻詭異地多了股理直氣壯的味道。
「我在算這些錢也可以到達的距離……如果就這樣坐四站的話,我下車要走2公里,可是按照我正常的步行速度到家的時候已經超過了門禁……」
救命,他後悔了,他為什麼要和這樣一個小學究搭腔?
看到女生一手扶著眼鏡,嘴巴不停張合地開始敘述她之所以會有這番表現的理由,三井的嘴角抽搐了下,視線不經意地瞥見她懷裡抱著的一大堆書籍果然不乏各種文學名著之流,他不自覺伸手扶額,深深地為自己的不明智之舉感到懊悔。
「好了,我知道了,只要再多20圓就夠了吧。」
一邊說一邊討饒般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枚20圓的硬幣遞給她,女生遲疑地仰起頭看著他。
「你是散財童子嗎?還是樂善好施的慈善家?我並沒有落魄到需要被施捨的程度……」
「囉嗦!你趕緊買了票走人!」他皺起眉扯過她的手將硬幣塞在她手裡,隨即轉身救走。
「再見不送。」不自覺加重了語氣,本以為又會被說教,身後卻半晌沒有聲音,他遲疑了下,轉過頭就看到少女正低下頭對著硬幣發呆,不知是不是側面的角度問題,他竟然覺得她的側面其實挺可愛,尤其是唇角微微上揚的模樣……
「三井!」
熟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三井抬起頭,不知何時已經到齊了的朋友正大力朝他揮舞著手臂。
「你在發什麼呆呢?」
「沒有。」三井回過神朝他們走去,對面興致勃勃的少年們卻眼尖地瞧見了三井身後不遠處的風景。
「咦,那個校服是附近武白女中的學生吧?」
「嗚哇,看那造型就知道了,果然是傳聞中美少女的墳墓,老處女的搖籃。」
「……那是什麼東西?」三井的嘴角抽搐了下,不管怎麼說那種說法也太過分了。
「哈哈,你這傢伙整天被咱們學校的女生包圍當然不知道了。」朋友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聽說那個學校校風特別嚴格,連老師都全部是女人呢,再漂亮的女生到了那裡都是只知道學習什麼都不懂的學究,思想古板又沒趣,所以才會被大家嫌惡啊。」
原來如此……所以剛才才沒人敢靠近她嗎?
「算了,反正和我們無關。」三井嘀咕了聲,再度看過去的時候女生已經不見了,似乎是接受了他的「施捨」,少年一邊走一邊暗自腹誹那她是不是會將此當成恥辱記仇一輩子,跟著就被朋友拉進了屬於他們的世界。
其實原本就該是互不相干的兩種人。
從ktv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夜晚,三井站在街道上看著最後一個朋友漸行漸遠的背影,身後是依舊歌聲不斷的娛樂地帶,眼前是車水馬龍一望無際的城市夜晚,少年原本就惶恐的心莫名更加不安起來。
他所成長的城市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嗎?還是這些年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跟著悄悄改變的?
以後還會再變嗎?這城市,以及將在這城市成長起來的自己。
呵,就算變又能怎麼變呢。
「喂。」
陌生的聲音,在喧鬧的街道呼喚著另一個人,身邊在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少年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然後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女生急促的喘息,以及,眼鏡在夜色下反射出的清冷光芒。
「果然是你。」
少女還是先前的那套裝束,懷裡抱著一大摞書,站在他面前一手推了推眼鏡,另一手攤開在他眼前,看到上面果然是一枚20圓的硬幣,三井反射性地伸手揉了揉額頭。
「你……」
「對不起……」她低下頭沉吟道,「我今天其實是從學校裡蹺課出來的,不能回家,又不知道去哪裡,所以才……錢的話我有,這個還給你……」
「好了好了,我拿回去行了吧?」不想和她過多糾纏,三井深吸了口氣,伸手就要把硬幣拿回來,少女的手卻忽然又攥緊。
「仔細想想我好像確實還差20圓的樣子。」扶住眼鏡,繼續理直氣壯。
「你……」三井瞪眼,直覺自己被人耍了,但是女生的表情卻像是再認真不過,少年默默地額頭掛滿一排黑線,忽然覺得比打完一場比賽還累。
比賽……突然竄出的想法讓他自己都怔了下,隨即又搖了搖頭。
不該想那些東西的。
「算了,你隨意好了。」
他無趣地揮了揮手便朝自顧朝前走,餘光卻瞥見女生居然抱著書跟了上來,並且不緊不慢地保持著三步以上的距離,原本不打算理會的,她卻一直跟在漫無目的的他身後,不知道走了多久,快要到達站牌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轉過頭。
「你要去哪?」
「目的尚不明。」
「……不回家嗎?」
「暫時沒有這項計畫。」
「……家裡人不會擔心?」
「那個不在今晚的思考範圍。」雖然理直氣壯地說著這些話,女生的聲音卻略微有些遲疑,顯然對於蹺家這種事並不熟悉,卻還是一本正經地反問前方的人,「你呢?」
「我?反正回家也沒人會歡迎我。」想起那個說自己只會玩物喪志的父親,少年微微皺起眉,腳步不自覺緩了下來,一抬起頭伸手胡亂地描繪著星空,身後卻遲遲沒有聲音,他不著痕跡地朝後看了一眼,眼鏡少女正蹲在先前經過的巷口處對著一隻明顯是被拋棄的小貓發呆。
真的是發呆,她就蹲在地上透過鏡片觀察著它,並沒有像一般的女生一樣伸手撫摸它或者說些「好可愛」之類的話,她的神態……嚴格說來就像是正在研究該從哪裡解剖的生物學家。小貓似乎被嚇到了,喵喵叫個不停,一邊奮力扒拉著紙箱想要逃離,三井險些吐血。
「你在做什麼?」他看不下去地把小傢伙拎起來,後者立即得了救星般整個扒住他的手臂然後縮進他懷裡,無端遭了如此厚愛的少年忍不住低咳了聲,女生推了推眼鏡,將視線從貓身上轉移到他身上來。
「有人告訴我這種毛茸茸的生物都是病原攜帶者,我在觀察它到底攜帶了什麼樣的病毒。」
「……你從哪裡得來的那種奇葩知識?」吐槽無力的少年直覺地嘀咕出聲,女生誠實地眨了眨眼。
「修女。」
「修……你說的是那種一年四季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開口閉口神愛世人要為了上帝奉獻終生的奇葩物種?」
「唔,剝離表像的讚美用語之後是這樣的描述方式嗎?」女生一本正經地自言自語了會,隨即認真地點頭,「不過我也並不是全信了那些說辭,雖雖然修女一直說遵守校規才是唯一正確的道路,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改變……」
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女生伸手指了指窩在他懷裡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的小傢伙,鏡片下的眼睛不自覺亮了起來。
「如果病原體都是這種形態的話,世界不久就要滅亡了吧。」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三井一頭霧水,實在理解不了學究的臺詞,卻從少女瞬間晶亮的眸子瞧出些許端倪,他猶豫了下,隨即將手中的小傢伙朝前遞了出去。
「你要抱一下嗎?」
「咦……」一直攬在女生懷裡的那一大摞書終於滑了下去,她卻顧不得去撿,也沒功夫去扶突然下滑的眼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三井手中的小東西上,向來平靜到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難得地透出一絲慌亂。
「我……我……」
「囉嗦什麼啊,抱著。」他不由分說地將貓塞到她懷裡,不知是不是終於能睡了一場好覺,小貓也沒有被驚醒,繼續在她懷裡睡得香甜,女生呆滯了半晌,隨即驀地抬起頭,因為動作太猛,眼鏡都被甩到鼻樑上了,她似乎毫無所覺,兀自眼神晶亮地訴說自己的感動。
「毛茸茸……」
「……貓當然是毛茸茸的了。」話說,她眼睛也亮得太嚇人了。
「很……奇特的感覺,但是不討厭。」少女眯起眼微笑起來,眼鏡一下掉了下去,僅一瞬間露出的容顏讓三井險些失神,女生卻又急忙低下頭去了。看到一地的紛亂,她急忙抬手想把貓遞給他,卻又遲疑了,滿臉糾結不舍的模樣,三井忍不住嗤笑出聲。
「算了。」
他蹲下來把那堆書一本一本撿起來,一邊撿一邊忍不住絮叨。
「離校跑出來而已,帶這麼多書做什麼?」
「那個……本來打算找個地方看一夜書的。」
「我去,那你特意離開學校有什麼意義嗎?」他最後撿起眼鏡站起來瞪了她一眼,女生一邊伸手索要眼鏡一邊理直氣壯地眨了眨眼。
「可是我只會讀書啊。」
少年的手在空中頓了下,隨即忽然把手中的黑框眼鏡朝街道上扔了出去,一輛汽車恰好駛過,連玻璃細微的哀鳴都沒聽到,眼鏡就這樣逝去了,女生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少年卻只是無賴地背過身去朝她揮了揮手。
「連那點覺悟都沒有就不要輕易地說什麼想改變……」
女生忽然怔住了,這一次沒再跟在他背後,視線卻直盯著他的背影,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的三井忍不住轉過身再看她一眼,女生卻忽然想通了什麼般朝快步朝他走過來,微微踮起腳尖,瞪大的眼睛看起來並沒有近視跡象,眸光裡清晰的映出他略微受到驚嚇的表情,少年不自覺咽了口口水,隨即便聽到女生說——
「我會改變的,所以你也一起吧!」
「哈?」這女人在說什麼……
「一起改變,要做最誠實的自己。」說罷,她抱起一直熟睡的小貓在臉頰上蹭了蹭,眯起眼的模樣看起來和他所見過的其餘女生似乎沒什麼兩樣,少年心頭莫名一顫。
「誰管你……」他慌亂地揮了揮手想要趕人,少女也真的轉過身去了,剛走出兩步又忽然轉過頭,偏過頭朝他笑了笑。
「我會去找你的,所以不要試圖逃跑哦。」
☆、不良與乖乖女②
「我會去找你的,所以不要試圖逃跑哦。」
剛離開籃球隊開始,三井壽幾乎每天都會做噩夢。
說噩夢騎士並不準確,畢竟夢裡也沒有什麼妖魔鬼怪橫行的恐懼,只有少年剛開始的人生中大約唯一稱得上挫折的事情。有時夢境停留在他最後那場比賽,有時就停留在醫院,有時是少年一個人孤零零看著別人打球時的情形,然而無論是什麼樣的夢境,耳中迴圈纏繞的始終是籃球拍擊地面的聲音。
「咚、咚、咚」
像是心臟緩慢跳動,卻又更像是一個巨大的錘沉悶地擊在心頭,痛入骨髓難平。
他每天都是在那樣的疼痛中驚醒,再睜開眼卻已天明。
「怎麼了三井?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作為不良後新認識的朋友堀田德男是個遠比外表看起來要笨拙的傢伙,對於所謂的朋友也有著傻瓜一般執拗的義氣之情,看到三井一臉頹廢的樣子,堀田有些擔憂地問,三井無力地揮了揮手。
「沒事,做了個噩夢。」
其實是很久沒再做過的夢,在他自暴自棄決定放棄對籃球的掙扎之後就沒再夢到過,但是這幾天又突然冒了出來,並且比先前更強烈地纏上了他,而這種現象,是從他前段時間遇到那個奇怪的女生開始的。
「一起改變,要做最誠實的自己。」
說什麼一起改變,他們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唯一留下的也只不過是懷裡那堆不知所謂的書,等他回過神去找她的時候,女生已經從他的視線消失了蹤影,連同那只無意中被撿起來的貓一起。
「喂,聽說了嗎,今天我們學校有轉學生,而且是武白女中的哦!」
「咦,那個老處女的搖籃?」
「可是新來的那個女生很有人氣呢,據說早上在1班就已經引起轟動了。」
「啊我看到了一個側臉,是個大美人呢!」
「哼哼我可是看到了正臉哦!我決定了,那個就是我的新女神!」
「你這傢伙,不要你的法子女神了?」
「法子當然也是女神,不過那個是可望不可即的,這個是……好吧,這個也及不了,聽說女神是為了心上人轉學過來的。」
「嗚哇,真羡慕那個好命的傢伙。」
「笨,用想的也知道女神的心上人肯定也是個完美的男人。」
「也是呢……說起來我們學校有這樣的男人嗎?」
少年們一點也不小聲的竊竊私語不受控制地鑽入耳膜,自從聽到「武白女中」幾個字之後就開始渾身不對勁的三井不自覺呆滯了半晌,原本無聊地斜靠在桌上的身子也不知不覺端正了些,眉頭也皺的死緊。
會這麼巧合嗎?
「我會去找你的,所以不要試圖逃跑哦。」
嘖,他幹嘛要為了一個學究的話而糾結啊,煩死了。
少年胡亂地揉了揉發,隨即起身離開了教室,原本竊竊私語的男生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不自覺噤聲。三井無趣地哼了聲便踏出教室,自以為漫無目的的腳步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走到了1班教室門口,然後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地找到了被團團圍住的女生。
「竹內同學,聽說你入學測試得了滿分是真的嗎?」
「武白的年紀第一也是真的嗎?」
「剛才說有心上人在湘北是真的假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啊?」
「他難道比你還優秀嗎?」
煩躁,這些人為什麼都在糾結這樣的問題?
三井的眉頭不自覺皺的更緊,視線緊縮住被團團包裹起來的女生。
起初並不確定是不是她。
他們相遇原本就是在晚上,她的厚眼鏡始終遮住她的五官,他對她的印象只有那副老醜眼鏡,粗場的辮子以及不停張合的嘴,唯有一次看到正臉也只是匆忙閃過。他知道她其實並不醜,配合那副認真說話的語氣甚至有種異樣的可愛,可眼前這個女生……黑色長髮,湘北的女生校服,眼睛不大不小卻亮得嚇人,看著人的時候隱約透出一股冷漠的味道。
她原本就是這樣的眼神嗎?
「咦,外面有人在偷看。」
「那個是10班的不良少年,叫三什麼的……」
「那種傢伙到1班做什麼?啊,難道也是來覬覦竹內同學的?真差勁!」
差勁的是你們吧,閑著沒事亂腦補什麼。
煩躁,心情越發煩躁的少年使勁揉了揉發,視線卻不經意地對上了女生的。即使隔著玻璃依舊明亮異常的眸子直直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似乎說了些什麼,卻是他實在「看」不懂的句子,朝他看過來的人卻越來越多了,於是少年近乎倉皇地轉身離開了,也就沒有聽到少女最終的那句告白。
「那真是讓大家失望了,我的心上人是個很笨拙的人,不過我就是喜歡他這一點呢。」
那一定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奇怪的女生,他在這樣的想法中日復一日地自我唾棄著。
那還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她在這樣的念頭中不緊不慢地等待著。
所謂的相遇也只不過是一次萍水相逢的交集,沒有人會為了另一個人做到那個地步,他覺得自己應該清醒些,不要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而事實上女生也確實從未出現在面前,更沒說過「我來了」這樣的話。
但更奇怪的是自己,分明已經決定她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心理卻總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直到他時隔太久回到籃球場。
夢境中不斷迴響的「咚、咚、咚」終於與他的心跳重疊,他覺得自己活過來了,然後不經意地撿到了她掉落的學生手冊,那張照片,那個記憶裡幾乎要淡去的平凡卻又執拗的臉龐。
「是你吧……」
他在賽場的洗手間附近才終於捉住了她,她的手臂比他所想像的還要纖細,幾乎是一用力就會握碎的程度。緊緊攥住背包肩帶的樣子看起來和兩年前幾乎有著天差地別,似乎沒有眼鏡的遮掩就無法正視別人,她閃躲著他的視線,表情卻怪異地透出些許沮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原本就沒什麼必須的因果,只是擅自決定了然後又突然闖入他的人生,其實她多少有些自己也許會被討厭的自覺的。因此每當被少年用近乎嫌惡的眼神看著的時候都忍不住有些受傷,看到他日復一日煩躁,甚至開始更加墮落的時候,她常忍不住暗想是不是自己給他帶來了更大的壓力。
這樣做是對是錯?說要改變什麼的,說到底也只是她自己一根筋認定的事情。只是當年一眼便看出少年眼底的陰霾便再也放不下,無處所去便決定將觀察他作為一個課題,於是不知不覺跟在他的身後,直到他身邊的人紛紛散去,又只剩下他與她兩人。
「連那點覺悟都沒有就不要輕易地說什麼想改變……」
於是那一刻確信,這人和自己一樣,都在期待著有什麼給自己帶來改變。
他給了她改變的契機,可他的改變卻始終與她無關,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她沮喪了。
「別裝蒜。」耐心不佳的少年一把拎起她的手臂,低頭俯視著她,另一手晃了晃手裡的學生手冊。
「明明都改得這麼徹底了,幹嘛還要用以前的照片啊?」
要不是這樣他真還不會這麼確定。
「我很不喜歡拍照所以就拿以前的……」說了一半忽然頓住了,少女的黑眸落在那個手冊上瞪了好大一會兒才緩緩將視線轉向他,眉毛不自覺皺起,「你……如果不看到那個是不是都認不出我?」
「那當然了。」三井瞪了瞪眼,一手伸出在女生的臉上比劃了下,「只不過摘了副眼鏡而已,你的變化也太大……嘖!」
少年理直氣壯的話被女生突來的一腳打斷,三井急忙松了手,抱住受創的小腿滿臉不解地瞪著她。
「你幹嘛?」
「結果有些人根本什麼都沒有改,還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丟下這句話,女生迅速伸手抽走自己的學生手冊轉身就走,徒留少年呆站在走廊上看著她的背影,心頭莫名久久不能平靜。
居然踢人,那傢伙還真的是變得很徹底啊……還是說她本來就潛藏暴力因素?
「下一句,三井。」
說到底她為什麼生氣啊,分明是她自己不來跟他說的。
「三井。」
無緣無故為什麼要說他是笨蛋,雖然他確實不聰明可也沒有蠢到任人欺負,那個女人下次最好小心點!
「三井!」
什麼女神,還不是個只會死讀書的傻妞,那些傢伙真該去洗洗眼……
「三井壽!」
震天的吼聲終於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三井收回兀自奔騰的思緒轉過頭,憤怒的英文老師正握著一隻粉筆使勁戳著黑板上的一行字母,因為用力太大粉筆都折斷了一截,三井不自覺抖了抖。
「那個……抱歉……」
「你給我翻譯一下這句話。」脾氣不佳的老師陰沉著臉一字一頓地開口,三井瞪了瞪眼。
「老師,這個也太……」咦,等等,那個句子好像有點眼熟?
I am a slow walker,but I never walk backwards.
「唔,我走得很慢,但是我從來不會後退……應該是這個意思?」
咦——
這是全體3班學生的心聲,而三井則是在老師忽然變得欣慰的目光中緩緩坐下來,甚至還被當成浪子回頭的好典型大肆稱讚了一把,三井少年下意識地擦了把額頭的汗,一直坐在後排的男生忽然戳了戳他的後背。
「喂三井,你的英文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好個頭啊,三井無聊地翻了個白眼。
他只是因為太無聊把那年從女生那裡收下的書翻了幾遍而已,雖然全都是原文書,但女生用紅筆圈注起來的句子總是讓他無法移開視線,搞不明白就無法入眠,只好借助字典一個詞一個詞地翻譯,久了倒也認識了幾個句子。
One's real value first lies in to what degree and what sense he set himself.
一個人的真正價值首先決定於他在什麼程度上和在什麼意義上從自我解放出來。——愛因斯坦
自我解放嗎……雖然遲了兩年之久,不過也算是應和了她那個什麼一起改變的約定了吧,那個女人,到底為什麼要生氣啊。
☆、癡漢的幸福煩惱
雖然少年們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煩惱,但比賽還是要繼續進行的。接踵而來的各種比賽迅速填滿少年們的日常,本就思想簡單的傢伙們自然沒再有時間去思考那些東西,但是女生卻是不同的。
最近黑川家在忙著替直樹的手術做準備,店裡一直沒營業,不過閑來無事的竹內偶爾也會來坐坐。說起那天在賽場的後續,女神意外地坦誠,還拿出佐證的學生手冊。
「騙人,這個真的是竹內學姐嗎?」
直葉坐在櫃檯前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手中的學生手冊,老舊的黑框眼鏡,土到爆的麻花辮,以及女生一本正經的表情……抬起頭看一眼面前笑臉盈盈的湘北女神,頓覺這個世界比她之前讀的漫畫還要玄幻。
「學姐你……真的是打破二三次元牆壁的人哎。」
「那是什麼?」
「唔,簡單的說就是很厲害啦。」直葉撇了撇嘴將手冊遞還給主人,卻還是忍不住嘖嘖出聲,「不過按照學姐剛才的說法,其實你是為了三井學長轉學過來的嘍?」
對面的女生怔了下。
「唔,從直觀上說大概是這樣的因果關係,不過更多的還是我本人對武白的學習制度感到迷茫所以才想離開……」
「哎……」直葉趴在桌上拖長了腔看著她,「就是說湘北會被選中是因為三井學長?」
「這個嘛,‘好奇那個人’確實是當時的主動力。」竹內微笑著點了點頭,視線卻不經意地瞥見牆壁上的日曆,少女不自覺低叫出聲,「啊,糟糕,已經到了這種日子了。」
「什麼日子?」
「學生會……今天換屆呢,答應了會長要找到替代人選的。」
「啥?」
說到湘北的學生會,在直葉的印象中一直是一個相當低調的團體,不僅因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學生會長,也因為她並沒有參與學校的任何一個社團,自然就和掌握了這個掌握了經濟命脈的團體沒什麼交集。尤其後來得知向來喜愛戴有色眼鏡看人的平田也加入了學生會,直葉不可抑制地對這個地方產生了一些不好的看法,而這個看法……知道她真實參見了學生會的眾幹部之後依舊沒有絲毫改變。
「那麼,接下來是關於籃球部……」
「報告。」
「請說。」
「我看了這兩年關於籃球部的詳細消費爆表,關於籃球場的維護資費是不是太多了?還有籃球的購買量實在太多了,這完全是不必要的浪費,再說籃球部至今為止也沒做出什麼成就,是不是應該適當的縮減一下額度這樣也能方便其餘社團……」
說話的正是剛加入不久就風頭漸露的平田旭,雖然少年一手拿著報表另一手扶著眼鏡一副彬彬有禮又極為認真的樣子,但熟知這少年的幾人都隱約覺得這廝今天有點故意針對籃球部,想起前段時間學校裡風生水起的關於籃球部的少年和1班女生的事情,眾人多多少少還是心知肚明的。
不過嘛,反正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關於這個問題……」副會長沉吟了下,隨即面無表情地將視線轉向長桌終端背對著眾人的椅子,「會長怎麼看?」
「咦,原來會長今天在啊。」
「原來那裡有人坐啊。」
「嗚哇,我第一個進來的都沒看到。」
一時間竊竊聲四起,顯然對這位鮮少出席會議的會長大人並沒有什麼敬重的感覺,後者卻似乎也不以為意,緩緩把椅子轉過來,露出少年遠比想像中還要稚嫩的臉孔,已經見過他真容的二三年級都已見怪不怪,一年級眾卻免不了又是一驚。
「騙人,那是初中生吧?」
「哇,皮膚好白。」
「這麼可愛一定是女孩子吧?」
「嗚哇,好想抱回家養。」
「安靜!」
副會長一生令下,眾人急忙噤了聲,不約而同的將視線轉向端坐首位的……正太會長,少年卻只是低頭手握一個遊戲機嗶嗶按個不停,似乎是察覺到副會長投去的冰冷視線,他的動作略微放慢下來,卻依舊頭也不抬。
「那個不是佳代負責的嗎?她喜歡籃球就多給了。」和想像中一樣稚嫩的少年音,不過那說話的語氣是怎麼回事?超級任性的書記和超級縱容型會長嗎?
「可是竹內學姐不是已經請辭了嗎?」
有人忍不住問出口,少年按鍵的動作終於頓了下來,抬起頭瞥了一眼牆上的鐘錶。
「沒理由會忘……」
「對不起!我們來遲了!」
推門聲突兀地響起,黑色長髮的少女氣喘吁吁地站在會議室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著另一個女生走到預留給書記的位置,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定,隨即抬起頭看向首位的少年。
「會長,這個就是我找的繼承者,下任學生會書記。」
咦——眾人忍不住瞪圓了眼,不可置信這人居然真的可以任性到這個程度,而一直面無表情的副會長終於忍不住拍桌而起。
「竹內佳代,會長一直縱容你不是讓你把學生會當成你家的……」
「好啊。」——來自會長大人一臉天真無邪的回答。
「抱歉會長,我剛才可能沒聽到您的聲音,請您再重複一遍……」副會長的聲音隱約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小男生乾脆把遊戲機放在桌上,抬起頭掃視了一眼屋內的眾人。
「我說好,因為是佳代選的人啊。」
百分百的信任,這是一道謎。
湘北的女神和神出鬼沒的學生會長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謠言以某種令人厭惡的速度瘋起,不過對於當下的直葉來說,無端當上的這個什麼學生會書記才真是要讓她困擾。
不知為何身邊的人忽然都忙了起來,竹內在交代完直葉該做的事之後就從她眼前消失了蹤影,愛理最近也有什麼事般每天放學很早就走了。直葉從學生會工作室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途徑車棚的時候剛好遇到推車走出來的某人,於是憋了一天的鬱悶終於有了宣洩的物件。
儘管那人依舊是一臉睡眼朦朧的模樣。
「流川楓,我們這樣像不像在約會?」
女生說這話的時候,兩人正破天荒地坐在學校不遠處的一家蛋糕店,剛消滅了一塊蛋糕的少女無聊地咬住吸管轉圈,一邊眯起眼打量著對面正不斷點頭的人,想起先前她對這人提出陪她說說話的時候,少年滿臉困意卻似乎並沒有想要拒絕的樣子,少女心頭莫名有股竊喜。
「嗯?」對面的少年一臉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眼皮微微顫動看起來是困得很厲害了,一手卻還是握住飲料瓶,瞧見上面的吸管,他皺眉把它拔下來,隨即打開蓋子仰頭猛灌一口,直葉忍不住低叫出聲。
「小心有冰……」
話說出口就註定太遲,可樂裡混合的冰塊順著少年的下巴滑落到藍色t恤上,直葉急忙扯下至今俯身替他擦了擦,而造成一系列災難的少年卻依舊是一臉茫然的模樣,不過突來的冰涼也讓他終於稍微清醒了些,側過頭看到少女近在咫尺的臉,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在直葉臉上碰了下,少女渾身一抖,隨即趕緊坐回去,漲紅臉瞪著他。
「你你你……」
「臉……沾到奶油了。」他眨了眨眼,理直氣壯的提醒倒,直葉頓時更窘迫了,急忙用紙巾在少年觸碰到的位置狠擦下去,果然看到紙巾上沾了白色奶油,她忍不住暗自唾棄了聲,餘光卻瞥見少年一本正經地將沾有奶油的手指遞到嘴裡——
騰!
少女的臉瞬間爆紅,防患於未然地拿起紙巾堵住鼻子,視線卻一直盯著男生咂嘴的動作,然後便聽到他說——「餓了。」
啊啊,雖然知道他是真的餓了可是這種時候真的是真的是……
不行不行,黑川直葉,你要把持住你小清新的形象啊!雖然對面那個不停犯規的傢伙看起來一副很好吃又很好撲倒的軟軟的模樣,可是他是個笨蛋啊,情商絕對是負值的笨蛋!他丫的絕對是一張白紙啊!
「喜……喜歡吃什麼蛋糕我請客!」她閉上眼低吼出聲,一邊拿起功能表遮住自己的臉以防自己不小心露出女癡漢的表情嚇到對方,手中的菜單卻忽然被人奪了去,她小心地將眼睛掀開一條縫觀察情況,卻見少年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此刻正低頭俯視著他,即使任性依舊如此理直氣壯地讓人氣結。
「那個很膩。」
「所……所以?哈哈,反正你家離得近嘛……」直葉吞了口口水,老天,這人幹嘛總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靠那麼近啦,鼻血……
「今天家裡沒人做飯。」
「哦,那還真是遺……」「憾」字沒來得及說出口,直葉就被少年黑眸滾圓的樣子嚇到了,雖然他依舊只是維持一言不發看著她的動作,但女生還是從中瞧出了那眼神裡無盡的意思——「你……是……說……讓我去你家給你做飯?」
「嗯。」極輕的聲音,帶著少年天生的些微鼻音,以及一股神奇的似乎是在高興的感覺?
應該是在高興吧,那雙眼眸確實在一瞬間明亮起來。
少年微微傾身的動作讓那個萬惡的t恤咧開了大大的口子,然後那個曾經讓少女陷入無限美好又無限糾結的鎖骨又攤開在眼前,於是大腦裡叫囂了半晌的「怎麼可能」直接被意識裡的小人「啪嘰」拍死在角落,換上了女生恍若夢裡的癡漢臺詞——「如果我可以的話……」
可惡,分明是她先找他來訴說煩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