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新兵
沒有任何預兆的,那個火紅頭髮的女兵從中途躥出。利威爾餘光一掃見她耀眼的紅發便頭疼起來:
「聽我命令,皮斯佛!(Peaceful)」利威爾閃身躲過巨人一掌重擊,另一個方的巨人又是一掌扇來。十幾隻巨人正從四面八方圍攻而來。利威爾□乏術之時仍向那皮斯佛喊道:「輔助我攻擊,不准私自——」
嗖嗖兩聲刺音劃破空氣,繩索一拉一拽,皮斯佛便從屋頂上一躍而起,只一瞬間,她便出現在巨人眼前:
「喂!這裡——」手一松,她在高空中將刀片徑直拋出,利刃紮進巨人眼中的下一秒,她再次憑藉噴氣沖向巨人:「來抓我!」
巨人盛怒轉向她伸出雙手的那一刻,利威爾順利地割下了它的頸肉。
紅發女轉眼間跳到了利威爾身後。「兵長,團長他們可能還要過會兒才能增援。」她用長刀指了指最近的巨人:「15m的勞駕兵長出馬吧,3m的小角色交給屬下就……」
「真敢說啊皮斯佛。」利威爾揮手將損壞的刀片拋開:「我要是一招解決不了15m你是不是又要跳出來礙眼了?」
「兵長,屬下對您很有信心。」皮斯佛抬頭看向突然暗下來的天:「來了。」
巨響聲中利威爾憑藉半空中一道弧線直接繞到了巨人身後,不等巨人看清手中的空空如也,轉瞬之間鮮血已從它的後頸噴濺而出。
「一共是……」沒有絲毫空檔,兩雙巨手同時從前後拍了過來,早已起跳的利威爾輕鬆閃過。他在高空中將聚集而來的巨人一覽無餘:「8只。」他皺眉嘖了一聲:「皮斯佛的肉有那麼香嗎。」
另一處,一頭紅發異常顯眼的皮斯佛從低矮的屋頂直接縱身躍下,近處是3m巨人卻忽然彎下膝蓋,雙刃貼著它的頭皮擦了過去。
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的皮斯佛低聲罵了一句:「奇行種!」
她在即將撞上牆壁時淩空翻了個跟頭,腳踏著磚牆蹬了出去,同時繩索向外發射,整個人被拉出去不到半秒,跳躍而來的奇行種撞上了磚牆。
「說到底是巨人,蠢透了。」
剛巧從空中落下的利威爾幾步跳到奇行種的頭上,它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頸肉便被削得一乾二淨。
「皮斯佛,」利威爾向遠處的她示威性地揮了揮砍鈍的雙刀:「不會揮刀的話就給我節省點刀片。」
然而刺啦一聲,兩隻倒鉤直接紮進了利威爾耳邊的牆壁上,皮斯佛從遠處突然直沖他而來,身後則是巨人的五根手指——「兵長,我後邊!」
可以的話利威爾很想揍她,但他卻在話音未落前瞬間靠著立體機動消失,當皮斯佛又一個跟頭踩在牆壁上,而巨人的手跟著就出現在她眼前時,利威爾早已出現在巨人的頭頂上。
「一個一個都是惹麻煩的主。」他一腳跳下,鈍刀連著肉塊被砍了出去。
還差一釐米,就連一向充當誘餌的皮斯佛都出了一身冷汗,巨人的手指只離她的鼻尖一釐米,它那張滑稽的怪臉抽搐了一下,巨塔般的身軀轟然倒下。
灰塵散去,隨之出現在皮斯佛面前的是一身鮮血的利威爾。
「……兵長,」皮斯佛嚇得動彈不得:「您,您冷靜下……」
「我很冷靜。」利威爾陰著臉,斷刀就在皮斯佛脖子邊上,而在他身後是前進而來的幾隻巨人。
「你戰場抗命的事我們回去再說,把你的刀全部給我,」利威爾命令道:「然後一直帶著巨人跑到氣體用光,既然你那麼喜歡當誘餌,就給我稱職做到底。」
「聽懂了嗎,皮斯佛?」
皮斯佛慌忙站起:「聽懂了!」
利威爾重新將雙刀抽了出來:「還不快去。」
「遵命!」
巨人的鮮血隨之一次次噴湧而出,當增援趕到時,皮斯佛氣喘吁吁地玩命奔跑,守候一旁的利威爾靠著最後殘存的氣體跳下屋頂,用最後一把鈍刀斬殺了即將抓住她的最後一隻巨人。
赤紅的血同時濺在兩人身上,皮斯佛歡呼一聲,雙腿發軟癱倒在了地上。
於是增援而來的人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看著耗盡了氣體刀刃的利威爾險些揍死皮斯佛。
「回去後務必關這女人的禁閉。」利威爾對隨後趕來的埃爾文團長說:「她簡直是只猴子,上躥下跳把所有巨人都引了過來。」
埃爾文打量了一下馬上傷痕累累的女兵,難得笑道:「也就是說,幾乎所有新兵第一次牆外調查都被嚇懵的情況下,這個在訓練兵團成績一般的士兵第一次上戰場就輔助你擊殺了10只巨人?」
利威爾過了一會才說:「她見到巨人時興奮得像變了一個人。」
「利威爾,她叫什麼?」
「皮斯佛,」利威爾一字一句地說:「蕊特•皮斯佛(Ritte•
eaceful)。」
埃爾文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調查兵團西甘錫納區分部司令的女兒?」
[兩年後•849年]
——「記過,體罰,減餐,關禁閉,揍一頓……如此懲罰還沒讓你學會服從命令嗎。」
利威爾的食指狠戳在蕊特的額頭上:「你如果不是我的部下,我會很希望你下次挺身而出時遇到奇行種。」
「我很抱歉,兵長。」蕊特低垂著頭:「我觀察到佩特拉無法短時間內消滅目標,所以……」
「所以跳出來充當誘餌製造機會?」利威爾冷冷道:「真是位英雄。」
「消滅巨人的是您。您才是英雄。」蕊特抬眼看向他:「作為士兵我永遠選擇與敵無益的判斷。」
「也就是說,你以為屢次違抗命令的戰場行為無可厚非?」
「沒有,您給我的懲罰我都照做了。」蕊特嚴肅地說:「沒有巨人威脅的時候,您的命令比一切重要。」
利威爾收回手,打量著這個屢教不改的士兵,在戰場上她上躥下跳連倒鉤都敢往他身邊紮,一下戰場就陰鬱低沉得像個死人。作為士兵來說確實不賴,但屢屢抗命絕不容姑息。
「去。」他手一揮指向屋外:「繞著兵營跑到你把今天的晚飯全部吐出來為止。」
「遵命。」
說罷她拔腿沖出屋子,一頭紮進暴雨連連的兵營中。
「怎麼了,利威爾?」韓吉帶著一身雨走進來:「下這麼大的雨還讓蕊特罰跑啊?」
「給她點教訓。」
「沒用的啦。」韓吉一邊擦去雨水一邊說:「蕊特下次還會在危急關頭沖出來當誘餌。」
「既然她不想活了那就讓巨人給她個痛快。」
韓吉聳聳肩膀:「可我記得這個士兵是某人親自挑出來的哦?」
利威爾哼了一聲:「一個只有機動能力特長的士兵屢次抗命充當誘餌,我完全可以把她送進軍事法庭。」
韓吉聞言遺憾地歎了口氣:「那利威爾你要失望咯~」
「哈?」
「團長好像給蕊特找了個軍事法庭之外的好去處呢——」
「訓練兵團的教官……?」
蕊特•皮斯佛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她意識到自己是在水池邊暈倒的,一直從傍晚跑到午夜,成功把晚飯吐了出來。在水池邊洗漱之後接著累得失去了意識。
她坐在水池旁的泥地上,渾身濕透如同一隻落湯雞,而令她從饑餓的眩暈裡驚醒的是站在身邊居高臨下的埃爾文團長。
「這是你第幾次在水池邊睡死過去,皮斯佛?」
蕊特一個激靈蹦了起來立正行禮:「團長,早上好!」
埃爾文頷首示意,並接著說:「每次牆外調查後都被利威爾體罰不是辦法。皮斯佛,我給你謀了個新職……」他露出某種難以捉摸的罕見笑容:「去訓練兵團當個教官。明年要畢業的第104期新兵,他們主動來找我說希望調查兵團派人去指導。平日裡你暫待在那兒訓練新兵,牆外調查時你再回特別作戰班去牆外參加戰鬥。」
蕊特楞在原地,半晌她逐漸反應上來:「團長,我沒有別的選擇嗎?」
「怎麼?」埃爾文問,「你喜歡被利威爾體罰?」
「——不,我現在就去。團長,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
蕊特猶豫了一下:「平日的考勤需要有人補上,誰來接替我在特別作戰班的職務呢?」
「佩特拉。」
她聞之松了口氣,隨之又歎了口氣:「有佩特拉的襯托,兵長只會愈加覺得我的可憎。」
「真糟。」她說,「新兵裡最好有幾個巨人,否則牆內無趣的人生要如何度過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說10只科學麼,不過在最強兵長+不怕死誘餌 的組合下,十隻應該沒問題。蕊特只是輔助。
原創女主不跟任何人配CP。(利威爾兵長、艾倫、三笠等等都是你們的喲)
一切尊重原著,血腥是必定的。
☆、教官上任
蕊特趕到訓練兵團時,第104期新兵的三年訓練還差一年結束。訓練兵團的總教頭基斯•夏迪斯正在操場上給新兵訓話。他還是老樣子,正午陽光照耀下那顆禿腦袋泛著亮光。他就如以往一般背著雙手,挺直腰板,大步徘徊,不時駐足對新兵厲聲呵斥。
蕊特頓覺在這裡見到新兵是件榮幸的事,她比正被訓斥的幾位年長不了多少,所以明白他們能在夏迪斯教官殘忍的虐待下堅持到現在實是不易。如果可以,她會請後輩們收下曾被他玩弄於鼓掌間差點死在罰跑途中的她的敬意。
即使一路上做足了心理準備,等她踏上訓練兵團的操場,那股想拔腿就逃的衝動還是愈來愈濃烈,劇烈的心跳在曾經的教官轉頭注意到她時卡在了喉頭。
「皮……皮斯佛?」
夏迪斯以一副遇見超大型巨人的驚悚眼神望著她。
蕊特只好強壓下恐懼,小跑上前敬禮道:「好久不見,教官。」
夏迪斯瞟了一眼她身後的迎接人員,死盯著蕊特:「我聽說上頭協調來了調查兵團的精英兼職教官,」他湊近瘦弱女兵:「千萬別告訴我是你。」
「……事實上,」蕊特頂著堪比巨人的壓力抬起頭來:「就是我。」
「……」
在難熬的數十秒對視裡,蕊特再一次在夏迪斯眼中看見了快要被她遺忘的不屑與質疑。浸泡在舊相片中數年之久的記憶迫使她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些話:
「要麼坐牢,要麼去調查兵團為人類獻上你的心臟,二選一。」
「你選擇了調查兵團,」夏迪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看來你混得不錯。」
蕊特自嘲地撇撇嘴:「調查兵團的經歷連我自己都難以啟齒,教官。」她望向操場上同她當年一樣的訓練兵,那些訓練有素的新兵如她當年一般朝氣蓬勃,沒有見過巨人,還抱有回歸內地的幻想。「混得好就不用被兵長一腳踹到這裡重溫噩夢了。」
「謔,是嗎,」夏迪斯冷笑了下:「你要在這裡待多久,跟給你留下噩夢的我一起?」
「待104期訓練兵送入戰場。」她複述著團長的話:「在這期間做足功課,以便多把幾個新兵勸進調查兵團。團長說這裡有很多好苗子,西甘錫納區出身的……天才阿克曼,平耶格爾,還有一個頭腦靈光的阿諾德……教官,」她滿心只想著快些回宿舍睡一覺:「身為同事的我們肩負重任,這些孩子遲早會被巨人吃掉,我想教他們如何死得有尊嚴。」
夏迪斯恨鐵不成鋼地掃了她一眼:「在牆外見識到了巨人之後,你還是這麼死性不改的吊兒郎當毫無幹勁,如果是當年……」
「如今不復當年,教官。」蕊特平板地說:「我親眼見過巨人,也見識到比教官更強的諸多前輩,我不會再被您恐嚇住了——『把你送進巨人的臭嘴裡當口糧』,它們的嘴裡只有血腥味,」蕊特捏捏鼻子:「不算太臭,我聞得太多了。」
很多不堪的回憶又再次重臨心頭,蕊特想也許夏迪斯永遠不知道牆外的恐懼,正如這些新兵裡仍有人以為躲進內地便能安老。
「您的教導在直面巨人的那一刻便會化為烏有,這些新兵像羽翼未豐的小鳥,面對老鷹便難逃一死。」蕊特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預言了大部分人的命運。「我說了,我想教他們死得有尊嚴,在巨人的臭嘴裡。」
夏迪斯沉默許久,他轉向一邊逕自離開:「那就預祝你能為國王多獻上幾顆心臟。」
「我會的。」蕊特松了口氣:「我盡力。」
事與願違,在蕊特隨興為新兵起上綽號之後,她的綽號也在第二天叫遍了兵營。
一切源於第一天的搏擊訓練,本不願親自出手露出馬腳的蕊特被夏迪斯威迫利誘:「你可是新兵們仰慕的對象,他們從半個月前就知道會有調查兵團的精英前輩來教導他們立體機動了,你確定你不露一手嗎?」
蕊特在一片歡呼聲中踏進訓練場時就已經後悔了,若沒有記錯,眼前的演習物件是……天才三笠•阿克曼。
結果毫無懸念,在士兵們的噓聲中,不出三個回合蕊特便被三笠一記過肩摔放倒——
後腦重重地砸在地上,眼前黑了大半,正午太陽直射而來的光圈擾亂了視線。眩暈和嘔吐感一齊刺激著神經,窘迫的蕊特躺在地上猶豫了很久,果斷在眾目睽睽之下爬起來沖進了操場邊緣的宿舍衛生間。
目瞪口呆的士兵目睹著教官撒腿就逃的落魄模樣,就連三笠也活動著手腕不太敢相信她秒殺了一名調查兵團的精英。只有夏迪斯不屑地似乎習以為常,「我就知道她再過幾年都一樣,」話裡行間頗有些復仇的快感:「無論面對強者還是巨人,皮斯佛永遠溜得比兔子還快。她這樣樂於安寧的人根本不適合當士兵,去做個守著半畝農田的莊稼漢還差不多。」
他口中所言正是蕊特當年的畢業評價。死老頭,蕊特吐得昏天黑地時還不忘抱怨,給我留些面子吧。
三天前的長時間牆外調查才剛結束,還在當晚被利威爾罰跑到脫力。連日趕路加上操場的暴曬,以及三笠剛才一記毫不客氣的重擊,再也無法支撐起形象的蕊特趴在水池邊吐得嘔出酸水,倒在水池邊只剩半口氣。
蕊特當然知道她在新兵中的威信降到了穀底,就在她打起退堂鼓考慮如果逃回調查兵團,利威爾會不會直接施以她絞刑的時候,沒有任何防備的,艾倫•耶格爾忽然從屋頂跳了下來。
蕊特•皮斯佛隨之而來的慘叫險些刺破了艾倫的耳骨膜。
「前輩你真的是調查兵團來的精英嗎?」艾倫痛苦地捂著耳朵問道。
蕊特尷尬地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我算不上精英,連一隻巨人也沒殺過。」
艾倫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麼可能,前輩可是……」
「我是隊伍中的輔助。」蕊特在臺階上坐下。「有人專職討伐,我則充當誘餌,在巨人眼前跳來跳去。雖然懶得說,而且我確實很弱,但訓練兵你也不能如此輕視教官。」
她挽起袖子讓艾倫看手臂上長長的傷疤:「比如這個,你不會願意知道我那次是怎麼敲掉巨人牙齒逃出來的,兵長以為我死了,一刀甩出來貫穿了巨人的口腔,還被沒來得及被吞下去的我就這麼榮幸地被上司捅了一刀,但好歹活下來了。」
艾倫已聽得全神貫注,蕊特注意到他眼睛深處的陰影,便立刻明白為何只有他對巨人和調查兵團如此執著。他跟我死在西甘錫納的弟弟一樣……蕊特心想,連眼神都如此相像,分明在說他決不認輸。
「你對討伐巨人很感興趣嗎,耶格爾。」
艾倫認真地點頭,似乎還在想巨人的事情,所以過了一會才反應上來:「教官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特意查了西甘錫納出身的新兵檔案。」
艾倫這才驚訝地問:「請問……教官是出身哪裡呢,口音聽起來……」
「西甘錫納出身。」蕊特指了指心口:「你可能記得我父親,皮斯佛司令,他當時是西甘錫納區的負責人。那天早上送調查兵團回到露絲之壁,下午就被吃掉了。」
艾倫的眼裡閃過顫動的光:「很抱歉,令尊光榮殉職的事……四年前教官你還在訓練兵團,所以他……」
「不是,耶格爾。你要知道有時候上帝愛開玩笑。」蕊特面無表情地說:「四年前那天我剛好請假回家探親。」
沉默像揮發的藥劑在兩人間彌漫開來,落日在遠處天邊落下,西方有連綿群山,沿著地平線的更遠處是露絲之壁,再向外是瑪利亞之壁,而兩人無法歸去的家鄉都在那裡。
艾倫低下頭看不清他的眼睛,蕊特只留意到他緊咬嘴唇,雙拳能攥出水來。
「你呢,耶格爾?」
「什麼?」
「你,還有你的朋友阿克曼,阿諾德……」蕊特語氣裡忽然透出不正常的興奮:「我喜歡你的眼神,那種迫切希望著要把巨人咬碎再全部吞到肚子裡的眼神。這眼神很少見,在調查兵團卻遍地都是。」
這個始終毫無熱情的教官雙眼忽然乍現出危險的光:「你死了幾個親人,嗯?」
一直到後來真正被巨人咬碎吞進肚子裡,艾倫才明白這個教官話裡的殘忍。
或許一個人的不懼危險可以被敬佩,但一個人的自尋死路卻不會被任何人理解。
想要把巨人悉數咬碎吞進肚中,有著這樣想法的蕊特在各懷特技的調查兵團中並不稀奇,因此她才在看見夏迪斯眼中久違的輕視時倍感不適,畢竟從第一次牆外調查之後,就很少有人再用那種眼神看她。除了利威爾兵長。
在之後訓練兵團的安逸日子裡,蕊特每每想起自己的上司總是抱著敬畏的心情。因為訓練新兵沒有任何經驗,她乾脆照搬了利威爾懲罰她的一整套程式,此舉在此後幫她成功樹立起早已崩塌殆盡的威嚴。
然而「無能皮斯佛」的綽號仍跟隨著她一直到新兵畢業,她只是個會倒在自己學生刀下的教官,因此除了艾倫無人會聽她的勸解。
牆外太危險,而士兵們紛紛以為調查兵團也不過是蕊特這樣的空架子,他們寧願去往內地。這一群沒長大的小鬼,眼見士兵們紛紛立志進入駐屯兵團或憲兵團,蕊特只有在心中控訴他們的怯弱。
但那又如何,她知道自己也是個嚮往安寧的弱者。這群比她小三歲的孩子在嚴酷的環境中磨練三年,三年後再紛紛被當作口糧送進巨人嘴中,就算牆外冒險途中有調查兵團……兵長是人類最強戰力,可他救不了所有人,團長也是,他的才智在巨人巨掌之下作用甚微。
甚至連我都是個雜碎……蕊特緊握起拳頭,指甲陷進肉中,她多次在戰場上充當誘餌,儘管輔助殺敵的次數名列前茅,在巨人眼中她是什麼?一隻上下亂竄的小猴子。
「我們需要絕對性力量,皮斯佛。」出發前團長竟特意來送她,讓蕊特受寵若驚。「調查兵團沒有更多的時間更多的精力來擴大牆外調查,甚至在今時我們不能僅滿足於調查,人類應採取的是反擊,我不認為龜縮牆內安於現狀是拯救之策,人類只會在安逸中麻痹中毒自取滅亡。」
「您想教我去做什麼?」她斗膽反問道:「如果連您都尋找不到出路,我縱使勸動所有新兵義無反顧地加入調查兵團,他們除了被送進巨人嘴中,在人類反擊的戰場上又能貢獻什麼,像我一樣的蹦來蹦去嗎?」
「不要絕望,皮斯佛。」團長提醒她,「我知道你對此時此景失望至極,利威爾說你的積極性下降不少。」
「調查兵團天天在死人。」她垂下頭低聲道:「您和兵長不夠強大嗎,一同出戰的夥伴求生信念不夠堅定嗎,平日訓練不夠嚴苛嗎,但一次次的牆外調查,人力付出與情報獲得根本不成正比。總有一天調查兵團的精力會被巨人耗光,那天便是人類的死期……」
她以為自己說的足夠清楚,從滿懷希望參加調查兵團那時起已過多年,一次次目睹同伴死於非命,她對有生之年是否能奪回瑪利亞之壁早已失去信心。
「埃爾文團長,至少請您告訴我,在我死在巨人嘴中的那天前,人類是否能奪回瑪利亞?」她緊咬牙關問道:「如果不能,又何必勸解那些孩子加入調查兵團去送死。」
她不敢抬頭看團長的臉色,她知道不止她一人心懷疑惑,調查兵團人人如此……
我們還有希望嗎?無數個清冷的夜晚年輕的士兵圍聚在爐火邊,他們談論的話題終究要停留在這裡。我們是否還有希望,如果沒有,又為何不躲回牆內安此一生。
「如果答案是不能呢?」團長發話。
某種隱秘的希望在心中燃燒不絕。當答案浮現時,她在心頭歎了口氣,自己早已知曉答案,就像她對自由之翼的旗幟宣誓的那天起。
我們自斷了後路,除了前進已無他路。
「那請你也告訴我,耶格爾訓練兵。」
彼時,蕊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俯視打量著艾倫:「如果加入調查兵團也可能拯救不了人類,每一次牆外調查只能帶回屁用沒有的情報和無數同伴的屍體,如果盡你一生奪不回瑪利亞之壁,請你告訴我,」她火紅的頭髮在夕陽余光中宛若染血的旗面,也許她無法勝任教官,但無論何時她都是自由之翼下身經百戰的戰士:「除了一無是處地接受死亡,你還想要怎樣的人生?」
「去外面的世界。」艾倫答道。
那個目光堅定的少年脫口而出:「戰鬥,去戰鬥,直到戰死的那一天。我寧可把自己送進巨人嘴中吞食而亡,也不要毫無鬥志地老死在破敗不堪的牢籠裡。如果奔出牆外難逃一死,」他的拳頭砸在心口的位置,「讓我在死前把巨人殺光一個不留!」
那少年的眼裡有刀刃上的血光,她盯著他的綠眸驚異地想。
他見過地獄的業火與黑暗,至今卻仍嚮往牢籠外的陽光。
她整好衣領立正對艾倫敬禮,這是蕊特所能表達最大的敬意。
「記住你的話,耶格爾訓練兵,一年後我要在調查兵團看見你。」
「到時候你會知道自己該向何處去。」
「我早就知道,教官。」艾倫的話斬釘截鐵:「我會把巨人趕出這個世界,直到他們一個不留。」
你們真該親自來這瞧瞧,至少在西甘錫納的焦土上還有倔強綻放的花朵,蕊特欣慰地想,像我那弟弟一樣,還有願意仰頭看看青空的花朵。
作者有話要說:
皮斯佛=Peaceful=(英文)和平
☆、換取奇跡
[一年後,850年]
幾乎是轉眼之間,104期畢業生結業在即。冠有「無能皮斯佛」之稱的蕊特來不及緬懷訓練兵團的安逸生活,訓練兵中便彌漫起一陣騷動。
「因為傳言畢業考試將由各位教官打分決定士兵去留,或許只是一分之差,就足以讓嚮往著內地的他們與憲兵團失之交臂。」晚餐時蕊特還在操場邊維護器材,前來送飯的艾倫向她解釋:「夏迪斯和其他教官的冷血殘酷眾所周知,所以一夜之間教官你才會成為幾乎所有新兵的賄賂對象。」
彼時蕊特啃著紅薯,口齒不清地向艾倫抱怨:「所有小鬼都想去憲兵團,一群沒有志氣的小小鳥。」
「教官不也每個人都客客氣氣地回絕了,再說還有我啊。」艾倫拍胸脯向她保證道,蕊特注意到他眼角餘光始終盯著背包,眼裡多出幾分強烈的好奇:「又有任務了嗎,從調查兵團那裡?」
「嗯……大規模牆外調查,兵長點名要我同去。」蕊特的眉頭打成死結:「大規模太引人矚目,小隊行動又無保障,必要的時候需要有人充當誘餌,所以我又被他從角落的記憶裡提了起來。」
艾倫沒有留意到蕊特沮喪背後不亞於他的興奮,只是興致勃勃地問:「這次是要去探查哪裡呢?還是走西甘錫納的那條路嗎?會遇見奇行種嗎?」
「也沒什麼,盡可能深入無人區,把失蹤同伴的屍骨帶回來罷了。」
蕊特正咬著紅薯,專心致志地為平裝置塗潤滑油:「幾月前的那次牆外調查,大部隊歸來後的隔天有失蹤士兵騎馬逃了回來……可謂九死一生,雖然後來還是重傷失血沒在醫院裡撐下去。團長於是說可能有士兵死在別處,不是巨人的嘴裡,或是逃到瑪利亞之壁的建築裡,或是爬到了大樹上活生生餓死什麼的……我們鼓勵士兵在臨死前盡可能留下文字,真過分,」她輕聲嘟囔著,「如果我被巨人包圍,只會在紙上寫『神明大人啊請讓我下一世出生在沒有巨人的世界』,決不會寫包圍我的巨人長什麼模樣。」
「你說是不是,艾倫?」蕊特舉起油的雙手,回頭撞見艾倫欲言又止的表情。
艾倫總讓她想起自己的弟弟,無論是勇氣或是執著,還是在她旁若無人地念叨著死亡時所不經意流露出的傷感和不忍。
他還是個孩子呢……十八歲生日未過的蕊特心想,只懂得憤怒與衝動,不懂得隱忍和按捺。他見識過巨人的恐怖,卻沒有在它們面前拿起過刀,沒有見過夥伴被吞食,不清楚付出的努力換不回巨人的高抬貴手,他以為自己足夠強大。
我這樣做是對的嗎?蕊特在心中反問,她日漸一日對人類的未來感到絕望,露絲之壁突破只是時間問題,超大型巨人和鎧之巨人終會再現……她無數次在心中肯定,我們難逃一死,我們只有盡可能死得有尊嚴。
然後艾倫,哪怕你也會在某一天死在巨人口中,我也想給你去搏擊去戰鬥的機會,哪怕那於事無補。
「耶格爾訓練兵,接受現實是一個人長大的標誌。」蕊特站起來戳戳他的心口:「說不定第一次牆外調查你就會死,新兵首次面對巨人的死亡率高達50%,阿克曼不會死吧,阿諾德就難說了。」
艾倫搖搖頭,斬釘截鐵道:「我們會一起活下來的。」
蕊特覺得好笑,卻只是面無表情地提醒他:「每個人都想活下去,不是只有你渴望生存,艾倫。」
無法反駁的艾倫像個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子,幹瞪著她緊抿嘴唇不作聲。
蕊特順手解開立體機動的皮帶,只有這麻利的動作連三笠也比不上。她把長刀握在手中:「在死亡面前人類的求生欲望幾乎是統一性的強烈,但是求生欲望和求生能力是兩碼事……每次牆外調查前我們都會聚會大餐,舉起酒杯互相祝福戰友。」
那些逝去的同伴們面貌依舊清晰,曾經的玩笑之言也在她耳邊迴響:「要活著回來啊」,「你小子可別當了巨人的餌食哦」,「我看你才會被巨人吃掉嘞,我還有女朋友在牆內等我回去呢」……這樣的話我聽了上萬次,她在心中忿忿不平地想,接著他們紛紛死在我眼前。又有誰敢保證下一個不是艾倫?
然後很快輪到我。隱沒在心中的悲念又重上心頭,蕊特只想敲醒艾倫,他勇氣可嘉,卻以為他的同伴們能與巨人為敵。
夕陽的餘暉此時灑滿操場,而那橙紅色的垂死陽光下,蕊特赤紅的眼眸裡像是蘸滿鮮血的彈珠,而最深處反射出艾倫的倒影:「我爸爸,你媽媽,還有那麼多人,他們比誰都想活下去,光靠嘴巴上說的誓言可拯救不了你。」
「那我該怎麼辦?」蕊特走過他身邊時,一直低著頭的艾倫開口道:「我都說了,我要進調查兵團,我要把巨人殺光一個不留,教官你為何總這麼悲觀?」
他憤而轉向她的眼睛幽綠發光,蕊特想他在生氣,被人打擊總是不那麼舒服,逆耳的良言向來苦口:「我相信我的想法是沒錯的,教官你既然不懷希望,不也一直活到現在嗎?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以為教官很弱,你每次都能從牆外平安回來,像皮斯佛教官這麼強大的人,為何總對未來抱以悲觀想法呢?」
蕊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艾倫,有夢想是好事,但……」
「教官難道沒有夢想嗎?」艾倫同樣回報以無法理解的表情:「所以說你老給我說這些事情的意義在哪裡啊?」
蕊特怔了一下。「為了讓你擺正態度認識到巨人有多可怕。」
「五年前我認識得就足夠深刻了。」艾倫揮了揮緊握的拳頭,在15歲的他面前已近成人的蕊特反而顯得弱不禁風。「教導我要去戰鬥的人不正是教官你嗎,為什麼教官這一年來越來越悲觀了?人類遲早會把巨人趕出這個世界的,這話是你曾經對我說的。」
他又一次對她敬禮,這次卻不是為了表達對國王的效忠:「我向你發誓,我會把巨人討伐乾淨。」
從他話音落下後很久,蕊特的視線都粘在他攥緊的拳頭上,眼中凝固著近似於夕陽的殘紅。等她收回目光再看向艾倫時,艾倫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調查兵團出身的精英教官眼裡滿溢的絕望。
「不會有的……」蕊特•皮斯佛的聲音虛弱不堪,像個斷線的木偶般僵硬地搖頭:「艾倫,你沒有見過調查兵團負傷歸來時的慘景,你沒有見過……看著一同艱苦訓練了三年的同伴死在眼前,跟看見母親被吞食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她舉起微微顫抖的手,老繭和傷痕一同銘刻於掌心:「我跟你說,你們每個人我都想送進憲兵團,這一年我對調查兵團將近絕望了……即使有阿克曼這樣的天才,我也無法想像她會起到多麼革命性的的作用,調查兵團的兵力消耗巨大,只出不進,我受命來此地勸說更多的孩子進入調查兵團,其實就是騙你們去送死。」
「不要被這五年來安逸的假相欺騙,超大型巨人再出現一次,人類就到此為止了,到時候誰來拯救還沒去外邊的世界瞧一眼的孩子……你覺得呢?艾倫•耶格爾,你覺得呢?」
她忽然厲聲反問道:「人類就該戰鬥啊,但戰鬥的方法未免太卑賤了點,我告訴你,如果把這期畢業兵送上戰場,跟把你們全部送去屠宰場沒區別!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讓你們這些小鬼去送死,戰鬥的破事讓我們這些前輩來就好,你們這些小小鳥給我乖乖回內地!晚死一天是一天!」
「我怎麼可能怕死!你都在戰鬥,我沒有理由逃避!」艾倫沖她吼道,「還有你比我大幾歲啊,不要一口一個小鬼的叫我!」他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教官你是士兵,士兵戰死之前絕不能認輸!」
蕊特苦笑了一下:「我現在還沒去死只是要等待奇跡而已。」
艾倫不解地問:「奇跡?」
奇跡?蕊特當時嘲笑自己,世界上沒有奇跡,如果非說什麼奇跡,毀掉她家鄉的超大型巨人便是。
人類沒有希望了……這樣隱隱的不安即使在發掘出艾倫這樣意志堅定的士兵後也從未消停。蕊特總是能預料到很遠之後的事情,如今牆內縱然安寧,調查兵團的現狀卻叫當年懷著滿腔熱血加入的她倍感失望。
我們懷著無上榮耀為人類的自由戰鬥,並被巨人無情屠戮……矛盾的心情於每一次牆外遠征中都在同伴的慘叫聲裡化為碎片,她還連刀也砍不下去,只有逃跑,只有等待別人的刀刃去斬殺。
「你來晚了,皮斯佛。」
奔波整晚,待她趕到調查兵團的集合地點時,利威爾正在馬廄喂馬:「你越來越不守時了。」
蕊特正心情低沉:「很抱歉,兵長,我下次注意……不,沒有下次了。」
利威爾掃了她一眼:「你帶的那批小鬼要畢業了吧,你說動了幾個?」
「只有一個男孩鐵了心要加入,耶格爾,我給您說過嗎,應當說過的。」
「……他是巨人嗎?」利威爾忽然問。
「什麼?」
「你在我面前提起那個耶格爾多少次了。」利威爾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只有巨人能讓你興奮,那他八成也是個巨人。」
蕊特頂著滿頭冷汗道:「……他恨巨人入骨,兵長請千萬別在他面前說這話。」
利威爾拍了拍特別培育的戰鬥用馬:「你挑一匹,然後留在團裡集訓,我們五天后前往托洛斯特區,開始牆外調查。」
「是遠征。」蕊特撓了撓馬背:「團長對那個筆記本似乎很在意。」
利威爾往食槽裡添了把乾草,又立刻抽出手帕擦手:「至少我很在意。」
蕊特趕忙上前代替他餵食:「那是幻覺吧,巨人會說話什麼的……」
「管他幻覺不幻覺,」利威爾像躲避瘟疫般拔腿往外走:「親眼見過我才相信。在那之前把這裡打掃乾淨,然後去換軍裝,不要渾身汗臭出現在我面前。」
蕊特聞了聞袖子,「兵長,我有時候會喪心病狂地想:這一次誰會死。」
她的上司在馬廄門口停下。「你只要想怎麼引誘巨人跟著你跑就好,你的腦容量不適合過度思考,皮斯佛。」
自始至終他未回頭看她,語氣卻充滿不亞於直接暴力的教訓意味,蕊特知道他壓抑的不滿不小,對於她這個不省心的部下,還有越來越緊張的兵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滿腦子的悲觀念頭,少去禍害訓練兵,有絕望的空閒去拿巨人刺激自己……你不就是那種把討伐巨人當精神毒品的人嗎?『沒有巨人的人生毫無意思』,你跟韓吉那傢伙還真是一丘之貉。」
蕊特停下手上的動作。「不一樣,兵長。」她的聲音跟她連日的陰鬱一樣低沉:「我如果不討伐巨人,人生才是真正的沒有繼續的理由。」
利威爾這才回頭瞥了她一眼,曙光未露的黎明時分,他與他一身黑大衣像藏在黑暗裡,只有眼睛宛如黑曜石光亮:「你弟弟是你親手殺死的嗎?」
「不是,是巨人吃掉的。」
「那你在胡想些什……」
「他是代替我死的。」撫著馬背的手指一用力,馬兒輕叫著扭動了一下。蕊特鬆開手,一手散亂的馬毛掉了下來:「本來該死的人是我。」
利威爾嘖了一聲:「讓我教教你,皮斯佛,沒有人天生就該死。」
「任何人?」她抬頭問他。
「任何人。」利威爾點頭肯定。
「那兵長,」她輕聲問,「這次出征又該有誰代我們去死呢?」
長久的寂靜裡,只有自己的呼吸在耳邊響起,而後很久才有腳步聲遠去。
連您也不知道嗎?她聽見自己在心中重重的歎息。畢業考試是明天,她又想,艾倫,等你進入調查兵團的那一天,這裡又會有人消失不見。他們是替我們死去的,替我們這些憂慮著未來、滿心嚮往著和平的人。
身旁戰馬微弱地嘶鳴,蕊特抓起一把乾草,它卻還在扭動踢踏。天邊隱現魚肚白,東方即將有旭日升起。人類的希望也會像這長夜末尾的陽光嗎?她又想起自己的弟弟,遠處這才有雞鳴啼起。
「我們去牆外討伐巨人咯。」她靠著戰馬低聲念叨:「如果我死在牆外,遺言就寫把你送給艾倫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莫名的哲學了(泥垢
☆、托洛斯特
蕊特剛跳下屋頂,就有一隻奇行種躍起跳來,立體機動晚上半秒發射,她都會像那個可憐的士兵一樣被它咬在嘴中。
「混帳玩意兒!」蕊特怒駡一聲,扳機扣下倒鉤已劃破空氣,穩穩地紮在巨人眼中,奇行種哀號一聲張嘴大叫,傷患被它從嘴中甩出來,蕊特與其擦身而過,直沖奇行種而去。
「皮斯佛!」當蕊特一腳踩上巨人鼻樑,而後者反手一把將其攥住時,佩特拉緊跟其後接住傷患。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悉數捏碎的蕊特想也不想揮出刀刃,銀光在空中拋出一條弧線,準確地紮進巨人的另一隻眼睛。巨人驚叫著無法站穩腳跟,「佩特拉!」被它牢牢抓在手心的蕊特大喊:「現在!」
立體機動的繩索從巨人身前滑到身後,綠色的披風在它頸後一閃,鮮血飛濺而出時蕊特連同巨人倒在了地上。若不是巨人屍骨風化及時,恐怕蕊特會被其龐大的身軀壓碎。
「怎麼樣?!」蕊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佩特拉身旁,未走近便已刹住腳步。佩特拉咬著嘴唇搖搖頭,血漿塗滿她的雙手。
蕊特稍微愣了愣,勉強忍住嘔吐的衝動。人被咬碎摔在地上分成兩截,斷口處血肉模糊,腸子和血漿灑了一地。視線往上移動,腦漿從傷口碎裂處湧出,長長的舌頭從嘴中耷拉出來,血色塗滿一嘴。
「我想他家人不會願意看見他這樣。」蕊特略帶顫動的低音卡在嗓中:「沒空傷感了,佩特拉,把他的手臂割下來。」
「皮斯佛前輩?!」佩特拉驚異地回過頭:「至少把屍體……」
「我們需要地方運傷患。」蕊特死板地說:「除非把他揉成球塞到袋子裡,扔在馬車上然後把袋子甩給他親人,你想被他媽媽掐死嗎佩特拉?把手割下來,手就足夠了……」她把頭扭到一邊,聲音輕到不可聽聞:「比在巨人的嘔吐物裡粘成一團分不清哪裡是哪裡的膠狀物好太多了。」
佩特拉抽出腰間佩刀,咬牙閉起眼睛,刀鋒落下時她幾乎哭了出來。
「我第一次割人肉。」斷口處血流如注,她邊把斷手包好邊顫聲道:「我不怕巨人,可……」
「誰都不想……」蕊特剛想說什麼,忽然一片巨大的陰影從上空灑下——「躲開!」兩人幾乎同時被立體機動拽了出去,破落的屋頂連同那具屍體一同在巨人掌下拍成碎片。
蕊特頓時心生怒火,在她的理智反應上來之前,繩索收回,她快步沖到巨人面前:「看這兒!」
嶄新的刀片在陽光照射下折射出亮光,晃眼的光亮照向巨人眼中,立即激起其勃然大怒。巨人狂叫著掀翻屋頂,蕊特忙不迭在房屋上跳躍逃命,從天而降的碎落磚塊砸在她腳邊,飛起的碎石擦著她的臉頰飛過。「佩特拉!」她一躍而起旋身從巨人指間逃出:「佩特拉,宰了它!」
被遺忘的佩特拉踏上巨人後背,一路快跑登上肩頭,等巨人感覺到她的存在,後頸上的肉已蕩然無存。
蕊特正在巨人瘋狂揮舞的手臂間逃命,待她和佩特拉同時落在屋頂上,氣體早已用完。
「每次我的消耗量最大。」蕊特敲了敲氣瓶,隨之而起的只有悶響。佩特拉喘著粗氣望向她:「前輩的立體機動技術不論看幾次都不可思議,真的跟兵長一樣快!」
「我的刀法也是不論切幾次都割不下肉來。」蕊特自嘲道,「我只會逃命啦,而且只有論逃跑技術不會輸給任何人。話說兵長呢?」
「去那邊了吧。」佩特拉指給她看,蕊特環顧四周,遠處還有一隻巨人走來,一個士兵正被它攆著跑。
「佩特拉你去支援兵長,我去換好氣瓶再去幫那邊那個小子,他是新手嗎,反應好慢。」蕊特站起來預估自己離馬匹補給點的距離,佩特拉應了一聲轉身離開。此時逃命的士兵也望見了他,那一刻臉上的表情與抓住救命稻草無異:「皮斯佛前輩!」他大哭大嚷著朝蕊特沖過來:「前輩救命!」
「別過來!」蕊特急了,直奔向補給點:「我沒有氣體了!你別過來!」
「別把巨人帶過來!!」
——「我都說了別把它帶過來!」
站在巨人龐大的屍體上,渾身是血的蕊特對著手下的腦袋一陣猛敲:「你想害死我嗎小混蛋!要是氣體晚充完一秒,你我都要被巨人吃掉!」
實際年齡比她大幾歲的士兵抱著腦袋大氣不敢出:「對、對不起!那巨人忽然就掉轉方向了,我也不知道它怎麼回事!」
「唔,這麼說來它們確實……」蕊特鬆開手,先前被巨人一時譴走的憂慮重上心頭,蕊特察覺出不對勁,難道是錯覺嗎,忽然活躍的奇行種和紛紛調轉方向的巨人,它們的異樣是出於什麼原因……北邊,北邊是露絲之壁的最南端托洛斯特區……104期訓練兵和駐屯兵團在那裡。
怎麼回事?出事了嗎?哪裡出事了?牆壁,露絲之壁?
不可能……蕊特發覺手開始微微顫抖,不可能……人類應當還能多活幾年,才五年而已,才五年而已……
蕊特下意識向露絲之壁的方向望去,他們早已離開了能眺望到牆壁的距離,也就是說那裡發生的一切他們都不會知曉。可天邊飛鳥嘰嘰喳喳地從北方飛來,就像把滅絕的恐怖帶到此地。
「它們好像,我是說,我感覺它們好像……紛紛開始北上了……」某種諾大的恐慌佔據了整個心臟。
士兵驚慌地抬起頭:「什麼?!」
蕊特心裡沒來由地鎮定起來,她立刻對士兵命令道:「去充氣體!然後立刻上馬!去找團長和兵……」
「現在就上馬,皮斯佛。」
遠處馬蹄聲響起,蕊特回頭看見幾乎所有出征部隊在馬蹄揚起的煙塵裡向他們跑來。
「團長?」蕊特毋需多問,團長刀刻般的臉上所凝固的嚴肅已讓她猜中一切。蕊特揪起士兵的衣領,二話不說跑進隊伍,佩特拉牽著兩匹馬正在等他們。待兩人騎上馬匹,整支隊伍全速向特洛斯特進發。
「兵長……」蕊特跟在利威爾身後問:「那洞要怎麼堵……」
利威爾自顧自牽著韁繩向前飛速跑進,他沒有給她任何答覆,蕊特的問題在雜亂的馬蹄聲裡消逝得很快,整支隊伍都陷入無言的沉默裡,驚馬四下裡嘶鳴,卻一路無話。
某種隱秘的希望從心底蘇醒,蕊特在飛速前進時瞧見自己緊攥韁繩的手,她用了全力骨節發白,雙手卻停止了顫抖。
那一刻蕊特醒悟其實自己比任何人都期待這一天的到來,露絲之壁突破的那一天便是人類的死期……可這是遲早的,弱小的我們永遠逃不出牆壁,人類的苟延殘喘到此為止,就像我在五年前西甘錫納淪陷的那一天就該下地獄……
人類沒有希望。這樣的想法在如今終於平靜地浮現在心頭,既不悲哀也不令人崩潰,她只是承認了一個事實,並明白我們已毫無後路——那就一起死吧,她想,何苦在矇騙自己,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至少讓人類戰鬥到最後一刻,不要死在更裡面的牆壁裡。
「皮斯佛,」吵鬧的馬匹喧囂裡利威爾忽然發話,「害怕嗎?」
蕊特看著他的背影,綠色的披風未沾上一點血污,縫在其上的自由之翼與她記憶中相同。人類的羽翼,而眼前的上司是最強的那一個,蕊特不禁想利威爾會害怕嗎,他知曉恐懼是何感覺嗎。
「報告兵長,我覺得有點興奮。」蕊特舔了舔嘴唇,鏽鐵味道的甜腥彌漫起來。「超大型巨人和鎧之巨人,可以的話真想跟它們交手看看。」
「你死心吧。」利威爾的聲音是一貫的不屑:「它們對你這種小猴子沒興趣,到時候寸步不離地掩護我,聽見沒有。」
蕊特忽然萌發出一種荒謬的衝動,既然死期已近,為何不說些平時不敢開口的話,權當是了自己平生遺憾。「兵長,」上帝保佑,她真的說了,「可您比我還矮啊。」
在很長一段詭異的沉默中,她能在馬蹄聲和鞭子的擊打聲裡找出眾人強忍笑意的喘息聲,恐慌稍微驅散開來,只有團長沒有笑。
「皮斯佛,」她聽不出兵長是否咬牙切齒擠出這句話:「你也一米六。」
蕊特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小母馬,柔軟的皮毛蹭得她手癢癢,「報告兵長,」天堂有路,她從沒有像今天一樣自闖無門地獄:「我脫鞋一米六。」
佩特拉是先笑出來的那一個,而後整支隊伍暴發出無可抑制的大笑。
「好了你們,」此時團長忽然開口,笑聲在一瞬間歸為安靜。「下一個街道我們就能看見露絲之壁,準備下馬突入牆內,身高問題等把巨人趕走後再談,全員——」奔跑的駿馬微微傾斜身體,拐彎處就在咫尺之地,蕊特看見為首的團長高揚起鞭子,所有人的手都已摸向扳機。
就在這裡嗎,眼前巨人已數不清楚,蕊特知道下一秒便能決定一切,要麼是緊閉的城門,要麼是大開的門洞。你會在那裡嗎,艾倫?在最後一刻她想起那個跟弟弟有同樣眼眸的少年,他會戰鬥嗎,會後悔選擇調查兵團嗎?還是會變成一具屍體,到時候阿克曼會為他痛哭流涕嗎?就像那晚逃出西甘錫納嚎啕大哭的我一樣。
姐姐,救救我——
那個消逝多年的哭喊聲再次在耳邊響起時,她閉上眼睛,扣下了扳機。
「全員開始戰鬥!」
馬鞭破空打起鞭花,戰馬驚起嘶鳴時無數戰勝跳入半空,空中氣流在耳邊呼呼作響,在這裡,蕊特緊握住雙刀,確信露絲之壁就在她眼前。「門!」身後響起佩特拉的驚叫:「怎麼可能?!」蕊特歎了口氣,結局已定,姐姐來接你了,她在下一秒睜開了眼睛——
我說上帝啊,你相信奇跡嗎。
在暴露無遺的城洞空腔裡,城內微光一閃,耳邊只有一聲巨響,伴隨著巨人憤怒的吼叫,巨石便在下一秒砸在了洞口,激起的煙塵彌漫在整片大地上,而城牆那邊透來的光悉數消失,等煙塵散開,她只看見牢牢堵在洞口的灰暗巨石。
「把洞堵上……」那一片嗆人落淚的煙塵中父親臨死前的遺言走馬燈般閃現,「把洞堵上!」他下身被巨人咬個稀爛,滿城廢墟之上,父親握著她的手無力地大喊:「蕊特,叫他們把洞堵上!把洞堵上!!」
「把洞堵上。」
蕊特在半空中木然地重複這句話,塵埃飄散,前方是人類最後的戰線,後方便是她回不去的家鄉,弟弟和父親埋在那兒,而此處有新的希望在這裡發芽。鹹澀入口,她發覺眼淚已流滿臉龐。
「皮斯佛!」利威爾用不可置信的聲音喊她:「上牆!去城門那邊!」
蕊特猛然驚醒,胡亂地抹了把臉,立體機動比任何時候都順手,前方被阻斷了道路的巨人在同伴獵殺下紛紛倒下,利威爾一馬當先跳上了高牆,蕊特緊跟其後越上濺滿鮮血的城牆,翻身從高牆上一躍而下。
兩隻巨人就在腳邊,蕊特還未起刀,旋風一樣的身影閃過,利威爾已割下了頸肉,巨人的屍身倒塌前,蕊特在灰塵籠罩裡看見了洞口巨石旁的人影。
「我說,小朋友們……」利威爾站在巨人的屍骨上,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詫異:「這是什麼情況?」
蕊特跳到他身邊,望著眼前的一切,半晌也反應不過來。
「皮斯佛教官……?」阿明抱著昏厥的艾倫驚喜地問,她的那一頭紅發在混亂的戰場上極好辨認。
蕊特張了張嘴,聲音卡在嗓子裡硬是吐不出來。又有眼淚滴了下來,她想上前看清從巨人身體裡出來的艾倫,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腿一軟便跪了下來。
「耶格爾?……艾倫?」哭聲不自覺地隨著複雜的心情流了出來,蕊特捂住嘴,跪在屍骨之上嚎啕大哭。
我等到了……在巨人作亂的中心裡,在遍地灑滿同伴鮮血的城市裡,在這遍佈瘡痍不堪忍受的世界上,那一刻她只瘋狂地想著一個念頭,我等到了,她想,我等到人類的希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的二更……(捂臉)
☆、前路何方
艾倫在恢復意識前,曾模模糊糊地聽到過一段對話。
是否是真實他已記不清晰,那時他的眼皮比那塊他費盡一生力氣才扛到城門的巨石還要沉重,頭疼欲裂,似乎有釘書機在喀嚓喀嚓地紮進他的腦內,耳鳴和全身上下肌肉拉傷帶來的陣痛使他痛苦不堪,他嘗試著睜眼說話,卻使不出半分力氣,他的意識似乎與身體分割開來,只有疼痛是如此真實。
壓低的談話聲就是在那時出現的。
「至少他不是敵人,團長……」
嘶啞的女聲似曾相識,話語裡帶著半分懇求意味:「既然不是敵人,還立下大功,訓練期間表現良好,我們便沒有理由拒絕他加入調查兵團。」
「皮斯佛,這事你插不上嘴。」打斷她的男聲也有些印象……是誰呢?同伴?教官?前輩……啊對了,好像是調查兵團的人……
「利威爾,皮斯佛說的沒錯。」一個更厚重沉穩的男聲道:「問題是法庭的態度和他本人的決定。」
「他本人?」那女聲不解地問:「耶格爾的信念比誰都更要堅定。」
「那是在這小子發現自己能變成巨人之前,皮斯佛。」那並不算威嚴的男聲似乎能死死壓制住女方:「如果他確實要加入……埃爾文,把他交給我,皮斯佛也是,看你見到他之後一副重新活過來的樣子我就不能繼續放任你在訓練兵團浪費人生。」
「不用您說我也會申請重新加入利威爾特別作戰班的。」與艾倫印象中的死氣沉沉不同,這個聲音顯得鬥志滿滿:「我會寸步不離地保護艾倫。」
「錯了吧皮斯佛,」那人非常不滿:「是寸步不離地監視他才對……」
不知不覺,痛覺和疲乏如同按時漲潮的河水一般湧上沙灘,還未清醒的艾倫被水流捲入湖底,困意隨之襲上全身,很累,連這個想法都來不及確定,他就又一次陷入昏睡中。
守在艾倫身邊的蕊特打了個哈欠,剛想閉眼小憩一會,憲兵團的士兵便湧進病房:「調查兵團,」為首之人滿腹狐疑地掃了病榻上的艾倫一眼,轉而對一臉慍怒的蕊特道:「艾倫•耶格爾由我們接收。」
蕊特不情不願地站起來交待:「他傷得很重,請轉移時小心些。」
憲兵用摻雜著厭惡和嘲笑的表情看向她:「真是善心大發啊,對一個巨人。」
「是啊是啊,一個扛起石頭堵上洞口拯救了不知道多少條生命的訓練兵,他為何能變成巨人你去問他老爸好了。」蕊特惡聲惡氣道:「龜縮於希娜之壁的你們,在調查兵團、駐屯兵團甚至訓練兵團付出200多條生命堵住洞口後才姍姍來遲,真不愧是納稅人贍養的人類精英。」
「你說什麼!」憲兵大怒下揪住她的衣領,面對怒氣衝衝的眾人,蕊特冷笑著站在原地:「知道嗎,人肉比巨人肉好割多了。」
對方一愣,手上力道輕了半分,口氣卻更加惡劣:「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說話間蕊特腰間的匕首已在她手中閃著寒光,危險的慘笑掛在她嘴角:「要不要試試調查兵團的實力,憲兵團的精英前輩們?」
——「我真應該把你扔到訓練兵團當一輩子的教官。」
因在特殊時分與憲兵團產生肢體摩擦,蕊特被利威爾單獨提出來教訓了一通:「你是被那小子打興奮劑了嗎?」
「差不多……」蕊特揉了揉額頭:「他很重要,至少對我來說。」
利威爾用一副「你要是巨人我就削死你」的眼神看著她:「不管你把他看作什麼,皮斯佛,記得你是誰。」
「我記得很清楚,兵長。」
「呵,是嗎,說說看。」
「艾倫•耶格爾的保護人。」
待等蕊特不經思考便把結果脫口而出時,利威爾一成不變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蕊特•皮斯佛,」他伸手狠狠戳了戳她的額頭:「我不止一次想削你後頸,現在我才明白那是因為你我的思維方式大相逕庭。」
蕊特沉默片刻:「但兵長,在身高方面我們還是有共同點的。」
「……去外面罰跑,直到把膽汁吐出來為止。疼痛作為你的教訓似乎還不夠。」利威爾冷聲命令道。
「……遵命。」
奪回特洛斯特的第二天是個豔陽高照的晴天,蕊特在繞著小操場全力奔跑的途中聽得見城市的歡慶聲。
此時牆內的大街小巷必定人人歡欣鼓舞,這群遠離戰爭的人在慶賀人類的首場勝利,可喜可賀,她甚至能預想出他們互碰酒杯的祝詞與祈禱,也終於會有亡者的家眷為他們犧牲的父親、丈夫、子女而自豪。
我們贏了,這感覺時至今日依舊如此不真實。
但卻是場慘勝。蕊特在過度疲勞造成的頭暈目眩裡想,她隨時可以記起特洛斯特區大街小巷的斷肢殘軀,淌滿小河的鮮血淋漓,還有傷患的哭喊慘叫。這些被兵團所保護著的平民又懂些什麼,他們最多在巨人出現時感到恐慌與畏懼,卻不明白無能為力的痛苦和目睹同伴被吞食的憤怒。
然而牆內享受著保護的人卻正被蕊特所羡慕,他們不用面對食人的恐怖,不用進行逼進絕路的死鬥。是我們在保護著他們脆弱的安寧,兵團是人類的堅盾亦是利刃,團長是,兵長是,即使弱小如她也是。
而今還有艾倫……她滿懷希望地想,自西甘錫納陷落,這五年來從沒有一天比她在特洛斯特堵好的牆洞裡看見艾倫更令她欣喜若狂……
艾倫足以堵住瑪利亞之壁的大洞,而後不管用上幾年,三座牆壁內的巨人都將被全數剿滅。
可以回家了……還可以去外面……
這個深埋了五年的想法此刻似乎觸手可及,光是想想就能教人發瘋。
然而比狂喜來臨更快的疲勞,罰跑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甚至天色已晚,蕊特已累得將近虛脫。就在她滿心疑惑膽汁要如何吐出來時,忽然有人將她一把拉到樹蔭下,水壺被塞進她的手中。
蕊特憑藉直覺全部灌下,直到冒煙的喉嚨停止撕裂般的疼痛,她才擺脫昏厥的強烈衝動看清面前的人。
「原來您在這裡啊,皮斯佛教官。」
蕊特麻木地點點頭,燥熱在胸口處遲遲不散:「你們的審訊結束了嗎,阿諾德,阿克曼。」
一旁的三笠點點頭,紅色的圍巾仍紮在脖子上,像蕊特的紅發一般成了她的標誌:「那個,謝謝您……」對曾經的手下敗將開口似乎有些艱難:「我聽說教官您保護了艾倫。」
「憲兵團有些過火。」蕊特啞聲道:「我不是教官了,兵長讓我官復原職,成為監……保護耶格爾的一員。」
三笠微微皺起眉頭,阿明趕忙笑道:「調查兵團的各位前輩真是好心。」
蕊特哀怨地看著他:「不,別這麼想。」我這不就快被兵長整死了麼,她在心中腹誹道,並一面說:「你們要加入調查兵團嗎?」
「當然,艾倫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三笠搶白道。
「……這次能活下來的士兵我們每個人都歡迎。」蕊特費力從地上站起來:「我只怕他們不情願。」
阿明尷尬地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轉開話題:「教官……不,前輩看起來氣色很好啊,跟以前在訓練兵團裡完全是兩個人。」
「當然啦,"蕊特點頭同意,「我只有看見巨人才有精神,現在身邊的艾倫就是巨人,我當然……」
「艾倫不是巨人。」三笠打斷她:「艾倫是人類。」
「我知道。」蕊特嚴肅地說:「但我比你更希望他是個巨人,阿克曼,如果你聽懂我的話,就不該否認這個事實。」
「你什麼都不懂。」三笠忍不住爭辯道:「你不瞭解艾倫!」
晚風刮起,蕊特的聲音沉在風聲之下:「我只知道他不能死,誰死了都行他不能死。」
「你不懂。」三笠堅持:「你不會為艾倫死。」
「阿克曼,我剛才說的是誰死掉都行。」蕊特還回水壺,抬眼時那雙血眸裡才有教官的嚴厲:「必要的話,他可以踩著我的屍體前進,只要他能回到西甘錫納——只要人類的希望能回到西甘錫納救所有人一命。」
「你願意做任何事嗎,為了艾倫?」
「就像你看見的。」
待等艾倫的審訊結束,天邊落日降到地平線以下,稀薄的暮色與深沉的暗夜同時降臨。城內狂歡尚未停息,蕊特在奔波尋找間終於撞見找裹在一襲披風裡的艾倫,利威爾正陪同在他身旁。
「就是她。」利威爾指了指蕊特:「她以後也會參與監視你。」
「是的,我認識!」艾倫的笑容裡帶著倦意,他誇張地向她揮手難掩見到熟識之人的激動:「皮斯佛教官!」
待走近打了招呼,蕊特向利威爾請求:「兵長,我能跟艾倫單獨談談嗎?」
「單獨?」利威爾上下打量著蕊特,後者只覺得渾身上下結起一層寒冰:「就在這兒說。埃爾文在跟新兵訓話,我還要帶他去看看今年的新兵。」
蕊特遂無奈地轉向艾倫,不出意外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戒備。他還未習慣嗎,蕊特估計,他還未習慣被人當作怪物的感覺嗎……
「我有件事情要問你,艾倫。」
艾倫迷茫地點點頭,蕊特手在腰間一滑,出鞘的佩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蕊特•皮斯佛!」兵長按住她的手低聲呵斥:「把刀收起來。」
「我有話要問他。」蕊特不為所動,即使艾倫一臉的無法接受:「教官你……」
「艾倫•耶格爾,有些話我要聽你親口說,」蕊特把每一個字死死咬住:「你與人類為敵嗎?」
「皮斯佛,把刀放下。」
「我不明白!」艾倫忽然激動起來:「為什麼連教官你也要懷疑我!」
蕊特搖搖頭:「我不會問你是人類還是巨人,你是什麼我不在乎,告訴我你是否與人類為敵。」
「我都說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艾倫憤而吼了回去:「我把那洞堵上了,這點還不夠清楚嗎!」
兵長掏出手槍:「皮斯佛,我命令你把刀放下。」
「給我點時間!我只要他的回答!」蕊特厲聲催促道:「告訴我你站在哪一方!艾倫•耶格爾訓練兵,告訴我你是誰的敵人!」
「當然是巨人啊!」
艾倫怒吼道:「我是要把巨人趕出去的,我是要加入調查兵團的,這些是皮斯佛教官你教我的,為什麼現在回過頭來問我!」
刀還在他的脖子上,蕊特的手卻又開始神經質地抖動:「你會回去嗎?」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你會回西甘錫納,回我們的家鄉嗎?」
當他擺脫怒火看清她的臉時,這個往日無能的教官用她最嚴肅地表情問他:「你會為了人類的自由而戰,就像奪回特洛斯特一樣,把瑪利亞,西甘錫納……甚至是牆壁之外的領土奪回來嗎?」
「我……」
「你回答我!」蕊特忽然叫起來:「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告訴我你要走到何方,告訴我你為什麼戰鬥!全都告訴我!」
「但是……」
「告訴我就好了啊!」她那一刻歇斯底里:「你他媽到底想不想回家?!」
「——當然想了啊!!」
怒吼聲回蕩在走廊中時,利維爾目睹著蕊特鬆開匕首,朝艾倫跪了下來。
「艾倫•耶格爾,我把父親的刀獻給你。」她的聲音第一次比她的發色更引人注目:「請你帶我們奪回瑪利亞之壁,至少帶我們回家鄉。」
艾倫愣在原地的空擋,利維爾開口問道:「你以誰的名義發誓,皮斯佛?」
「以任何人的名義,」她道,「以那些死在西甘錫納,死在瑪利亞之壁,死在特洛斯特的所有人的名義,連同我父親我母親我弟弟,還有我自己的名義。」她的赤瞳對上艾倫的眼睛:「這些人的命由我背,就請你一往直前直到想去的地方。在那之前,若有任何混蛋膽敢阻攔,艾倫•耶格爾——」
她緊握的拳頭砸在心臟的位置,另一手便是磨亮的鋼刀:「我這條命為你鋪路!」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希望只有一個的話,就只能賭上全部去相信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