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三界眾生,鮮少有不曾聽說過盤古開天闢地的故事的,然而,卻幾乎沒有生靈知道,當初,在那朵混沌青蓮中,孕育的不只是盤古,還有另一個生靈……
每一個生靈的降生,本就是一場你爭我奪,贏了的那個,才有一線生機。混沌青蓮雖是至寶,卻也並非擁有無窮無盡的靈氣。在那段靈智未開的時光裡,混沌青蓮中同源而生的兩個生靈,一個不斷地吸收著周圍的靈氣,一個卻幾乎本能地,將源源不斷的靈氣贈與另一個生靈。
為什麼呢?
凝形以後生而知之的盤古看著身旁氣息微弱始終不能成形亦無法開啟靈智的同胞兄弟,疑惑。
直到那一日,他舉巨斧劈開混沌青蓮,才意識到原因——只有這樣的力量,才能夠讓他,讓他們,離開這個只有黑暗和混沌的地方。
之後是一萬八千年的擎天立地,洪荒生靈漸漸孕育而出,然而那個和盤古相伴了三萬六千年的生靈卻依舊沒能醒來。
預感到自己最終歸宿的盤古大神無限遺憾地望了一眼一直徘徊在自己身周的那縷氣息,終是倒了下去。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裡,肌肉為田土,發為星辰,皮膚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只有那顆心臟,輕輕地包裹住那縷氣息,沉入不周山中。
——盤古以自己最後的意識,給予了這個與自己同根同源的生靈屬於三界的庇護。
然而,消散於天地間的盤古大神沒有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有共工怒觸不周山,使得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讓那顆心臟從靈氣彙集的不周山體內流落於外,直到機緣巧合下浸染了一個凡人以人命換神命所獻出的半心之血,才得以托體而生。
他更不會想到的是,在更遙遠的未來,會有人,拿著那把他用來開天闢地的斧子,劈在他一心想要保護的那個人身上。
第一章 狐死必首丘
巍巍昆侖,浩浩山嶽,素來是仙家之地,神仙居所。而今日,濃重的殺氣與血腥卻侵染了這片出世之地。
雲氣蒸騰,風縈霧繞,在一陣喧囂吵鬧過後,這蒼茫山川終於又沉寂了下來,只餘下那個曾經傲視三界的人,平靜而安詳地躺在清澈的溪水間。
飛鳳冠早在那一擊中碎成數片,水流沖散了他的頭髮,於墨色中帶出無盡血水。
還是……差一點啊……
本該劇烈的咳嗽被壓在喉下,鮮血從唇角溢出,無聲地滴落在地上。
這個過去令三界仙妖魔神都聞之色變的戰神此時只能勉強單手撐地,一點一點挪動身體,順著溪流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前進。
不過,也好。
明明傷的那樣重,這人卻偏偏還露出了笑容。鮮血灑落,任由憑空浮現的一道漣漪將他吞沒。
三界之中,已經鮮少還有人記得昆侖山,其實有一半是被封閉在雲層裡的,那才是真正的昆侖仙境,道門闡教的起源之地。
而便是闡教弟子,大多也不會記起,更不會注意到,楊戩倒下的那條小溪,下游是封閉在昆侖仙境中的。
他本以為,開天斧下,必無生路。所以,待得身死道消,肉身成土,若能順著溪流重回師門倒也免了再等著誰來給他收屍。
可萬萬沒有想到,哪怕對自己怨恨至此,沉香那一斧,卻依舊有了偏差。
他不願去想沉香是心有不忍還是只是習慣性的「差一點」,而今,他所求的,不過「回家」二字。
桃山的家是他不願回首的噩夢,灌江口遠在萬里之外,若他回去,怕也只會惹得三妹不快,只有昆侖之上,玉泉山中,或許,才是他唯一能夠選擇的沉眠之地。
看著仙氣繚繞卻寂靜無聲的昆侖仙境,楊戩心頭一痛,忍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沒有人知道,當八百年前,他看到這空空如也的師門時,是怎樣的震驚與悲痛。
勉強聚起經脈中殘留的法力,如淩遲般的折磨亦不過是讓他眉心微蹙。搖搖欲墜的身形直往玉泉山而去,終是在那開天斧又一次落下前回到了曾經生活無數年的洞府。
「師父……娘親……」
隨著華山方向傳來的巨響,本就遭受重創不過勉力凝聚的元神終究潰散,連帶著整個人臥倒在洞府中。
在濃重的黑暗到來之前,他依稀看到眼前桃花開遍,有誰在耳邊唱著那首歌謠……
「遠處有座山
山上有棵樹
樹下有個茅草屋
天上有朵雲
慢慢散成霧
地上的風在追逐
遠處有座山
山上有棵樹
樹下有個茅草屋
三個人來在裡住
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
風複又輕柔地吹進洞府中,吹過沉睡著的人披散的青絲,吹過桌上那張玉鼎真人留下的紙條。
「永訣,勿念。」
第二章 何必骨肉親
九重雲霄之上,不同於昆侖仙境的寂靜無聲,此時正是一片歡騰之象。
華山開,天條出,五彩石閃耀的光芒照得個個仙神喜逐顏開。本來沉香救母與他們無關,不過是樂得與那冷酷無情的司法天神作對,才或多或少地插了那麼一手。可誰又能想得到,那個睥睨了眾仙多年的天界第一戰神會當真死在一個黃口小兒手中呢?
不論這其中是否還有什麼玄妙,抑或有什麼隱情,眾神們看著被迫低頭的王母,看著身死道消的司法天神,看著嶄新出世的天條,如何不一掃八百年來的小心謹慎壓抑萬分?
眉開眼笑者有,暗中偷喜者有,於是,便將那劈山救母的小英雄誇上了天。
「好一個孝感天地!」
王母的臉色變得陰沉,看著輕易被劈開的乾坤缽,她怎會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遭了算計。
可是,那又怎麼樣?罪魁禍首已消失于三界,剩下的,不過是一群披著「造福三界」、「擁立新天條」、「有功之臣」這層保護皮的棋子。
「陛下,您真是好算計啊……」
看著身側一改往日昏沉的玉帝,王母的臉色更為難看。
好算計嗎……
玉帝操控水鏡,看著那條被碧血染紅的溪澗,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那個執拗地不肯叫他「舅舅」的二郎了……
「陛下,此局至此,已再無退路。若陛下當真憐惜小神,便讓我身葬昆侖,不要讓旁的人擾了師門清淨。」
那個時候,在二郎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明知自己只要一言,便能斷了那孩子的求死之意,可是,他不能。「再無退路」——那孩子說的沒錯,縱使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也不該活著,不能活著。所以,又何必告訴他瑤姬還活著,徒增變數呢?
他名張百忍,修忍辱行,曆億劫方才證得玉帝之果位。然而,為帝后,他依舊要忍。
為了天庭勢力平衡,他忍痛捨棄了自己喜愛的女子,娶西王母為妻;
為了天條得以實行,他忍痛懲處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將之鎮於桃山之下;
而如今,為了掃清天界的陳腐,他又不得不親眼看著自己唯一的外甥,一步一步踏入死局……
悔嗎?痛嗎?
他不想去想,卻又忍不住去想。
百忍百忍,若他有一日不願忍了,真的就不行嗎?
水鏡的變化吸引了歡騰的人的目光。
「楊戩那個小人呢?!」
「莫不是讓他逃了?」
「陛下,前司法天神作惡多端,萬不可讓他逃走,為禍人間啊!」
「夠了!」
玉帝一拍桌子,前所未有的冷冽目光讓眾仙一驚。反倒是素來強勢的王母,微垂了眸子,不發一語。
「二郎顯聖真君元神消散,自毀身軀,已重歸三界。念他任司法天神八百年,也曾有功,不再追究其罪責。」
沉香剛想說什麼,卻被玉帝銳利的眼神逼得閉了嘴,「另,傳旨,沉香推出新天條有功,特赦三聖母無罪,並赦免織女、七公主、八公主……瑤姬長公主等一眾罪仙。」
「娘?」
此言一出,一直站在沉香身側不發一語的三聖母突然驚呼出聲,眼中似驚非喜,竟似乎帶了驚恐。
注意到玉帝全然陰冷的眼神,她連忙以手捂面,雙肩抽搐,似在哭泣。然而,心底裡卻不可抑制地發慌,怎麼可能?不是說瑤姬長公主已經死了嗎?為什麼,她還活著?!
王母本想拂袖離去,此時見到三聖母這般表現,反倒安定地坐了下來。
陛下,這一局你贏了又如何?不到最後,得失輸贏豈能輕易定論?
「娘,您怎麼了?」
沉香看著失態的母親,關切地問道。
「瑤姬長公主是為娘的母親,我本以為她……沒想到……」三聖母拍著兒子的手,眼眶發紅,「可是如今你外婆回來了,二哥他卻……」
語帶愴然,聲聲哽咽。
「娘,外婆她定會理解的。雖然楊……舅舅……這不是您的錯……」
沉香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外婆,好奇之餘卻也帶了疑慮,瑤姬長公主,她和玉皇大帝,是什麼關係?
「眾位仙子到——」
不消片刻,旨意已經傳達到了各處,魚貫而入的幾位仙子雖略顯憔悴,卻個個都風華絕代,看癡了不少仙神。
然而,當最後一位身穿素白鑲金長裙的女子踏入殿中之時,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女子身姿修長,墨發如瀑,其相無雙,其美無極,一雙鳳眸顧盼生輝,揚眼間蘊藏著煌煌不可逼視的凜然神威。然而最讓眾仙吃驚的卻是那張與楊戩有七分相似的臉。世人皆知前任司法天神氣質漠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如今見了其母,才恍惚意識到,那個人除了一身傲視三界的修為,還有著風華絕代的容顏。
也有仙人忍不住暗暗瞟了一眼三聖母,原本看來還算清麗出塵的面容此時再看去卻總覺得少了幾分仙家應有的堂皇大氣。
「瑤姬見過陛下、娘娘。」
她並未如其他幾位仙子般行萬福禮,只是略一拱手,便算作罷。玉帝卻匆忙起身,握住妹妹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當年天條出世,誰都不曾想到,第一個違逆天條私配凡人的竟會是天庭長公主,天界第一戰神,玉帝最疼愛的妹妹瑤姬。眾人冷眼旁觀,只等看著玉帝如何處置,以此來忖度自身對待天條的態度。
而玉帝毫不留情地將瑤姬長公主壓于桃山之下的行為,讓眾神咋舌之餘,卻也令他們消了知法犯法的心思。待得後來十日齊出,眾神更是不敢輕觸天條,生怕萬年修行毀於一旦。
然而,誰又能看到,這一番處置背後的無奈呢?
那時聖人尚在,天條乃女媧聖人親定,再加上身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王母,玉帝哪怕是想要法外留情也不敢妄動。後來聖人隱退,他借十日齊出之機,暗中保下瑤姬,卻被王母發現。為此,只能向王母妥協,日夜醉酒歡歌,放手天庭大權。
如今,雖然新天條出世,妹妹得以重見天日,可他又要如何向她交代,那個被她託付給他保護的孩子已經不存於三界了呢?
「娘——」
三聖母的呼喚打斷了兩者的對視,瑤姬回頭,看向那個滿臉淚水癡癡望著她的女人。
「娘……你是娘……」
三聖母又哭又笑,臉上欣喜悲傷混雜,讓眾神看了忍不住感歎。
一個舊天條,毀了多少全家團聚的幸福時光啊……
然而瑤姬卻沒有絲毫感動,只是冷眼看著三聖母。
「你叫我娘?」
三聖母臉上閃過一絲愕然,淚不住地流,「娘,我是嬋兒啊,我是您的女兒啊……您,不認識我了嗎?」
「是不是謊話說了千百遍便會連自己也騙過了?」瑤姬想到自己在昆侖鏡中看到的一切,忍不住化簪為劍,指向三聖母。
「娘……」
三聖母手足無措地看著直指自己的劍鋒,只有淚一直在流。
「外婆,你做什麼?」
沉香握了握開天斧,擋在母親面前。
「不要叫我『娘』,也不要叫我『外婆』!」
劍氣呼嘯,在沉香未反應過來之前,三聖母的一縷髮絲已經落地。
若非知道戩兒無事,瑤姬的這一劍,絕不會揮偏。
「楊蓮,你不過是借戩兒心頭之血化形的一株白蓮,若非戩兒憐你孤苦,認你為義妹,你早就成了那些精怪的腹中食、盤中餐。如今,你就是這般回報戩兒的嗎?」
什麼?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三聖母不是二郎神的親妹妹?她竟然不是那個妹控的親妹妹?!
「娘,我知道您怨我害了二哥,可是……」
「住口!」瑤姬怒極反笑,看著三聖母的眼中滿是嘲諷,「你叫他『二哥』?你知不知道,我從始至終只有戩兒一個孩子?」
這怎麼可能?
三聖母話未出口,就對上了瑤姬凝然如冰的目光,「敬天為大,故稱『二郎』,你若真是我的女兒,又怎會不知道這一點?當初你執意要喚『二哥』,你當戩兒當真不知為何嗎?」
三聖母身形晃動,站立不穩,眼中的悲涼傷感,在曾經,總是讓旁人禁不住想要將她護在身後,好生安慰。
然而,此時這番楚楚可憐之態落在眾神眼中,卻全然成了心機深沉,忘恩負義之態。
世人大多同情弱者,所以不論為何出手相助沉香,心底或多或少是存了同情之意的。你看同是這冷酷天條的受害者,袖手旁觀也好,暗中提攜也好,不過是同病相憐,同心相惜。
如今,見了這番親女、義女之爭,饒是看顯聖二郎真君再如何不順眼,卻也難免為他感到心寒。
不過一收養義妹,這般全心相待,最後卻害得己身落得如此下場,那些所謂「六親不認」的指責,未免也太惹人發笑了些。
早在看到寶蓮燈中滿滿的燈油時就察覺出不對的孫悟空此時也是一拍腦袋。
好你個楊戩,竟是把俺老孫利用了個徹底!
於是,也顧不上殿內的紛爭,一個筋斗雲便到了昆侖。
原本染紅了溪澗的血水早已被沖淡了不少,只餘下鎧甲的殘片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澤。罷了罷了,最初本不過只是為了名正言順地打一場,最後怎麼就到了這樣的結局呢?
從楊戩倒下後就一直有些失魂落魄的哪吒此時只覺得心不斷在下沉。如果三聖母不是楊戩大哥的妹妹,如果沉香不是楊戩大哥的外甥,那麼,大哥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他從來不說,不解釋,不反駁?
乾坤圈緊緊握在手中,仿佛還帶著那個人的鮮血。哪吒一恍惚,依稀憶起封神之戰時,那個揮斥方遒的清源妙道真君。
「智勇雙全,功高千古」,這樣的人,又怎麼會這般輕易地敗在他們這群人手中?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哈哈哈楊戩大哥,是哪吒錯了……是哪吒錯了……」
第三章 久恩反成仇
「娘……這是……真的嗎?」
沉香握著開天斧的手在顫抖。他其實有很多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想法。
比如說,他最初的願望真的只是當一個員外,直到那年在小河邊遇到了那個神仙般的人物,知道了他是自己的舅舅,他才隱隱約約生出一種渴望——要是有一天,我也能成為像舅舅那樣的人,該有多好啊……
即使後來知道了是那人將自己的母親壓在山下,害得自己從小沒了母親,他想的也不過是有朝一日自己救出母親後,讓那個人向母親認個錯,這樣,他們就可以一家團聚,共用天倫了。
在他最初的設想裡,他未來那個幸福美滿的家中,應該是會有一個滿腹詩書的父親,一個溫柔美麗的母親,和一個強大耀眼的舅舅的。
那個會在小河邊溫柔地替他扇扇子的舅舅啊……在最初的最初,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有一日,他同舅舅一起出現在小夥伴面前,指著舅舅對那些夥伴們說「這是我舅舅」,那該是多麼的驕傲和惹人歆羨。
可是,後來事情的發展卻容不下他的夢想。
父親被舅舅打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
四姨母為了保護他,死在三尖兩刃刀下;
聖佛被封法力元神,折磨得經脈俱斷;
還有小玉、百花姨母……
「楊戩,開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為三界除了你這個大害!」
當他拿起開天斧說出這句話時,何嘗不是想做個決斷,畢竟,連丁香都為了他化入了神斧之中。可最後那一斧劈下,見那人不閃不避,還未來得及多想什麼,法力便不由自主地留了一分。
可如今,竟要告訴他那人不是他的舅舅?所有的那些溫柔美好都不過是他的妄想?而他們所有的指責鄙夷全部都是無理取鬧?
「沉香,即便這是真的又如何?難道,他不是我哥哥,就該將我壓在華山下這麼多年?」
三聖母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可她的話卻讓沉香有些動搖。是啊,二郎神,憑什麼將母親壓在華山下,害得他們母子分離,家庭離散?
瑤姬眼神微變,將法力凝於聲音之中,
「為什麼不該?私配凡人的是你,觸犯天條的是你,他罰你,難道還錯了?更何況,你當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將你壓于華山之下嗎?」
心性不定,險些入魔,若不是有華山地脈之力相護,你哪裡還能保得下這一身精純修為?如今,非但不思悔改,竟主動動用魔念,蠱惑世人!
若不是知道戩兒早有安排,瑤姬此刻定會將三聖母斬于劍下。這樣的人,哪裡值得戩兒這般呵護?
「不可能,若三聖母當真是蓮花化形,我怎麼會沒有發現?」
之前呆愣住的百花仙子終於反應過來了,望著三聖母,滿臉的不可思議。她雖法力不強,但畢竟奉天命執掌天下百花,怎麼可能會發現不了相處多年的好姐妹的真身。更何況,南天門上高懸的照妖鏡也對三聖母並無反應啊!
「因為有它啊。」
寶蓮燈懸于三聖母的掌上,水色的光華映得她的臉色有些不明。
寶蓮燈本為女媧娘娘所賜,非仁慈法力不可驅動。只是寶蓮燈畢竟也是蓮花所煉,與她同根同源,再加上幾千年的蘊養,早已與她不可分離。
若非華山之下有楊戩的法力禁制,她不願驚動他,毀了自己多年謀劃的形象,早就召回寶蓮燈脫困而出了。
「娘?」
沉香有些驚慌,這樣的母親,和他以往所想像的,所聽說的,所見到的,完全不同。
原本和他們站在一起的妖怪凡人也不由得退開了幾步,這樣的三聖母,好可怕!
「陛下,您早就知道?」
看著下麵的這場鬧劇,王母側頭,語氣平靜地問道。
玉帝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這一切,無聲地歎息。
王母眼神微黯,不知想到了什麼,唇角帶了一絲嘲諷,
「難怪……」
難怪封神一戰,姜子牙明知楊戩法力非凡,卻還是執意調他去運糧;
難怪凡楊戩所求,聖人鮮有拒絕,甚至各個送上門來保駕送功德;
難怪封神榜上竟會沒有他的名字,由得他肉身成聖,聽調不聽宣;
……
王母畢竟不是普通仙人,見多識廣,又怎會看不出三聖母的化形不同尋常,甚至女媧娘娘都親自賜下寶蓮燈為其遮掩。改變根腳,境界不失,這分明比那忘川輪回之力還要勝上三分。
心頭之血?
若楊戩的心頭之血當真有此功效,也難怪他必死無疑了。
自封神一役後,聖人不曾再現于三界。所有人都只道是「非天地大劫,聖人不出」,卻沒有人想過,聖人真有可能消弭於三界。
她與玉帝執掌天庭,窺得幾分隱秘,隱約猜出是三界大難,洪荒大能們身帶混沌氣息,情願地不情願地,均以身殉了三界。
楊戩此種能力,分明是上古洪荒才有,也難怪身死後連肉身都保不下來。
原本對楊戩的消失還有幾分懷疑的王母終於放下心來,她又深知此事關係到聖人隱秘,便也不再多言。
「是我小瞧了陛下。」
當年玉帝為了瑤姬甘願退讓,她本以為玉帝過於心軟,成事不足,沒料到一朝謀劃,自己倒是滿盤皆輸。
果然是外甥像舅。
想起楊戩將三聖母壓于華山下的種種偽裝,同樣的把戲,自己竟然栽了兩次!
王母的神情落在玉帝眼中,只是讓他更深地歎了一口氣。
「君瑤*,你有多久沒有去看過你哥哥了?」
且不論王母娘娘聽到玉帝突然而來的這句話是何反應,此時,三聖母這邊已經是醜態盡顯。
她本為天地間一朵普通的白蓮,有幸開了靈智,雖資質普通,倒也可期大道。
苦修數百年,一日花瓣染血,就這麼化成了人形。
驟然化形如何不驚喜?於是感念再三,縱使那少年尚且落魄,卻還立誓為奴為婢,報此重恩。
得賜名「楊蓮」,也曾欣然不已;
得認為義妹,更是滿心悅然。
然而,漸漸地,她卻開始不滿足了。她看著那少年從被人追殺被罵為「妖孽」的落魄,一步步走向了闡教三代首座的尊榮。她看著那少年修行一日千里,便是聖人也對他頗為親睞和看重。
可是自己呢?
修為長年不得寸進,縱使被他認作妹妹又如何,也不過是玉泉山上掃洗的奴僕。
於是,她求了他改名「楊嬋」,希望抹去自己蓮花化形的身世;
她喜歡纏著他隨他一同外出,坐實了自己楊戩親妹妹的身份;
她還……偷偷地放過他的血,自此闔然成癮,再也不願苦修度日。
「楊戩,二哥,你不是最疼我了嗎?你為什麼要死的屍骨無存呢?一口心頭血便能助我化形,若是讓我吃了你的肉身,豈不是就能一步登天?」
黑氣從三聖母身上溢出,原本純潔如蓮花的笑容此時看來竟帶了地獄惡鬼般的猙獰。寶蓮燈在她手中掙扎,哪怕是已經被徹底煉化,但至純至善的法寶到底不甘心被這樣的人操控。
她的話出口,所有人只覺得從心底透上來一股寒意。
不論這些年來如何,至少,在三聖母違逆天條私配凡人之前,楊戩對她,絕對是寵上天去的。
那個冷漠無情唯獨只對自家妹妹展顏的司法天神可曾想到過,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妹妹心中懷的是這樣的念頭?
久負深恩反成仇……
執念成魔,竟是瘋狂至此。
「娘——」
魔氣四溢,最先受到衝擊的就是離三聖母最近的沉香。
他不敢置信地喚出聲來,卻只對上一雙泛著血光的眸子。
寶蓮燈的光華毫不留情地朝他襲來,原本純淨的法力染上了不堪的污濁。他下意識地用開天斧一擋,可這足以劈山裂石的神兵卻在瞬間破碎。
還未來得及震驚,一抹銀芒自神斧中射出,直往寶蓮燈蓮心中而去。仿佛呼應一般,原本環繞著寶蓮燈的魔氣被蕩開,璀璨如星卻又溫柔如水的銀色光華自寶蓮燈中流淌而出,包裹住了已然入魔的三聖母。
這是——
眾人都直直地看著這一幕,黑白二色的並蒂蓮花本相浮現在空中。在銀華一遍又一遍地沖刷下,原本處於弱勢的白色蓮花變得愈發圓潤通透,而氣勢囂張的黑色蓮花則一點一點地衰弱,最終凋敗而亡。
終於,銀芒散盡,碧色浮顯,寶蓮燈純粹清澈的光芒照耀下,伏臥于地,安然而眠的,是那個他們所熟悉的三聖母。
「原來是這樣。」
不少仙家點點頭,以為自己明白了真相。
並蒂蓮花化形,還是非自然化形,難免會出現一體雙魂的現象。雖說世人常言不可以貌取人,但是如蓮花這種植物,若出現黑色的,很難不染上邪性。再加上浴血而生,不論是神血還是凡血,到底不是正途,也難怪會墮入魔道。
只有沉香望著地上的母親,突然想到了楊戩曾經對丁香說過的那句話:
「……每個人都會有邪惡的一面,但是很多人都把這邪惡關在一扇陰暗的門裡,我只是在一個適當的時候,給了你一個開啟邪惡之門的理由,從那以後,你的良知就一直和邪惡做鬥爭,當你的邪惡戰勝良知的時候,你就認為是我控制了你的思想,就能聽到我的聲音,就會覺得那些事情是我做的,這樣,你就能心安理得的去做壞事了……」
母親,您打開那扇門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不願細想,因為只要稍稍想想,便覺得通體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