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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刺客信條)神曲》作者：風耀【完結】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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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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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3-24 14:49  只看該作者

《(刺客信條)神曲》作者：風耀【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675個瀏覽者
文案：

對於從小和他一起在佛羅倫斯城中長大的凡妮莎，
艾吉奧從未將她視作一位可以追求的異性。
因為她總是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比起戀人她更像是友人，比起友人她更像是家人。
直到迫使他走上刺客道路的命運一刻來臨時，
他才忽然意識到，她只是比其他同齡女孩更早一步蛻變為女人。

- 閱前須知 -
·十五世紀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背景，男主艾吉奧·奧迪托雷。
·原創女主言情向，耽美向愛好者別來評論區找存在感。

內容標籤：遊戲網遊 青梅竹馬 天作之合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凡妮莎·貝魯奇、艾吉奧·奧迪托雷 ┃ 配角：萊昂納多·達·芬奇、尼可洛·馬基亞維利 ┃ 其它：羅德里格·波吉亞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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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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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3-24 14:50  只看該作者
☆、生活

　　一四七六年，佛羅倫斯共和國。

　　在佛羅倫斯的韋奇奧老橋上，因為夜幕降臨的緣故，橋畔兩旁開設的商鋪過早地就收起了店面，本就略顯黯淡的煤油燈火也跟著湮沒在了黑暗中，但店家們也不全是因為阿爾諾河中升起的月亮才匆匆低頭離去。途經此地的旅人只要稍稍逗留幾日，就能明白這座古老的城市絕不是可以讓人在夜晚也能毫無顧忌走到街上的安寧之所。

　　七年以前，美第奇家族的洛倫佐成為了這座城市的領袖，他為這座城市帶來的財富絕不僅限於金錢、甚至關乎精神，但並不是人人都對他心服口服。這座城市中圍繞著美第奇家族展開的鬥爭一刻也沒有停息過——有些家族，是美第奇忠誠可靠的朋友，而有些家族，則是美第奇永不和解的敵人。

　　譬如現在，一位年輕人正站在這座佛羅倫斯最古老的橋上，轉過身沖著許多與他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們高高地舉起拳頭，「朋友們！我們團結一致！」

　　這位年輕人看起來年齡約莫只在十七歲左右，面目英俊、身姿挺拔，自信且傲慢、熱情且危險。非常明顯，他還在摸索學習著如何從一個不成熟的男孩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但他在同齡人中的領袖地位已足夠證明他的確在某些地方擁有長處。

　　「是的，我們團結一致！」他的朋友們熱情地回應了他，他們同樣舉起了拳頭呐喊嘶吼著，有些甚至還舉起了武器——刀與劍在明亮的月色下閃著鋒銳的寒光，看起來異常危險。

　　「我的朋友們！我們都知道今夜我們為什麼要聚集在這裡……帕齊家族一直在城中惡意中傷我的家族，還有我們最親密的盟友美第奇家族，玷污了奧迪托雷和美第奇這兩個光榮的姓氏。」

　　奧迪托雷家族的次子，艾吉奧·奧迪托雷壓低了手掌示意他的朋友們安靜下來，然後再度提高了音量，讓他的聲音響徹在空曠的橋面上，「通常情況下，我不想去理會這樣可悲又低劣的行徑，但帕齊家族昨日骯髒的舉動已越過了那條危險的界限，我們必須讓他們明白——」

　　「你的廢話說夠了沒，白癡。」一道傲慢無禮的聲音打斷了艾吉奧的演講。

　　艾吉奧立刻停下來轉過身，和他的朋友們一起望向聲音的來處，不過他心裡對來者何人早已經有數了。

　　「噢，晚上好，維埃裡·德·帕齊，我們剛才正在談論你呢。」艾吉奧故作吃驚地開口道，「你能來親自見我還真叫人意外，我還以為帕齊家族一向是雇人做髒活累活的呢。」

　　維埃裡臉色陰沉地從橋的另一邊走過來，但他絕不敢貿然靠近艾吉奧，所以只能帶著扈從停在距離他們稍遠一些的地方，「你怎麼不說你那些只會坐辦公室的家人一遇到麻煩就哭著找衛兵幫忙？艾吉奧·奧迪托雷，我敢說你連一個人解決問題的能力都沒有吧？」

　　「是嗎？」艾吉奧看起來更吃驚了，「可是你的妹妹好像對我之前幫她解決『某些需要』時表現出來的能力感到很滿意呢。」

　　艾吉奧的話立刻引來了同伴們的陣陣諷笑。

　　這時，維埃裡的臉色已黑得像他身上披著的絲絨外衣一樣了。艾吉奧正想招呼同伴們沖上去，但維埃裡卻更快一步從口袋裡抄出一塊佈滿棱角的石頭朝他們扔了過來。首當其衝的艾吉奧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面上一熱——石頭擊中了艾吉奧的面部，擦破了皮膚，瞬間就見了血。

　　「該死！」艾吉奧暗自咒駡了一聲，同時飛快地伸手抹掉了臉上的血。他知道自己多半是破了相，但作為領袖他必須得沖在最前面，這樣別人才願意跟著他幹。

　　維埃裡扔出的石頭儼然成了開戰的號角，兩方人馬瞬間交上了手。打鬥發生地如此之快，以至於甚至沒人來得及拔出劍或匕首，只能用拳頭招呼彼此。這使得他們的戰鬥看起來野蠻而噁心，但這個年齡段的男孩真的很難想出更含蓄禮貌的鬥爭方式，他們慣於用汗水和鮮血證明自己的男子氣概。

　　艾吉奧隨手揪住了某個帕齊家族的倒楣蛋，狠狠擊打了他的下巴以發洩心中的鬱悶。在滿意地看到他的牙齒從嘴中飛迸而出後，艾吉奧信手把他扔到了一旁。兩方人馬的實力看起來不相上下，就算是艾吉奧也沒法成為決定勝負的因素。他的格鬥技巧粗劣地可笑，有的只是勇氣——或者用他父親的話說——是魯莽。

　　就在這時候，有人從背後抓住了艾吉奧的肩膀，他心中登時猛地一突。如果站在他身後的這人打算偷襲他的話，他多半躲不過去，但隨即一道快活且熟悉的招呼聲就讓艾吉奧放下了心，「嘿，艾吉奧，晚上好啊。」

　　「費德里科，你怎麼來了？」艾吉奧轉過身，驚喜地開口問道。

　　因為他知道，如果有費德里科在的話，這場戰鬥可能早就結束了。不過費德里科眼下來的也不算晚，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及時。

　　費德里科·奧迪托雷，奧迪托雷家的長子，與艾吉奧·奧迪托雷一樣，兩兄弟都從父親那裡繼承了出眾的外貌和氣質。艾吉奧所有的愛好都是從他那裡學來的，比如說喝酒、打架，還有女人……這讓費德里科聽起來有些不學無術，不過在母親的收拾下他近來已經安分多了，轉而幫父親做起了一些神秘的工作。

　　根據法律，奧迪托雷的家族產業應該由長子費德里科繼承，但父親卻有將家族銀行的生意交給艾吉奧的打算。艾吉奧對成為一位銀行家毫無期待，而且他隱約有些擔心這會影響費德里科對他的觀感。幸好兩兄弟仍然和睦如初，艾吉奧覺得這可能和費德里科的工作有關。他一直對父親交代費德里科做的事有些好奇，但也不算十分好奇……眼下他最想做的還是痛毆維埃裡·德·帕齊那張蠢臉。

　　奧迪托雷家族與帕齊家族向來是對立的。

　　「來看看我的寶貝弟弟有沒有學會打架。」費德里科懶洋洋地笑起來。艾吉奧根本不見他如何用力，向他撲過來的某個敵人就被費德里科推了個趔趄，坐倒在地上被人一擁而上。費德里科絲毫不感愧疚，只是轉過身去向正挽著他手臂的女伴囑咐道，「好好待在我身後，凡妮莎。」

　　「你知道我不需要你保護我的。」費德里科身邊的女孩搖頭微笑起來，「我們真的該帶艾吉奧回家去了，瑪利亞已經很生氣了。」

　　這個年紀與他們相仿的漂亮女孩有著一頭在佛羅倫斯略顯搶眼的金色長髮，腦後只有一條與衣裙同色的酒紅色發帶作為裝飾。那上面鑲著金色的滾邊正是奧迪托雷家族紋章上的顏色，所以這個女孩當然也是奧迪托雷家族的人，但她的相貌特徵卻明顯有別于費德里科與艾吉奧兩兄弟。

　　因為凡妮莎·貝魯奇是被收養的，與他們並無血緣關係。

　　儘管如此，她還是受到了奧迪托雷家族每一個人的喜愛，除了艾吉奧。

　　出於某種原因，艾吉奧十分討厭凡妮莎。她看起來就與佛羅倫斯這座城市格格不入，這可能是因為她的氣質……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的母親瑪利亞非常喜歡為家裡的女孩們購置香水那種法國人玩意兒，使得艾吉奧每次一想起她就能條件反射地回憶起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氣。

　　於是他開始宣佈自己討厭玫瑰。

　　「呃……是的，沒錯。」費德里科總算想起了正事，「我們是出來幫母親買水果和針線的，還得負責把在外面迷路了兩天的弟弟帶回家……但橋上的店鋪全被你們鬧得關門了，艾吉奧。」

　　費德里科對維埃裡的威懾力是巨大的，他才一出現，維埃裡就飛快地招呼手下逃跑了。使得這出鬧劇終於迎來了謝幕。艾吉奧尷尬地望向阿爾諾河晦暗的河水，悻悻地低下腦袋嘀咕道，「我只是有點……忘記了時間……」

　　「父親和母親不會聽你這些藉口的，你得為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負責，弟弟。」費德里科幸災樂禍地笑起來，不過他終究還是關心著他年輕的兄弟，「不過在回家之前，我得先帶你去填飽肚子，家裡這會兒早已經把盤子都擦乾淨了。」

　　費德里科這樣一說，艾吉奧才發覺自己的確有些饑腸轆轆，「現在這時間還有餐館開著嗎？」

　　「當然，有家餐館的老闆是我的好朋友。」

　　「不行，費德里科。」凡妮莎鬆開了費德里科的手臂，走到艾吉奧身前仔細查看起他臉上的傷口，「我們應該先帶艾吉奧去看醫生，他受了傷。」

　　她的目光和舉動看起來十分關心他的傷勢，但艾吉奧還是飛快地後退一步避開了凡妮莎遞過來讓他擦拭血跡的手帕，同時用硬邦邦的聲調回答道，「不，我不需要醫生。」

　　「你是對的，凡妮莎，艾吉奧還得靠這張臉養活自己呢。」令人沮喪的是，費德里科笑著同意了凡妮莎的意見，他是他們當中最年長的人，艾吉奧完全不能反駁他的決定，而在被艾吉奧拒絕了以後，凡妮莎乾脆自己踮起腳尖，捏著手帕小心地替艾吉奧拭去了唇上和額上的血跡。

　　在這麼做的過程中，凡妮莎認真的視線一直在他的臉上逡巡著，碧色的眼睛仿佛有微風融化在其中，白皙柔軟的手指從唇上拂過的感覺令艾吉奧彆扭地抬手想把凡妮莎推開，但凡妮莎輕而易舉地就制住了他的手腕，眨了眨眼示意他安分點……可能是他的錯覺，但艾吉奧總覺得費德里科這時候突然哼起來的小調中充滿了取笑的意味。

　　接下來，在經過一場完全忽視了艾吉奧意見的磋商之後，費德里科和凡妮莎決定先去找醫生治好艾吉奧臉上的傷，然後再帶他去餐館填飽肚子。這使得艾吉奧只能向他的朋友們告別，然後垂頭喪氣地跟在自己家人身後去找鳥嘴醫生。

　　空氣中隱隱浮動著玫瑰花的香氣，艾吉奧的心情變得更糟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E子的家人不會死，不然寫E子的同人就沒什麼意義啦。那麼剩下的問題就只有……你們覺得凡妮莎是姐姐還是妹妹呢！


☆、晚餐

　　在小餐館裡大快朵頤了一頓托斯卡納牛排配時令蔬菜湯的美味佳餚以後，艾吉奧又抓過餐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裡面盛著的葡萄酒口感不算最好，但艾吉奧向來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這頓大餐已足夠撫平他心中對於自己被鳥嘴醫生用繃帶包成土耳其人的痛苦了。他不止嘴巴破了個口子，額頭也被維埃裡用石頭扔了個頭破血流，醫生因此相當藝術地用腸線在他腦袋上馳騁了一番，讓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出門見人。

　　在酒足飯飽之後，艾吉奧一邊嚼著下酒的鹽炒花生，一邊對費德里科和凡妮莎說了他之所以會和維埃裡大打出手的經過。凡妮莎起初還安靜地聆聽著，但沒多久就站起來向他們告別說，「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休息……瑪利亞應該還在等我們，你們吃完之後也早點回家吧。」

　　費德里科點了點頭道，「沒問題。」

　　「明天見，費德里科。」凡妮莎和費德里科說了道別的話語，然後又看向艾吉奧，「……還有艾吉奧。」

　　艾吉奧只能不太情願地點點頭作為回應，在看著凡妮莎被夜晚微風輕輕吹起的衣裙下擺消失在餐館門口以後，他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他甚至開始對凡妮莎的身影評頭論足，「她現在也只有背影有些看頭了，正面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胸部平的就像是市政廣場，我從來沒見過這麼——」

　　費德里科聞言立刻抓起碗碟裡的花生對準他的腦袋扔了過來，半是說笑半是認真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別在背後這樣議論一位女性。你既然是個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擔當，艾吉奧。」

　　艾吉奧靠上椅背，努力向後仰起身體張嘴接住費德里科的花生，含糊不清地開口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她。」

　　「但我也無數次告訴過你，那是你想太多了，弟弟。」費德里科誇張地歎了口氣，「你不覺得你從吟游詩人那裡聽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故事嗎？」

　　「隨便你怎麼說吧。反正你們都喜歡她，父親、妹妹、弟弟……不是嗎？她真擅長討好別人，但我不吃這套。」說完之後，艾吉奧讓椅子的四條腿重重地落回到地上。吃飽喝足以後，他想去找點新的樂子。當然，在起身離開餐館時，他沒忘記動手解掉腦袋上那些可笑的繃帶。

　　「嘿，你要去哪裡？」費德里科叫住他，然後停下來露出了然的笑容，「啊，我知道了，你又要去打擾某個年輕女孩子的休息了。」

　　「別說的那麼難聽。」艾吉奧一本正經地答道，「通常來說我只會幫助她們睡得更好。」

　　「記得早點回家，傻小子。父親那裡我會幫你打掩護的，不過你得小心點兒，帕齊家族的人這會兒多半還遊蕩在街上到處找你呢。」

　　費德里科總是對的，這次當然也不例外……在奧迪托雷家族面前狼狽逃走的維埃裡·德·帕齊的確正在帶人四處搜尋艾吉奧·奧迪托雷的蹤跡。如果恨意能夠殺人，艾吉奧恐怕早已經被他殺死無數次了。徹夜的工作讓維埃裡的手下開始感覺疲憊，他們試探著建議道，「還是算了吧，頭兒，那小子多半已經回家去了。」

　　「他一定還在附近！我聞得到他身上噁心的暴發戶臭味！」維埃裡惱火地回答道，「我不會放過他，所以你們必須把他給我找出來！」

　　「你不會放過誰？」某個女人的聲音把維埃裡堵在了小巷裡，然後禮貌地向他打了個招呼，「晚上好，維埃裡。」

　　這女人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溫和，幾乎能令人生出如沐春風的錯覺，但維埃裡卻如墜冰窟，臉上的肌肉也跟著狠狠抽搐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轉過身換上了親切的笑容，「晚上好，凡妮莎。」

　　這時候，他的手下早已經逃得一乾二淨了。

　　「我看到你又在為難我年輕的兄弟了，而且你還打破了他的臉。」在離開餐館以後就逕自找到了維埃裡的凡妮莎，相當直接地切入了正題，「我個人認為你不能因為自己的長相不如人意，就同樣不愛惜別人的臉。艾吉奧的臉顯然要比你的性命重要的多，不是嗎？」

　　維埃裡當然不可能對凡妮莎的表示贊同。於是他只能一邊在心裡問候凡妮莎的家人，一邊尷尬討好地笑著，他試圖為自己辯解道，「但是你也聽到了，凡妮莎，他睡了我的妹妹還出口不知輕重，我只是在捍衛我妹妹的名譽。」

　　「艾吉奧強迫了你的妹妹？」凡妮莎看起來有些驚訝。

　　「這倒也沒有……」維埃裡漸漸開始覺得站在這裡和凡妮莎討論這個蠢透了，但眼下他想走真的不太容易，得看凡妮莎今晚的心情如何了。

　　「那我覺得艾吉奧沒什麼錯，就算是這個城市的首席執政官都不能說他有錯……他上了你妹妹的床，你也可以反過來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他，而不是用打架鬥毆這種粗暴的方式。我記得你以前就做過這樣的事，只是沒有成功，不是嗎？」

　　維埃裡的表情更尷尬了，凡妮莎的話勾起了他恥辱的回憶。

　　在剛得知艾吉奧將他的妹妹弄到手的消息時，怒火中燒的維埃裡立刻就想到了報復在奧迪托雷家族女人身上的主意，但是艾吉奧和費德里科的小妹妹克勞迪婭·奧迪托雷年紀實在太小了。如果他真動了手，多半會被費德里科痛揍一頓，於是在仔細地打算了一番以後，他轉而將主意打到了凡妮莎身上。

　　凡妮莎·貝魯奇是個漂亮的女人，就像放在佛羅倫斯這樣的大城市相貌也仍屬出眾。這樣他就不算太吃虧……而且維埃裡很清楚，凡妮莎只是個養女，沒人會在乎養女。奧迪托雷家族甚至沒把姓氏給她，這種整天跟在長輩身後的乖孩子也不可能有臉面拿這種事去告狀。

　　於是在某個像今天一樣天氣晴朗的夜晚，維埃裡極為自信地帶人找上了外出的凡妮莎，肆無忌憚地開口編排起了她與她兩個兄弟之間的關係。在用言語將凡妮莎狠狠羞辱了一番之後，得意洋洋的維埃裡得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禮」。

　　他被凡妮莎給痛毆了一頓。

　　叫人吃驚的是，這女人下起手來和費德里科一樣狠，又比艾吉奧狠得多。

　　完事之後，她又把他拖到韋奇奧橋上吊足了一夜。聞訊趕來看熱鬧的人群對他喝倒彩、扔硬幣，好像他是個正在表演的街頭藝人。直到天邊微熹，他那群終於蠢貨手下才終於找到他，並把他從橋上放下來。

　　這件事發生以後，維埃裡開始對凡妮莎·貝魯奇又恨又怕，但是他又想不出報復的辦法——他打不過她，就算找再多人也還是打不過，而且他也沒有臉面拿這種事向父親告狀……所以事後他一直都躲著她，今晚也是一看到她就轉身逃了，但他顯然還是不夠小心。

　　「我警告你，維埃裡·德·帕齊。」凡妮莎不再與維埃裡輕鬆地說笑了，她慢慢走近他，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按照常理來說，男人與女人之間有著天然而懸殊的力量差距，但凡妮莎卻相當輕易地抹消甚至逆轉了這種差距，「別再碰我的兄弟，我非常清楚艾吉奧是個怎樣的人。如果不是一開始你做了什麼，他絕不可能主動來挑釁你。所以，避免麻煩的方法非常簡單，你完全可以像躲著我一樣躲著他……我相信你能做到的，維埃裡。」

　　維埃裡的臉漲紅了，看起來氣惱到了極點，但最後還是忍氣吞聲道，「我知道了……我能走了嗎？」

　　「請便，帕齊閣下。」凡妮莎側身為他讓開了路。如果不是情況必需，生性溫和的凡妮莎其實不怎麼喜歡使用暴力，但脾性再好的人也會有不容觸碰的軟肋，凡妮莎的軟肋就是家人……如果要形容的再具體一些的話，她的軟肋就是艾吉奧。

　　凡妮莎建議維埃裡立刻帶著手下回家睡覺去，但她仍有些擔心維埃裡轉身就反悔，所以凡妮莎很快手腳並用地爬上了身邊的一堵牆。當她站在紅色瓦片構築起的屋頂上時，沒過多久就確定了自己接下來要去的方向。她毫不遲疑地縱身一躍越過了黑暗，然後異常靈活地在佛羅倫斯參差起伏的屋頂上奔跑了起來。

　　這條特殊的跑道很快幫助凡妮莎從佛羅倫斯的夜色中找到了艾吉奧，她看見他離開了費德里科喜愛的那家小餐館，卻不打算回家，而是熟稔地穿街走巷試圖去往什麼地方。凡妮莎匆忙緊綴在艾吉奧身後追了上去，確保他不會被什麼人暗算。

　　最終，艾吉奧停留在了某戶人家的住宅下麵，他從街邊拾起一把石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敲打起建築二樓的某扇百葉窗。凡妮莎禁不住因為艾吉奧縮頭縮腦唯恐吵醒別人的樣子而微笑起來，好在上帝沒打算讓艾吉奧忐忑太久，沒過多久就有一位年輕的姑娘來為艾吉奧打開了窗子。

　　在看著艾吉奧爬進那個女孩的臥室以後，凡妮莎立刻從屋頂上站起身往家的方向離開了。今天佛羅倫斯的天氣十分晴朗，明亮的月色使這座城市在夜晚反而變得更加美麗，愉快的夜會應該能讓艾吉奧做個好夢，而她也終於可以放心地回家休息了。


☆、暗湧

　　因為害怕父親當真責罰他的緣故，天才剛亮，艾吉奧就穿上衣服一路打著哈欠回家去了。這時候佛羅倫斯街頭的行人還不太多，但聖母百花大教堂前已聚集了不少來自法國和西班牙的旅人，他們站在聖母像底下，絲毫不吝嗇自己對這座建築宏偉與壯麗之處的吃驚和讚歎。艾吉奧因此停下來看了好一陣子才繼續往前走，他一直為自己出生和成長在這座底蘊豐富的城市感到自豪，但可惜自豪完了還是得面對現實——他前幾天真的玩得太瘋了。

　　艾吉奧認為勇敢承認錯誤可能反而會讓父親對他網開一面，畢竟奧迪托雷家族的男人都是真正的男子漢，所以才一到家，艾吉奧就硬著頭皮去敲父親書房的門了。

　　在敲門前，艾吉奧聽見書房裡隱隱傳出了父親與某人交談的聲音，他們的銀行家父親總是家裡起的最早、睡得最晚的人，所以艾吉奧並不意外父親這時候已經在書房裡工作了，但令他吃驚的是，他竟對書房裡的另一個聲音同樣感到非常熟悉，那是凡妮莎的聲音。

　　「壞消息，喬凡尼。我們的盟友，洛倫佐閣下恰巧剛剛離開佛羅倫斯。我去晚了一步，沒能及時把信交到他本人手中。」

　　「真是不走運，他竟然在這種時候……」

　　「別擔心，我會儘快出城去把消息傳遞給他的。他離開才不過半天，事態還在我們的控制內……」

　　父親和凡妮莎的談話內容似乎是圍繞著這座城市的領袖洛倫佐·美第奇展開的，好奇心促使艾吉奧放下了準備敲門的手，躲在門外安靜地偷聽了起來。

　　「好孩子，不過你不用急著走……我要將信寫的再詳細些，所以你可以趁白天準備一下，下午再出發。這一趟辛苦你了，費德里科我要派他做其他事，艾吉奧又總是不消停。如果他能有你一半懂事——」

　　聽到這裡，艾吉奧不屑再偷聽下去，而是惱火地重重敲響了書房的門。談話被他的冒失舉動打斷了，他的父親喬凡尼·奧迪托雷走過來為他開了門，然後故作驚訝道，「啊哈，艾吉奧，你竟然還知道回來！」

　　「……」艾吉奧很想為自己爭辯幾句，但他知道這時候最好是閉上嘴老老實實地聽父親的訓斥，他跟在父親身後走進了書房，明顯感覺到凡妮莎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艾吉奧只覺得一陣不自在……他開始後悔那麼早回家了，也許他應該待在外面再快活一會兒的。

　　「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在橋邊和維埃裡打架的事已經傳得全城人都知道了！艾吉奧，我知道你看不起維埃裡，可是我覺得你也沒比他好多少！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你在闖下這些禍以後竟然又睡到了某個女孩的床上去，你知道羞恥這個詞怎麼寫嗎？」

　　艾吉奧略微吃了一驚，然後抬起頭道，「父親……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應該慶倖你有著關心你的家人。如果不是凡妮莎告訴我，我這會兒說不定都開始懷疑你掉進阿爾諾河裡淹死了。」

　　「什麼——？」艾吉奧看向凡妮莎，難以置信地提高了聲量道，「你跟蹤我？」

　　「勞駕先聽我說完。」喬凡尼示意艾吉奧閉嘴，「你這個搗蛋鬼，總是在給我惹麻煩，你知道你讓我想到了誰嗎？」

　　說到這裡，喬凡尼忍不住向艾吉奧走近了些，然後抬起了手。就在艾吉奧憂傷地認為自己是要挨打了的時候，喬凡尼卻只是重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讓我想到了年輕時的自己，臭小子！」

　　艾吉奧吃驚地張大了嘴，然後在父親面前不好意思地咧開嘴笑了笑，但他還來不及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慶倖，喬凡尼的表情就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這是最後一次了，艾吉奧，我這可不是在和你開玩笑。假如你再犯錯，我就把你送到蒙泰利吉歐尼的馬里奧叔叔那裡去，讓他把你編進軍隊裡好好吃點苦頭！」

　　佛羅倫斯和蒙泰利吉歐尼都是屬於托斯卡納地區的城邦，而馬里奧·奧迪托雷則是蒙泰利吉歐尼的掌權者。

　　艾吉奧愁眉苦臉地點了點頭，緊接著父親就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回去補一覺吧，臭小子，然後哪也不准去，留在家裡好好照顧克勞迪婭和佩德魯奇奧……或者去看看你的母親那裡有沒有需要你幫忙的活計。」

　　在聽完父親的訓斥以後，走出書房的艾吉奧看著迎面撲來的陽光只覺得恍若隔世。在惆悵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瞥了一眼同樣結束了與喬凡尼交談的金髮女孩，「凡妮莎，你是不是馬上要離開佛羅倫敦了？」

　　凡妮莎並不驚訝他的問題，「是的，需要我為你帶什麼東西嗎？」

　　「不需要。」凡妮莎的離開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了，艾吉奧對於這件事的高興之情簡直是溢於言表，但凡妮莎望向他的清澈目光讓他隱隱有些心虛，「呃，我是想說……祝你一路順風。」

　　艾吉奧不喜歡凡妮莎的理由其實非常簡單，他覺得她很有可能是父親在外面的私生女，而令最他無法接受的是，父親竟然還敢把不名譽的私生女帶回來。這就像是在家裡放了一桶已經被點燃了的火藥，他美好的家庭生活隨時都有可能被這潛在的威脅破壞殆盡。

　　他的猜測當然不是憑空編造的。

　　父親喬凡尼和母親瑪利亞一共有四個孩子，費德里科、他、克勞迪婭，還有家裡年紀最小的佩德魯奇奧，每個人都各有長處，但在所有的孩子中，父親卻唯獨最偏愛凡妮莎，他們之間的相處不像長輩與晚輩，反而更像是朋友。凡妮莎甚至直呼他父親的名字，這顯然不大正常。

　　對於凡妮莎的記憶，最早可以追溯到他七歲的時候，那段時間還有一個整日戴著兜帽的女人經常出入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但沒過多久，那個的女人就從此不見蹤影了，而凡妮莎就這樣留了下來，成為了他一直以來的噩夢。

　　就在艾吉奧搜腸刮肚地找尋著腹誹凡妮莎的理由時，凡妮莎卻好像對他內心的想法一無所覺，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回答道，「謝謝，艾吉奧。」

　　作者有話要說：

　　爸爸表示我只是幫同事養下女兒Σ( ° △ °|||)︴


☆、畫室

　　在回臥室舒服地補了一覺以後，艾吉奧起床去花園象徵性地問了問母親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然後頭痛地發現他真是走到哪兒都能看見凡妮莎。這可能是因為她真的花了很多時間在經營家庭關係上，以至於他的母親待她親切的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艾吉奧有時候真想讓母親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

　　「日安，艾吉奧。」在看到自己的第二個兒子時，瑪利亞放下了正在修剪庭院裡玫瑰的花剪，「你額頭上的傷怎麼樣了？」

　　喬凡尼·奧迪托雷的妻子瑪利亞·奧迪托雷是個身材高挑、氣質端莊的女性，但這也使得她在問候自己兒子傷勢時的語氣不像是關心，反而更像是質問。

　　「呃……」艾吉奧支吾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母親。」

　　「你就別在我面前裝傻了，你父親已經把事情全都告訴我了。不過既然他已經教訓過你了，那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是的，我的確有事要你幫忙，花不了你太多時間，所以你應該不會覺得無聊。」說完之後，瑪利亞向一直陪著她的凡妮莎招呼道，「凡妮莎，我想去拜訪一下萊昂納多，你要一起來嗎？」

　　於是艾吉奧就絕望地聽見凡妮莎應了一聲，「我當然願意，瑪利亞。」

　　「你不是應該出城去了嗎？」在跟著母親徒步離開奧迪托雷宅邸去辦事時，艾吉奧忍不住靠近凡妮莎小聲詢問道。

　　「我還要過一會兒才走，艾吉奧。」凡妮莎簡單地回答道。

　　艾吉奧還來不及沮喪，瑪利亞就再次問起了昨晚的事，「你和維埃裡這次是因為什麼產生了爭執？」

　　「他侮辱了我們的家族，母親。」

　　瑪利亞沒有動怒，而是輕輕歎了口氣，「維埃裡的父親鋃鐺入獄，他現在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法蘭西斯科·德·帕齊曾經做過很多不光彩的事，但即便如此我也沒想到他會做出殺人的惡行，意圖謀殺這個城市的領袖可不是好事。」

　　「……法蘭西斯科會怎麼樣？」艾吉奧最近也聽說了這件事。

　　「洛倫佐公爵一回到佛羅倫斯就會提審他，喬凡尼握有帕齊家族叛國的關鍵證據，所以他應該會被推上絞刑架。」凡妮莎回答道。

　　艾吉奧露出了有些不安的神情，他喃喃道，「事情如果能有其他解決方式就好了。」

　　這真是奇怪，他和維埃裡明明是敵人，但他現在卻對維埃裡的境遇不忍了起來。

　　瑪利亞搖了搖頭，「事情走到這一步，誰都沒辦法阻止了。」

　　談話間，他們已經穿過了聖母百花大教堂前的廣場，教堂的南面開設著許多藝術家的工作室，而那正是瑪利亞的目的地，他們敲響了其中某扇略顯冷清的門，很快就有一位衣著考究、相貌英俊的男人出來見他們。

　　「啊，我的聖母瑪利亞！歡迎！我正在想您何時會來呢！」這位年長艾吉奧大約六、七歲的男人探身過來親熱地吻了吻瑪利亞的雙頰，然後又擁抱了凡妮莎，「日安！真高興能見到你，凡妮莎。」

　　接著他又看向艾吉奧，「請問您是……」

　　「我的兒子，艾吉奧·奧迪托雷。」瑪利亞介紹道，「艾吉奧，這是萊昂納多·達·芬奇，一位才能出眾的畫家。」

　　「您過獎了。」萊昂納多笑著欠身行了個禮，「幸會，艾吉奧。」

　　艾吉奧愣了一下，立刻還了禮，「我也很榮幸能見到你，萊昂納多。」

　　聽到艾吉奧的話以後，萊昂納多又在微笑了。儘管艾吉奧還不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但他謙遜自然的態度已經贏得了艾吉奧的好感，而且瑪利亞似乎很推崇他的畫技。

　　「我想您一定是來拿那些畫的。請進，稍等片刻，我這就為您去取。」萊昂來多體貼地開口道，繼而匆匆轉身離開。

　　在提起裙擺跨過門檻時，瑪利亞輕聲讚揚道，「他真的是個很有天分的畫家。」

　　「反正你說了算，母親。」艾吉奧隨口答道，然後好奇地打量起萊昂納多工作室內部的構造，裡面格局很寬敞，但堆放著的雜物實在太多，無形之中就使這間屋子變得擁擠了。

　　艾吉奧看到不少鳥類的組織被泡在瓶裝的溶液裡，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畫家要收藏這些東西。天花板上甚至還掛著一副蝙蝠翅膀狀的木制骨架，一些潦草的設計圖被釘在木架上，艾吉奧的眼力很好，但他實在看不懂那上面書寫的文字。這絕不是在譏諷萊昂納多的字跡醜陋，事實上他書寫的十分優美整齊，只是用的文字讓人無法理解……說實話，這裡真的不太像一間畫室。

　　「當心腳下，艾吉奧。」

　　凡妮莎的提醒讓艾吉奧立刻回過了神，抬腳跨過地上那些胡亂堆放起來的模型。他本想道謝，但緊接著凡妮莎俯下身去整理的動作，讓艾吉奧迅速意識到她現在擔心的並不是他會被絆倒，而是在擔心那些東西會被他破壞……這個事實讓艾吉奧略微感到有些彆扭，他總是為凡妮莎對他的過分關心而煩躁，但當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時，他卻又有些不習慣。

　　瑪利亞沒有注意到孩子之間小小的波瀾，而是繼續之前的話題，試圖以自己的方式教育艾吉奧，「我是認真的，一個好的畫家懂的如何用畫畫來抒發自我。我真希望你也能像萊昂納多那樣找到一些排遣自我的方式。」

　　「我有很多排遣的方式啊。」艾吉奧抬起頭不解地說道。

　　瑪利亞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我是指除了玩女人以外的方式。」

　　凡妮莎立刻輕輕笑出了聲。

　　「母親！」艾吉奧有些氣結，然後忍不住對凡妮莎怒目而視。

　　幸好萊昂納多回來的足夠及時，他抱回了一箱小尺寸的畫，那都是瑪利亞選中的作品，「全都在這兒了。夫人，需要我幫您送回貴宅嗎？」

　　「不，謝謝你。」瑪利亞溫和地回答道，但在看向艾吉奧時口氣就沒什麼起伏了，「幫我把這些畫拿回家，艾吉奧。」

　　好吧，艾吉奧終於知道母親叫他來是要做什麼了。

　　在抱起那個箱子之後，他聽見凡妮莎對母親說，「我就不回去了，瑪利亞。我想在萊昂納多這裡待一會兒，然後直接去城裡的馬廄。」

　　「好的。」瑪利亞點了點頭，她顯然也知道喬凡尼要派凡妮莎出城的事，「路上小心，凡妮莎。」

　　「我會的……不過您不用擔心，順利的話明晚我就能回來了。」

　　在瑪利亞和凡妮莎道完別之後，艾吉奧才剛跟著母親轉身離開，就聽見凡妮莎和萊昂納多自然地交流了起來，他們的關係似乎也很好……艾吉奧因此若有所思的放慢了腳步，想聽清楚他們聊的話題。艾吉奧的五感比一般人協調許多，所以即便出了工作室，他也照樣能聽見一些零碎的句子。

　　「萊昂納多，你的發明有什麼進展嗎？」

　　「嗯……基本上可以說是沒有，儘管我已經撲在上面快一個月了。」

　　「你的工作沒受影響嗎？我是說，你總得接些繪畫的訂單。」

　　「讓他們等著就是了。」萊昂納多的口氣相當隨心所欲，「反正我不著急，他們都覺得我是天才，讓他們這麼想也沒什麼壞處，至少他們不會天天來打擾我。」

　　凡妮莎好像笑了起來，「這就是洛倫佐閣下不願意資助你的原因。總有人在他面前詆毀你……說你工期太長、總不把事情好好做完、畫的也很糟糕。」

　　「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呀，凡妮莎。在繪畫上我的確不是最優秀的，但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這個……繪畫，我總是在思考繪畫有何意義。畢竟畫畫可沒辦法改變世界，不是嗎？我不想用畫筆捕捉世界，我想改變它……」

　　「艾吉奧？」母親在前面催促起來，艾吉奧連忙抱著箱子跟了上去，把萊昂納多的工作室留在了身後。

　　萊昂納多這個人把自己看得可真夠高的，艾吉奧忍不住思忖道，不過……如果是維埃裡那樣的傻瓜說出這種話，艾吉奧多半會覺得那個蠢貨是在自吹自擂，但從萊昂納多口中聽見這樣的話時，卻不由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說服力，就好像他真的是在為自己的未來煩惱……他多半是那種精通繪畫、音樂、詩歌的藝術天才，沒准還精通更多旁門左道。

　　至於將要離開佛羅倫斯的凡妮莎……艾吉奧已經隱隱感覺到這座城市背地裡的陰謀所醞釀出的漩渦正在將他的家人不斷捲入其中——父親、母親還有哥哥，仿佛只有他一無所知、置身事外。艾吉奧不知道帕齊家族的處刑將會給佛羅倫斯帶來怎樣的影響，但他只希望家人平靜的生活不會被打破，還有——

　　儘管他真的很不喜歡凡妮莎，但他也同樣不希望她在路上遇到危險。


☆、驟變

　　在凡妮莎離開的第二天，艾吉奧用過午餐就又去父親的書房報到了。他最近幾天的表現異常乖巧，但這也不全是做戲，他想讓父親知道他正在慢慢變得懂事，已經足夠為奧迪托雷家族分擔一部分事務了。

　　艾吉奧去的時候父親正在和佛羅倫斯的首席執政官烏貝托·阿爾貝提促膝長談，他們兩個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所以艾吉奧並不吃驚烏貝托會出現在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看得出來，父親本想立刻把他打發走然後再和烏貝托繼續密議，但沒過幾秒，喬凡尼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喬凡尼叫住了艾吉奧，然後走到書桌後面拿起羽毛筆，匆匆寫了幾張紙條又分別塞進不同的信封交給他，同時叮囑道，「信封上寫了位址，幫我去把信捎到目的地，然後再去我們家的鴿籠裡取一封信，取信的時候動作隱秘些，別叫人看到了……凡妮莎眼下不在，但我認為你也是一個可靠的孩子，對嗎？」

　　「沒錯，父親。」艾吉奧立刻答應道。

　　「好小子。」喬凡尼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快去快回，之後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父親的話讓艾吉奧在離家之後躊躇了好一陣才邁開腳步往既定的方向走去。父親說要告訴他些什麼，艾吉奧認為那一定不會是無關緊要的事，否則父親沒必要用那樣嚴肅的表情說話。這意味著父親正要將他視作一個男子漢，與他商議大事……這個想法讓艾吉奧精神一振，街邊被微風吹拂著的樹枝就像是正在彈奏著美妙弦樂的魯特琴，讓他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幾分。

　　艾吉奧先去鴿籠報了到，但那裡其實沒有什麼信封，只有一張用來傳遞消息的小紙條，甚至都沒用細繩綁起來，所以艾吉奧相當自然地就看到了紙條上的內容。

　　法蘭西斯科·德·帕齊。

　　紙條上只寫著維埃裡父親的名字，艾吉奧直覺這和帕齊家族犯的叛國罪有關，但這不是他有資格關心的事，所以他只能暫且先將紙條放回口袋裡，這個名字在父親那裡應該有不同的意義。

　　接下來，艾吉奧規規矩矩地避開了佛羅倫斯街頭上豐富的娛樂活動，去為父親送信，然後他吃驚地發現收信人盡是些職業不太正當的人，比如說盜賊、妓-女之類的……他忽然很好奇作為銀行家的父親是如何與這些人搭上關係的。

　　收下艾吉奧信件的人大多精於緘默，但在送信的過程中，卻也有一位傭兵打扮的人主動向艾吉奧搭話道，「小子，替我轉告喬凡尼。事態正在升級，他們肯定會有所行動，讓你父親多做些安全方面的考量吧。」

　　「什麼？誰會有所行動？」艾吉奧聽得一頭霧水，但對方卻絲毫沒有要多費唇舌的意思，轉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毫無預兆的，艾吉奧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妙的預感，他轉身沿著熟悉的街巷奔跑起來，往家的方向趕去。艾吉奧認為應該儘快把這個重要的消息轉告給父親，他已經離家太久了，送信花了他太多的時間……等到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遠遠地出現在他視線中時，艾吉奧立刻意識到，他不好的預感竟已經化為了現實。

　　往常這個時間正是女管家安妮塔準備晚餐，整棟屋子燈火通明的時候，但現在宅子裡卻一片漆黑，大門也安靜地敞開著，艾吉奧開始有些慌了，他不顧一切地沖進了宅邸裡面，大喊起來，「父親？母親？費德里科？你們還在嗎？」

　　就算這樣的舉動會被費德里科嘲笑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艾吉奧也不在乎了。

　　屋內沒有蠟燭和煤油燈為他照明，但從窗戶外面漫進來的月光已足夠他看見自宅大廳的情形了。桌椅都翻倒在地上，窗簾和地毯被人劃了好幾個大口子，上面散落著許多玻璃和陶瓷的碎片，萊昂納多的畫也被人從牆下取下來撕了個粉碎。

　　望著這幅景象，艾吉奧感到有些頭暈目眩，有那麼一刻，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在黑暗中，他聽見有個女人小聲啜泣道，「上帝啊，是艾吉奧少爺嗎？」

　　「……安妮塔？」艾吉奧認出了對方的聲音，慢慢往聲音的來處走過去。

　　女管家安妮塔從角落裡站起來，似乎碰倒了什麼東西，但緊接著她擦亮了火柴點起了蠟燭，讓艾吉奧看到了呆坐在樓梯拐角處的母親和哭得全身發抖的妹妹，他懸著的心悄然落下了一些，「母親！克勞迪婭！安妮塔……我離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安妮塔睜大了眼睛，流著淚答道，「衛兵……是衛兵！他們突然沖了進來，抓走了老爺和費德里科少爺……上帝啊，他們幾乎是從瑪利亞夫人懷中把佩德魯奇奧少爺拖走的，他才只有十三歲啊！」

　　「……他們把人帶去哪裡了？」儘管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艾吉奧還是感覺到一陣憤怒迅速地湧上了心頭。

　　安妮塔答不上來，在沉默中克勞迪婭哀傷地出聲道，「他們一定是去了韋奇奧宮，那些衛兵穿著韋奇奧宮的制服，還有在逮捕父親時，他們說奧迪托雷家族犯了叛國罪……艾吉奧，這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真的！」艾吉奧立刻否定了克勞迪婭的話，但隨後他的思緒就變成了一團亂麻，他勉強定了定神，「母親……她這是怎麼了？」

　　瑪利亞的狀況看起來不大好，整個人有些癡癡傻傻的。自從艾吉奧回來，她還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母親受了驚，她——」克勞迪婭不再說下去了，她轉過頭悲傷地用衣袖擦掉了臉上的淚水，但很快又湧出更多，「艾吉奧，為什麼我們會遇到這樣不幸的事？」

　　「……我不知道。」

　　「既然父親沒有犯罪，那他們會被釋放嗎？」

　　「我不知道……」

　　「……我們的家還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嗎？」克勞迪婭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不知道，克勞迪婭！」瀕臨崩潰的艾吉奧忍無可忍地大叫起來，然後兄妹兩人在原處沉默著相對站了很久。

　　支離破碎、四分五裂的家庭幾乎要將艾吉奧擊潰了，他覺得自己仿佛正在墜向一個無底的深淵，但沒有任何人能伸手拉他一把。最終，艾吉奧強迫自己思考起來，然後艱難地開口道，「這裡不安全，克勞迪婭。我們必須得轉移到其他地方去……」

　　「可以去我姐姐的家！」安妮塔主動表態道，「她也住在佛羅倫斯，衛兵不可能搜到她的住處，夫人和小姐在那裡會很安全。」

　　「好……就這麼辦。」艾吉奧麻木地點了點頭，「既然他們抓走了家裡所有的男人，那麼肯定也會想抓住我。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這會連累你們……我要去韋奇奧宮見父親，問問他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在送走了母親和妹妹以後，艾吉奧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心中只有茫然。

　　韋奇奧宮是洛倫佐公爵的住所，防禦森嚴得就像是要塞，他根本不可能找到關押著父親的牢房。晚餐之後來到街上散步的行人正不斷從他身邊經過，艾吉奧痛苦而恐慌地意識到自己簡直像是生活在與他們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四、五個小時以前，他的家還是完好的，但現在……一切美好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拐進韋奇奧宮外的一條小巷，拼命思索要如何潛入這座宮殿，救出他的父親和兄弟。就在這時候，艾吉奧忽然看見迎面走過來兩個巡邏的衛兵，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應該快逃，但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看到他了！

　　「站住！」當其中一個衛兵這麼喊起來的時候，另一個衛兵已經拔出劍快步向他走了過來。

　　無處可逃的艾吉奧只能迅速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用來應對接下來的攻勢，但這在有著一身制式配備的衛兵面前簡直像是一把玩具。當他們一劍劈過來時，用匕首進行了格擋的艾吉奧只覺得手臂一陣酸麻。匕首因此立刻脫了手，他也跟著踉蹌著退後了幾步坐倒在地上。同時他飛快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就要喪命於此了，但他卻什麼都沒能為家人做到……這樣可笑的結局與他平時的意氣風發還真是不相符。

　　就在艾吉奧略帶絕望地在心中譏諷著自己時，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想要乘勝追擊的兩個衛兵突然停住了動作，喉嚨在月色下閃著寒光，鮮血噴湧而出。艾吉奧睜大了眼，有些驚恐地意識到這是有人用利刃刺穿了他們的要害。

　　在利器拔出時的沉悶迴響中，衛兵們捂著喉嚨處的傷口不甘地倒下了，絕處逢生的艾吉奧抬起頭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眼前的人。

　　「……凡妮莎？」他試著確認道，但那熟悉的容貌已直接告訴了他答案。

　　這一次，他沒能從她身上聞到香水的氣味，但艾吉奧只覺得就連大馬士革玫瑰綻放瞬間彌散開的自然芬芳，都遠不及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凡妮莎美好，只是她的模樣有些古怪——金色的長髮被仔細地盤了起來，也沒穿著長裙，反而是一身異常輕便靈活的打扮，衣服後面甚至還連著樣式奇特的兜帽，以及……他從來不知道她竟有這樣的身手和勇氣。

　　金髮的女孩點了點頭，伸出手拉起了他，然後他聽見她輕聲問道，「艾吉奧，發生了什麼？我回過家，但裡面一團糟……喬凡尼和費德里科在哪裡？」

　　是的，沒錯……艾吉奧麻木地意識到，凡妮莎的確是該在這個時間回到佛羅倫斯，他們本該共進晚餐的。這番變故折磨得艾吉奧就快發瘋了，他顛三倒四地將事情的經過轉述給了凡妮莎，沮喪且徒勞地握緊了拳頭。凡妮莎看出了他的虛弱和無力，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了對他的擔憂和關切，然後她走過來輕輕擁抱了他，「不要害怕，艾吉奧，你現在得堅強起來，而且……你還有我。」

　　人可真是奇怪，在凡妮莎安慰他以前，艾吉奧完全沒有要哭的打算，但聽見她說他可以依靠她時，他的軟弱忽然之間就變得十分難以抑制了，所有的無助都在瞬間傾瀉而出。猶如在沙漠中終於找到了綠洲、在黑暗中終於尋找到了光明一般，艾吉奧忍不住回擁了凡妮莎，然後咬牙無聲地流下了淚。

　　他哭起來的樣子就像一個孩子，或者說……他本來就還只是一個孩子。


☆、成長

　　在冷靜下來以後，艾吉奧為自己在凡妮莎面前的失態感到了丟臉，他低下頭胡亂擦掉了眼淚，而凡妮莎體貼地裝作沒有看見。在將艾吉奧帶進了另一條不會有衛兵經過的巷子後，她低聲道，「這是有預謀的誣陷，艾吉奧。叛國的是帕齊家族，而不是奧迪托雷家族，但洛倫佐閣下的離開讓他們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他們』？」艾吉奧疲憊地倚在被冰冷月光浸潤著的粗糙牆面上，皺起眉不解地追問道，「『他們』是誰？維埃裡是個傻瓜，做不出這樣的事，他的父親又被關在監獄裡……父親在佛羅倫斯還有什麼敵人嗎？」

　　凡妮莎條理清晰的話讓艾吉奧心中稍定。因為他忽然想到，凡妮莎出城正是為了去面見洛倫佐·美第奇，美第奇家族是奧迪托雷家族永遠的朋友，等到洛倫佐·美第奇回到佛羅倫斯，父親和哥哥一定能被無罪釋放。

　　「在佛羅倫斯共和國，奧迪托雷這個姓氏象徵著顯赫和尊貴。就算是帕齊家族，在喬凡尼面前也不值一覷，但喬凡尼的另一重身份，可能就不是那麼強勢了……艾吉奧，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惑。既然事情演變到了這一地步，我也無法再向你隱瞞什麼了。接下來我所說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有些複雜，但現在已經沒時間等你慢慢適應了，所以你一定要認真聽好。」

　　儘管不知道凡妮莎要對他說什麼，艾吉奧還是認真而緊張地點了點頭，現在的他看起來與那個前天還在打架鬧事的混小子簡直是判若兩人。

　　「首先，你應該聽說過聖殿騎士團這個組織。」

　　艾吉奧懵了一會兒，然後在腦海裡拼命翻找起家庭教師曾經教授過他的歷史知識，「十字軍東征時期的那支騎士團嗎？因為放債太多……所以反而被欠債的人聯合起來推上了火刑架？」

　　「是的，但這並不完全正確。聖殿騎士團並沒有真正被法國國王腓力四世消滅，而是帶著他們的財富轉入地下，建立起了一個秘密結社，致力於控制這個世界，確保全世界的人類都能被納入他們的統治。」

　　「這聽起來有點像邪教……」

　　「聖殿騎士教團就是邪教，但也從側面證明了他們勢力龐大。如果不是有刺客組織一直在抵抗他們，他們的計畫早就得逞了。這兩個組織的理念解釋起來非常複雜，簡單的說。聖殿騎士試圖控制人民的自由意志，而刺客試圖解放人民的自由意志。」

　　「我想……我大概能明白，我會比較喜歡後者，但這和我們的談話有什麼關係？」

　　「喬凡尼就是個刺客，艾吉奧。以及我也是，費德里科也是。」

　　艾吉奧吃了一驚，「你們……到底隱瞞了我多少事情？」

　　「沒人打算隱瞞你，喬凡尼只是覺得……還沒有到合適的時機。」凡妮莎委婉含蓄地指出，「你一直讓他有些不放心，艾吉奧。」

　　艾吉奧迷茫了一陣，意識到凡妮莎並沒有在騙他，假如今晚沒有發生這些變故……或許父親正要將這一切告訴他。他回過神，勉強地整理了一下複雜的思緒，「所以……帕齊家族是聖殿騎士，而他們的同黨陷害了奧迪托雷家族，是這樣嗎？」

　　「是的，我想法蘭西斯科·德·帕齊說不定已經被無罪釋放了。美第奇和奧迪托雷之間的友誼堅不可摧，但換而言之……如果解決了奧迪托雷，美第奇就變得孤立無援了，佛羅倫斯也會落入帕齊家族和聖殿騎士教團的掌控中。」

　　「美第奇……」艾吉奧的心中有些焦急，「我總是聽你們說美第奇，但洛倫佐·美第奇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明天？」

　　「後天，但我擔心這已經來不及了——洛倫佐閣下在處理更緊急的事，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出現在佛羅倫斯的，艾吉奧，我剛才聽見巡邏的衛兵們在議論明天的絞刑儀式。」

　　「不！」在明白了凡妮莎的意思以後，艾吉奧驚恐地叫出了聲，「他們不可以吊死我的家人！到底有什麼事比我父親和兄弟的性命更重要？」

　　「別擔心，艾吉奧。」凡妮莎示意他冷靜下來，然後安撫道，「那也是我的家人，我不會讓不好的事發生在他們身上。」

　　凡妮莎的保證並不能讓艾吉奧完全放心，「可是……我們該怎麼做呢？我不知道我現在能做什麼……」

　　「繼續你原本想做的事就足夠了，潛入韋奇奧宮，去見喬凡尼，我們需要他的意見……你不需要害怕，我會陪在你身邊的，艾吉奧」

　　「但那些守衛……」

　　「對於刺客來說，沒有什麼防守是不能突破的。」

　　艾吉奧怔愣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他現在真是太累了，除了依靠凡妮莎以外，他已經不想再思考任何事了。

　　接下來，凡妮莎按照她承諾的，帶艾吉奧偷偷潛入了韋奇奧宮。路上遇到的所有守衛都被她悄無聲息地打昏了。對凡妮莎來說，解決一個身形勝她一倍的彪形大漢，似乎比摘下一朵鮮花還要輕易。此時艾吉奧心中的吃驚已經無法用言語表述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從未真正瞭解過她，但知道的越多，他反而越覺得自己無知。

　　最終，凡妮莎示意艾吉奧爬上關押喬凡尼的塔樓，而她留在下麵放哨。面前筆直聳立著的塔樓令艾吉奧忍不住心生怯意，但他知道現在他一步都不能退，所以他很快就鼓起勇氣徒手攀爬了上去。費德里科曾經指點過他很多自由奔跑的技巧，這在眼下這樣的關鍵時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在目光穿越了樓頂牢房窗戶的鐵欄時，艾吉奧低聲呼喚起了父親的名字，他沒看到費德里科和佩德魯齊奧，那麼應該是他的兄弟們應該是被分開關押了。

　　艾吉奧的出現讓喬凡尼略微吃了一驚，「艾吉奧！」

　　「是的！父親，是我！」艾吉奧言簡意賅地向父親說明了自己的遭遇，「我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經過，那麼……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你們出來？我不能讓你們被關在這種鬼地方！」

　　「謝天謝地，凡妮莎趕回來救了你。」喬凡尼並沒有立刻回答艾吉奧的問題，而是在喃喃囈語了一陣後，才簡潔迅速地向艾吉奧交代了一些事。

　　艾吉奧趕緊記了下來，又在心裡默念了幾遍，才向父親確認道，「我只要做到這些就可以了嗎？不用去找洛倫佐回來嗎？」

　　「不用，我的孩子，這樣就足夠了……在母親和妹妹的問題上你處理得很好，艾吉奧。」喬凡尼的神情中隱隱有些擔憂，但在望向艾吉奧的目光中，更多的仍是欣慰，「聽著，好好跟著凡妮莎。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和她相處不好，但在我看來，你們兩個都是值得我驕傲的孩子。」

　　艾吉奧被父親的目光看得鼻間一酸，然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會的。」

　　他一定會救出父親和兄弟，讓一家人再次團聚。


☆、傳承

　　「喬凡尼讓我帶你去書房的密室，取出箱子裡的所有東西，將其中的一封信交給執政官烏貝托·阿爾貝提，剩下的謹慎收好，不要留在家裡……是這樣嗎？」在一起離開了韋奇奧宮以後，凡妮莎向艾吉奧確認道。

　　「是的，他說把信交給執政官就沒問題了。」之前的劇烈運動讓艾吉奧的肺腑一陣灼痛，他停下來深呼吸了好幾下，然後才接著道，「我看到你從衛兵身上拿了鑰匙，為什麼我們不能直接去把父親放出來呢？」

　　「逃獄會讓奧迪托雷家族背上污點，喬凡尼肯定希望能用正當的手段解決此事。不過在情況危急的時候，性命肯定高於名譽。假如絞刑沒有被取消，我會去救出喬凡尼和我們的兄弟，為此我們需要事先準備好馬車和行李，以備不時之需。」

　　「好。」艾吉奧用力地點了點頭，接著猶豫起來，「那我們現在——」

　　「先回家，然後去找烏貝托閣下。」

　　接下來，凡妮莎找了一條相當不同尋常的路回家——她爬上了屋頂。

　　這讓艾吉奧略微吃了一驚，然後才反應過來緊跟上去。她的身影在黑夜裡仿佛一道輕煙，他真的要非常努力才能跟上她的腳步，這也讓他明白了為何從前他一次都沒能察覺到凡妮莎的跟蹤……他其實仍然很反感她的監視，但艾吉奧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整個家族的重擔都壓在他的肩上，他和凡妮莎接下來的行動至關重要。

　　在抵達了已經不再溫暖的家以後，凡妮莎帶著艾吉奧逕自走入書房，貴重的銀行帳本和票據被衛兵們翻得一團糟，書架和矮桌上的裝飾也全被推倒在了地上，但眼下已經沒人能去收拾它們了。凡妮莎熟稔地點起了桌上的燭臺，靜謐的燭光照亮了她纖細的輪廓，也照亮了屋內壁爐架旁的兩尊雕像。

　　當凡妮莎走過去按下雕像上的機關時，艾吉奧立刻聽見地底下傳來機械運作的聲音，壁爐內密室的門也跟著應聲而開，他的心臟忽然不規則地加速跳動了起來……這可能是因為緊張，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未知的期待。

　　密室內部的裝飾風格有些微妙，不像地中海式的，反而更像是敘利亞那邊傳來的風格，佔據了半面牆壁的掛毯紋著一個古怪的符號，凡妮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立刻舉高燭臺照亮了那個符號，「這是刺客的標誌，艾吉奧。」

　　艾吉奧遲疑著點了點頭，然後俯身打開了密室裡唯一的儲物箱，裡面的確有一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件，還有一本筆記。他草草翻閱了幾頁筆記本的內容，不太明白上面被劃去和沒有被劃去的名字究竟有何意義，但凡妮莎很快就靠過來替他解答了疑惑，「這些全都是聖殿騎士的名字，可能就是名單裡的某些人參與了陷害了奧迪托雷家族的行動。」

　　「……也就是說，這是仇人的名單。」艾吉奧喃喃著陷入了沉默。從前他總是肆意地揮霍著自己的青春和時間，認為這樣美好的生活永遠都不會改變，但當事實不再用面紗遮掩自己的真容時，世界竟忽然在一夜之間變得如此殘酷。

　　他將名單和筆記都交給了凡妮莎保管，然後繼續翻看起剩下的東西。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儲物箱裡好像還放著……一套衣物——呢制毛料、做工異常精細，還配備了諸如臂鎧、腰帶、披風之類的部件。

　　緊接著，他又找到了一把長劍和一把破碎的短劍。

　　艾吉奧覺得這套衣物領口後面連著的兜帽和短劍樣式都令人隱隱感到眼熟，於是他忍不住又看了凡妮莎一眼。她微笑起來，向艾吉奧展示了手腕內側的裝備。利刃在刹那間彈出，於空氣中劃出了輕微而尖銳的破風之音。

　　剛才在韋奇奧宮前，她就是用這件武器救下了艾吉奧的性命。

　　「袖劍和兜帽，這些也都是刺客的象徵。」凡妮莎收起了袖劍，「如果你想換上喬凡尼的刺客服，我會回避的。」

　　「我——我能穿上刺客的衣服？」艾吉奧有些驚訝，「我能這樣做嗎？」

　　「穿上衣服並不代表你就這樣成為了刺客，但它……可以表明一種態度。如果你願意沿著喬凡尼和費德里科的道路前行，那麼你必須設法讓他們明白這一點，穿上衣服就是最好的證明。」凡妮莎不厭其煩地為他解釋著，然後輕聲詢問道，「艾吉奧，你想成為刺客嗎？」

　　「我不知道……」艾吉奧猶豫了片刻，但很快就變得堅定起來，「如果父親需要的話，我願意為奧迪托雷家族做任何事。保護家人需要力量，而現在只有成為刺客才能立刻取得力量，是這樣嗎？」

　　「這樣理解不太對，但也不算有錯。」凡妮莎起身將燭臺放置在地上留給他，然後離開了密室，「我在外面等你，艾吉奧。」

　　艾吉奧的影子在牆上搖曳著，透露出了他此刻心中的迷茫和彷徨，但家人悲慘的境遇正在反復提醒他此刻應該做什麼，他脫下了身上的衣服，慢慢穿上了屬於父親的刺客服。父親與他身形相仿，所以衣服在他身上顯得非常合身。當艾吉奧對著落地鏡仔細地調整著細節時，他忽然很想知道父親穿著這身衣服時是什麼樣子。

　　銀行家父親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他根本想像不出來。

　　艾吉奧又獨自安靜地待了片刻，然後才踏出壁爐去找凡妮莎會合。機關啟動的聲音讓正從一地狼藉中搶救著重要檔的凡妮莎本能地轉頭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後才繼續道，「這很適合你……看起來很不錯，艾吉奧。」

　　衣服肯定不是改變一個人氣質的決定性因素，但有時候又不得不承認它的確能起到一些非常關鍵的作用。白色與紅色相間的刺客袍子穿在艾吉奧身上異常契合，做工精細的腰帶和臂鎧上勾勒出他流暢而勻稱的身體曲線。

　　凡妮莎見過喬凡尼穿這身衣服的樣子，模樣認真嚴謹地有些過分，但穿在艾吉奧身上時，卻又是另一種感覺了。這或許是因為艾吉奧腦後用系帶松松紮起的黑色及頸短髮，還有隨著夜風輕輕揚起的披風下擺，為他平添了幾分憊懶和隨性的氣質。

　　「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凡妮莎走到艾吉奧身前隔著衣物撫上他的胸膛。艾吉奧怔愣了片刻，隨即才略感尷尬地意識到她只是在心無雜念地幫他調整胸前披風的系帶。

　　「半年以前，你還只有這麼高。」凡妮莎抬手在艾吉奧的肩上比劃了一下，碧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柔和的光，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能讓艾吉奧一低頭就能嗅到她發間淡淡的香氣，那味道已經不再讓他覺得討厭了，「但現在，你已經比我高出那麼多了。時間過得真快，艾吉奧。」

　　艾吉奧含糊地支吾著應了一聲，他早就不記得半年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了。迄今為止只有父親、母親還有費德里科關心過他的身高，現在又多了一個凡妮莎……她就像是他真正的親人一樣關心著他，但他卻總以為她是別有用心。仔細想想，她其實從未對他做過什麼不好的事，那麼——

　　「現在——」在替艾吉奧整理好披風以後，凡妮莎看著他滿意地微笑起來，「讓我們去找烏貝托·阿爾貝提閣下吧。」

　　——從現在開始喜歡上她，應該還不算晚。


☆、親近

　　事情的進展異常順利，喬凡尼在信裡詳述了帕齊家族叛國的關鍵證據，這能證明誰才是真正的罪犯。在洛倫佐·美第奇公爵外出時，就換做是佛羅倫斯的首席執政官烏貝托·阿爾貝提一手執掌這個城市的司法大權了，所以喬凡尼才會讓他們把信送到烏貝托的府邸上，在得到證據以後，烏貝托鄭重地允諾將會在明日行刑前對眾人公示證據，還奧迪托雷家族一個清白，讓艾吉奧和凡妮莎的家人重獲自由。

　　這讓艾吉奧大大地松了口氣，難題似乎已經被解決了。烏貝托甚至還力邀艾吉奧和凡妮莎住下來，他願意提供溫暖的床鋪和美味的晚餐，但不知為何，凡妮莎在這時候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所以艾吉奧立刻出言拒絕了烏貝托慷慨的提議。

　　現在只有待在凡妮莎身邊，他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安心。

　　在離開烏貝托的家時，夜已經很深了。艾吉奧望著被星辰點綴著的漆黑幕布，深感疲累地歎了口氣，然後開口問道，「為什麼不能留在烏貝托閣下的家裡呢？」

　　這當然不是質問，艾吉奧只是想向凡妮莎學習更多處事的方法。既然他答應了父親會跟緊她，那他就一定會說到做到……他不想再讓父親失望了。

　　「因為這個夜晚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凡妮莎無聲無息地彈出了手腕內側的劍刃，然後又收了回去，「把喬凡尼壞掉的袖劍拿出來，艾吉奧。」

　　艾吉奧立刻照辦了。就算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堆垃圾，他也沒把它留在密室裡，而是用布仔細裹起來隨身攜帶……他直覺它會派上用場，現在他的直覺應驗了。

　　「我們得想辦法修好它，讓你握有更多的力量。」凡妮莎檢查了一下艾吉奧手中的部件，確保沒有缺少什麼關鍵部位。

　　「這……有必要嗎？明天麻煩就會過去了。」

　　「在任何時候掌握力量都不會是一件壞事……跟我來，艾吉奧，我帶你去找萊昂納多。喬凡尼太忙了，都忘記和我說他的袖劍壞了。如果我早知道的話，現在我們就不會拿到一把損壞的袖劍了。」

　　「萊昂納多？」艾吉奧亦步亦趨地跟上凡妮莎，驚訝地開口道，「這件事和一個畫家有什麼關係？」

　　「萊昂納多不止是一位畫家，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職業，但他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天才……和全才。如果不是擔心會打擾他，我非常願意一直待在他的工作室裡聆聽他的奇思妙想，他真的對我非常寬容，不過我想他可能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物件。」

　　「啊，所以你以前整天不見蹤影都是去找萊昂納多了嗎？我還以為你在和什麼人約會，但是——」

　　「但是？」

　　「呃……沒什麼……」

　　艾吉奧在佛羅倫斯的狐朋狗友非常多，但他從來沒聽說有誰約到了凡妮莎。雖然他以前總說凡妮莎是個糟糕的追求對象，長相和身材他都不中意，但其實他心知肚明，這只是他違心的貶低。

　　換言之，如果有誰能和凡妮莎成功進行一次約會，那絕對是一件值得吹噓很久的事。於是他忍不住想道，像現在這樣和凡妮莎在月色下一同登門拜訪一位畫家……這算是約會嗎？

　　如果是的話，那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約會了。

　　因為擔心引來旁人的注意，凡妮莎在敲響萊昂納多工作室的門之後，沒來得及等到回應就直接帶著艾吉奧推門走了進去。在屋內那張依然雜亂無章的工作桌旁沉思的青年順勢回過身，又驚又喜地開口道，「噢，凡妮莎、艾吉奧……我似乎不該用這麼高興的語氣迎接你們，實在太沒禮貌了。總而言之，我聽說了在城裡發生的事，所以——你們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是的。」凡妮莎簡單直接地回答了萊昂納多的問題，「我想請你幫我修理一件奇特的武器。」

　　「奇特的武器？多麼激動人心的請求啊。」萊昂納多立刻起身清理掉了桌上的雜物，「過來，請坐，把東西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艾吉奧開始有些相信凡妮莎對萊昂納多的評價了，儘管他還沒來得及切實感受萊昂納多的才智，但萊昂納多似乎擁有著某種能夠一眼看破事物本質的能力。他拘謹地跟著凡妮莎坐下，然後看著萊昂納多拿來工具把本就支離破碎的袖劍分解地更加徹底。

　　「唔……它看起來年代有些久遠了，但製作的工藝卻十分先進，我的確從未見過這樣的武器……」萊昂納多差不多只花了三分鐘就得出了結論，「對不起，凡妮莎。如果你沒有設計圖的話，恐怕就算是我也——」

　　「我這裡還有個未損壞的樣本。」凡妮莎立刻解下了自己的袖劍，「這會對你有幫助嗎？」

　　「當然！」萊昂納多眼前一亮，濃厚的興趣促使他立刻伸手接過了凡妮莎的武器。

　　「如果你需要拆了它，我希望你最後能幫我裝回去，不然我就手無寸鐵了，萊昂納多。」凡妮莎請求道。

　　「沒問題，你可不要小看我。」

　　接下來，艾吉奧就正襟危坐著聽凡妮莎和萊昂納多一起研究袖劍的構造。凡妮莎的使用感想為萊昂納多提供了很多破解靈感，然後艾吉奧略感微妙地發現他們說的每個詞他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就讓他一頭霧水了。漸漸地，艾吉奧的眼瞼和意識開始變得有些沉重，額頭距離桌面也越來越近。他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點，但一天積蓄下來的疲憊卻讓他歪頭倒在凡妮莎的肩上直接睡了過去。

　　本還想開口繼續向萊昂納多說明些什麼的凡妮莎，因此突兀地停下了話語。屋子裡一時間只剩下萊昂納多修理袖劍時的輕微金屬碰撞聲，凡妮莎能感覺到艾吉奧的脊背正隨著呼吸輕微地起伏著，讓她忍不住抬手輕輕碰了碰艾吉奧腦後如渡鴉尾羽一般的漆黑短髮。

　　如果是真正的兄弟姐妹，這樣的舉動一定已經做過成百上千次了，但當凡妮莎這麼做的時候，手中的動作和觸感卻都有些生疏。

　　因為艾吉奧從來都不願意親近她，更不可能枕在她肩上，放任她親昵地撫摸他的腦後……雖然眼下想這些事並不合適，但凡妮莎現在真的很為艾吉奧態度的變化而高興。他們一直相處地不太好，不過等到這件事結束以後，他們說不定……能成為真正的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

　　遊戲裡萊昂納多是根據阿泰爾手稿修改袖劍的，但玩過遊戲的應該知道阿泰爾手稿同時也是隨著劇情發展的一項收集元素，時不時提起它的話會顯得情節很瑣碎，所以我稍微做了些修改。


☆、墜落

　　這一覺艾吉奧睡得十分舒適，而且也多少為他恢復了一些體力，但等到他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輕鬆立刻就轉變成了尷尬。艾吉奧慌忙從凡妮莎的肩上直起身正襟危坐，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凡妮莎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一驚一乍。

　　艾吉奧輕輕咳嗽了一聲，還來不及解釋什麼，視線中就映入了著兩把同樣完好無損的袖劍。艾吉奧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看著凡妮莎拿走其中一把，才敢確信這不是他眼花了。

　　「萊昂納多，你修好了它，是嗎？」艾吉奧驚喜地確認道。在看了凡妮莎一眼後，他試著拿起它，讓它用忽然彈出的劍刃把他嚇了一大跳。

　　「是的。」萊昂納多也顯得十分高興，他轉身拿來了錘子和鑿子，「現在只需要再做一件事就能讓你使用它了。」

　　「呃，你還要修改什麼嗎？」

　　「你的無名指，艾吉奧。袖劍這種武器被設計成了只有切掉無名指才能使用的樣式，我猜這是一種限制，只有願意獻身的人才能使用。」說完之後，萊昂納多小聲嘀咕起來，「或許我應該用切菜刀，那個更鋒利一些……」

　　「真、真的？」艾吉奧傻眼了，剛睡醒的他忍不住用茫然的目光看向凡妮莎，他一時想不起她的手指是不是完好的了。萊昂納多的口氣不像是在騙他，但他真的從來沒注意到凡妮莎的肢體有殘缺，父親和哥哥似乎也沒有，是他太粗心大意了嗎？

　　「好吧。」艾吉奧乾巴巴地回應道，「請你下手快一點。」

　　他已經發誓要追尋父親和兄長的道路了，那就絕不該在疼痛面前畏懼退縮。艾吉奧努力勸服了自己，然後伸出無名指放在了桌上，同時閉上眼睛、挺直腰背，準備以此來迎接痛楚。艾吉奧聽見萊昂納多將鋒利的刀子猛地砍落下來，在桌上發出一陣鈍響，但痛苦卻沒能如期到來。艾吉奧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發覺萊昂納多的確是揮落了切菜刀，只不過落點偏離了他的手指好幾寸。

　　「你這混蛋！」這毫無品味可言的惡作劇讓艾吉奧又驚又怒，「萊昂納多，你在搞什麼？」

　　「哈哈，我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艾吉奧。」萊昂納多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凡妮莎。

　　艾吉奧立刻轉過頭不太高興地看著凡妮莎。

　　「這……是個測試，艾吉奧。」凡妮莎忍著笑道，不過她說的也是事實，所以很快談話的氣氛就重新嚴肅了起來，她向艾吉奧展示了自己無名指上的刺客烙印，這才是真正的刺客標誌，「在過去，使用袖劍的確需要砍掉自己的無名指……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成為刺客很有可能會失去比無名指更重要的東西，艾吉奧。」

　　「我知道……或者說，我正在知道……」艾吉奧的聲音低了下去，他為自己戴上了袖劍，學著凡妮莎的樣子抖動手腕，很快就著迷於它精巧的設計，「我們還需要做什麼，凡妮莎？」

　　聞言，凡妮莎立刻起身禮貌地向萊昂納多道了別，然後和艾吉奧一起離開了萊昂納多的工作室。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距離他們此刻的位置非常近，但那裡已不再安全，所以他們不能回那裡休息。凡妮莎接下來想帶艾吉奧去的地方其實就在他們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也就是聖母百花大教堂旁的喬托鐘樓。

　　關於這些矗立在佛羅倫斯的美麗建築，本地人都知道一個非常有趣的常識，那就是雖然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喬托鐘樓比聖母百花大教堂更高，但事實卻正好相反，鐘樓的高度其實遠不如大教堂。

　　不過，這個常識並不能打消艾吉奧此刻的驚恐。

　　在聽到凡妮莎讓他徒手爬上喬托鐘樓的提議後，他正在努力確認她是不是瘋了。凡妮莎無奈地踮起腳尖替他整理了一下因為剛才的倒頭大睡而變得淩亂的領口和兜帽，接著極其順手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可不會等你，艾吉奧。」

　　「……」艾吉奧意識到自己恐怕別無選擇了，這將是凡妮莎對他的又一次考驗。

　　他認命地走到喬托鐘樓的牆壁邊上，用手牢牢抓住鐘樓外壁綠色與白色相間的大理石，開始在這條崎嶇坎坷的道路上慢慢前進。抬起頭往上看時，艾吉奧只覺得這座鐘樓仿佛根本就沒有頂端。如果不是之前短暫地休憩過一陣，他說不定會在爬到一半時睡著了掉下去。

　　機械的交替動作讓手臂的肌肉開始感到酸痛，幸好凡妮莎沒打算完全對他置之不理，在他即將爬到頂端時，她俯下身伸出手將快要力竭的艾吉奧用力拉了上去。本來艾吉奧十分不解凡妮莎為何執著於鐘樓的頂端，但就在登上來的刹那，他明白了一切。

　　在樓頂築巢的鷹被他們驚醒，振翅盤旋著飛向了更高處，清越的鷹鳴隨著高處的晚風一圈又一圈地回蕩著，遠處的山脈、河流、教堂、民居、燈火全被都艾吉奧盡收眼底，夜晚朦朧微光勾勒出來的美麗景色一覽無餘，讓他紛繁雜亂的心緒也跟著得到了平靜。

　　艾吉奧忍不住感慨道，「從這種角度俯瞰城市，根本察覺不到背地裡竟然有那麼多陰謀和鬥爭。」

　　他簡直不敢相信，就在二十四個小時以前，他還只是個剛剛幫母親搬完畫的乖孩子。

　　「美好與醜惡的事物總是並存的……」凡妮莎與艾吉奧一同眺望著這片風景，略微歎了口氣，然後看向艾吉奧道，「你的心情好一些了嗎？」

　　艾吉奧點了點頭，但心中仍有些彷徨。凡妮莎看出了他的憂慮，又加以寬慰道，「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接下來，凡妮莎交給了艾吉奧一張紙條，「你可以去這上面寫著的位址休息，它是絕對安全的。我應該會在明天去找你會合，今晚……我還有些事要辦。」

　　「什麼事？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不……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你的幫忙，但如果成功了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艾吉奧困惑地點了點頭，但他還來不及詢問更多，就看見凡妮莎走到塔頂的邊緣，張開雙臂讓風鼓滿衣袍，繼而從鐘樓的頂端一躍而下。那些盛滿甘草停放在街邊的馬車從他的角度看還不如一片指甲蓋大，但凡妮莎卻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上面，這結果讓艾吉奧立刻松了口氣，然後捏緊了手上的紙條，反復看了好幾遍直到牢牢記住。

　　艾吉奧模仿著凡妮莎的模樣，從樓頂一躍而下，這無疑是最快捷的離開方式，而且也可以將所有的煩惱都甩在身後。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的風吹得艾吉奧幾乎睜不開眼，但他仍然努力勸服著自己，「凡妮莎是對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麼想著的艾吉奧並沒有意識到——每當人毫無作為地期待生活好起來時，生活往往只會變得更糟。

　　他感覺到，自己正在墜落。


☆、蛻變

　　凡妮莎寫下的地址引領他走到了一座偏僻的旅館前，艾吉奧窘迫地意識到自己身上根本沒幾個佛羅林金幣，但店主在舉起燭臺仔細照了照他的臉之後，卻免費奉上了空房和晚餐。艾吉奧立刻意識到這裡是刺客的據點，而他肖似父親的長相為他帶來了便利。

　　在味同嚼蠟地吃完麵包和湯以後，距離天亮就只剩幾個小時了。

　　艾吉奧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的時候，一直期待著凡妮莎能早點回來，但直到清晨來臨陽光毫無保留地灑進室內時，她還是不見蹤影。艾吉奧漸漸意識到他可能得一個人去旁聽絞刑前的聽證會了，凡妮莎……恐怕在做更重要的事。他勉強打起精神替自己洗漱了一番，沒有條件打理的鬍鬚悄悄冒出了頭，讓鏡子裡的人看起來越發狼狽不堪，直到他重新穿上父親的刺客袍子，整個人的精神才看起來好了一點。

　　當他抵達佛羅倫斯施行絞刑的廣場時，有許多人到的比他更早，艾吉奧撥開擁擠的人潮努力抬高視線想看個清楚，隨即他驚喜地發現廣場的正中央根本沒豎起絞刑架。這說明今天廣場上不會有死亡。說不定他的父親和兄弟已經被無罪釋放了，艾吉奧樂觀地想著，然後看見奧迪托雷家族忠實的朋友烏貝托·阿爾貝提走上了演講台。

　　執政官的出現讓人群安靜了下來，他拿起一紙文書，開始宣讀上面的內容，「日前，喬凡尼·奧迪托雷及其家人被指控犯有叛國罪名，他們向來是佛羅倫斯的優秀市民，因而審判團立刻連夜對奧迪托雷家族展開了審訊和調查。」

　　人群對此小聲地議論起來，烏貝托不為所動地繼續念道，「結果顯示——他們並無令人信服的相關證據來洗脫自己的罪名，所以我必須宣判他們有罪，並判處奧迪托雷家族全體絞刑。」

　　「什——？什麼？」烏貝托顛倒黑白的有罪推定讓艾吉奧失去了理智，他努力沖到前面，語無倫次地大喊道，血液仿佛也隨之思緒一同沸騰了，「你在說謊！我昨天明明把信交給了你！」

　　「但由於喬凡尼·奧迪托雷等人不服從此判決，試圖做出越獄劣行，光榮的佛羅倫斯城市衛兵已將他們當場結果，此為本案的全部經過。」在冷酷而迅速地念完了判決之後，烏貝托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艾吉奧，若無其事道，「我恐怕沒有收到什麼信……衛兵！這裡還有一個男孩！他也是奧迪托雷家族的成員，抓住他！吊死他！」

　　「你這可恥的叛徒，我絕不會放過你的！」艾吉奧滿懷怒意地回敬道，兩旁的衛兵已經從四面八方逼迫而來，甚至有兩個人牢牢抓住了艾吉奧的手臂，他咬牙彈出袖劍技巧拙劣地刺傷了其中一個，然後又推倒了另一個。他真想把烏貝托·阿爾貝提千刀萬剮，但這一刻艾吉奧的求生本能暫時占到了上風，他慌不擇路地轉身逃跑，將光明的世界拋在身後，一頭闖入了黑暗。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直到那些衛兵的聲音全被距離所吞沒，倚在某條小巷牆壁上喘息的艾吉奧滑坐在地上，巨大的悲痛和絕望正不斷試圖將他打倒，讓他就此一蹶不振。

　　喬凡尼、費德里科、佩德魯齊奧……這些名字在義大利是十分常見的，但在艾吉奧人生的頭十七年裡，這些名字有著不同的意味。它們象徵著光明、溫暖、希望，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同義詞，只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

　　艾吉奧靜靜地坐著，模樣看起來與往日並無不同，但眼睛裡卻佈滿了血絲，被無數人稱讚過俊美的臉龐也因仇恨和憎惡而扭曲，又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往昨天夜裡棲身的那家旅館走去。

　　店主想必也聽聞了在廣場那裡發生的事，因此與艾吉奧說話的態度變得十分小心翼翼，但艾吉奧已經不再需要這樣廉價的關心了。他探身越過櫃檯，粗暴地抓過了店主的衣領。在心裡的某個角落，他為自己無禮的舉動道了歉，但他實在難以抑制自己的脾氣，「凡妮莎在哪裡？我知道你們都是刺客……告訴我，凡妮莎·貝魯奇在哪裡？」

　　「艾吉奧？」遲疑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凡妮莎終於回來了，「發生了什麼？」

　　艾吉奧鬆開了手，轉過身看著她，「我的父親、兄弟……費德里科、佩德魯齊奧，他們全都死了。」

　　「這怎麼可——」凡妮莎臉上閃過了困惑和驚訝，但下一秒，艾吉奧用力的擁抱就中斷了她的思緒。

　　店主識趣地去門口掛上了打烊的牌子，又走到後廚留給了他們談話的空間。

　　「我知道你昨晚離開是去了韋奇奧宮……你想幫助我的父親和兄弟越獄，對嗎？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凡妮莎。」艾吉奧反復喃喃著這幾句話，「我不會再像個傻瓜一樣對你發脾氣，我絕不可能責怪你，所以請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復仇？」

　　「……復仇？」

　　「烏貝托·阿爾貝提辜負了父親對他的信任，他被聖殿騎士收買了！我一定要殺了那個拿走父親信件卻謊稱對這件事一無所知的渣滓！告訴我，凡妮莎，有什麼是我能做的？」

　　從艾吉奧的話語中，凡妮莎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經過，「我——可是佛羅倫斯現在很危險，我昨晚已經把瑪利亞和克勞迪婭送去了蒙泰利吉歐尼。艾吉奧，我本想把你也帶去……因為，其實我們的——」

　　艾吉奧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他為自己的冷靜而感到吃驚，「我需要的是復仇，不是逃跑。」

　　「你……確定了嗎？」凡妮莎忽然不再試圖勸服他了，「我必須再重申一次，留在佛羅倫斯和聖殿騎士進行鬥爭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而且你還需要學習很多技能才能勉強達到刺客的標準。其中會有偽裝、盜竊、潛入……甚至是殺人，艾吉奧，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是的，我在所不惜。」艾吉奧望著凡妮莎，平靜地答道。

　　他絕不能……也絕不會讓烏貝托·阿爾貝提再繼續活著沐浴佛羅倫斯的陽光。


☆、擁抱

　　在接下的一個星期，艾吉奧留在已經從熟悉轉為陌生的佛羅倫斯，一邊向凡妮莎學習各種各樣的技巧，一邊打探烏貝托的作息和行程為接下來刺殺做準備。艾吉奧不知道自己在成為刺客的道路上算不算有天賦的人，他也不關心這個……現在他只想好好鑽研那些可能會對他有幫助的技巧。

　　說起來，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心無旁騖的學習。從凡妮莎讚賞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做得很好，只是他實在無法為這種成就感到自得。

　　刺殺的機會來的異常迅速，奧迪托雷家族的覆滅只在這座城市翻起了小小的浪花，人們沒過多久就將他家人的死忘在了腦後，重新專注于舞會、沙龍、展覽……近期將會有一個有名的畫家舉行畫展，無數社會名流都受到了邀請，其中當然包括掌握著這個城市司法權利的烏貝托·阿爾貝提。外出歸來的洛倫佐·美第奇也會出席，但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在凡妮莎的幫助下，他們兩個人一起潛入了這個畫展。凡妮莎負責引開衛兵的注意，為艾吉奧展開刺殺行動創造機會。在混入賓客群中假裝與他們交談時，艾吉奧聽見洛倫佐怒斥了烏貝托近來的行徑，但擁有聖殿騎士教團支持的烏貝托對洛倫佐公爵根本不屑一顧，甚至是嗤之以鼻。

　　兩人在進行完一場不愉快的談話後，擅長阿諛奉承的人們立刻識趣地湊上去恭維烏貝托，貶低奧迪托雷家族。艾吉奧從前只知道他的父親在佛羅倫斯有很多朋友，卻沒想過原來父親的敵人和朋友是一樣多的。儘管未必有用，但艾吉奧還是站在原處，努力記住了這些見風就倒的面孔。

　　「我記得還有一個孩子，他怎麼樣了？」忽然有人這樣問道，「是叫艾吉奧對嗎？」

　　烏貝托傲慢地笑起來，「那個孩子不足為慮，頭腦簡單、不學無術……喬凡尼顯然沒怎麼花心力教育自己的孩子，幾天之內我們就能抓住然後處決掉那個傻瓜。」

　　烏貝托無恥的話語仿佛一劑猛藥，激起了艾吉奧的心中的狂怒，他轉身走入眾人的視線中，在他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什麼之前，動作迅捷地制住了烏貝托因為養尊處優而變得肥胖遲鈍的身體，然後猛地張開手掌彈出袖刃刺入他的肺部，放空了烏貝托賴以生存的空氣。

　　接著，艾吉奧又拔出袖刃，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刺入烏貝托的五臟六腑，使他盡可能痛苦地死去。這位高高在上的執政官如今瞳孔中溢滿了驚恐和畏懼，鋒利的刀刃幫助艾吉奧順利地將他開腸破肚。最後，艾吉奧將袖劍送入烏貝托的喉嚨，順勢割開了他的頸動脈，結束了他的生命。

　　罪惡的鮮血激湧而出，沾濕了艾吉奧的衣袖。

　　原本簇擁在烏貝托身邊的賓客被這樣的暴行駭到了，他們尖叫四散著逃走，而那些曾經試圖抓捕艾吉奧的衛兵縮在牆角，沒人膽敢上前抓捕他。艾吉奧望著那一張張或是茫然或是驚恐的臉，擲地有聲地質問起來，「你們覺得奧迪托雷家族已經滅亡了嗎？但我卻還站在這裡！我！艾吉奧！艾吉奧·奧迪托雷……還在這裡！」

　　附近的衛兵被這裡的暴動吸引了注意力，潮水一般地湧入了畫展，但他們一時卻無法確定究竟要抓捕誰。凡妮莎趁機給冷靜下來的艾吉奧打了個信號，兩人一起從廊柱攀上屋頂，順利地逃離了現場。

　　艾吉奧本以為她會責備他，畢竟他明知刺客需要隱秘行動卻還是犯下了大錯，但凡妮莎卻從另一個角度建議他改變為人處世的方法。

　　「我覺得你最後的話……沒什麼問題，但你沒必要用那種方式了結烏貝托。」

　　「可是他死有餘辜，凡妮莎！」

　　「那麼你更不應該讓自己墮落成像他那樣的人，死亡應該是一切的終結，是一條能讓人獲得安寧的道路。」

　　「或許你是對的……」艾吉奧站在屋頂望著腳底下來來往往的行人若有所思，然後他抬起頭看著凡妮莎，有些猶豫地開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凡妮莎，但直到現在我才能鼓起勇氣……」

　　「我在聽，艾吉奧。」凡妮莎溫柔地回應了他。

　　「我——我想和你說對不起。以前，我對你有過一些不禮貌的舉止和言語，我知道這一句對不起可能沒什麼用，但我還是想為我從前所有的不禮貌道歉，過去的我是個混蛋，現在也還是不太成熟……」艾吉奧反省著自己，「對不起，凡妮莎。」

　　凡妮莎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是個優秀的人，而他曾經有過的傲慢與偏見蒙蔽了他的雙眼，使他推遲了太久才真正發覺她身上值得他學習的地方，她總是顯得與其他女孩格格不入，其實只是因為她比那些無憂無慮的女孩背負了更多沉重的事物。

　　「我不會原諒你的，艾吉奧。」

　　最終，他聽見凡妮莎這樣回答了他，於是他只能吞吞吐吐地開口道，「好、好吧……我能理解，如果是我——」

　　「我不會原諒你，因為你已經不是從前的艾吉奧了。」凡妮莎微笑起來，摸了摸他耷拉著的腦袋，「所以你不需要為不屬於自己的錯誤道歉，而且……我是不可能真正責怪你的，你是我最親愛的兄弟，艾吉奧。」

　　凡妮莎的話讓艾吉奧微微睜大了雙眼，在一陣不知所措之後，他心中只剩下慚愧，「謝謝……謝謝，我的妹妹，凡妮莎。」

　　艾吉奧從未對凡妮莎使用過這樣的稱呼，所以說出口時，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古怪。

　　因為艾吉奧的話，凡妮莎顏色漂亮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驚訝，然後她看向別處，搖頭露出了無奈的笑。

　　「……怎麼了？」艾吉奧困惑地望著她，不知道自己的話為什麼會讓凡妮莎產生這樣的反應。

　　「艾吉奧，我比你早了一個月半出生。我是你的……姐姐，不是妹妹。」

　　艾吉奧愣住了，然後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對、對不起……我忘記了……不、呃、這只是我，記錯了……」

　　因為羞愧，艾吉奧的臉和耳朵一陣發燙，他不太及時地想起，以往每一年慶祝生日時，凡妮莎的生日晚宴都排在他前面，再加上他們是同年出生，她的確年長於他……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犯了這樣荒謬的錯誤。

　　「我知道，人對於不重要的事物想來是很難記清楚的。」凡妮莎溫和又挑不出錯處的話語就像一根深深刺入他心臟的針，「我的確是私生女，艾吉奧，但不是喬凡尼的……我一直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直到費德里科告訴我原因。」

　　「凡妮莎，我——」艾吉奧向凡妮莎走近了一步，正想開口彌補時，附近忽然傳來了一個得意洋洋且令人生厭的熟悉聲音。

　　「奧迪托雷家族已經完蛋了。」維埃裡身後跟著一些穿著金藍色制服的人，那是帕齊家族紋章的顏色。當維埃裡大放厥詞時，他根本沒注意到正有兩個人從上方窺視著他，「不過還有那個討厭的艾吉奧逃亡在外……我們得通緝他、抓捕他、然後絞死他！這次就算他那個婊-子養的姐姐再寸步不離地跟著保護他也沒用了！」

　　凡妮莎現在正與艾吉奧一起藏匿起來偷聽著維埃裡的話，聞言艾吉奧立刻看向略顯窘迫的凡妮莎，遲鈍地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然後更感歉疚，「凡妮莎，你……一直在保護我嗎？」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歡有人偷偷跟著你，但喬凡尼有很多敵人，我不得不——」

　　「該說抱歉的人難道不是我嗎？」艾吉奧自責地說道，「維埃裡·德·帕齊剛才侮辱了你，我一定會為你殺了他……但這遠遠不夠，我還有什麼能為你做的嗎？作為賠禮……你現在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以後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弄到手。」

　　「不用那麼麻煩，艾吉奧……帕齊家族本來就必須被剷除，我們不能讓佛羅倫斯落入聖殿騎士的手中，而我想要的東西……」凡妮莎微笑起來，然後向艾吉奧伸出了手，「給我一個擁抱吧，艾吉奧，這就足夠了。」

　　艾吉奧怔了片刻，在回過神以後，他毫不遲疑地張開雙臂擁抱了自己的姐姐，作為女性，她的身軀柔軟而纖瘦，但其中卻也蘊藏著某種強韌而堅定的力量，讓他忍不住心生依賴。這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儘管沒有血緣的牽絆，但命運卻還是寬容地讓他們和好如初，有了更加緊密的聯繫。

　　作者有話要說：

　　給妹妹党一個愛的抱抱(づ￣3￣)づ╭?∼別嫌棄！


☆、團聚

　　既然艾吉奧已經決定繼承父親的工作，那麼展開對帕齊家族的刺殺也是勢在必行的事。在解決了法蘭西斯科·德·帕齊和維埃裡·德·帕齊以後，艾吉奧將他們的名字與烏貝托·阿爾貝提一起寫上了父親的筆記並劃去，隨後，艾吉奧決定起程去往蒙泰利吉歐尼城邦與家人會合。

　　根據凡妮莎所說，艾吉奧的叔叔馬里奧也是一位刺客，但他對馬里奧的印象已經很淺了。因為他差不多只在小時候見過馬里奧叔叔幾面，多虧了父親整天拿叔叔的軍隊威脅他，所以他現在才能牢牢記住叔叔的名字……這也是凡妮莎會把瑪利亞和克勞迪婭送去那裡的原因。

　　在駕馬車前往蒙泰利吉歐尼時，凡妮莎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艾吉奧，如果有人騙了你……你會生氣嗎？」

　　「這真是個傻問題，我當然會生氣。」艾吉奧隨口答道，「說不定還會朝那個人的臉狠狠打一拳，但是現在還有誰能欺騙我呢？我是說……我沒有友人、沒有戀人，就只剩下家人了。我只有你、克勞迪婭還有母親陪伴在身邊了，你們怎麼可能欺騙我呢？」

　　凡妮莎陷入了一陣古怪的沉默，看起來有些不自在。艾吉奧本該注意到這些細節，但他的全幅注意力都放在辨認道路和駕駛馬車上了……在接下來的旅途中，凡妮莎沒再和艾吉奧交流什麼特別的話題，但在抵達了蒙泰利吉歐尼時，拿出證件方便他們兩個人通過城門的凡妮莎卻忽然帶著歉意開口道，「艾吉奧，希望你待會兒不會責怪我。」

　　「等等——你說什麼？」艾吉奧並不傻，所以在愣了一會兒之後，他很快開始思索凡妮莎在什麼地方騙了他，但還沒想到答案，思緒就被某人的呼喊打斷了。

　　「艾吉奧！凡妮莎！」這是克勞迪婭的聲音。

　　艾吉奧立刻轉過身，又是悲傷又是高興地張開雙臂擁抱專門來迎接自己的妹妹，他本來有許多關切的話語要對克勞迪婭說，但在看到跟在克勞迪婭身後的那兩個人時，他卻像在寒冬被人澆了一桶冰冷的河水，整個人都僵住了，鼓膜似乎都能聽見血液一點點凍結的聲音。

　　艾吉奧難以置信地開口道，「費德里科？佩德魯齊奧？」

　　「歡迎我年輕的兄弟來到蒙泰利吉歐尼！」費德里科沖他露出了燦爛熟悉的笑容。

　　艾吉奧放任費德里科走過來擁抱了他，登時整個人一陣頭暈目眩，他簡直以為自己是來到了詩人但丁描繪出的天堂。在越過兄弟的肩膀看見被克勞迪婭牽著的佩德魯奇奧時，艾吉奧一時間連話都說不流利了，「這……這怎麼可能……為什麼你們——？」

　　「你看起來非常驚訝。」費德里科鬆開了手，然後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這一定是因為凡妮莎採納了我的建議。快點跟我來，艾吉奧，父親和母親早就在等你們從佛羅倫斯過來了。」

　　艾吉奧愣了幾秒，然後忍無可忍地喊出聲道，「誰能告訴我這見鬼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這件事情的經過說起來可能有些複雜。總之，在向烏貝托遞交了證據之後，對這件事仍感到有些不安的凡妮莎臨時改了主意，決定先去救出自己的家人，然後再帶上瑪利亞和克勞迪婭連夜將所有人送出了城。因為喬凡尼和凡妮莎漸漸意識到只有美第奇家族是真正可靠的人，而其他的人實在無法肩負起奧迪托雷家族的信任，何況這又是個帕齊家族險些要被連根拔起的敏感時期。

　　喬凡尼決定避居到蒙泰利吉歐尼不止是為了避過風頭，他還想借此機會看看奧迪托雷家族有哪些朋友是忠誠可靠的。這個測試有了洛倫佐的配合後效果異常顯著，烏貝托幾乎是立刻暴露了醜惡的嘴臉，其他人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聖殿騎士們出於各種考慮，並沒有將喬凡尼等人判定為逃犯，而是直接宣佈他們已經死亡。這樣他們就可以更方便地接手奧迪托雷家族的生意和勢力，同時騰出手來在暗地裡慢慢追殺奧迪托雷家族的人……就這樣，無數的巧合造就出了艾吉奧原本認知的事實——他認為父親和兄弟已經全都離開了他，並發誓要為他們復仇。

　　凡妮莎從來沒有產生過欺騙艾吉奧的想法，她本來還打算把艾吉奧立刻送去蒙泰利吉歐尼和家人團聚，但費德里科卻認為這樣能幫助艾吉奧迅速成長。

　　她不認為編造家人的死對艾吉奧來說會是件好事，但隨後艾吉奧與之前判若兩人的改變卻不禁讓她對費德里科的主意信服了起來——她甚至還什麼都沒說，艾吉奧就主動提出要配合她在佛羅倫斯的工作，而當她寫信給喬凡尼彙報了這些事以後……就連原本反對他們胡鬧的喬凡尼都開始覺得這是個能迫使人變得成熟起來的好主意了。

　　「怎麼樣，我的弟弟，你覺得驚喜嗎？」在將艾吉奧帶去城主的宅邸見了父親、母親還有叔叔以後，費德里科笑著開口道。

　　瑪利亞原本還有些狀況不佳，但在喬凡尼的陪伴下，早已經康復痊癒了。

　　「非常驚喜。」艾吉奧陰沉著臉答道。

　　他當然很驚喜，在看見一度認為已經死去的家人重新出現在眼前時，沒有人會不驚喜的，但在喜悅的心情過去以後，他心中就只剩下被愚弄了的惱怒。

　　艾吉奧重重地推開了費德里科擱在他肩膀上的胳膊，第一次真正對他的哥哥感到了生氣，隨即他將怒火宣洩在了凡妮莎身上，「我和你待在一起一個月了，凡妮莎，但你卻什麼都沒對我說！費德里科就是個混蛋，為什麼你要聽他的話？」

　　「啊，糟糕，玩笑開過頭了。」費德里科看著憤怒地轉身跑出去的艾吉奧，懊惱地開口道，「我開始覺得這主意好像也沒那麼好了，弟弟生氣了，我得想辦法讓他原諒我才行。」

　　「……我去和艾吉奧解釋吧。」凡妮莎想起了路上艾吉奧所說的話，「不過如果他真想朝我們臉上打一拳的話，我可能也沒什麼辦法……替我準備好傷藥，也替你自己準備好，費德里科。」

　　費德里科表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們這是怎麼了？」看完了這出鬧劇的馬里奧·奧迪托雷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懂兄弟的孩子們是為了什麼事在爭吵，同時更加堅定了自己不娶妻子、不生孩子的決心。

　　身為幫兇的喬凡尼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岔開話題道，「沒什麼，年輕人的一點小問題，就讓年輕人們自己去處理吧……瑪利亞！今天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你應該下廚做幾道拿手好菜才對！」

　　大概猜出了事情經過的瑪利亞對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跟著艾吉奧離開了馬里奧的府邸以後，凡妮莎最後是在屋後-庭院的草地上找到了艾吉奧。他看起來生氣極了，不管凡妮莎怎麼哄他都不願意開口說話，過了很久才繃緊嘴角以一種小孩子鬧脾氣的口吻道，「我才不會原諒你。」

　　「……別這樣，艾吉奧，我和費德里科都知道錯了。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諒解？」凡妮莎立刻又道了一次歉，她明白失去親人的感受，所以十分懊惱自己竟然配合了費德里科的惡作劇。

　　艾吉奧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相當冷酷地說道，「我拒絕，除非——」這個轉折讓他的口氣和表情都緩和了下來，仿佛是終於消了氣似的放低聲量道，「……除非你給我一個擁抱，凡妮莎。」

　　凡妮莎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然後忍不住抿起嘴唇微笑起來，「當然可以。」

　　她毫無戒心地向艾吉奧走過去輕輕擁抱了他一下，但艾吉奧卻在她即將鬆手之際，動作不太明顯地伸腳勾了一下她的腳踝，然後抱著失去平衡的凡妮莎一起摔倒在柔軟的草地上，得逞的惡作劇讓艾吉奧忍不住暢快地笑起來，「有被我嚇到嗎？姐姐？」

　　後知後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凡妮莎，回過神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從艾吉奧懷中坐起來問道，「你摔痛了嗎？」

　　「呃、沒有……」艾吉奧不好意思地鬆開了她，「就算摔痛了也沒關係，正好能讓我知道我現在不是在做夢……」

　　「夢？」

　　「我覺得自己正在做夢，凡妮莎。這個夢實在是……太幸福了，父親和兄弟都活著，母親也安然無恙。就算費德里科騙了我也不覺得生氣了，失而復得的美好和喜悅勝過一切。」艾吉奧起身再次擁抱了凡妮莎，「其實在來蒙泰利吉歐尼的路上，我非常迷茫……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走上刺客的道路。因為就算我拿起袖劍，我也沒有什麼可以保護的人，但是現在，我確定我要成為刺客，我想和我的父親和兄弟站在一起……所以，我大概還有非常多的東西要向你學習，凡妮莎。」

　　「但是……」凡妮莎向艾吉奧眨了眨眼，「喬凡尼才是真正經驗豐富的刺客，你應該向他學習才對。」

　　「不、不要。」艾吉奧愣了一會兒，然後條件反射般地拒絕了，「我總覺得這有點……奇怪。父親太嚴厲了，我還是想和你待在一起，姐姐，你不覺得我們過去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嗎？」

　　「這可不是我的錯。」凡妮莎微笑著開口道，然後拂了拂他脖頸後散落的黑髮，「你的發帶鬆開了，艾吉奧。」

　　「你能幫我重新梳起來嗎？」想偷懶的艾吉奧將額頭抵上了凡妮莎的肩膀，嘟囔著輕聲請求道。

　　凡妮莎當然不會拒絕這麼簡單的要求，只是她在將手指輕輕探入了艾吉奧的發間梳理著他的黑髮時，可能是因為這樣很舒服的關係，艾吉奧故意好幾次搖頭晃腦讓凡妮莎只能重新來過。看出了這一點的凡妮莎乾脆伸手環過艾吉奧的脖頸，像安撫性格頑劣的小動物一樣觸碰著艾吉奧的頭髮，等到艾吉奧終於被滿足了的時候，凡妮莎才拿起他那條紅色的發帶，幫他紮起了短髮。

　　「凡妮莎……」直起身的艾吉奧本來還有些話想說，但在如此近的距離看見凡妮莎的面孔時，他忽然忘記了原本想說的所有話，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姐姐是個真正的美人，嘴唇更是她五官中最漂亮的部位，形狀優美的唇微微張開時就像是在邀請別人親吻她。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想法讓艾吉奧莫名地有些心跳加速，但隨後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像條正在抖落身上水珠的小狗一樣搖了搖頭，驅散了腦海裡的胡思亂想，然後慌慌張張地從草地上起身道，「我、我們該回去了，凡妮莎。」

　　凡妮莎有些困惑地點了點頭，不太明白艾吉奧為什麼忽然對她改變了態度。


☆、奇襲

　　漸漸的，艾吉奧開始覺得被欺騙也不是一件壞事了。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說不定永遠都看不到費德里科雙手合十請求他的樣子。在故意冷著臉帶凡妮莎回到家人身邊以後，午餐席間費德里科一直都在小聲騷擾他，「拜託，我真的知道錯了，艾吉奧……告訴我，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什麼都可以？」艾吉奧面無表情地問道。

　　「當然！」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麼——」艾吉奧裝模作樣地考慮一陣，然後迅速而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以後吃飯時都由你來結帳，費德里科。」

　　坐在艾吉奧旁邊的凡妮莎似乎一直在聆聽他們的對話，聽到這裡的時候，她微微勾起了唇角。艾吉奧本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但凡妮莎的微笑卻讓他忍不住跟著笑起來，然後又因為還要在費德里科面前保持嚴肅的關係，艾吉奧迅速把嘴角彎了下去，冷酷地握著刀叉繼續和費德里科談判。

　　費德里科最終還是妥協了，他心痛地點了點頭答應道，「好吧。」

　　他們小聲的吵鬧引來了瑪利亞的注意，在母親警示性的輕微咳嗽中，幾個孩子迅速噤聲開始聽喬凡尼和馬里奧低聲議論正事。從他們的話語中，艾吉奧得知當他與凡妮莎在佛羅倫斯刺殺帕齊家族的成員時，蒙泰利吉歐尼的奧迪托雷家族也在和帕齊家族奮力搏殺。

　　佛羅倫斯共和國的托斯卡納地區，除了受美第奇家族控制的佛羅倫斯城邦和受奧迪托雷家族的蒙泰利吉歐尼城邦，還有受帕齊家族控制的聖吉米尼亞諾城邦，他們擁有自己的領地和軍隊。

　　在法蘭西斯科和維埃裡遭到刺殺以後，法蘭西斯科的叔父雅各·德·帕齊發誓要為親人報仇，目前正在頻繁攻擊和騷擾蒙泰利吉歐尼這座原本安寧的城市。席間喬凡尼一直在向馬里奧道歉，畢竟是他在佛羅倫斯與帕齊家族不正當的爭鬥使戰火綿延到了這座城市。

　　「這有什麼關係，我本來喜歡就戰鬥，我的兄弟。事實上，你也知道雅各那個老不死的傢伙攻擊我們只是因為他是聖殿騎士，而我們是刺客。」馬里奧不以為然地說道。

　　「那麼……洛倫佐現在已經回到了佛羅倫斯，他會控制那裡的局勢。」喬凡尼謹慎地考慮道，「我想我們可以暫時留在蒙泰利吉歐尼，幫助你攻下聖吉米尼亞諾，除掉這顆托斯卡納地區的毒瘤。」

　　「那真是太好了！」馬里奧聞言顯得頗為高興，立刻放下刀叉粗魯地拍了拍喬凡尼的肩膀，「讓我看看那些銀行的資產負債表有沒有讓你的劍術退步！至少我的軍隊、馬匹、糧草……已經全部都準備好了！」

　　他們的對話讓艾吉奧忍不住和費德里科對視了一眼，然後艾吉奧驚訝的發現，此刻的他竟忽然有些熱血沸騰了起來。在從凡妮莎口中得知了聖殿騎士與刺客的故事以後，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為何會想將家業交給他，而不是費德里科，但現在他可能要讓父親重新規劃他們的人生了——他已經踏上了與費德里科同樣的道路，並且絕不會再回頭。

　　既然決定了要對聖吉米尼亞諾開戰，那麼時間就很緊迫了，因為冬天就快要到來了，這個時代的人打仗依然兇殘野蠻，再頑強的軍隊也對冬天毫無辦法。如果不能在凜冬來臨前解決聖吉米尼亞諾，他們就得立刻收縮部隊、囤積糧食、休養生息，蒙泰利吉歐尼承受不了這樣耗時漫長的戰爭，所以在解決了聖吉米尼亞諾巡遊在外的所有斥候部隊以後，馬里奧就立刻指揮部隊在某個夜晚對聖吉米尼亞諾發動了奇襲。

　　艾吉奧和他的哥哥與姐姐一樣被委以了重任，他必須和他們一起混入聖吉米尼亞諾伺機解決掉那些礙事的弓箭手，然後放下城門讓馬里奧的部隊長驅直入。艾吉奧知道這是父親對他的一次考驗，考驗他是否能成為一位合格的刺客——艾吉奧相信自己絕不會讓父親和凡妮莎失望。

　　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得很好，在共同行動的時候，費德里科認為艾吉奧簡直是脫胎換骨。

　　「這是因為凡妮莎教得足夠好，哥哥。」有家人在身邊並肩作戰的感覺好極了，身畔環繞著的夜風微微帶著涼意，讓艾吉奧動作更迅捷地用自由奔跑將費德里科甩在了身後，並且理直氣壯地大聲嘲笑他，「你慢得像只小烏龜，費德里科。」

　　這在以前可是很少能見到的場面，不過費德里科很快就追上甚至超越了他，甚至遊刃有餘地轉身朝他做了個鬼臉，「別做夢想贏過我，傻瓜弟弟，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呢！」

　　最早抵達城市制高點查看這座城市守衛分佈情況的凡妮莎，無奈地伸手把兩兄弟拉上了教堂的屋頂，作為身體輕盈的女性，她在攀爬時具有壓倒性的優勢，「我覺得我們應該安靜一點，被弓箭手發現了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於是艾吉奧立刻乖乖閉上了嘴。

　　費德里科略微掃了一眼教堂下方的風景，整座城市的佈局登時了然於胸，「我們進來時沒有觸發警報，所以帕齊家族在正面戰場上已經敵不住父親和叔叔的地面推進了——他們一點防範和警備都沒有，真是讓人吃驚——但是他們的哨塔修建太多了，弓箭手是個大-麻煩，我去把南面的那些解決掉，剩下的幾個方向你們隨便挑，然後在教堂前會合……艾吉奧，你還有問題嗎？」

　　「呃、沒有……但你為什麼只問我？」

　　「因為我知道凡妮莎肯定沒有問題啊。」費德里科聳了聳肩答道，然後成功換來了艾吉奧一句反應激烈帶著濃濃佛羅倫斯口音的髒話。

　　作者有話要說：

　　說髒話不太好，但是E子做什麼都對！

　　玩刺客信條2就算用的是英語也照樣能學到很多義大利髒話，遊戲開始費德里科帶艾吉奧去治傷，對醫生說他以後還要靠臉吃飯時，艾吉奧相當粗魯地罵了一句fottiti，然後在聖天使堡眼睜睜地看著切薩雷逃走時，又罵了句cazzo，有興趣的可以百度下這些不和諧詞語，感受一下男神的萌點。


☆、藏匿

　　事實證明，有時候對自己過分自信也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對佔領哨塔沒什麼實踐經驗的關係，艾吉奧險些被弓箭手偷襲得手……之所以說是「險些」，是因為凡妮莎搶先用飛刀解決了那個瞄準他的弓箭手，但令艾吉奧懊惱的是，這反而導致凡妮莎被流矢射中了肩膀。

　　在合力放火燒了哨塔掃除了這片區域的威脅以後，受了傷的凡妮莎並不慌亂，甚至還安慰起了沮喪的艾吉奧，「別擔心，我沒事……弓手放箭的時候可能不太認真，我感覺得到傷口不是很深。」

　　「那也得儘快處理你的傷口才行，我帶你去找父親。」凡妮莎折斷箭杆的動作讓艾吉奧忍不住皺起眉，但就在他想把凡妮莎背或抱起來時，凡妮莎卻拒絕了他的主意。

　　「我帶了傷藥，艾吉奧，所以只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就能——」

　　「我知道了。」艾吉奧馬上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接著就牽起凡妮莎的手，帶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這座城市，充分利用他敏銳的感官避過了所有正在交火的地點。如果他剛才能像現在這麼認真專注，凡妮莎可能也就不會受傷了。

　　在撞開某間看上去像是倉庫的房屋大門以後，艾吉奧發現他竟然好運地找到了聖吉米尼亞諾的武器儲藏室，他將用來保證火藥乾燥的甘草抱了起來鋪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後才扶著臉上已漸漸開始失去血色的凡妮莎坐下來。這時候凡妮莎的傷處差不多已經麻痹地完全沒有知覺了，她開始懷疑箭頭上可能塗了毒，但她不想把這件事說出來徒增艾吉奧的自責和懊惱。

　　在武器庫某個避光的安全角落裡安置好凡妮莎以後，艾吉奧有些不自在地垂下腦袋小聲問道，「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凡妮莎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飛快地搖了搖頭。倉促間她想起自己現在只有左手能活動自如，根本沒有辦法為自己包紮傷口。凡妮莎立刻與艾吉奧有了同樣的尷尬，不過既然艾吉奧只是她的弟弟，那麼似乎也不用過分地避諱和顧忌。

　　「凡妮莎，我應該怎麼做？」在凡妮莎用左手動作困難地解開領口時，艾吉奧尷尬地都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向哪裡了，他對女人的身體一點都不陌生，所以他非常清楚自己接下來會看見些什麼……但也正是這一點瘋狂助長了他現在的緊張。

　　「藥膏我已經倒在手帕上了……等到箭頭拔-出來的時候，你只需要把藥膏對準傷口，然後把手帕綁起來就行了。回蒙泰利吉歐尼之後我會找醫生重新包紮的。」凡妮莎抬起手輕輕揉亂了艾吉奧的黑髮，「別緊張，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艾吉奧現在並不是單純地在為凡妮莎的傷緊張……但讓他接下來有些意外的是，凡妮莎在刺客袍子下面穿著的衣物幾乎看不出女性的特點，並不會過多地增添異樣旖旎的氣氛。艾吉奧呆愣了一會兒，然後不太確定地問道，「……這是裹胸嗎？」

　　「是的。」蒼白的臉色略微遮掩了凡妮莎的羞澀，她垂下眼盡可能自然地回答了艾吉奧，但耳朵卻因此微微發起了燙，「我知道這看起來有點奇怪，不過在作為刺客行動時將性徵隱藏起來會比較有利。」

　　「可是為什麼你平時也——」艾吉奧才問到一半就意識到這話題的展開不太對勁，於是馬上閉了嘴。凡妮莎的習慣他沒資格過問，從現在開始，他只需要知道用……市政廣場來比喻她的身材實在是非常的不恰當就足夠了。

　　艾吉奧定了定神，正想讓凡妮莎忍著點疼好讓他拔下箭頭時，這間倉庫的門竟忽然被人再一次推開了，艾吉奧嚇了一跳，匆忙替凡妮莎攏好衣物，然後本能地屏住呼吸從貨箱的間隙中偷偷往門口望去。

　　闖進來的人有三個，但不是沖著艾吉奧和凡妮莎來的。事實上，他們好像只是想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談話。三人中有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男人也同樣正值壯年，穿著一身黑紅色的斗篷，只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薄嘴唇和鷹鉤鼻暴露在艾吉奧的視線中。

　　艾吉奧不認識這些人，但凡妮莎卻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無聲地表示了驚訝，「怎麼會是他……」

　　艾吉奧雖然好奇，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出聲詢問的時候。恰好這時候，年紀最大的那個老人開口道，「我真的非常抱歉……讓馬里奧·奧迪托雷攻下了聖吉米尼亞諾，但這都是因為刺客們陰險地謀殺了我們家族的中堅力量……」

　　雅各·德·帕齊，艾吉奧立刻猜出了這個老人的身份，他正是聖吉米尼亞諾的主人，帕齊家族僅剩的領導者，一條惡毒且年邁的毒蛇，總是孜孜不倦地為蒙泰利吉歐尼製造麻煩……如果機會允許的話，他完全可以沖出去殺了他。

　　「你說的不錯，正是因為帕齊家族的無能，才會讓教團統治佛羅倫斯的腳步受到阻礙。」鷹鉤鼻男人陰惻惻地開口譏諷，嗓音嘶啞，聽起來讓人略感不適，「但你還有補救的機會，雅各·德·帕齊。」

　　「如果您願意告訴我的話。」老人立刻謙卑地低下了身，向鷹鉤鼻男人尋求起了救贖。

　　一直沒有出聲的中年男人肆無忌憚地嘲笑起來，「我很懷疑雅各能不能做到，畢竟帕齊家族簡直全是廢物。」

　　「你怎麼能這麼說！」雅各氣急敗壞地指責道，「艾米里奧，如果不是你們巴巴里格家族提供的劣等武器，聖吉米尼亞諾也不會這麼快淪陷。」

　　「啊哈，這麼說你是要——」艾米里奧·巴巴里格正待反唇相譏，鷹鉤鼻男人就立刻不耐煩抬手阻止了他們無謂的爭吵。

　　三人乏味的對話讓偷聽的艾吉奧開始犯困，他本就對長篇大論沒有耐心，一想到還有凡妮莎在認真應付這起突發事件，他就更耐不住性子分析他們的談話內容了。於是他的注意力……就這麼落到了凡妮莎的身上——她聽得非常專注，只有碧綠色的眼睛時而眨動。在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後，艾吉奧忽然發覺凡妮莎的眼睫和發色一樣，同樣是綺麗的金色……這讓人在凝視著她的眼睛時，仿佛能立刻嗅到陽光和青草的芬芳。

　　這份幻想讓艾吉奧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拂去垂落在凡妮莎白皙肌膚上的淡金色髮絲，但有所察覺的凡妮莎卻立刻豎起食指輕輕壓上嘴唇示意他安靜，艾吉奧只能悻悻地垂下手，不太高興地聽那三個人繼續滔滔不絕。

　　「我說過了，雅各。」那個鷹鉤鼻男人繼續說，「你還有補救的機會，點齊你僅剩的人馬逃離聖吉米尼亞諾，然後去佛羅倫斯解決洛倫佐·美第奇，那麼一切難題都可迎刃而解。」

　　「我知道，我知道。」雅各忙不迭地點了點頭，諂媚道，「願洞察之父指引我們，大團長，您可以先從前面的秘道離開。」

　　鷹鉤鼻男人未作回應，而艾米里奧·巴巴里格則送給了雅各·德·帕齊一聲嗤笑。在三人相繼離開以後，艾吉奧松了口氣，因為這三位大人物竟誰都沒注意到門鎖本就是壞的。他本想殺了這三個人，但艾吉奧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同時面對多個敵人，而且受傷的凡妮莎還需要他照顧。

　　接下來，在替凡妮莎處理箭傷的過程中，她斷斷續續地向艾吉奧說明了剛才他們偷聽到的對話有何深意，「他們都是聖殿騎士……艾米里奧·巴巴里格這個名字我聽說過，他來自威尼斯共和國的巴巴里格家族。雖然與帕齊家族關係並不和睦，但他們一直在為帕齊家族暗中提供武器，不然聖吉米尼亞諾是不可能抗衡蒙泰利吉歐尼那麼久的。」

　　「至於那個鷹鉤鼻的男人，他的斗篷上繡著紅衣主教的標誌，雅各又稱呼他為大團長，那麼……他就是聖殿騎士的首領，那個有名的西班牙人——羅德里格·波吉亞樞機主教。」說到這裡，凡妮莎本就微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失血過多造成的頭暈目眩讓她忍不住傾身向前，將額頭抵上了艾吉奧的肩膀，「艾吉奧，可以讓我靠一會兒嗎？」

　　「凡妮莎，你應該不會有事吧？」艾吉奧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抱住了她，然後略顯緊張地問道。以前他在佛羅倫斯城欣賞歌劇時，好像故事每到這種關鍵時候，主人公都會長睡不醒。

　　「傻瓜，只是這樣的小傷不會有事的。」凡妮莎輕輕搖頭微笑起來，然後繼續道，「你先聽我說完，艾吉奧……聖殿騎士們想要暗殺我們重要的盟友洛倫佐·美第奇，別再管我了，你必須馬上去把這件事告訴喬凡尼，他知道該怎麼辦……」

　　凡妮莎落在他脖頸上的溫熱吐息，為艾吉奧帶來了隱約的躁動，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並將凡妮莎所說的話全都牢牢記住，但有一件事他與已經陷入了昏迷的凡妮莎意見並不一致。艾吉奧並不打算立刻離開，他想等到外面已逐漸趨於一面倒的戰爭平息下來，然後再把凡妮莎安全地帶回到蒙泰利吉歐尼治療，同時告知父親他們竊聽到的情報……這樣的安排更合理，更何況——

　　現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對她置之不理。


☆、未來

　　一四七六年，在宛若一隻長靴形狀的亞平寧半島上，義大利這個詞還只是個美麗的概念。在英格蘭人、西班牙人、法蘭西人面前，生活在地中海中部的人們自稱義大利人，但義大利實際上卻並不真正存在。

　　米蘭、佛羅倫斯、威尼斯、那不勒斯、羅馬——這些聲名赫赫的城市獨立並分裂了這片土地，它們自稱米蘭公國、佛羅倫斯共和國、威尼斯共和國、那不勒斯王國、羅馬教皇國……但其中唯獨看不見義大利。

　　因為這片土地距離真正統一的時刻，還很遙遠。

　　在信仰基督的國度內，每一任領主或國王即位都需要羅馬教皇的加冕，但事實上教廷的腐敗和墮落已經讓人們對教皇失望透頂，有些人出於權利或金錢的誘惑仍然拜倒在教皇腳下，但不缺乏這兩者的人已經開始光明正大地反抗教皇的統治。

　　譬如洛倫佐·美第奇，他就直接越過了教皇的旨意，自封公爵成為佛羅倫斯的領袖，為這座城市帶來了光明，但這樣充滿勇氣的舉動，有時候也會招致黑暗。

　　在將凡妮莎好好安置在蒙泰利吉歐尼養傷以後，費德里科和艾吉奧兩兄弟立刻準備出發去往佛羅倫斯，警示洛倫佐·美第奇注意提防雅各·德·帕齊的刺殺。

　　臨走時兩兄弟看見他們的父親喬凡尼·奧迪托雷正格外頭痛地教佩德魯齊奧學習算數，他們不禁為此相視一笑。銀行家的命運顯然不會再落到費德里科或是艾吉奧的頭上了，他們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在回到美麗的佛羅倫斯以後，明明離開的時間不算太久，艾吉奧卻對這座城市生出了濃濃的久別重逢之感，費德里科顯然也與他有同樣的感受，而當他在晨光中眺望莊嚴肅穆的韋奇奧宮時，又忍不住想起在不久之前，那個與現在截然不同的艾吉奧就是在那附近徘徊著渴望見父親一面，但卻先遇見了凡妮莎。

　　這段回憶讓艾吉奧忍不住微笑，然後以輕快的腳步跟在哥哥身後去覲見了公爵洛倫佐·美第奇，隨後在公爵雷厲風行的手段下，曾經陷害了奧迪托雷家族的帕齊家族正式宣佈潰滅，他們的商鋪和財產盡數充公、家族的紋章也統統被人撕下、曾經跟隨帕齊家族為惡的人被成群結隊推上絞刑架。

　　因為盤踞在聖吉米尼亞諾的帕齊家族勢力已被根除的緣故，所以他們在佛羅倫斯的行動進展地異常順利。奧迪托雷兩兄弟在刺客組織的説明下，沒過多久就找到並解決了雅各·德·帕齊。

　　這次艾吉奧已經學會了如何平靜地面對自己的敵人，和哥哥一起為這瀕死的老人做了禱告。至於帕齊家族的人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就得看上帝的安排了。

　　在這件事正式宣佈結束以後，洛倫佐·美第奇再次召見了艾吉奧與他的哥哥，並且別出心裁地將會面的地點選在阿爾諾河上的韋奇奧老橋。洛倫佐是個高瘦的青年人，五官清晰、鼻樑高挺，比現年十七歲的艾吉奧年長十歲，比費德里科年長七歲，但他治理城市的能力卻超乎想像地優秀，並且為人處世也無愧於佛羅倫斯人將他稱為華麗公爵。

　　見面之後，洛倫佐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讓兩兄弟明白他為何要在這裡召見他們。陽光下的阿爾諾河燦爛奪目，而洛倫佐的眼中也映著同樣的光芒，「在我六歲的時候，因為貪玩，我曾不慎掉下過阿爾諾河。年幼的我很快就被河水沖走、捲入黑暗，我以為我的生命會在那時終結，但最終我卻看到了光明。母親的哭聲將我喚醒，而她身邊站著一位渾身濕透卻面帶微笑的陌生人，那個陌生人的姓氏是奧迪托雷……那就是我們兩個家族友誼的開端，並且我發誓在我有生之年，這份深厚的友誼永遠不變。」

　　「我非常抱歉讓帕齊家族的陰謀傷害了你們本該無憂無慮的日子，不過現在一切都恢復平靜了……我已經著人修復了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也替奧迪托雷家族翻了案。請轉告你們的父親，奧迪托雷家族隨時可以回到佛羅倫斯，並且我想送給你們兩兄弟一份禮物。」

　　洛倫佐贈予他們的禮物是兩件繡著美第奇家族紋章的披風，有了這個，他們從此可以在佛羅倫斯通行無阻，而且享有無數的優待。

　　費德里科對這份禮物十分滿意，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讓父親和母親看看他的成就了，不過眼下奧迪托雷夫婦還在蒙泰利吉歐尼。費德里科只能先回佛羅倫斯的家把那裡收拾起來，並且通知他們忠誠的女管家安妮塔，一切風浪都已經過去了。

　　至於艾吉奧，在回到佛羅倫斯以後，他想先去拜訪他忠誠的朋友萊昂納多·達·芬奇，並且感謝萊昂納多曾經對他的幫助。當時的艾吉奧並沒有意識到萊昂納多收留了他和凡妮莎的舉動意味著什麼，但這些時日的經歷讓他明白了這份友誼的可貴，有時候……跌落穀底反而更能看清人心。

　　艾吉奧登門拜訪的時候，萊昂納多正在後院……做著奇怪的研究，他放生了許多色彩繽紛的鳥雀，然後仔細觀察著它們振翅高飛的模樣。一般來說，人們只會把鳥雀掛在屋簷底下欣賞，等死了就再換一隻上去歌唱。

　　「你在做什麼呢？萊昂納多？」在向萊昂納多打過招呼以後，艾吉奧好奇地詢問起來。

　　「如你所見，我的朋友，萬物生來平等。」萊昂納多言簡意賅地說道，「我不能忍受它們被關在籠子裡，只因為它們有豔麗的羽毛和美妙的嗓音。」

　　艾吉奧挑了挑眉，他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好糊弄了，「我覺得這背後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萊昂納多沒有肯定艾吉奧的猜測，但他笑著默認了，然後轉移了話題，「我真高興看到奧迪托雷家族能重新回到這座城市，瑪利亞夫人怎麼樣了？」

　　「她很好。」

　　「凡妮莎呢？」

　　「也……呃、實際上不太好，她受了傷，還在休養。可能要過上一段時間才會回來。」

　　「但不管怎麼說，我早晚都能見到再見到我珍貴的朋友們。」萊昂納多做出了結論，然後有些擔憂地說道，「前段時間美第奇家族和帕齊家族簡直把這座城市鬧得天翻地覆，你的家族應該沒有被牽連進去吧？」

　　「或許……沒有……」這次艾吉奧沒有說實話，他不想對朋友說謊，但總覺得這些事不應該讓萊昂納多知道。

　　萊昂納多一眼就瞧出了他的猶豫，但他體貼地沒有追問，而是笑著道，「反正事情都已經結束了，是嗎？」

　　「啊，是的。」艾吉奧配合地點了點頭，對萊昂納多美好的願景表示了贊同，但他心裡非常清楚，陰謀與鬥爭就像是阿爾諾河中的流水，永遠不會停歇。

　　未來的他，必定還要面對比帕齊家族可怕得多的敵人，但只要有他的家族站在他身後支持他，艾吉奧·奧迪托雷將不會畏懼任何困難。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完—

　　全文分三卷，感情線在下一卷威尼斯展開。大番茄兩次出場其實我都寫了他在研究飛行器。寫這篇文的時候正好去看了同城的達芬奇展，拍了點飛行器和戰爭機器的模型照片，等真正寫到的時候給你們看照片=3=

　　雖說手機黨好像會看不見……

　　另外再說點和正文無關的題外話，其實現在仍然感覺自己講故事的能力不算好，而且總是喜歡寫冷門，所以有人一直陪著我的感覺真的很棒。

　　週末早上起來加班的時候，刷一下你們的留言就感覺三次元好像也不是那麼累了。

　　麼麼噠一下你們這些大汙師(づ￣ 3￣)づ


☆、懵懂

　　一四八零年，佛羅倫斯共和國。

　　前不久剛剛年滿二十一歲的艾吉奧·奧迪托雷穿過了宅邸中某條灑滿陽光的走廊，繼而推開了一扇輕掩著的房門，走入那間屬於父親的書房。

　　奧迪托雷家族的主心骨喬凡尼·奧迪托雷正站在書桌後忙碌著為幾封沉重的羊皮紙信封蓋上火漆印章。房間裡因此彌漫著火漆淡淡的松香氣味，令人心情放鬆，但這就與房間裡間或放置著的華麗飾品一樣，絲毫不能緩和這間屋子的莊嚴氣氛。

　　艾吉奧欣賞了一會兒壁爐上最近才懸掛上去的油畫，安靜地等待父親結束工作，他下意識地將視線落到了壁爐裡面那塊厚重的木板上，忍不住為此會心一笑。因為他清楚那後面有著一間密室，而且承載著奧迪托雷家族最隱秘的傳承。

　　四年前發生的事令艾吉奧·奧迪托雷永生難忘，但那也使得他比同齡人更早蛻變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在那之後，他受到了更多的教育、學到了更多的知識，並且和哥哥費德里科·奧迪托雷一樣——他的無名指上也被打上了刺客的烙印，他為此感到自豪。

　　「艾吉奧，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把你叫來的吧？」在熄滅了烤火漆的爐子以後，喬凡尼在書桌後坐下，並以溫和的口氣開始了和自己次子的交談。在這四年間，喬凡尼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了子女的成長和變化。如今他已能欣慰地承認，自己從前只會胡鬧的長子和次子，的的確確能幫他分擔一些事務了。

　　「威尼斯共和國、巴巴里格家族。」艾吉奧簡單扼要地回答了父親的問題。

　　根據他和凡妮莎曾在聖吉米尼亞諾竊聽到的情報，在威尼斯共和國以富有聞名的巴巴里格家族同樣也被聖殿騎士的教條侵蝕了，他們一直在為其他地區的聖殿騎士提供金錢和裝備的支援，其中就包括帕齊家族。

　　「是的，巴巴里格家族。他們對威尼斯的殘酷統治令人無法忍受，但他們同時又是強大的。那裡的刺客組織需要我們的説明，為此，我想將我值得驕傲的兒子派去威尼斯執行任務……艾吉奧，你準備好面對挑戰了嗎？」

　　「我已經完全準備好了，父親。」

　　「非常好。」喬凡尼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採光良好的窗戶往外望去，奧迪托雷宅邸的整座花園在他眼中一覽無餘，費德里科和凡妮莎正在陽光下修剪整齊的草坪上比試劍術，「艾吉奧，你將會和你的哥哥還有凡妮莎一起出發去威尼斯，通行證件和旅途所需的資費我已經交給了你的姐姐，由她負責分配……」

　　說到這裡，喬凡尼突然露出了一個不怎麼嚴肅的笑容，「我還是不太信得過你們這兩個混小子。」

　　艾吉奧愣了片刻，然後驚喜地微笑起來，「父親，我覺得這聽上去有點像是家庭旅行。」

　　他本來還以為父親的意思是讓他一個人去威尼斯。

　　「但你應該清楚這不是家庭旅行。」喬凡尼很快收斂了笑意，仔細審視著艾吉奧的表情。

　　艾吉奧立刻跟著認真起來，保證道，「是的，我知道。」

　　「很好，去把費德里科叫來，我和他還要再來一場談話……對了，艾吉奧。」喬凡尼忽然出聲叫住了正要起身離開的艾吉奧。

　　「什麼？」

　　「在去威尼斯的時候，你必須要特別留意某種具有古老力量的東西，它非常不可思議……同時又非常……」

　　「抱歉，父親。」艾吉奧被喬凡尼的描述搞糊塗了，「……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想要收集古董嗎？我會幫你留心的，但你能形容的再具體一點嗎？」

　　「古董？沒錯，它的年代的確非常久遠……」不知為何，喬凡尼的目光和語氣中隱含憂慮，「艾吉奧，那東西的名字叫做伊甸碎片。如果你遇到了，絕不可以放任它從身邊溜走。」

　　艾吉奧困惑地記下了，然後起身離開了父親的辦公室，順著樓梯往下去花園叫來了費德里科。

　　因此落了單的凡妮莎在看見艾吉奧以後微笑著挑起了費德里科留在草地上的佩劍，意會了的艾吉奧暫時忘卻了有關於伊甸碎片的事。在順手接住費德里科的佩劍以後，他立刻挑起劍尖擺出了古典劍術的慣用站姿，然後向凡妮莎笑著示意道，「女士優先，凡妮莎。」

　　艾吉奧原本差不多只是個會在打架時死命掄拳頭的傻小子，但在家人耐心細心的教授和指點下，現在的他已經能熟練地使用包括袖劍在內的多種武器了。他接受訓練的時間要比費德里科和凡妮莎遲很多，不過這並不會讓他在實戰中遜色于他們，父親和叔叔一致認為他在這方面的天賦堪稱驚人。

　　譬如眼下，凡妮莎在面對他時就無法迅速地占到上風。在她好幾次生硬拙劣的劍招轉換中，艾吉奧一抓住機會就條件反射般地用劍柄敲落了她手中的佩劍，然後他立刻回過神握起凡妮莎原本執劍的那只手，她腕部的肌膚因為他的不知輕重已經泛起了一片輕微的紅腫。

　　艾吉奧懊惱道，「我弄疼你了嗎？」

　　「沒關係，過會兒就會消下去的。」凡妮莎搖了搖頭，然後仰起臉望向艾吉奧，開口贊許道，「你的劍術又精進了，艾吉奧。」

　　凡妮莎清澈的目光和語氣並不能迷惑他，艾吉奧抱怨道，「你總是對我放水，我當然贏得很快。」

　　「可是……」凡妮莎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我不想傷到你。」

　　這差不多已經成為凡妮莎近來煩惱的重點了。

　　在和家人練習劍術時，有很多突刺要害的動作都是必須禁止的，更遑論她那些用袖劍配合單手劍進行隱秘偷襲的危險技巧了。凡妮莎知道只有實戰才能迫使人迅速成長，但在平靜的佛羅倫斯，她找不到太多這樣的機會……好在她即將出發去往威尼斯，凡妮莎希望自己能在那裡得到長足的進步。

　　凡妮莎的話讓艾吉奧忍不住伸出手將她垂落在耳邊的金色髮絲拂到耳後，然後順勢解下她腦後的發飾，有所察覺的凡妮莎立刻疑惑道，「艾吉奧？」

　　「我為你了買了聖徒紀念日的禮物……別擔心，不是很貴重，就只是一條紅色的發帶而已。」艾吉奧知道凡妮莎偏愛這種顏色，「所以，我可以現在就為你系上嗎？」

　　意外的驚喜讓凡妮莎先是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然後才反應過來，順從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道，「當然……謝謝，艾吉奧。」

　　在凡妮莎道謝的時候，艾吉奧已經拂起了她的長髮。無論看多少次，艾吉奧都覺得凡妮莎的金髮非常美麗，被他握入手中的頭髮就像是流淌不息的淺金色溪流，只在靠近發梢的地方帶著微卷。其實她整個人的著色都很淡，膚色、發色……就像是上帝在創造她的時候對顏料的選擇突然精細謹慎了起來。

　　感覺到艾吉奧正動作熟稔地為她編著長髮的凡妮莎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出於好奇心，她忍不住開口問了個傻問題，「艾吉奧，發帶好看嗎？」

　　「既然是我選的，那我當然是覺得好看的，你可以到了睡前再解下來仔細看。」艾吉奧笑著回答道，然後讓凡妮莎轉個身給他看。

　　凡妮莎有些羞澀地照辦了，停下來以後，她正想抬手碰一碰腦後的發帶，但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就被艾吉奧略顯突然的擁抱打斷了。

　　他們現在時常用這個動作來表達親昵，因此艾吉奧十分自然地就將臉貼上了凡妮莎的頸間，然後嗅聞著因為她剛才轉身的動作而彌散開的玫瑰香氣，滿足地輕聲呢喃道，「我親愛的姐姐，但凡是你走過的地方，就連空氣都變得甜美了。」

　　不管聽多少次，艾吉奧不加掩飾、直白到有些誇張的讚美都會令凡妮莎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在結束了這個短暫的擁抱以後，凡妮莎從艾吉奧懷中退開些距離，低下頭向他告別道，「謝謝你的發帶，雖然我還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但我一定會喜歡它的，不過現在我得找瑪利亞去了。我答應了要陪她一起上街去買東西，所以——待會兒晚餐的時候再見，艾吉奧。」

　　「噢，好的。」艾吉奧點了點頭，然後略感失落地看著凡妮莎離開，還沒等他從這種莫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發間和鼻間的微微癢意就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艾吉奧立刻警覺地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住在二樓的克勞迪婭推開窗戶，沖他灑下了更多的花瓣和葉子，也不知道她是從哪盆可憐的盆栽植物上揪下來的。

　　「艾吉奧，我的發帶呢？你這個看見女人就忘記妹妹的色鬼！」克勞迪婭趴在窗臺上趾高氣揚地質問道，即將成年繼承家業的佩德魯奇奧也跟著探出頭來，他們兩個意外地對於帳本很有興趣和天賦，所以總是湊在一起學習。

　　艾吉奧狼狽地撥掉了頭上的葉片，「什麼女人？她也是你的姐姐！」

　　「是的，凡妮莎是我們的姐姐。我和佩德魯奇奧都很喜歡她，你也很喜歡她，但你的喜歡和我們的喜歡顯然不是同一種喜歡……我們只把她當成姐姐，但是你沒有，艾吉奧！」

　　「克勞迪婭，你在說什麼見鬼的繞口令？」艾吉奧攤開手費解地詢問道，但克勞迪婭卻只朝他做了個鬼臉，然後就猛地拉上窗戶和佩德魯奇奧用功去了。

　　艾吉奧只覺得莫名其妙。


☆、同行

　　克勞迪婭的話對於艾吉奧來說只是個小插曲，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第二天，費德里科、凡妮莎和艾吉奧就按照既定的計畫向家人告別，出發前往威尼斯共和國、路上他們需要騎馬經過城邦蒙泰利吉歐尼和弗利，然後在弗利附近的碼頭坐船抵達威尼斯，這是理論上最快捷的路線。

　　不過在正式離開佛羅倫斯之前，凡妮莎卻忽然臨時變了主意，她想去找萊昂納多告別完再走。畢竟她時常拜訪萊昂納多，就這麼一聲不吭地音訊全無了顯然不太好。因為萊昂納多的工作室與城市馬廄距離不遠的緣故，費德里科和艾吉奧對凡妮莎的決定沒有異議，而且艾吉奧也很想見萊昂納多一面，萊昂納多真的是個很有趣的朋友。

　　於是，他們接下來就一起吃了個不愉快的閉門羹。

　　萊昂納多的工作室正處於歇業中，而且他本人也不知所蹤，只有被他留在這兒負責照看工作室的助手笑著為他們解釋道，「萊昂納多離開這座城市了，我記得他還專門通知了瑪利亞夫人。凡妮莎，你不知道嗎？」

　　「我並不知情……」或許是瑪利亞忘記告訴她了，凡妮莎遺憾地想道，然後不抱期望地問了一句，「萊昂納多去了哪裡？」

　　「說來好笑，一直以來和萊昂納多打交道的都是米蘭公國的斯福爾紮家族，但萊昂納多最後接受的邀請卻是來自佩薩羅家族的。因為佩薩羅伯爵向他承諾，只要他的肖像畫水準足夠優秀，就把他推薦給本城的市議會，讓他在那發揮他建築、水利、醫學方面的才能。」助手攤了攤手，「所以，萊昂納多立刻就決定去佩薩羅家族所在的城市常駐了。你們來的不太巧，他其實才剛走一個鐘頭左右。」

　　艾吉奧插嘴問了一句，「佩薩羅？」

　　「是啊，佩薩羅，是個在威尼斯共和國很有名望的家族呢。」

　　「威尼斯？」凡妮莎高興地追問道，「萊昂納多去了威尼斯？」

　　「是啊，為什麼你這麼開心？」助手這才注意到他們身上都帶著行李，「你們是要去哪兒遠遊嗎？」

　　凡妮莎點了點，微笑著回答道，「正是威尼斯。」

　　「原來如此。」助手恍然道，「那你們說不定能在路上遇到萊昂納多呢……我的意思是，你們都是輕裝上陣，他可是帶了很多很多東西走的。」

　　這個提議讓凡妮莎和艾吉奧都覺得精神一振，費德里科從他們臉上瞧出了事情的緣由，乾脆提議道，「要比一比誰先趕到馬廄嗎？輸的人負責在坐船時燒三人份的熱水。」

　　「不錯的提議啊，費德里科。」艾吉奧正想這麼說，就看到費德里科已經在頃刻間轉身跑出了萊昂納多的工作，艾吉奧愕然地想要叫住自己耍賴的哥哥，「嘿，費德里科，你這是搶跑！」

　　費德里科顯然是打算把無賴耍到底，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跑得人影都沒了，艾吉奧受不了地看向凡妮莎，「這個混蛋……還好你不像他那樣，凡妮莎。」

　　凡妮莎只是望著他，並不說話，視線看起來還有些飄忽。

　　意識到了點什麼的艾吉奧不假思索地拉住了凡妮莎的手，向她確認道，「你應該不會丟下我吧？」

　　「抱歉。」凡妮莎飛快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退後了幾步向他眨了眨眼道，「待會見，艾吉奧。」

　　「……兩個混蛋。」艾吉奧無力地歎了口氣，在原地停留了兩三秒之後，他別無選擇發足狂奔試圖跟上自己不負責任的哥哥和姐姐。

　　在起程以後，他們策馬在崎嶇的平原上趕了大約半天的路，然後遠遠地望見了一輛奇形怪狀的……馬車。艾吉奧都不知道那能不能算是馬車，雖然的確是馬在拉著兩個輪子，但上面堆放著許多怪模怪樣的機械裝置，使得這輛馬車的造型變得極為驚人。凡妮莎立刻意識到他們終於追上了萊昂納多，於是連忙用力一振韁繩趕上去查看萊昂納多為什麼將馬車停在路邊，她希望自己的朋友沒有遇到麻煩。

　　他們的出現無疑讓萊昂納多非常吃驚，看起來正在修理馬車的萊昂納多立刻丟下工具站起來向他們打了招呼，「天啊，艾吉奧、凡妮莎……真巧！你們怎麼會來這兒的？」

　　「因為我們也要去威尼斯，萊昂納多。」凡妮莎放緩了馬匹的步伐，然後下馬和萊昂納多短暫而友好地擁抱了一下，「你的馬車出什麼問題了嗎？」

　　「是的，承重軸出了問題，不過我知道怎麼修。」萊昂納多摩挲著自己下巴上茂密的鬍子，「唯一的麻煩是修理時必須得抬起後車輪，我可沒這麼大的力氣，所以你們出現之前我正在做杠杆裝置想把馬車抬起來。」

　　艾吉奧早已經習慣萊昂納多的博學多才了，所以只是笑著道，「這種時候力氣好像比科學更有用，我們來幫你抬馬車，萊昂納多。」

　　「那可真是太感謝了！」萊昂納多立刻在費德里科和艾吉奧的幫助下輕鬆地修理起馬車，然後隨口問道，「你們去威尼斯做什麼？」

　　這個問題把艾吉奧問住了，費德里科只能搶先出聲替他的傻瓜弟弟遮掩道，「旅遊……你是叫萊昂納多·達·芬奇嗎？我總是聽母親讚美你的畫作。幸會，我是費德里科·奧迪托雷。」

　　「啊，我知道你！」萊昂納多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奧迪托雷家的長子，今天是總算見到了。你們這一家人真是太友好了，我也很高興能見到你……旅遊？不錯的選擇，威尼斯的確是一座很美麗的城市，不過其實我也沒去過，都是聽別人介紹的。」

　　「但我們馬上就能用自己的雙眼見證它是否美麗了。」費德里科說。

　　於是費德里科和萊昂納多就這麼愉快地交流了起來，艾吉奧因此松了口氣，然後好奇地問起萊昂納多放在馬車上的機械是派什麼用場的，他再一次見到了那副蝙蝠翅膀形狀的木制骨架，時隔四年，它看起來經歷了次數不少的修改。

　　「嗯……它只是個小玩具，我沒事就拿來搗鼓兩下，因為丟掉有點可惜……所以我就隨手放上了馬車。」萊昂納多不太自然地回答道。

　　「可它的規格和體型顯然是不可能被你『隨手』放在什麼地方的……拜託了，告訴我吧，萊昂納多，它能用來做什麼？」艾吉奧愈發好奇了。

　　「我不太想在正式完成前談論它……」

　　「萊昂納多……」

　　「好吧、好吧。」萊昂納多投降了，他又遲疑了好一陣，然後才以興奮的語氣開口道，「它能讓你像鳥兒一樣飛翔在天空中，艾吉奧！」

　　費德里科禮貌地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凡妮莎正想說這聽起來很了不起，但艾吉奧卻立刻難以置信地放聲大笑起來。

　　艾吉奧的嘲笑並沒有讓萊昂納多生氣，他只是聳了聳肩道，「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收起這樣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img]http://ww2.sinaimg.cn/mw690/768a774dgw1ezzx8fhm0dj20j50iwwp5.jpg[/img]

　　前幾天說的圖乾脆這章發掉好啦，不過流量黨注意下這張圖有300K =3=

　　感覺兩個飛行器要結合起來才比較像大番茄遊戲裡拿出來的那個，但下面的坦克和兄弟會裡的戰爭機器真是一毛一樣……當然還有啟示錄的降落傘！上次有妹子在評論區裡說也看過大番茄展，不知道我們看的是不是同一個。這展有個區域是專門放大番茄畫的，當時我很詫異怎麼沒有蒙娜麗莎，結果後來走進一個房間神TM一屋子的蒙娜麗莎在對我微笑…………


☆、波折

　　接下來，費德里科和艾吉奧不再討論萊昂納多異想天開的發明，而是談論起了有關於威尼斯的一切，這樣氣氛就頓時顯得融洽多了。在經過數日的鄉間旅行後，他們順利抵達了羅馬涅地區最大的港口，但就在他們即將登上一艘結實可靠的雙桅橫帆船去往威尼斯時，一帆風順的旅途終於遇到了點波折。

　　他們看到一位女士和她的丈夫在碼頭大吵了一架，隨後她的丈夫就把她推上了一艘獨木舟，又把獨木舟推向湖心以此作為懲罰，很顯然，那位女士不會游泳，所以她立刻就慌慌張張地向附近的人大聲呼救了起來。她的丈夫欣賞了一會兒她的窘態，然後就這麼心滿意足地拋下妻子轉身離開了。

　　「這真是我見過最糟糕的婚姻關係。」凡妮莎不贊同地看著這一幕，同時她開始卸載自己身上的裝備和佩劍，想要跳下水救助這位女士。儘管她不知道這對夫婦是為了什麼而爭吵，但這麼做肯定是不對的，矛盾應該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艾吉奧拉住了她，「讓我來吧，凡妮莎。」

　　在艾吉奧把那位年輕貌美的女士救上岸之後，她無疑對他充滿了感激，「謝謝你救了我，我的丈夫就是個沒用的渣滓，但是你——你保證了我的體面，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厲害的男人，竟然能一邊游泳一邊把獨木舟拉回到岸邊……」

　　「因為那就像羽毛一樣輕盈，夫人。」

　　艾吉奧只是實話實說，他久經訓練，一艘獨木舟顯然算不上什麼負擔，但這位夫人卻誤解了他的意思。她高興地笑起來，拂了拂自己燦爛的紅發，靠得也離他更近了些，「你真會恭維人，一定很受女士們的歡迎……我要好好報答你的恩情，我是卡特琳娜·斯福爾紮，你叫什麼名字？」

　　「艾吉奧·奧迪托雷。」卡特琳娜的舉動讓艾吉奧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凡妮莎正好奇地打量著卡特琳娜，並且聆聽著他們的對話。在通常情況下，艾吉奧一般不會拒絕和漂亮女人調情的機會，但不知為何，現在卻陡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焦躁感催促他儘快結束與卡特琳娜的對話，「這只是小事一樁，夫人。不需要什麼報答，我的家人和朋友還在等我，我必須得走了。」

　　「那麼祝你一路順風，我的英雄。我來自弗利，如果你願意來做客的話……我會非常熱情地招待你的，艾吉奧……」

　　卡特琳娜話尾驀地低沉下去的嗓音十分引人遐想，所以當艾吉奧跟在費德里科身後上船以後，同樣看完了全程的費德里科不禁以讚賞的態度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道，「看來你又俘獲了一位女士的心，艾吉奧，她長得可真漂亮。」

　　「可是她叫做卡特琳娜·斯福爾紮。」凡妮莎望著卡特琳娜離去的背影，看起來有些憂慮。

　　「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嗎？」艾吉奧好奇地追問道。

　　「你應該先去換身乾淨的衣服，艾吉奧。」凡妮莎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現在更擔心艾吉奧為了救卡特琳娜而跳下湖之後會生病，「現在已經很晚了，待會兒我會把晚飯送去你的房間，然後再和你談談……卡特琳娜的事。」

　　艾吉奧順從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同日稍晚一些的時候，覺得艾吉奧大約已經在船上洗完澡換好衣服的凡妮莎，就按照她先前所說的那樣，替艾吉奧將船上廚師炮製出來的料理順帶送到了他的艙室。凡妮莎去的時候，來替她開門的艾吉奧剛好在用絨布毛巾擦他發梢還滴著水的半濕黑髮。

　　凡妮莎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端著的食物就被艾吉奧搶過去扔到了旁邊的矮桌上，然後迅速把她拉進門帶到床邊坐下，繼而將毛巾塞到她手裡，一本正經地望著她。凡妮莎怔愣了兩三秒，然後立刻意會了艾吉奧的意思，不禁好笑道，「總讓我幫你擦頭髮……可是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艾吉奧。」

　　「偶爾一次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的，姐姐。」艾吉奧乾脆耍賴湊過來抱住了凡妮莎，然後習慣性地靠在她肩上，等著她有所動作。

　　是的，凡妮莎當然不會拒絕艾吉奧。就算她有時候是真的不想配合他的胡鬧，但只要艾吉奧稍微求一求她，再叫聲姐姐，她就拿他完全沒辦法了。她非常重視這段親情的羈絆，而且也不想看見弟弟又變得像以前那麼冷漠，所以只要是為了艾吉奧，她什麼都願意做。艾吉奧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總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才開口喊她姐姐。

　　就像現在，凡妮莎只能無可奈何地拿起毛巾動作輕柔地替艾吉奧擦拭頭髮。艾吉奧在洗完澡之後只穿著一件單薄寬鬆的衣服，因此從發梢上流淌下來的水珠相當輕鬆地就洇濕了他背後的衣物，布料緊貼著脊線，將肩胛和背肌的線條格外清晰地勾勒出來。

　　時光似乎格外地寬待她年輕的弟弟，四年的時間，讓艾吉奧變得更加俊美、更加出眾。佛羅倫斯共和國的文藝復興吸引了許多雕塑家的到來，凡妮莎也曾去觀摩過那些大師的作品，但她總覺得在他們刻刀下誕生的人物，還遠不如她弟弟的身材比例完美。當艾吉奧有意願的時候，似乎還沒有哪個女人能逃過他的俘獲，但也正是這一點引起了凡妮莎的擔憂。

　　「艾吉奧，關於剛才那位卡特琳娜夫人……」

　　幾乎已經閉上了眼的艾吉奧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然後才遲鈍地意識到凡妮莎來他房間並不只是為了替他擦頭髮的，「好吧……卡特琳娜，你想說什麼？」

　　「卡特琳娜·斯福爾紮，她是米蘭公爵的私生女，弗利伯爵的夫人。她對你說她來自弗利，其實她正是弗利的女主人，她的丈夫是個危險的男人……所以，艾吉奧，我覺得你最好不要——」

　　明白了凡妮莎意思的艾吉奧微妙地感到了不快，他皺著眉直起身道，「我對她沒有任何想法，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去招惹她？」

　　「可是你和佛羅倫斯城裡的那些女孩子……」

　　凡妮莎指出的事實讓之前還占著上風的艾吉奧陡然尷尬了起來。就算他在許多方面都有驚人的成長，卻也還是無法克制追逐女人的本性。不過艾吉奧知道自己肩負著家族賦予他的重任，所以近來已經收斂很多了。

　　凡妮莎本人恰好能證明這一點，因為她正是他現在身邊最親近的女人。自從改變了對她的印象以後，艾吉奧一直對凡妮莎很有好感，但那可能並不是男人對女人的好感。複雜的經歷和身份讓兩人的關係變得有些……奇怪。艾吉奧喜歡和凡妮莎待在一起，喜歡擁抱她、親吻她，總是期待著她的鼓勵和表揚，並且非常在乎她對他的看法。

　　這樣親密的關係作為姐弟已經遠遠越過了界線，但既然他在過去的十幾年間都沒能對她產生類似愛情的情感，而且從前他對她不恰當的態度也一直使得他非常愧疚，所以艾吉奧理所當然地就把他對凡妮莎的好感當成了親情。

　　年輕的艾吉奧·奧迪托雷並沒有意識到——如果他對凡妮莎真的是親情，那他此時絕不可能因為凡妮莎在意他的風流韻事而心中竊喜。

　　「如果你不喜歡，凡妮莎，我保證我以後絕不會再去招惹任何一個女人。」在這麼做下了承諾以後，艾吉奧立刻滿懷期待地等著凡妮莎的回應，但讓他失望的是，凡妮莎看起來並不高興，甚至還有些驚訝。

　　「我沒有不喜歡，我的意思是——」凡妮莎停下來謹慎地考慮了一會兒措辭，然後才接著道，「這和我喜不喜歡沒有關係，追求異性是你的權利和……愛好，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在感情生活上儘快安定下來，然後找個好的女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我很期待你的婚禮，艾吉奧。」

　　「我……的婚禮？」艾吉奧的表情立刻變得非常不高興，他艱難地重複了這個詞，然後陷入了沉默。

　　凡妮莎只以為是她的說教讓艾吉奧反感了，她有些懊惱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那麼糟糕，但既然瑪利亞不能時時跟在艾吉奧旁邊，那麼她作為姐姐就有義務提醒艾吉奧某些關乎人生的重要抉擇。

　　「我得回去了，艾吉奧。」凡妮莎放下毛巾起身道，「你需要早點休息。」

　　艾吉奧立刻拉住了她的衣袖，讓凡妮莎不解地轉過身，「還有什麼事嗎？」

　　「我的晚安吻，姐姐。」

　　當艾吉奧微微抬起下巴用請求的目光看著某人時，幾乎沒有任何人能拒絕他，所以凡妮莎很快就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而就在她想要親吻他的臉頰時，船身卻忽然微微搖晃起來。如果是久經訓練的水手，這點風浪和顛簸當然不算什麼，但對於坐船經歷不太多的凡妮莎來說，她實在很難在這樣的情況下保持平衡。

　　凡妮莎狼狽地扶上艾吉奧的肩膀藉以維-穩，他身軀上的熱度因此立刻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到了她的指尖。凡妮莎順勢動作自然地親吻了艾吉奧的側臉，然後起身道，「晚安，艾吉奧。」

　　在凡妮莎離開以後，艾吉奧心情低落地走到桌邊用叉子撥了撥那份賣相不佳的食物，然後無端地遺憾起剛才船身如果是往相反的方向搖晃就好了。

　　那樣的話，她柔軟的吻就會落在他的……嘴唇。


☆、水城

　　幾天以後，他們正式抵達了威尼斯。

　　這座有聖馬可飛獅盤踞著的城市就和佛羅倫斯一樣美麗，但它的美麗相對來說要更加獨特一些，畢竟全世界可能也只有這麼一座水上都市，成千上萬的木樁被威尼斯人打入運河，因此建造起的橋樑和建築安靜地倒映在水中。這裡沒有煩人的馬車和牛車，只有外形別致、輕盈纖細的貢朵拉載著人或物如幽靈般優雅地穿行在狹窄的巷道和橋洞。

　　一路上萊昂納多已經無數次和他們談論了這裡的音樂、舞蹈、繪畫……還有威尼斯人在狂歡節時絢麗的服裝和面具，但這座城市的特別之處最終還是超越了他們想像的界限。不過在艾吉奧心中，始終還是更偏愛佛羅倫斯，那才是他的故鄉和歸所。

　　萊昂納多的雇主佩薩羅伯爵手筆異常闊綽，他不僅大方地在威尼斯為萊昂納多買下了一棟房子作為工作室，還體貼周到地安排了接待的導遊和貢朵拉，方便在萊昂納多抵達威尼斯後更好地融入這座城市。

　　在萊昂納多的盛情邀請下，謊稱自己是來威尼斯旅遊的費德里科等人只能跟著坐上那艘貢朵拉一起遊覽威尼斯。不過他們其實並不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畢竟威尼斯本地的刺客組織是絕不可能有閒情逸致帶著他們一邊觀光一邊解說的，那麼在正式展開工作之前，先趁此機會大致瞭解一番這座城市的樣貌好像也不錯。

　　佩薩羅伯爵派來的導遊實在是專業過了頭，每到一個地方他就要滔滔不絕背誦上幾分鐘的歷史典故，甚至到了威尼斯的中央集市時也是如此，但遺憾的是，除了凡妮莎以外，好像並沒有人在聽他說話。

　　「世界上沒有哪座城市的集市規模能超過威尼斯。」導遊以自豪的語氣為他們介紹道，「這座城市是最強大的、最富有的，遠近之處所有的香料和絲綢都要被運送到這裡交易，但凡你想得到的東西全都能在這兒買到……你們是來跟隨達·芬奇閣下來到威尼斯的遊客，對嗎？那麼，你們當然也可以在這裡買到你們中意的紀念品，我向你們推薦……呃、推薦……」

　　導遊像是忽然忘了詞，望向了市場的某一個角落，一夥全幅武裝的衛兵正在攻擊一個商販，他們一腳踢翻了商販陳列貨物的桌子，然後趾高氣揚地嘲笑道，「我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裡嗎？」

　　商販並不畏懼，「可是我付過租金了！我有權利在這個地方做買賣！」

　　「啊，是的。」衛兵們的笑容更燦爛了，「權利？艾米里奧大人可從沒有給過你這種權利，你有向他再繳納一份租金嗎？」

　　「呃，我們還是去別處繼續觀光吧。」回過神的導遊尷尬地想把他們帶去別處，但費德里科等人不為所動。

　　艾米里奧是個非常尋常的名字，但如果加上姓氏的話，意義就大不相同了。事實上，他們從佛羅倫斯千里迢迢趕到威尼斯，正是為了巴巴里格家族的艾米里奧·巴巴里格，但不知道衛兵們口中的艾米里奧與他們想要找的艾米里奧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要去投訴你們！」

　　在商販的大聲抗議中，衛兵們把他的貨物全部倒入了運河，然後嬉笑著道，「現在你可以不用再做沒意義的事了，閣下。」

　　費德里科等人牢牢記住了衛兵們的對話和服飾，然後接下來他們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著遊覽起這座規模龐大的集市，但只有萊昂納多的注意力是真正放在商品上的。艾吉奧和凡妮莎都在仔細傾聽商販們對於剛剛那一幕的議論……那所謂的「艾米里奧大人」顯然很不得人心。

　　最後為了不浪費導遊的熱心介紹，凡妮莎只能象徵性的在集市裡上買了點造型別致的飾品，她很認真地和店主討價還價了一會兒，但就在她想去翻自己的錢袋時，艾吉奧卻體貼地搶先在桌上放上了幾枚杜卡特金幣想替凡妮莎結帳。

　　「如果我有這個榮幸。」他對她說。

　　凡妮莎剛要開口說話，就在這時候，集市裡忽然沖進來一夥年輕人，動作兇狠俐落地從一些衣著華麗的行人身上割下錢包然後一窩蜂地逃走，艾吉奧連忙牽起凡妮莎的手把她拉到身邊。雖然他很清楚他的姐姐並不需要他的保護，而且她的盜竊技術遠比這些竊賊厲害的多，但他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地就這麼做了。

　　艾吉奧接著又意識到自己其實很少有能牽凡妮莎手的機會，那麼自然……他眼下一點都不想放開她柔軟而溫暖的纖薄手掌。因為長久的刺客訓練，她的手掌上有些薄繭，但握起來仍然很舒服。

　　「姐姐。」艾吉奧忽然這麼叫了一聲，然後因為做賊心虛而略微有些心跳加速。

　　「嗯？」正望著那群年輕人匆匆離開的凡妮莎立刻回過頭看向艾吉奧。她以為他是有話要說，但實際上艾吉奧只是想借此引開凡妮莎的注意力，然後用手指慢慢包攏並緊緊扣住她纖細的手掌，不讓凡妮莎有任何機會把手抽走。

　　在艾吉奧得逞以後，凡妮莎終於有所察覺了，她低頭望向兩人十指相扣的手。起先還覺得這有些不太對勁，但在試著輕輕晃了兩下以後，她又覺得這很有趣。於是艾吉奧就心滿意足地一直牽著姐姐的手，哪怕是從岸上回到貢朵拉的時候都沒有放開。

　　費德里科好像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瞥了他們一眼，但又好像沒有。

　　最後，導遊把他們帶去了塞塔宮，然後唉聲歎氣地介紹起這座高大冰冷的建築，「這裡是艾米里奧大人的住所……它很漂亮，對嗎？但是我不建議你們靠近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塞塔宮上懸掛著許多旗幟，刺客們立刻辨認出旗幟上面的圖案正是巴巴里格家族的紋章，與此同時，他們又一次看見了之前那個無辜的商販。他正站在艾米里奧·巴巴里格的宅邸門口，憤怒地高聲斥責道，「我要求艾米里奧對我進行賠償！他的手下破壞了我的攤位，還丟棄了我所有的商品！總督會知道這件事的，我要去向市議會檢舉艾米里奧！」

　　宅邸門口的衛兵們轉頭相視著交換了眼神，然後默契地抓住了這名商販。

　　「你們幹什麼？！」商販驚慌失措地叫起來。

　　「你由於妨礙商業秩序而被逮捕了，閣下。」

　　「你們在開什麼玩笑？我妨礙了什麼秩序？」

　　「艾米里奧大人制定的秩序，蠢貨。」

　　艾吉奧望著這一幕，心中不禁湧起了一些憤怒和無助，父親是對的，這座城市的確迫切地需要有人來掀起一場變革。

　　「萊昂納多。」費德里科也開口發表了意見，「或許這座城市是最美的，但肯定不是最好的。」

　　「我開始希望自己去的是米蘭了。」萊昂納多歎了口氣，「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也就不能再抱怨什麼了。」


☆、咖啡

　　在將萊昂納多送到他的工作室門口以後，他們順勢在那和萊昂納多道了別，然後在路邊隨手抓住了一個正在行竊的小偷，讓他帶他們去見威尼斯本地的刺客兼盜賊組織首領安東尼奧·德·馬吉亞尼斯。這樣的拜訪方式似乎有些特別，但安東尼奧大體上還是很歡迎他們的，而且他還嘲笑了一番自己的手下竟然會笨手笨腳到被人捉住。

　　「歡迎，奧迪托雷家族的精英，我們在佛羅倫斯的兄弟！歡迎來到水城威尼斯！」安東尼奧在盜賊的巢穴裡張開雙臂逐一擁抱了他們，但這樣豪邁的動作和他的氣質實在不太匹配。因為說實話，安東尼奧看起來其實有點娘娘腔，「你們一到威尼斯我就得到消息了，隨行的還有佛羅倫斯的大畫家萊昂納多·達·芬奇，是不是？我的手下在解放那些闊佬的錢袋時還看到你們在集市裡愉快地購物……來說說看，你們對威尼斯感覺如何？」

　　艾吉奧對安東尼奧消息靈通的程度有些吃驚，然後費德里科作為最年長的人率先開口道，「安東尼奧，應該是你對我們說說艾米里奧·巴巴里格的事才對吧？」

　　「啊，看來你們才來了半天，就已經發現這座城市漫到街道上的髒汙了。」安東尼奧高興喜悅的神情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揮之不去的憂慮和憤恨，「你們跟我來，我們去書房裡詳談。」

　　安東尼奧·德·馬吉亞尼斯是個有著一頭黑髮高挑瘦削的青年人，盜賊的職業賦予了他散漫不羈的氣質，但他的書房看起來卻和喬凡尼·奧迪托雷一樣嚴謹，高及天花板的書架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資料，空氣中還彌漫著一種陌生且奇妙的香味，不過他書房中最引人奪目的還是房間正中間那張大桌上放置的房屋模型。

　　費德里科等人都認出了那是塞塔宮的建築模型，它的構造看起來極為精緻，應當是匠人按照原物的比例精心製造出來的。房屋模型中間還間或散落著無數的木制小人模型，就算安東尼奧不說，他們也看得出這是塞塔宮的守衛分佈，安東尼奧似乎已經為推翻艾米里奧對威尼斯商業聯盟的統治做了非常多的努力了。

　　安東尼奧將好幾把椅子拖到了溫暖的壁爐旁，然後招呼他們坐下，「艾米里奧·巴巴里格，他一直在染指這個城市的銀行業和金融業，而且還試圖把本地的商人都納入他剝削的範圍內，就算商人們向市議會繳納了租金也沒用，只有獲得艾米里奧的許可他們才能正常開展生意。」

　　「市議會……」安東尼奧的話讓凡妮莎有些困惑，「他們不管這件事嗎？」

　　「這你就得去質問威尼斯的總督閣下了，不過別誤會，總督喬凡尼·莫塞尼戈是個不錯的人，但他總是輕信於人，將事情都分給手下的人去做，然而這些人早就被巴巴里格家族的金錢給腐蝕了……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號召商人站起來反抗需要艾米里奧資金和本錢，但我的手下也需要維持生計，賺來的錢還有其他更緊迫的去處……」

　　「別擔心，從現在開始你不用為資金煩惱了，安東尼奧。」費德里科笑著開口道，「我們的父親願意為兄弟會的行動提供幫助，奧迪托雷國際銀行的大門是對你敞開的。」

　　安東尼奧歎了口氣，看起來並不高興，「這真是我最需要又最不想要的援助了，但凡我稍微有些本事，都不該接受兄弟的金錢資助。」

　　「其實我們還有更簡單直接的方法推翻艾米里奧的統治。」費德里科忽然起身道，然後把玩起塞塔宮模型裡的木制小人。壁爐裡的火嗶嗶啵啵地燃燒著，將安東尼奧的書房照得忽明忽暗。刺客們總是耕耘於黑暗，但實際上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光明和希望。

　　「什麼方法？」安東尼奧追問道。

　　「當然是——」艾吉奧立刻就意會了哥哥的想法，他跟著起身道，「——刺殺艾米里奧·巴巴里格。」

　　「你們的想法很有勇氣，但——」安東尼奧並沒有跟著興奮起來，「我會帶你們去塞塔宮附近看看，然後你們就會知道那裡的防守有多麼嚴密，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循序漸進。至於現在……你們想來點咖啡放鬆一下嗎？」

　　艾吉奧愣了幾秒鐘，「咖——抱歉，你說什麼？」

　　「咖啡。」安東尼奧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然後解釋道，「土耳其商人帶來的奇特沖調飲料，等等——」

　　安東尼奧走到書桌後面從一直靜靜燃燒著的小火爐上取下一個茶壺，將裡面古怪的褐色液體分別倒入幾個小巧的白色骨瓷杯中，費德里科等人這才意識到那正是一直以來房間裡香氣的源頭。

　　「來，試試看你們喜不喜歡這種味道。」安東尼奧向他們招呼道。

　　艾吉奧大膽地最先嘗試了一下，然後發覺咖啡這種東西好像只是聞起來香，實際上苦得要命，但隨著時間推移舌尖又會感受到一種奇妙的回味，所以總體來說並不難喝。艾吉奧又喝了幾口仔細品嘗了一下，然後試著建議道，「為什麼不往裡面放點牛奶或者砂糖呢？」

　　「你在開什麼玩笑？」安東尼奧一臉莫名，「那樣的話咖啡的味道就全毀了……算了，看來你不喜歡咖啡，威尼斯的稀奇玩意兒還有很多，比如雪茄什麼的，等辦完正事以後有空再帶你們去見識一下。」

　　在這個小插曲過後，安東尼奧安排他們安頓在了自己的駐地裡，時間已經不太早了，平常這個時候艾吉奧早已經入睡了，但今晚可能是因為初到異城的緣故，他稍微有些難以入眠。在床上輾轉反側地躺了一陣以後，艾吉奧異常敏銳的五官讓他聽見了隔壁凡妮莎偷偷起床的聲音……她就住在他的隔壁，於是艾吉奧乾脆也翻身下床，想去找姐姐聊會兒天。

　　在輕輕敲了敲凡妮莎的房門以後，她很快就來應了門，還沒等艾吉奧說什麼，她就意識到艾吉奧是和她一樣睡不著。艾吉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凡妮莎因為威尼斯夜間驟降的氣溫而暈起緋紅的臉頰，然後閃身進去推上房門好奇道，「你在磨什麼東西？我聽見你擺弄磨具的聲音了。」

　　「安東尼奧給我的咖啡豆。」凡妮莎大致向艾吉奧解釋了一下咖啡豆其實是從一種叫做咖啡樹的喬木上摘下來的果仁，磨成粉之後就是他們剛才喝的咖啡了，不過這都是安東尼奧告訴她的，所以她也不清楚這種說法是否準確，但她十分喜歡咖啡的特殊味道，「我差不多已經磨好了，你想再喝一點嗎？」

　　艾吉奧回想著先前體驗過的苦澀味道，在和凡妮莎對視了一會兒以後，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開口。

　　「我去找牛奶。」

　　「我去找砂糖。」

　　這份特別的默契讓艾吉奧禁不住和凡妮莎一起開心地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傻瓜不知道就是喝了咖啡才會睡不著233


☆、方法

　　數日之後的清晨，安東尼奧帶著已逐漸習慣威尼斯生活的費德里科等人安靜地向塞塔宮靠近，大大小小的運河讓這座城市總是彌漫著潮濕的霧氣，能見度不算樂觀，但等到太陽升到最高點時，霧氣又會立刻消散。

　　據安東尼奧所說，威尼斯冬天頻繁的降雨會讓街道全都結上冰，讓人們可以滑冰取樂，只是他們抵達威尼斯的時機不太好，錯過了這一幕。不過現下的時節已經快進入春天了，威尼斯人將迎來更盛大的狂歡節。

　　安東尼奧隨意的講解要比之前的那位導遊有趣得多，費德里科等人很高興在威尼斯共事的兄弟能如此親近隨和，但沒過多久，安東尼奧就將話題重新移回到了這座城市根深蒂固的矛盾和問題上，為此大發了一通感慨。

　　「我曾經說過，總督莫塞尼戈是個好人，但好人並不意味著他對這座城市是有益的，實際上我很吃驚他能坐這麼久的總督位子。在我尚還年幼的時候，大人們總是教導我說貴族總是公平和善的，他們能讓人民的生活變得更好，所以儘管我的父親是個補鞋匠、我的母親是個女僕，但我依然在努力學習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男人。」

　　「直到我長大成人，我才意識到我永遠都不可能進入到那個階級，讓這座城市接納我的意志和思想。因為我沒有貴族的出身，所以我永遠都不可能被接受，但是——你們覺得現在誰才是威尼斯真正的貴族呢？是巴巴里格家族的那些敗類嗎？不，他們只是威尼斯的蛀蟲而已，我們才是這個城市的貴族！盜賊、傭兵、妓-女，讓這座城市保持活力、生生不息。我們熱愛威尼斯，但巴巴里格家族只是在利用威尼斯填滿自己的錢袋。」

　　對於安東尼奧的話，艾吉奧無法評判對錯，因為他真的很難站在安東尼奧的角度思考問題。奧迪托雷家族在佛羅倫斯的地位與貴族無異，他們只是不服從教皇的赦令，所以才無法獲得貴族頭銜，但作為美第奇家族的朋友，他們在佛羅倫斯人人尊敬。

　　不過艾吉奧沒開口發表什麼意見，因為這時候塞塔宮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內，他們不敢過分接近，這座宮殿週邊佈置了數不甚數的巡邏衛兵，外牆上幾乎沒有明顯的接縫和凸起，這也意味著他們不可能依靠刺客的手段翻越它。就算能夠登上房頂，也會有全幅武裝的弓箭手等待著迎接他們。

　　艾米里奧·巴巴里格就躲在這座堡壘裡，從不冒險外出，顯然聖殿騎士們也很清楚，正有刺客們藏匿在陰影中想要掠奪他們生命。

　　「看到了吧？」安東尼奧無奈地攤了攤手，「憑我們現在的力量根本沒辦法衝垮這座宮殿，它的防守太嚴密了。」

　　「對於刺客來說，沒有什麼防守是不能突破的。」艾吉奧忍不住將凡妮莎曾說過的這句話脫口而出。

　　安東尼奧愣了片刻，然後笑著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我真是喜歡奧迪托雷家族的自信，只要不演變成自大，擁有自信永遠不會是一件壞事……來，我再帶你們多轉幾圈，看看能不能找出以前沒能發現的漏洞。」

　　接下來，他們爬上了塞塔宮附近建築的房頂從各個角度觀察了塞塔宮，但這無疑是在浪費時間，守衛的分佈和輪換時間在安東尼奧的書房裡早就有了更詳細的記錄，又一次徒勞無功的嘗試耗盡了安東尼奧的耐心，他惱火地看著塞塔宮上方從聖馬可廣場那兒飛來的大群鴿子，「我們進不去的……看看它們！我們又沒長著能在天空中飛翔的翅膀，怎麼可能越過那成堆的衛兵？」

　　安東尼奧給出的唯一辦法就是逐一解決艾米里奧的手下，然後竊取他們的裝備混入塞塔宮，這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耗時漫長，但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他們只剩下這個選擇了。

　　凡妮莎聆聽著安東尼奧的計畫，然後凝視著在蔚藍天空下盤旋的鴿群，現在它們中間又混入了一些海鷗作為夥伴，這兩種習性截然不同的動物一起飛行的獨特場面只能在威尼斯看見。

　　「凡妮莎，你在看什麼？」費德里科忽然開口問道。

　　凡妮莎回過神道，「如果你們知道我在想什麼，一定會笑話我異想天開，但——我還是覺得這世界上的確有人能讓我們像鳥兒一樣飛向天空。」

　　「……你該不會在說萊昂納多的玩具吧？」艾吉奧仍然覺得這十分可笑。

　　「是的。」凡妮莎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迄今為止她已經在萊昂納多那裡見證了無數奇跡——預測天氣、反射太陽光煮水、會自動報時的座鐘……既然他說人類可以飛行，那麼凡妮莎就相信人類可以飛行。她現在甚至有些懊惱，「我早該想到的……我們想不到潛入塞塔宮的方法，但萊昂納多一定想得到，他的才智足以使一切難題迎刃而解。」

　　當凡妮莎這麼說的時候，威尼斯的天空仍然倒映在她的眼中，望著這一幕的艾吉奧心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極為微妙的情緒，隨即他立刻為此感到了羞愧。因為他竟然在嫉妒……儘管這種醜陋的情緒只是稍微停留了一瞬間，但他的確在嫉妒凡妮莎對除了他以外的男人有如此高的評價。

　　接下來，艾吉奧努力將這件事忘在了腦後，然後帶安東尼奧去拜訪了萊昂納多的工作室，萊昂納多熱情地歡迎了他們，而安東尼奧對工作室裡陳列的畫作讚不絕口，認為萊昂納多的確是個有真材實料的畫家，他甚至還生出了讓萊昂納多為他畫一幅肖像畫的衝動，但在聽聞了萊昂納多的要價以後，安東尼奧立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欣賞起了桌上幾隻被開膛破肚了的死青蛙。

　　「我們好久沒見了。」萊昂納多感慨道，「你們的旅遊計畫進行的如何？對威尼斯的天氣還適應嗎？我很高興能對你們說我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座城市其實也沒我們一開始看到的那麼糟，不過這可能是因為衛兵們沒興趣來為難我這個小畫家。」

　　「啊……我們也還好……」艾吉奧含糊地回答了萊昂納多的問題，然後指向了又被萊昂納多掛上了天花板的蝙蝠翅膀模型，「那東西你研究的怎麼樣了？」

　　「這個嘛……」萊昂納多沒想到艾吉奧會主動談論他的發明，於是立刻替他們每人倒上了一杯葡萄酒，興致勃勃地回答道，「我還有不少想法和創意想在它身上實現，所以它仍然處在前期階段。上帝見證了我在它身上花費了多少努力，但總有些東西在阻礙我成功……」

　　「萊昂納多，我們——」艾吉奧提出了要求，「——現在就想用它來飛行，可以嗎？」

　　萊昂納多立刻噴出了口中的美酒，在匆忙整理了一下儀錶之後，他抬起頭神情凝重地望向艾吉奧，滿懷擔憂道，「艾吉奧，你不是向來都喜歡嘲笑我的發明嗎？你是不是……在哪裡碰壞了腦袋？」


☆、夜空

　　不管怎麼說，在次日拂曉來臨之前，他們還是一起去實驗了萊昂納多的飛行器。如果可以，他們也不想摸黑辦事，但威尼斯的人民肯定不想在大白天看見一隻怪鳥盤旋在空中。飛行器會引起騷亂，所以他們只能趁著夜色把飛行器拆解並且運上佩薩羅伯爵府的屋頂，並且衷心希望萊昂納多的雇主能夠原諒他們無禮的舉動。畢竟在方圓好幾裡以內只有這裡足夠寬敞，如果選在其他地方實驗飛行器，就算真能飛起來，結局肯定也是在塔樓上一頭撞死……威尼斯聳立著的高樓實在太多了。

　　萊昂納多對這個實驗環境非常滿意，「感謝上帝，威尼斯不像佛羅倫斯那樣會有人喜歡在夜間閒逛，要是有人看見了我的飛行器，他們絕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要是他們知道這是我發明的，我很有可能會被推上絞刑架燒死。」

　　雖說如此，萊昂納多的口氣中卻全無害怕，他的心已經被興奮的情緒給填滿了。

　　接下來，萊昂納多開始滔滔不絕地向艾吉奧飛行需要注意的事項——是的，試飛的人是艾吉奧，他認為這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比綁著一堆木頭然後從高處往下跳更危險的事了，但如果一定要有人承受這樣的危險，他寧願是自己而不是凡妮莎——萊昂納多說的非常仔細，畢竟如果稍有不慎，艾吉奧從屋頂上的縱身一躍很有可能就是他人生的最後一躍了。

　　「艾吉奧，操作飛行器的方法我已經全都告訴你了，但你有仔細觀察過鳥兒是怎麼飛行的嗎？」萊昂納多向艾吉奧做著手勢方便陳述，「你不一定非得要有很輕盈的身體，關鍵還是在角度和平衡，你必須要用這對翅膀控制住飛行的高度和方向。」

　　萊昂納多開始變得比艾吉奧還緊張，在說完之後，他緊緊抓著艾吉奧的手臂祝福道，「上帝與你同在，今晚你一定能創造歷史。」

　　「我希望還能看到你活著回來，弟弟。」費德里科也站在一旁等著看好戲，幸災樂禍地為他鼓著勁，有點氣惱的艾吉奧正想用髒話回敬他，就看見凡妮莎輕輕打了費德里科一下，凡妮莎對他的回護讓艾吉奧一下子消了氣。

　　艾吉奧轉而將視線專注地放向佩薩羅伯爵黢黑的花園，如果要用手腳攀爬下去抵達那裡的話，那對他來說真是再容易不過了，但讓他就這麼跳下去……那恐怕真的是要上帝與他同在才能保證他不摔死在草地上了。

　　在又做了幾個深呼吸以後，艾吉奧決定不再東想西想助長自己緊張的情緒，他閉上眼睛，然後不顧一切地從房頂上往下一跳！

　　冰冷的風在頃刻間灌滿了他的耳朵和肺腑，強烈的失重感幾乎要讓艾吉奧的心臟跳出嗓子眼，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無與倫比的暢快感覺。因為他的身體沒有往下墜落，而是在翅膀的作用下微微上揚……他真的停留在了空中，而且還將繼續飛行！

　　那些曾經需要他仰視的高大建築如今只能接受他的俯視，這個認知讓艾吉奧興奮地渾身顫慄。緊接著，他操控起飛行器下麵承接的裝置，輕巧地劃過夜空平穩地降落在佩薩羅伯爵府邸的另一段屋頂上，繃緊的肌肉也跟著放鬆下來，整個人充滿了一種虛脫般的快感。

　　在原地等待了一陣子之後，他的朋友和家人全都趕了過來和他會合，萊昂納多俯下身興奮且愛憐地摸著被艾吉奧扔在一旁的飛行器，「上帝啊！我從沒想過它竟然真的能飛！這太不可思議了！我真是太了不起了！」

　　「……」艾吉奧這時候實在是沒力氣再去細究萊昂納多話語裡存在著的諸多問題了，他還沒來得及調整好呼吸的頻率，他的姐姐就立刻給予了他一個倉促的擁抱。艾吉奧本能地回擁了她，有些困惑地摸了摸她纖薄的脊背，「凡妮莎，怎麼了？」

　　「你跳下去的時候，我立刻就後悔了，艾吉奧。」凡妮莎靠在他的耳畔小聲道，「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問題，我一定不能原諒自己……我不該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

　　艾吉奧笑了起來，「可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啊，凡妮莎。」

　　凡妮莎正想說什麼，萊昂納多就立刻拿著小開本的筆記本和炭筆湊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艾吉奧，快告訴我飛起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會有一瞬間的失重，然後又緊張、又恐慌、又害怕……但是接著你就會發現自己還留在空中，所以非常喜悅？」

　　「……你哪來那麼多的形容詞？你不是沒有自己試飛過嗎？」

　　「可是我在夢裡飛過啊！」

　　「……」

　　一起跟來觀摩飛行器實驗的安東尼奧也同樣顯得非常高興，「這真是了不起！這樣一來塞塔宮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我會想辦法找到弓箭手輪換時出現的短暫疏漏，然後我們就能用這個了不起的東西飛進去……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幸運，狂歡節快要來了，塞塔宮有一部分衛兵都被調到了港口保護貨物。艾米里奧花大價錢替市議會從東方進口了一批奇怪的炸藥，我派手下去查探過，五顏六色的粉末被塞在一個細小的管子裡，只有上帝才知道艾米里奧在搞什麼把戲，不過這對我們來說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東西叫煙花，市議會想用煙花在狂歡節的時候助興。」正在思索如何繼續改進飛行器的萊昂納多抬起頭隨口道，「其實我也會做，而且會比他們能買到的更加漂亮，但他們不找我。」

　　萊昂納多並不吃驚安東尼奧對塞塔宮的圖謀，因為他早就猜出自己的朋友絕不是來威尼斯旅遊的，但只要他飛行的夢想實現順利，他完全不在乎他們會利用他的飛行器去做什麼，而且……他相信自己的朋友。

　　在接下來的數個夜晚，一遍又一遍修改著飛行器設計的萊昂納多無疑感到非常幸福，以前從來沒有人有膽量幫助他完成這危險的飛行實驗，但現在卻有人排著隊地想用他的飛行器把自己的腿摔斷。

　　費德里科、凡妮莎還有安東尼奧輪流體驗了萊昂納多的飛行器，但表現最優秀的卻仍是艾吉奧，他的四肢和感官實在太協調了。在模擬入侵塞塔宮時，只有艾吉奧能做到平穩飛行的時候還能騰出腳把弓箭手踢下房頂。

　　最終，在某次漂亮流暢的實驗結束以後，安東尼奧沉不住氣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行動？」

　　「今晚。」對飛行已經開始習以為常的艾吉奧隨口提議道，然後笑著補充道，「如何？」


☆、前奏

　　當夜，艾吉奧就真的如同一隻輕靈的鳥兒一樣飛過夜空，安靜地入侵了塞塔宮。在屋頂的某個角落藏好飛行器以後，艾吉奧無聲無息地逐個解決了那些麻煩的弓箭手。他本想立刻打開塞塔宮的大門放安東尼奧的人馬進來，但又覺得最好還是不要打草驚蛇。如果鬧出騷動讓艾米里奧有所察覺，那麼艾米里奧將很有可能從哪條不為人知的秘道裡悄悄逃走。

　　在思索了一番以後，艾吉奧如幽靈般穿行在偌大的塞塔宮裡，認真地尋找著艾米里奧的所在之處，幸運的是，他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某一層徘徊的時候，艾吉奧清晰地聽見艾米里奧和某人交談的聲音從下一層的走廊上傳來，他連忙伏低身體，仔細地聆聽著他們的對話。

　　「卡洛，我當然知道現在威尼斯城中遊蕩著的刺客，比過去十年裡的任何一刻都要更多，但我有什麼辦法？」艾米里奧的聲音聽起來仍和四年前一樣倨傲，「我忙著給我的同僚運送物資，但誰知道帕齊家族竟然那麼沒用！」

　　另一個叫做卡洛的男人聽起來也興致不高，「所以大團長對我們有了最新的指示，艾米里奧。」

　　「說吧，但我想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了，我甚至不敢離開塞塔宮走到外面去。」艾米里奧惱火地說道。

　　「這次行動不需要你出手，艾米里奧，你只需要派人在旁接應。大團長給了我一些坎特雷拉，你應該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吧？」

　　「坎特雷拉？波吉亞家族的家傳毒-藥？」艾吉奧的心重重一跳，他忍不住思索起來，「羅德里格·波吉亞想要毒殺誰？」

　　「啊，坎特雷拉。」艾米里奧感慨起來，「這麼說大團長終於是無法忍受喬凡尼·莫塞尼戈那個蠢貨總督了。」

　　「我勸說了很多次，但是總督就是不想加入聖殿騎士團。」卡洛說，「所以會有這種結局他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死有餘辜。」

　　「那麼大團長決定好繼任的人選了嗎？」艾米里奧的口氣忽然熱切了起來，「誰會是下一任的威尼斯總督？」

　　「你的表弟，馬可·巴巴里格。他在市議會裡資歷最老，不會產生太大爭議。」

　　「……好吧。」艾米里奧的語氣有些生硬，「既然是一個巴巴里格當上了總督，那麼我似乎應該感到高興。」

　　「我知道你也想當總督，艾米里奧，但你連區區一個安東尼奧·德·馬吉亞尼斯都解決不掉，大團長當然不會信任你。」

　　「安東尼奧是一個刺客！那麼多聖殿騎士都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讓我來做？」艾米里奧瞬間又把話題扯了回去，開始大談特談自己對聖殿騎士團的貢獻。

　　理所當然的，艾米里奧最後與卡洛不歡而散。艾吉奧把握住了這個機會，跳下去了結了艾米里奧的性命，整個過程中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而且異常安靜。他思考著剛剛偷聽到的談話，然後原路返回打開了塞塔宮的大門，向安東尼奧打出了進攻的信號。

　　在艾吉奧等人抵達威尼斯的這段時間裡，安東尼奧已經迅速投入金錢聯合起了本地的商人，成為了真正控制這片地區的領袖。那麼從這個夜晚開始，安東尼奧就再也不用擺弄塞塔宮的模型了，他擁有了真正的塞塔宮，而商人們也終於可以在公正公平的情況下販售貨物了。

　　豐美的勝利果實顯然讓安東尼奧興奮非常，他甚至特地為此舉辦了一場慶功晚宴，但是在席間，艾吉奧卻不得不立刻將聖殿騎士想要暗殺總督的陰謀告知安東尼奧。他知道這件事非常掃興，但同時它又非常重要，關乎著這個城市的安寧與和平。

　　「卡洛·格裡瑪律迪，我知道這個人……他是時常跟在總督身邊的議員。如果真被他們得手了，聖殿騎士將會得到威尼斯的一切，那我們之前所做的那麼多努力也就全都白費了。」這個消息就像是一盆冷水般讓安東尼奧迅速冷靜了下來，「我們必須想辦法提醒總督，讓他意識到身邊潛在的威脅。」

　　「你有什麼辦法能見到總督嗎？」

　　「沒有……總督非常難以接近，而且他所居住的杜卡樂宮防守之森嚴，讓塞塔宮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座開放的廣場。」事情到此為止似乎又陷入了僵局，安東尼奧抱著酒瓶苦思冥想了片刻，然後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總督什麼時候會外出！狂歡節！在狂歡節來臨的那一天，總督將會在聖馬可廣場進行演講，而且威尼斯城中還會舉行競賽，在競賽中勝出的人將會受邀參加總督的私人晚宴，這是歷年的傳統，絕不會因故改變。」

　　「競賽？」費德里科感興趣地問道，「看來我們必須想辦法贏下這張晚宴的入場券了……安東尼奧，競賽的內容是怎麼樣的？」

　　「專案很繁複，有賽跑、格鬥、謀略什麼的……總而言之，獲勝者肯定得是威尼斯最了不起的男人。」

　　「一定得是男人嗎？如果我也想參加呢？」凡妮莎困惑地問道，但她的問題立刻就引來了安東尼奧的笑聲。

　　「沒人規定女人不能參加，但是——」安東尼奧咳嗽了一聲，然後忍著笑道，「獲勝者還得設法證明自己的魅力，得到女士青睞最多的選手才能脫穎而出。至於你……凡妮莎，雖然你很漂亮，但我相信威尼斯的姑娘應該只對費德里科和艾吉奧這樣高大英俊的男人有興趣。」

　　「這根本就是歧視……」凡妮莎沮喪地垂下了眼，但只過了一會兒，她就重新振作了起來，「這樣似乎也不錯，既然我不需要執行任務，那或許我可以找萊昂納多一起享受狂歡節……我還沒有見過煙花是什麼樣子呢。」

　　這次安東尼奧沒法反駁她了，他聳了聳肩道，「不錯的決定。」


☆、狂歡

　　現在的情況是，聖殿騎士想要毒殺威尼斯總督，而刺客必須面見總督才能阻止這場禍事發生，為此費德里科和艾吉奧需要想辦法贏下威尼斯在狂歡節時舉辦的競賽活動，因為只有最終的優勝者才能獲得與總督共進晚餐的榮幸。

　　威尼斯的狂歡節可以說是全歐洲最盛大的狂歡活動，遠近各國的人們都會專程趕到威尼斯載歌載舞，艾吉奧對這個節日嚮往已久。雖說有任務在身，但幸運的是這並不會影響他享受這個節日，他完全可以和普通的遊客一樣帶上威尼斯本地出產的華麗假面，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贏得榮譽……不過費德里科已經表示過絕不會讓他輕易得逞，艾吉奧將會和他的哥哥在比賽中成為競爭對手，這好像只會讓狂歡節變得更加有趣。

　　這座美麗的城市永遠不缺少如織的遊人，本地的人們也早就習慣了每天都能在街頭巷尾看到異國來客的生活，有時候艾吉奧真的很懷疑那些狹窄的巷道和水道能不能容納得下那麼多人，但其實威尼斯完全能在狂歡節時接待數倍于往日的遊客。

　　於是在狂歡節來臨的那個夜晚，費德里科和艾吉奧就真的按照計畫戴上面具走上了威尼斯的街頭。在威尼斯生活的這段時間裡，艾吉奧已經漸漸熟悉了威尼斯錯綜複雜的道路，他很順利地就找到了競賽的報名點，但在接下來的報名過程裡卻不怎麼順利。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名字登記。

　　奧迪托雷這個姓氏在佛羅倫斯實在太有名了，威尼斯的聖殿騎士肯定也都聽說過，如果他堂而皇之地用這個名字報名，說不定會引來一些棘手的麻煩。於是在沉思了一會兒之後，艾吉奧猶豫著對報名處的書記員開口道，「我姓……貝魯奇。是的，這就是我的姓氏。」

　　在書記員認真記錄的時候，費德里科卻趁此機會攬過艾吉奧的肩膀小聲取笑道，「你什麼時候嫁給了凡妮莎？」

　　艾吉奧立刻抬起手肘給費德里科狠狠來了一下，但在打鬧完之後他卻忽然有點迷茫，因為費德里科提到了凡妮莎。艾吉奧已經開始意識到他對凡妮莎的感情好像有些……奇怪，以家人的關係親吻和擁抱當然沒什麼問題，但如果還想做更多的事……那就不太正常了。

　　當他待在凡妮莎身邊的時候，他越來越頻繁地覺得躁動和坐立難安，他想和她變得再親密一些，希望她只對他一個人那麼溫柔……但這也可能是因為他對她根本一無所知而被引發了好奇心。他不知道她的身世、不知道她的父親和母親是怎樣的人，也不知道她的姓氏從何而來。他曾有好幾次想向她詢問這些事，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如果凡妮莎現在就陪在他身邊，他可能還不會這麼煩悶。在說了要和萊昂納多一起欣賞狂歡節後，她就整日不見蹤影，艾吉奧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但——這可能也是一件好事，他可以趁此機會讓腦海裡那些……不得體的想法消失。既然凡妮莎是姐姐，那麼作為弟弟理應順從和尊敬她，而不是整天胡思亂想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接下來，艾吉奧興致不高地從書記員那裡接到了第一項任務——同時也是安東尼奧提到過的——證明魅力。

　　每一位打扮得體的女士在進入廣場後都能得到一條絲帶，她們有權把絲帶交給中意的任何人……但在狂歡節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戴上假面，所以男士們只能各想辦法以言語、以行動博得女士們的好感，爭取到這些絲帶。

　　這正是艾吉奧的拿手好戲，而且女士們也非常友善。在嘗試了幾次之後，艾吉奧發現只要能自信地走上前稱讚她們幾句，再說些能夠逗人開心的俏皮話，她們就會笑著把絲帶系到他的手腕上，可能是熱烈的節日氛圍，讓每個人都變得寬容了。

　　收集絲帶的過程進展地很順利，但就在艾吉奧想去搭訕下一位衣著順眼的女士時，周圍的人群卻忽然生出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廣場連接著的水道裡又駛來了一批搭乘著遊客的小艇，在眾多首尾兩端高高翹起如一輪新月的漆黑貢朵拉上，一位穿著一襲白色長裙的年輕小姐因此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如今威尼斯的街頭巷尾充斥著各種浮誇奢靡的色彩，往日不起眼的白色反而能立刻脫穎而出，而她雖然同樣用精巧的面具遮住了容貌，但身材卻是艾吉奧迄今為止見過……最完美的。

　　當她提起裙擺拾級步入廣場的時候，附近的每一個男人都忍不住將視線停留在了她的身上，艾吉奧留意到了他們遲疑的腳步，於是立刻毫不猶豫地搶先走上前去，試著先向這位小姐打個招呼。費德里科曾經教過他，面對漂亮的女人沒什麼可害怕的，只管先上去問好就是了。沒人會厭惡堂堂正正的讚美，而且正因為大部分男人都會猶豫，所以能搶佔先機的人反而擁有了最大的機會。

　　這位小姐看起來似乎是約好了同伴要在這兒見面，目光正不斷地在人群中逡巡著，她身上簡約別致的衣裙並不是完全的純白色，袖口和裙擺還點綴了不少金色的飾物，那甚至會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悅耳的響動。當艾吉奧逕自走到她面前時，她明顯地怔愣了片刻，目光也長久地停留在艾吉奧的嘴唇上，直到回過神以後，她才匆忙低頭回了個禮，但並未出聲。

　　艾吉奧忍不住摸了摸唇上的傷疤，那是維埃裡·德·帕齊留給他的恥辱標記，他與這位元小姐的的面具都是只能遮住上半張臉方便交談的樣式，她可能是有些許在意這個傷疤，不過艾吉奧相信自己不會讓這成為他與她之間的阻礙。

　　「如果我有這個榮幸……」艾吉奧開口道，然後忍不住將目光落在這位小姐面具旁垂落的幾縷金色髮絲，威尼斯並不缺少發色出挑的外國遊客，但她的金髮看起來卻要更燦爛一些，而在將長髮精巧地編起之後，她又相當自信地露出了白皙優美的脖頸。

　　這無端地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凡妮莎也同樣十分美麗，但她寧願將時間花費在刺殺技巧上也不願意多打扮一下，幾乎所有身為女孩必須的物品都是瑪利亞為她購置的……而對於瑪利亞保守的品味，艾吉奧一直深感遺憾。如果姐姐能在裝扮上有所改變，一定和眼前這位小姐一樣出眾。

　　艾吉奧短暫的沉默讓這位小姐忍不住追問道，「『榮幸』什麼？」

　　他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不禮貌，匆忙回過神道，「如果我有這個榮幸，我可以——」

　　雖然每一位女士手上的絲帶價值都是均等的，但如果能得到這位小姐的絲帶，那對他來說會更有趣一些。艾吉奧本來隻想邀她一起去觀賞廣場上的表演，但在看到廣場四周受邀而來吹奏彈拉著單簧管和魯特琴的音樂家時，他卻又忽然改變了主意，這位小姐身上有種獨特且熟悉的氣質，會讓人忍不住想要停留在她身邊。

　　於是艾吉奧伸出右腳向後畫了個半圓，然後優雅地欠身向她伸出了手，行了個完美的邀舞禮節，「——我可以邀你共舞一曲嗎？」

　　「當然。」她似乎也對他很有好感，立刻就答應了他的邀請。

　　艾吉奧精通所有能夠放鬆享樂的活動，但這位小姐的跳舞水準就十分地令人不敢恭維了。儘管他們入場時正好輪到一支適合新手跳的慢拍舞曲，她卻還是笨拙地跟不上節奏。不過在艾吉奧耐心地指點了一會兒以後，她的表現立刻就好得多了，進步快得讓人有些吃驚，也讓艾吉奧收穫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成就感。

　　他們現在跳的這支曲子，按照約定俗成的慣例，是要在進行到下一節的時候與身邊的人交換舞伴的，但莫名作祟的獨佔欲讓艾吉奧還不等身旁的男士走過來握上這位小姐的手，就將她強行帶到了一旁，而她也異常順從地跟了過來，繼而大膽地牽起了艾吉奧的手小聲道，「跟我來。」

　　她似乎不打算再跳舞了。

　　艾吉奧有些意外地跟在她身後走入一條僻靜的小巷，在她停下腳步返身給予了他一個擁抱以後，他立刻了然地將她推上冰冷粗糙的牆壁，不加掩飾地親吻起她的金髮和耳垂。這位可愛的小姐應該是想尋求一場豔遇，那麼他很願意滿足她的願望，但就在艾吉奧抵上她的額頭，想要親吻她的唇時，她卻先一步懊惱地出聲問道，「艾吉奧，你一開始是怎麼認出我的？」

　　「什麼——？」艾吉奧吃了一驚，正要開口時，威尼斯夜晚黛藍色的天空中卻倏忽響起了幾聲古怪的爆裂聲響。

　　艾吉奧下意識地抬起頭，立刻清楚地望見幾道燦爛的火光劃過天際，接著就綻放出了絢麗到無以復加的璀璨花朵，墜下漫天星碎，倒映在他懷中女子因為喜悅而變得愈發明亮的碧色瞳孔中，她凝視著天空中難得一見的美麗景色，不自覺地輕聲囈語道，「好漂亮……就跟萊昂納多說的一樣……」

　　威尼斯的面具有許多材質，可以是紙漿、布料、陶瓷、玻璃，甚至可以直接畫在臉上，但她的面具卻是金屬製成的。白色與金色無比融洽交織在一起，鏤刻出華麗精緻的紋路，也讓煙花綻放時的漫天星彩在她面具和發間勾勒出星星點點的微光。

　　艾吉奧終於遲鈍地意識到，這個女人……就是他的姐姐凡妮莎，剛才他心底那些隱約的不潔幻想——希望是凡妮莎在這裡擁抱他、希望是凡妮莎在這裡親吻他——竟然在此刻忽然化為了現實，他忍不住為此感到頭暈目眩，心臟跳動的速度一下快過一下。

　　就在這時候，凡妮莎微笑著低頭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再抬起眼看他的時候，她的眼睫就如同拍翅而起的蝴蝶，不禁讓一直凝視著她的艾吉奧為此有了片刻的失神。

　　那是——

　　一瞬間的怦然心動。


☆、愛意

　　「既然要享受狂歡節，那麼一定得有面具和裙子，所以——這是萊昂納多消遣時設計的裙子，他最近又有了很多新奇的靈感。不過因為時間來不及，所以他把裙子的樣式畫的很簡單，這樣我委託裁縫做的時候也能快點完工……」凡妮莎從他的懷中抽身離開，然後輕輕轉了個圈，讓裙擺劃出一個完美的圓，然後有些羞澀地問道，「艾吉奧，你會覺得好看嗎？」

　　萊昂納多雖然在裙子上設計了很多精巧的細節，但大體上還是和威尼斯流行的長裙款式一致的。裙擺都是從胸線以下開始延展，這能強調出女性身上有別於男性的特徵，也能説明一些身材過分豐腴的女士遮掩不太理想的腰部曲線。凡妮莎穿著的就是這樣的裙子，但無數次擁抱過凡妮莎的艾吉奧早就知道了她的腰有多麼纖細。

　　「當然。」艾吉奧凝視著凡妮莎，然後執起她的手親吻了她略微有些冰冷的指尖，「非常美麗。」

　　「我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的……就是戴著面具去捉弄你和費德里科，但你是怎麼一下子找到我的？」還沉浸在懊惱情緒中的凡妮莎並沒有注意到——艾吉奧低頭看著她的眼神已經完全變得與之前不同了。

　　「因為你有著世界上最漂亮的頭髮和眼睛，凡妮莎。」艾吉奧凝視著她的眼睛低語道。

　　凡妮莎怔愣了片刻，終於感受到了現在的氣氛似乎有些奇怪，她下意識地順著艾吉奧靠近她的步伐退了幾步，直到將後背抵上冰冷的石壁，她才忽然想起了什麼，眨了眨眼道，「弟弟，你收集到多少條絲帶了？」

　　「……一些。」凡妮莎的稱呼讓艾吉奧閉了閉眼，勉強冷靜了下來。

　　「嗯……你的舞跳得很好，奧迪托雷閣下，所以——」凡妮莎故作正經地將自己的絲帶取下來放入艾吉奧手中，「——這是對你的獎勵。我耽誤了你很多時間……你應該去繼續比賽了，艾吉奧。」

　　說完之後，凡妮莎忍不住微笑起來，然後將手背到身後，等待著艾吉奧的反應。

　　艾吉奧慢慢握緊了這條絲帶，在心中下了絕不會在登記絲帶數量時把它上交的決定以後，他盡可能自然地開口道，「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裡？」

　　「大概會找到萊昂納多去……」凡妮莎想了想道，「廣場中間看一會兒表演吧，然後在擂臺格鬥還有競跑奪旗開始的時候一起去為你們加油。」

　　「那麼我一定會為你贏下比賽的，凡妮莎。」艾吉奧下意識地忽略了凡妮莎在話語中提到的費德里科和萊昂納多，只顧著向她做出承諾。

　　「好，但是——」凡妮莎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道，「我們難道不是為了總督嗎？」

　　「……也為了總督。」艾吉奧後知後覺地補充道，在凡妮莎與他道別離開了之後，他一個人在小巷中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才轉身離開。

　　接下來，因為費德里科不知所蹤的緣故，艾吉奧可以說是相當輕鬆地贏下競賽得到了進入總督府的機會。雖然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充滿期待，但艾吉奧並沒有忘記自己身為刺客的責任。

　　在席間他順利找到了與威尼斯總督單獨談話的機會，並將聖殿騎士的陰謀和盤托出。總督對此深感震驚，但往日的蛛絲馬跡還是讓他選擇了相信艾吉奧所說的話。在特別提醒了總督波吉亞家族的毒-藥坎特雷拉與糖不易調和以後，艾吉奧相信總督應該會開始特別中意甜食。

　　辦完正事之後時間已經早了，艾吉奧有試著在廣場上仍然擁擠的人潮中找到凡妮莎，但這顯然不太容易。艾吉奧決定先回安東尼奧的駐地塞塔宮，他現在感到非常疲憊，但是他不想休息，只想找自己的哥哥聊一聊心中的煩惱。幸運的是費德里科雖然先前不見人影，現在倒是好好地待在自己房間裡，他看起來就和艾吉奧一樣，剛剛才回來。

　　在向費德里科大略說了總督將會配合刺客剿滅聖殿騎士以後，艾吉奧隨口問道，「你剛才去哪了？擂臺上我根本沒看到你……」

　　「我真是喜愛這座城市，今晚我遇見了一位……」吞雲吐霧的費德里科正興致勃勃地想和艾吉奧聊聊自己今天的豔遇，他最近在學威尼斯人抽雪茄，所以時常如此。不過他才把話說到一半，艾吉奧的表情就讓他看出了不對勁，「你好像有什麼煩惱，艾吉奧。」

　　「我想——我……好像愛上了一個女人……」艾吉奧猶豫地開口道，「但是這個女人的名字，一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費德里科。」

　　費德里科不以為然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弟弟，我可是你的——」

　　不等費德里科說完，艾吉奧就強行打斷了他，「我想我是愛上凡妮莎了。」

　　「……」正在抽煙的費德里科立刻陷入了一陣沒完沒了的咳嗽，在好不容易勉強平復了呼吸以後，費德里科立刻道，「艾吉奧，今晚發生了什麼？」

　　他的哥哥同時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艾吉奧將事情全部告訴了費德里科，然後略顯茫然地開口道，「起先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凡妮莎，但這反而讓我意識到她其實對我來說一直——」

　　「——很有吸引力？」

　　「是的……」艾吉奧不太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很有性吸引力？」

　　「……費德里科，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麼直接？」

　　「這沒什麼可害臊的，弟弟。」費德里科在桌上按滅了雪茄，然後探身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道，「感情和欲望……當男人只遇到後者的時候，還能遊刃有餘地應對，但要是兩者都有的話，就會深深地迷失在其中，就像你現在這樣。」

　　「那麼——」艾吉奧試圖理清思緒，他抬起頭看向費德里科，「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這你都要問我嗎？」費德里科驚訝地反問道，「既然喜歡凡妮莎那你就去追求她啊，傻瓜弟弟，難道還要我幫你追嗎？」

　　費德里科的話很有道理，艾吉奧在躊躇了一會兒後忍不住苦笑道，「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會殺了我的。」

　　費德里科並不贊同艾吉奧的觀點，他笑著道，「我覺得他會為你鼓掌，等著瞧吧。」


☆、畫像

　　在忐忑和躁動的情緒中勉強休息了一晚之後，次日起床的艾吉奧立刻打算有所行動，他看見凡妮莎和安東尼奧在花園裡交談。在洗漱過後艾吉奧立刻下樓加入了他們的談話，男人之間理解彼此的想法要容易得多，安東尼奧看出了艾吉奧想和凡妮莎單獨聊聊，所以很快就藉故離開了。

　　「凡妮莎……」他的姐姐又重新穿上了刺客的袍子，但當凡妮莎因為他的招呼聲而轉身溫柔地注視著他時，艾吉奧還是禁不住為此感到心馳意搖，她昨晚的樣子仍停留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狂歡節還沒有結束……昨晚我要忙正事，但是今天——你想上街去逛逛嗎？我們可以一起……」

　　「今天？」凡妮莎立刻搖了搖頭，她遺憾道，「可是我剛剛和安東尼奧約好這幾天要和他一起去大集市處理商人的事，艾米里奧制定的條款很不合理，我們必須馬上建立新的標準保證威尼斯市場的穩定。其實我對這個一竅不通，但跟著安東尼奧應該能學習到一些新的知識……」

　　凡妮莎的理由十分正當，也讓剛才還對安東尼奧有些感激的艾吉奧立刻拉下了臉。凡妮莎看出了他的不高興，踮起腳尖揉了揉他的腦袋，「別這樣，艾吉奧。狂歡節會持續兩個星期，等處理完這些事我就——其實威尼斯的漂亮女孩子那麼多，你應該去邀請她們，而不是和姐姐待在一起，對不對？」

　　「……」言語恐怕已經很難形容艾吉奧此刻的心情了，他深吸了口氣，盡可能自然地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後的花束，這是他來時在花園的入口處采的，「我還沒和你說早安，凡妮莎。」

　　「謝謝，艾吉奧。」凡妮莎驚喜地微笑起來，接過這束花輕輕撥弄起上面潔白的花骨朵。艾吉奧正想說些甜言蜜語，就聽見凡妮莎不太確定地開口道，「艾吉奧，你袖劍的刃口是不是應該打磨一下了？」

　　「……什麼？」

　　「我的意思是……看莖葉的斷口就能知道這不是用手采下來的，但是這裡的斷層是不是因為你的袖劍不夠鋒利呢？我好像有點囉嗦，但我還是覺得武器應該時時保持在最好的狀態，艾吉奧，你覺得呢？」

　　凡妮莎說完之後，下意識地抬起頭和艾吉奧對上了視線。這個早上總是遇到挫折的艾吉奧已經不打算再開口說話了，今天他好像做什麼都不順利，那麼——就這麼看著喜歡的人，總不會有錯。在佛羅倫斯時，每一位被他這樣注視著的女孩子都會手足無措、害羞緊張，艾吉奧高興地看到凡妮莎也立刻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出現了一模一樣的反應。

　　或許就在他喜歡著凡妮莎的時候，凡妮莎其實也同樣喜歡著他……正當艾吉奧忍不住這麼幻想起來的時候，凡妮莎忽然露出了微妙的恍然表情，「你一直盯著我看……是我早上吃麵包時把果醬弄在臉上了嗎？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的……艾吉奧？」

　　艾吉奧忍不住擁抱了凡妮莎，當她無意識地用白皙纖長的手指觸碰著自己的嘴唇時，他根本無法抑制這樣的衝動，但沒過多久他就沮喪失落地放開了她，只在凡妮莎的臉頰上輕輕碰了碰，「……這是早安吻，姐姐。」

　　艾吉奧並不缺少和女人交往的經驗，所以——他完全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凡妮莎根本沒有把他當成男人看待，在她眼裡他就只是她的弟弟而已。這樣的關係簡直比陌生人還糟糕，就算他真能鼓起勇氣坦白心意，凡妮莎在驚訝過後也一定會小心翼翼地拒絕他，唯恐傷到他的心。

　　這麼頻繁的親吻和擁抱都不能扭轉她的觀念，那他應該怎麼做？

　　「艾吉奧，你要去哪裡？」凡妮莎有些困惑地看著試圖離開的艾吉奧。

　　「出去……隨便逛逛……」心情低落的艾吉奧仍然不想讓姐姐擔心，「既然你有事要做……我想去拜訪一下萊昂納多。」

　　「嗯。」凡妮莎點了點頭，毫無察覺地開口道，「那麼晚上見，艾吉奧。」

　　這件事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他不應該喜歡上自己的姐姐，或許他可以選擇忘記凡妮莎昨晚美麗到不可思議的模樣，這樣只會對彼此都好……艾吉奧麻木地在心裡勸說著自己，他的確出門去拜訪了萊昂納多，但在推門走進萊昂納多工作室的刹那，他那些本就不太情願的想法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萊昂納多總是在工作室裡搞些稀奇古怪的發明和研究，但是他保證收支平衡的手段始終還是繪畫，所以他的工作室裡永遠都會放置著畫架、畫板、顏料。其中大部分畫作都只塗抹著一層陰影，讓人根本搞不懂萊昂納多會在木板上描繪什麼，但艾吉奧今天登門拜訪時……才一進門他就看到了一副完成度頗高的畫作，同時身體也猛地僵住了。

　　因為那幅畫上描繪的……正是一位美麗女子轉身的刹那，她穿著白色的裙子，淡金色的長髮披散在身後，發梢的尾部略微有些卷起，整個人沐浴在光線之中，完美交織的光與影清晰地勾勒出了她柔美的面孔和優雅的身段。

　　這一刻艾吉奧不得不承認，他的朋友萊昂納多·達·芬奇的確畫技驚人。如果不是畫板的尺寸實在太小，這幅畫簡直像是真正的凡妮莎在凝望著他，畫中人的美麗就和本人如出一轍，連神態和氣質也分毫不差。

　　「日安，艾吉奧！」

　　萊昂納多的問好讓艾吉奧匆忙回過神道，「日安，萊昂納多……」

　　萊昂納多沒有留意到艾吉奧此刻微妙的心情，對於朋友的來訪他顯得非常高興。在放下手頭的研究以後，他興致勃勃地走過來道，「你已經看到了這幅畫嗎？你覺得我畫的怎麼樣？說句不謙虛的話，我對這幅畫非常滿意……你有看出來我借鑒學習了威尼斯的繪畫技巧嗎？我用了更寫實的畫法，同時又把我對人體骨骼和肌肉的研究融入了進去……她是不是看起來就和真人一樣？」

　　「是的……這是你為凡妮莎畫的肖像畫嗎？」

　　「肖像畫？不、不是的……我太忙了，給佩薩羅伯爵的一家畫肖像畫已經耗光了我的耐心，凡妮莎和我都沒興趣靜坐幾個小時就為了完成一幅畫，但這身衣服是我設計的，凡妮莎的長相我也十分熟悉，所以我不需要模特就能直接畫……每當休息的時候我就停下來塗幾筆作為消遣，不知不覺就在一個星期內畫完了，通常來說我一年都畫不了幾幅，靈感和興趣可真是重要啊……」

　　萊昂納多感慨著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我還沒有告訴過凡妮莎我為她畫了幅畫，但這應該能成為一份驚喜……艾吉奧，你覺得有哪裡還需要修改嗎？畢竟她是你的姐姐，你肯定要比我更熟悉她。」

　　「你畫的已經非常完美了，萊昂納多。」艾吉奧喃喃道，「……她的微笑也是你想像出來的嗎？」艾吉奧從沒想過還能看到凡妮莎流露出這樣的笑容，她時常對他微笑，但那看起來更像是姐姐注視著弟弟的無奈微笑。雖然同樣溫柔，不過艾吉奧很清楚……其中只有親情、沒有愛情。

　　「微笑？不、微笑可是人臉上最難捕捉的表情了，要憑空畫出神韻是非常困難的，所以我在凡妮莎來訪的時候替她畫了很多張速寫……」

　　「當時你們在談論什麼？」

　　「什麼？」艾吉奧的問題讓萊昂納多有些困惑了。

　　「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你們在聊什麼？」

　　「這我怎麼可能記得住。」萊昂納多隨口答道，然後繼續自我陶醉，「我畫的真好，不過這也有凡妮莎長相相當完美的緣故……你覺得呢？」

　　「我也這麼認為，萊昂納多。」艾吉奧輕聲答道。

　　在看到這幅畫的瞬間，艾吉奧萬分確信，他已經墜入了名為愛情的深淵。

　　「我是說——」萊昂納多補充說明道，「你看她雙眼之間的比例……髮際到眉毛的距離、下巴到嘴唇的距離……」

　　「這幅畫能給我嗎？」艾吉奧打斷了萊昂納多的滔滔不絕。

　　萊昂納多怔了一會兒後道，「你要替我交給凡妮莎嗎？可是我還想親眼看看她驚喜的表情，我想這足以讓她讚美我十分鐘都不會出現重複的語句……唔……算了，艾吉奧，還是你先拿走吧……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來，而且我最近也不想出門，我對飛行又有了更多的靈感！」

　　萊昂納多熱愛飛行勝過一切，他不再糾結畫的事，在用布仔細地把畫板裹起來以後，萊昂納多放心地把凡妮莎的畫像交給了艾吉奧，然後大談特談了一番他的螺旋翼飛行器。在艾吉奧起身告辭之後，萊昂納多簡單收拾了兩人用過的酒杯，然後把空了的畫架搬到角落裡去。

　　這時候，萊昂納多忽然想起了在凡妮莎笑得那麼開心的時候，他們好像剛好是在聊艾吉奧。

　　「我的弟弟看到我打扮成這樣一定會很吃驚的。」當時的凡妮莎笑著這麼對他說道，而萊昂納多早在佛羅倫斯的時候就留意到了，凡妮莎重視她的弟弟艾吉奧……似乎勝過一切。


☆、親吻

　　在佔據了塞塔宮以後，安東尼奧把正廳裝修得就跟酒館一樣，再加上無數出入這裡的刺客和盜賊，每到夜晚塞塔宮反而會變得愈發燭火通明、人聲鼎沸，也只有在這樣放鬆的環境下，艾吉奧才願意坐下來再和安東尼奧談一談自己的感情問題。其實和安東尼奧聊這種事就跟問道於盲沒差別，不過艾吉奧也只是想找個人抒發心中的煩悶罷了。

　　艾吉奧沒有說出凡妮莎的名字，所以安東尼奧在聽完之後顯得非常吃驚，「你竟然會為了追求女人煩惱？天啊，那個女人的眼界一定很高，我一直以為長著像你這種臉的男人只要勾勾手指女人就會撲上來……」

　　「……如果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艾吉奧心情低落地替自己的酒杯滿上了酒，義大利的葡萄酒非常出名，不過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更想喝啤酒。

　　「通常的手段你都試過了嗎？我是說……禮物、鮮花、約會什麼的，這些都沒有用嗎？」安東尼奧勉強提出了一些正常的建議，能讓他說出這些話相當不容易，畢竟他其實是個成天跟交際花們廝混在一起的男人。

　　「試過了，但她好像還是把我當成……朋友。」

　　「朋友？男人和女人之間怎麼可能有友誼？」安東尼奧鼓勵地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我覺得只要不是親人，全世界的女人你都有機會。」

　　「……」艾吉奧沉默地望著安東尼奧。

　　「對了，能讓你喜歡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她就在威尼斯嗎？」安東尼奧興致勃勃地問道，「或許你應該從她的興趣入手，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是的，她很漂亮……」在回答安東尼奧的問題時，艾吉奧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方面他為別人誇讚他的姐姐而高興，但另一方面……凡妮莎其實根本不屬於他，他沒什麼可高興的，她只是他的家人而不是戀人，「但我喜歡她並不全是因為她的容貌，她就像我一個人的聖母瑪利亞，不管我做錯了什麼，她都能包容我的錯誤，陪伴我、指引我、關心我……」

　　當他在四年前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變得迷茫而脆弱時，也是凡妮莎帶他走出了困境……從那以後，他的生命裡就再也不能缺少她的存在了。

　　「她聽起來真是個好女人。」安東尼奧好像被感動了，然後立刻壓低聲音提議道，「既然你做什麼她都能原諒你，那乾脆來硬的好了……起初她可能會有點不情願，但你有這麼英俊的臉，她很快就會坐在你身上求你讓她欲仙-欲死了。艾吉奧，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艾吉奧覺得這個主意爛透了，不尊重女人又沒本事的男人才會做這種事，但他還是……難以自製地為此幻想了幾秒鐘，然後失落地垂下臉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

　　他的格鬥技巧全都是凡妮莎教的，只要她不願意，他根本不可能……強迫她。

　　在和安東尼奧聊了會兒天讓自己變得更加鬱悶以後，起碼喝了三、四瓶的艾吉奧步伐平穩地回房倒在了床上，他的酒量很好，這麼點啤酒當然不至於讓他喝醉，但難免還是稍微有些眩暈，所以在有人敲響他的房門時，艾吉奧的反應遲了半拍沒能及時回應。

　　在敲門之後看無人回應的凡妮莎本以為艾吉奧是外出之後還沒有回來，但隨後只是輕掩著的房門就因為她叩門的動作輕輕敞開，讓凡妮莎看見了漆黑房間裡床上朦朧的人影，她小聲道，「艾吉奧？你那麼早就睡了嗎？你白天說的事……我後天應該能空下來，如果你願意——」

　　凡妮莎忽然不再往下說了，因為在走到艾吉奧的床邊之後，她立刻聞到了一陣輕微的酒氣。她返身點亮書桌上的蠟燭，然後趴到艾吉奧的床沿邊上撥了撥他略顯淩亂的黑髮，然後無奈地輕聲呢喃道，「為什麼要喝那麼多酒呢？」

　　出於某種隱晦的想法，意識還很清醒的艾吉奧並沒有出聲。現在在凡妮莎眼中，他只是個毫無反應的醉酒者，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假如凡妮莎對他有好感的話……接下來，艾吉奧感覺得到凡妮莎用毛巾替他擦了擦臉，又脫掉了他的衣服和靴子，姐姐為弟弟做這些事很尋常，所以艾吉奧直到身下的床墊輕微下陷，又感覺到凡妮莎爬上了他的床時，心跳才漸漸失去了平穩。

　　不過片刻之後，艾吉奧就失望了，凡妮莎只是靠過來想幫他拉上被子而已，先前他那些骯髒的想法在姐姐對他的照顧面前顯得異常卑劣，但他實在不想就這樣讓凡妮莎離開，所以在凡妮莎替他掖被角時，艾吉奧不假思索地握住了凡妮莎的手，繼而起身掀開被子擁抱了她。

　　凡妮莎愣了一下，然後順從地讓他抱了一會兒，她早就習慣了艾吉奧種種孩子氣的舉動，所以並不覺得艾吉奧現在這樣做有什麼不對，直到——

　　艾吉奧開始親吻她。

　　在艾吉奧意圖明顯地將唇貼上了她的脖頸，然後又將吻落到她的耳垂上時，本就耳朵敏感的凡妮莎立刻嚇了一跳，耳畔滾燙灼熱的氣息讓凡妮莎白皙的肌膚像發燒一樣泛起了暈紅，但她還來不及讓酒醉的艾吉奧清醒過來，就被他動作強勢地抱上了床。

　　在室內黯淡燭火的層層浸染下，凡妮莎不知所措地看著艾吉奧將帶著熱度的身軀緊密地貼合過來，她幾乎能感受到他的胸膛正隨著呼吸起伏。凡妮莎想推開自己喝多了的弟弟，但腰卻被艾吉奧牢牢鎖錮在懷中，手才抵上他的肩膀，就被他動作強硬地按到了柔軟的枕頭上。

　　艾吉奧曾經牽過她的手，但那時他只表現出了溫和和順從，而不像現在這樣……充滿了令人心慌意亂的侵略性。

　　「……艾吉奧？」凡妮莎不安地喊了一聲，她的確聽說過喝醉酒的人很容易做出不得體的事，但她沒想到原來自己的弟弟也會同樣受酒精的影響，他現在好像根本認不出她了，灰黑色的瞳孔中棲息著的只有迷亂的情-欲。

　　他起先只將吻落在她的額上，讓凡妮莎略微放下了心，但隨後艾吉奧就將吻一路流連在了她的眼瞼、鼻尖、臉頰，還有……嘴唇。當弟弟以親吻女人的方式親吻著她的時候，凡妮莎的身體完全僵住了，驟然加速的心跳讓她完全忘記了反抗。

　　艾吉奧把握住了這個機會，親昵地蹭了蹭凡妮莎的唇角，然後用舌尖技巧嫺熟地一點點往裡探，直到徹底侵入到她溫暖濕熱的口中，濃郁的酒氣讓凡妮莎感到頭暈目眩，不自覺地放任了艾吉奧的舉動，隨著動作的深入，兩人口中自然而然分泌出的津液緩和了這個剛開始還略顯粗暴的吻。

　　在彼此的呼吸都變得愈發急促時，凡妮莎不禁因為接吻時的微妙聲響而感到羞澀，但這聲音反而助長了艾吉奧熾熱的情-欲，他變本加厲地掠奪起凡妮莎口中甜美的氣息，粗暴地在她柔軟的唇上咬齧碾轉，聆聽著她因為情熱而從唇角零落出的細微呻-吟。

　　艾吉奧的心情並沒有因此好轉，反而變得更加糟糕了，他用醉酒的偽裝將凡妮莎騙到身邊，讓她在他身下流露這樣意亂神迷的表情，可是這些全都是徒勞的。如果凡妮莎始終不能喜歡上他，那麼她早晚都會——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有個婚禮……他根本無法想像凡妮莎將來會嫁給某個男人，然後讓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看見她現在的表情。

　　艾吉奧鬆開了緊扣著凡妮莎的手，轉而滑向她的後頸迫使她抬起臉迎合他的親吻。凡妮莎幾乎要以為這個親吻永遠都不會結束了，但她蹙起眉時略微有些呼吸不適的樣子，卻讓艾吉奧忽然回過神來放開了對她的制約，俯下身歉疚又討好地吻了吻凡妮莎浸潤著水光的唇。

　　如果說之前的吻像是狂風暴雨的話，現在的吻就猶如和風細雨，迷迷糊糊間有些暈眩的凡妮莎只覺得艾吉奧給予她的吻驟然間變成了溫柔的侵犯。他總是將呼吸與她的喘息交疊在一起，但不等完全離開就又會重新黏上來。這樣輕柔的吻讓她的呼吸漸漸趨於平穩，但心臟跳動的速度卻愈發不可遏制。

　　就在回過神的凡妮莎意識到自己不該與艾吉奧做這樣的事時，他卻又將舌頭探進來強行與她糾纏著、掠奪著她的呼吸。

　　當艾吉奧這樣親吻著凡妮莎的時候，他不可能全然不受道德的約束。凡妮莎是他的姐姐，艾吉奧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強調了這件事，背德之舉讓他幾乎沒有停止過對自己的譴責，但同時他也知道這句話對他來說完全沒有制約作用。

　　因為艾吉奧很清楚，他和凡妮莎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夜談

　　在接吻過後，艾吉奧沒敢再接著對凡妮莎做更過分的事，放任她離開了他的房間。這就有點像是對罌粟果成癮的墮落者，他們其實很清楚自己的行為是不正確的，所以在欲望暫時被滿足以後，僅存的一線理智就會提醒他們應該懸崖勒馬，而且……艾吉奧也不想用這種方式褻瀆凡妮莎，只是親吻她的唇他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可能很難讓人相信，但艾吉奧在做出這種事以前甚至已經考慮到了後果……既然不管他犯了什麼錯，凡妮莎都能原諒他，那麼這次當然也能。在凡妮莎眼中，他就只是個喝醉了酒容易失控的傻弟弟，所以只要他不草率向她袒露愛意，一切都不會改變。

　　這樣的情況對他來說應該是有利的，他可以騰出空閒慢慢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也能以暫時還算平穩的心態去處理正事。威尼斯的形勢要比他們想像地更加緊迫。在狂歡節過去以後，總督立刻著手開始對付威尼斯的聖殿騎士，那麼刺客勢必要對總督進行援助。

　　因為波吉亞家族的忠實擁簇巴巴里格家族幾乎滲透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行業，甚至還擁有自己的軍隊。在接連對巴巴里格家族的重要成員進行了暗殺以後，阻礙刺客組織解放這個城市的聖殿騎士就只剩下了艾米里奧·巴巴里格的表弟西爾維奧·巴巴里格。安東尼奧隨即在費德里科等人的幫助下，重挫了西爾維奧的雇傭兵軍隊，又在西爾維奧本人的領地將他殺死，讓自由重新回到了威尼斯人民的手中。

　　艾吉奧本以為聖殿騎士教團接連失去對佛羅倫斯和威尼斯的控制，會使大團長羅德里格·波吉亞極其震怒，但巴巴里格家族的人臨死前卻都流露出了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態，他們仍對聖殿騎士充滿信心。艾吉奧對此十分困惑，直到西爾維奧的遺言為他解答了一部分的疑問。

　　「刺客，你覺得你們真的破壞了聖殿騎士的偉業嗎？發生在威尼斯的總督之爭只是個幌子，只是為了吸引你們的注意力，浪費你們的時間和精力。就在你們誤以為聖殿騎士的目光只局限在這座小小的城市時，教團早就將秩序之光灑向了整個世界……你們的動作太遲了……聖殿騎士早已經摘下了蘋果……」

　　西爾維奧的話就像是個謎語，安東尼奧對此有他自己的解讀，「蘋果……如果他所指的是金蘋果，那麼也就意味著聖殿騎士已經先我們一步找到了伊甸碎片，這個消息真是糟糕透頂……」

　　「等等——安東尼奧……你說伊甸碎片？」這個陌生而熟悉的詞讓艾吉奧感到非常驚訝，因為他在父親那裡也曾聽說過這個詞，他不明白刺客和聖殿騎士的秘密鬥爭為何會跟古董扯上關係，艾吉奧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像他想像得那麼簡單，「伊甸碎片到底是什麼東西？」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它非常古老、非常強大……關乎到一些常人不瞭解的秘密。」在返回到塞塔宮之後，安東尼奧對他們做出了模糊的解釋，「你們的父親應該比我知道的更多，你們可以在回到佛羅倫斯以後仔細和他談談，之後如果需要我貢獻力量的話，千萬不要客氣。」

　　「『回到佛羅倫斯以後』？」艾吉奧忍不住重複了安東尼奧的話。

　　「是的。」安東尼奧有些感慨地說道，「這座城市已經是自由的了，你們在這兩個月間將刺客組織派遣的任務完成地非常出色，是時候回去向你們的父親彙報在威尼斯發生的變革了。你們仍然年輕，不可能永遠留在這座城市，對嗎？其他還處於聖殿騎士統治下的城市比威尼斯更需要你們……還有刺客的幫助，比如說骯髒腐敗的羅馬。」

　　「但是——」艾吉奧很想為自己找到一些能夠繼續留在威尼斯的藉口，他沒有忘記也仍然深愛著故鄉佛羅倫斯，但連日來的奔波讓他根本來不及好好領略一下這座城市的美麗之處，就得匆匆離開了。

　　因為通過艱苦戰鬥終於戰勝了巴巴里格家族的關係，塞塔宮今晚又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功晚宴，對聖殿騎士陰謀一無所知的人們正高興地慶祝著威尼斯的解放，艾吉奧忍不住有些羡慕他們的生活，但同時又深感自己肩負著的責任重大。

　　這時候，坐在艾吉奧身旁的費德里科忽然起身道，「跟我來，弟弟，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艾吉奧有些不解，不過他還是按照費德里科的意思離席跟著他走到外面僻靜黑暗的走廊裡方便交談。

　　「我要在威尼斯待上了一段時間了，所以——艾吉奧，你和凡妮莎必須把聖殿騎士的陰謀向父親交代清楚，然後……」

　　艾吉奧一時間沒明白費德里科的意思，「我們不是應該一起回佛羅倫斯的嗎？」

　　「不，我暫時不會回去。安東尼奧和我聊過很多次，他一直想去其他城市看看，但是這樣一來威尼斯的兄弟會就會失去領導者，直到我們來到威尼斯，他才看見了自己離開的希望……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需要有人來保障他們的自由意志，恰好我又真正愛上了這座城市。艾吉奧，你聽懂了嗎？」

　　「我——可是……你的意思是你要留在威尼斯？一直留在威尼斯？」艾吉奧非常驚訝，「你和父親談過這個想法嗎？」

　　「我已經寫信和父親交流過了。」費德里科看著莫名有些失落的艾吉奧，「是的，我會留在這座城市，不是幾個星期、幾個月，至少也是數年……你有考慮過義大利的事嗎？我一直希望這片土地能夠真正得到統一，兄弟會需要更強大的力量，而威尼斯又是一座非常重要的城市，我想留在這裡為刺客組織做些什麼……」

　　說到這裡，費德里科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我們早就長大成人了，弟弟，不可能永遠待在一起玩耍，但只要……等等——你的表情有點嚇到我了，艾吉奧，你應該沒有在難過吧？我又不是要去死。」

　　「……」費德里科戲謔的話語讓艾吉奧對於離別的傷感立刻煙消雲散，他不由想到自己只有二十一歲，哥哥也只有二十四歲。兩兄弟都健康而充滿活力，那麼重聚似乎也不算什麼困難的事，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來威尼斯找哥哥一起喝酒。

　　「你不需要向凡妮莎轉告這些事，我也已經和她聊過了。」費德里科在停頓了一會兒後，有意識地聊起了一件會使氣氛變得輕鬆的事，「你和凡妮莎怎麼樣了？距離狂歡節的那個晚上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你有什麼進展嗎？」

　　「沒有……糟透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人渣……」艾吉奧垂頭喪氣地回答道。

　　費德里科有些吃驚地望著他，「為什麼你追一個本來就喜歡你的女孩都要花那麼長時間？」

　　「……你是在說什麼冷笑話嗎？」

　　「我從來不會拿感情的事開玩笑，艾吉奧……我曾經喜歡過凡妮莎，所以我非常確定她喜歡你。」

　　費德里科的話讓艾吉奧愣住了，然後他非常仔細地打量起了哥哥在黑暗中的神情，以確定費德里科是不是又在一本正經地說謊和玩笑——這是費德里科的拿手好戲，所以艾吉奧從他臉上什麼都沒能看出來……如果費德里科是認真的，那麼這個複雜的愛情故事絕對能在佛羅倫斯的戲劇院裡賣個好價錢。

　　費德里科語氣深沉地回答道，「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發生在我十歲的時候——」

　　「……」這個開場白讓艾吉奧臉上吃驚的表情完全消失了，然後他就這麼面無表情地望著費德里科，忍不住覺得自己的哥哥真是有表演天賦。

　　「在犯了錯被我們親愛的叔叔馬里奧狠狠教訓過以後，我回到了佛羅倫斯。本來我的心情是很糟糕的，但一到家我就忘記了發生在蒙泰利吉歐尼的噩夢。因為家裡多出來的小女孩長得實在太可愛了，七歲的凡妮莎……艾吉奧，你還記得那時候她長什麼樣子嗎？她真的很討人喜歡，當時的我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小妹妹，但沒過多久我就發現，我的弟弟好像比我更能討她的歡心。」

　　「艾吉奧，那時候的凡妮莎非常喜歡你——她願意為了你向母親說謊、在父親面前為你打掩護、偷偷幫你完成功課……我覺得在兩個只有七歲還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之間談親情簡直是個笑話，所以你一定是做了什麼贏得了她的好感。」

　　「七歲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或許凡妮莎記得呢？我覺得你還是很有希望的。」費德里科鼓勵似地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她還在裡面，你可以再去和她說說話。」

　　費德里科的話讓艾吉奧有些茫然，不過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他也只能選擇相信費德里科來自我安慰。艾吉奧回去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凡妮莎正疲累地趴在桌子上休息，看起來十分困倦，然後勉強抬起頭輕聲囈語道，「……你和費德里科聊完了嗎？」

　　艾吉奧點了點頭，然後道，「姐姐，你不去休息嗎？」

　　「我想多和大家待一會兒，畢竟我們就快要回佛羅倫斯去了。」說完之後，凡妮莎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了他抬起的手腕上，輕咬著下唇略顯窘迫地開口問道，「艾吉奧，你……又要喝酒嗎？我覺得這不太好……」

　　本來只是想倒小半杯酒解渴的艾吉奧聞言怔愣了幾秒，然後立刻知道了凡妮莎在緊張什麼……這半個月他已經將醉酒這個狀態利用了無數次，每當他想親吻凡妮莎的時候，他就會裝出喝醉了酒的樣子。他的姐姐根本不懂得拒絕男人，每一次都會被他得手，但是因為擔心他，又沒辦法對他置之不理，結果就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可趁之機，第二天還要在他面前拙劣地偽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可是我們馬上就要離開威尼斯了，最後一次宴會當然要盡興……你不喝一點嗎？」艾吉奧若無其事地問道。

　　凡妮莎立刻搖了搖頭，艾吉奧的話無疑為她喚醒了那些羞恥的回憶，一時間凡妮莎只覺得自己的耳根燙得厲害，因此忍不住移開了視線。艾吉奧看著她害羞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的反應，心裡的某個角落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艾吉奧繼續往杯子裡倒啤酒，直到泡沫都滿溢了出來，仿佛真的是想熱烈慶祝一番。其實這樣低度數的啤酒，他就算連續喝上幾瓶可能都不會有什麼感覺，但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一杯就倒。


☆、離別

　　因為昨晚入睡時間有些遲的關係，所以第二天的時候，凡妮莎直到威尼斯清晨刺眼的陽光漫過窗臺才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拉上窗簾準備起床換衣服。在洗漱完之後，她和往常一樣坐到桌前對著鏡子梳理頭髮。模糊的鏡子其實只能照出朦朧的人影，凡妮莎一直在想什麼時候鏡子的工藝能進步到像陽光下的玻璃一樣一分不差地倒映出事物，但現在看來還沒什麼希望。

　　儘管如此，她微微抿起的唇在鏡中看起來還是無比清晰。在回想起昨晚她把醉得不省人事的艾吉奧扶回房間以後又發生了什麼，凡妮莎臉上立刻暈起了薄熱。

　　「那是錯誤的……」凡妮莎忍不住提醒著自己，然後起身將鏡子收了起來。

　　今天，她打算在離開威尼斯以前去拜訪並告別自己的朋友萊昂納多·達·芬奇，她要回佛羅倫斯去了，但萊昂納多應該還會在這裡待上很久。為此凡妮莎有些難過，畢竟萊昂納多可以說是她除了費德里科以外最好的朋友，而她以後卻再也沒辦法經常見到他們兩個人了。

　　在盛大的狂歡節過去以後，威尼斯正式步入了春天，潮汛來臨的運河淹沒了街道和廣場，讓威尼斯真正成為了水中城市。凡妮莎學著當地人的樣子脫去鞋襪拎在手上，赤著雙腳走過了波光粼粼的廣場。鴿群落在長凳上歇息，尚還年幼的孩童們正圍著肆意噴濺著水珠的噴泉追逐打鬧，而他們的父母則在和廣場旁邊的商販認真講價。

　　凡妮莎在抵達了萊昂納多的工作室之後，很快發現他的工作室似乎因為對潮汛毫無防備而遭了殃，桌腳椅腿都有浸過水的痕跡。不過萊昂納多之後相當聰明地在門口布了裸-露的管道，把水接去派別的用場。

　　凡妮莎還發現工作室裡多出了一件奇妙的大型設備，不是那幅他們體驗過的木制蝙蝠骨架——在飛行實驗成功以後，萊昂納多就相當愛惜地把蝙蝠翅膀收了起來，從此不在它身上花費精力了——而是頂部成螺旋狀，像是孩童手中竹蜻蜓旋轉起來的模樣。下面還用繩子接了一個座位，看起來有點像是……秋千。

　　「萊昂納多……那是用來做什麼的？」凡妮莎本來還想先請萊昂納多為她找一條乾淨的毛巾，但好奇心讓她忘記了自己還沒把靴子穿回去。

　　「啊，這是我的螺旋翼！我開始研究新的飛行方法了！因為我發現只是單純地飛起來根本沒辦法應用到日常生活中，但如果我能把飛行的方向和高度控制地更精確，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你要坐上去試試看嗎？」萊昂納多熱切地招呼道，「不過我還沒調整過細節，它現在承受不了多少重量……凡妮莎，你的體重是多少磅？」

　　「我不知道……」凡妮莎有些茫然地被萊昂納多推著站進一個浸滿水的木盒裡，她感覺木盒下麵好像裝著彈簧之類的東西。

　　接著萊昂納多掃了一眼旁邊的刻度表，迅速在心裡經過計算得出了結論，「你的體重很符合女性的標準嘛……你可以坐上去，沒什麼問題，但如果是艾吉奧的話，我覺得他只會把我的發明搞塌。」

　　因為坐上秋千而心情雀躍的凡妮莎，聞言卻怔愣了幾秒，然後流露出了低落的神情，「艾吉奧……萊昂納多，我想我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姐姐……」

　　「但是我認為喜歡一個人這件事本身是沒什麼錯的，凡妮莎，你有想過告訴艾吉奧嗎？」開始調製顏料的萊昂納多認真地回應道，整個冬天他都在不務正業，以至於現在不得不趕工完成雇主要求的畫作。

　　凡妮莎·貝魯奇一直喜歡著艾吉奧·奧迪托雷。

　　這個秘密她只在最近告訴了萊昂納多一個人，她需要一個人來傾訴心中的情感，而向來不在乎這些事的萊昂納多正是能為她保守秘密的忠實朋友。面對萊昂納多的問題，凡妮莎猶豫著搖了搖頭。艾吉奧將她當成真正的姐姐一樣依賴著她，她不能讓他失望。

　　儘管如此，她還是出於對艾吉奧的愛慕做出了十分卑劣的事。她的弟弟在喝醉了酒的時候，好像非常喜歡親吻別人。她明知道這一點，卻不制止艾吉奧耽於享樂，反而還懷著緊張又期待的心情陪伴在他身邊，等著他把自己灌醉的那一刻。因為她知道艾吉奧將會靠近她、擁抱她、親吻她……他在清醒時是永遠都不可能對她做這種事的。

　　「可是你不是喜歡艾吉奧很久了嗎？」萊昂納多往畫板上塗抹了幾筆，然後停下來退後幾步觀察效果，「愛情就像噴嚏一樣無法遮掩，你不可能永遠瞞著他的。」

　　「的確已經很久了……但是我想艾吉奧早就不記得了，所以這份等待也沒什麼意義……」

　　在凡妮莎七歲的時候，母親……離開了她，恰好喬凡尼·奧迪托雷一直是母親忠誠可靠的朋友，所以她就這樣被接到了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中，和喬凡尼、瑪利亞的孩子們一起長大。

　　她那時候還是個軟弱的孩子，所以整日都在為母親的逝去而傷心哭泣、惹人嘲笑，是艾吉奧為她趕走了那些調皮的小男孩，而且還一直從花園和糖罐裡為她偷鮮花和糖果，稱讚她有著世界上最漂亮的頭髮和眼睛，為她吹散了心中的孤獨和迷惘。但在他對她產生了誤解以後，他就立刻疏遠了她，不再有微笑、不再有讚美，只有敵視和厭倦，所以……凡妮莎對現在她與艾吉奧能有這樣親密的姐弟關係已經非常滿足了。

　　奧迪托雷家族給予了她可貴的親情，那麼她也應當回報親情，以姐姐的身份好好保護和關心艾吉奧，而不是……一廂情願地對艾吉奧傾注這樣註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如果艾吉奧將來能愛上一位善良可愛的女孩子，凡妮莎相信自己一定能微笑著給予祝福。

　　艾吉奧覺得幸福的話，她也會覺得非常幸福。

　　「萊昂納多。」凡妮莎抓著座椅兩旁的繩索，輕輕搖晃著，就像她此時不知所措的心情，「你考慮過結婚嗎？我的意思是……你覺得自己將來會結婚嗎？」

　　「我覺得應該不會。」在停下作畫頗為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之後，萊昂納多回答道，「我覺得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沒有我的研究有趣……不謙虛地說一句，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機械，感情只會讓我生銹。」

　　「我想我也不會結婚。」凡妮莎有些怔然地望著萊昂納多那些不斷被流水沖刷著的奇妙設備，腦海裡一片空白，完全想像不出自己將來步入教堂和某個男人交換誓言的模樣……因為對她來說，艾吉奧正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最完美的男人，沒有人在她心裡的地位能勝過她的弟弟。

　　對於凡妮莎放在眼下這個時代來說極為驚人的言論，萊昂納多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在以相當普通的態度打了個呵欠後問道，「你喜歡我的那副畫嗎？你覺得我畫得好嗎？」

　　「什麼……畫？」凡妮莎有些迷惑，「我一直覺得你的繪畫技巧很出眾，萊昂納多。」

　　「不……我是在說我讓艾吉奧交給——」萊昂納多正要說下去，他的工作室卻迎來了一位意外訪客，佩薩羅伯爵派來的使者正彬彬有禮地在敲門後詢問起了萊昂納多作畫的進度，並邀請萊昂納多立刻去伯爵府上一趟。萊昂納多頭痛地尋找著敷衍的藉口，然後不得不丟下畫筆跟著這位使者離開。

　　萊昂納多只能倉促地向凡妮莎告別道，「再見了，凡妮莎。我知道你們要離開威尼斯了，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見面。你可以再坐一會兒，隨便看看，離開時記得替我鎖上門。」

　　「我和你一起走。」凡妮莎立刻跳下座椅，然後拿起靴子和萊昂納多走到屋外。

　　在與萊昂納多告別以後，凡妮莎有些悵然地漫步在威尼斯灑滿陽光的街道，水流堪堪沒過她的腳踝，鋪陳在廣場上的潮水就像是一面鏡子，因為倒映著華麗精緻的建築和衣著鮮豔的行人而顯得流光溢彩。遮天蔽日飛滿了整片天空的鴿群讓凡妮莎抬頭眺望了很久，心情也因此略微變得好了一些。

　　不管怎麼說，威尼斯已經漸漸轉變成了一座真正美麗的城市，這無疑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她應該想辦法將自由與變革的火種帶去更多的地方，而不是總是為感情的事失落難過……和平是她的母親最希望在義大利看見的事物，也是值得她奮鬥一生的目標。

　　威尼斯正在慢慢變好……而凡妮莎也相信自己現在所走的道路，正是最適合她的道路。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完—


☆、伊甸

　　一四八零年，佛羅倫斯共和國。

　　奧迪托雷家族的宅邸中正舉行著一場秘密會議，在場諸人在當今社會中都擁有著複雜的職業和經歷，所處的階層也各不相同，但他們的信念和願景無疑是一致的——他們都憧憬著自由與和平，並為自己刺客的身份感到自豪。

　　「經過我祖先妥善保存並流傳下來的古籍——刺客大師阿泰爾·伊本·拉阿哈德的手劄已經很清楚地向我們揭示了一個秘密。」在嚴肅而凝重的氣氛中，佛羅倫斯刺客喬凡尼·奧迪托雷開口道，「某個古老而神秘……經歷漫長歲月、擁有巨大能量的密室就潛藏在羅馬梵蒂岡西斯廷教堂的地底，被命運選中成為先知的人將會手握兩把鑰匙洞開密室塵封多年的大門，而這鑰匙，指的就是先行者留下的兩件伊甸碎片——金蘋果和權杖。」

　　自從艾吉奧·奧迪托雷在威尼斯得知了聖殿騎士的陰謀以後，義大利的刺客們就積極展開了行動，他們花費了許多時日和精力才從聖殿騎士尋找伊甸碎片的道路上奪來了金蘋果。

　　這必須感謝洛倫佐·美第奇閣下對刺客組織的説明，而在艾吉奧致力於解放威尼斯的時候，喬凡尼也讓刺客組織在佛羅倫斯得到了復興，所以他們現在才會擁有與聖殿騎士抗衡的力量。

　　聖殿騎士一直在密謀以伊甸碎片打開密室，繼而取得力量掌控這個世界……或者說在不打開密室的前提下，他們僅以伊甸碎片也可以達到同樣的目的，所以刺客們絕不能坐視伊甸碎片落入聖殿騎士手中，因為它們本身就具有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力量。

　　在數萬年以前，有一批先驅者比其他任何生命體都要更早抵達地球，他們被後人稱之為先行者。他們創造出的文明，被稱作是第一文明。先行者們仿照自己的樣貌，創造出了易於繁殖的全新生命以作為廉價的勞動力使用，那就是人類。

　　先行者們用形態與功能各異的器具控制人類推動文明前進，那些器具即是現在聖殿騎士和刺客都夢寐以求的伊甸碎片，而金蘋果正是那枚引誘了刺客始祖亞當和夏娃的禁果，他們通過偷竊得到了反抗先行者奴役的武器，從此掀起了先行者與人類兩族的戰爭。

　　金蘋果作為先行者的高科技產物，能夠製造幻象、操縱人心，在人類的許多歷史事件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將這樣一件珍貴的寶物掌握在手中並不能使刺客們完全放心。

　　因為伊甸權杖還在聖殿騎士手中，或者說，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伊甸權杖。

　　根據記載，權杖曾被施洗者聖約翰用來為耶穌施洗，隨後流傳到耶穌的門徒聖彼得手中建立基督教。聖彼得成為了梵蒂岡歷史上的第一位教皇，伊甸權杖也隨之成為教皇的象徵和信物，作為教廷中地位僅次於教皇的紅衣樞機主教，羅德里格·波吉亞想要得到教皇權杖顯然要比其他人容易得多。

　　「艾吉奧，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喬凡尼在陳述完大概的情況後，出人意料地最先詢問起了自己次子的意見，但其他人對此卻並無異議。因為艾吉奧在威尼斯的表現足夠令人滿意，他已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確是一位合格的刺客。

　　「父親，我仍然不太理解也不太相信伊甸碎片的事，但毫無疑問，我們應該將波吉亞家族列為首要的目標。如果我們能割開這頭邪惡公牛的喉嚨，那麼就再也沒有人會覬覦先行者的力量。我們甚至沒必要打開西斯廷教堂的密室，力量深埋於地底……總是要比掌握在某人手中安全的。」

　　艾吉奧·奧迪托雷即將年滿二十二歲，仍然是個年輕的刺客，但卻已在意氣風發的神情和姿態中逐漸流露出了成熟穩重、深思熟慮。

　　喬凡尼贊許地點了點頭，「但西斯廷教堂下隱藏的秘密仍然是至關重要的，沒人知道裡面藏匿著什麼東西。聖殿騎士想要奪回金蘋果，而我們也想得到教皇的權杖。在這個關鍵時刻，如何保管金蘋果就成了最重要的問題……艾吉奧，我想將這個重任託付給你，你願意接受嗎？」

　　艾吉奧有些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其他人似乎都沒有異議，「我？父親，我覺得金蘋果鎖在奧迪托雷的銀行保險櫃裡才是最安全的。如果讓我隨身攜帶它那只會——」

　　「古籍中說你就是先知，艾吉奧。」喬凡尼望著自己的兒子，吐露出了驚人之語，「我不太清楚這個預示是好是壞，但它無疑說明了你才是最適合金蘋果的人，我的兒子。」

　　「……我是先知？這怎麼可能？」艾吉奧在吃了一驚之後並不相信，「這是根據什麼決定的？血系嗎？但是費德里科比我年長、也比我優秀，為什麼他不是先知？」

　　「或許有一天，現實能告訴我們答案。」喬凡尼沉思著，然後回過神道，「你們在威尼斯將任務完成地很出色，巴巴里格家族已經毫無疑問地得到了教訓，也正因為如此，羅馬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更需要你們貢獻力量。艾吉奧，我需要你們即刻帶上金蘋果出發去往羅馬，解放那座城市、剿滅波吉亞家族的難度更勝過威尼斯十倍，聖殿騎士的大師並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所以你們必須格外小心行事。」

　　這個任務很難完成，所以喬凡尼·奧迪托雷現在也只是派自己的孩子們先走一步，隨後再安排其他兄弟會成員指引和幫助他們。

　　現在，佛羅倫斯有美第奇家族和奧迪托雷家族、威尼斯的刺客兄弟會也如日中天，而在為卡特琳娜·斯福爾紮刺殺了她身為聖殿騎士的丈夫以後，刺客組織又贏得了斯福爾紮家族的好感——尊貴的斯福爾紮家族，他們代表著以米蘭、弗利為首的無數屬地。

　　如今幾乎整座亞平寧半島都有公正公平的刺客組織滲入其中，如果能再剿滅羅馬的聖殿騎士教團，那麼——

　　義大利的刺客就將在這個時代文藝復興的浪潮中，得到真正的崛起。


☆、請求

　　永恆之城，羅馬。

　　這座古老的城市迄今已有千年的歷史，但卻仍然滿溢著生機和活力。就像佛羅倫斯和威尼斯一樣，正源源不斷地吸引著遊客和藝術家們到訪。在梵蒂岡教廷主持下建造起來的諸多宏偉建築逐漸取代了古羅馬時代留下的印記。不過繁榮興盛的城市就如同一株參天大樹，雖然它永遠都在向著光明拼命生長，但根系卻也隨之探入越發深邃的黑暗。

　　從佛羅倫斯到羅馬的道路都是陸路，所以在經過數日的騎行之後，凡妮莎和艾吉奧用偽造了姓名的證件順利地趁著夜色進入了羅馬。

　　刺客兄弟會在這座城市的勢力十分羸弱，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是孤獨無依的。早就從威尼斯奔赴至羅馬的安東尼奧已經先一步聯合了當地的妓-女、盜賊、傭兵——他們一直都是刺客的忠實夥伴——為接下來的行動做好了準備。

　　艾吉奧是通過信件交流得知安東尼奧近況的，而可靠的安東尼奧似乎早已經為他們安排好了住處，並在信上標明了地址，省去了他們尋找藏身處的麻煩，但在抵達羅馬之後，凡妮莎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一直在出神想著什麼事。

　　「凡妮莎，你怎麼了？我們的行動有什麼問題嗎？」在拿著安東尼奧畫的地圖漫步在羅馬街頭時，艾吉奧忍不住出聲問道。

　　艾吉奧的聲音讓正盯著街邊建築細看的凡妮莎立刻回過神，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和費德里科在鄭重地自我介紹時，總會加上佛羅倫斯的尾碼，因為那是你們的出生地……如果我也這樣做的話，我似乎不得不提起羅馬……」

　　凡妮莎的話讓艾吉奧有些驚訝，「凡妮莎，你——」

　　「是的，我出生在羅馬。」凡妮莎回答了艾吉奧沒有問完的疑問，「這裡是……我出生的城市。」

　　儘管如此，她對羅馬已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她不記得這裡的萬神廟，也不記得這裡的古羅馬大競技場。因為她是在佛羅倫斯長大的，或許小的時候她曾和母親在羅馬生活過，但那些記憶早已被時光覆蓋了。

　　「我母親也是一位刺客，但聽說當時的羅馬情勢並不平穩。在聖殿騎士的威脅下，她不得不將我帶去更安全的地方，所以——」凡妮莎回憶著，「佛羅倫斯成為了我的童年，之後喬凡尼對我說母親之所以會離開我，是因為思念過度。我不太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我的父親應該並不是個值得她付出那麼多感情的人……」

　　憶及往事時的失落，讓凡妮莎忍不住對艾吉奧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凡妮莎立刻向艾吉奧抱歉地笑了笑，然後走到他身邊低下頭認真地察看起地圖，辨認著羅馬錯綜複雜的街道。

　　在看著凡妮莎將垂落的髮絲勾到耳後時，艾吉奧其實還想再聽她多說一些有關於她親人的事，但又不敢開口仔細詢問。因為凡妮莎曾在很久以前隱約提起過，她是某個人的私生女，艾吉奧擔心自己的好奇心會觸動凡妮莎不好的回憶。

　　安東尼奧介紹的住處從外面看起來和羅馬的其他房屋一樣華麗莊重，但在沿著灑滿月光的寬闊街道和隨處可見的噴泉走進那間在地圖上清晰標注出來的建築時，凡妮莎完全怔住了，之前心中隱約的悲傷更是在頃刻間消失地無隱無蹤。

　　這座建築內部空氣沉悶、光線黯淡，但大廳卻又修得異常華麗寬敞。漆成粉色的牆壁上掛著各式各樣尺寸的油畫，內容十分放縱露骨。在嗅聞到空氣中濃烈熏香氣味的同時，凡妮莎也看到了十數個衣著暴露的女孩子在他們附近說笑打鬧著，裙擺側面的開口直到腿根，胸口也毫無顧忌地敞露著……她們當中有些正握著玻璃杯啜飲著葡萄酒、有些則挑剔地從茶几上的小碟子中試圖揀出幾粒合適的蜜餞放入口中，身份和職業簡直再明顯不過了。

　　凡妮莎環視著四周對她而言異常陌生的景象，不知所措地看向艾吉奧，「這裡是……妓院？艾吉奧……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在忍不住回身看向外面的街道時，凡妮莎只覺得自己的臉頰和耳垂忽然之間燙得厲害。

　　「是的，我想這裡就是妓院……」艾吉奧回過神的速度要比凡妮莎快得多，畢竟他……經驗豐富。不過艾吉奧馬上就意識到在心上人面前表現得對妓院很熟悉絕對不會是一件好事，所以他立刻裝模作樣地遮掩起來，「嗯……我也不是很確定，我去櫃檯問一問這是怎麼回事，凡妮莎。」

　　凡妮莎緊張地點了點頭，她想就這麼站在門口等艾吉奧回來，但牆上那些情-色而豔麗的畫作沒過多久就讓她感到了站立難安，於是在周圍那些女孩子好奇揣測的目光中，凡妮莎盡可能自然地走到艾吉奧身邊。

　　這裡能讓她依靠的人顯然也只有艾吉奧了，緊接著，凡妮莎就聽見管賬的人一臉嚴肅地向她開口道，「沒錯，我們都是安東尼奧的朋友，可以為你們提供舒適的住處和食物。不過有件事我很遺憾，年輕的小姐，今晚這裡只有一間房了，你和你的同伴願意稍微忍耐一下嗎？」

　　凡妮莎愣住了，在明白過來以後，她下意識地將視線移到了艾吉奧身上，她的弟弟起初的表情還有些飄忽，但隨後就轉變成了一副無奈的作態，他走過來小聲對凡妮莎道，「恐怕暫時也只能按照他說的做了……我們還不瞭解羅馬的局勢，到處亂跑不太好。凡妮莎，你覺得呢？」

　　在注視了艾吉奧一陣子之後，凡妮莎低下頭想了想，然後堅持道，「請給我們兩個房間。」

　　「小姐，你難道沒有聽懂我剛才的話嗎？今晚這裡只有——」

　　「安東尼奧肯定預先付了兩個房間的錢，而我的弟弟為了讓你說謊，應該也付出了金錢作為代價，所以……我覺得再給我一間房並不過分，閣下。」

　　凡妮莎和艾吉奧已經朝夕相處生活在同一片屋簷下近十五年了，她很清楚艾吉奧說謊時會伴隨著怎樣細微的反應和動作。從他臉上微妙的表情凡妮莎就能看出他一定在這件事中動了手腳。

　　她的確喜歡艾吉奧，渴望能與他再親近一些……但這份感情是錯誤的，想要糾正這份錯誤的最好方法就是與艾吉奧保持距離。她的弟弟看上去像是想借此搞什麼惡作劇，凡妮莎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應付艾吉奧的惡作劇。

　　「什麼？」那人聞言登時吃了一驚，然後迅速望向艾吉奧，忿忿不平地抓起艾吉奧的手拍上了一把金幣和兩把鑰匙，「她竟然是你的姐姐？安東尼奧怎麼會認識你這樣的人渣……拿去！我不要你的錢，你這骯髒的色鬼！」

　　「……」

　　在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中，凡妮莎體貼地沒再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只是在向艾吉奧道了聲晚安以後，拿走了他手上的一把鑰匙。

　　妓院房間內部的裝飾風格就和大廳一樣旖旎，凡妮莎在放下行李之後又花了不少時間才接受了今晚自己不得不睡在妓院的事實，她不反感也不歧視交際花這個職業，但……她習慣不了這裡的氛圍，也習慣不了房外那些隱隱約約的曖昧聲音。安東尼奧無疑是她見過的刺客當中最不靠譜的傢伙……在這樣的抱怨中，凡妮莎摘下了牆上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掛畫，將它們暫時堆放在了沙發上，準備離開時再將它們重新掛起來。

　　房間裡的床大得離譜，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奇怪的擺設，像是一張配有滑軌、鎖鏈、皮帶的躺椅，還有……凡妮莎完全想不到它們能派什麼用場，不過心中隱約的不自在還是讓凡妮莎走過去把躺椅轉過去面對牆壁擺放，然後又用窗簾遮住了它。

　　在做完所有入睡前應當做的準備工作後，正想上床休息的凡妮莎卻突然聽見了自己房門被敲響的動靜。由於這座建築的性質微妙，凡妮莎猶豫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開門，又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了艾吉奧的聲音。

　　「是我，凡妮莎。」

　　凡妮莎去打開了門，就看見艾吉奧期待又窘迫地站在門外解釋道，「剛才那只是……我覺得今晚我們才剛到羅馬，可能兩個人都很難睡著，同一個房間正好方便聊天，所以——凡妮莎，我可以進來和你聊一會兒天嗎？就像在威尼斯的時候一樣……」

　　理智告訴凡妮莎最好不要答應艾吉奧的提議，但他黑色的眼睛現在看起來就像是點綴著星光的夜幕，閃爍著令人沉溺的光，讓她根本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在凡妮莎感到矛盾的時候，艾吉奧又放低聲音，凝視著她的眼睛繼續請求道，「姐姐，好不好？」

　　凡妮莎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沒辦法真正地拒絕艾吉奧的請求了。


☆、同眠

　　艾吉奧進來的時候，還帶來了一把魯特琴，這應該是他從樓下順手拿來的。在看著艾吉奧動作生澀地調弦時，凡妮莎緊張的心情漸漸放鬆了下來，艾吉奧似乎只是單純地想彈幾首曲子給她聽。

　　凡妮莎一直在擔心如果艾吉奧總是這麼依賴和靠近她，終有一天她會無意識地流露出自己對艾吉奧的愛戀，從而讓艾吉奧疏遠她，但如果只是現在這樣溫馨和睦、如同家人一般的相處方式，她就沒那麼容易露怯了。

　　說實話，艾吉奧其實只在孩提時期學過一些按弦的手法，不過他相信天才般的自己無論做什麼都能得心應手。總之，他想先用美妙動聽的曲子打開凡妮莎的心房，再輔以溫柔的情話和她深入地……交流一番。通常來說這招對女孩子都是非常有用的，當然這個計畫的前提是他彈琴的技巧足夠出眾。

　　「姐姐，你想聽什麼曲子？」在確認了這把魯特琴狀況良好之後，艾吉奧自信滿滿地詢問道。

　　「我想……」坐在床上的凡妮莎屈起雙膝，溫柔地托腮看著自己的弟弟，「只要是你彈的都可以，艾吉奧。」

　　房間裡偏暖色調的裝飾風格使得燭光搖曳時的氣氛感覺美妙極了，為了穩妥起見，經過深思熟慮的艾吉奧決定先彈奏一首在佛羅倫斯廣為流傳的溫情小調。所以在片刻之後，就有一串刺耳到不堪入耳的音符從他指間流瀉而出，將先前安逸寧靜的氛圍破壞得一乾二淨。

　　艾吉奧明智果斷地放開了琴，但是凡妮莎已經聽得愣住了。她很快就回過神，努力思索起安慰弟弟的方法，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們房間的門就被人粗暴地拍響了，艾吉奧和凡妮莎對視了一眼，然後他疑惑地從椅子上起身打開了門。

　　兩位頭髮染成深紅、髮型高聳的漂亮姑娘順勢倚上門框。在以挑剔的目光掃了一眼抱著琴的艾吉奧以後，她們中間的一個神情厭倦地開口道，「我們就要開始工作了，可以麻煩你別在這製造噪音嗎？」

　　「你還不如去彈搓衣板，那聲音都比你剛才的調子好聽。」另一個女人插嘴補充道，「我寧願去聽野貓發情的叫聲。」

　　「……」因為是兩位女士，所以艾吉奧勉強忍耐了下來，不太高興地開口道，「你們總得讓我先熱熱身吧？」

　　她們對視了一眼，然後頗有興致地開口道，「是嗎？那你熱完身能再來一段嗎？」

　　艾吉奧無可奈何地重新抱起琴，又製造了一些聒噪刺耳的聲音，但在屢屢受挫之後，他不知怎麼的就忽然找到了感覺。雖然彈出的曲子算不上優美動聽，不過也足夠安寧平和了……這可能是他在潛意識裡認為絕不能在凡妮莎面前丟臉，幸好在一曲終了之後，他聽見了凡妮莎的掌聲。

　　「還不錯嘛。」先前質疑他的兩位年輕姑娘勉為其難地也跟著鼓了鼓掌，然後十分嚴肅地指著他的鼻子警告道，「但是不許再給客人製造噪音了喔。」

　　「……」在把這兩位麻煩的女士打發走並且鎖上門以後，艾吉奧尷尬地轉過身看著凡妮莎，以咳嗽掩飾局促，「我先前是不是發揮得很糟糕。」

　　「我覺得很好啊。」凡妮莎微笑著道，「你又不是音樂家，能彈成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就完全不會彈琴。」

　　事實上，不管艾吉奧彈得有多糟糕，凡妮莎都會為他鼓掌的。

　　「我可以教你。」艾吉奧剛想這樣說，就看見凡妮莎在揉了揉眼睛後輕輕打了個哈欠，金髮也隨之鑽進了令人遐想的衣領，不過她很快就將頭髮拂到腦後，然後任憑單薄的衣物在艾吉奧面前勾勒出身體的曲線。

　　在轉過身拍松了枕頭之後，凡妮莎向艾吉奧道了聲晚安，然後道，「我們應該睡了……抱歉，艾吉奧，我有點困了……」

　　凡妮莎正要鑽進柔軟的被窩，卻看見艾吉奧在幫她吹熄了蠟燭以後沒有離開，反而在月色的沐浴中走到她床邊執起她的手，接著又將臉頰親昵地貼上她的手心蹭了蹭，張口說出了比剛才更過分的要求，「凡妮莎，今晚我們一起睡好不好？」

　　「……誒？」凡妮莎怔住了，然後不知所措道，「我們不能……艾吉奧，我們怎麼能……」

　　凡妮莎根本不明白艾吉奧為什麼會提出這種要求，所以一時間甚至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但艾吉奧馬上就打消了她的這個想法。

　　「沒關係的，我們是姐弟。」艾吉奧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起來，「如果是姐弟，小時候肯定會有一起入睡的經歷，但我們卻從來都沒有親近過，這都是我的錯……我想彌補這個遺憾，所以——姐姐，讓我抱著你一起睡好不好？」

　　「艾吉奧……」凡妮莎已經完全反應不過來了，但艾吉奧卻將她的反應視為了默認，自然而然地脫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凡妮莎不知所措地制止道，「艾吉奧，正因為是姐弟，所以我們不能——」

　　艾吉奧停下了動作，看起來有些受傷，「凡妮莎，你討厭我嗎？」

　　「不，我當然——」凡妮莎的腦海裡的思緒簡直是一團亂麻，她只是稍微想像一下自己和艾吉奧睡在一起的情形就覺得渾身發熱，但在慌亂中她又忍不住生出了卑劣的期待。她這輩子很有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能在艾吉奧懷中入睡……如果她拒絕了，她事後一定會後悔。

　　艾吉奧抓住了她微妙沉默的間歇，將自己的衣物脫得僅剩一件單薄寬鬆的裡衣。就在凡妮莎以為到此為止了的時候，艾吉奧卻將手伸到頸後勾住衣領，然後簡單隨意地將衣服脫下來扔到了一旁的椅背上，肌理分明的臂線和肩部清晰地映入了凡妮莎的眼中，緊實的背肌和窄腰內收的線條更是形成了完美的對比。

　　凡妮莎心慌意亂地眨動著眼睛，告訴自己最好不要再去發現和尋找艾吉奧身上更多令人著迷的地方，但她的視線卻還是一直落在艾吉奧身上，尤其是他順著黑髮垂落下來的紅色發帶，正安靜地停留在肩頸連接處脊椎微妙凹陷的地方，讓她無端生出了一種……想要觸碰它的欲望。

　　艾吉奧坦然自若地在床沿坐下，然後撫上凡妮莎的脖頸傾身在她額上留下輕吻，隨即又吻了吻她的唇角。凡妮莎的心跳早就失去了規律，手指也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因為失落而放鬆了身體。

　　凡妮莎知道這只是艾吉奧給她的晚安吻，她希望艾吉奧能熱切地親吻她，但艾吉奧在沒有喝醉的時候根本不會這麼做……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姐姐有興趣，他想抱著她入睡也只是出於孩子氣的依戀而已，就像有些人總是喜歡抱著布偶和枕頭睡覺。

　　在鑽進被窩裡之後，艾吉奧伸出手將凡妮莎抱入了懷中。在將額頭小心翼翼地抵上艾吉奧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的胸膛時，凡妮莎其實有些害怕被艾吉奧聽見自己過於激烈的心跳聲，忐忑不安的她也不敢伸出手回擁他。反倒是艾吉奧毫無顧忌地抱緊了凡妮莎，然後又在她耳邊小聲咕噥道，「抱著你睡的感覺好舒服。」

　　耳朵敏感的凡妮莎忍不住將身體艾吉奧懷中縮了縮，偏開頭想逃避耳畔滾燙灼熱的氣息。艾吉奧沒有錯過凡妮莎這份微妙的反應，在稍微想了一會兒之後，他了然地低聲笑起來，「凡妮莎，你……很怕癢嗎？」

　　凡妮莎馬上搖了搖頭，但艾吉奧卻在下一秒就惡作劇似地往她的耳孔中輕輕吹了口氣。凡妮莎的身體立刻不爭氣地一片癱軟，只能靠在艾吉奧懷中咬著下唇盡力忍耐自己不得體的反應。艾吉奧似乎很享受這樣戲弄她的樂趣，緊接著又做了更過分的事。

　　當他抱緊她湊過來輕輕舔吻著她敏感的耳朵，甚至還從唇齒間零落出細微的聲響時，凡妮莎只覺得腦後到脊背都一陣酥麻，臉頰和耳根更是燙得無以復加。她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所以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反抗和應對的能力。

　　艾吉奧熟稔的動作就像他酒醉時的吻一樣慢慢挑起了她的情-欲，儘管是在黑暗中，凡妮莎也還是為自己的身體會出現這種反應而感到羞恥。她迷迷糊糊地意識到就算是真正的姐弟，這樣的舉動也絕對越過了界線，但艾吉奧在放開她以後，卻十分自然地用略顯低沉暗啞的聲線湊近道，「姐姐，你的反應好可愛。」

　　凡妮莎窘迫地垂下臉推開他，然後背過身捂著耳朵縮進被褥裡道，「我們應該睡了，艾吉奧。」

　　「可是我現在一點都不困。」艾吉奧不懷好意伸出手環住了凡妮莎的腰，然後用另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鍥而不捨地笑著逗弄她的耳垂，同時不間斷地將吻落在她的側臉。凡妮莎稍微反抗了一下，但不管她怎麼閃躲，艾吉奧似乎都沒有放棄的意思。兩人在床上打鬧起來的時候，似乎真的有點像是一對姐弟了，但前提是——

　　在凡妮莎回過身想要用姐姐的身份教訓艾吉奧時，某個溫暖柔軟的東西沒有一不小心印在她的……唇上。

　　凡妮莎怔了幾秒才倉促地意識到那似乎是艾吉奧的吻，而一直在胡鬧的艾吉奧同樣有所察覺，他遲疑著停了下來，然後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對不起，凡妮莎……房間裡太黑了，我沒看清……」

　　原來這就是艾吉奧在親吻了她以後會有的反應，凡妮莎忍不住失落地想道，然後在艾吉奧驚訝的目光中，回過身主動伸出手擁抱了他，「……睡吧，艾吉奧……時間已經很晚了，明天我們還要和安東尼奧會面……」

　　儘管如此，凡妮莎已經知道今晚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睡著的。在艾吉奧懷中休憩……凡妮莎一點都不想用可有可無的夢境來取代這樣珍貴的記憶。

　　凡妮莎輕柔的聲線讓艾吉奧跟著安靜了下來，欲望也隨之暫時平息。在他抱著凡妮莎纖細的身軀時，只有他自己知道——

　　對於視覺感官異常協調的艾吉奧·奧迪托雷來說，是永遠都不存在「沒看清」這種情況的。


☆、謀劃

　　「凡妮莎，你在生我的氣嗎？」次日按照計畫來妓院和他們會合的安東尼奧顯得很吃驚，「我還以為你會感謝我呢……我可是特地替你們挑了一間環境最好的方便過夜。」

　　「……我寧願一個人去睡馬廄。」剛剛起床的凡妮莎困倦地趴在桌子上，將臉埋進了臂彎。這座在晚上喧鬧不已的建築到了白天反而格外安靜，大家全都在休息，讓凡妮莎忍不住生出了回房間再睡一會兒的想法。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她昨夜整晚都沒有睡著，現在整個人都非常疲累。

　　「發生了什麼嗎？」安東尼奧一頭霧水，然後產生了一些誤解，「是不是艾吉奧做了什麼？可是我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早就成年了……你該不會要怪我帶壞你的弟弟吧？」

　　安東尼奧覺得凡妮莎不高興的理由恐怕也只有這個了……雖然看起來溫柔體貼，但實際上他早就發覺凡妮莎只關心自己的弟弟艾吉奧。安東尼奧覺得這有點不可理喻，畢竟就算是親人也不可能永遠在一起，能相伴一生的通常來說只有戀人，所以作為姐姐的凡妮莎，就算再怎麼溺愛自己的弟弟，也遲早是要和艾吉奧分離的。

　　「你們在聊什麼？」安東尼奧正想開口時，剛剛下樓的艾吉奧正好介入了他們的談話。

　　「噢！艾吉奧，好久不見！」安東尼奧驚喜地從座椅上起身給了艾吉奧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他當然也很喜歡凡妮莎，但作為朋友的話，肯定是艾吉奧和他感情更深厚，「我正在勸你的姐姐別將你管得太牢……你雖然年輕，但也不是小孩子了，再過兩年可能就要結婚生子。她沒道理總是跟著你，對吧？」

　　因為沒人向他說明的緣故，安東尼奧一直以為凡妮莎和艾吉奧是親姐弟。

　　「……」艾吉奧真想讓安東尼奧閉嘴，卻又不能當著凡妮莎的面對安東尼奧口出惡言，只能十分勉強地回答道，「……可能吧。」

　　昨晚在抱著凡妮莎迷迷糊糊地入睡時，艾吉奧還在幻想第二天能看見凡妮莎從夢中醒來的樣子，但現實卻是等到他睡醒的時候，身邊早已經空了，他根本沒察覺到凡妮莎是什麼時候起床的……而在聽見安東尼奧的胡言亂語時，凡妮莎似乎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抬起頭安靜地向他道了聲早安，像是昨晚他們兩個人根本不曾那麼親近過。

　　「早安，凡妮莎。」艾吉奧回應道，然後心情不佳地在凡妮莎身邊坐下，聽著永遠都不會有感情問題的安東尼奧滔滔不絕地向他們介紹著羅馬的情勢。刺客組織正在緩慢而徹底地滲透羅馬的下層世界，但那對於對付高高在上的波吉亞家族毫無幫助，作為聖殿騎士教團的大師，羅德里格·波吉亞幾乎毫無弱點。

　　「羅德里格在羅馬有什麼敵人嗎？」凡妮莎試著向安東尼奧詢問道，「最瞭解一個人弱點的多半是他的敵人……就算沒有收穫，我們也能找到一些合適的盟友。」

　　安東尼奧苦笑著搖了搖頭，「羅德里格是紅衣主教……在羅馬，除去教皇以外，紅衣主教就是最有權勢的人，而且他還有聖殿騎士的身份，任何會阻礙他獲取金錢和權利的人恐怕早已經被剷除了。」

　　「一位紅衣主教的敵人……或許是另一位紅衣主教？」凡妮莎並未放棄，她仍然執著于羅德里格·波吉亞的身份。

　　這次安東尼奧沒有不假思索地反駁她，而是停下來思考道，「紅衣主教……我倒在酒館裡聽說過主教朱利安諾·德拉·羅韋雷和羅德里格·波吉亞不和的傳聞。這兩個人都是羅馬城裡的名人，你們應當知道，羅德里格曾有個叔父加冕成了教皇，波吉亞家族這個邪惡的家族也是由此興盛的，但在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加冕以後，比起羅德里格·波吉亞，他顯然更青睞自己的侄子朱利安諾，手中的權力也大多交接給了朱利安諾……基本上羅馬城裡的人民都認為樞機主教團會票選朱利安諾成為下一位教皇。」

　　「既然已經成為了距離教皇寶座只有一步之遙的紅衣主教，羅德里格就絕不會放棄成為義大利最有權勢的人……朱利安諾肯定是羅德里格的眼中釘，而如果朱利安諾是個稍有德行的人，肯定看不慣羅德里格放浪形骸的私生活。」凡妮莎分析道。

　　艾吉奧得出了結論，「看來我們必須要去拜訪一下這位……相較於其他人來說品格比較端正的紅衣主教了。」

　　「可是朱利安諾不是我們想見就能見到的。」安東尼奧為他們潑了冷水，「我之所以安排你們住在這裡，是因為現在梵蒂岡教廷的風氣異常腐敗，就連衛兵都知道隨便搜一搜妓院都能搜出幾個紅衣和紫衣主教，所以他們不可能來打擾妓院的營業，但是……朱利安諾似乎不是個對妓院感興趣的男人，那麼我們幾乎沒有可能面見一位紅衣主教。假設能有這種機會，我還不如直接去刺殺羅德里格·波吉亞。」

　　或許是艾吉奧的錯覺，他總覺得在安東尼奧提起紅衣主教糜爛的作態時，凡妮莎的臉上好像掠過了陰影，但很快她就恢復如常道，「那麼，在偷偷潛入不管用的時候，或許我們可以嘗試著在陽光下活動——向朱利安諾寫一封信，請求去他的府邸拜訪他……你們覺得行得通嗎？」

　　「紅衣主教肯定不會什麼人都見，那麼——」艾吉奧思忖了片刻，「——要在信上署我的名字嗎？」

　　或許奧迪托雷這個姓氏能在朱利安諾·德拉·羅韋雷面前起到些作用，艾吉奧是這麼認為的，但凡妮莎卻搖頭否定了艾吉奧的想法，「不，我覺得——如果想確保朱利安諾同意會面請求的話，最好還是署……我的名字，艾吉奧。」                        

　　作者有話要說：

　　朱利安諾·德拉·羅韋雷，1503年加冕為梵蒂岡第218任教皇，聖名尤利烏斯二世，又稱戰神教皇，羅馬教廷歷史上最有作為的25位教皇之一。

　　有關於他和第216任教皇羅德里格·波吉亞的恩怨詳見搜尋引擎，我就不長篇大論了。

　　從刺客信條的劇情可以得知，他是站在刺客這一邊的，且此時正值盛年。

　　解決完凡妮莎老爸的事他們兩個就要在一起啦，然後這篇文也快完結了，之前曾說不會有番外，但事到如今又改了主意，可能會獨立開一篇文寫啟示錄番外，但不是完結之後立刻寫。因為現在十分想寫另一個刺客，所以啟示錄就先延後了。


☆、主教

　　經過小心謹慎的信件溝通，一個星期之後，刺客們終於得到樞機主教朱利安諾的回應，他慷慨地同意了他們要求會面的請求，並妥帖地遣人送來口信和他們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這不可思議的進展讓安東尼奧大為振奮，但他向來厭惡刻板的交際應酬，所以最終在次日午後登門拜訪朱利安諾的就只有凡妮莎和艾吉奧兩人。

　　朱利安諾·德拉·羅韋雷在羅馬的宅邸是理所當然的富麗堂皇，在被管家引進大門之後，凡妮莎和艾吉奧從府上精心打理的園林和隨處坐落的噴泉就能看出這位樞機主教絕對不是什麼節儉質樸的人。府邸內部大量與聖經有關的畫作倒很符合他的身份，但從那美輪美奐、精緻絕倫的畫面上就能看出，朱利安諾主教曾為它們一擲千金。

　　樞機主教是在自宅的偏廳接見凡妮莎和艾吉奧的。當時形貌高瘦、正值壯年的朱利安諾正在慢條斯理地品味紅茶，但在看見他們走進來之後，他立刻感興趣地放下茶杯，理了理主教袍子起身邀請他們在沙發上坐下，然後相當直接甚至是有些無理地越過了互相問好的步驟，打量著凡妮莎道，「我看到你在信上的落款簽名了……凡妮莎？這名字和米蘭人的風格真不相符，我該怎麼稱呼你？」

　　儘管艾吉奧仍然不知道凡妮莎的名字到底從哪裡打動了朱利安諾，使得他願意紆尊降貴地接見他們，不過他很清楚在朱利安諾眼中只有凡妮莎是主角，所以他聰明地保持了緘默，但朱利安諾的下一句話就讓艾吉奧吃了一驚。

　　「按照普通人的禮節，我是不是應該叫你侄女？畢竟你是我好友的女兒……你覺得呢？」

　　凡妮莎沒到朱利安諾說話會這麼直接，怔了一會兒之後才繼續道，「朱利安諾主教，您身份尊貴，所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朱利安諾顯然不像他嘴上說的那樣對凡妮莎那麼有感情，所以立刻就順水推舟地笑起來道，「是嗎？如果你的父親還在世，你這句話好像也能對他說……好啦，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廢話。從信裡我已經看出來你加入了一個所謂的刺客組織，並且為了這個秘密結社有求於我。你現在就可以說出你的要求，但到底要不要説明你，我還需要思考。」

　　「您會答應幫助我們的，朱利安諾主教。」凡妮莎望著這位在傳聞中極為擅長玩弄權術的樞機主教，「因為我們想對付的人正是您最棘手的敵人——羅德里格·波吉亞，我們想讓他紅色公牛的紋章徹底消失在亞平寧半島。」

　　「抱歉，凡妮莎……你說什麼？」朱利安諾故作驚訝道，「你說的難道是樞機主教羅德里格·波吉亞嗎？他是我珍貴的同僚，不是敵人……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說出了怎樣邪惡狠毒的話語？」

　　凡妮莎正要據理力爭，艾吉奧就替她開口道，「朱利安諾主教，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您才說過您不喜歡說廢話……你我都清楚羅德里格·波吉亞是個多麼骯髒的聖職者，他配不上他那身主教袍子。他的敵人十倍于他的朋友，那麼我們為何不能聯合起來為同一個目標合作呢？」

　　朱利安諾終於轉過臉正視了艾吉奧，語氣傲慢地開口道，「年輕人，你是誰？」

　　「艾吉奧·奧迪托雷·達·佛羅倫斯，很高興能見到您，朱利安諾·德拉·羅韋雷主教。」

　　「奧迪托雷？」朱利安諾在片刻的沉思後恍悟道，「啊，美第奇的朋友。」

　　「是的，美第奇正是我們家族的珍貴盟友。」艾吉奧不卑不亢地回應了朱利安諾，然後又接著道，「我們發誓效力的組織始終致力於帶給人民自由，但羅德里格·波吉亞卻試圖用暴力讓義大利臣服在他腳下，他在暗處的勢力難以估計，任何一位紅衣主教擁有了這樣的權勢都不會放棄更進一步的機會。誰擋在了他面前，他就會想辦法解決誰……或許您完全不想理會這些秘密鬥爭，但我相信您和羅德里格不可能是朋友。那麼在配合我們的行動時，你完全可以將這視作一種……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朱利安諾若有所思，但隨即就輕輕搖了搖頭，轉而看向凡妮莎道，「你的母親怎麼樣了？」

　　「……她已經去世了，主教大人。」

　　「喔，真遺憾。」

　　凡妮莎不想再聽朱利安諾虛情假意的迂回，所以立刻道，「恕我失禮，朱利安諾主教，我現在只想知道您的答案。主教如果您不願意和我們合作，我們不會再來打擾您，所以……您只需要拒絕我們就可以了。」

　　「羅德里格·波吉亞可是個十分難以對付的人啊。」朱利安諾感慨似地開口道，「我知道他貪污、謀殺、脅迫、受賄、淫-亂……但他從來都不會讓自己的斑斑劣跡留下馬腳。不管背地裡有多麼腐敗，但在人前，他永遠是衣著光鮮的樞機主教。單憑像你們兩個這樣的年輕人，我實在不能相信你們有能力阻止他赤-裸裸的暴行。」

　　「那麼，您是要拒絕我們嗎？」

　　朱利安諾並未作答，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可是聖父如此直白地將機遇送到了我身邊，我又怎麼可以不做嘗試就直接將你們逐出門外……如果我不珍惜這樣的機會，那麼來日必定會遭到內心的譴責。」

　　艾吉奧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他們的好運。

　　「是的，我會與你們合作，但前提是你們必須設法向我證明刺客組織的能力。」朱利安諾仍然不太信服地瞧著他們，「我會交給你們一些名字，他們或多或少地都與波吉亞家族有些牽連，但我的懷疑還需要你們去證實。如果你們真能搜羅出羅德里格·波吉亞的骯髒行徑，那麼就算我什麼都不做，樞機主教團也會對波吉亞主教進行審判。」


☆、倒影

　　在向朱利安諾告辭以後，艾吉奧看出了凡妮莎情緒低落。雖然心中有很多疑惑，但艾吉奧體貼地什麼都沒有問，只是牽起凡妮莎的手將她帶到了某座噴泉池前臺階上，示意她留在這裡稍微等他一會兒，凡妮莎有些不解，但還是按照艾吉奧的意思在臺階上坐了下來，看著艾吉奧離開往某間店鋪走去。

　　艾吉奧來時就留意到了路邊有一間花店，沒過多久他就帶著應該能使凡妮莎高興起來的禮物去而複返——不是花束，而是一盆結著紅色果實的觀賞植物。

　　顏色燦爛的東西總能使人感到身心愉悅，凡妮莎又特別喜歡紅色，所以在伸手接過這盆植物時，她不禁望著這盆植物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謝謝……艾吉奧，我——我其實沒什麼問題，過一會兒就會好的……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形狀的果實和葉子，它叫什麼？」

　　「有點拗口，他們和我說這叫番茄，進口來的觀賞植物。」艾吉奧放下兜帽，在凡妮莎身邊坐下，噴泉仍在他們身後肆意噴灑著水珠，折射著太陽的輝光。在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艾吉奧動作自然地握住了凡妮莎原本捧著花盆的手，「姐姐，我就在這裡……如果你需要傾訴的物件，我一直都在你身邊，而如果你不想說，我們現在就回安東尼奧那裡去。」

　　「艾吉奧……」

　　「嗯？」

　　「我……沒什麼不能說的，你不用覺得我有什麼悲慘的身世。不管是在母親身邊，還是在你們身邊，我的童年都過的非常幸福，只是我的父親——」凡妮莎盡可能語氣自然地解答著艾吉奧的疑惑，「他是梵蒂岡教廷的紅衣主教。」

　　艾吉奧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他其實並不是很意外，朱利安諾根本沒打算遮掩什麼，所以在剛才的談話中已經很清楚地指出了這一點……艾吉奧原先一直很困惑，就算凡妮莎是私生女，但她是如此的優秀，任何一個父親都該將她視為珍寶，但卻從未有人來幫她擺脫恥辱的私生女身份。現在他明白了——樞機主教是不允許婚娶的，凡妮莎正是上帝都不會認可的私生女。

　　「你的父親……」艾吉奧回憶著朱利安諾的話，「好像已經——」

　　「……是的，他死了。」凡妮莎撥弄著植物綠色的葉片，低垂著眼道，「母親在世時從不和我談論父親的事。這些事還是喬凡尼告訴我的……我去查過貝魯奇主教的出生年歲，他比我的母親……年長太多了，但母親似乎是真心愛慕他。在聽聞他病逝的消息以後，母親就鬱鬱而終了。」

　　「母親幾乎為刺客事業奉獻了一切，除去這段感情以外，她一直在為義大利的和平而努力……她是我的榜樣，但我的父親，我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待母親的……一個情婦？還是一個可供他享用的女人？他是一位樞機主教，理應品行端正，這樣才有資格教導信徒，但——」

　　凡妮莎沒再說下去，而艾吉奧則慢慢扣住了凡妮莎的手掌，想以此給姐姐一些安慰。凡妮莎抬起眼看向艾吉奧，然後將禮物放到一旁，鼓起勇氣靠上了艾吉奧的肩膀。至少在此時此刻，她只想待在心愛之人身邊，期盼著能從他身上得到鼓勵。

　　艾吉奧微怔了片刻，然後本能地抬手撫摸起了凡妮莎腦後的金色長髮。他沒有開口說話，在姐姐需要傾訴的時候，他願意當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在我心中，我的母親和瑪利亞是一樣好的，她們都是值得尊敬的母親。」凡妮莎喃喃道，「但我的父親就遠遠不如喬凡尼了……喬凡尼教會了我一切，但我卻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父親也沒有來看望過母親。人無法決定自己擁有怎樣的父母，但我還是自私地希望我的父親能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否則就算身為樞機主教權勢滔天，他也不值得我尊敬。」

　　「你討厭他嗎？」

　　凡妮莎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我想應該算不上討厭……」

　　「那麼——凡妮莎，你這麼偏愛紅色，是因為你的父親嗎？」

　　凡妮莎愣住了，她應該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在從艾吉奧懷中坐起身以後，她迷惘道，「我不知道，艾吉奧……」

　　有些情感是與生俱來，無法克制的。

　　「別再想這些事了。」艾吉奧歎息了一聲，從臺階上起身向凡妮莎伸出手道，「既然已經過去了，就別去想這些只會讓你不開心的事了……朱利安諾主教交給了我們這麼困難的任務，我想我們又要變得忙碌起來了，凡妮莎。」

　　凡妮莎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將手放進艾吉奧的手心裡，站起來凝望著他，「艾吉奧，能成為樞機主教的人，背後都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我想在這世界上我還是有家人的，但不是那些我素未蒙面的親戚，而是你、費德里科、喬凡尼、瑪利亞、克勞迪婭還有佩德魯奇奧……你們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因為凡妮莎的話，艾吉奧忍不住伸手擁抱了她。

　　在結束這個安靜的擁抱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親近到只要艾吉奧願意，就隨時可以低下頭親吻她雙唇的程度了，有那麼一瞬間，艾吉奧的確非常想將親吻凡妮莎的想法付諸實踐，但凡妮莎不自覺移開眼的羞赧表現讓艾吉奧意識到了姐姐生性內斂，可能未必喜歡他這樣做。

　　於是他微笑著放開了凡妮莎，然後輕聲道，「姐姐，如果我不能在這裡親吻你，我可以親吻你的倒影嗎？」

　　凡妮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見艾吉奧在噴泉邊俯下身，輕吻了她在水中的倒影，他腦後梳起的黑髮因此順著肩頸垂落下來，紅色的發帶觸到波光粼粼的水面綻開了漣漪。

　　這一刻，不只是泉水，就連凡妮莎的心中也因艾吉奧的舉動泛起了波瀾。隨即，艾吉奧立刻起身抬手撫上了凡妮莎明顯泛起了熱度的臉頰，真誠地告白道，「你對我來說也是最重要的，凡妮莎……所以我一生都會陪伴在你身旁，永遠都不會離開。」


☆、燭光

　　如果說凡妮莎對艾吉奧的告白毫無觸動，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但眼下還有更需要她投入精力的事。回到安東尼奧最近買下投入經營的酒館以後，凡妮莎和艾吉奧就找了一個僻靜的獨立包間心無旁騖地研究起了朱利安諾交給他們的名字。

　　雖然是在酒館，但桌上放置的除了葡萄酒和酒杯以外，占去了更多地方還是繪製精細的羅馬地圖、羊皮紙和羽毛筆。

　　「作為樞機主教，羅德里格·波吉亞肯定不能明目張膽地收取賄賂。」艾吉奧用羽毛筆蘸滿了墨水，草草圈出了地圖上的數個教堂，「錢財應該都以捐贈的形式流入了他統轄的教堂內，在威尼斯我就已經看夠了這一套，那麼——」

　　「——只有這些教堂裡的主教們才能提供波吉亞受賄的證據，但幸運的是其中某些人很喜歡留宿在妓院，安東尼奧手下的交際花應該能從他們口中打聽出一些消息。」凡妮莎思考著，然後用筆在紙上仔細記下這一條，和寫字潦草的艾吉奧不同，凡妮莎的字寫得相當優美流暢。

　　當凡妮莎用修長白皙的手指握著筆留下一行行清晰的字跡時，明知道這時候需要專注，艾吉奧還是不自覺地被心愛的人所吸引，隨後他還是在凡妮莎開口說話時溫柔動聽的聲音中回過了神。

　　「但受羅德里格·波吉亞統治的不只有羅馬教區。如果不切斷它們和波吉亞家族之間聯繫，羅德里格仍能源源不斷地獲得錢財方面的支持，也正是因為他資產豐厚到足夠兌成黃金堆滿整座西斯廷交談，這世紀下半葉聖殿騎士組織崛起的速度才會如此之快。」

　　不過現在，刺客已經成功遏止了聖殿騎士發展的勢頭，義大利目前仍是自由的。

　　「我們不是在孤軍奮戰，凡妮莎。」艾吉奧並沒有為這個煩惱，反而笑起來道，「我們身後有龐大的兄弟會支持著我們，寫信向父親和費德里科說明情況吧。他們會配合我們的行動。」

　　凡妮莎點了點頭後繼續道，「那些習慣于通過波吉亞家族作惡的人……就算本性已經劣壞到了極點，午夜夢回時也一定會有內心愧疚的時候，腐敗的教廷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一直向信徒發行贖罪券。我們應該將波吉亞家族的擁簇監視起來，等待他們因為內心難安而主動露出馬腳。」

　　「然後在適當的時候給予他們永遠的安寧，我們很難做到直接刺殺羅德里格·波吉亞，但可以通過刺殺他手下的聖殿騎士削弱他在羅馬教廷的聲音，這樣朱利安諾主教就能更好地對付他。」艾吉奧在說完這些之後，忽然搖頭苦笑了起來，「我們真像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殺人兇手，上帝會怎麼看待我們的所作所為？」

　　「可是上帝不是我們的信仰，刺客的信條才是……萬物皆虛、萬事皆允，艾吉奧。其實我一直是個……懷疑論者，在沒有親眼看到上帝以前，我沒有辦法認可他的存在。我不相信上帝，只相信手中的袖劍。」

　　因為如果真有上帝，他早該降罪給羅德里格這樣的惡人了……凡妮莎曾經聽聞過羅德里格以受賄的方式放過了一個殺死了自己女兒的父親，而當信徒抗議這一判決時，他卻振振有詞地反駁道，「上帝的旨意並不是讓罪人去死，而是讓他們活著並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價。」

　　這樣的人怎麼能讓他繼續活著誤導那些原本信仰虔誠、善良質樸的信徒？

　　「你是對的，凡妮莎。」艾吉奧輕聲道，然後拿起燭臺下面的鐵簽撥了撥焰心中的棉線，好讓燭火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

　　每當他短暫地感到迷惘和困惑時，凡妮莎都能喚醒他心中的信念，讓他意識到解放義大利絕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他們正切實地走在拼搏奮鬥的道路上，為了人民的自由和平等不懈努力。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但有了凡妮莎的存在，他就不會感到彷徨。

　　在討論陷入了一段沉默時，艾吉奧卷起了地圖，然後又收走了紙和筆。在做完這些瑣碎的事以後，坐在凡妮莎身邊的艾吉奧直白地伸手握住了凡妮莎相較於他要小了一整圈、也白皙柔軟得多的手。

　　凡妮莎望著艾吉奧覆在她手上的手掌，有些心慌意亂地眨了眨眼，她迷戀艾吉奧身上的每一個地方，但最令她著迷的或許還是艾吉奧的手——修長有力、骨節清晰……有時候凡妮莎甚至覺得這樣的手生來就應該握著樂器，而不是被鋒利的袖劍日復一日地添上新的細微傷疤。

　　當艾吉奧掌心的溫度傳遞過來時，凡妮莎隱隱感覺得到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方式已經完全背離了常理，但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即便耳垂已經因此燙到自己都察覺得到熱度了。

　　「凡妮莎，明天再繼續處理這些事吧……我有些累了……」艾吉奧握起了凡妮莎的手，反手讓拇指從她溫熱柔軟的掌心撫過，繼而動作俐落與她十指相扣。不知道是誰的手掌因為心跳加速而沁出了一層薄汗，讓這樣簡單的觸碰都微妙地變得情-色起來。

　　「嗯。」凡妮莎輕輕應了一聲，然後試著問道，「你要去休息了嗎？」

　　「過一會吧……在睡前我想喝點酒，姐姐喝嗎？」艾吉奧拿過那瓶盛滿了酒紅色液體的葡萄酒瓶，拔下了它封住口的軟木塞，又翻過倒置在桌上的酒杯，將瓶口向它傾倒過去，讓柔軟的液體溫柔輾轉著落入杯中。

　　凡妮莎向來不喜歡喝酒，因為她不喜歡酒液苦澀的味道，瑪利亞更是教導她說身為女性要學會保護自己，如非必要最好不要接觸酒。就算是看起來無害的葡萄酒，實際上也比啤酒更容易讓人喝醉，但現在坐在她身邊的人是艾吉奧……在這世界上她最信賴、最重視的人就是艾吉奧，所以當艾吉奧對她提出邀請時，凡妮莎不自覺地就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喝吧。」艾吉奧將酒杯推到凡妮莎面前，「你總是不願意喝酒，但適當喝一點會讓你睡得更好的，凡妮莎。」

　　凡妮莎抽出手聽話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又一鼓作氣全部喝了下去。艾吉奧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然後無奈地微笑起來讓凡妮莎靠到他肩上，極為自然地將她的金髮拂到耳後，撫摸起凡妮莎小巧精緻的耳垂。就和他預料的一樣，姐姐的耳朵已經紅透了。

　　在人前幾乎不會流露出真實情緒的凡妮莎，其實都將心慌意亂如實地反應在了耳根，但在艾吉奧看來，心上人的一切都很可愛——羞澀的性格很可愛、不會喝酒很可愛、就連容易紅的耳朵都是那麼的可愛。

　　敏感部位被觸碰的異樣感覺讓凡妮莎的呼吸立刻變得淩亂起來，紅酒的後勁還沒有發作，離喝醉還有一段遙遠距離的凡妮莎忍不住握住了艾吉奧不安分的手，然後靠在艾吉奧懷中仰起臉看著他。艾吉奧說會永遠陪著她，凡妮莎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這句話，但或許她可以奢望……艾吉奧願意將親情轉化為愛情。

　　凡妮莎柔和的眼神讓艾吉奧心中一動，本能地在搖曳的燭光中向她傾下了身。凡妮莎明知道艾吉奧要做什麼，卻沒有逃避，而是微微張開因為紅酒而顯得濕潤的唇，主動迎上了艾吉奧的親吻。簡單的唇瓣觸碰卻同時讓兩個人變得情熱難抑，艾吉奧忍不住將凡妮莎抱坐到自己的膝上，在緊緊摟住她的腰以後大膽地將舌尖探入她的口腔。

　　他們兩個人的意識都非常清醒，酒精的催化作用在其中近乎於無，但一切卻都發生地如此自然。

　　此時此刻，對待感情向來膽怯的凡妮莎只想聽從自己心中真正的聲音。

　　在艾吉奧結束了對凡妮莎口中香甜氣味的掠奪以後，凡妮莎忍不住輕聲呢喃起艾吉奧的名字。艾吉奧不假思索地握起凡妮莎的手放到胸口，讓她感受他激烈的心跳，同時在她白皙的臉頰上仔細地落下親吻，「是的，凡妮莎，我就在這裡，我——」

　　艾吉奧現在只想立刻向凡妮莎傾訴自己的心意，但這時門外卻異常破壞氣氛地忽然傳來了安東尼奧那標誌性的聲音，「艾吉奧！你和凡妮莎今天有什麼收穫嗎？」

　　艾吉奧看了一眼門口，又將視線移向了驟然間慌亂窘迫起來的凡妮莎，相當不舍地放任她從他膝上起身，然後聽她在走出去以後和安東尼奧語無倫次地打招呼。

　　「凡妮莎？」安東尼奧驚訝道，「你要去哪裡？我還想和你們好好聊聊羅馬的情勢呢……」

　　「我、我先去休息……晚安！安東尼奧！」

　　「休息？可是現在天都沒黑……」安東尼奧納悶地走進來，然後在看到一個人對著燭光笑起來的艾吉奧時，心中莫名其妙的感覺更強烈了，「艾吉奧，你見鬼的在傻笑什麼？朱利安諾主教給你傳福音了嗎？」


☆、真相

　　艾吉奧萬分確信，就像他愛著凡妮莎一樣，凡妮莎也同樣愛著他，但他並沒有急不可耐地去逼問凡妮莎的心意，感情在水到渠成的那一刻的體驗才是最美妙的。在十七歲以前，他曾經不溫柔地冷遇了凡妮莎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如果他們的確彼此相愛，他想盡可能地為凡妮莎創造美好的回憶。

　　不過在那之前，他必須先將手上的任務處理乾淨。這並不意味著艾吉奧將這個國家的未來看得遠高於凡妮莎，兩者的地位在他心中同樣重要，他只是非常想讓凡妮莎明白——艾吉奧·奧迪托雷早已長成了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他有能力妥善地平衡感情和責任，有能力使一切難題和麻煩迎刃而解，而且……也值得她託付終身。

　　在那個使他和凡妮莎短暫地心意相通的夜晚過去以後，羅馬的刺客組織立刻展開了行動，針對羅德里格·波吉亞的行動耗時漫長且異常艱難，但收穫卻也相當豐厚。在經過一段時間準備向朱利安諾主教轉告訊息時，因為不想向聖殿騎士暴露行跡，艾吉奧避開了朱利安諾的宅邸和刺客的據點，選在了萬神廟附近一座幾乎不會有人經過的小型廣場會面。同時，朱利安諾也換下了自己華麗的紅衣主教袍子，因此並不會過分吸引行人的注意力。

　　朱利安諾對刺客們行動的結果十分滿意，並且漸漸轉變了態度，真正地將刺客組織視為了他的合作夥伴。在和艾吉奧與凡妮莎交換了對付羅德里格·波吉亞的下一步行動方針後，朱利安諾主動提起了艾吉奧請求的另一件事，「你們想要教皇陛下的權杖，但我是不可能冒著風險為你們竊取這神權的象徵的。一旦被人發現，就算教皇陛下是我的親叔叔，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革去我的樞機主教頭銜。」

　　「這幅圖紙——」朱利安諾從身上取出了一個羊皮紙卷，「——就是我能為你們做的全部。」

　　艾吉奧禮貌地道了聲謝，然後接過這張羊皮紙，展開來大略查看了一下，紙上以精細的筆觸繪製了一個權杖模樣的物件。無論是杖身上的紋路，還是頂端的裝飾，都繪製地無比巧妙，僅以這張圖紙，艾吉奧就能在腦海中想像出一柄更形象具體的權杖。

　　「主教大人，這是——？」其實在艾吉奧問出口的時候，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這就是伊甸權杖的全貌，假使有一天他真的需要秘密潛入梵蒂岡竊取這件先行者的寶物，有了這張圖紙，他就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

　　「這是我親手繪製的，擔保分毫不錯。」朱利安諾的口氣中透露出淡淡的自得，「竊取聖物是對上帝的不敬，但我向來認為這些死物除了給教廷增添虛假的威嚴根本一無是處。」

　　「……真是了不起，您怎麼能還原的這麼清晰？」艾吉奧在將讚歎脫口而出以後，立刻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朱利安諾或許不喜歡這些華麗的飾物，但幾乎不可能不傾羨教皇的寶座，他一定是日日憧憬著三重冕加冕在自己頭頂上的時刻，才會將屬於教皇的權杖記得那麼清楚。

　　這張圖紙暴露出來的不只有伊甸權杖的模樣，還有朱利安諾的野心。

　　「別在意，你沒有冒犯我，艾吉奧。」朱利安諾隨意地答道，「我的確渴盼成為教皇，這沒什麼不能說的，赤-裸裸的欲望要比埋藏在心底的欲望和善得多。上帝想必也不會怪罪我這小小的貪心，因為我志願成為一位真正有為的教皇……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做一個有德行的聖職者，凡妮莎。」

　　突然被朱利安諾念到名字的凡妮莎愣了片刻，不太確定地回應道，「主教，您是在諷刺我和我的父親嗎？如果他真的有德行，現在就不會有我站在這裡了。」

　　「噢……凡妮莎，你在介意你母親和你父親之間發生的事嗎？可是那其實很正常，他只是犯了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小錯誤。」

　　「正常……正常不代表正確，主教。」凡妮莎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說是在斥責自己從未蒙面的父親，「您說我的父親犯了每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但那並不代表這就不是錯了。的確，男人和女人延續後代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但他身為樞機主教，享有了這個尊貴位置帶來的權利，就該履行這份工作的義務。」

　　朱利安諾並沒有因為凡妮莎的反駁而生氣，反而面露思索之色，然後笑道，「看來你優秀的父親有了一個同樣優秀的女兒……你好像對你的父親有很多偏見，但其實他是一位品格相當出眾的樞機主教，行為舉止也很檢點，之所以會和你的母親有所牽扯也是因為他意外地傾聽了她的告解，知道了你母親是個心靈和相貌同樣美麗的女人才會情不自禁，但你的母親就和你一樣冷靜。為了不影響他的名譽，她很快就不告而別離開了羅馬……直到你寄來那封信，我才知道我的朋友竟有一個女兒。」

　　「我並不是刻意在美化你父親的形象，我也沒有閒情逸致那麼做……事實上，我和你的父親交情也不太深，只是聆聽過他的告解才會清楚他的為人和煩惱。我將他視為朋友，完全是因為他是那種會讓我心生欽佩卻無法效仿的人物。就算他德行有失，我也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寬恕他了，所以你的父親沒有錯，凡妮莎。」

　　朱利安諾的邏輯讓凡妮莎無話可說，只能在輕輕歎息了一聲之後勉強轉移了話題，「您說您無法成為……那樣的人，但事實上，在您時常反思自我的時候，就遠勝於那些作風糜爛的樞機主教了。或許有一天，您真的能成為一位好的教皇。」

　　「謝謝你的祝福，貝魯奇主教的女兒。」朱利安諾毫不客氣地微微點頭示意，然後道，「我們的合作很愉快，刺客們，所以我可以額外告訴你們一個人名——吉烏利婭·法爾內塞。她是法爾內塞家族的小女兒，也是羅德里格·波吉亞寵愛的情婦。你我都清楚羅德里格將厭惡一夫一妻制當做自己放浪形骸的理由，吉烏利婭永遠都不可能從他那裡得到名分……可能她也並不渴求這個。她委身于羅德里格，只是因為她的家族希望憑藉她身體上的付出讓吉烏利婭的哥哥成為樞機主教，這個目的早已經達成了，所以——」

　　所以，吉烏利婭·法爾內塞現在未必還願意待在羅德里格·波吉亞身邊……艾吉奧和凡妮莎認真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後向朱利安諾進行了道別。朱利安諾也同樣認真地還了禮，「我開始認為有你們這樣的組織存在，對於這片土地來說是一件好事了。你們就像是懸在那些統治者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會取走其中行為不端者的性命……艾吉奧、凡妮莎，希望下次再會面的時候，我們仍能為彼此帶去好的消息。」

　　在與朱利安諾告別之後，兩人漫步在羅馬安靜的街頭時，艾吉奧忽然發覺身邊的凡妮莎看起來竟有些莫名的高興。

　　「艾吉奧，我——我想我真是個膚淺的人，只是聽到父親是個還不錯的人，就難以自製地感到高興……就算只有朱利安諾的那幾句話，我來到羅馬已經充滿了意義。」凡妮莎鼓起勇氣主動牽住了艾吉奧的手，「這條路太遙遠了，又太漫長……但是你卻一直陪伴在我身邊，艾吉奧，我真的很感激命運將你送到我的身邊……」

　　「命運？」艾吉奧停下腳步，轉身垂下眼看著凡妮莎笑起來，「你不該感謝命運，你應該感謝我，凡妮莎。」

　　凡妮莎忍不住移開眼跟著流露出笑意，然後順著艾吉奧的意思改口道，「謝謝，艾吉奧。」

　　「嗯……那麼——」艾吉奧屈指抬起了凡妮莎的下頜，迫使她蒼翠的瞳孔中只映著他的身影，繼而別有深意地靠近到她的耳畔輕聲道，「你要怎麼感謝我？」

　　凡妮莎不知所措地望著艾吉奧。

　　「我又新學了一支曲子，想聽聽你的意見。」在凡妮莎沉默的時候，艾吉奧已經幫她想出了答案，「晚上來我的房間找我，姐姐。」


☆、愛意

　　艾吉奧彈琴的技藝相較於上一次來說，已經純熟得多了。當美妙動聽的曲子從他指間流淌在室內時，坐在桌旁剛剛和艾吉奧一起共進了晚餐又喝了些酒的凡妮莎，在閉上眼睛以後，幾乎要墜入美好的夢境，但艾吉奧卻忽然停下了他已經彈了一遍又一遍的曲子，使得凡妮莎不知所措地睜開眼回過了神。

　　艾吉奧放下琴，起身走到了凡妮莎身邊，執起了她正托著腮的手，又扶住了她的身體，望著她輕聲道，「凡妮莎，你已經困了嗎？」

　　凡妮莎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我覺得你彈得很好，艾吉奧。雖然我不太懂音樂，只知道很動聽……」

　　「那麼，你記住調子了嗎？」

　　「我想應該還沒有忘……怎麼了？」

　　艾吉奧又接著問道，「還記得我在威尼斯狂歡節教給你的舞步嗎？」

　　凡妮莎點了點頭，然後艾吉奧就將她從座椅上輕輕拉起，環上她的腰，動作輕盈自然地抱著她轉了個圈，讓凡妮莎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被擺滿了傢俱的房間有些擁擠，但已經足夠兩人在燭火沁出的溫暖光芒中重複當時的舞步了。

　　雖然失去了弦樂的助興，但艾吉奧卻以輕輕的哼唱彌補了此時過於安靜的氣氛，儘管略微有些走調，不過對於凡妮莎來說，艾吉奧所有的一切都是完美無缺的，就連音調不准的歌聲在她聽來也十分悅耳，甚至帶走了她之前隱約的睡意……和艾吉奧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值得她珍惜。

　　等到這支曲子結束時，艾吉奧忍不住將凡妮莎抱入了懷中，又在她耳畔低語道，「你應該知道今晚我會對你說什麼、對你做什麼……但你還是來了，凡妮莎，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已經接受了我的心意？」

　　年少輕狂的時候，艾吉奧對許多女人傾訴過甜言蜜語，但在凡妮莎面前，想要說出表白的話語卻變得異常艱難，不過他仍然鼓起了勇氣，在凡妮莎抬起眼看著他的時候，輕聲告白道，「我愛你，凡妮莎。」

　　唯有這句話，在今天以前，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艾吉奧的話讓凡妮莎的眼中本能地泛起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情緒。的確，就像艾吉奧猜測的那樣……在初次拜訪了朱利安諾主教的那個夜晚，兩人接吻時凡妮莎終於察覺到艾吉奧對待她的態度根本不像是在對待家人，而今晚在走進艾吉奧的房間時，儘管沒有勇氣深想，凡妮莎還是預感到了艾吉奧不只是想彈琴給她聽。

　　不過，想像與現實肯定是不同的。就算已經在夢境中幻想了無數次，但當凡妮莎親耳聽見艾吉奧對她告白時，她還是不由感到了輕微的暈眩和不可思議。就好像自從艾吉奧停下彈奏以後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我、我很高興，艾吉奧……」凡妮莎從艾吉奧的懷抱中退開了一些距離，低下頭語無倫次地傾訴道，「就算你明天就會改變主意，我也——」

　　雖然對凡妮莎間接接受了他的告白這件事十分喜悅，但艾吉奧還是忍不住追問道，「為什麼我要改變主意？我一直愛著你，凡妮莎……現在不會改變，以後也不會。」

　　「可是……艾吉奧，或許你只是別無選擇。」凡妮莎已經在心裡為艾吉奧的告白找到了理由，「我們一起來到羅馬，你身邊只有我陪伴著你……這會讓你對自己的感情產生一些錯誤的認知，所以——」

　　「你想說我對你的愛意只是出於親情？」在理解了凡妮莎的意思之後，艾吉奧乾脆俐落地反駁道，「這個問題已經折磨我足夠久了。凡妮莎，我能夠非常確定地告訴你——我愛你，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慕，而不是弟弟對姐姐的愛慕。儘管我叫你姐姐，但抱歉的是……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我的姐姐。」

　　「艾吉奧……」凡妮莎的思緒有些混亂，她不知道她是否應該為艾吉奧的話感到高興。

　　「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有足夠多的辦法能夠證明我剛才的話……稍微等我一會兒，凡妮莎。」凡妮莎有些迷惑地看著艾吉奧走到衣櫃旁，然後拿出一副本來由深紅色天鵝絨布仔細包裹著的木板油畫。

　　當艾吉奧把木板小心地放在桌上、又將她拉到桌旁時，看到畫上內容的凡妮莎立刻陷入怔愣的狀態，「這是……我嗎？」

　　「是的，這是萊昂納多為你畫的。他讓我轉交給你，但我卻忍不住私藏了它……我知道這種行為聽上去卑劣，可是那時候我根本找不到方法接近你。」艾吉奧從背後環住凡妮莎的腰，然後嗅聞著她發間的香氣，輕聲呢喃道，「凡妮莎，我觸碰這幅畫時……就像在觸碰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艾吉奧說話的方式含蓄隱晦，但凡妮莎卻從中聽出了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欲望，耳根因此不爭氣地微微發燙，只是凡妮莎仍然不願意相信就擺在她眼前的事實，「……可是你怎麼可能喜歡我，艾吉奧……」

　　談話總是不斷地陷入僵局，漸漸急躁起來的艾吉奧迫使凡妮莎轉過身與他對視，然後凝視著她的眼睛道，「為什麼不可能？」

　　「你不會覺得……我的長相非常糟糕嗎？言行舉止、談吐氣質，甚至包括名字……所有的一切都很糟糕嗎？」

　　「凡妮莎，你……在說什麼？」艾吉奧有些不太確定自己聽到的話，兩人的交流好像出現了一些偏差，「如果你想用這個作為理由拒絕我的話，那真是我聽過最可笑的藉口，還是誰誤導了你？你在我心裡就是所有美好事物的化身，凡妮莎……如果有人膽敢侮辱你，我會立刻——」

　　「……可是這是你說的，艾吉奧。」

　　「什——？那怎麼可能？」艾吉奧難以置信地回問道。

　　「沒有人誤導我。」凡妮莎垂下了臉，「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艾吉奧，但以前有一段時間，你真的很能惹麻煩。我必須一直偷偷跟著保護你，才能讓喬凡尼不那麼擔心……就是在那時候，我聽見你的朋友向你提起了我，然後你說——」

　　凡妮莎不想複述那些被她牢牢記住的貶低話語，所以只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儘管在兩人的關係好轉以後，艾吉奧曾經無數次讚美過她，但人記憶批評的能力顯然遠勝過記憶讚美的能力……她實在無法忘記那些話。

　　「……我很抱歉，凡妮莎。」艾吉奧終於知道了凡妮莎在介意什麼，但這全都是因為他的愚蠢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那時候的我就是個自大的傻瓜，因為偏見什麼都說得出口，還以為這樣就算是與眾不同，但那並不是我的真心話……的確，我沒能從一開始就愛上你，那時候的我不夠成熟、不夠理智，可是一旦愛上了你，我就再也不能不愛你。當我的人生陷入低谷時，是你一直陪伴在我身旁，所以從那一刻起，我的心裡就只有你了……凡妮莎，如果你還是生我的氣，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夠原諒我。」

　　「我沒有在生你的氣，艾吉奧……而且你忘了嗎？在十七歲時你就已經為這件事向我道了歉。現在我再一次提起並不是想看到你的歉疚，我只是——」凡妮莎有些猶豫地說起了孩提時代的事，然後道，「我一直喜歡著你，所以我總覺得我對你來說……遠遠還不夠好。」

　　「你怎麼會怎麼傻，凡妮莎……」聽完以後的艾吉奧怔愣了很久，然後才不可思議地歎息了一聲，「在我們愛上彼此的那一刻，我們就是世界上最相配的了。假如我們當中真的有誰配不上對方，那也只會是我……我作為男人的卑劣之處比你看到的、知道的恐怕還要多出無數倍，凡妮莎。」

　　「什麼……意思？」凡妮莎流露出了迷惑和好奇的神情，忍不住追問道。

　　「在十七歲以後，每一次擁抱你，我都想接著做比擁抱更過分的事。在狂歡節上看見你的那一晚，還有我們不久之前同眠的那一晚……我腦海裡全都是對你不潔淨的幻想。雖然我現在最多也不過只是親吻了你，但在夢中我已經無數次得償所願。凡妮莎，其實在我滿身酒氣親吻你的時候，我根本沒有喝醉……」

　　每說完一句話，艾吉奧就靠得離凡妮莎更近了一些。灼熱滾燙的氣息就這樣伴隨著露骨的話語流入耳孔，所以不止是耳垂，凡妮莎臉上也立刻隨著艾吉奧的話語泛起了薄紅，但艾吉奧最後的那句話卻讓她迅速回過了神驚訝道，「……哪一次？」

　　「每一次。」艾吉奧輕聲囈語道，「凡妮莎，你真的不該小瞧男人的酒量。」

　　「可是……」凡妮莎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承認道，「其實我知道你會吻我……」

　　「……」在理解了凡妮莎的意思以後，艾吉奧不禁對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產生了強烈的荒誕感。凡妮莎的確很傻，但他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不過此刻縈繞在他心中的，更多的還是對於他和凡妮莎彼此愛慕、心意相通的喜悅，隨即他假裝傷心道，「你明明喜歡我，卻總是以姐姐的名義和我相處……在確定愛上你了以後，我一直在被亂倫的罪惡感折磨，凡妮莎。」

　　「對不起，艾吉奧。」凡妮莎立刻帶著歉意開口道，「我不能……總是用看待男人的方式看待你，否則我會有些……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

　　「我……艾吉奧，我能擁抱你嗎？」

　　當凡妮莎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時，艾吉奧幾乎是心花怒放，但他還是在凡妮莎環上他的脊背、靠入他的懷中以後故作鎮定地開口道，「你想做的就只有擁抱嗎？」

　　「艾吉奧，我能——」凡妮莎伸手撫上艾吉奧的臉頰，儘量直視著艾吉奧黑色的眼睛，膽怯羞澀地請求道，「——吻你嗎？」

　　艾吉奧看著她輕聲道，「當然可以。」

　　在得到艾吉奧的回應以後，凡妮莎立刻踮起腳尖輕輕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個柔軟的吻。接著，她試探性地伸出了舌尖，舔了舔艾吉奧唇角的傷疤，然後閉上眼大膽地讓兩人的呼吸交疊在一起，唇舌也跟著毫無保留地親密糾纏起來。

　　因為艾吉奧緊緊摟抱住了她身軀的關係，凡妮莎雖然主動開始了這個吻，卻沒辦法再結束它。每當她羞赧地退開一些時，艾吉奧都會寸步不讓地傾下身繼續深吻她。

　　慌亂無措間，有些頭暈目眩的凡妮莎撞上了身後的桌子，然後抬起臉用和唇部同樣濕潤的眼神望著艾吉奧，「我們、我們，現在……算是在一起了嗎？」

　　「當然，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邊，所以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艾吉奧在吻與吻的間隙中，以確鑿無疑的口吻再次認真告白道，「我愛你，凡妮莎。」

　　在這個漫長到似乎永無止境的吻終於結束時，難以抑制情熱的凡妮莎忍不住將額頭抵上艾吉奧的胸膛平復著淩亂的喘息，「我好高興，艾吉奧。」

　　「我也是……」此刻，艾吉奧心中就像是有一千隻聖靈鳥在同時歡唱著福音，有生以來他從未體會過這樣充盈到不可思議的滿足和喜悅。

　　「那麼——晚安，艾吉奧。現在已經很晚了，明天早上見，還有——」凡妮莎低下頭羞澀地向戀人道別，卻沒看到艾吉奧已經因為她的話而鎖起了眉，「我也非常……愛你……」

　　凡妮莎沒有聽見艾吉奧的聲音，就把他的沉默當做了無言的默認，準備抽身離開，而艾吉奧也的確並未阻攔，只是不緊不慢地脫卸起了手上的臂鎧，然後恰好在凡妮莎握上房間門把手的時候，從她身後推上了被打開的門，又落下了鎖鑰將房門牢牢鎖了起來。

　　凡妮莎困惑地回過神看著艾吉奧，「……怎麼了？」

　　「你剛才吻了我，凡妮莎。」艾吉奧慢慢靠近了她，以相當微妙的口吻指出了這個事實。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此刻艾吉奧身上表現出來的侵略性，卻讓凡妮莎不自覺地順著他的步伐往後退，直到後背抵上房門。凡妮莎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道，「我是做的……有哪裡不好嗎？」

　　「不好？當然沒有不好……但如果你沒有那麼做，我大概還能勉強忍耐對你的幻想。結果你擁抱我、親吻我，卻又試圖把我扔在這裡一走了之。」艾吉奧傾下身在她耳畔呢喃的話語，充斥著露骨的情-色，「既然你總是喜歡用姐姐的身份幫我收拾麻煩、解決問題，讓我忍不住胡思亂想……那麼——在弟弟有需要的時候，作為姐姐張開雙腿為弟弟解決一下欲望……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艾吉奧挑起了她的下巴，溫柔愛惜地注視著她，「凡妮莎，你和我有同感嗎？」

　　今晚，他絕不會讓她離開這個房間。


☆、美夢

　　第二天，在安東尼奧粗魯地拍響艾吉奧的房門以後，整個上午都不見人影一直待在自己房間裡的艾吉奧，沒過多久就過來為他打開了緊鎖的房門，然後迷迷糊糊地沖他咕噥道，「什麼事？」

　　安東尼奧下意識打量了自己的好兄弟幾眼，艾吉奧好像之前正在洗臉，亂糟糟的頭髮上還沾著細小的水珠，上半身也赤-裸著，不過匆忙開門時他倒是沒忘記穿上褲子。安東尼奧隨即越過艾吉奧的肩膀看向房內，床上正有一個女人蜷縮在被窩裡安睡，看不清相貌，但被褥已經在她身上勾勒出了相當美妙的曲線，安東尼奧立刻了然。

　　「怕你餓死在房間裡，來給你送早餐，艾吉奧……不過現在已經是午餐了……」安東尼奧沖艾吉奧露出了男人都能明白的曖昧笑容，「你什麼時候能搞定？」

　　「有急事嗎？」艾吉奧打了個呵欠，「不急的話我們晚上見。」

　　「……什麼女人能讓你這麼神魂顛倒？」

　　艾吉奧想了想道，「你可以猜猜看。」

　　「羅馬城裡的漂亮女人那麼多，我怎麼可能知道你把哪一個帶回來睡覺了。」

　　「她是最漂亮的那個。」

　　安東尼奧受不了地搖了搖頭道，「凡妮莎在哪裡？我到處找不到她……雖然不想打擊你，但有時候我真覺得凡妮莎要比你可靠得多，我有事想找她幫忙。」

　　艾吉奧聞言微妙地沉默了一陣，安東尼奧立刻想到艾吉奧整日整夜都忙著在床上努力，顯然不可能知道姐姐的去向。他正想和艾吉奧道別，但這時候艾吉奧卻道，「恭喜你，安東尼奧，你一次就猜中了。」

　　「……」安東尼奧足足愣了五秒才理解艾吉奧這句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他睜大眼睛，深感震驚道，「她可是你的姐姐，艾吉奧，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記得我沒說過她是我的親姐姐。」艾吉奧摸著下巴思忖著，然後說出了會令安東尼奧感到更加震驚的事實，「她是被喬凡尼收養來的……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

　　「……」安東尼奧詭異地沉默了，「我老爹怎麼沒給我收養一個這麼漂亮的姐姐或者妹妹？那我現在說不定都已經結婚生子了。」

　　「這就是你父親的問題了。」艾吉奧接過了安東尼奧手中的餐盤，一本正經道，「晚上見，安東尼奧。」

　　關上門的艾吉奧將手上的食物全都放在了床邊的矮桌上。在掀開被褥重新躺回到了凡妮莎身邊以後，他隨手撩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一縷燦爛的陽光立刻順著白色百葉窗的空隙灑在床頭，讓凡妮莎的金髮泛起細碎的炫目光芒，空氣中的浮塵也隨之輕微遊移。

　　凡妮莎似乎即將因為他的舉動醒轉，本能地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呢喃。艾吉奧立刻放下窗簾讓室內重回昏暗，側身環抱住了凡妮莎赤-裸的身軀。羅馬還未進入秋天，天氣炎熱到不可思議。因為凡妮莎睡夢中無意識的翻來覆去，薄薄的被子已經褪到了她的腰際，艾吉奧吻了凡妮莎的頭髮和額頭，本想替她蓋好被子，卻不自覺地被她肩頸處散落的花瓣吸引了目光。

　　那是他昨晚留在她身上的吻痕。

　　當艾吉奧在凡妮莎白皙的肌膚上留下這樣的痕跡時，他已經數次感受過心上人的身體究竟有多麼甜美。昨晚的一切美妙到不可思議，就好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夢境，讓現在的艾吉奧忍不住傾身將吻痕的顏色變得豔麗，靠近凡妮莎時鼻間嗅聞到的淡淡玫瑰香氣，頃刻間就重新喚醒了他的情-欲，凡妮莎卻仍然熟睡著，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在撫上凡妮莎因為悶熱的天氣而暈散著緋紅的臉頰時，艾吉奧忽然生出了幾分惡作劇的心思，他拂開了凡妮莎垂落在胸前的長髮，意圖明顯地用手掌覆上了她飽滿柔軟、正隨著呼吸輕微起伏的胸部。

　　技巧嫺熟的玩弄本該得到些許回應，但因為昨晚被艾吉奧折磨得太過疲累的緣故，凡妮莎一點要清醒的跡象都沒有，只是無意識地鎖起眉，甚至還主動靠進他的懷裡。

　　艾吉奧心滿意足地摟緊了凡妮莎的纖腰，然後將手順著她平坦的腹部滑入雙腿之間，大膽地探入了凡妮莎身體裡最隱秘柔軟的地方。

　　他從來沒有這樣嘗試過，所以不太確定會不會有效果，但讓艾吉奧感到意外的是，在他時輕時重的撫弄下，凡妮莎敏感的身體很快就起了反應，他帶著薄繭的指腹也明顯感覺到了濕熱黏滑的意味。

　　凡妮莎柔軟的呼吸在無意識間已經變得淩亂了起來，口中也零落出了輕微的呢喃和囈語，勾得他欲望越發高漲。艾吉奧順從本能抽出手指放開了凡妮莎，然後起身將手撐在凡妮莎的臉側，跟著將自己的身體覆上去。

　　在這過程中，艾吉奧一直留意著凡妮莎的反應，他很期待她真正醒來的那一刻。

　　因為在沉睡中無力反抗的緣故，在艾吉奧試圖分開凡妮莎緊緊併攏的修長雙腿時，凡妮莎竟然要比清醒的時候還配合得多，相當自然地就放任艾吉奧將勃發的硬物抵在了她的雙腿之間，順著濕滑的穴口推進了她柔軟緊致的內壁，不緊不慢地抽-送起來。

　　睡夢中的凡妮莎本來只是隱約覺得身體微微有些發燙，羅馬悶熱的天氣讓她每晚入睡時都會有這樣的煩惱，所以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但就在她本能地想轉個身繼續休憩時，卻迷迷糊糊地發覺腰側好像被人牢牢按住，根本沒有活動的空間。緊閉著雙眼的凡妮莎不安地蜷緊了腿，隨即就感覺到一種她已漸漸習慣了的酥麻快感迅速攀上脊背，讓她忍不住為之輾轉喘息。

　　窗外恰巧吹來一陣熏風，拂起窗簾讓刺目的陽光灑在了凡妮莎的眼瞼和金色的眼睫上，和自己唇畔無意識的呻-吟一起驚醒了她。凡妮莎茫然地睜開眼，一直注視著她的艾吉奧立刻用力擦過那個他已經熟知的敏感點，讓凡妮莎霎時清醒過來，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後變得臉紅耳赤。

　　「艾、吉奧……你、嗯……你在做什麼……」身體裡灼人的硬物和艾吉奧同樣赤-裸的身軀讓凡妮莎忍不住移開眼用手遮住了發燙的臉頰，幾乎是有些氣惱地詢問著仍然不打算在她身上停下動作的艾吉奧，但因為混入了喘息的緣故，使她的話語聽上去反而更像是羞澀的困惑。

　　「我在叫醒你啊，凡妮莎。」在凡妮莎清醒過來以後，艾吉奧的侵犯變得愈發肆無忌憚，「誰讓你不肯起床呢……」

　　「這是因為……」凡妮莎試圖為自己解釋，但一回憶起昨晚的事，她的臉頰就一陣發燙。艾吉奧又不肯停下動作，被他頂弄得渾身發軟的凡妮莎只能偏頭緊咬著下唇，不想再開口回應艾吉奧。昨晚在疲憊中入睡時，凡妮莎的確期待過能在第二天被戀人溫柔地喚醒，但她想要的絕對不是這種……令人羞恥到無地自容的方式。

　　「你不喜歡嗎？」艾吉奧饒有興致地伸出手撫弄著凡妮莎通紅滾燙的耳垂，放緩了動作，「我還在想要不要每天都這麼叫醒你。」

　　「……我才、不要……快點、停下來……」敏感部位被愛撫的感覺讓凡妮莎的身體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她試著在床墊上撐起手臂往後退開讓艾吉奧抽出去，但艾吉奧立刻就將手滑落到了她的腰間，灼熱滾燙的性-器順勢進入到了比剛才更深的位置，直到凡妮莎的身體被填滿得連一絲空隙都沒有。偏偏她的身體又異常敏感，在被艾吉奧這樣對待以後，雙腿之間反而滲出了更多黏濁的體-液，讓艾吉奧在抽-插時甚至帶上了淫靡的水聲。

　　「別生氣，我的凡妮莎……」在看到因為情熱不小心發出輕微呻-吟的凡妮莎表情變得更加羞惱時，艾吉奧立刻俯下身討好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你知道的，我只是有些忍不住。」

　　其實凡妮莎本來就沒有在生艾吉奧的氣，只是氣惱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那麼禁不起逗弄，所以在艾吉奧耐心地哄了一陣以後，她沒過多久就原諒了他，移開眼小聲道，「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那讓我把這次做完，好不好？」艾吉奧立刻得寸進尺地問道，「凡妮莎，好不好？」

　　「……」凡妮莎根本不想回答這種問題，但艾吉奧卻好像忽然學會了聽她的話，沒有得到她的允許就真的一直停留在她體內一動不動，莫名湧上的空虛感讓凡妮莎難耐地動了動腰，不得不開口滿足艾吉奧的惡趣味，「那你……快一點……」

　　雖然凡妮莎還是之前那副偏頭緊閉雙眼隨便艾吉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模樣，但其實她的雙腿早就已經輕輕勾上了艾吉奧的腰側，白皙的肌膚上也因為之前的交合泛起了誘人的淡淡粉色。艾吉奧就像是一頭永遠不知道饜足的野獸，而她已被蹂-躪地會習慣性地為他張開雙腿，而當心愛的女人在艾吉奧面前做出這種無聲的邀請時，他還能無動於衷的話，那他也就不是艾吉奧了。

　　在一聲略顯壓抑的渾濁吐息後，艾吉奧將自己的性-器稍微抽出來一些，然後順著濕滑的入口一口氣頂了進去，擦碰著凡妮莎的敏感點反復且激烈地抽-送起來，每一次貫穿他都充滿技巧性地碾磨著凡妮莎體內最為緊致柔軟的地方。

　　一波又一波快感的侵襲讓凡妮莎本就茫然的意識愈發迷亂，交合處異樣的酥麻感令她漸漸放下了矜持和羞恥，不自覺地迎合起了艾吉奧的動作，然後回憶著艾吉奧昨晚教給她的東西輕聲呢喃起他的名字。

　　這本來沒什麼特別的，與艾吉奧朝夕相處時她已經成千上萬次念出過他的名字，只是在混入了喘息和呻-吟之後，凡妮莎本就動聽的聲音立刻變得極為撩人，讓艾吉奧根本難以抑制自己的情-欲，充分且徹底地蹂-躪貫穿了凡妮莎甜美的身體。

　　片刻之後，艾吉奧低喘著將渾濁的欲望紓解在了凡妮莎的身體裡，然後抽出暫時疲軟了的性-器，側躺下來伸手抱緊了又一次被他推上高-潮的凡妮莎。按照這樣的發展情況，他可能真的要晚上才能去見安東尼奧了，但是所有樂於揮霍的時間都不能算作是浪費，和凡妮莎待在一起對現在的他來說才是最有意義的事。

　　在艾吉奧的懷抱中，凡妮莎一直緊繃著的身體慢慢了放鬆下來。在喘息和心跳一同歸於平穩以後，嗅聞到了麵包和牛奶香氣的凡妮莎忍不住開口要求道，「艾吉奧，我有點餓了……」

　　「那就起來吃下午茶？」

　　艾吉奧糜爛的發言無疑再次提醒了凡妮莎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他們都做了些什麼，而雙腿之間濕滑黏膩的感覺又讓凡妮莎意識到現在最應該做的事絕對不是用餐。

　　「……我想先洗澡……」

　　「洗澡？現在沒有熱水的，凡妮莎。」

　　「用冷水也沒關係的。」凡妮莎稍微推了推艾吉奧的肩膀，示意他放開她。

　　艾吉奧想了想，然後提議道，「我幫你洗？」

　　凡妮莎現在已經很清楚艾吉奧的腦子是怎麼思考問題的了，她委婉地指出道，「……我覺得那就不是洗澡了。」

　　「嗯……那我幫你穿上衣服？」艾吉奧毫無羞恥之心，退了一步繼續提議道，「還是你想就這樣進浴室？」

　　「……只是穿衣服嗎？」凡妮莎的身體已經被艾吉奧弄到完全沒力氣了，只是輕微的潔癖讓她很難對身上的痕跡置之不理。如果有艾吉奧幫忙當然會省力一點，但凡妮莎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果然艾吉奧立刻道，「你希望我做些別的嗎？」

　　「……」凡妮莎不禁流露出了些微的無奈，艾吉奧只能老老實實地把她扶起來套上一件單薄但足以遮掩身體的衣物。凡妮莎本來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直到穿好衣服，衣領極為自然地順著她的肩膀直接滑下去時，她才發現這件衣服相較於她的身材實在太大了，衣袖甚至都蓋過了她的指尖，「……艾吉奧，這是你的衣服嗎？」

　　「抱歉，不小心穿錯了。」艾吉奧努力作出了懊惱的神情，但可惜一點都不成功。

　　凡妮莎拿他完全沒有辦法，只能小心地拽起領口，然後穿著這件下擺足以蓋過她臀部的衣服下床往浴室走去。這段短短的距離凡妮莎走得十分難受，不只是因為酸軟到無以復加的腰和腿，還有她明顯能感覺到艾吉奧留在她身體裡溫熱白濁的體-液，正沿著大腿內側一直往下流淌。凡妮莎努力忽視了這份只會為她帶來羞恥的異樣感覺，然後盡可能迅速地把自己關進了浴室。

　　在凡妮莎暫時離開的間隙，艾吉奧沒有任何起床的打算，他重新倒在了枕頭上，然後為自己蓋上了被子。雖然這樣睡會很熱，而且性-愛過後的氣味之濃烈也相當令人遐想，但也只有在這裡……艾吉奧才能找到凡妮莎殘留的香氣和體溫，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輕易得到了凡妮莎的愛慕。

　　命運似乎格外寬待他，幾乎給予了他人一生中所有值得珍惜的情感，但過分的幸運和順利卻不禁讓艾吉奧又產生了些許患得患失的情緒——他的生活，美好地就像是一場隨時會破裂的夢境。

　　正當艾吉奧在昏昏欲睡中泛起這樣的迷茫時，一具冰涼的身體忽然鑽入了他的懷中，驅散了他的悶熱與惶恐。艾吉奧睜開眼看著懷中的凡妮莎，一切搖擺不定的情感忽然之間都有了寄託。

　　在安靜地擁抱了一會兒以後，剛剛洗完澡的凡妮莎抬起臉一直望著艾吉奧，長久到艾吉奧都察覺出了異樣，「……怎麼了？」

　　「艾吉奧……」凡妮莎在喊了他的名字以後，羞赧地眨了眨眼道，「你能吻我嗎？」

　　艾吉奧的答案是探身從餐盤裡取了一顆櫻桃推入凡妮莎的唇間。凡妮莎才剛剛迷惑地咬破果肉，艾吉奧就跟著探入舌尖，熱切地托住她的後腦不斷親吻著她。甜美的果實在兩人的唇舌間碾轉著，微紅的汁液跟著彌散在齒間和唇角。

　　在結束了這個讓凡妮莎難以呼吸的深吻以後，艾吉奧起身靠上床頭，將凡妮莎抱坐到身上，撫上她的嘴唇呢喃道，「凡妮莎，你看起來就像是清晨正待採擷的玫瑰……我想喂你吃早餐，可以嗎？」

　　跨坐在艾吉奧身上的凡妮莎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在探身解開艾吉奧腦後的發帶為他重新梳理了黑髮以後，凡妮莎低頭張嘴咽下了艾吉奧撕成小塊遞到她嘴邊的麵包。艾吉奧手指上沾到的果醬，讓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輕輕舔舐起他清晰分明的指尖和骨節。艾吉奧主動配合著她的動作，然後充滿興趣地重複著這個餵食的步驟，甚至故意讓果醬滴在手上。

　　凡妮莎很喜歡艾吉奧的手，所以完全不會厭煩這樣繁瑣的進餐方式，直到她開始舔舐艾吉奧的手心時，才忽然停下了動作。因為她感覺得到艾吉奧放任她坐著的位置，似乎又有些……蠢蠢欲動了。凡妮莎立刻想從艾吉奧身上下來，但艾吉奧卻故作驚訝道，「怎麼？不吃了嗎？」

　　「不是的，你——」面紅耳赤的凡妮莎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因為她與艾吉奧之間根本就沒有衣服阻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正在慢慢興奮起來。

　　「……凡妮莎，你自己坐上來好不好？」艾吉奧湊近到她的耳畔，用灼熱的吐息低語道，「我硬得很不舒服……姐姐，你會幫我嗎？」

　　「艾吉奧，別這麼……嗯……叫我……」凡妮莎的聲音中之所以會沾染上這樣迷亂的喘息，是因為艾吉奧已經抱起了她的腰，然後就這麼讓灼熱的性-器抵上了她稍一撩撥就微微濡濕起來的穴口，繼而將欲望深深埋入凡妮莎體內。

　　快感頓時刺激得凡妮莎連脊背都一陣酥麻。

　　「這樣感覺怎麼樣？」艾吉奧伸手探入凡妮莎身上的衣服下擺，撫摸著她光裸的脊背，試圖用溫柔的吻讓她平靜下來，然後讓他接著為所欲為，「我們好像還沒有這麼嘗試過……」

　　凡妮莎忍不住搖頭，然後輕聲請求道，「不、不行的……我、沒有力氣，艾吉奧……」

　　「我可沒有說要接著做。」艾吉奧的話讓趴靠在他肩頭的凡妮莎困惑地直起身看著他，「我們可以就這樣繼續用早餐，凡妮莎。」

　　「你在說什——」

　　凡妮莎無措的話語不由得因為艾吉奧再次遞到她唇畔的小塊麵包而停了下來，她抬起眼時，他還無辜地望著她道，「凡妮莎，你這就吃不下了嗎？」

　　現在，距離晚上還有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


☆、蘋果

　　在艾吉奧終於心滿意足了以後，重新開始執行任務的凡妮莎窘迫地發現——托安東尼奧那張大嘴巴的福，一時間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和艾吉奧關係的轉變。朋友們善意的取笑讓凡妮莎羞赧到幾乎無地自容，而艾吉奧對她明目張膽的回護和親昵只會讓她變得更加害羞。凡妮莎只能想辦法讓自己整日都有事可忙，然後期待他們早點忘記……或者說早點習慣她和艾吉奧的關係。

　　凡妮莎和艾吉奧一起去拜訪了吉烏利婭·法爾內塞，作為聖殿騎士團長兼樞機主教羅德里格·波吉亞的情婦，吉烏利婭是一位氣質高雅、舉止得體的聰明女人，之所以強調她的聰明而不是強調她的美麗，是因為聰明睿智這項特質在某些特定的時候顯然要比漂亮美麗可貴得多。

　　尤其是在凡妮莎和艾吉奧兩個偷偷潛入了吉烏利婭的府邸想和她面談時，吉烏利婭在受到驚嚇以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呼喚衛兵，反而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鎮定自若地招待了他們兩個人，她的知情識趣讓接下來的談話變得非常順利。

　　他們與吉烏利婭·法爾內塞幾乎是一拍即合。刺客組織想要殺死羅德里格·波吉亞，而吉烏利婭在憑藉裙帶關係讓哥哥成為樞機主教之後也厭倦了羅德里格，她的點頭無疑讓刺客組織擁有了一件對於羅德里格堪稱致命的武器。

　　那就是羅德里格為了方便體面地與吉烏利婭偷情，他為吉烏利婭安排的住處裡挖有一條直通梵蒂岡的秘道，大約在半裡長左右，只要能確定羅德里格的行蹤，刺客就能通過秘道潛入守衛森嚴的梵蒂岡，對羅德里格施行刺殺。

　　凡妮莎並不完全信任吉烏利婭，但艾吉奧卻認為就算是陷阱，這個方法也值得一試。

　　在回到安東尼奧的酒館以後，艾吉奧本想立刻和安東尼奧商議這件事更改之後的計畫，但酒館裡坐著的某位意外來客讓他和凡妮莎都驚喜地暫時把吉烏利婭的事放在了一旁……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竟然能在羅馬重遇萊昂納多。

　　萊昂納多對他們臉上流露出的喜悅表現地很滿意，然後說起了自己之所以會來到羅馬的原因，「我接受了你的父親——奧迪托雷閣下的聘請，為他破解阿泰爾手劄……然後把其中有利於你們行動的成果帶來羅馬。他還邀請我繼續研究一個叫做蘋果的東西。我當時就在想——『這價錢我無法拒絕，去羅馬還可以見到我的老朋友們，有什麼理由不去呢？』——於是我就來了！好久不見，艾吉奧！凡妮莎！」

　　「是我向你父親推薦了萊昂納多，艾吉奧。」安東尼奧笑著開口道，酒館還沒有到營業的時間，所以他立刻吩咐手下去關緊了門窗，讓這裡變成了一個適合密議的地方，「在見識了萊昂納多天才般的飛行器發明以後，我就知道沒人比他更適合研究阿泰爾那本鬼畫符筆記了……他對我們在威尼斯的行動那麼清楚，所以也沒必要再忌諱什麼了。」

　　「我想看看蘋果，艾吉奧！你的父親將它描述地非常神奇，而且據我所知，那東西是由你保管的對嗎？」萊昂納多迫不及待地開口，但忽然又停下了話語。從艾吉奧和凡妮莎之間親密的舉止間，他察覺到了什麼，然後不太確定道，「我——我應該祝福你們嗎？」

　　「當然，我們——」

　　艾吉奧得意的炫耀只開了個頭就被凡妮莎打斷了。在稍微想了想以後，凡妮莎回答道，「我……前不久看到了那副你特地為我畫的畫作。非常漂亮，謝謝你，萊昂納多。」

　　以萊昂納多聰明到不可思議的頭腦，他當然是立刻就意會了，隨即還大笑著擁抱了凡妮莎，「看來我的確應該祝福你們。你們非常般配，所以也一定會非常幸福！」

　　萊昂納多的話不禁讓凡妮莎又有些耳熱，只能坐下來用喝水來掩飾局促。幸好萊昂納多很快就將注意力移到了金蘋果上，開始拼命催促艾吉奧把伊甸碎片拿出來。艾吉奧只能暫時放下其他重要的事，先滿足萊昂納多的願望。

　　伊甸蘋果……或者又叫金蘋果，艾吉奧保管它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他沒能從它身上得到什麼線索，但萊昂納多一看到它就禁不住讚歎起來，「天啊……它真是迷人……」

　　「萊昂納多，你看出了什麼嗎？」凡妮莎問道。

　　「我很難形容——我從未見過這樣繁複精巧的設計，而且它運用的材質也是我從未見過的。它的構造與原理更是和地球上的其他事物完全不同，我現在能說出的就只有這些……我無法用言語解釋我感受到的東西，就像我無法解釋地球為何會繞著太陽運轉。」

　　「什麼？」安東尼奧詫異地看著萊昂納多，「你剛才是想說『太陽繞著地球運轉』吧？」

　　萊昂納多沒有回答安東尼奧的問題，他仍在思索著雙眼觀察到的訊息。艾吉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碰了碰這枚金色的蘋果，雖然看上去像是用金屬打造的，但它的觸感卻更接近人類柔軟光滑的肌膚。

　　片刻之後，金蘋果上的紋路忽然綻放出了明亮的光芒。

　　艾吉奧微微睜大眼睛，他還來不及驚訝，它就彌散開了更加熾亮的光線和雜訊，在空中飛舞著顯現出一段又一段的圖畫和文字，咆哮著的颶風將他和他的同伴們包圍在其中。在片這不斷變幻的混亂景象中，艾吉奧意識清晰地看見安東尼奧流露出了不堪忍受的表情，而萊昂納多卻已深深迷失在其中，他還在看到在光芒中存在著更多令人敬畏的畫面……就像在傳遞知識、傳遞訊息。直到凡妮莎頭痛難忍地靠上他的肩膀，艾吉奧才慌忙關上了那枚被他在無意中啟動的金蘋果。

　　「我——」萊昂納多回過神，茫然地按上自己的額角，「我想我是錯誤的，我不該要求看這枚蘋果……它足以讓心智軟弱的人發瘋……」

　　「別再把它拿出來了。」安東尼奧心有餘悸道。

　　艾吉奧遲疑著點了點頭，在將金蘋果收起來以後，他連忙握起凡妮莎的手，「你感覺怎麼樣？頭很痛嗎？」

　　凡妮莎搖了搖頭，想證明自己沒事，但事實卻是她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安靜地靠在艾吉奧懷中等待腦海裡的蜂鳴聲消失。

　　為了打消金蘋果帶來的影響，精神恢復最快的萊昂納多笑著說起了自己的最新作品，「我為你們打造了全新的武器，艾吉奧。那是一種充滿威力的小型火器，你們根本想像不到它的體積竟然能比蜂鳥更小，甚至足以讓你們藏在手腕下隨意攜帶。」

　　「那怎麼可能？」安東尼奧情不自禁道。

　　事實證明萊昂納多從不說謊，他是在破解了阿泰爾手劄後獲得的設計靈感，並成功製造出了成品，被命名被袖槍的武器就體積而言，火力和射程簡直異常出色，而且還能藏於手腕內側僅在需要使用時彈出射擊……萊昂納多專門為它配置了合適的彈藥。

　　在向它們講解完槍的用法以後，萊昂納多補充說明道，「假以時日我還能造出坦克和機關槍……其實我剛才從金蘋果閃現的畫面裡又獲得了不少靈感，或許那本手劄裡的知識也是從這枚夏娃交給亞當的智慧之果中得到的。」

　　「聽上去全都是武器……可是我還以為你是個和平主義者，萊昂納多。」凡妮莎忍不住道，「畢竟你曾對我說戰爭是人類歷史上最糟糕的活動。」

　　「沒錯，但是擁有力量震懾別人總不會是壞事，你覺得呢？」

　　在萊昂納多和凡妮莎交談的時候，艾吉奧已經實驗起了自己的新武器。在調整袖槍位置時，他實在無法不出神回想剛才金蘋果製造出的惡劣影響。每個人都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就連萊昂納多也迷失其中，但只有他不受影響。艾吉奧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是多麼特別的存在，可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只有他能將金蘋果操縱自如。

　　這不禁讓艾吉奧立刻回憶起了喬凡尼的話，他是神明選中的先知……艾吉奧仍然不太相信這個說法了，但作為刺客組織在義大利最後的敵人，羅德里格·波吉亞和他之間勢必有一場避無可避的最終對決。

　　這位邪惡的聖殿騎士團長曾在艾吉奧十七歲那年迫使他踏上刺客之路，如今又將成為他的終點，讓他不得不感慨命運的奇妙和宿命的強大。

　　艾吉奧並沒有因為這個看起來幾乎無法打敗的敵人而心生氣餒，儘管波吉亞家族堅不可摧，但艾吉奧確信自己一定能像過去無數次破碎羅德里格的陰謀一樣，讓義大利真正地、永遠地擺脫這個惡毒的家族，徹底瓦解聖殿騎士教團的勢力。

　　因為——艾吉奧忍不住將視線逐一從凡妮莎、萊昂納多、安東尼奧身上掃過，他們全都在他的生命裡扮演了不同的重要角色——世界正站在艾吉奧·奧迪托雷的身後，支持著他、鼓勵著他。

　　接下來的數個月，義大利全境的刺客組織都在致力於從各種層面削弱聖殿騎士教團的力量和影響，他們為亞平寧半島做了超乎想像的努力，也付出了不少犧牲。直到最後，吉烏利婭·法爾內塞為他們送來了一條至關重要的消息，刺客組織才終於感受到了勝利曙光降臨前迎面吹來的微風。

　　行蹤飄忽不定的羅德里格·波吉亞即將回到羅馬，在梵蒂岡內的西斯廷教堂內舉行大彌撒，而巧合的是，那座只能被伊甸蘋果和伊甸權杖開啟的密室，就位於西斯廷教堂的地底。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還有四章完結，下一篇還寫AC，男主之前評論區已經回答了，是戴斯蒙德，預收已經開了，正式發文會在3月13日戴斯蒙德生日那天。我知道這時間間隔有些久，又要讓你們等上一個多月，但我自己也沒想到年末工作會這麼忙。一直以來我能日更不是因為我手速多快，只是因為花了足夠多的時間來存稿才能保證更新，結果年末忙成這樣，過年更沒時間寫文，所以再給我點時間吧，不然開了文也是天天斷更。我是希望能給你們好一些的閱讀體驗的，因為我追別人的文時不規律的更新真的會讓我很鬱悶……

　　新文連結：[刺客信條同人]The Time Traveler，男主戴斯蒙德·邁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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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希望到時候還能看到你們！


☆、對決

　　刺客兄弟會在羅馬的一切行動都很順利，但就在他們集結人手想趁羅德里格舉行大彌撒之際，從吉烏利婭·法爾內塞府邸內的秘道潛入梵蒂岡時，吉烏利婭卻狀似無意地開口道，「我覺得你們肯定能成功……這次大彌撒的舉行讓羅德里格非常高興，喜悅無疑會使他對你們的刺殺麻痹大意。」

　　艾吉奧敏銳地從吉烏利婭的話語中察覺到了古怪，「他為什麼要高興？」

　　「我不知道……我不太懂樞機主教之間的事，但教皇將自己的權杖交給了羅德里格，請他代精力不濟的自己舉行彌撒。我想這一定是教皇對羅德里格的認可，所以他才會這麼高興。」

　　一旁的安東尼奧愣住了，「等等——權杖？」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吉烏利婭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自己的長髮。

　　艾吉奧立刻用眼神示意安東尼奧先不要開口說話，在禮貌地將吉烏利婭請出去以後，艾吉奧平靜道，「雖然我不知道羅德里格運用了什麼手段，也不知道朱利安諾為什麼不加以阻止，但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那就是伊甸權杖已經落入了聖殿騎士手中。」

　　「我們可以立刻將它奪回來！」安東尼奧迫不及待道。

　　「當然，但不是『我們』，而是『我』。」艾吉奧說道，他已經打定主意要一個人去完成這項刺殺羅德里格的艱難使命了。

　　就在安東尼奧想要提出異議時，理應最關心、最在乎艾吉奧的凡妮莎卻贊同了這項危險的計畫，「艾吉奧是正確的……古籍中說權杖和蘋果同樣具有迷惑人心的效果，我們對蘋果全無抵抗之力。如果屆時我們被羅德里格控制了，艾吉奧要怎樣應付這樣的麻煩？」

　　「一群魚兒在漁網面前只會無處脫身，但獨游的魚兒卻能鑽過空隙。這是非常淺顯的道理，安東尼奧。」艾吉奧繼續道，「放心吧，我絕不會讓羅德里格打開密室的。」

　　安東尼奧緊皺起眉頭，像是在譴責自己的無能，但他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好吧……艾吉奧，我會安排人守好這條秘道，等你原路返回，以及想辦法在羅馬製造出麻煩和騷亂，吸引聖殿騎士和守衛的注意力方便你行動……你在羅馬的兄弟會替你解決所有不必要的麻煩。」

　　「謝謝，我的朋友。」艾吉奧輕輕頷首，然後看向了眼前的凡妮莎，他實在無法抑制擁抱她的衝動，所以，此時的艾吉奧立刻就遵循了自己的心意。

　　「我好想和你一起去，艾吉奧。」靠在艾吉奧懷中時，凡妮莎忍不住輕聲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會安然無恙地回到我身邊……就像以前我們一起執行的每一次任務，對嗎？」

　　艾吉奧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隨即凡妮莎就探身將祝福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與他進行了告別。

　　說來奇怪，現在的艾吉奧本應該感到緊張、彷徨、不安，但這些負面的情緒卻根本沒有出現在艾吉奧的身上，他的心就像是一泓平靜的湖水，只有對勝利的期待和自信。這或許是因為年齡和經歷的增長，讓他得到了年少輕狂時不曾擁有的智慧和成熟。

　　艾吉奧轉身進入了通往梵蒂岡的秘道。

　　在漆黑漫長的甬道內，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令他的單肩披風輕輕揚起在身後，艾吉奧最後一次調試了袖劍的狀態，又確認了金蘋果仍在身邊，然後他集中起了全部的注意力，用銳利的目光警惕著前方可能存在的危機。

　　在進入梵蒂岡以後，艾吉奧使自己完美地融入陰影，謹慎地進行了在繁複長廊間的每一次移動，並且設法躲開了所有的衛兵。這無疑是艾吉奧有生以來執行過最危險的任務，他必須充分利用自己的所學所長，才有可能得到勝利女神的青睞。

　　最終，艾吉奧安靜地抵達了西斯廷教堂。

　　這座即將竣工的教堂內部已經點滿了蠟燭和熏香，但也只能勉強驅散黑暗。艾吉奧從牆上辨認出了許多名家的畫作，但他也注意到教堂的天頂仍是空白的。或許在未來，教皇會請人將這處空曠的地方也裝飾起來。

　　艾吉奧是從沒有鎖上的彩繪玻璃窗外潛進來的。在一陣耐心的尋找和移動以後，從高處一覽無餘地俯瞰著教堂內部景象的艾吉奧禁不住精神微微一振。因為艾吉奧已經好運地找到了身穿紅色教袍的羅德里格·波吉亞，他正帶領著教眾主持彌撒，伊甸權杖也被他握在手中……他看起來真的毫無防備，但艾吉奧沒有貿然出手，而是閉氣凝神等待著最合適的出手機會。

　　一直到彌撒結束，教眾們順著禮拜堂的入口魚貫而出時，艾吉奧立刻意識到這是讓世界從此擺脫這個邪惡聖殿騎士的絕好機會，於是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就從高處一躍而下，打算趁還沒有人產生警覺前彈出袖劍，用自己最信賴的武器取走羅德里格的性命，但令他感到詫異的是，羅德里格竟像是早有預料一樣，突然轉身用權杖格擋住了他的攻擊。

　　艾吉奧匆忙翻滾到一旁，利用受身卸去了從高處跳下的力道。就在這一瞬間，羅德里格反應極為機敏地啟動了權杖，和金蘋果如出一轍的光亮頃刻間牢牢控制住了在場所有還沒有離去的教眾，迷失了他們的心智，使其視艾吉奧為畢生之敵。

　　「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到來，刺客！」

　　羅德里格的話語撥開了艾吉奧腦海中的迷霧，他恍然意識到吉烏利婭恐怕是個雙重間諜。無論哪一方獲勝都能使她獲得相當大的利益，但羅德里格的傲慢與自大毀去了她的打算。即便艾吉奧摘取到了最後的勝利果實，刺客組織恐怕也不可能再與吉烏利婭交好了。

　　「這些年，我每日每夜都在後悔——為什麼我沒能在佛羅倫斯解決你和你的家人，反而還讓奧迪托雷家族從此成了波吉亞家族的心腹大患？不過現在，我總算有了修正這個錯誤的機會……我知道你為我帶來了蘋果！我會殺了你，然後取得地底的寶物。這樣一來，你們在義大利的小打小鬧對於聖殿騎士根本就不算什麼，因為我將成為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主宰！」

　　艾吉奧冷靜地取出了身上的金蘋果，緊握住它幻化出了自己的多重幻象，用來干擾那些被羅德里格操縱了的教眾，「你果然知道西斯廷教堂的秘密……羅德里格，我們腳下的土地到底藏著什麼東西？」

　　「你竟然不知道下面有什麼？無所不能的刺客組織竟連這都不知道？」羅德里格錯愕地愣住了，然後大笑起來，「無妨，你馬上就要死在我的手中了。刺客，我願意向你施以仁慈，讓你明明白白地下地獄去……是上帝！你聽明白了嗎？上帝正長眠在我們的腳下！」

　　「……你在說什麼？」艾吉奧驚訝地開口道，「上帝？你是認真的嗎？認為我會相信這種荒謬的言論？」

　　「不論你是否相信！上帝……抑或是神明就在這裡休憩著，我羅德里格·波吉亞正是預言中提及的先知！我會取得他們的力量，然後建立起屬於聖殿騎士的美好世界。真遺憾，你是不可能看到天堂降臨在俗世了……」

　　羅德里格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去，他雙眼中的暴戾幾乎滿溢而出。在混亂的驅使下，羅德里格提起權杖重重地敲擊了西斯廷教堂的地面，先前控制了那些普通人的奇異力量沿著地面飛快向艾吉奧襲來，但卻沒能在艾吉奧身上奏效……那力量有如雲煙，在觸碰到艾吉奧的瞬間就徹底消散了。

　　「這、這怎麼可能……」羅德里格目露驚駭，「你怎麼可能不受它控制！你這惡魔！」

　　「……我已經受夠你的瘋言瘋語了。」艾吉奧稍微歎了口氣，然後操縱金蘋果幻化出更多的幻影牽制羅德里格。下一秒，艾吉奧短暫地鬆開了金蘋果，將它拋向了地面。羅德里格貪婪的目光立刻追逐著它遠去，與此同時，艾吉奧從手腕內側安靜迅速地彈出了萊昂納多的發明。

　　艾吉奧舉起袖槍，遙遙瞄準了羅德里格的要害。

　　羅德里格像是視線的餘光中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但卻不能理解艾吉奧究竟在做什麼，槍是遠超出這個時代的發明，所以當艾吉奧扣下扳機，羅德里格仍然遲疑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猶如煙花盛開的劇烈聲響，帶著從視線中急速掠過的火光穿膛而出，讓這位樞機主教的表情永遠停留了驚愕交加的那一刻。

　　當羅德里格在劇痛之下將權杖脫手的刹那，周圍的教眾立刻恢復了神智，面對這一幕刺殺尖叫四散著逃走。

　　「不！不……你不能、不能……我是先知……」倒在血泊之中的羅德里格，聲音已經失去了力氣，但卻仍然執著地做著屬於自己的美夢，「你不可能殺死我……」

　　艾吉奧走到羅德里格身邊半跪下來，近乎憐憫和不忍地看著他臉上猙獰的表情漸漸失去神采，「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先知……死亡將會讓你得到心靈真正的安寧，安息吧。」


☆、神明

　　在說完這句話以後，抬起頭注視著教堂內耶穌基督畫像的艾吉奧不禁一陣心神恍惚——他終於完成了任務，沒有辜負家族和組織的期望，為自己的刺客生涯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那麼現在，似乎是時候回到同伴身邊去了。

　　艾吉奧收起了袖槍，並且起身拾起了蘋果和權杖，他根本不打算開啟那個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的密室，但就在艾吉奧轉身想離開西斯廷教堂時，他的耳畔卻忽然傳來了一道輕靈悠遠的聲線。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從某個遙遠到不可思議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直接迴響在他的心間。

　　「你終於來了……歡迎，先知艾吉奧，我已經等待了你無數歲月……」

　　那個聲音，這樣對他說道。

　　「誰？」艾吉奧驚訝地站在原處仰頭環視西斯廷教堂的穹頂，「是誰在對我說話？」

　　那個屬於女人的聲音沒有再回應他，就在艾吉奧以為自己是幻聽了的時候，禮拜堂的正中央忽然無聲無息地為他旋開了一道暗門。在猶豫了片刻後，艾吉奧別無選擇地帶著兩件伊甸碎片進入門後的走廊。

　　人類血液中流淌著的冒險因數是永遠都無法磨滅的，如果就此離開，日後他一定會後悔，而且此時艾吉奧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已經身不由己地跨入了暗門背後的世界，他毫不驚訝地看到暗門在他身後迅速併攏，反正這樣的地方終究會有一條能讓他離開的路。

　　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艾吉奧漸漸發覺水泥的牆壁和地面轉變成了光滑如鏡的石壁和大理石，藏在門後的地底神殿簡直堪比一座豪華的宮殿，風格怪異地融合了古代和現代的樣式。其中還有些艾吉奧叫不出名字的裝飾散發著朦朧的微光，直覺告訴他，那可能屬於未來的時代。

　　牆壁上映著許多艾吉奧辨認不出是浮雕、繪畫還是影像的作品，它們如實地記錄了人類進化的進程，還有那股引領人類進化的力量。他從中看到了蘋果、權杖、聖劍、裹屍布、十字架、水晶頭骨……它們作為伊甸碎片，正被外觀看起來像是人類、但似乎又並非人類的身影握在手中。

　　最後，艾吉奧在地底神殿裡看到了一個明顯為權杖設計的底座，於是他毫不遲疑了將權杖放入其中，啟動了這裡的機關。機關指引他來到了一個停滿石棺的房間，上面刻滿了羅馬諸神的名字，但所有的石棺都是封死的，不過其中的一具石棺在艾吉奧到來以後，立刻散發出了充滿歡迎之意的光芒。

　　艾吉奧走過去觸碰了它，棺蓋就猶如一片羽毛般輕巧地滑開。緊接著，石棺裡就有一道由光芒交織成的身影站了起來。雖然辨不清她的五官，但艾吉奧能看出她是一位女性。當她注視著艾吉奧說起話來時，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奇異的鳥鳴，但很快就轉變成了他能聽懂的語言。

　　她正是先前艾吉奧還停留在地面上時，向他傳遞了訊息的那個人。

　　「歡迎你，先知。」她說，「我真高興能看見你來到這兒，而且你還帶來了蘋果，請讓我看看。」

　　艾吉奧低垂著臉謹慎地遞上了蘋果，心中充滿敬畏之情。

　　「真令人懷念。」她的手從蘋果周圍的空氣拂過，但並未真正觸碰它，然後她側過頭去，悲傷地搖了搖頭道，「我們必須談談。」

　　「你……到底是誰？」

　　艾吉奧的提問讓她歎了口氣，「在我死去時，我擁有很多名字……人們叫我密涅瓦，但也叫我雅典娜……看——」密涅瓦指向艾吉奧先前經過的石棺，「那些都曾是我的家人，朱諾，也叫赫拉……還有朱庇特，也叫宙斯……」

　　「你們是神明？」這個認知讓艾吉奧驚訝萬分，但他不得不試著去接受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實。

　　「不，不是的。」密涅瓦淡淡地微笑起來，「我們不是神明……我們只是——來得……更早一些……當我們以血肉之軀行走于世間時，你們的種族還在努力理解我們的存在……我們以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你們，賜予了你們生命，但你們卻背叛了我們……可能你們永遠都無法理解我們，但你們一定能理解我們的警告……」

　　密涅瓦沉默了下來，像在梳理思緒。在這沉默之中，艾吉奧開口道，「你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別擔心，我的話並不是說給你聽的。」密涅瓦注視著艾吉奧，但目光卻像是穿過了他，望向了他身後那一片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黑暗。

　　艾吉奧困惑不解道，「但是，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你——」

　　「安靜，先知。」密涅瓦提高音量，打斷了艾吉奧的話，「我不是在和你說話，而是在通過你說話。因為你是我們選中的先知，你走到這裡，就已經成功完成了屬於你的使命。現在……請安靜一點，讓我們可以交談……這樣世界才能夠被拯救……」

　　雖然疑惑仍然沒有得到解答，但艾吉奧勉強讓自己保持了安靜。接下來，他聽密涅瓦說了更多令人費解的話語，密室周圍也隨著她的話語變幻著星辰和光芒，而在密涅瓦在傳遞完訊息消匿了身影之後，密室就重新陷入了黑暗和靜謐。

　　艾吉奧在這片黑暗中佇立了很久，然後才帶著金蘋果原路返回。從先知的使命中他什麼都沒有得到，反而還讓心中的困惑愈積愈多，但這並不會讓艾吉奧感到煩躁難安，過去的經歷已足夠他明白，隨著歲月流逝，這些疑問遲早會得到解答。

　　艾吉奧走過長廊，打開了暗門，離開了西斯廷教堂。

　　梵蒂岡溫柔的陽光和微風讓他明白——

　　他的戀人、家人、朋友還在等待他的凱旋。                        

　　作者有話要說：

　　╰(*°▽°*)╯提前退休！

　　……但是仔細一想還有啟示錄。


☆、家族

　　在羅德里格·波吉亞死後，義大利終於迎來了自由和解放。聖殿騎士團這個組織可能永遠都不會有真正消亡的一天，但人民至少能從中獲取暫時的和平。艾吉奧是為了自己的家人才會成為刺客，如今他終於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地回到家人身邊。至於羅馬，交托給安東尼奧照看足夠令人放心。

　　艾吉奧和凡妮莎回到了佛羅倫斯，而米蘭的斯福爾紮家族開出了一個萊昂納多無法拒絕的條件，所以他將起程去往米蘭，在那裡為斯福爾紮家族工作一段時間，一展所長。艾吉奧聽說北邊的法蘭西正對義大利虎視眈眈，米蘭是阻擋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第一道關卡，那座城市很難與固若金湯扯上關係，但艾吉奧相信萊昂納多製造出的武器絕對能夠滿足米蘭大公期望和平的心願。

　　長時間離家在外使得故鄉佛羅倫斯對艾吉奧來說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但不管怎麼說，聖母百花大教堂仍和從前一樣美麗、喬托鐘樓、韋奇奧宮等種種地標性的建築依然如故，而在沒有起風的日子裡，阿爾諾河的味道聞起來仍然很糟糕。

　　艾吉奧並不意外弟弟佩德魯齊奧已經接管了奧迪托雷國際銀行的生意，成為了一個打扮體面、機敏睿智的銀行家，妹妹克勞迪婭現在卻很喜歡在蒙泰利吉歐尼長住，因為她愛上了馬里奧叔叔手下軍隊中的某位騎兵隊長，一切順利的話，他們將來或許會結婚。

　　在家中放下所有瑣事好好陪在久未見面的母親休息了一段時間後，喬凡尼將艾吉奧叫到書房進行了一次長談。

　　在屬於父親的書房裡，艾吉奧曾和喬凡尼進行過無數次談話和交流。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因為偷糖罐裡的糖果而被父親訓斥，等到他稍微長大了一些的時候，糟糕的功課又讓父親總是搖頭，而當他終於可以稱之為少年時，又總是整天惹是生非讓父親擔憂……但現在，那些事早已經過去了。在踏上刺客的道路以後，艾吉奧獲得了驚人的成長，他開始和父親在這裡密議聖殿騎士的陰謀、商量對策……直到如今，誰也不能否認他是個成熟且優秀的男人。

　　「你在羅馬的成就超出了我的想像。」喬凡尼坐在辦公桌後向艾吉奧露出了微笑，目光中充滿驕傲，「就算是年輕時的我也不可能比你做的更好，但遺憾的是……艾吉奧，你可能沒法就這麼輕鬆下來，我將交給你一份更加沉重的責任。」

　　「什麼責任？」

　　「艾吉奧，你會成為佛羅倫斯刺客兄弟會的導師。」喬凡尼平靜地說出了會令艾吉奧感到驚訝的話語，然後他抬手阻止了急於發表看法的艾吉奧，繼續道，「我認為你的成就和智慧當得起這個位置，而且這也是其他人一致認可的。我對這個不斷進步的世界來說已經老了，未來是屬於你們的。」

　　「但是——」艾吉奧仍然無法立刻接受父親的決定，「我覺得你並沒有老，父親……你仍然健康又——」

　　「別說這些漂亮話了，艾吉奧，你我都清楚現實是怎麼一回事。」喬凡尼忍不住遐思起了提前退休後的生活，「事實上，我也確實需要休息了，然後像其他父親一樣只需要思考如何讓你們成家立業，或者和瑪利亞一起侍弄花草、欣賞藝術……抱歉，艾吉奧，我給了你們太多的責任和義務，讓你們整日東奔西走，以至於比你小得多的孩子現在都已經有了妻子和孩子……」

　　「我可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艾吉奧笑著道，「我覺得正是因為你為我安排了這麼漫長的旅程，我才能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意……我已經有心上人了，父親。」

　　「是這樣嗎？」喬凡尼看起來很驚訝，「你愛上了誰？在威尼斯、或是在羅馬認識的女孩嗎？」

　　「不是……父親，你能先答應我不會生氣嗎？」

　　「……可以，但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必須保持冷靜。」

　　「我儘量……」喬凡尼立刻意識到艾吉奧喜歡的人可能有些不同尋常。

　　「……事後也不能責駡我們。」

　　喬凡尼困惑地重複道，「『我們』？」

　　趁喬凡尼還沒反應過來，艾吉奧簡潔卻迅速地坦白道，「我想和凡妮莎延續後代……呃——這好像說的太早了……我是說，我想和凡妮莎交換婚姻的誓言，然後和她共度一生。我深愛著她，而她也深愛著我。」

　　「……凡、凡妮莎？」喬凡尼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他難以置信地按上了自己的額角，然後從座椅上起身招手示意艾吉奧到他身邊去。

　　艾吉奧無可奈何地照做了，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對凡妮莎視如己出，這讓艾吉奧實在很難揣測喬凡尼接下來的反應，但就算父親不同意，艾吉奧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說服他的。因為凡妮莎肯定非常希望得到喬凡尼的祝福，艾吉奧也是如此。

　　喬凡尼愣著神，伸出手拍了拍艾吉奧的肩膀，然後又拍了拍，父子兩人不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接著喬凡尼忽然回過神，情不自禁道，「幹得好，艾吉奧！當年我就覺得凡妮莎的母親十分漂亮——別多想，這只是我對美好事情的欣賞，在我心裡最美麗的女人當然是你的母親瑪利亞——但沒人能得到她的青睞。現在我的兒子和她的女兒在一起了，我想這就足夠證明奧迪托雷家族的優秀了！」

　　「……」

　　「你知道的，凡妮莎從小時候開始就表現地對同齡異性沒什麼興趣。我一直擔心她有一天會去修道院當修女，發誓把自己奉獻給上帝。雖然人活著的意義也不完全是結婚生子，但擁有心靈契合的伴侶，生活肯定會變得更加美好。如果凡妮莎始終沒有結婚的打算，我很擔心她的母親會不會在天堂責怪我沒有將凡妮莎照顧好……但現在沒問題了，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美好的結局。」在感慨過後，喬凡尼忍不住追問道，「艾吉奧，你是怎麼讓凡妮莎愛上你的？」

　　「我想是因為——」艾吉奧想了想，不太好意思地承認道，「她一直偷偷愛慕著我……」

　　「那怎麼可能？」喬凡尼以為艾吉奧在開玩笑，「除非地球是圓的，你說的事才有可能發生。」

　　「……」

　　「這下子我能肯定我的孫子或孫女會長得非常漂亮了。當然，要是長相不如人意的話肯定全是你的錯，艾吉奧。」喬凡尼兀自暢想起來，然後掃了艾吉奧幾眼，「我一直覺得你長得太隨意了。」

　　「……」

　　喬凡尼接著思忖道，「那麼……我也應該適當地催促一下費德里科了，他現在根本不肯從威尼斯回來。雖然我本人不在乎，但弟弟早于哥哥結婚傳出去還是有些不合適。」

　　「我們不會等太久的。」艾吉奧笑著道。

　　在和費德里科的信件交流中，他知道費德里科也找到了一位能夠相伴一生的好女人，奧迪托雷家族無疑將從此擁有更加興盛的未來。

　　「好吧……現在我已經得知了你和凡妮莎彼此愛慕的事實——你的母親會為此非常高興的——那麼，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我……還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父親，你有什麼想法嗎？」

　　這個問題讓喬凡尼沉思了一陣，然後他轉身翻閱起了書架上的書目，取下了一本屬於他自己的日記手劄，「……三個月之後的中旬怎麼樣？我們將會有充足的時間準備訂婚和結婚的儀式和宴會，還有——」

　　喬凡尼合上了手劄，「在那天，我正式收養了凡妮莎，將她看做是自己的女兒撫養長大……然後，我也會在那天，從此將我和瑪利亞珍貴的寶物交給你照顧，艾吉奧。」

　　艾吉奧怔了片刻，淡淡地笑起來點了點頭，「我會的……我和凡妮莎一切都聽您的安排，父親。」


☆、世界

　　第二天，艾吉奧沒有立刻將父親答允他們婚事的好消息告訴凡妮莎。因為洛倫佐·美第奇公爵有意召見他，距離當年在阿爾諾河老橋上的交談已經過去了近五年。在艾吉奧變得成熟的同時，洛倫佐也變得更加睿智……作為奧迪托雷家族的忠實盟友，美第奇家族在聽聞了羅馬的事以後熱情地接待了艾吉奧。

　　艾吉奧和洛倫佐愉快地共進了午餐，然後針對當今歐洲的局勢交流了一些看法和言論。最後向洛倫佐閣下告辭並離開韋奇奧宮時，他在遊廊上撞見了一位少年……不，應該說是那位少年主動向他打了招呼。

　　「日安，導師。」他向艾吉奧微微欠身致意，「您可能並不知曉我的名字，所以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是尼可洛·馬基雅維利。」

　　實際上艾吉奧認得他，尼可洛·馬基雅維利是佛羅倫斯城中律師伯納德·馬基雅維利的第三個兒子，艾吉奧大約比他年長了近十歲……馬基雅維利家族是個不折不扣的刺客家族，因為替公爵提供服務的關係，有權自由出入韋奇奧宮。今天，尼可洛·馬基雅維利應該是隨父親來覲見美第奇公爵的。

　　「日安，尼可洛。」艾吉奧其實對尼可洛提及的稱呼還有些不適應，不過他很好地將這點隱藏了起來。

　　「恕我冒昧……導師，我父親將您在羅馬和威尼斯的所作所為全都告訴了我和我的哥哥們。我覺得——您真的非常了不起、不可思議，叫人難以置信，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和讚美您的成就……」說到這裡，尼可洛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些血色，可能是激動導致的。

　　「那就不要讚美我。」艾吉奧回答道，「因為那不全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您真是謙遜。」

　　「或許你可以把這叫做——」艾吉奧用凡妮莎常常提起的一個詞更正了尼可洛的話，「德行。」

　　「德行？」尼可洛喃喃道，「這個詞很有意思……事實上，我想為你寫一本書。當然不是關於你的傳記故事，因為你是這樣的年輕，未來還會有更多豐功偉業，書的具體內容我仍在構思，不過我想可能會是一本以你為範本的書……」

　　艾吉奧怔了怔，他本想打消尼可洛這個古怪的想法，但他很快又想到——這可能只是孩子氣的一時興起，由著他去也無妨，所以艾吉奧選擇笑著道，「答應我，別寫太長。」

　　在和尼可洛告別以後，艾吉奧總算是真正離開了韋奇奧宮。他回到了家中，上樓敲響了凡妮莎的房門，然後順勢推門而入。

　　凡妮莎正坐在窗邊的搖椅上悠閒地看書，佛羅倫斯的陽光溫柔地灑落在書籍和她的手腕上，抬起眼看到艾吉奧時，她立刻放下了書本。艾吉奧走過去將凡妮莎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膝上，然後才放鬆地躺進這張極為舒適的椅子，讓它在微風中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他向凡妮莎轉述了自己和父親的談話，然後滿意地看到她立刻變得滿臉通紅，靠上他的肩頭輕聲道，「我們應該再……認真一點的，我都沒做好心理準備。」

　　雖然聽起來像是抱怨，但凡妮莎此時心中更多的還是喜悅。這個神權高於一切的時代其實仍然很愚昧，人們成婚前的求婚和訂婚大多都只是走個過場，男方家族要做的僅僅只是得到女方家族的首肯，婚姻完全不需要建立在感情的基礎上，甚至還有一句義大利俗語說，「聽從父親的旨意嫁人就是女兒的責任。」

　　所以，一份兩情相悅又得到了長輩祝福的感情遠比黃金更珍貴。

　　「凡妮莎，你……對婚禮有什麼願望嗎？」他根本沒怎麼請求，凡妮莎就答應了和他共度一生，為了彌補這一點，艾吉奧想讓訂婚和結婚的儀式盡可能地十全十美又符合凡妮莎心意，「你想要婚禮上出現什麼花卉和曲子？還是希望由我來給你驚喜？」

　　「……都可以，不過——」

　　凡妮莎在仔細想了一陣之後，忽然有些羞赧地低下頭用書遮住了臉。艾吉奧伸手撥開了她手上拿著的書本，抬起她的下頜溫柔地親吻了她，然後輕聲問道，「怎麼了？『不過』什麼？」

　　「其實，我——如果我說出來的話，你不能笑話我——其實我總是幻想著，能穿著萊昂納多設計的那件裙子……嫁給你，艾吉奧。」

　　因為這將成為摯友對她的祝福，而且她真的十分喜愛那條裙子。

　　艾吉奧當然不會笑話她，凡妮莎單純的幻想總是能喚起他更多的愛意，他幾乎願意滿足凡妮莎所有的願望，但是——

　　「我記得那條裙子，它非常美麗。」正是因為那條裙子，艾吉奧才會發覺自己一直以來對凡妮莎的感情，「但是，在婚禮上穿白色的裙子……好像有些奇怪。」

　　「顏色不應該被打上標籤，說不定以後大家結婚的時候都會穿白色的裙子呢？」凡妮莎忍不住提出了小小的反對意見。

　　「那怎麼可能，不過我會想辦法說服父親的。」艾吉奧笑著撫上凡妮莎的長髮，然後握起其中一縷放到唇邊親吻了一下，「昨晚，我夢到你了，凡妮莎。」

　　在羅馬的時候，他們每晚都同床共枕，但回到佛羅倫斯之後，在父親母親面前顯然不能再那麼毫無節制了，為此艾吉奧忍耐地十分辛苦，而且他知道這樣的噩夢直到他和凡妮莎正式結婚以後才會結束。

　　凡妮莎直起身，朝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我就不問是什麼奇怪的夢了……」

　　她知道那肯定非常下流。

　　「呃，我保證只在開頭有一點，不過後來——」艾吉奧望著凡妮莎，語氣漸漸放緩放輕，微風同時吹起了兩人的發梢，「我夢到我成為了一個好的丈夫和一個好的……父親。」

　　凡妮莎忍不住移開眼將髮絲撫到了耳後，「……是嗎？」

　　「凡妮莎，你願意為我生孩子嗎？我聽說那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所以假如你願意生的話，我們只要一個就足夠了。我已經想好了，我們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就叫做馬切洛。如果是女孩，就叫做莫妮卡或者羅莎莉……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凡妮莎低下頭，耳垂發燙，「艾吉奧，我們可以有……兩個孩子，但是現在就說這個會不會有點太早了？」

　　「太早了？」艾吉奧重複了一遍，然後湊近到凡妮莎耳畔輕聲道，「可是我每次都射在裡面啊，凡妮莎。」

　　凡妮莎臉紅耳赤地用厚重的書本輕輕拍了一下艾吉奧的額頭，艾吉奧不以為意地抱緊她告白道，「凡妮莎，我一直在想我的人生為什麼會這麼幸福……家人、友人、戀人，擁有了這些就像擁有了全世界，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上帝讓你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裡，還有——」

　　「還有？」

　　「我親愛的……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這把搖椅很舒服？」艾吉奧才剛一開口，凡妮莎就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因為艾吉奧現在差不多只在求歡的時候才叫她姐姐，凡妮莎為此感到羞恥，艾吉奧卻覺得很有趣。

　　凡妮莎一點都不想在白天，還是在搖椅上和艾吉奧……做那種事，所以她立刻試圖從他膝上站起來，但卻被艾吉奧緊緊摟住了腰，暗示性地低語道，「我會讓你也很舒服的，凡妮莎。」

　　凡妮莎只能飛快地將手中的書翻到了某一頁，然後遞給艾吉奧看。艾吉奧絲毫不感興趣地拿走書想扔到一旁，但卻因為凡妮莎接下來的話而陷入了怔愣。

　　「看看上面的內容，和你在西斯廷教堂的遭遇有關，傻瓜艾吉奧。」凡妮莎說道。

　　梵蒂岡，西斯廷教堂。

　　從先行者密涅瓦的話語中，艾吉奧隱約猜測出了他其實只是個傳遞訊息的人，他之所以會被選中成為先知的道理非常簡單——人在將手伸入鴿籠抓取信鴿傳遞信件時，顯然不會挑剔鴿子的長相和血統，所以艾吉奧正是那只……恰好被選中了的信鴿。

　　艾吉奧並不會因此感到憤怒和失落，因為與密涅瓦的對話只占了他生命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決定他的人生是否精彩的人終究還是他自己……他的生活非常美好，甚至可以說是最美好的，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改變這一點。

　　另外，在離開羅馬之前，艾吉奧遵循了自己的意願，將金蘋果的力量長埋在了地下。這世上，只有他和凡妮莎兩個人知道伊甸園裡最重要的一塊碎片被他藏在了古羅馬大競技場的地底。

　　艾吉奧認真地閱讀起了凡妮莎希望他看的內容——那其實是夾在書中的幾封古老信件，雖然經過歲月侵蝕，但字跡依然清晰——漸漸地，艾吉奧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因為這幾張殘破的紙張清楚地向他說明了一個事實。

　　這世界上不止一個金蘋果，除了他曾經擁有的那個以外……至少還有一個被藏在敘利亞的馬斯亞夫城堡。那裡也曾是刺客兄弟會的據點，是活躍在中世紀的刺客大師阿泰爾·伊本·拉阿哈德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他在那裡建起了一座圖書館，而金蘋果就在其中。

　　「艾吉奧，你有什麼看法？」

　　「看法？如果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神殿等待著我們去探尋真相，那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親眼見證呢？」艾吉奧頃刻間就做下了決定，然後試著詢問道，「凡妮莎，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凡妮莎絲毫不意外艾吉奧的決定，所以只是溫柔地微笑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出發，但對我來說，現在還有一件比伊甸碎片更重要的事亟待我的完成。」艾吉奧執起凡妮莎的左手，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無名指，「我必須……先讓你成為我的妻子，凡妮莎。」

　　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在此之後，艾吉奧·奧迪托雷才會起程去往馬斯亞夫追尋阿泰爾·伊本·拉阿哈德的足跡。最初，他為復仇而戰，後來，他為正義而戰，那麼現在……似乎是時候為真理而戰了。艾吉奧本以為自己的刺客道路已經迫近尾聲，但實際上，追求自由的道路永遠沒有盡頭。

　　沒錯，一段旅程不久之前才剛剛結束，但——

　　另一段旅程，現在卻正要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艾吉奧和凡妮莎的人生還在繼續，但作為旁觀者的我們就只能看到這裡為止了——不知道我有沒有寫出這樣的感覺，不過我自己是很喜歡這個承接啟示錄的結局的。就像戴斯蒙德曾經引用奧森·威爾斯的話說，「如果想讓故事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就必須學會在恰當的時候結尾。」

　　我的結局可能不是諸多選擇之中最美好的，但我相信它是最恰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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