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綜)我靠廚藝制霸鬼殺隊》作者:彼岸有馬【完結+番外】

《(綜)我靠廚藝制霸鬼殺隊》作者:彼岸有馬【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4404個瀏覽者
文案:

被主公大人欽定為水柱繼子的瀧音五月,總有一種迷之錯覺——
她肯定能干掉義勇,升職加薪,當上水柱!

但五月不只想要當上水柱。
她還想要泡到水柱。

義勇:好的,你加油(指當上水柱)
五月:真……真的可以嗎!(意味深.jpg)

後來她確實成為了柱——可為什麼會是廚柱啊?!

****

瀧音·高中在讀·平成廢物·五月,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大正時代。

置身於這個鬼怪遍地走的可怕世界,五月瑟瑟發抖

為了避免變成惡鬼的小零食,她決定加入鬼殺隊
——並且成為了鬼殺隊的廚娘

◆隨手捏了一張五月的人設圖,微[嗶——]博搜「瀧音五月」就能看到啦~

11.25入v,防盜比率70%時長48h
請支持正版!

◆絕贊更新中:《[綜鬼滅]日光少女》
#雖然你無慘躲緣一的模樣很狼狽,但是你被我的太陽照到裂開的樣子,真的好靚仔!#
◇預收:《[綜鬼滅]不死鳥飼養指南》
小鳳凰x義勇,愉快嫖憨第二彈!
其他義勇相關的預收可以戳進專欄康康_(:△」∠)_

食用指南:
1.沒頭腦x不高興,女主角她可菜了
2.時間線發生在勇勇救完炭炭之後
3.邏輯已死,糖與虐與ooc齊飛
4.也可以叫《今天喜歡義勇先生了嗎》、《義勇家今天的飯》、《廚柱修煉指南》

內容標簽: 綜漫 幻想空間 靈異神怪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義勇,五月 ▏ 配角:炭炭,善善,豬豬,敦敦,屑屑,禿禿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今天也被義勇先生討厭了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1章 曲奇餅干

  瀧音五月蹲在電線杆下,刺眼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背在身後的兩把長刀的刀尖磕在了地上。她低垂著腦袋,一臉懵逼。

  ……這是哪裡啊?

  周圍都是很古樸的景致,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別的什麼,通透的天空仿佛很遠很遠一般。街上走過的行人都穿著厚重的和服,可說真的,除了夏日祭和成人禮之外,瀧音五月都看不到有什麼人穿和服了。

  認真講,他們不覺得熱嗎?

  穿著短裙和襯衫的她早就已經熱得把校服外套脫了,袖子也撩到了胳膊肘上,連襯衫的紐扣都解開了好幾顆,才勉強讓身體溫度保持在一個恰好舒適的水平。

  她掏出手機,可屏幕上依舊是明晃晃的「無信號」這幾個字。她沉重地嘆了口氣,把手機又收回進包裡。

  一條流浪狗噠噠跑了過來,繞著五月旁邊的電線杆轉了一圈,突然翹起了它的後腿。五月大呼不好,趕緊噓聲著把狗轟走了。

  這一番小小騷動引來了路人的矚目。他們以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斜睨著五月,然後不約而同地皺眉,不約而同地繞開,離她遠遠的,看著她的神情就仿佛她是某種病毒一樣。

  來自路人的迷之嫌棄讓五月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再加上對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五月都快哭出來了。

  她手動給自己播放起了一遍人生走馬燈。

  瀧音五月,十六歲,個性『雷電』,雄英高中英雄科A班就讀,現下是獨自一人居住,自詡是個標准的平成廢物。

  原本她馬上就要從「平成廢物」進化成「令和廢物」了,沒想到卻在跨入新年號的前夕,不小心來到這麼個鬼地方。

  至於自己究竟是怎麼過來的,這段記憶還清清楚楚地留在五月的腦海中。

  那會兒剛放學,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滿心想著的都是今晚該點什麼外賣,誰知道竟然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破碎的陰井蓋上,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掉了進去。

  而後,就像掉進了兔子洞裡的愛麗絲那樣,當視線中再出現光亮時,她已經來到了這個很莫名其妙的地方。

  她已經在這兒待了整整一小時了,卻還是一頭霧水,一點情況都不知道。眼看太陽的邊緣已經碰觸到地平線,即將就要天黑了,五月著急了起來。

  她站起身來,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決定找個路人問問情況,但他們看到自己時,都嚇得捂著臉跑走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一萬點暴擊傷害翻了個倍,變成兩萬點暴擊傷害狠狠砸到五月的腦門上。她真的快哭了。

  她從包裡翻出一塊小鏡子,左照照右瞧瞧,也沒看出來自己有哪裡不對勁。

  兩只眼睛一張嘴,生得和這些驚恐跑走的路人一點區別都沒有。唯獨要說有哪裡不太一樣的話,也就只是她的發色而已啊。

  瀧音五月有一頭格外矚目的淺金色長發。雖然是生來就有的發色,但從小到大,類似於「你為什麼要染頭發」這樣訓斥卻總是環繞在身邊。

  沒想到就算來到了這麼個奇奇怪怪的世界,對於她的發色偏見還是一點都沒有減弱。

  委屈。真是太委屈了。五月收起小鏡子,很沮喪地嘆著氣。

  咕——她的肚子發出了一聲很響亮的聲音。

  嗚……肚子好餓……

  想吃烏冬面想吃咖喱飯想吃熱騰騰的牛肉火鍋,可惜現實情況是她現在什麼都吃不到。

  她嘆了口氣,收起對美食的幻像,沿著街向前走。

  一路走了好久,走到日光都消失在了地平線的另一端,她才終於找到一家賣拉面的小店。

  頂著老板娘無比糾結的表情,五月遞上錢。

  「您好,我想要一碗豚骨叉燒拉面。」

  老板娘詫異的目光從她的腦袋挪到了她那露出短裙之外的兩條腿,最後停留在了她手中的錢上。

  「你拿的是什麼東西啊?」老板娘用指尖敲著五月手裡的硬幣,不滿地蹙起了眉頭,「我一開始就覺得你這副模樣看起來不正經,果真是這樣。居然還想拿這麼拙劣的假.錢過來騙吃騙喝。」

  老板娘罵罵咧咧地說了她幾句,把她從店裡轟了出去。

  直到拉面店的大門「嘭」一聲在五月面前關上,她都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老板娘要說她手裡拿著的是假.幣——天地可鑒,這可是她昨天剛從銀行裡取出來的錢啊!

  五月更委屈了,癟著嘴,默默收起錢,繼續沿著街往前走,不時的東張西望,希望能找到類似於地鐵站一樣的地方。

  地鐵站沒有找到,她倒好像越走越遠了。街與店被拋在身後,腳下的路變成了粗糙的泥地,道路兩旁的就只有農田和低矮小平房。如果抬起頭,還能看到滿天繁星。

  不知不覺間,她好像是走到鄉下了。

  這不是什麼好消息。

  而且,她的肚子真的好餓……

  實在是耐不住飢餓了,五月停下腳步,在包裡翻了半天,很幸運地找到了吃剩半包的曲奇餅干。多虧她封口封得很緊,所以餅干並沒有受潮,依舊是很酥脆的口感。

  曲奇餅干那甜甜的黃油味讓一路頹唐的五月頓時活了過來,嚼在嘴裡的清脆聲音讓空空如也的胃終於得到安慰,不再孤獨地亂叫了。

  五月繼續向前走,從泥地走到了森林。曲奇餅干被她拿在手裡,慢悠悠地小口吃著,不敢太快吃完,生怕之後就享受不到這樣的美味了。

  夜裡依舊是很悶熱,不過比起白天倒是稍微好了一些。五月把襯衫紐扣全部扣好,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

  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只有蟲鳴聲在回蕩。越往林深處前進,溫度愈發降低,她被凍得不行,瑟瑟發抖地穿上了外套。

  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呢?她不得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她還記得日落的方向,那裡即是西。而她現在正朝著相反的東面走。她無比希望能夠希望在天亮之前見到熟悉的景致。

  哪怕僅僅只是一點也好。

  忽然,五月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向她而來,卻很快消失了,四下重歸寂靜。然而過了沒幾秒,腳步聲又響起了。

  五月停下腳步,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身處在這般的夜色之中,她幾乎很難看清什麼。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手輕輕搭在了背後的刀上。但凡出現任何異動,她的刀會立刻出鞘。

  腳步聲再度出現,一個扭曲的影子穿破漆黑樹影,朝五月襲來,五月急忙閃身躲開。撲了個空的影子落在樹枝上,借著月光,五月看清了這是個很瘦弱的男人。

  原本她還以為是什麼食肉動物呢。

  五月剛想放下戒心,卻發覺這人看起來好像不太對勁。他的牙齒尖利得像是野獸的獠牙,泛著黑紅的顏色,和他的眼睛是同樣的顏色。那細豎的瞳孔看著五月,竟露出了一絲凶光。他舔著嘴唇,唾液從齒縫間滴了下來。

  呃……看起來有點惡心啊……

  五月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這麼一句。

  好不容易在這種地方遇上人,五月原本還想詢問他一些事情的,可現在看來這家伙好像不是什麼可以招惹的樣子。她決定裝作無事發生,悄悄溜走。

  但那男人顯然不想裝作無事發生。他從枝頭躍下,低聲地吼著,撲向五月,那尖銳的牙瞄准了她的脖頸。五月急忙躲開,差點摔倒在了地上。

  這家伙居然還想吃了她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五月慌了。

  「冷靜啊先生!冷靜!」她慌張地大喊,「萬事好商量……總而言之還是先冷靜下來吧!」

  那男人沒有聽她的話,他進攻的動作甚至沒有過任何一刻停滯。這讓五月更慌了,一邊躲閃,一邊仔細觀察著他。

  無法對話,想要吃人,還一副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難不成,這是喪屍嗎?

  五月慫了,她可是一點也不想招惹上喪屍這種超自然人物。

  閃身躲開他利爪,她想也不想地立刻撒開腿狂奔,希望能夠將他甩開。但那人的速度卻更快。他倏地高高躍起,近乎像是飛一般似的從五月頭頂掠過,在她面前落下,堵住了她的路。咧開嘴角,像是笑了一下。此刻的月光又恰好穿透了枝葉,打在他扭曲醜陋的臉上,效果堪比特寫鏡頭。

  五月被嚇得叫出了聲,被迫瘋狂轉動大腦,去思考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電影裡都是怎麼殺喪屍的來著?

  五月飛速回想著自己看過的為數不多的喪屍片中的一些情節。

  一般來說,好像攻擊軀干都沒什麼用,要瞄准腦袋才行,或者是攻擊腿部讓他失去行走能力。可她現在還沒有英雄執照,連臨時的都沒有,如果當真使用個性制服這麼個奇怪的家伙的話,是都又會被警告呢?她可不想再留任何案底記錄了……

  糾結之際,那家伙又撲了上來,利爪擦過五月的臉頰,幸而並未劃破皮肉。五月後退了一大步,與他拉開距離,大聲衝他喊說:「別再靠近了!」

  這樣的警告顯然不會有任何的用處,他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你不聽那也沒辦法了……知道嗎,我這可是正當防衛!」

  她狠狠撂下這麼一句話,從背後抽出長刀,刀尖直指天空。

  驚雷啊,這一次也請與我一起戰鬥吧。她在心裡如此念著。

  雷鳴聲起,一道閃電降下,貫穿了天與地,寂靜的夜空被撕裂,雷電的閃光短暫地驅散了所有的黑暗。五月置身於雷電中心,雙眸鍍上了一層雷光,她能比任何一刻都更清楚地看清他的行動。

  揮刀,只斬斷他的小腿就好。

  五月心想著,向他衝去,手中的長刀亦纏繞著咆哮的雷電。

  那人很快地反應了過來,伸出利爪試圖擋下。

  但這樣的行動當然是不可能有任何用的,只會讓他的整個手掌都被切下,畢竟……

  哢——

  他的利爪劃斷了五月的劍。

  衝刺的動作停下了,五月一臉懵逼,甚至覺得有點尷尬。直到這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她拿錯了刀——手裡的這把怎麼是木刀啊!

  平日裡五月會隨身攜帶兩把刀,其一是平常練習用的木刀,沒有什麼殺傷力。另一把才是開了刃的刀。

  兩把刀的重量不同,手感也是天差地別。平時五月是從來都沒有拿錯過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居然就搞錯了——偏偏還是在這種時候。

  此刻她與那家伙之間的距離近得危險,只要他垂下手,利爪就能穿透自己的身體,而他也確實准備這麼做了。開了刃的刀還在背後,可是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拿了。

  太要命了……怎麼會在這種時候掉鏈子啊!

  還有什麼辦法嗎?要用雷電把他轟飛嗎?五月飛快地想著。

  那高舉的利爪忽然頓住了,停在半空。五月聽到收刀入鞘的聲音,不知何時她的身旁已多了一個人。

  她詫異地看著這個男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又聽到撲通一聲。扭頭一看,是那個疑似喪屍的家伙的腦袋掉了下來,軀體也如同灰燼般迅速消散。

  瀧音·見多識廣·雄英優秀學生·五月,一聲不吭,很爭氣地沒有被這幅場景嚇到尖叫出聲,就只是臉色有那麼一些慘白而已。

  身旁的陌生人冷冷地看了五月一眼,面無表情。

  「你沒受傷吧。」他忽然問。

  五月愣了一下,連忙搖頭:「沒有。真的很感謝您的及時幫助!」

  「那就好。」他的語調依舊是淡淡的。

  他沒有再說什麼了,轉身離開。

  五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收刀時那無比利落的動作——未免也太過帥氣了一點吧!她以後能不能也這麼帥氣地收刀呢?

  五月在腦內模擬了好幾遍收刀的姿勢,已經能設想出自己的帥氣英姿了。忽然,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從她腦中跳了出來,讓她慌忙停下胡思亂想,快跑著追上了他。

  「等一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問!」


第2章 日輪刀哪裡賣

  「什麼事?」

  富岡義勇停下腳步,依舊是背對著瀧音五月,目光也很巧妙地從她身上避開了。

  聽到他的答復,五月被嚇了一跳——她其實並沒有期望義勇會給予回應,畢竟這一路上她已經收到不知多少冷眼以待了。

  她甚至感動得想要給義勇寫一篇三百字小作文以抒發自己感謝的心情,不過現在還是先切入正題為好。

  五月清了清嗓子,又在心裡措了措辭,這才問:「您好,我想問一下,這裡是東京嗎?」

  「不是。」義勇回答得干脆。

  「呃……那東京離這裡遠嗎?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呢?」

  「嗯……」義勇盯著一片快要掉下的枯葉,很認真的想了想,回答說,「有點遠。這裡是橫濱。」

  「這裡?橫濱?」看著周圍的一片荒涼,五月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您沒搞錯吧?」

  這裡明明怎麼看怎麼不像橫濱——要知道她可是對橫濱很了解的。

  在橫濱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五月,是直到去年才搬到東京的。只一年而已,橫濱應該不至於倒退到連鄉下都看不到一根電線杆的程度吧?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讓義勇也跟著困惑起來了。

  「這裡是橫濱。」他鄭重其事地重復了一遍。

  聽著他在「是」這個字上加了重音,五月覺得他好像真的不是在騙自己的模樣。但是這裡也確實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橫濱呀。

  難道……

  五月的小心髒突然還是不安地瘋狂跳動起來。她支吾了一會,怎麼也不希望此刻出現在心裡的念頭是真實的。

  「那個……」小心翼翼地,她問義勇,「現在是什麼年號?」

  「大正。」

  雖然多多少少給自己做了點心理准備,但五月還是被義勇的回答嚇到差點連下巴都掉了下來。她一手扶著樹,兩腿直發顫,差點連站都站不住了,滿腦子回旋著的都是「大正」這兩個字,嘴裡不自覺地念叨著:「居……居然是大正……怎麼會是大正……」

  雖然她的歷史學得相當一般,但她起碼也知道大正和平成之間隔了一個昭和。如果她再晚一天掉到這裡來,那就可是隔了整整兩個年號了!

  昨天五月蹲在電線杆下胡思亂想的時候,確實是設想過「穿越」這個可能性的,不過那時她以為自己拿的是穿越異世界的輕小說劇本——而不是回到過去的劇本啊!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難道是想要讓她就地表演一個科技興國嗎?

  義勇默默看著眼前的少女一臉復雜的神情,不停地捶著樹干,念叨聲也是沒有一刻停止過。

  他不確定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因為他總感覺她的問話好像還沒有完。

  林間傳來一陣子窸窣的細微響聲,義勇立刻警惕起來。

  又一只鬼衝了出來。不等他看清義勇身上的鬼殺隊制服,首級就已經掉落在地。這是一只很弱的鬼。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親眼見證了兩次腦袋掉落,五月的心情很平靜,甚至把此刻正身處於大正的事情短暫性地拋到了腦後。她的吸引力完全被義勇手中的刀吸引去了。

  「哇哇哇!你的刀!」五月眼裡像是閃著光似的,她難以置信地驚嘆著,「你的刀好帥啊!為什麼會是藍色的?是鍛造的方法不同嗎,還是弄了什麼特殊的塗層?對了,我也有刀呢,給你看!」

  五月說著,從背後抽出了刀,好奇地把自己和義勇的刀放在一起比了比。

  「我的刀就只是很普通的顏色呢。」她有那麼一點點失望,自言自語般念叨著,「而且你剛才揮刀的動作也好帥,就像是有浪潮追隨著你的刀鋒一樣。話說起來,我能像你那樣揮刀嗎?」

  回想著義勇的一呼一吸,五月模仿著義勇的每一絲最細微的動作,用力揮動手中的刀。出乎意料的,她的刀竟然也劃出了和義勇一樣浪潮。

  五月驚喜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可沒想到自己居然一次就能成功。她下意識地向義勇伸出了手,想和他擊個掌。然而她的手獨自在半空中僵持了一會兒。

  她這才想起來,大正時代的人大概還不知道什麼是擊掌,於是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假裝無事發生。

  「你也是水之呼吸的使用者?」義勇看著她手裡的刀,「沒有日輪刀……你現在是還在培育師的手下學習嗎?」

  「水之呼吸?日輪刀?培育師?」五月困惑地歪著腦袋,「你說的我什麼都聽不懂。我剛才只是學著你的樣子揮出了浪潮一般的刀影而已呀。」

  義勇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你沒有學過任何呼吸法?」

  「呼吸法?這又是什麼東西?」

  一堆陌生的概念砸到頭上,讓五月都不自覺地開始懷疑自己了。

  她看起來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義勇心想。

  那可就太驚人了。一個完全不知道呼吸法為何物的少女,竟然能夠單純靠著對他的模仿,就完美地使出了水之呼吸第一式。

  光是模仿就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她或許是個了不起的天才吧……

  「對了對了,先生,我一直想問,這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五月指了指地上尚未消失殆盡的鬼的軀體,瑟瑟發抖。

  「是鬼。」一臉冷靜的義勇如是說。

  五月的表情僵住了,現在滿腦子回旋的詞從「大正」成功變成了「鬼」。

  「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要走了。」

  「別別別!」五月一把拽住義勇的羽織,怎麼也不讓他走,「你可是第一個願意和我對話的人啊!先生,這件事說起來你肯定不信,但是現在我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了——我叫做瀧音五月,我是來自未來的人!」

  真巧,義勇確實是不信。

  但他還是停下了腳步,聽五月一股腦地說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原本身處的時代具體又是怎樣的光景。

  「等一下。」義勇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未來已經沒有鬼了嗎?」

  「嗯。」她用力點點頭,「我從來沒聽說過鬼,也沒有遇上過任何一只鬼。」

  她見過頭頂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王權者,也見過在橫濱瘋狂飆車的港口黑手黨,還見過那群一言不合就聖杯戰爭的魔術師——但從來都沒有見過鬼!

  她的話讓義勇沉默了,緊蹙著眉頭,不知道在思索著些什麼。五月不知道這時候是不是該打擾他。

  她扭捏了一會兒,才怯生生地說:「我想回去……我知道您不一定能會知道有什麼回去的辦法,所以我也就只是想找個人說一說而已……」

  「以後,你不要在夜裡出門。」很突然的,義勇對她說,「夜晚會有被鬼襲擊的可能性。你也看到了,光是今晚就已經出現了兩只鬼。」

  「那把鬼殺了不就好了?」以一種理所應當般的語氣,她說,「您就是這麼做的。」

  義勇很直接地否定了她這個天真的念頭。

  「你的刀無法殺死鬼。」他將自己的刀推出鞘給五月看,「只有用日輪刀斬斷鬼的脖頸,才能將鬼殺死。」

  「那麼給我日輪刀就好了呀。日輪刀哪裡有賣嗎?」

  依舊是很理所應當的語氣,聽得義勇無比困惑。他感覺自己是真的不太能跟上這個未來少女的腦回路。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向五月解釋一下。

  「只有成為鬼殺隊的一員才能擁有日輪刀。而想要加入鬼殺隊,就必須通過最終選拔。」

  五月不說話了,低垂著眼眸,似乎是被他的話成功勸退了。義勇慶幸於自己的話終於起了作用,可卻又聽到她說:「行啊。」

  五月已經在心裡權衡過了,她認為自己需要這把刀。為了尋找到回家的方法,哪怕一分一秒都是彌足珍貴的,她不想為了躲避鬼的攻擊而浪費夜晚的時間。為此,得到屬於自己的日輪刀,顯然是必要的。

  「不行!」義勇瞪著眼,像是有些生氣了,「最終選拔的難度是難以想像的,每次能活著通過選拔的人僅僅只有個位數而已。你連呼吸法都沒有練過,如果去的話就是送死!」

  「啊?」

  義勇的話讓五月很沮喪,同時卻又堅定了她參加試煉的決心,無論義勇怎麼說,她都不願意放棄這個想法。

  「我姑且覺得自己還挺強的呢……」

  「什麼?」義勇有點沒聽清她的話。

  「哦對,您還沒不知道我的實力呢。或許等你親眼見過了,就肯定會同意我去了!」

  沮喪神情一掃而空,就只剩下了自信的笑。五月把刀拿在手裡,伴隨著沉重呼吸,刀刃纏繞上了細密的雷電,如同變成了一把嶄新的金色長刀。

  「您可要睜大眼睛看好咯!」

  當手中的刀憑空劈下,金色的殘影凝成一道閃電,將樹冠完美的弧形削去了半塊。

  而這僅僅只是隨便一揮而已。

  「嘿嘿——我還挺厲害的吧!」五月很得意地說著,把刀收了回去。

  「嗯。」

  義勇淡淡應著,心裡卻依舊在想著她刀上的雷電,還有她整個揮刀的動作。可能她自己並沒有發現,也根本沒有任何的意識,但她確確實實地使用了呼吸法——而且還是雷之呼吸。

  滿地都是落葉和斷枝,很難想像這僅僅只是刀鋒的殘影制造出的結果。或許她確實擁有參加最終選拔的資格,盡管她並沒有學會任何一種呼吸法。

  心裡已經做出了肯定,義勇便不再多說什麼了,只說:「如果你通過了最終選拔,我會將你帶到主公大人的面前。我認為有必要讓他知道你的存在,並且……」

  咕——

  義勇的話被突然打斷。

  是五月的肚子很不爭氣地又響了起來。

  在這寂靜的夜裡,在這幽深的林裡,這一聲「咕」回蕩了很遠很遠,甚至還傳來了回音。

  五月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個小鞭炮,羞恥感就是她的燃料,而她馬上就要炸了。

  她扣著樹皮,很不自在的模樣:「呃……我是想說……在參加那什麼選拔之前……」

  「鬼殺隊的最終選拔。」義勇很好心地提醒她。

  五月一股腦地點著頭:「對對對,鬼殺隊的最終選拔。在那之前,您能請我吃頓飯嗎——當然了,我之後肯定會把錢還給你的!不瞞您說,其實我……我快餓死了……」


第3章 豚骨叉燒拉面

  山腳下的小鎮在深夜時歸於寧靜,義勇和五月走了很久,才終於找到了一家在這個時間也依舊營業的拉面館。

  光是聞著面湯的氣味,五月就已經快要不行了。她感覺自己不是走進面館,而是被義勇拖進去的。

  「我要豚骨叉燒拉面——大碗的!」

  用盡最後的全部氣力對老板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後,五月就徹底癱在了桌上。店內愜意的溫度讓她那幾乎快要被凍僵的小腿重新活了過來。

  一路走來,她都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間,還扣好了每一個紐扣,把兩條大腿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小腿而已。

  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義勇說,她穿著短裙露著腿稍微有一點「不太合適」。

  一開始聽到義勇這話,五月有些生氣,不過仔細想想,現在是大正時代,她頓時就釋懷了——這是代溝,可以理解。

  很順便地,她也想明白了,為什麼白天時候都沒有一個路人願意和她說話,為什麼前一家拉面店的老板娘會罵她「不正經」,大概也是出於這個原因,而不是她自認為的發色問題。

  人在大正,身不由己。五月她真的很難。

  老板的手腳很快,不多久就端上了他們的面。義勇點了一碗清湯面,當真是清湯寡水的,簡直就像是把面條泡進了水裡那樣,一眼就能望穿,連油花都見不到多少,不過撒上了一層青翠的蔥花,看上去倒還是挺美味的樣子。

  相比之下,五月的這碗豚骨叉燒拉面,可以說是相當豪華了。面上鋪了整整三塊足有手掌大的醬油叉燒,配菜齊整地碼在碗邊,其上又放了被切成了兩半的溏心蛋。蛋煮得恰到好處,整顆蛋黃都透著漂亮的橙黃色,內裡恰還是流心的狀態,浸透了鮮美的豬骨高湯,一口咬下去,層層交疊的豐富口感簡直是難以形容的美妙。面條也是勁道得很,裹挾著滾燙的湯汁,雖然燙得讓人忍不住連連呼氣,但卻怎麼也不想停下來。

  五月一句話都就不想說了,現在她的心裡只有嗦面。

  將整塊叉燒一口吞下,飢餓感的驅使下,五月吃得飛快,義勇的才吃到一半,她的那碗拉面就已經見了底。義勇一不小心發了個呆,她居然就已經吃完了。

  「多謝款待!很感謝義勇先生您救我於危難之中!」

  她打了個滿足的飽嗝,把筷子架在碗邊,很認真地向義勇道謝。但義勇依舊在嗦面,所以沒回答什麼。

  吃完這一頓飽餐,並不意味著就此安安心心了,對於五月來說,眼下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五月雙手支著下巴,一邊盯著義勇吃面,一邊想起了關於最終試煉的事情。

  「義勇先生,有沒有什麼殺鬼的特殊技巧可以教我嗎?」她慫恿似的問。

  義勇終於抬起了頭。想了想,他說:「砍掉鬼的脖子。」

  「這個您先前就已經和我說過了呀。還有別的嗎?」

  「沒了。」

  「……行。」

  五月默默在心裡給義勇打上了「口風極嚴」的標簽。

  殺鬼技巧看來是學不到了,她只好自己一個人悶頭胡思亂想。這樣當然是沒辦法想出些什麼的,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等義勇終於吃完了面,她厚著臉皮,再次湊了上去。

  「之前義勇先生殺鬼的時候,使出了宛若潮汐一樣的刀法,那是什麼很特殊的刀法嗎?」

  「那是名為水之呼吸的刀法。」知道來自未來的五月不怎麼明白這些復雜的呼吸法,義勇就從簡說明了,「你模仿的是第一式。」

  五月精准地從他的話中挖掘到了重點。

  「你說第一式,那就是意味著還有其他別的式,對不對?」她輕輕扯著義勇的羽織,眼裡不自覺地迸出無比期待的光,「教教我吧!」

  想也不想的,義勇果斷拒絕:「不。我不能教你。」

  「為……為什麼呀?」五月實在不能理解,「我能快就可以學會的!」

  「你不適合。」

  其實義勇並不是想要否認五月的能力。他只是認為,以五月的體質和所表現出來的優勢,顯然更適合學習雷之呼吸。如果她願意留在這個時代,或許能夠很快就能夠填補上鳴柱的空缺吧。

  上一任鳴柱的隕落,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使用雷之呼吸的劍士也是越來越少。新一任鳴柱的崛起,確實是必要的。

  而且,義勇很清楚,自己並沒有教習他人的資質。

  他的拒絕是為了五月好。但是這話落在當事人五月耳朵裡,就不是那麼個意思了。

  五月沉默不語,什麼都不再說了。

  她感覺到了,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了——她被富岡義勇討厭了!

  再那之後,她也沒有提及任何關於殺鬼訣竅或是水之呼吸的問題了,甚至連話也不說,沉默著一路跟隨義勇來到藤襲山下。義勇給了五月一把選拔專用的日輪刀,因為並不是刀匠專門鍛造出來的,所以做工有些粗糙,也比五月平日裡常用的刀更加重一點。

  她隨意地揮了揮刀,將手感記在心裡,沒說什麼,也沒有道別,獨自上山了。還沒走遠兩步,忽然聽到義勇在叫她。

  「你的刀。」他說。

  「什麼?」

  五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日輪刀,以為義勇是在說日輪刀出了什麼問題。

  義勇沒說話,追上她的腳步,取下了她背上的長刀——那是五月自己的刀。

  「這把刀在選拔的時候起不了作用。」依舊是平平淡淡的語調,他說,「我替你保管,等選拔結束了,再還給你。」

  五月愣了愣。她沒想到義勇是在說這個。

  他真的討厭自己嗎?這個問題突然跳了出來。但這種時候,五月不敢胡思亂想,她用力甩了甩腦袋,向義勇一笑:「謝謝。那我們待會兒見吧,義勇先生。」

  揮揮手,她與義勇分別了。踏著紫藤花的花瓣,她一路走到最終選拔的起點。與五月一樣想要參加最終選拔的劍士們都聚集於此,人數還不少,她粗略地數了數,大概有二十人以上。他們都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倒是讓五月有些自慚形穢了。

  她過來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得到一把日輪刀,和這些說著要殺光藤襲山上所有鬼的劍士相比,實在是渺小到了極點……

  夜幕降臨,兩個如同人偶一般的白發女孩出現在所有人面前,向他們宣讀著最終選拔的規則。

  在鬼怪橫行的藤襲山活過七日,即可成為鬼殺隊的一員。

  五月對最終選拔的難度並沒有什麼很清晰的概念,不過她知道,最終選拔的目的是為了考驗劍士們的實力是否足以加入鬼殺隊。

  但當天晚上吃光了所有干糧後,五月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天真幼稚。

  呵,最終選拔怎麼可能僅僅只是實力的體現這麼簡單。

  要在這種荒山活七天……這分明還考驗了生存能力啊!


第4章 烤魚

  其實在真正登上藤襲山之前,五月並不知道最終選拔是要持續七天這麼久的。至於無知的原因,可能是因為義勇忘記提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在義勇說到這一部分的時候,她餓得沒有聽清。

  總之,不管造成了這一切困窘情狀的具體原因究竟是以上哪個,現在都已經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只帶了一塊餅上山的五月,在第一晚,就因為實在餓得不行,把她這唯一的干糧給吃完了。

  四周一片漆黑,能聽到鬼的磨牙聲,五月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勉勉強強算是制造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光亮,順便還吸引來了不少小飛蟲。距離日出還有好幾個小時,等天亮後就不用擔心鬼的突襲了,但她的手機也快要沒電了,不知道還能再撐多久,不過肯定是熬不到天亮了。

  坐在樹枝上,五月開始懷疑人生。

  要命……現在她手裡的劇本是不是變成荒野求生了?

  看著圍繞燈光不停轉悠的小飛蟲,她忽然想起某位著名求生專家說過,這種小蟲子掐掉頭就能吃,蛋白質還是雞肉的三倍。

  呃……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五月不想給自己找罪受。

  她記得一同參加最終選拔的大約有二十人左右,不過一進山就都各自走散了,直到現在五月都還沒有遇到過其他的人——除了幾只鬼。她想他們肯定帶足了七日份的干糧,要是厚著臉皮求一求,應該能稍微要到一點吧。或者在周圍稍微探索一下,找點野果什麼的也可以。

  但無論是找人求食還是探索藤襲山,都要等到白天才能進行。夜裡有太多鬼出沒了,幾乎是每走幾米就會迎面和鬼撞上。

  就是因為不想再碰見突然躥出腦袋的鬼,五月才會躲到樹上。她現在已經別無所求,就只想在這兒好好地坐到天亮,一只鬼都別遇上——她本來就已經在挨餓的邊緣岌岌可危,要是再因為殺鬼消耗光所剩不多的體力,那估計可能就真的沒辦法活著走出藤襲山了。

  「唉……」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瞄一眼手機電量,心裡期盼著它能夠再多撐一小會兒。

  獨自在樹枝上蜷縮到了天明,這一夜五月並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不知道算不算是件好事。

  到了白天,就無需再擔心鬼的威脅了。她跳下枝頭,特地繞開了樹影,只走在陽光能照到的區域。

  一晚沒睡,她的腦袋疼得厲害,像是神經被拉扯住了似的。她努力打起精神,繞周圍走了一圈。

  藤襲山多河流,把整座山分割成了不同的小塊。五月所在的這塊區域三面被河流圍住,不過都是淺淺的小河,水深至多只到腰部,想要徒步淌過去也很容易,但五月暫時沒有這個意願。她不喜歡水,也完全不會游泳,與其跑去別的地方,還不如安安靜靜地待在這塊區域來得好。

  所處的地形讓五月乖乖放棄了去找人的念頭,她的生存戰術也徹底轉變成靠山吃山。幸好河裡有魚,岸邊不遠處還有兩顆叫不出名字來的果樹,水源也有了,暫時應該不會面臨餓死的危機。

  趁著天還沒黑,五月想要好好地睡一覺——等到了晚上,可就沒有什麼睡覺的機會了。

  她在靠岸邊的樹下找到了一處勉強還算平坦的地面,隨意了清理一下,用校服外套蒙住腦袋,她直接倒下睡了。

  迷迷糊糊地眯了一會兒,醒來時日頭還是正高。五月依然是躺著,用手臂墊著腦袋,胡思亂想了起來。

  根據她看過那麼多集荒野求生的經驗,想要在這麼一座危機四伏的荒山活過七天,最最重要的事情,是生一堆火出來。

  但該怎麼生火,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第一個跳進五月大腦中的念頭是鑽木取火,她也確實地付諸實際了,但不知道是因為她的手勁稍微欠缺了那麼一點,還是她的技巧存在問題,一連嘗試好幾次,連手心都磨破了,卻還是連一點火星都沒見到。

  看來鑽木取火不適合她,她該換一種方式。然而鑽木取火是她唯一知道的生火方法,這招還不成功,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絞盡腦汁,把期末考試的那股認真勁都拿了出來,苦苦思索許久,忽然有了一個好想法。

  用她的個性將雷電引落到准備好的木柴上,是不是有可能引燃呢?

  五月知道有很多起雷電引燃房屋的案例,但她不是很確定自己的雷電是否也能做到這樣……

  不,現在不是能不能的問題了,而是她非做不可!

  深呼吸,面對著一堆干燥木柴,五月抽出了日輪刀。

  那一天,住在藤襲山周圍的村民,見到了格外詭異的景像。分明是大晴天,卻有雷電降落在半山腰的地方,從早到晚都沒有停過。就此村子裡多了一個傳說,說是某年某日藤襲山上有個神仙在渡劫,那可怕的驚雷響了不知幾日。甚至還有神棍煞有介事地說這是災厄降臨的征兆。

  幸好五月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否則大概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解釋了吧。

  驚雷落了一整日,五月也被雷劈了整整一天。她覺得自己已經是一根人形自走避雷針了,當天夜裡還因此嚇跑了好幾只對她虎視眈眈的鬼。

  可就算是已經這麼努力了,面前的一堆干枯木柴依舊只是一堆木柴,一點小火苗都沒有見到。

  五月奔潰了。

  「嗚……就想生個火而已,怎麼會這麼難呀……」

  或許,是時候放棄生火的念頭了吧。她無比頹唐的想著。

  可就在這時,一個新的念頭又跳了出來。五月想起了自己以前看過的視頻,一個人取出手機鋰電池,用錘子砸了幾下,四四方方的鋰電池就忽然膨脹爆炸了。

  她還記得,原理好像是鋰電池破損後會引發高溫從而爆炸。

  而現在她的手裡正好有一部手機……

  五月覺得自己的思想很危險——怎麼能為了區區一個最終選拔就砸了手機呢,這樣是不對的!

  不!對!的!

  但是……但是火也是真的很重要啊。

  有了火,她就可以暢快地喝熱水了。這幾天她一直喝的都是生水,害怕生病還不敢多喝,渴得都頭疼了。

  有了火,她還可以烤魚吃呢。她喜歡把魚皮烤得焦一點,一口咬下去,脆脆的口感與鮮嫩魚肉交雜在一起,別提多麼美味了。

  光是想著她就饞了。

  區……區區一部手機罷了,等回去了再買新的就行,最終選拔才是最重要的啊!

  她下定了決心。

  當天晚上,五月含淚吃完了八條烤魚,並且很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有了火,五月的日子頓時變得舒坦了不少。晚上殺幾只鬼,白天好好睡上一覺,醒來再去河裡捕幾條魚。

  捕魚對於五月來說簡直是輕松簡單到了極點,她都不必下水,只要把日輪刀的刀尖放進水裡,引來雷電即可。

  如此輕松,甚至讓她動起了當個漁夫的念頭。

  藤襲山的每一次日落後,五月都會摘下一片葉子,以免自己忘記了日子。

  七天眨眼即過。第七天的清晨,天還沒亮,五月就醒來了。她一刻都不想在這個破山上多留,一睜眼就無比歡快地撒腿衝下山。路上略微迷路了那麼一小會兒,但她還是成功在正午時刻抵達了山腳下。

  踏著滿地落花,五月獨自一人走到最終試煉的起點處——那也是她的終點。滿心的激動讓她忘卻了周圍異樣的寂靜,也讓她忘記了,七天之前曾有那麼多的劍士與她同站在一處。

  而現在,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那兩個穿著和服的人偶女孩依舊是站在原處,撐了把油紙傘,似是笑一般的看著五月。在他們身後的,是許久未見的義勇。

  義勇站在紫藤花下,如平常一般低垂著眼。五月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自己的靠近,或許他聽到了吧,但卻還是沒有抬頭。

  忽如其來的一陣微風吹動了花藤,一片小小的紫色花瓣落在了義勇的鼻尖上。他好像並沒有察覺,依舊是緊緊握著他手中的一把暗紅色的長刀——五月知道,那是自己的刀。

  他當真像先前答應的那樣,把她的刀帶回來了。

  五月忽然覺得視線有些恍惚似的,連義勇的身影都看不真切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視線倏地清晰,她能看到義勇眸中漾著的是深沉的藍色。

  不知怎麼的,看清義勇的那一刻,五月的心髒忽然猛跳了一下,一股很異樣的情緒在心裡抽動。

  這是怎麼回事呢……她為什麼忽然產生了義勇先生是個池面美男子的錯覺呢?

  難道是太餓了,餓得都傻了嗎?明明她現在一點也不餓呀……

  五月想不到答案。她只是覺得,此刻的義勇先生真的很帥氣——比他那把刻著「惡鬼滅殺」的水藍色日輪刀還要帥氣。

  「瀧音五月,恭喜你。」

  正迷迷糊糊著,五月聽到那兩個女孩對她說。

  「你成為了鬼殺隊的一員。」


第5章 紫藤花茶

  兩個女孩告訴五月,她的制服尚在制作中,很快就會隨同日輪刀一起送到她的手上。

  「請您挑一塊合適的玉鋼吧。」

  聽到她們這麼說了,五月才發覺原來旁邊還擺著一個桌子——她剛才一不小心發呆了。

  桌上散亂地放著很多塊漆黑礦石,都是棱角分明的,除了大小形狀之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五月看不出哪塊是好,哪一塊又是不好,心想著干脆還是閉上眼睛隨便挑一塊好了。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周圍的安靜。

  她悄悄收回了想要拿玉鋼的手,假裝無事發生。

  「為什麼不選了?」

  義勇突然出聲,把五月嚇了一跳。

  「呃……我還是先等別人選完,再從剩下的裡面挑一個吧。」她笨拙地笑了笑。

  如果就這麼先挑的話,她總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她可是因為七天內一直都駐扎在半山腰的緣故,所以才會比其他人更快地到達起點處啊。

  「已經不會有其他人來了。」一個女孩對她說,「你是唯一一個通過選拔的劍士。」

  五月一怔。這般輕飄飄的話語落在耳裡,竟然沒有任何的真切感。

  「只有我……一個人嗎?」

  可她僅僅只是懷揣著想要得到日輪刀的狹隘念頭才出現在這裡的,但那些真心想要加入鬼殺隊的卻……

  她胡亂地想了很多,才讓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訥訥地點頭:「好。我明白了。那就這一塊吧。」

  她隨手一指,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挑到了一塊最大的玉鋼。

  女孩用布將五月挑出的玉鋼包起,而後抬手向天空擊了擊掌。五月聽到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愈來愈近,抬頭一看,飛來的原來是她的鎹鴉。

  鎹鴉在空中盤旋了幾圈,輕巧地落在她的肩頭,不過沒停留多久就飛走了,實在是一只相當有個性的小鳥——不過五月總覺得這是它嫌棄自己的表現。

  五月獨自在原地黯然神傷了一會兒,忽然聽到義勇在叫她。

  「過來吧,我帶你去見主公大人。」義勇說著,把手中的刀遞給她,「拿好。」

  五月三步兩步跨上台階,拿回自己的刀,不忘向義勇道了聲謝。

  跟隨義勇的腳步,穿過紫藤花纏繞的樹林,彎彎繞繞地走了好遠,目的地卻好像還是遠得很。五月試探性地問了問義勇,想知道現在他們是否快要見到那位神秘的主公大人了,但是義勇卻沒有回答。這份沉默一直持續到他們走入庭院。

  「坐在那裡的就是主公大人。」義勇輕輕地將她推向鄰水的木廊,「去吧。」

  「咦?就我一個人嗎?」

  五月突然緊張起來了。

  沒錯,她現在確實是已經成為了鬼殺隊的一員——但哪有新員工被錄用的第一天就要和上司進行單獨談話的呀!太不合理了吧!

  五月很想拉上義勇一起過去,權當是壯壯膽也好,可是一回頭,已經完全看不到義勇的背影了,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

  ……沒良心!

  既然如此,也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五月小步小步地挪到主公大人面前,慌得幾乎沒辦法呼吸,心髒緊張得狂跳。她始終垂著腦袋,不敢投去目光。

  「您好,我是瀧音五月。」她直挺挺地鞠了一躬,「剛通過了鬼殺隊的最終選拔。」

  聽到聲音,產屋敷耀哉抬起了頭,空洞渾濁的雙眸中似是掠過了一瞬詫異

  「……瀧尾(takio)?」

  「啊不不不。」五月連連擺手,糾正說,「是瀧音(takion)。瀧音五月。」

  「真抱歉,我聽錯了。」他很抱歉地一笑,輕拍了拍身旁空位,「經歷了七天的最終選拔,你一定很累了,坐下來休息一會吧。」

  「唔……謝謝您!」

  主公大人好像也不是很嚴厲嘛。她想。

  「義勇告訴我,你是來自未來的孩子,是嗎?」

  產屋敷耀哉溫和的語調驅散了五月心裡的緊張,也讓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心。她忽然覺得,坐在身邊的男人很像是一位親切的長輩。

  「是的。」她回答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但我會努力去尋找的。唔……我得向您坦白,其實我加入鬼殺隊的理由是為了得到日輪刀,這樣夜晚就不必擔心鬼的侵襲,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尋找回去的方法了……對不起,我懷揣了這樣自私的目的!」

  她站了起來,想要向主公大人鞠躬道歉,但卻被輕輕按住了肩膀。

  「沒關系的,這不是什麼過錯。我能理解你想盡快回到父母身邊的心情。」

  五月愣了愣,像是完全沒有料到他的話語一般。

  「呃……並不是這樣。」她笨拙地搖頭,忽然笑了一聲,「我沒有家人,現在也是獨自居住,所以……」

  所以,其實也沒有什麼非回去不可的理由——這也是她感到愧疚的真正理由。

  「是這樣啊,那一定很辛苦吧。」主公大人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可惜,我不知道任何能夠幫助你回家的方法,真的很抱歉。但是啊,如果走到更遠的地方,接觸到更多不一樣的人,你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吧,我想。」

  坦白自己想要拿到日輪刀時,五月本以為主公大人一定會指責自己的,可是卻沒有,他依舊是很親切地對五月笑著,溫柔得近乎讓她想要落淚。她飛快地藏起對這份溫暖的眷戀,用力向主公大人點頭,盡管她知道主公大人無法看見她的動作。

  「謝謝您的體諒。不過,我也會努力殺鬼的——我答應您!」她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是無比驕傲地說,「因為我已經是鬼殺隊的一員了呀!」

  「是嗎?那真是多謝了。」

  他端起茶杯,微燙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到他的指間,五月看到茶水中飄著幾片紫藤花,忽然就使她想起了落在義勇鼻尖上的那一片花瓣。她不由得失神了一會兒,直到主公大人的話語讓她回過神來。

  「義勇還和我說了,你在完全沒有學習過呼吸法的情況下,光是憑借著模仿就使出了水之呼吸,似乎還擁有著雷之呼吸的天賦,是嗎?」

  「哎呀……這個吧……」

  五月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才好了。

  揮刀時產生的那些雷電,其實是來自於她的個性。而這份個性本身也挺奇怪的,只有在她拿著劍的時候才會出現。而且,無論是采用哪種個性檢測,得出的結論都是她沒有個性,所以直到現在,在她個人信息的「個性」一欄裡,登記的也是「無個性」,可她分明是可以制造出雷電的。

  對於這件事,五月自己也很困惑,困惑到了她都懶得和別人解釋的地步,平時索性就直接說自己的個性是雷電。

  所以這一次她也只好敷衍地回答主公大人說:「都是運氣啦,運氣而已。義勇先生還說因為我不適合水之呼吸所以不想教我呢。」

  「他是這麼說的嗎?真是過分啊。」主公大人沒有任何的惱怒,只笑著說,「我倒是覺得你很有天賦呢——天賦是很難得的東西。」

  「是……是嗎?」五月低垂著頭,有些難以置信似的,卻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從來沒有人這麼和我說呢……我真的有天賦嗎,主公大人?」

  不知為什麼,這一次主公大人沒有回答五月,而是正看著木廊前的水澤。

  水面的漣漪折射出漸落的日光,忽明忽暗的,映在了主公大人的羽織上,他那空洞的雙眸似乎看到了很遙遠的某個地方。

  「五月。」

  「什麼事?」

  五月詫異地抬起頭,才發現主公大人已放下了杯子,正笑著看她。

  「你願意成為水柱繼子嗎?」


第6章 蘿蔔燉鮭魚

  「水柱……?繼子……?」

  要命,主公大人這句話裡最重要的兩個詞,五月全都沒聽懂。

  繼子的話,她倒還能勉強地理(瞎)解(猜)一下,但水柱到底是什麼呢?柱子?還是人名?

  「柱即是鬼殺隊中最強的劍士,繼子則是柱的繼承人。」像是看穿了五月的不解,主公大人告訴她,「如今的鬼殺隊共有九柱,富岡義勇是其中的水柱。」

  五月了然般點著頭,卻沒有吱聲。現在能明白主公大人的意思了,可她不懂主公大人為什麼要選擇對她說。

  關於水柱繼子的事情讓五月很糾結。她緊咬著唇,想了很久,決定不向主公大人隱瞞。

  「多謝您的抬愛,但是……但是,說不定某一天我會回到自己的時代——如同來時那樣,莫名其妙就回去了,這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我答應下來了,而這種情況也真的發生了,那麼鬼殺隊所給予我的資源和訓練,不就全部都白費了嗎?讓我這樣的人做繼子,會很不合適的……」

  依舊是淡淡笑著的主公大人,早已經猜到了五月會這麼說。

  「或許確實會出現這種可能性吧。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讓你成為水柱繼子的決定不會有錯。而這個決定,一定能夠改變些什麼吧。」

  或許,也能讓五月從那漫長的、名為平成的長夢中醒來……

  「直覺嗎?」

  這番話讓五月不自覺地陷入了深思,久久都沒有給出答復。她一向不怎麼相信直覺,更勿論是他人的直覺了,但主公大人的話卻是那麼的真實,只一瞬,就吹散了她心裡所有的懷疑。

  更何況,還是成為義勇先生的繼子呢……

  雖說五月現在還沒辦法確定義勇是否真的討厭她,但是如果能在他的指導下學會水之呼吸的話,那她可是再樂意不過了。

  直到現在,五月還很清楚地記著義勇那斬殺惡鬼時游刃有余的姿態。如果可以,她也想要成為像義勇那般強大的人。

  啊……心動了心動了!

  「所以意下如何呢,五月?」

  「我願意!多謝您對我的信任!」

  五月向主公大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心情竟是有些飄忽忽的,像是踩在了雲上,不真切極了。她感覺到主公大人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頭,說著鼓勵的話語,這份溫暖卻又無比真切。

  義勇也覺得很不真切,但他並沒有提出反對。他相信主公大人的決定。

  出於水柱繼子的義務,五月自然而然地搬到了義勇那裡居住,義勇家唯一的空房間也變成了五月的房間。校服被她疊得平平整整,和背包一起放進了櫃子裡。她不知道下一次再拿出這些東西會是什麼時候了。

  日輪刀和制服都還沒有做好,五月也還沒有被分配到任何殺鬼的任務。這段空白的時間剛好能夠讓她好好地從義勇那裡學習水之呼吸。

  「等日輪刀送來後,你去見一次原鳴柱桑島慈悟郎吧。他是雷之呼吸劍士的培育師。」

  陪著五月在道場練習的時候,半天沒說話的義勇忽然對她說。

  不管是義勇出聲的時機還是他這話的內容,都把五月嚇了一跳,使到一半的水之呼吸第四式也忽然亂了,差點削落義勇的一撮頭發。

  「雷……雷之呼吸?」她困惑地蹙起眉頭,覺得義勇的話有點莫名其妙,「可我是你的繼子啊,不是應該專心學水之呼吸嗎?」

  看著義勇一臉淡漠的神情,她隱約有了一種很不妙的預感。她慌張地把手裡的木刀一丟,飛撲到義勇面前,急得快哭了。

  「不會是因為我水之呼吸學得不夠好吧!」

  「不是。我覺得你學得很好。」義勇說著,撿起地上的木刀,放進刀架裡。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某種表揚,可一配上他那面無表情的臉,效果就很像是在說反話了。

  五月慌得不行,心裡飛快地開始想著自己該怎麼抱住義勇的大腿才能討好他。

  「我只是很在意你揮刀時的雷電。」他忽然又說。

  義勇能肯定,她在無意識地使用雷之呼吸,只是用得雜亂無章,沒有明確的招式,但如果能有培育師的指導,或多或少可以得到一些改善吧。

  明白義勇話裡的意思,五月頓時就心安了,乖乖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去拜訪桑島先生的。啊,鍋裡的蘿蔔燉鮭魚差不多快要煮好了!」

  她已經聞到肉香味了。

  麻利地把道館收拾干淨,五月飛奔向廚房,撲滅灶台的火,把蘿蔔燉鮭魚裝進盤子裡。

  她昨天忘記去買菜了,所以今天就只有這麼一個菜而已,略顯得有那麼一點寒磣,但她相信義勇一定不會介意的——他要是介意那就自己做唄,看他自己能不能吃下去。

  五月還記得來到這裡吃到的第一頓飯就是義勇做的。她沒辦法形容那菜有多麼難吃,總之第一口下去她的眼前就跑起了人生走馬燈,甚至讓她當場就提出了以後她來做飯的要求。

  所以此刻才會是由她站在這裡。

  「義勇先生!快點來吃飯啦!」

  五月一邊盛著飯,一邊對慢悠悠走過來的義勇催促了一句。想到他今天早上才剛殺完鬼回來,五月給他的碗裡多添了半勺飯。

  「謝謝,今天也麻煩你了。」

  每一次吃飯前,義勇都會很認真地向五月道謝。

  因為五月的廚藝真的很棒,而且今天燒了他最喜歡的蘿蔔煮鮭魚。

  義勇的心情一片明朗,一口吞下燉得軟糯的蘿蔔,忽然聽到五月問:「明天我可以去拜訪其余的幾位柱嗎?我想多知道一些關於鬼殺隊和柱的事情。」

  說不定還能問到一些與回到平成時代有關的事情吧。她想。

  義勇嚼著蘿蔔,吃得兩頰鼓囊囊,像是倉鼠似的。吃成這樣當然沒辦法好好說話,他只好點了點頭表示許可。

  但其實義勇自己都還沒有拜訪過任何一個柱。所以當五月問起他們住在哪裡時,他很尷尬地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最後還是五月特地去問了主公大人才知道的。

  拿著連夜做好的小甜食,五月回想了一下他們各自的地址。

  離義勇家最近的柱,她記得應該是……

  她輕輕叩響大門。

  「早上好,風柱先生!」


第7章 風柱家的萩餅

  不死川實彌打開門,盯著站在門口的比他矮了小半個腦袋卻笑得格外甜的陌生少女,不由得感到幾分詫異。

  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見過這個小姑娘?

  不等他發出疑問,五月就飛快地自我介紹了起來。

  「我叫瀧音五月,是新入鬼殺隊的水柱繼子,日後還請多指教!這是我自己做的芝麻糖,微不足道的小禮物,還請您笑納。」

  說著,五月遞上了淺粉色油紙包著的芝麻糖。其實她本來是想做點技術含量更高的點心的,像是什麼綠豆糕啦奶油薄脆餅之類的,可惜能在義勇家的廚房裡找到的原材料實在太匱乏了,翻了半天也就只有黑芝麻和冰糖而已。

  明明連蔥姜蒜都沒有的義勇家廚房,居然可以翻出一包黑芝麻,這個問題五月實在是不太能想通。

  不過,能搗鼓出一些送得出手的東西,對此她已經很開心了。

  實彌接過芝麻糖,隔著一層油紙他還是能聞到很誘人的芝麻香氣,但他現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芝麻糖上。想著剛才五月說的話,實彌的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

  「富岡的繼子?」他挑了挑眉。

  前幾天他好像是聽說過水柱繼子的空缺被填上了,但他以為那就是個空穴來風的傳聞而已,沒怎麼放在心上。

  居然是真的?

  想想富岡義勇那張臭屁的臉和日常九柱會議上欠打的表現,再看看眼前這個說話有禮,初次見面還會給他送禮物的小姑娘,實彌忽感一陣痛心疾首。

  當誰的繼子不好,為什麼偏偏要去當義勇的繼子!為什麼!

  這到底是有哪裡想不開啊!

  「風柱先生?您沒事吧?」

  五月衝實彌打了幾個響指,可算是讓他回過神來了。他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謝了……你要進來坐一坐嗎?」

  「可以嗎?太謝謝啦!」

  跟著實彌走進屋內,五月總忍不住好奇地四下張望。

  咦,風柱先生的家還挺大的嘛,好像比義勇先生家還要大一點,庭院也打理得很別致,不像義勇家的野性風後院。

  木廊上擺了一排的玻璃瓶,裡面養著幾只獨角仙,透過透明的瓶身,能看到它們嚼著蘋果的悠閑姿態。五月把手指貼在瓶壁上,獨角仙居然好奇地湊了上來,用尖尖的角戳她的手,把她逗笑了。

  「居然養了這麼多獨角仙,也太帥了吧!」她忍不住感嘆起來,「很少會有人養這種昆蟲呢,但其實獨角仙也挺可愛的呀。而且風柱先生家的獨角仙,顏色真的好漂亮!」

  有幾只獨角仙是頗具光澤度的琥珀色,在陽光下會泛出奇妙的偏光色澤,這要多虧了實彌的精心養育。

  聽五月這麼誇自己養的獨角仙,對於實彌來說簡直就像是在誇他本人似的,讓他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了——雖然被誇的對像真的只是獨角仙。

  「我就隨便養一養而已……對了,你要吃萩餅嗎?」

  五月的眼裡瞬間亮起了光,想也不想立刻點頭:「要!」

  實彌飛快地跑到廚房,飛快地取來萩餅又飛快地跑了回來。

  「呶。」

  他把盤子放在木廊上。

  這次他買的是黃豆粉味的萩餅,表面厚厚地裹了層黃豆粉。大概是因為剛做好沒多久,黃豆粉還沒有被糯米團濡濕,口感干爽又軟糯。內裡的餡料是碾得柔順的細豆沙,甜度恰到好處,能嘗到濃郁的紅豆香氣,五月一連吃了兩個都不覺得膩味。

  下意識地還想再伸手拿第三個,五月忽然想到這是風柱先生家的萩餅,吃那麼多實在顯得太沒有禮貌了,她便偷摸摸地收回了手。

  「你喜歡吃的話就多吃一點吧。」實彌把盤子朝她那兒推近了點,擺了擺手,完全不介意這點小事,「我買了很多。」

  「真的嗎?謝謝您!」

  五月第三次向萩餅伸出了毒手。這萩餅好吃得讓她忍不住產生了在這裡膩上一整天的念頭

  不過她沒有在不死川家逗留太久。玩了會兒獨角仙,又和實彌閑聊了幾句,她就告辭離開了。

  畢竟接下來還有七位柱要拜訪呢,任重而道遠。

  實彌把她送出了門。告別之前,五月不忘著重贊美了一番萩餅。

  「您家的萩餅真是太好吃啦!下次我還能過來吃嗎?可以嗎?」

  實彌想也不想,立刻就同意了。

  「下次讓你嘗嘗抹茶味的萩餅,比黃豆粉味的還要好吃。」

  「真的嗎?我好期待!」

  僅憑三言兩語,他們就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萩餅羈絆。

  目送著五月離開,實彌心裡的困惑又浮現出來了——所以為什麼這麼臭屁的富岡義勇可以有個這麼棒的繼子啊!

  實彌的意難平快要溢出家門了,不過五月倒是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她回想了一下其余幾位柱的住址,准備接下來到蛇柱伊黑小芭內家去。可惜蛇柱好像外出殺鬼去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這麼一來,芝麻糖就要多出一份了。五月本想把芝麻糖放在蛇柱家門口的信箱裡的,但怕他要好幾天後才能回來,到那時候芝麻糖早就受潮變韌了。

  還是改日拜訪好了,沒能送到蛇柱手裡的芝麻糖就給義勇吃吧。

  完美安排!

  五月哼著歡快的小調,一蹦一跳的朝岩柱悲鳴嶼行冥家走去。

  在主公大人給她的標有九柱住址的地圖上,其余幾柱的住址地點都是標了一個小紅點,而岩柱家是用朱筆畫出了一個大圈。五月一直都沒想明白為什麼只有岩柱家的標注方式這麼不一樣。

  當走入紅圈範圍內,她忽然想明白了——岩柱家就坐落於紅圈中的某一處,但大概是具體位置沒辦法確定,所以就粗略地圈了起來。

  看來只能自己找了啊。

  走在密林間,跨過淺淺小溪,繞開落差超過十米的瀑布,五月在這片深山老林轉了半天,一間房子都沒有看到,倒是欣賞了不少的杉樹。

  這片樹林裡種著的多是高大的杉樹,其中有一顆格外的高,樹尖簡直能碰觸到太陽了,在整片樹林中完全是一枝獨秀的存在。五月心裡暗暗好奇著這棵樹的年齡,繼續向前。

  走了幾步,她又看到了這顆杉樹。這時候她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再走幾步……怎麼還是這顆杉樹!

  黃昏已至,日漸西沉,林間一點一點變得昏暗。

  五月被迫面對現實。

  她,水柱繼子,成功地,在前往岩柱家的路上,迷路了。


第8章 岩柱家的飯

  現下的時節,天很快就黑了。走在陰森樹林間,五月瑟瑟發抖,不時傳入耳中的風聲都快把她嚇到神經脆弱了。她把芝麻糖拿在手裡,哆哆嗦嗦地四下張望,期待著自己能夠就這麼摸到岩柱家裡。

  走了好一段路,迎面出現在眼前的,依然還是那顆高大的杉樹。

  五月要瘋了。

  「原來我是在一路兜圈子嗎!」她抱頭痛嚎,「我好蠢啊!」

  五月又氣又惱,要不是念在身上這件淺米色的羽織是新買的,她早就急得滿地打滾了。

  唉……她怎麼總是在迷路……

  對於自己的方向感究竟有多麼捉急,其實五月心裡非常有數。在最終選拔結束下山時,她也差點迷失在了藤襲山裡,不過那時候倒是幸運的很快就找到了路。

  可是……可是……

  哪兒會有人前往別人家的路上迷路的啊!說出去未免太丟人了吧!

  不行,她不能丟這個人!

  五月把亂糟糟的長發捋到腦後,深呼吸一口氣,努力整理了一下雜亂的心情,決定繼續往前闖,不摸到岩柱家的大門決不罷休。

  四下黑漆漆的,稍微有那麼一點嚇人,看不見腳下的路況,讓五月走起路來頗為困難。她伸著右手,不停地在四下摸索。雖然不得不走得緩慢而謹慎,但置身於這樣的黑暗中也有一個好處——任何一絲光都會格外顯眼。

  只要有光透過林間,那准就是岩柱家了,到時候只需要筆直前行即可,完全不用再考慮別的事情。

  哈,輕松輕松!

  那麼問題就來了——她走了這麼久,為什麼還是沒有看到光?

  倒是那顆大杉樹又出現在了眼前呢。

  五月恨不得怒摔芝麻糖,無話可說,憤憤然地找了塊空地坐下。她是一步也不想走了。

  眼下的殘酷現實挫傷了她的所有動力,她甚至都動起了干脆在這裡睡上一整晚,白天再繼續前進的念頭。

  可是五月無法入眠——她肚子好餓。

  在不死川家吃的萩餅消化得實在太快,現在已經一丁點豆沙都沒有剩下了。五月能聽到她的胃正在奏響名為飢餓的交響曲。

  本來她計劃著從拜訪完岩柱先生後就回家燒飯,時間剛剛好。

  可誰能想到,居然會撞上迷路這種慘劇呢?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今天的晚餐本來應該是土豆燉牛肉的,現在看來她大概只能吃西北風了。

  真的好慘。

  現在五月心裡已經沒有了什麼「如何才能走出去」「被困在了這裡該怎麼辦」之類的念頭,滿腦子就剩下土豆和牛肉,還有強烈到根本無法忽視的飢餓感。

  不行,她必須回去!

  她必須吃到土豆燉牛肉!

  在飢餓感的驅使下,五月重拾動力,只不過這一次的行動方針略有改變,從「去岩柱家」變成了「回義勇家」。

  但是像剛才那樣悶頭莽進肯定是不行的,至少要先確定一些信息才能做出進一步判斷。

  五月抬起頭,盯著眼前這顆和自己淵源頗深的杉樹,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很不錯的想法——她可以爬到樹上,確定自己所在具體方位,然後應該就可以找到正確的離開路線了。

  那就上吧!

  雖然餓得脫力,但憑借著矯健的身手,五月很輕松地爬到了第一根枝杈上。正准備繼續向上,她卻忽然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的警戒心瞬間飆升到了頂峰值。

  心驚膽戰地抱緊樹干,五月哆哆嗦嗦地往下瞄了幾眼,發現有個人站在樹下,正抬頭看著她。

  出乎意料,居然是義勇——救世主來了!

  五月難掩激動,毫不猶豫地從樹上下來。跳下來的時候一不小心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到義勇身上,幸好義勇及時閃身躲開,也幸好五月及時站穩身子,這才成功避免了一樁慘烈事故的發生。

  「你為什麼站在樹上?」

  聽義勇這麼一問,五月的委屈一下子就湧上來了。

  「嗚嗚嗚……我迷路了……」

  五月嘮嘮叨叨地和義勇說著自己是如何來到岩柱家,如何瘋狂打轉找不到路,又是如何餓到決定半路回家。說著說著,她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要被餓哭了。

  「對了。」她用力揉了把臉,「您怎麼會找過來啊?」

  「你一直都沒有回來,而且也沒帶著刀,我擔心你遇上了事,問了問才知道你在這裡。」

  他跑遍了每個柱的家裡。炎蛇戀霞都不在家,蝴蝶忍和宇髄天元都說今日無人拜訪,實彌擺出了張臭臉告訴他五月中午就走了。本來是准備繼續來找岩柱問的,不過剛一踏入岩柱家的地界就找到了五月。

  四舍五入,現在義勇也算是拜訪過其他的八位柱了。

  「快回去吧。已經很晚了。」

  「好的好的!」五月蹦跶著跟在他身後,「義勇先生吃了嗎?」

  「還沒。」

  「義勇先生餓嗎?」

  「還好。」

  五月蹦跶得更開心了:「那我們回去吃飯吧!我今天想……等等。」

  她忽然停住腳步,用力地嗅了嗅。

  「我聞到了一股白米飯的味道。好香啊……」她扭頭問義勇,「您感覺到了嗎?」

  義勇搖頭。他沒有聞到什麼很特別的氣味。

  而且,米飯不是沒有味道的嗎?這也能聞到?

  「唉……聞著這個味道我更餓了……」五月無奈地嘆著氣,深感今夜的艱難。

  正准備繼續走,他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一手繞著佛珠串的悲鳴嶼行冥從林深處走來。

  「是富岡嗎?」他問。

  起初聽到動靜的時候,悲鳴嶼還以為是什麼奇怪的不速之客來了,沒想到居然是義勇,實在是意料之外的客人。

  義勇躬了躬身,向他問好,又粗略地介紹了一下五月。

  「見到您很高興。對了,您是在做飯嗎?」五月順便見縫插針地問,「我聞到了米飯的香味呢。」

  「是的。」悲鳴嶼頷首,「飯剛煮好。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來我這裡吃頓便飯嗎?」

  「要!」五月果斷接受,還攢簇起了義勇,「要的對吧,義勇先生?」

  皺著眉頭想了想,義勇接受了來自悲鳴嶼的邀請。

  他的同意讓五月高興得直想轉圈。想到馬上就能吃上飯了,她走起路來都忍不住蹦跶起來,足音輕快。

  但快走到岩柱家時,她卻蹦跶不起來了。

  岩柱家屋子前有條大河,卻沒有正經的橋,兩岸間只架了一根圓木。想要進入岩柱家,就必須從圓木上走過。

  這……這好像有一點危險吧?

  看著湍急的水流,五月久違地慌了,甚至產生了退縮的念頭。

  但再一次,飢餓感戰勝了一切。

  「義勇先生。」五月戳戳他的肩膀,「和您商量一下,過河的時候我能抓著你的衣服嗎?我……我害怕會掉下去。」

  「嗯。」應了一聲,義勇踏上原木,但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了停腳步,扭頭對她說,「我會走得慢一點。」

  「謝謝您。」

  輕輕揪住義勇的羽織,五月跟在義勇的身後也走上了原木。為了不讓自己心慌,她強迫自己不要低頭,只盯著義勇毛躁的馬尾。

  嗯……義勇先生好像需要用一下護發素呢。

  五月胡思亂想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和義勇的這副姿勢很有種老母鴨帶小鴨子過河的既視感,她的耳邊甚至還響起了過去寄養家庭的媽媽常哼的「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的兒歌。

  沒忍住,她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你在笑什麼?」義勇覺得很奇怪。

  五月抿了抿唇,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想起了高興的事。」

  「哦。」

  幸好義勇沒有再問,否則五月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她也不再胡思亂想,專心走著,一路來到了岩柱家裡。

  悲鳴嶼行冥過去是個僧人,直到現在也還保持著清淡飲食的習慣。一碗味增湯,一盤炒野菜,再配上白米飯,這就是岩柱家今日份的晚餐了。

  義勇默默地喝湯。炒野菜他不太喜歡,基本上都沒怎麼碰。但五月倒是吃得很開心,一邊吃還一邊開始吹起了彩虹屁。

  「呀——岩柱先生做的炒野菜好好吃,居然一點土腥味都沒有,而且很鮮嫩呢!我還從沒吃到過這樣好吃的炒野菜。」

  端起味增湯喝一口。

  「呀——岩柱先生做的味增湯也好棒,昆布厚厚的口感真是太贊啦,豆腐也切得很漂亮。不過我覺得岩柱先生家的米才是最好吃的!」

  先前隔得好遠她就已經聞到米飯的香氣了。她猜悲鳴嶼的煮飯方式應該是大火快煮,每一粒米都被悶得通透,口感偏硬,但卻更能襯托出稻米本身的清香。要是煮成白粥,可能反倒會抹殺了這份獨特的香味。

  這碗飯吃得五月滿足不已,甚至還鄭重其事地發出了「果然白米飯才是極致的美味」這樣的感嘆。

  她不時的誇贊讓悲鳴嶼很開心。在兩人拜別前,他特地送了五月一小袋米,還告訴了她是在哪裡買的。五月簡直受寵若驚,反復道謝了好幾次,一路上都把這袋米捧在懷裡,完全把它當成了至寶一般對待。

  「哼哼哼~這麼好吃的米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她輕快地蹦跶著。

  「有了!我們明天煮芋頭飯吃吧!」


第9章 芋頭飯

  滿心滿眼念想著要做芋頭飯的五月實在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天還沒亮就早早醒來了。

  去幾裡外的鎮上買來新鮮的芋頭和一小把干香菇,再隨便買了些蔬菜,五月哼著歡快的小調蹦跶不停。

  雖然義勇家離集市有點距離,每次往返都要花上好一段時間,但並不折損五月挑菜買菜的熱情。

  一想到要用那麼美味的米做出同樣美味的芋頭飯,她的心情更加晴朗了。

  正在廚房忙活著,義勇突然探頭進來,往裡頭看了看,見五月在淘米,便問:「這麼早就做午飯嗎?」

  感覺今天的做飯時間好像比平時早了一些。

  「對呀,因為我想早點吃到嘛。」五月向他一笑,眼裡滿滿的都是對芋頭飯的期待,「義勇先生可以來幫幫我嗎?這樣我們能快一點哦。」

  「好。」

  義勇脫了羽織,隨手搭在椅背上,走到五月身邊,盯著她淘米的動作看了一會兒。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也不知道已經能夠干點什麼,就只好很僵硬地站著。

  有義勇這麼大個身子如影隨形地跟在身邊,讓五月都感到有點不自然了。

  「義勇先生,您能洗一下芋頭,再順便幫我把皮刨掉嗎?」五月指了指砧板上的芋頭,「您家裡沒有稱手的工具,我用菜刀刨不好。您的話,應該能比我擅長一點吧?」

  畢竟義勇的劍術比她厲害那麼多呢,想必在刨芋頭這方面也肯定同樣厲害——因為用劍和用菜刀是有共通之處的嘛!

  雖然這份信任來得毫無依據,但義勇倒是沒有辜負五月的期待。

  他一手拿刀,一手托著芋頭,刀尖抵著尾端,輕輕轉動手裡的芋頭,毛茸茸的外皮就被成功削了下來。這種與削蘋果如出一轍的方式效率極高,五月剛搗鼓完干香菇,義勇就已經把所有的芋頭都削干淨了。

  「您好厲害呀。」五月忍不住誇起來了,「以後再要刨芋頭的話,也拜托您啦!」

  義勇悶悶地「嗯」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興致缺缺,只死盯著自己的手,表情僵硬,眉眼間盡是糾結。他不時地瞄五月一眼,儼然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這份糾結持續了好久,他才終於拉下面子

  「我的手有點癢。」

  他坦白地告訴五月。

  「削的時候粘到芋頭的汁水了吧?」五月頭也沒抬一下,「洗洗就好了。」

  「哦。」

  義勇很認真地照做了。

  等他洗完手回來,五月已經把材料統統切成了小丁,和米一起統統都下進了鍋裡,這會兒正蹲在地上費勁地生火。

  她大概和火相性極差,搗鼓了好久居然也還是沒有把火燃起來。這讓她倍感挫敗,不由得開始懷念起了天然氣和燃氣灶。

  再不濟,有個電磁爐也挺好。總比土灶來得好。

  「我來吧。」

  義勇從她手裡拿過木柴,三兩下就輕松把火點起來了。接下來好像也就沒什麼他能做的工作了,義勇只好站在旁邊,看著五月往鍋裡倒入一點醬油,又撒進了小半勺鹽。攪一攪,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大概煮半個小時應該就差不多了吧。」五月蓋好鍋蓋,把鍋鏟壓在上面,抬起頭,看著義勇,忽然揚起了一個笑,「芋頭飯超好做的吧!我覺得就算是義勇先生也能學會哦!」

  ……「就算是」?

  這個詞用得好像有點微妙。

  難道他的廚藝有這麼差嗎?

  義勇很想為自己辯解幾句,不過看五月正在收拾著廚房,他實在是不好意思打擾,於是也就沒說什麼了。

  他看著五月把醬油瓶擦干淨,重新放回到架子上。前不久還是裝得滿滿當當的醬油瓶,現在已經少掉三分之一了,都是五月平時做菜用掉的。

  原來自己家的醬油也可以用這麼快嗎……

  這個小小發現讓義勇想起了一直困惑在自己心裡的小小疑問。

  「我總覺得你做菜的方式稍微有點不一樣。」他說,「好像比較……」

  話說到一半,義勇卻卡住了,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接在後頭,還是五月自己給出了答案。

  「比較濃油赤醬?」

  她蹙著眉頭,好像有些緊張的模樣。

  義勇點點頭:「對。」

  「因為我做菜的風格比較偏中式吧。」她笑了笑,「我是從一個中國人那裡學會做菜的。」

  「中國人?」難怪會不一樣啊,好像能夠想明白了。

  義勇的這句反問,與其說是疑惑,倒不如說是了然般的回答,但五月卻以為他是在好奇。

  她收拾廚余垃圾的動作忽然緩慢下來了,盯著砧板上深淺不一的刀痕,不自覺地抿緊了唇。沉重地呼出一口氣,她麻利地把垃圾攏在一起,對義勇點了點頭。

  「嗯,中國人。」她的語速比平常快了一點,「因為我是孤兒嘛,這事您應該知道的。

  「我不知道。」義勇很坦誠地回答說。

  要是平常時候從義勇那裡得到這樣的答案,她大概會有一點不開心吧。但在此刻聽到他這樣的話,倒是給了五月一種能夠松口氣的輕松感。她咧開嘴角,淡淡地一笑。

  「現在您知道啦。」她斂起了笑,「出於種種原因,從孤兒院離開後,有段時間我被輪換在不同的寄養家庭生活,其中有一家的女主人來自中國。她是個很親切的女性,送我去道場學劍道,手把手地教我做菜,芋頭飯就是她教我的——她真的很好。」

  五月停頓在了這裡,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地停下了,目光不知在看向何處,或許是看到了過去。

  香菇和醬油的香氣伴著蒸汽從鍋蓋的縫隙間鑽了出來,一只麻雀撲棱著翅膀落在了窗台上,嘰嘰喳喳的,不知在叫喚著什麼。這般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氣息本應當是使人安心的,但卻沒有。義勇看到五月面色霎時變得蒼白,她的手也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盡管廚房裡是那麼暖和。

  「在寄養期結束後,那家人原本是想正式領養我的。」她的聲音一點一點變得微弱,「結果,出了意外,他們……」

  鐵鍋裡突然發出了咕咚咕咚的聲音,將五月的話語完全蓋住。

  這種聲音可不妙,五月不得不投去了注意力。她記得平時煮飯的時候,好像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應該不會影響到最後的成品吧?

  五月不太放心,直接提著還沒來得及擦干的菜刀走到灶台邊,小心翼翼地捏住把手的邊緣,掀開鍋蓋。

  一大團蒸汽一下子全部冒了出來,直往五月臉上撲。五月縮著脖子躲開,眯起眼,從蒸汽的空隙間打量著鍋裡的動靜。

  好像也沒有哪裡有什麼異常。沒煮熟的芋頭丁還是四四方方的形狀,香菇倒是已經吸飽了湯汁,變得胖嘟嘟的,正在沸騰的醬色米湯中上下翻滾。

  既然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情況,五月也就放心了,重新把鍋蓋擺好,再丟掉攏在砧板上的芋艿皮,把油鹽醬醋都擺擺好,就可以坐等吃飯了。

  五月還很心急地早早地拿出了兩個飯碗,想要早點吃上飯的心情可見一斑。

  剛一擺好碗,五月就想到了很重要的事情,扭頭看向義勇,問道:「您今天還想吃別的菜嗎?現在做還來得及哦。」

  「隨便吧。」

  反正他是覺得吃什麼都行。

  「什麼叫隨便呀,真是的……」五月被義勇的回答逗得輕笑出了聲,「如果您沒什麼想要吃的話,那我就不燒了。我想一碗芋頭飯也足夠了。」

  義勇頷了頷首:「嗯。」

  總之他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所以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了。對話告一段落,廚房裡只剩下了煮飯的聲音。

  於是,義勇又不自覺地想起了五月未盡的話語。

  義勇不知道在接下來的空白時間中,五月還會不會再提起這件事,而自己又是否應該再提起這件事。其實他並不是很好奇,只是有些想知道罷了。

  但如果五月不說,他當然也不會刻意去問——雖然他知道自己在人際往來方面確實是有些苦手,不過這點起碼的分寸他還是明白的。

  掛在門口的風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隨即而來的是一陣敦實的叩門聲。

  有人來了。

  五月和義勇對視了一眼。經歷了一場大約持續了半分鐘的目光爭鬥,五月敗下陣來。

  「好好好,我明白了,我去開門。」

  披上羽織,五月小跑到門口,笨拙地取下舊式門栓,把門推開了一條小縫。

  「您好……呃……」

  透過門縫,她看到的居然是,一個擠眉弄眼的火男面具?

  五月盯著火男面具翹起的吹火嘴,腦中一瞬間劃過了很多條彈幕。

  她迷之產生了一種「是不是我的開門方式出錯了?」的詫異心情。

  嗯,肯定是她的開門方式不太對。

  五月擠出一個禮貌的笑,決定讓義勇過來應付,但還沒來得及轉身,那個戴著火男面具的人倒是先出聲了。

  「是瀧音五月閣下嗎?」

  「唔……」五月愣愣地點了下頭,「是我沒錯。」

  原來是來找她的?倒是有點意外嘛。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值得意外或是驚訝的事——應當是意料之中的事才是。

  「鄙人鐵原鋼次郎,是您的鍛刀師。」

  戴著火男面具的男人向她躬了躬身。

  「您的日輪刀,已經鍛造好了。」


第10章 日輪刀

  五月把門敞開了些。她的視線越過那奇形怪狀的火男面具,落在了鍛刀師鐵原鋼次郎背在身後的巨大布包上。

  裝在這裡面的,大概就是她的日輪刀了吧。

  光是想到這一點就讓她很興奮了。

  「您快請進。」

  五月把他迎到正廳,聽見動靜的義勇也過來了。見到那很熟悉的火男面具,便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向鍛刀師點頭致意,同在正廳坐下了。

  斟滿茶水送上,坐在正廳裡五月都能聞到從廚房裡傳來的香菇氣味。

  「鐵原先生要留下來吃頓午飯嗎。」五月問。

  「多謝閣下的好意,不過在下已經吃過了。」鍛刀師頷首婉拒,從背後取下了裝著刀的木盒,對她說,「這就是閣下的日輪刀了。請閣下親自看一看吧。」

  聽著他的話,五月莫名地緊張起來了。她怯怯地向義勇投去目光,但義勇好像沒有注意到她,如平素一樣垂著眼眸,但是鍛刀師無比熱切地看著她——他的急切都快要從火男面具中噴湧而出了。

  看來他很期待自己能夠趕緊拔出日輪刀。

  兩人表現出的巨大反差讓五月忐忑不安。她抿緊了唇,悄悄地擦了下手,這才將刀拿起。

  日輪刀沉甸甸的,刀鞘的顏色和她自己的那把相同,是很濃郁的暗紅色。五月能感覺到她的心髒跳得厲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好像也稍許癟下去了一點。

  「哇——這種感覺就好像抽卡一樣呢……」

  她小聲嘟噥了這麼一句,卻引得來了另外兩個人的詫異目光。

  「啊?」

  五月用力搖頭:「沒什麼,當我沒說。那我拔刀了。」

  右手的指節抵住刀鍔,她輕輕將刀推出,目光緊緊盯著刀刃的顏色。

  她聽說日輪刀是可以變色的,似乎日輪刀不同的顏色還能決定劍士的實力——不過風柱先生說這種傳聞只是無稽之談,還建議她最好別信。

  日輪刀被一點點推出,五月盯著看了好久,但能從刀刃上看到的,就只有銀白色而已,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顏色了。

  五月莫名的有些失望。她誤以為日輪刀是自帶色澤的,所以看到銀白色的刀刃,下意識想到的是,自己會不會是個毫無能力的劍士。

  可主公大人分明還誇贊過她的天賦的呢……

  失望感越漫越遠,五月覺得自己的心都沉下去了,一言不發地把刀收回刀鞘之中。直到此時,緊握在手中的日輪刀,才緩緩褪去了素淡的外表。

  像是有淺淺的電流掠過一般,刀刃鍍上了一層極淺的金色,散發著近乎日光的色澤,刀尖處有著如同水波般的紋路,像是漣漪似的層層漾開。

  看著手中的日輪刀,五月驚得完全說不出話,義勇也投來了目光,就連鍛刀師鐵原鋼次郎都忍不住感嘆起來。

  「在下還是第一次看到水之呼吸的劍士會拔出這樣顏色的日輪刀啊。」

  「哇……」

  五月輕撫著刀身,目光怎麼也不舍得從日輪刀上離開。她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中的刀,鍛刀師的話也沒聽進去多少,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撲到了自己的日輪刀上。

  這直接導致她錯過了鐵原鋼次郎告訴給她的日輪刀保養方法,就只聽到他說:「因為閣下挑的那塊玉鋼很大,而玉鋼又很珍貴,哪怕是邊角料,在下也不舍得浪費,因此全部用上了。是以,日輪刀的長度較之普通的刀略長一些。如果這對閣下產生了影響的話,在下可以將刀削短。」

  「沒關系沒關系,這樣就很好了!」五月用力搖頭,她那翹起的嘴角就沒有垂下過,水色的雙眸也都被笑意填滿了,「我最初學劍道的時候,就是按照大太刀的標准學習的,所以一點影響也沒有!刀變長了,對於我來說,反倒是一件好事呢。」

  「閣下中意就好。」

  「您願意為我制作出這樣出色的刀,真的太感謝了。」

  她向鐵原鋼次郎深深地鞠了一躬。再起身時,依舊是那溫暖得像是日光般的笑容。不過這時她的笑顏中好像多了幾分不解和困惑。

  「但是,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呢。」五月說著,指了指刀刃的表面,奇怪地問鐵原鋼次郎,「為什麼我的日輪刀上沒有字呢?」

  她記得義勇的日輪刀上刻了「惡鬼滅殺」的字樣,很是帥氣。

  「只有柱的日輪刀上才能刻字。」鐵原鋼次郎向她解釋說。

  「哦……是這樣啊……」五月恍然大悟般點頭,指尖拂過刀身,不同於普通金屬的溫潤觸感從指尖傳到了心底,她自言自語般地念叨起來,「沒想到居然有這樣的規矩啊。我之前以為日輪刀上是可以隨便刻字的,還想著刻一個『義』字呢。」

  「義?」

  鐵原鋼次郎霎時坐直了身子,扭頭看向義勇。義勇也抬起了眼,看著五月,滿臉詫異。

  而五月只覺得自己被義勇盯得莫名其妙的,報復似的也向義勇投去了同樣詫異的目光。

  兩人對視了幾秒,五月才回過味來。

  「啊……對呢,義勇先生的名字裡也有這個『義』。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才突然沒想起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止住笑聲,垂下了眼,小聲說,「我就是覺得,『義』是個特別重要的字——是絕對絕對不可以忘記的字。」

  原因?五月也不知道為什麼。

  只是潛意識在這麼說著罷了。

  「或許不久後,在下會有機會為瀧音閣下刻上這個『義』字吧。」

  「如果真的可以,那就拜托您啦。」

  五月又鞠了一躬,莫名讓鐵原鋼次郎感到了一種沉重的信任感。

  「對了,鐵原先生。」五月眨著眼睛,笑盈盈地問他,「您考慮過未來嗎?」

  義勇一怔,但卻依舊是一言不發,沒有說什麼。

  「未來?」鐵原鋼次郎有些詫異似的,不過倒是很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坦誠地回答說,「在下不常考慮這事。對於在下來說,為鬼殺隊的劍士們鍛造出最適合他們的日輪刀,就是在下未來會一直做下去的事情吧。」

  「這樣啊……」

  鐵原鋼次郎沒有久留,說著要早點回到妻兒身邊,就告辭離開了。五月一路送他到門口,等他一跨出門外,就飛快地跑回到了廚房,熄火開鍋盛飯,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在給義勇盛飯的時候,她的動作卻頓了頓,用鏟子把碗裡的飯壓出成漂亮的弧度,轉身遞給義勇。

  「現在日輪刀和隊服都已經拿到了呢。」

  隊服還是昨晚連夜送過來的。

  她的話語聽著好像有些沒頭沒腦似的,但她可不是在說什麼胡話。

  「是時候該去拜訪原鳴柱了,對吧,義勇先生?」


第11章 黑色立領

  五月一手托著飯碗,慢悠悠地吃著飯。

  芋頭煮得又酥又糯,輕輕一抿就化,一不小心還會燙到舌頭。米飯的火候也是剛好,連香菇的醇香都被燜進了其中,可惜香菇的口感好像稍微韌了一點,大概是火候出了點小問題。

  什麼都愛吃的五月唯獨不喜歡吃干香菇,她格外耐心地把碗裡的香菇統統都挑了出來。

  好不容易才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芋頭飯,可她這幅默不作聲的模樣,倒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確實。現在五月的小腦袋裡念想著的已經不是芋頭飯了,而是要去拜訪桑島慈悟郎的事。

  義勇只提起過,桑島慈悟郎過去曾是鳴柱,如今是雷之呼吸劍士的培育師。至於年齡性格以及待人接物的態度,義勇一點都沒有提到過,好像也沒有什麼想要提起的意願。原本五月還想問問義勇的,但卻忽然想起了不死川實彌先前說過的話。

  ——富岡那家伙天天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是眼睛長頭頂上了嗎?我看他壓根就看不上隊裡的其他柱。

  叼著豆沙萩餅的實彌如是說。

  ——他完全就是個悶葫蘆,九柱會議上連句話都不樂意說,得虧主公大人脾氣好,否則他哪兒還能安安穩穩地當他的水柱。

  逗弄著獨角仙的實彌如是說。

  以上其實都不是實彌的原話,不過意思沒什麼區別,若要從這字裡行間擠出一句話來,那一定是「富岡義勇是個討厭的男人」。

  五月偷瞄了義勇幾眼,見他已經吃完了整碗飯,一聲不吭地起身又去添了半碗飯。

  他好像吃得比平時稍微多了一點,可明明他剛才什麼話都沒有講,也不說她燒得是好還是壞。這讓五月默默地收起了問點什麼的心思。

  「我可以今天下午去拜訪桑島先生嗎?」

  吃完飯,五月問他。

  義勇點點頭,表示許可。還順便叮囑了一句:「記得穿好隊服。」

  「明白了。」

  隊服從昨天送來直到現在,五月都還沒有拆開來看過。想到隊服的款式都是大同小異,她也就沒什麼興奮感了。

  然而一穿上她就真香了。

  「黑色立領真的好帥!」五月摩挲著隊服的領子,激動得臉頰都有些微微泛紅了,「我初中的男生校服就是立領的呢,我當時就特別希望女生校服也可以是立領的設計。沒想到這個小小夢想居然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實現,真是太奇妙了……」

  如果給她一條小尾巴,這會兒估計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義勇完全不懂五月的黑色立領制服情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於是一路沉默著把她送到了門口。

  「桑島先生家好像不太遠嘛。」看著義勇給她的地址,五月念叨說,「我早去早回,爭取晚上就回來。」

  「嗯。」義勇頷了頷首,「路上小心。」

  「好的好的!義勇先生再見!」

  五月用力向義勇揮揮手臂,朝著桑島慈悟郎家走去了。這回她很爭氣地沒有迷路,甚至連彎路都沒有繞,一下就找到了桑島家。但昨天在岩柱家外圍的深山老林裡迷路的悲慘記憶還不能輕易忘懷,五月不敢貿貿然靠近。她繞著周圍走了一圈,又四下看看,這才能百分百確定自己是真的沒有走錯路。

  在她這番小小的探索事業即將結束之時,五月忽然看到桑島家隔壁的菜園裡走出了一個背著菜簍的老婆婆。菜簍的重量壓彎了她的脊背,讓她走得緩慢,喘息聲連連。

  五月趕緊跑到她身旁,默默幫她提起菜簍,一路把她送到家,才笑著告辭,繞到桑島家的門前。

  深呼吸——五月輕輕叩響了門。

  「稍微等一下。」

  從門裡傳來了少年的聲音。

  片刻後,門打開了,一顆金黃色的小腦袋探了出來,奇怪地打量著五月。

  「你找誰啊?」他小聲問。

  「我找桑島慈悟郎先生。」

  「哦……」他把門完全推開了,聲音依舊是悶悶的,「那你進來吧。」

  「好的。謝謝。」

  跟著少年的腳步,五月走進了桑島家。在道場外,她見到了一個瘦小精干的老人,手裡拿著一把木刀,正撇著嘴不耐煩地用刀背拍打著手心。

  少年肉眼可見地顫抖了一下,默默後退一小步,小聲對五月說:「就是他了。」

  說完這話,他又後退了一大步。雖然想不明白他這番顫顫驚驚究竟從何而來,五月還是很認真地向他道了聲謝,徑直向那桑島慈悟郎走去。

  「您好。」她先鞠了一躬,「我是新入鬼殺隊的瀧音五月。不知道義勇先生有沒有與您提起過,我是來向您討教雷之呼吸的。」

  桑島慈悟郎的眼裡略過一絲驚愕,面龐瞬間變得煞白。他把木刀丟到了一旁,慌慌張張地走到五月面前,抓著她的肩膀,反反復復地打量著,眸光微動。

  「……瀧尾?!」他像是難以置信一般,「你是瀧尾家的孩子?」

  對上桑島慈悟郎的熱切目光,五月一時有點尷尬,但也只好笨拙地解釋說:「呃……不是瀧尾,是瀧音。」

  難道是她說話吐字還不夠清晰嗎?五月不禁開始自我質疑起來了。

  桑島慈悟郎這才反應過來,頗為抱歉地一笑,說:「不好意思,失態了。富岡先前和我說過這件事。你是新任的水柱繼子,對吧?」

  「是的!」

  提到水柱繼子的身份,五月就忍不住驕傲起來了。這份驕傲還沒持續幾秒,她就聽到桑島慈悟郎對她說:「那給我看看你的水平吧。用這把刀好了。」

  他指了指掉在地上的木刀,目光沒有一刻從她身上離開。

  五月乖乖照做,依著他的指示展示了一下自己最得意的雷電。

  可能是因為最近太過專心於練習水之呼吸的招式了,她一不小心沒能控制好雷電的威力,差點把道場的屋檐給削了下來,幸好她及時收住了力,否則義勇的錢包可能會面臨暫時性的大出血。

  「嗯。我了解了。」桑島慈悟郎背著手,用腳隨意地把被五月砍落碎葉攏成一團,沉聲道,「你在我這兒好好學幾天雷之呼吸吧。」

  「啊?!」

  怎麼感覺和說好的,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呢?


第12章 雷之呼吸

  五月一直以為她就只需要過來討教一下關於雷之呼吸的事情就好了,怎麼忽然變成了學習雷之呼吸?

  「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呀?」她小心翼翼地提出異議,「我畢竟是水柱繼子,要是去學其他種類的呼吸法,會不會……」

  「不會。」桑島慈悟郎回答得爽快而干脆,「沒有什麼死規矩規定說柱必須收和自己同種呼吸法的繼子。而且,多學一種呼吸法不是好事嗎?再說了,你看起來很有天賦。」

  有天賦——五月精准地捕捉到了這句話中的重點。主公大人先前也這麼誇贊過她,她幾乎都快要相信這話是真的了。

  被這麼一誇,她的糾結瞬間消散了一大半。可她還是心懷著些許踟躕。

  「我覺得您說的很對。而且,如果能得到您的指導,那絕對是我的榮幸。不過……」她話鋒一轉,猶猶豫豫地說,「不過,我之前和義勇先生說,晚上就會回去的來著。」

  桑島慈悟郎根本不覺得這是個什麼問題,想也不想,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解決方案:「那你寫封信給他吧,和他說你會在這裡就幾天。我相信他不會介意的。」

  「寫……寫信啊……」

  五月的心裡浮起了幾絲退縮

  對於她來說,寫信是件完全陌生的事情。雖說小學教過的信件格式她還記得清清楚楚,不過卻從來都沒有任何寫信寄信的經歷——這主要歸功於現代科技和社交軟件,以及她確實沒有任何可以寫信的對像。

  想著想著,她居然緊張起來了——可這分明就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桑島慈悟郎以為她的緊張是來自於對雷之呼吸的未知,還特地安慰了她幾句,可惜這份安慰並沒能緩解五月對寫信的緊張。

  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心裡飛快地構思起了信的內容。想著想著,她突然在某個地方卡住了。

  「我大概要學多久呢?」她問。

  「看你自己的進度了。要是學得快,估計沒幾天就能出師了。」

  「哦——」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那到時候就在信裡寫上一句模棱兩可的「在桑島先生家學習一段時間」吧。

  完美。她可太機智了。

  見她表情有所舒緩,看來是困惑已解,桑島慈悟郎就順便介紹起了自己的兩個徒弟。

  「這是我的弟子,叫我妻善逸。還有另一個弟子是……嗯?獪岳跑到哪裡去了!」

  「師兄說他練完了,所以就回去休息了。」善逸回答說。

  「明明還沒……行吧。」桑島慈悟郎不想說獪岳什麼,索性暫且掐斷了這個話題,對善逸說,「帶瀧尾……瀧音去書房吧。趁著天還沒黑,先把信給寫了。」

  「哦。」

  善逸悶悶應了一聲。今天的訓練實在太過可怕,讓他直到現在都打不起精神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注意到五月的目光正直勾勾地停留在他的臉上,那雙清澈的水色眼眸看了好久都沒有移開。

  這……這莫非是……!

  善逸的小心髒跳得飛快,臉上不自覺地飄上了一朵羞澀的紅雲。他瞬間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嘴角不自覺地抽出了好幾下,他差點笑出聲來了。

  沒錯,五月確實是在盯著善逸,不過不是他的臉,而是更上面一些的部位——

  「冒昧地問一下,你的頭發是染出來的嗎?」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五月,終於把自己的困惑說出了口。

  笑容沒了,臉紅也沒了。善逸的心情瞬間歸於風平浪靜,甚至有點想哭。

  嘴角一瞥,善逸眼淚汪汪地撲進了桑島慈悟郎的懷裡。這反應可把五月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安慰才好,只好向老爺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善逸的頭發本來是黑色的。」桑島慈悟郎揪著善逸的頭發,一邊嘆著氣,一邊向五月說起了那個悲慘的故事,「前兩天這臭小子跑樹上撒潑,說什麼老學不好雷之呼吸,懊惱得不行,結果剛說完就被雷劈了,然後腦袋就變成這樣了。唉……大難不死實在是幸運咯!」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善逸的運氣真好。」五月贊嘆著,「能夠死裡逃生,這肯定說明善逸是很適應雷電的體質——哇,不覺得這很有一種『雷電之子』的既視感嗎?」

  聽著這話,善逸的哭泣聲忽然停下了。他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扭過頭,哭唧唧地看著五月,怯怯地問:「真的呀……?」

  「真!」五月用力揉了揉他的小金毛,「才沒有在騙你呢!」

  善逸又用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一笑,心情瞬間晴朗。

  「走!我們快去寫信吧!」

  跟在屁顛屁顛的善逸身後,五月踏進了書房,油墨的氣味讓她很是安心。善逸找出了紙筆和墨水,齊齊整整地擺在桌上。

  盯著這支狼毫小楷,五月的緊張感毫無防備地回來了。

  居……居然是毛筆……

  她沒用過毛筆啊!

  場面瞬間變得相當尷尬。五月瞪著這支毛筆,對於毛筆的陌生讓她怎麼也想像不出來寫字時的手感,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也倏地飛遠了。

  但信總歸是要寫的,這支筆也是要拿起來的——這是她瀧音五月必經的試煉!

  硬著頭皮,壯起膽子,在各種心理暗示的鼓勵之下,五月抓起毛筆,往墨水裡一攪,還不忘像模像樣地往邊上撇幾下。

  只是這拿毛筆的手,瘋狂顫抖。

  回想一下構思好的內容,再深呼吸幾口氣,她顫顫巍巍地寫下著第一句話。

  敬啟,富岡義勇先生。

  寫完這一句,她的筆頭停下了。放下筆,拿起紙,五月把這幾個字從各個角度好好打量了幾遍,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她的字還真是醜得不像話呢。

  不過醜歸醜,認倒是全都能認出來!

  五月頓時有了信心,屏住呼吸,哆哆嗦嗦地寫,費了好一番勁,可算是把一整封信給搗鼓出來了。

  把信交給她的那只冷漠鎹鴉,想必義勇先生很快就能收到這封信了吧。

  鎹鴉的漆黑身影消失在漸落的夕陽之中,五月的雷之呼吸修行就此開始了。

  變成了桑島門下臨時小徒弟的她,日常的訓練安排自然也完全和善逸和獪岳他們的安排一樣。

  上午是高強度體能訓練,無論晴雨都必須繞著村子跑五圈,而後是一些揮刀練習之類的內容,重復性極高,也很無聊,直接導致疲憊感成倍增長。

  「說真的……你……不覺得……這個訓練……很地獄嗎?」

  善逸和五月並排跑在小路上,氣喘吁吁地說著。他覺得自己的骨架都快散掉了。

  五月氣息平穩,腳步穩健,看不出絲毫疲憊。

  「地獄?還好吧。」五月輕飄飄地說,「義勇先生給我的訓練差不多也是這個標准。」

  「啊……?!」

  還以為別的柱會稍微友好一點點,原來也這麼可怕啊。善逸感到了害怕。

  「而且義勇先生挺沉默的啦。」提到義勇,五月總是會不自覺得說很多,「他通常就只是看著我訓練而已,不怎麼會對我說話或是指正,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只好自己揣測。說實話,有時候這真的挺讓我困擾呢。」

  根據她的話,善逸不自覺地腦補了一下水柱家的訓練日常。

  一個柱,什麼話都不說,就待在邊上,一聲不吭默默地看著自己,但就是不說話。

  宛若一根柱子。

  善逸的害怕翻了個倍,他向五月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恕我直言,水柱家才更像地獄!」

  「……誒?」

  上午的地獄訓練結束後,好好吃一頓飽飯,再好好休息一會兒,下午就是針對性的訓練了。善逸和獪岳在道場裡進行著木刀對練,五月則是跟著桑島慈悟郎學習起了雷之呼吸的各種招式。

  桑島慈悟郎能感覺到到五月所擁有的天賦,也相信著她能比善逸和獪岳更快地掌握雷之呼吸。

  其實五月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她的水之呼吸學得相當輕松,基本只要義勇演示一遍,她就能復刻出來了,這讓她一度膨脹得認為自己是呼吸法劍術屆的小天才。

  然而她居然在雷之呼吸上遭遇了瓶頸。

  雷之呼吸共六種型。五月反復練習了幾次,很快地學會了其中的前五種,除了最後一形。

  六之型·電轟雷轟,以刀刃為中心,瞬間向周圍釋放出無數道閃電狀斬擊的招式。

  其實說起來一點也不難,可她就是怎麼也學不會,連類似的攻擊都做不出來。她無數次地試圖回想六之型這一招的每個細節,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摸索到六之型的門道,但大腦卻是一片空白,無論看過多少次獪岳演示給她看的六之型,她的腦中都還是一點印像都沒辦法留下來。

  仿佛六之型根本沒辦法被記住一般。

  這她沮喪到了極點,都沒臉站到桑島慈悟郎面前義。而桑島慈悟郎背著手,也不說話。

  想想只會一之型別的都不會的善逸,想想不會一之型其他全都會的獪岳,再看看不會六之型其他全都挺拿手的五月,桑島慈悟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難道是他的教學方法出了問題?


第13章 六之型

  桑島慈悟郎,在他漫長的培育師生涯中,第一次遭遇到了敗北。

  還是接踵而至的三連敗。

  「你真的沒辦法使出六之型?」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向五月確認。

  雖然五月知道桑島慈悟郎的這句話完全沒有任何的惡意,但落進她的耳裡,總讓她感到十分心塞。可就算多麼不願意承認這個丟人的事實,她還是忍辱負重地點了點頭。

  「現在看下來,好像確實是這樣沒有錯。」要承認這一點,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五月僵硬地抽了抽嘴角,又趕緊飛快地補上了一句,「但我肯定能學會的!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唉……這種事情也不能強求。」桑島慈悟郎輕嘆了一口氣,「有時太過於執著一件事情,反而會適得其反。總之照著你自己的步調來吧,要是真學不會,那也沒事。別太在意。」

  說著,他輕拍了拍五月的肩膀。他不想在這種事上過於勉強她。

  五月動了動唇。她本是想要說些什麼的,但卻莫名踟躕了,只點了點頭,低聲念叨說:「我明白了。」

  在那之後,桑島慈悟郎就不再為五月安排雷之呼吸的學習了,而是讓她直接加入進善逸和獪岳的一對一木刀對打訓練之中。

  這樣的訓練持續了好幾天,五月始終占據著絕對性的勝利,幾乎沒有怎麼落於下風,就算是和同齡的獪岳對戰,也總是能輕輕松松取勝。

  第十三次打飛獪岳手裡的木刀時,五月聽到獪岳不加掩飾地發出了不爽的噓聲。

  「好了,先到這裡吧。善逸,換你。」

  桑島慈悟郎手動拉快了訓練的進度,可把善逸嚇了一跳,但也只好無奈地走上前去。

  五月呼出一口濁氣,收起意欲追擊的姿勢,抹去額角的汗,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做好了與善逸對戰的准備。而獪岳卻是悶聲不響,緊握雙拳,兀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俯身撿起木刀,緊咬著牙,大步走開了。

  誰都沒注意到他眼底難以隱藏的不服和艷羨。

  善逸注視著師兄離去的背影,再聯想到前幾回他也差點被五月打掉了刀,一時間不免開始緊張起來了,顫顫巍巍地站到五月對面。

  先彼此鞠一躬。抬起頭,善逸恰好對上了五月的笑容,溫柔得像是淺淺的溪水一般。善逸瞬間好像沒那麼緊張了,也回以一笑。

  但他也就這時候還能笑一笑了。一旦進入對戰,善逸只覺得站在眼前的少女是個修羅。她揮刀的動作快得驚人,木刀劃下道道殘影,幾乎將視線完全遮擋住了,每一次試圖抵御她的攻擊,都讓人不免心驚肉跳。

  木刀不停相撞,發出一連串清脆的撞擊聲。五月和善逸之間的這場對打持續了很久。獪岳坐在一邊,有意無意地別開了腦袋。

  他什麼都不想看了但那木刀的撞擊聲卻還是會鑽入他的耳中。他不耐煩地捂住了耳朵,可卻還是沒辦法徹底隔絕。

  這一次的對打也被桑島慈悟郎手動中斷了。

  惱人的聲音不再,獪岳總算能夠清淨些了。他探頭往外看一眼天色,估摸今天的訓練也該結束了。

  有善逸和五月在,他不樂意在這道場多待,起身離開,卻被桑島慈悟郎叫住。

  「先別走,留下來聽聽。」這麼對兩個徒弟說著,桑島慈悟郎抬眼看向五月,問她,「獪岳和善逸,你覺得和誰對戰最麻煩?」

  五月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回答:「那肯定是善逸。」

  能聽到有什麼人的粗重呼吸聲回蕩在道場裡。善逸偷偷地看了獪岳一眼,但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桑島慈悟郎了然般點頭。五月的回答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為什麼不是獪岳呢?」他又問。

  「獪岳的招式很好猜。因為他會的就只有後五種型,基本上他只要改變一下動作,我就能猜出來他將采用哪一種型進攻,想要攔下來很輕松。」回想了一下,五月繼續說,「如果被攔下的次數太多,獪岳就會變得很急躁,破綻百出。」

  只要逮住破綻的空隙,五月甚至能輕松地把獪岳手裡的刀打飛。但如果是正常情況下,沒什麼力氣的她肯定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但是善逸的話……」五月臉上多了幾分困惑和糾結,「雖說善逸只會一之型,但是他的動作卻特別難猜。我實在是不太能確定他的攻擊會從哪裡來。」

  「你有好幾次都預判出了善逸的行動,可是你卻沒有打回去。」桑島慈悟郎說。

  他所說的這一點,其實五月自己都沒有覺察到。

  「咦……是這樣嗎?」她有些笨拙地笑了一笑,說,「那大概就是我的直覺而已吧。直覺什麼的,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信度,不是嗎?還是謹慎一點,腳踏實地比較好。」

  這話沒什麼錯,但桑島慈悟郎聽了,卻向五月搖了搖頭。

  「或許有的時候,你可以試著依賴自己的直覺。你……」

  你的直覺其實很准——桑島慈悟郎原本是想這麼告訴五月的,但擔心這話可能會對她產生誤導的傾向,便就沒有說了,只擺了擺手,打發他們休息去。

  「好,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燒飯去了。」

  桑島慈悟郎拄著拐杖向廚房而去,亂糟糟的道場自然是留給了他們三人收拾。

  拖地的時候,五月注意到善逸的手腕上多出了一塊青色。她嚇得心髒猛跳了一下,一把抓住善逸的手。

  「哎呀,淤青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沒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打到你了!疼嗎?我去拿藥酒給你擦擦吧。」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善逸受寵若驚。他正想說這點小淤青不要緊,五月已經把藥酒翻出來了。

  她往手心裡倒了幾滴藥酒,回過頭問獪岳:「你呢?你身上有沒有淤青?」

  「沒事!」

  獪岳惱怒地說,別扭地別開腦袋,目光卻不自覺地往五月身上飄了飄,可他明明已經在極力試圖不去看五月。這樣的悖論讓他更加惱怒,他憤憤地丟下抹布,漲紅著臉走開了。

  他這莫名其妙的暴躁行為誰都看不懂。五月撇了撇嘴,懶得說他什麼,專心幫善逸揉淤青了。

  她的手掌溫暖又柔軟,讓善逸忍不住想要依戀。

  「五月小姐真的好像姐姐一樣……」很小聲地,他說,

  「因為我比你大嘛。」五月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你也是可愛的弟弟呀。」

  善逸更不好意思了,他低垂著腦袋,微微臉紅。

  「對了,我待會兒去池田婆婆家幫忙,晚飯之前就會回來的。替我向桑島先生轉告一下,好嗎?」

  住在隔壁的池田婆婆就是那位在五月來桑島家的路上遇見的被菜簍壓彎了脊背的老婆婆。已年近八旬的池田婆婆如今獨自一人居住,生活也多有不便,偶爾有空的時候,五月會去她家中,幫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這種行為被獪岳諷刺為「無處安置的善心」,但桑島慈悟郎倒是挺支持她,於是五月也就這麼堅持做下去了。

  畢竟,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從池田婆婆家回來,安安心心地吃上一頓飽飯,五月舒坦得都把學不會六之型的事情給丟到了腦後。

  一不小心,還差點把義勇也一起給忘記了。

  唔……果然還是應該在學會了六之型之後再拜別桑島先生,這才比較好吧。

  暗暗下了決心,五月吹滅了蠟燭。雖然時間還早,但她已經困意滿滿,想要睡覺了。

  她剛躺下,門外傳來了一陣微弱的敲門聲。

  一瞬間,五月的大腦裡跑過了幾十種恐怖電影的開場方式,嚇得她猛顫了顫。

  她磨磨蹭蹭地挪到門邊,努力壯起膽子,把門推開了一條小縫,卻見善逸蹲在門口,懷裡捧著一個包袱。

  「五月姐,我准備跑路了。」

  他無比冷靜地說。這份冷靜得讓五月也很淡定。

  「你要去哪裡呀?」她問。

  這麼一問,善逸的冷靜完全繃不住了。小臉一皺,他哭了起來。

  「我要從這裡離開!」善逸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可憐巴巴到了極點,「我待不下去了……真的……」

  五月真的很難理解他的心情,甚至連安慰都不知道應當從何而起,只好先幫他擦干眼淚,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以免他哭得背過氣去。

  抽噎頓了頓,善逸抿著嘴,很認真地看著五月,說:「雖然我們才相處了幾天,但是你對我的好我一點也沒忘。」

  譬如每次對練打到他的時候都會和他道歉——獪岳就從來不會說對不起。

  譬如像是午休的時候會特地給他切一盤桃子——雖說五月也給師父和獪岳切了一份。

  再譬如像是盛飯的時候特地給他多添上一勺——因為五月希望能在長身體的年紀多點能量。

  「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在走之前和你道別!」他用力地抽泣了一聲,同五月掏心掏肺地說起了心裡話,「你一定要保重啊!我知道你就是在這裡臨時學習就好而已,所以就算心有不滿也不會離開。但要是你以後在水柱家過得不好,千萬別忍著,一定要從那個魔鬼水柱的手裡逃出去啊!」

  善逸這番認真的話語,著實把五月嚇到了。她支吾了半天,笨拙地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解釋富岡家並不是地獄,義勇本人也不是什麼魔鬼。

  不過在做菜方面倒確實是挺魔鬼的。

  面對眼淚汪汪的善逸,五月想出言挽留,卻又不敢貿貿然地這麼做,生怕一不小心就對他產生什麼不太好的誤導。

  「唔……可是我明天會做桃子餅呢。」她小心翼翼地說,「你不想嘗一嘗嗎?很好吃呢。」

  善逸的啜泣聲突然停頓住了。

  桃子餅?他怎麼沒聽說?

  呵。就算是桃子餅,那又怎樣!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他揣緊包袱,眼裡滿是堅定。

  「好的,那我不走了。」


第14章 桃子軟餅

  五月萌生出想要做桃子餅的念頭,其實並不是來自於胡思亂想。從某種角度來說,大概能被納入形勢所迫的範圍之中。

  眼下的情況是這樣的——桑島家有一片桃林,如今恰又正值桃子豐收的季節。而今年這些桃樹也格外爭氣,於是就直接導致了他們每天的飯後水果都是桃子。

  可就算是這麼努力地吃了,但距離全部吃完,好像還是很遙不可及。

  任由成熟的桃子爛在樹上,這是一種罪惡——五月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罪惡降臨在桑島家!

  於是她這才有了要利用桃子餅消耗囤積桃子的念頭。

  不過桃子類的甜食,五月倒是沒有怎麼做過。該從哪裡下手,這個問題她考慮了很久。

  她原本是想做成銅鑼燒那樣,把紅豆餡換成蜜桃醬,夾在兩塊軟餅裡,肯定很不錯。不過桑島慈悟郎家沒有平底的鍋,做不出平整的軟餅,而且蜜桃醬裡又都是大塊的果肉,吃的時候要是不注意,果肉肯定會掉出來。

  那可太浪費了!

  苦思冥想一整晚,五月勉強算是確定下了一個比較合適的做法。

  大體上依舊是和銅鑼燒差不多,不過不是兩塊餅中添上一勺醬,而是直接把蜜桃醬鋪在軟餅上。用普通鐵鍋做出來的軟餅剛好有著微微的弧度,像個小碗似的,能將蜜桃醬完全盛住,一點也不會掉下來。

  呵。她真是個小天才。

  今天也是為自己的機智而感到自豪的一天呢。

  五月心情美好,蹦跶著去摘了一籃子新鮮的桃子,削皮去核,把果肉切成大塊,與糖一起丟進鍋裡煮上一會兒。待糖化開,與桃汁融成濃稠的汁水,桃肉也煮得軟爛,就可以盛出來了。

  白瓷碗與淺粉色的桃子醬配在一起,色澤誘人極了。

  可惜蹲在門口的善逸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聞到彌漫在廚房裡的一股甜甜的桃子味。他今天一整日的期待就是這個桃子餅了。

  趁著煮蜜桃醬的空隙時間,五月已經攪和好了面糊。

  她又重新拿出了一口鍋,在鍋底薄薄地刷上一層油。倒入半勺面糊,煎到一面焦黃,再把蜜桃醬鋪上去——完成!

  「好甜的味道。」善逸的小腦袋探了進來,「做好了嗎?」

  「嗯。」五月把盤子推到他手裡,笑著催促說,「快去吃。」

  「好!」

  善逸雙手托著盤子,縈繞在鼻尖的桃子香味實在是太誘人了,讓他恨不得現在就吞下一大個,但他還是努力控制住了饞念。

  先拿一個給坐在庭院裡的爺爺吃,再拿一個給師兄……

  「我不要這種東西!」

  啪嗒——桃子軟餅被拍落在了地上。

  獪岳惡狠狠地瞪著他,善逸甚至能聽到他氣得連牙齒都在顫動的聲音。

  他今天好像很生氣,但善逸根本不知道原因。

  明明白天他還好好的,明明對練的時候和也平常一樣……

  「被誇獎了就覺得自己很厲害嗎?能和她對打很久你就開始沾沾自喜了?有這樣的資格嗎你!」

  獪岳的怒吼毫不留情地鑽入善逸的耳中,連耳膜都在痛苦地顫動,所能感到的一切都只剩下了獪岳的憤怒。

  「我……」

  「嘰嘰喳喳的,你不覺得自己很討人厭嗎?!」

  獪岳用力戳著他的額頭。依舊是怒吼。

  「我告訴你,只會一之形的你什麼都不是!知道了嗎,廢物?你……」

  「好啦好啦——」

  五月一路小跑,把獪岳拉開了,輕輕揉著善逸的額頭,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輕松地笑著。

  「哎呀,別說這種話嘛。吃東西嗎?我做了……呃……」

  五月這才發現掉在地上的,此刻已經爬滿了螞蟻的桃子餅。

  話語頓住。獪岳的動作似乎也隨之呆滯了一下,他怔怔地盯著地面,這才反應過來,但卻也不再說什麼,扭頭走了,只剩下五月和善逸僵硬站在原處。

  「去吃東西吧。」她用力拍了一下善逸的背。

  幸好被獪岳弄掉的就只有一個而已,盤子裡的桃子餅依舊完好無損,否則可就太浪費了。

  五月帶著善逸轉移陣地,和桑島慈悟郎一起在庭院找了個好位置坐下。善逸咬下一大口桃子餅,努力忘掉獪岳的話。

  「唔……好吃!」

  微帶一點酸味的蜜桃醬和松軟香甜的軟餅,這簡直是絕妙的搭配。他從沒想過桃子還可以被做成這樣。

  他的反應讓五月很高興——做菜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需要得到反饋的嘛,如果能聽到誇獎,那當然是再開心不過的事情了。

  她一手托著下巴,慢慢地咀嚼桃肉。

  「善逸呀。」她忽然問,「你有沒有幻想過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嗯?」善逸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未來的人都能在天上飛?」

  五月笑了起來。

  「說不定真的會是這樣哦。桑島先生呢?您是怎麼想的?」

  「我沒怎麼想過這種事。」他說,「可能未來就不會有鬼了吧。」

  確實是沒有鬼了。

  五月差點就把這話說出了口。但其實這件事她也並不是很篤定,或許鬼依舊存在,只是她恰巧沒有遇見過罷了。

  她默默咬下一大口餅,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但桑島慈悟郎卻低頭沉思著,拿在手裡吃到一半的桃子餅好像已經被他遺忘。

  一聲沉重的嘆息聲後,五月聽到他問自己:「你真的不知道和『瀧尾』有關的事情嗎?」

  他緊蹙眉頭,眼中似是有淚一般,閃爍著微微的光。五月的心好像被揪緊了一般。

  她搖了搖頭。

  又是一聲嘆息。沒人知道他究竟是在為何而嘆。

  「唉……我確實想太多了。人老了總是會這樣。」他一扯嘴角,自言自語般的說著,「我還以為你會是瀧尾家的小女兒呢,畢竟名字也這麼像,長得也像……」

  「瀧尾家?」五月摸了摸鼻梁,坐直身子,「第一次見到主公大人的時候,他也不小心把我的姓氏錯聽成了『瀧尾』呢。這究竟是誰呀?」

  桑島慈悟郎依舊是嘆息著。

  「最後的鳴柱,瀧尾義平。他過去是我的徒弟之一。現在已經……」

  他忽然停頓了,如同遁入漫長的回憶之中,許久後,才繼續說。

  「十五年前,瀧尾家遭遇鬼襲。」

  在聽到這句話時,不知怎的,五月的心髒竟開始抽痛般猛烈地跳動。

  而下一句話幾乎讓她全身的血液都歸於冷徹。

  「在那場襲擊中,鳴柱隕落。瀧尾家,無人生還。」


第15章 紅小豆

  對於那個叫做瀧尾義平的男人的記憶,伴隨著桑島慈悟郎的老去而漸漸地褪去了色彩。

  但桑島慈悟郎依舊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瀧尾義平,是在他的第五個孩子出生後不久。他帶著剛剛滿月的小女兒,前來桑島慈悟郎的住處拜訪。

  瀧尾義平有四個兒子,每天都被這些調皮的臭小子鬧得心煩意亂,直到今年才終於迎來了心心念念的女兒,他整個人都洋溢著幸福的喜悅。不過桑島慈悟郎覺得他不像是來向自己傳遞喜訊,倒特地像是過來炫耀一番的。

  「名字取好了嗎?」

  「沒呢。根本想不出來取什麼名字。」瀧尾義平笨拙地笑了笑,輕柔地晃著懷裡的小小嬰兒,「我昨天還和夫人說,既然小姑娘是在五月出生的,那索性就叫五月好了,反正我們家老三的名字也是這麼來的。」

  聽了他這話,桑島笑罵說:「三月沒有因此而生你這個父親的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

  瀧尾家的小姑娘被高大的父親抱在懷中,絲毫不怕生,睜大了一雙清澈的眸子,很好奇地四下張望,看看花又看看草,最後停在了桑島慈悟郎花白的胡子上。她困惑似的盯了好久,忽然伸出肉肉的小手,輕輕揪住他的胡子,歡快地笑了起來,像是找到了心儀的玩具。哪怕是桑島慈悟郎故意擺出張臭臉嚇唬她,她也不舍得松手,反倒咧嘴大笑,

  「這個孩子可真調皮。」他慈愛地摸摸孩子的臉龐,「不知道長大以後還會不會這麼調皮。准備讓她學呼吸法嗎,義平?」

  「嗯……我希望她未來能過上平凡的日子。」

  年幼的孩子抓住了他的大拇指,對他綻開笑容,一下戳中了義平心中最柔軟的那個部分,讓他幾乎落下淚來。

  「我希望她不要摻和進鬼的事情裡。只要她能自在地生活,盡情去做她喜歡的事情,我就很高興了。」頓了頓,他又說,「不過,要是她願意學習劍術,成為鬼殺隊中的一員,那我絕對支持她的意願,也會盡我所能培養她,不過我不擅長教人,希望屆時師父您可以幫幫我。」

  「我很嚴格的。」

  「但您是個好老師。」

  他倒是不否定桑島慈悟郎的嚴厲。

  小小的嬰兒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眼睛一閉,小手一松,桑島慈悟郎的胡子可算是被松開了,小姑娘也一聲不響地睡了過去。

  「如果她想要歸於平凡,那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我的日輪刀會為她斬劈出一個安全的世界。」

  這是一個父親所能為他的孩子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罷了。

  但這微小的願望,卻破碎在了那個燥熱的夏夜。

  「根本沒有目擊者,也沒有人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直到天亮之後,大家才知道瀧尾家遭遇了鬼襲。」

  桑島慈悟郎的話語中透著沉重的刺痛。

  「到處都是屍體和血,家僕也好瀧尾家的人也好,鮮血混雜在了一絲。有人試圖跑遠,跑到了瀧尾家之外的地方,卻還是被那只鬼殺死了。

  「雷電流過的地方一片焦黑,那座大宅簡直就像是地獄。鳴柱的身體被撕裂成了幾塊,連個完整的人形都沒有。剛加入鬼殺隊沒幾個月的瀧尾家長子也沒能幸存——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才十七歲而已。」

  他對五月說。

  仿佛被扼住了脖頸,五月根本無法呼吸。她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否則伴隨著心跳而來的恐懼會將她完全淹沒。

  善逸放下了吃到一半的桃子餅,他好像能聽到某種很恐懼的聲音。

  「沒有任何一個人活了下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那只鬼什麼來頭。是上弦之鬼?還是下弦?無從得知。」一聲嘆息,桑島慈悟郎不停地搖著頭,「那個剛一周歲的小姑娘,還有其他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甚至連屍骨都沒能尋到。有人猜測……」

  他停住了,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但五月卻不停地追問。

  「猜測了什麼?」她的聲音中帶著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急切,「瀧尾家的孩子們怎麼了?」

  「他們猜,會不會是那只鬼把孩子們囫圇吞下了,所以才連一塊骨頭都找不到。」

  五月的心不受控制地墜落,沉沉撞向谷底,碎裂成了好幾瓣。如同窒息般的痛苦感伴隨著血液在整個身體裡游走。

  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眼前亦是一片恍惚。分明只是在聽一樁從未經歷過的往事罷了,但那個夏日夜晚的恐懼,卻沿著她的脊骨緩緩爬上,透出尖銳的陰冷,讓她止不住地顫抖。

  她攏緊了羽織,咬下一大口桃子餅,可什麼味道都沒有嘗出來。嘴裡只有一片寡淡,這讓她感覺很糟糕。

  粗粗地咀嚼了幾下,她就不想再吃了。

  「對不起,桑島先生。」五月輕聲道著歉,話語似在顫抖,「我問了這麼難過的事情……」

  「沒事。這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輕輕撫摸著五月的頭,淺金色柔軟的長發落在手心裡,他一時有些恍神。

  「或許日後你們能夠尋到那只將瀧尾家滅門的惡鬼吧。」他攥緊了拳,慢慢地說著,言語中卻是隱忍,「屆時,請你們一定要為我的弟子報仇。」

  五月沒有說話。脫口而出的話語只會牽動著渾身上下的肌肉,讓心髒陷入抽痛。就像現在這樣。

  嘶……真的好疼……

  誰都沒有打破這份沉重的靜默。

  味同嚼蠟般吃完剩下的半個桃子餅,五月沒有了再吃的興趣,回到廚房裡好好收拾干淨。

  「我去給隔壁的池田婆婆送一點桃子餅。」

  向桑島慈悟郎報備了一聲,五月就出門了。慢悠悠地走在田間小道上,她隱約覺得今夜的風也帶著使人不快的燥熱,悶出了一層薄汗。

  她加快了腳步。

  池田家沒有落鎖,輕輕一推就開了。五月輕手輕腳地走入,還不忘插上門栓。

  池田婆婆正在井邊擇菜,見到五月的到來,連皺紋間都不自覺地填滿了笑意。她向五月招了招手。

  「今天在家裡找到了一袋紅小豆,是年初新收的,送給你吃吧。」

  她把麻袋塞到五月懷裡。

  這番熱情五月實在不好推脫,便笑著收下了,心想下次做成紅豆沙,一定要給池田婆婆也送一份。

  搬來兩個小板凳,五月與池田婆婆在井邊坐下,耐心地聽著她的所有絮絮叨叨。

  「今年的菜都快收完了。下一茬要等到明年才能播種了啊……」池田婆婆的語調慢悠悠的,帶著一種莫名的安心感,「也不知道明年還能種些什麼呢。」

  五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方面的內容她不怎麼明白,倒是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您幻想過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嗎?」

  總是在問別人這個問題呢。她想。

  可就算是得到了重復的回答也尋不到回去的方法。

  況且……

  「我已是將死之人了,談何未來呢。」

  池田婆婆剝掉一片枯葉,丟進地裡,淡淡笑著說。

  這般年齡的她,或許早已經看開了生死吧。

  「別說這種話嘛,池田婆婆。」五月安慰著她,「還有好多好多的歲月等著您去經歷呢!」

  池田婆婆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五月的話卻讓她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她停下了擇菜的動作,用力甩干手上的水。

  「你這話讓我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是我的母親告訴給我的。她說,這世間存在著名為『錨』的存在。」

  她的聲音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說著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們所處的人世間是一葉扁舟,停泊在動蕩不安的、名為時間的河流上。如果一不小心,或許這艘小船可能會在水浪中傾倒,屆時整個人間都不會存在了。」

  五月困惑地咕噥著:「唔……這很危險吧?」

  「是啊。所以才需要『錨』發揮作用。沉重的『錨』墜入時之河流中,貫穿了時間,免於人間的動蕩。正是為了維系著人間的安穩,『錨』才會存在於世的。」

  這似乎比種田的事情還更加難懂。她聽得迷迷糊糊,勉強聽懂了個大概,心想這可能是某種都市怪談般的傳說。

  「所謂的『錨』,難道就沉在世間的某一處?」她好奇地追問,「或者是類似於神明或是妖怪那樣的生物?」

  「或許吧。」池田婆婆笑著握住她的手,「我的母親並沒有告訴我『錨』的實態,因為她也不知道啊。」

  她低低地笑著,讓五月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瀧音五月,任務來啦!任務來啦!」

  久未露面的冷漠鎹鴉在她的頭頂盤旋,嘹亮叫聲成功打破了五月和池田婆婆之間的和諧氣氛。

  難道是送來了義勇先生的回信嗎?

  不對……她的高冷鎹鴉真的會樂意做這種事?

  沒錯,這只高冷鎹鴉確實不是來兼職信鴿的。他要傳遞的是更為重要的事情。

  「北北東!北北東!

  「操控血荊棘之鬼出現,整個村莊都將被吞吃入腹!請即刻前往東北部的村莊,退治惡鬼!」


第16章 血與荊棘之鬼·其壹

  鎹鴉的話把五月嚇了一跳,也把一旁的池田婆婆嚇到了——不過池田婆婆驚訝的主要是一只烏鴉居然能如此順暢地口吐人言。

  五月的腦海裡還在回蕩著鎹鴉剛才說的話

  操縱血荊棘的鬼……要開始殺鬼了嗎?

  她的日輪刀好像沒有拿在身上,該回桑島先生家取一下才是。

  看她一臉呆滯,鎹鴉還以為她這是沒反應過來,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嘎嘎叫著,撲棱翅膀飛速俯衝下來,毫不留情地用尖銳的喙戳著她的腦袋。

  「快點動起來!時間可不會等你!等天亮那只鬼就要逃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

  五月都快被它戳到天靈蓋穿孔了。

  匆匆向池田婆婆道別,五月一路狂奔到桑島慈悟郎家裡,一把抓起日輪刀,准備就這麼去東北部的村莊了,然而還沒邁過門檻,鎹鴉又開始啄她腦袋了。

  「隊服還沒穿!」鎹鴉像個老婆子似的扯著嗓子朝她大叫,「快穿上!」

  「好的好的!」

  五月趕緊扭轉腳步,又跑回房間裡。依照鎹鴉的指示,把一切都做得妥妥帖帖,這才踏出門外。

  離開前,她不忘向桑島慈悟郎和善逸簡略地道了個別。

  「獪岳呢?」五月東張西望,但怎麼也沒看到他的蹤影,「他都不出來送送我的嗎?哼……真是個別扭的臭小子呢。」

  「這應該是你第一次正式進行殺鬼的任務吧。」桑島慈悟郎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鼓勵她才好,只好叮囑說,「要小心啊。」

  「好!」五月誠懇地點了點頭,露出輕松一笑,言語輕快,「我還要回來繼續學六之型呢!」

  其實她心裡別說多緊張了。雖說偶爾她確實是會有那麼一點膨脹,雖說鬼殺隊的最終試煉她通過得並不困難,但是她很明白,待到遇見了真正窮凶極惡的怒鬼,以上幾點都是沒有用的。

  深呼吸——深呼吸——

  她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緒。

  「那我走了……等一下。善逸你過來。」

  忽然想起了一件頂頂重要的大事,五月忙把善逸拽到一旁,避開桑島慈悟郎疑惑的目光。

  壓低了聲,她湊到善逸耳邊,小聲告訴他說:「要是下一次獪岳再欺負你,你別憋著一聲不吭,直接去和師父說就好了——要是你不敢告訴他,和我說也沒關系。反正就是不可以藏在心裡,知道了嗎?我告訴你啊,有好多霸凌事件是因為受害者人的恐懼和沉默,而助長了那些霸凌者的氣焰,於是他們就更加自以為是,更加囂張了,受害者們便也就更痛苦了。你想想,這不就是個死循環嗎?」

  「哦……」

  五月的這番話,善逸有好多都沒怎麼聽明白,只大概聽懂了一小點,但是他能聽出五月話語中的關切。

  他聽得出來的,無論什麼時候,五月說話的語調中都帶著一種極其柔和的質感。盡管總好像蘊含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哀,卻不改言語中淡淡的溫暖。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把所有的委屈全部都說出來也無妨。

  鼻子一酸,他差點不爭氣地掉眼淚了。他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用力點點頭。

  「我明白了!你也……你也……」他支吾了幾下,才總算突破了羞澀,大聲說,「五月姐這一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五月忍不住笑了,用力揉揉他的腦袋,一不小心把他的金黃發絲薅下了好幾根。

  看著纏繞在指間的頭發,兩人笑得更大聲了。

  壓在心口的重負似乎倏地消失了不少。五月不再多逗留了,最後再向善逸揮揮手道別,她向著荊棘之鬼出沒的地方而去。

  月上中天之時,她踏入了村口。

  整座村莊籠罩著一股沉重的死寂,濃烈的血味將冰冷空氣中的每一絲空隙都填得嚴嚴實實。僅僅只是踏入其中,都讓五月感到一陣惡寒。

  直覺在叫囂,大腦給出的最佳建議是快逃。鎹鴉同她說了,柱很快就會抵達這裡,癸級的她只需要盡力牽制住那只鬼就好了。但五月依舊是步入了村子,朝血腥味最濃的那一處前進。

  每一家的大門都敞開著,裡面卻是空無一人,屋內有的僅僅只是空洞的黑暗罷了。五月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瞥向屋子的內部——否則她的恐懼感會溢出來的。

  繼續向前,腳下堅實的土地染上了血色。無數赤紅色帶刺的荊棘枝條交錯,在她眼前的是無比龐大的荊棘叢。

  鮮血叢沿著荊棘的尖刺低落,早已斷了氣息的村民們就纏繞在荊棘之中。

  五月用刀斬斷荊棘,伏低身子,緩步前進。她相信惡鬼就盤踞在荊棘叢的中心處。沿著尖刺滴下的血落在她的頭上,黏黏膩膩的,讓她很不舒服。

  每走過一個村民的身邊,她都會停下腳步,探一探心跳。但每個人的身體都是冰冷的、沉默的,五月的希望漸漸下沉。她也幾乎快要變得冰冷而沉默了。

  繃緊的荊棘枝條好像穿出了斷裂的聲音。五月伏低身子,屏住呼吸,緊盯著微微顫動的荊棘枝。滿月之夜的明亮月光穿透荊棘,她看到了一個人形在逐漸靠近。

  那是個活著的少年。

  盡管手腳都被尖刺劃破了,但他還是努力地鑽過荊棘間的空隙,隱忍著絕望,什麼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當他看到了五月時,他再也忍不住了,痛苦著大喊:「救我!」

  他伸出了手。五月斬斷荊棘,努力地試圖抓住他的手。

  荊棘叢中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

  「肚子好餓……」

  似乎是女孩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

  下一秒,更多的荊棘探出,將少年完全纏住。在漸遠的尖叫聲中,他拖入了深處。

  五月的手中空空如也——她什麼都沒有抓住。

  有那麼一瞬間,她愣在了原處。

  她沒能來得及……她又一次……

  沒有時間發呆了!

  揮刀斬斷荊棘,追逐著少年被拖走的方向,五月向中心深入。

  荊棘之鬼顯露其形。

  如果單看容貌,她不過是一個年幼的女孩子罷了。但她的頭格外的大,幾乎是正常人的數倍,面頰深凹,仿佛已經忍受了長久的飢餓。四肢與軀干卻又瘦小纖細,極其費勁地支撐著巨大的頭部。

  荊棘是她的發絲,糾纏著無限地向遠處蔓延。

  在五月的注視之下,她一口吞下了少年。

  「嗝——」她摸了摸肚子,一臉沮喪,「還是好餓……」

  抬起無神的雙眼,她看到了五月。

  她的眼裡亮起了光,就連荊棘也在歡欣地蠢蠢欲動著。

  「你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這話聽得五月一陣惡寒。

  看來還是得速戰速決比較好。雖然這些荊棘真的很麻煩,但是至少還能砍斷。

  那麼問題來了,該怎麼解決眼前這只鬼呢。

  五月知道,想要殺死鬼,就必須斬斷脖子才行,但是……

  這只鬼的頭太大了,根本看不到脖子在哪裡啊!

  荊棘襲來,五月閃身躲過。揮刀斬斷的荊棘化作血滴落在地面。五月瞬間反應了過來,她先前猜錯了。

  荊棘並不是鬼的頭發,而是血鬼術的產物吧。

  淺金色的日輪刀折射出清冷月光,荊棘之鬼蹙起了眉頭,一臉不快。

  「什麼呀,鬼殺隊的?好煩啊。我只是肚子餓了而已嘛。」

  她伸出瘦小又干癟的手。指尖溢出了鮮血,凝成赤黑色的荊棘枝條。

  「血鬼術·荊棘萬生。」

  荊棘交錯,編織成巨大的牢籠直向五月撲去。

  沒關系,斬開就好。這種事她完全能夠做到……

  咣——

  日輪刀撞上荊棘,發出刺耳的尖響。荊棘未被斬開,刀刃卻被堅硬的尖刺擊碎了一小部分。

  再莽撞地斬下去,日輪刀會斷的。

  刀斷了那便就什麼都不能做了。五月不得不將刀收回,但這卻將她逼入了窘境。荊棘從四面八方撲來,她根本無處可藏,她盡力壓低重心,整個身子幾乎都貼到了地面上。荊棘撲了個空。

  本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然而從地底卻又探出了無數荊棘,將她重重包圍。

  僅是一瞬之間,她跌入了前所未有的劣勢之中。荊棘爬上她的軀體,將她死死困住,巨大的壓力讓她無法呼吸。尖銳的刺扎入了身體裡,將她的血液源源不斷地傳到鬼的嘴裡。

  「是稀血啊!」

  那鬼驚喜地叫出了聲。

  「我多久沒嘗到過稀血的滋味了?」她扳著手指,「一……二……三……啊,三十年了!我好高興,我終於可以吃飽了……」

  掙扎無用,扎入身體的刺又生著倒刺,只會漸漸沒入肉中。氣力漸漸消失,渾身上下的鮮血好像都快要被抽干了。

  在稀血的刺激下,連荊棘都在舞動。五月的手不由自主地開始抽搐起來。視線變得斑駁黯淡,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緊緊抓著日輪刀,並且讓自己保持清醒。

  可是,為什麼周圍變得這麼黑了?分明今夜滿月的月光是很明亮的……

  她隱約還能看到荊棘之鬼的扭曲面龐,但很快,就連這張猙獰的臉也從視線中淡去了。

  「可愛的小劍士,我啊,我想……我好想……」

  話語熱切。飢腸轆轆。

  「想要,吃了你。」


第17章 血與荊棘之鬼·其貳

  挑高的天花板,琉彩的玻璃瓦。日光透過,投下炫目的彩色光影。

  孤兒院院長站立在這般斑駁的色彩中,那剪得齊平的劉海幾乎壓住了深灰色的眸子。他的唇角緊抿,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他瘦長的身影將五月完全籠罩在了孩童時代的陰霾之中。

  五月從來都想不明白,為何像他這樣一個嚴苛暴力的男人會留如此可笑的發型。

  實在是太格格不入了,有時甚至都會讓她忍不住想笑。

  但五月自然是沒有膽量當著院長的面發笑——哪怕是在他的面前露出笑容,都會被厲聲呵斥。她僅僅只想在心裡困惑一下而已。

  如果將這無釐頭的問話說出口來,肯定會挨打的。她被打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單是想一想要被打這件事,就足以讓她覺得害怕。

  而院長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垂眼看著她,一言不發。五月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牙齒在打顫——她已經開始恐懼起來了。

  是她今天又做錯了什麼嗎?還是她惹院長生氣了?

  要被院長打了嗎?還是要被丟進小黑屋裡關禁閉?

  可他依舊是不言不語。那深灰色的雙眸依舊注視著自己,降下的沉默重負幾乎將五月的脊背壓彎。她跪在院長的面前,就像過去曾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此刻的她甚至連呼吸的勇氣都已消失殆盡了。

  「站起來。身為孤兒的你沒有撒嬌的資格!」

  從記憶深處傳來的怒吼。

  五月醒過來了。

  過度失血讓她一不小心陷入昏厥,險些連日輪刀都握不住了,但荊棘緊緊地錮住她的身體,不存在任何一絲可挪動的空隙,日輪刀無法從手中掉落。

  或許這是件好事吧。她想。

  她的時間不多了,氣力也逐漸流逝。如果再繼續這樣失血下去,她馬上就會死。

  失血而亡絕對不是什麼愜意的死法。況且在那之前,她還面臨著更大的危機——她的眼前有一只飢餓的鬼。

  荊棘之鬼張開血盆大口,從齒間傳出的腐肉氣味差點把五月熏得暈了過去。

  用力咬著舌尖,尖銳的疼痛讓她完全清醒過來了。大腦遲鈍地重新運轉,五月攥緊了日輪刀,用盡了僅剩的全部氣力,費勁地呼吸著。刀身鍍上了一層電流,隨之而來的巨大能量也被纏繞的荊棘壓制住了,但五月並不慌張。

  被荊棘壓縮的能量一點一點觸及到了臨界值,再也無法被壓制分毫,瞬間爆開,撕裂堅韌的荊棘。那只鬼似乎被嚇了一跳,怔怔地張大著嘴,一動不動。

  踉蹌了一下,五月努力站穩身子。纏繞著的荊棘雖然已經斷裂,但枝條上的生著倒鉤刺還緊緊扎在肉裡。疼痛感一點都沒有消失。五月甩甩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那只鬼也回過神來了,緊咬著下唇,惱怒到了極點。

  「為什麼就不能讓我乖乖吃掉啊!我明明很餓嘛!餓了想要吃飽有錯嗎!」

  她如同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似的,哭鬧著不停拍打地面,荊棘也因著她的叫嚷而瘋狂甩動。刺與刺相撞,發出滲人的聲音。

  如果這些荊棘就這麼糾纏在一起那該多好,她肯定能輕松許多了。五月這麼想著。

  當然這種念頭是不可能實現的。荊棘的狂舞倏地停下,那些原本被纏繞在荊棘叢中的村民們都被松開了,雜亂地丟在各個地方。荊棘捋直了它的枝條,如同無往不利的長矛,對准了五月刺去。

  荊棘飛快地掠過,五月奮力從這之間的空隙中逃脫,但間隙卻急劇收縮,很快她就無處可逃了。

  用著已經破損的日輪刀,她勉強能夠斬斷一部分的枝條,可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斬斷一根,隨即而來的便就是十根,仿佛沒有上限似的。五月試圖拉近距離的意願似乎越來越遠,她也逐漸力不從心了,而那只鬼卻自在地尖笑著。

  在無法注意到的視線死角,一根荊棘繞到了五月的身後。猝不及防的穿刺,貫穿了五月的身體。

  僅剩的力氣好像被隨之抽走了,五月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荊棘之鬼的笑聲愈發囂張。

  「小劍士,你的肚子被我開了一個大洞哦!」荊棘之鬼向五月施舍著高高在上的善心,「疼嗎?如果覺得疼得受不了,可以求求我喲。我會輕輕地殺死你的……」

  五月倒是想要大笑。

  「太陽還沒升起來,所以你開始說夢話了嗎?那麼我建議你還是早些從你愚鈍的夢裡醒來吧。」

  她斬斷了荊棘,任由尖銳的刺繼續深埋在身體裡。這一點也不疼。她早已經對疼痛感習以為常了——畢竟她可是挨過了很多次打,早已經變得皮糙肉厚,也無所畏懼了。

  雖然這樣的經歷聽起來實在是悲慘至極,但放在此刻的情狀之下,或許會顯得並沒有那麼悲慘吧。

  渾身上下都在流血,沒有一處是好的。五月僅憑屏住的一口氣在行動。

  趁著荊棘之鬼的一瞬憤怒,五月倏地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到前所未有的近,刀尖劃破了鬼的眼球。更多荊棘暴怒而起,如同先前一樣,成了網一般的形狀試圖將她裹入其中。

  五月一時有些慌。

  該怎麼應對才好?面對了這樣的攻擊,顯然是無處可躲啊……

  她的動作不經意地遲疑了。身上又多出了更多的傷口。好不容易抓住的優勢,似乎又要被荊棘之鬼奪走。

  究竟應該如何……

  ——有的時候,你可以試著依賴自己的直覺。

  桑島慈悟郎的話語從腦海中跳了出來。

  在此刻之前,她其實一直都不敢相信這話,也不准備嘗試。但已陷入了這般困境的她已經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了。

  這或許是最後的辦法了。什麼都不去想,依照本能行動就好。

  僅此一次,對自己直覺懷揣絕對的信任吧。

  俯身,閃開。高高躍起,跳到那些荊棘無法延展的高度。

  接下來的攻擊會來自右側,斬斷就好。

  刀身裂開了一條細縫,即將就要達到折斷的極限了。

  沒有關系,下一次揮刀,她就會斬斷鬼的脖頸。

  五月把重心壓得極低,從頭上掃過的荊棘削落了她一小撮發絲,但卻能看見了——鬼最脆弱的脖頸!

  荊棘之鬼也意識到了她視線所向之處停留在了哪裡。她拼命後退,試圖從日輪刀的攻擊範圍中逃離。

  可她的估計略微產生了一些偏差——五月的日輪刀,比正常的刀更長。

  最後一刻的勝負來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刀刃劃破空氣,斬斷脖頸。

  荊棘不再舞動,化作腐朽的血雨墜向地面。鬼發出悲哀的嘆息,不停地掙扎扭動,卻無法改變消散的結果。

  吊著一口氣才走到這樣的地步,五月已經完全撐不住了。大腦變成一片空白,腿都在發顫,如果不是用日輪刀撐著身子,她現在大概都已經沒有辦法保持站立了吧。

  不行……還不能倒下。

  她還要去救那些村民。他們之中一定還有活著的。

  譬如像是,那個衝出了荊棘卻未能被她救下的少年……

  可四肢已經快要不聽使喚了。視線成了一片斑駁的暗色,她只能僵硬地邁步前進。這幅身體仿佛已經不再是她的了。

  用力咬住舌尖,她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但一個恍惚,她卻踏入了小河之中。河水滲進了傷口裡,軀體仿佛快要被冰冷感填滿。

  「五月,別怕。沒事了。大哥一定能讓你活下去的!」

  遙遠的聲音,仿佛已深埋了許久,直到此刻才重見天日——是誰在說話?

  恍恍惚惚的,她好像看到了一個少年的面龐。

  淺金的短發,水色的眸子,滿臉都是血淚。五月能聽到他混亂的心跳聲。

  「求求您了,帶她藏起來吧。」他的聲音近乎像是在哀求,「她是唯一活下來的……我的弟弟們全部都被吃了,父親也……那只鬼越來越強了。他就在後面追著我,我肯定逃不了多遠。現在只有您才能帶她離開……求您了,救救她吧!」

  「可是少年你呢?你會……」

  「我不能走!我還……不可以走!」

  他垂下雙眸,眼裡滿是決絕。

  此刻的他大抵是很痛苦的,但他沒有顯露分毫。甚至,對她露出了笑,冰冷的指尖輕撫著她的臉。

  「五月……五月……大哥一定會殺死那只鬼,為大家報仇。別哭,等一會兒就好,大哥馬上就會回來了……」

  他轉身離開,日輪刀劃下金色的殘影。

  五月好像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做一義。

  ……但他究竟是誰呢?

  五月想不明白。她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了。

  呼……

  繼續走,別停下來。別胡思亂想。不能浪費時間。

  這裡肯定還有幸存者活著——現在能夠幫助他們的人,就只有自己了啊。

  可她再也沒有氣力了。河流只輕輕一推,就讓五月失去了平衡。她再也站不住了,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

  但她卻沒有墜入河水。她跌進了寬闊而溫暖的胸膛之中。

  「已經沒事了。」

  柱來了。

  「休息一會兒吧。你做得很棒。」


第18章 加減乘除

  深呼吸——意識緩緩清醒。

  五月好像聽到了小孩子嬉笑歡鬧的聲音。

  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陌生的天花板映入眼中。她的手背上插著吊針,雙臂被繃帶綁得嚴嚴實實,像極了木乃伊。

  這裡好像是醫院。兩旁的病床是空的,只有五月一個人而已。

  ……她已經回到平成了嗎?

  「你終於醒了。」

  一如往常般帶著溫柔的笑,蝴蝶忍走到病床邊,探了探她的脈搏,滿意地點了下頭。

  「看來你恢復得不錯呢。」

  看到蝴蝶忍的制服,五月就知道了。她還在大正。

  這個事實並沒有讓她感到多麼失望,只是心裡的期待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讓她不想言語。

  「是富岡先生帶你過來的哦。」蝴蝶忍在床邊坐下,「渾身上下都是血,我還以為你是個小血人呢。能撐過來真是太好了。」

  「唔……謝謝您。」

  被繃帶捆得嚴嚴實實,她只能僵硬地點頭,聲音也略微有些沙啞。但她心裡想的並不是受傷的事情——她在想些別的。

  「那個……」遲疑著,她問,「還有人活著嗎?」

  蝴蝶忍一下就明白了她在說些什麼,笑著回答:「嗯。三個年輕人活下來了。」

  五月的心一瞬之間沉得更深了。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蝴蝶忍的話在大腦裡不停盤旋。

  「只有三個……」

  「別這麼說。應該是,多達三個。」蝴蝶忍向她一笑,「你做得很不錯了哦,聽說那只鬼很難對付呢。」

  五月並沒有說什麼。她知道自己很失敗。

  默默盯著鹽水瓶裡的葡萄糖全部滴完,五月就扯掉了埋在血管裡的針頭,翻身下床。

  「我還是回去吧。」她笨拙地扯了扯嘴角,很不好意思地說,「這麼悠閑地躺在病床上,我實在是不怎麼習慣……」

  「雖然你現在確實是脫離了生命危險沒錯,但真的不要再繼續休息一下嗎?」

  蝴蝶忍試圖再挽留她一下,但是五月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覺得還是回去比較好,我已經沒事了。」她向蝴蝶忍躬了躬身,「叨擾了這麼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也謝謝您的治療。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聽她這麼說了,蝴蝶忍也就不再挽留,給她拿了幾瓶消炎藥,扶著她一路送到門口。

  「路上小心哦。」

  「嗯……忍小姐再見。」

  渾身上下都纏著繃帶,走路這種簡單到極點的差事也變得無比困難了。五月邁著腿僵硬地前進,渾身上下沒有那個地方是不痛的。

  不過這倒是能讓她忽略一下最痛的腹部傷口,或許也能算是一件好事了。

  停在路口,她忽然踟躕了。

  她對蝴蝶忍說她這是要回去……可她能回哪兒去呢?沒有什麼地方是可以回去的——她從來就沒有家。

  手中空空蕩蕩。過往也好,性命也罷,什麼都握不住。

  一陣陰冷。她很想抱住身子,但被繃帶包裹的雙臂沒辦法彎折,只能放棄這個念頭了。

  離得最近的應該是義勇家。眼下她大概只能去那裡了吧。

  憑著直覺,她摸到了富岡家的大門。中途略微迷了一會兒路,導致她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輕輕推開門,但是家裡沒有人。五月想,義勇大概是有事出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五月徑直走到道場。熟悉的氣味讓她一陣心安。她從刀架裡抽出木刀,像模像樣地揮了兩下,但手臂疼得厲害,動作也沒辦法連貫起來。

  「唉……」

  她放下木刀,自己也坐下了。一路走來讓她很是疲憊,她想坐著休息一會兒。

  休息著休息著,她一不小心睡著了。

  道館堅硬的木地板實在不是什麼舒服的床鋪,她睡得也不安穩,意識在清醒和混沌的邊緣游走,許久才醒來。

  忍著疼痛,五月掙扎著起身,薄被落在了地上。她愣了愣,不知道這被子是什麼時候蓋在自己身上的。

  「醒了?」

  義勇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已經坐在身邊了。

  五月急忙坐正身子,偷偷打量著義勇,小聲咕噥:「唔……你回來了啊?」

  「嗯。」義勇垂下眼看著她,眸中映出了淺淺的月光,「身體怎麼樣了?」

  「挺好的。忍小姐說沒什麼事了。」覺得有點冷,五月用被子裹住了自己,把臉也埋進了裡面,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她告訴我,是您把我救回來的。謝謝。」

  「不必謝我。你變成現在這樣,我也有責任。如果我來得再快一點,你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了。」義勇停頓了一下,才說,「但你做得很好。」

  他的話鑽入五月的心中,像是尖刺扎進去了似的,讓她疼得一顫。

  她把自己埋得更深,恨不得不被任何人窺見才好。義勇聽到她嘆了口氣。

  「忍小姐也說我做得不錯,可我覺得自己很糟糕。我本可以救下更多人……」

  她看著自己慘白的指尖。說的是荊棘之鬼的事情,心思卻已經游走去了別處。

  無論是所說還是所想,全部都是不美好的。

  她垂下手。

  「而且,和那只鬼交戰的時候,我都沒怎麼用呼吸法。」

  炸裂荊棘的是雷之呼吸五之型,斬首惡鬼時用了水之呼吸一之形。攏共就用了這麼兩次。

  剩下的攻擊,全部都是依照本能和舊日習慣的揮刀罷了。一般的劍術招式,她記得過於深刻了,深刻到就算是如今已經學習了呼吸法,但在最慌張的情狀下,還是會無意識地使用前者。

  「感覺這就像是您們教會了我各種數學公式,可是我完全忘到了天邊,掄起加減乘除就開始做題了,莽著打了一整張A3紙的草稿,愣是做到腦細胞都死光了才推算出正確答案。啊……我覺得我好垃圾。」

  「嗯……」

  義勇一點也沒有聽懂。

  勉勉強強地猜了個大概,他覺得五月大概是跌入了對無能的自責之中。

  這種心情其實很正常,他也曾一度有過這樣的痛苦。

  ……不過他那時候是怎麼緩過來的?想不起來了。

  他瞄了五月一眼。可她的臉已經完全埋進了被子裡,根本看不到現在究竟是怎樣的表情,義勇都沒辦法判斷她現在的狀態。

  自責的心態要是矯正不過來,久而久之絕對釀成危險。可義勇實在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

  他撞上了瓶頸,但幸好五月自己很快就想明白了。

  一掀被子,她探出頭來。

  「雖然水之呼吸我學得很快,但其實也才剛學了個大概而已,還沒到精通的地步就跑去學雷之呼吸了。雷之呼吸也一樣,僅僅只是囫圇地學習了一下——我根本就還沒有習慣使用呼吸法。」她抬頭看著義勇,雖有些怯懦,但卻還是期待他能給出答復,「這樣真的不太好,你說對吧義勇先生?」

  「嗯。」

  「本來我是准備去桑島先生哪兒繼續學習雷之呼吸的,至少要把六之型學會才行——我是這麼計劃著的。但我現在想把這件事先放一放。」

  「哦?」

  五月飛快地疊好被子。話語裡的遲疑消失無蹤,只剩下了堅定。

  「我是你的繼子,所以我必須好好地精進水之呼吸。我還需要更多的練習——不停地不停地練,直到每個招式都刻進骨髓裡,讓所有的一切成為本能為止。」她攥緊了拳,繃緊的肌肉讓傷口微微抽痛,但她滿不在意,「你覺得這樣可以嗎,義勇先生?」

  義勇頷了頷首:「有這樣的決心就很好。」

  他的話總算是讓壓在心頭的重負消失一些了,但五月還是沒有辦法輕松地露出笑容。她也知道糾纏在心裡的這些復雜思緒不可能輕易地消失,她只能努力放空大腦,不讓自己再多去思考。

  「對了,該把這個決定告訴給桑島先生才行。從他家離開的時候,我和他說我還會回來的。」她坐起身來,「寫封信吧,不能讓他白等我啊。順便給善逸也寫一封好了。」

  「你要寫信?」義勇突然警覺起來,飛快地按住她的手,「由我來代筆吧。」

  五月愣了愣,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眼裡瞬間被驚喜所填滿。

  啊!她感覺到了!這就是義勇先生的關心吧!

  義勇先生肯定是知道她雙手都受了傷,寫字不方便,所以才特地主動提出幫忙的對不對!

  對!不!對!

  「你的字實在太醜了,寫給我看倒是沒什麼,但別讓桑島先生見笑。」

  看著義勇蹙起的眉頭,五月知道是她自作多情了。她抹了把辛酸淚,無奈點頭。

  「那就麻煩您了……」

  「我知道你心裡急,但現在還不能開始練習。」義勇放好木刀,又和她嘮叨說,「在身體沒有完全復原的情況下逞強,這是只有蠢貨才會做的事情。」

  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再練習也不遲。以五月的決心和能力,不多久就能追上這段空白的日子。

  「我明白了……」

  幾分鐘內連續遭遇了兩次來自義勇的言語暴擊,五月感覺很糟糕。她現在急需吃點什麼來讓自己舒坦一點——否則她真的要撐不住了。

  「義勇先生你餓嗎?」

  「不太餓。」

  「那我們煮紅豆湯吧。」

  「好。」


第19章 紅豆湯

  雖說五月被荊棘之鬼打成了一副破爛爛慘兮兮的模樣,但很意外地是,她揣在懷裡的一小袋紅豆居然毫發無損,麻袋上連一點點剮蹭的痕跡都沒有。

  五月真的很驚訝,甚至對這袋紅小豆產生了一絲憐愛之心。

  但她現在餓了。

  所以她的憐愛之心自然也就消失無蹤了。

  「義勇先生吃過紅豆湯嗎?」五月好奇地問她。

  「以前過年的時候,師父家會煮紅豆年糕湯。」

  在大鐵鍋裡小火煨一整個白天,紅豆皮和年糕都快被煮化了,遠遠地就能聞到香甜的氣味。但就算是再饞,也還是要等到練習結束了才能吃。

  每人都能被分到一大碗。小徒弟們排排坐,吭哧吭哧吃起來,心照不宣地開始了毫無意義的競賽,比誰吃得最快。不過輸贏其實沒有什麼意義——這就只是小孩子們的調皮罷了。

  這種時候,鱗瀧左近次都會站在他們身後,默默看著他們。他肯定被徒弟們心急的吃相給逗笑了,只不過有天狗面具遮擋著,所以誰都沒能看到。

  在錆兔逝世後,義勇再未回到鱗瀧左近次那裡,也再也沒有嘗過紅豆年糕湯了。

  紅豆被倒進了碗裡,清脆的碰撞聲讓義勇從過往的回憶中抽出身來。

  「義勇先生的師父啊——」五月把袋子裡的最後一顆紅豆抖進碗裡,意味深長般地拖長了尾音,「您從來都沒有提到過他呢。這還是第一次。」

  五月愣了愣。

  除了師父之外,她好像還有很多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真要細細地去算,她實際上並不怎麼了解義勇。她有時候倒是會說起自己的事情,可義勇幾乎不說什麼。

  確切的說,就算是在日常談話上,義勇也總是很少言寡語。五月不敢多問,當然也不敢多說什麼。

  義勇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習慣性的沉默給五月帶來的困擾。不過,提到了鱗瀧左近次,倒是讓他想到了些什麼。

  「如果你對水之呼吸有迷茫之處的話,可以去找他。他過去是鬼殺隊的水柱,對水之呼吸有著很高的造詣。」

  「是這樣啊?」五月笨拙地垂著手淘洗碗裡的紅豆,一刻都沒有抬起眼來,語調也不自覺地變得有些懨懨的意味了,「可我要是真覺得迷茫的話,可以問您呀。沒必要叨擾您的師父吧。」

  「不。我不能解決你的迷茫。」

  他什麼都不是,他也沒有這樣的能力。

  一直低著頭的五月,在聽了義勇的話後,終於抬起了頭,愣愣地看著她,滿臉都是困惑,就連洗紅豆的動作都慢下來了。

  她的腦中飄過了無數句「為什麼義勇先生不願意解決我的迷茫」和「義勇先生是不是又開始對我表現出嫌棄了」。這些沒什麼意義的話語在盤旋來又盤旋去,可最後她還是一句都沒說出口,只訥訥地別開了腦袋。

  「知道了。」

  她悶悶回答說。

  煮紅豆湯之前,最好要把紅豆在水裡泡上幾個小時。不過五月沒有這樣的空閑時間——她無比想要吃上紅豆湯!

  既然沒時間泡紅豆,那就只能多煮一會兒了。

  默默地把紅豆和水一起倒進鍋裡。義勇幫忙生起了火,接下來只需要一點點的耐心,乖乖等待就好。

  五月在灶台旁站了好久,一聲不響的,蒸汽直往她的臉上撲。坐在角落竹凳子上的義勇實在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站在那麼個地方。

  是覺得太冷了嗎?所以站在灶台邊想要取暖?可身體明明都還沒有完全康復呢,坐著休息一會兒不好嗎?

  義勇四下瞄了瞄,站起身來,搬起不遠處的另一個椅子,擺在離灶台最近的地方,拍拍五月的肩膀,想讓她坐一坐。

  然而還沒有走近,五月忽然很莫名地捶了下鍋蓋。

  「我要煮一點糯米圓子進去。」

  拋下這話,她就開始忙活起來了。

  不過五月從櫥櫃裡找到的,除了早先隨便一買的糯米粉,還翻出來了幾個淺粉色的油紙包。

  咦……她怎麼覺得這玩意兒有點眼熟呢?

  好像,就是她之前親手做的准備送給其他八位柱的見面禮?

  五月愣了愣,一瞬間浮上了一種莫名的迷茫感。她把糯米粉往砧板上隨手一放,挨個把粉油紙包拿了出來。

  一……二……三……

  剛好六包。

  ……義勇居然一包都沒有幫她送出去嗎?!

  她當即有些惱怒,抄起芝麻糖就想去找義勇交流人生。但也就是在同時,她突然想起來了——她壓根就沒和義勇說過,要拜托他把芝麻糖送到其他柱手上這件事啊!

  其實原本她是盤算著想要在那封信裡寫下這份小小囑托的,然而寫信實在是太過磨人,寫得她焦慮無比幾近崩潰。

  崩潰著崩潰著,就把這件事完全忘記了。信裡也只字未提這件事。

  ……好的。那沒事了。

  五月默默合上櫥櫃,把芝麻糖攏在一起,准備待會兒丟掉。

  不是她想要浪費,而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估計芝麻糖也不能吃了。五月惋惜不已,但也實在是無可奈何。

  ……是她的失誤啊!

  輕輕嘆了幾口氣,五月把糯米粉倒進碗裡,加水和面。義勇也一聲不吭,悄悄地把椅子搬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趁著紅豆湯還在鍋裡咕嚕咕嚕地煮著,五月已經搓好了糯米圓子。另外起鍋加水,她准備煮圓子了。

  鍋裡的水倒得稍微多了一點,但五月懶得倒掉了,直接丟進圓子開始煮起來。

  她依舊是站在灶台邊,只不過位置從紅豆鍋前挪到了糯米圓子鍋前。她一動不動,目光也不知道落在了何處,始終垂著眼眸,掩蓋住了所有的思緒。

  可能是錯覺吧,義勇好像還沒怎麼見過五月現在這幅安靜的模樣。

  圓子鍋裡的水煮開了,帶起一層浮沫。

  浮沫越積越多,高出了水面,都快要碰到五月的手了。義勇不知道這種情況正不正常,但看起來真的很不正常。他有些不確定地看向五月。

  可五月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目光,依舊是一副神游天外般的模樣,只有義勇一個人密切注視著鍋裡的動靜。

  這……這看起來真的好像挺不正常的吧?

  他推了推五月。

  「喂,湯快要從鍋裡撲出來了。」

  「啊!」

  五月如夢方醒。手一抖,差點被鍋燙到,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看到鍋裡的動靜,她更想跳起來了。她慌慌張張地抽出一根帶火的木柴,隨手一丟扔在地上,又拿勺子在湯裡攪了幾下,勉勉強強把湯裡的泡沫給壓了下去。

  「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發呆了!」

  她連連向義勇道歉。不過義勇倒是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多多少少也讓五月的緊張和不安稍許飛走了一些。

  「呼……沒有鬧出什麼事故,真是太幸運了。」

  義勇依舊是盯著她看。看了好一會兒,他開口了。

  「你一直在發呆。」

  像是小秘密被發現了似的,五月一時有幾分窘迫,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幾聲:「哈哈哈……是嗎?抱歉抱歉。」

  「你今天很奇怪。」認真地想了想,義勇丟出這樣的評價,「和平常不太一樣。」

  五月疑惑地歪著腦袋:「有嗎?」

  她覺得自己挺正常的呀。

  「你先前在道場打瞌睡的時候,還說夢話了。」

  「……誒?!」

  五月瞬間紅了臉,手裡的勺子都差點掉在地上。

  「我……我沒說什麼傻兮兮的話吧?」她急急地問。

  「沒有。你一直在道歉,說對不起。」義勇道,「做噩夢了嗎?」

  五月垂著眼,抿了抿唇,手指不停摩挲著勺柄,指尖都摁得發白了。

  遲疑著,她點了下頭。

  「……嗯。」

  雖然已經記不清了,但那時候,她似乎是做了個噩夢。

  而夢中的愧疚感也並不是憑空而來的。

  「我很後悔,直到現在後悔感也一點都沒有消失。有個少年,我沒能救下來——沒有能夠,把他從荊棘之鬼的手中救下來。我明明可以的……」她的聲音微弱得近乎像是低語,卻掩不住痛苦,「以前也是,我沒能救她……」

  義勇心中一動。

  「那個少年讓你聯想到了很久遠的事情嗎?」他的語調平淡到了極點,仿佛在說著完全不在意的事情似的,「這種行為沒什麼意義。」

  可說著這話的義勇,何嘗不也是同樣地想到了那個活在過去的另一個少年呢?

  在鬼殺隊的最終試煉中唯一沒能撐過去的那個少年——是那時弱小的義勇無力拯救的少年。

  沉默。

  糯米圓子在鍋裡浮浮沉沉,他們的心緒似乎也在其中翻滾。

  再煮下去,或許就要融化在湯水裡了吧。

  五月把糯米圓子一顆顆撈出,盛進空盤子,又攪了攪另一個鍋裡的紅豆湯。

  湯水已經染上了漂亮的紅色,但豆子還是粒粒分明,沒有被煮透。大概還要再等上好一會兒才行。

  她任由灶台裡的火繼續燒著,沒有刻意潑上一瓢水。等到木柴被燒盡化作焦炭,火自然也就滅了。

  「義勇先生,你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我被送去了一個寄養家庭,那戶人家的女主人教會我做菜的事情嗎?」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沙啞。喉間仿佛梗住了什麼,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剮蹭著喉嚨,澀澀生疼。

  義勇當然記得。

  因為那段故事——亦或者說是事故——五月並沒有說完。

  「我記得我上次說到,那家人已經准備正式收養我了。他們向政府部門提出了申請,拿回了很多等級材料。原本都已經填完了,但卻在准備寄出的前一天,遭遇了意外。」

  她忽然停下了,用力搖頭。

  「不,不是意外。那是人禍。

  「有個盜竊犯闖進了家裡——他殺了所有人。」


第20章 紅豆皮

  ——我姓陸。在中文裡,「陸」是「六」的大寫寫法。我們倆名字裡的數字緊緊挨在一起呢,這肯定是一種緣分吧!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這麼對五月說。

  那也並不是多麼久遠的記憶,僅是兩年前的事罷了。

  「孤兒院的日子真的很苦。那裡的大人都很……該怎麼說才好呢?他們都挺凶的吧。我以為大人們都是那麼凶神惡煞的。直到遇見了她,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那麼溫柔的大人存在啊。」

  五月記得她的名字叫做落蘇,是她故鄉方言中「茄子」的意思;記得她的獨子在國立大學學習美術,有一雙很靈巧的手;記得她的丈夫是京都人,說話時總會帶著一種平平的語調。

  也記得她的手是多麼溫暖,牽著自己走過橫濱的中華街,帶自己領略了許多的風景——無法透過孤兒院的鐵窗看到的風景。

  當然也不會忘記那天,她迫不及待地告訴自己,她馬上就會收養自己了。

  「我們家博文要有一個小妹妹咯!」

  她笑得比任何時候都開心。

  直到那個入室搶劫的惡人闖入她的家。

  那一天的劍道課結束,五月獨自走回家。路上為了買章魚小丸子耽誤了一會兒,等踏入家門,已是很晚她。

  大家倒在血泊中,斷了氣息。嗑.藥嗑到上了頭的男人提著沾血的牛刀,神情癲狂,把抽屜翻得亂七八糟,找到一枚一百元的硬幣就已經讓他開心到發瘋了。

  然後他看到了五月。

  他想殺了五月。

  「我用手中的木刀拼命地反抗。那一刻的記憶我已經不太記清了,我好像只是在瘋狂地揮刀,不停不停地刺他,刺到他都不再動了,我還是在神經質地重復著一樣的動作。」

  她的手在顫抖。

  那一天她的手也在顫抖。

  可能是她驚恐的叫聲被鄰居們聽到了吧,警察很快就來了。他們奪走了五月手裡的木刀,為她披上橙色的毯子,從那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公寓中強行帶了出去。

  很滑稽的是,在那間公寓中,活下來的,除了五月之外,還有那個殺了人的混球。

  警方告訴她的調查的結果是,那個盜竊犯和陸家人一點聯系都沒有,純屬是起了壞心,於是做了惡事。

  他被判了死刑。

  五月也留下了案底記錄。

  雖然她的行為確實是正當防衛沒有錯,但她的防衛行動太過火了。殺人犯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幾乎半個月,才恢復清醒的意識,得以坦誠自己的罪過。

  在離開重症監護室不久,死刑執行。

  這可能是唯一讓五月感到高興的事情。

  「但因為有記錄在,幾乎沒有任何一所高中願意收我,只有雄英向我拋來了橄欖枝。所以我去了雄英。」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氣,語調終於能夠輕松一些了。

  「義勇先生,你記得我之前說過的吧,我所在的那個時代,英雄成為了一種職業。可我並非真心想要當英雄——如果能成為職業英雄的話,那當然很好。就讀雄英,只是因為我本心只是繼續讀書罷了。」

  「是嗎?這很不容易啊……」

  義勇本是想要再說些什麼的,但是他能夠想到的話語,僅僅只有這些罷了。

  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微不足道地輕拍她的肩膀。

  五月的顫栗緩和了些。她扭過頭,向義勇扯出一個笑容,眼眶微微泛紅,似乎是快要哭了。

  義勇一怔。他突然有點慌了。

  但五月終究是沒有落下淚。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那天早一點回去了,結果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言語急促,她似乎在試圖努力地逃避什麼似的,「我是不是能夠保護他們呢?他們是不是不會死?那樣,我是否也配擁有一個『家』了?還有荊棘之鬼的任務也是一樣。如果我再快一點,再強一點,是不是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去了?我……」

  「五月。」

  義勇那深藍的眸子注視著她。

  宛若瞬間風平浪靜,他的話語讓五月冷靜了下來。

  「很多事情是你沒有辦法改變的。很無奈,但這就是現實沒錯。」

  說完這一句,他卻停下了。

  如果還能再繼續說著什麼讓五月放下心結,那他一定會說的。但他根本無話可說。

  因為他也不知道應當如何衝破舊日的後悔與愧疚——直到今日他依舊囿於其中,或許再也無法逃脫。

  而五月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攪動著鍋裡的紅豆湯,漸漸地變得和平常沒有區別。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似的。

  一下一下,木勺剮蹭著鍋底,鈍響聲在兩人之間回蕩。

  「那只荊棘之鬼。」

  很忽然的,義勇對她說。

  「如果你沒能殺死那只荊棘之鬼,如果它跑走了,接下來會有更多的人死去。是你斬斷了死的循環。」

  聽著義勇的話,她似乎能抓住些什麼了,但卻是恍恍惚惚的,並不真切,她一時不是很能夠想明白。

  唔……義勇先生的話大概是意味著,她救下了很多本有可能死去的人吧,所以「死的循環」消失了。

  可如果是這麼想的話,問題好像就又繞回來了——還是要變得更強才行,只有這樣才能夠救下更多更多的人。

  也可以盡早斬斷「死的循環」了。

  啊……她想明白了……

  義勇先生說這番話的意義,是為了告訴自己不要再困於過去,並且敦促自己努力練習吧——最後的這一點和她想的一樣啊!

  五月豁然開朗,心情也頓時放晴。雖然舊日的陰霾依舊悄悄地藏在心間的角落裡,但卻不再探出頭來了。

  「以前我總是獨自一個人糾結這些事情,越想便就越難過,但現在我好像找到突破口了。」她總算是露出了笑容,「您願意聽我的嘮嘮叨叨真是太好了……感覺好像連心情也變好了一點呢。」

  她的超快速愈合讓義勇有些驚訝,她的感謝更讓義勇驚訝。

  ……他怎麼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很有用的話呢?

  但看著五月恢復了平日裡的輕快模樣,義勇心安了,微不可察地一笑。

  「啊——站了好久我好累。我要坐一會兒才行。」

  先前心事重重地站在灶台邊,她一點也不覺得累,現在心事好不容易放下了,疲憊感卻偷摸摸地浮了起來。

  實在是站不住了,五月從邊上挪了個小凳子坐下,雙手湊在火旁,讓溫暖的氣流融化幾乎快被凍住了的手指。

  唔……火……

  火男面具……?

  這個奇妙的聯想軌跡讓五月心裡咯噔一下。她倏地坐直身子。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她僵硬地扭轉腦袋,看著義勇,眼裡一片驚恐。

  「我好像把日輪刀弄丟了。」

  在蝶屋的病床上醒來時,她其實有認真地找過自己的日輪刀,但是哪兒都見不到刀的蹤跡。

  問了問忍小姐,她說沒見過。

  「富岡先生只把你一個人送過來了哦。」

  忍小姐是這麼說的。

  也就是說那時候她的刀就已經不見了。

  難道是掉在那個村子裡了?還是沉進了河底?

  要命……她居然一點印像都沒有了……

  光是想一想這件事,她都忍不住想要抱頭痛哭了。

  「弄丟了日輪刀這麼重要的東西,肯定是要被主公大人處罰的吧……我是不是要寫檢討了?還是被記過處分?我知道錯了!我要去把刀找回來才行……」

  說著,她急忙站了起來。這讓義勇覺得很奇怪——那件事還沒人告訴她嗎?

  「你的刀實在壞得不成樣子,所以送回到鍛刀師那裡修繕了。」義勇掐指算了算,「鍛刀師說的是一個月之內就能送回來。你先耐心等著吧。」

  「是……是嗎?」五月心穩了,「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就只需要等待她的日輪刀回到她手上就好了!

  不知道修繕過的刀是不是會變得更稱手呢?她已經開始期待起來了。

  哼著無名的小調,五月掀開鍋蓋。

  正好,紅豆湯也煮完了。

  她用勺子底把紅豆全部壓碎,一鍋紅豆湯變得像是紅豆沙似的了。

  紅豆沙盛進碗裡,再點綴上幾顆糯米圓子,赤色與純白的顏色搭配意外的有種格外誘人的感覺。

  如果能再撒上一小把桂花,那一定會更加美貌了。

  不過義勇注意到,五月的碗裡全部都是紅豆皮。

  「紅豆皮口感不是很好,但丟了未免太浪費,所以還是由我吃掉吧。」

  「哦——」

  義勇了然般點了點頭。

  原來五月喜歡吃紅豆皮啊。

  他顯然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理解錯了些什麼。

  夜裡實在是有些暗,在這樣的亮度下吃東西,總有一種很悲哀又凄慘的既視感。五月特地多點亮一支蠟燭,讓今日的餐桌變得亮堂了些。

  合掌,認真地說一句「我開動了」,五月和義勇端起碗。

  他們之間倒是沒有什麼比誰吃得快之類的比賽。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五月好像加多了糖,紅豆湯煮得很甜,但也不至於太膩。糯米圓子的口感像極了年糕,入口的那一刻,義勇還以為回到了新年時的鱗瀧家。

  「好吃嗎?」

  五月笑著看他,燭火在她的眼中搖曳。

  分明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義勇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了,只愣愣地一點頭。

  「這就好。」

  五月舀起一顆糯米圓子,腦海裡忽然跳出了一個很妙的念頭。

  「義勇先生,你想喝珍珠奶茶嗎?」


第21章 珍珠奶茶

  人在閑到發慌的時候,很容易就會冒出無釐頭的想法。

  譬如五月現在就誕生了想要做珍珠奶茶的念頭。

  身為珍珠奶茶十級愛好者,從落地大正的那一天,五月就很想喝奶茶了,無奈形勢所迫,既喝不到,也沒空喝。

  難得有養傷的這麼一段空白時間,義勇又三申五令絕不能逞強練習,五月覺得不能浪費這段時日。

  自制奶茶其實也不是什麼高難度的差事,左不過是紅茶兌牛奶,再加一些煉乳就行。珍珠嘛,也不難做,像搓糯米圓子似的就行了,只不過要把糯米粉換成木薯粉。

  說起理論來,五月儼然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仿佛已經是珍珠奶茶制作界的能手了——其實她的知識面也才只停留在理論之上而已。至於實踐什麼的,還一次都沒有嘗試過。

  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以她的能力,還會做不好嗎?

  這念頭一冒出來,五月立刻就馬不停蹄地付諸實踐了。

  木薯粉很容易就能買到,牛奶也可以向附近的酪農買。紅茶和煉乳是在賣舶來品的小店裡買到的。

  萬事俱備。五月准備動手了!

  然而就將要上手之際,五月忽然想到了一樁大事——她缺少了一樣最最重要的東西。

  她沒有吸管。

  珍珠奶茶的精髓,不就是在喝的時候會出其不意地吸上珍珠所帶來的小小驚喜嗎?

  當然了,珍珠卡在吸管裡的意外情況,不能納入「驚喜」的範疇之中。

  但其實缺少吸管也無妨,用勺子舀著吃也一樣。可是「沒有吸管」這個念頭就是硬生生地梗在五月心裡,出不來也下不去,越想越讓她覺得不舒服。

  不行!不用吸管喝的珍珠奶茶,不配叫做珍珠奶茶!

  她決心要在買到了吸管之後再重啟珍珠奶茶的計劃。

  可是去舶來品小店逛了一圈,她都沒有找到吸管。

  珍珠奶茶計劃被無限延後,延到五月的傷口都結痂了,居然還是沒有遇上吸管。

  看她每天為了這麼點小事愁容滿面,義勇忍不住問:「你已經不准備做那個……那個什麼茶了嗎?」

  「珍珠奶茶。」五月好心地為他補全了話語,「我沒買到想要的東西,所以我還不能做。」

  「非得要那個東西不可嗎?」

  「是!」她用力點了點頭,「不用吸管喝的珍珠奶茶沒有靈魂!」

  「哦……」

  又是義勇一點都聽不懂的內容呢。

  五月對吸管的執念,在過了將近半個月後終於迎來了突破口——舶來品小店的老板被她的執著打動,居然為她找到了吸管!

  五月快要感動哭了。

  只不過,這個吸管……好像和五月想像中的,有點不太一樣?

  五月概念中的吸管都是塑料制的,但舶來品小店老板給她的,卻是紙制的。可能是因為這個年代塑料還沒有普及?

  而且吸管也不是很粗,差不多只有小拇指的一半粗細。

  唔……這個直徑,好像略微小了那麼一點點?

  雖然和理想稍微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差距,但是五月根本不介意。

  吸管到手就行了,細一點也沒事——她把珍珠搓小一點不就可以了嗎!

  拿著紙吸管,五月滿心歡喜,蹦蹦跳跳地回了家。現在總算是可以把壓箱底的紅茶和木薯粉給翻出來了。

  「要開始做了嗎?」

  義勇好奇地湊過來。

  「嗯!」五月眼裡閃爍著光芒,動作都比平時快了很多,「今天您是不是要去參加九柱會議呀?」

  義勇點點頭:「我待會兒就要過去了。」

  「您著急嗎?不著急的話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義勇停住腳步。

  「什麼事?」

  「我想讓其他幾位柱也嘗一嘗珍珠奶茶嘛。」她狡黠似的一笑,「你們開會的時候我會乖乖等在外面的。珍珠馬上就能煮好了,所以您可以等一會兒嗎?」

  義勇想著這會兒時間還早,也不必急著過去,就同意了。

  得了義勇的同意,五月更有干勁了。她飛快地撈出茶水裡的紅茶葉,又把牛奶倒了進去,加進煉乳,用力攪拌。

  十人份的奶茶究竟該做多少,具體的量五月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為了避免到時候出現不夠喝的窘境,五月整整做了一桶奶茶。

  字面意義上的,一整桶。

  「義勇先生先嘗一嘗吧!」

  五月先給義勇倒了一小碗,不忘插上吸管。雖說飯碗和吸管的搭配實在是有些詭異,但也沒什麼不妥。

  小聲道了句謝,義勇接過奶茶。他能聞到甜甜的奶香味。

  然後,抽出吸管,往旁邊一放。義勇雙手端著碗,以一種大義凜然般的氣勢把奶茶一口悶,沉在碗底的珍珠也順勢滑進了嘴裡。他認認真真地咀嚼著紅糖味的珍珠,吃得兩頰鼓鼓囊囊。

  五月整個人都傻了,想吐槽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來才好。

  「那個……義勇先生……」她指了指桌上的吸管,猶猶豫豫地小聲說,「下次記得用這個喝。」

  義勇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應了聲「好」。不過嘴裡滿是還沒嚼碎的珍珠,讓他的這聲應答聽起來不清不楚,於是他又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番誠懇的態度讓五月更加說不出話了,只好無奈地一笑,並且衷心希望義勇下一次能夠記得吸管的正確用法。

  九柱會議的時間快到了,他們不再多磨蹭,准備出門了。

  整整一桶奶茶,光靠五月自己肯定是扛不動的。雖然她很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力氣,但能力實在是有效。扛起了奶茶桶的她,行走速度一路直降,幾乎可以與龜速相媲美,甚至連路過的甲殼蟲都走得比她更快。

  ……有點丟人。

  不由分說,義勇從她手裡拿走了奶茶桶,步履飛快。

  論起力氣來,那還是義勇比較厲害一點。

  一路扛到主公大人的庭院前,才發現其他幾位柱已經在了,他們倆居然是最晚到的。

  見義勇提著木桶,蝴蝶忍好心地提醒說:「富岡先生,九柱會議上是不可以帶酒過來的哦。」

  「不是酒。」五月忙說,「是……是一種飲料!是我自己做的,想讓各位嘗一嘗來著……」

  說著說著,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耳廓微微泛紅。

  戀柱甘露寺蜜璃目不轉睛地盯著五月。

  啊,水柱的繼子好可愛。愛了。

  啊,今天扛著木桶的義勇先生也好帥氣。

  「原來你就是水柱繼子嗎!」炎柱煉獄杏壽郎以一貫中氣十足的語調向五月大聲說。

  五月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急忙向他問好。

  實彌好奇地湊了過來——還不忘特地從義勇的身邊繞開。

  「你又搗鼓出什麼新東西來了?」他敲了敲木桶,「哦對,謝謝你上次的芝麻糖。很好吃。要是知道你今天會來,我就帶點萩餅給你了。」

  他這次可是買了世界第一好吃的抹茶萩餅啊!

  「哇……」五月眼裡閃爍起了期待的光,「好想吃!風柱先生家的萩餅超級美味!」

  被五月這麼一誇,實彌忍不住放聲大笑,恨不得用力揉揉她的腦袋。

  實彌的笑聲引來了義勇的側目。兩人不經意間對上了目光。

  笑容沒了。實彌瞬間變回平常對待義勇時的那副冷漠模樣,雙手揣進衣袖裡,扭頭走開。

  前後態度差距之對比實在是過於鮮明,就算五月沒怎麼在意都還是注意到了。她抬頭看看義勇,又扭頭看看實彌。

  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了,她怎麼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不太好呢?

  不過這種事情是肯定不能向本人詢問的,五月乖乖地把好奇心藏進深處。離九柱會議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她便分起了奶茶。

  一人一份,主公大人的那一份也准備了。奶茶還溫熱著,恰是適宜入口的溫度。

  「請一定要用吸管品嘗!」

  五月特地著重強調了這麼一句。

  八柱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捧起奶茶,試探般嗦了一小口。

  他們都還是第一次嘗到這樣的飲料,覺得新奇的很,一邊喝著還不忘誇五月幾句。單是這個下午五月收到的誇贊就已經多得快要溢出來了。

  一不注意,剩下的半桶奶茶被蜜璃全部喝完了。

  「對不起,我好像一不小心喝太多了!」

  蜜璃紅著臉,一臉尷尬。

  「沒關系啦。戀柱小姐能喜歡我做的奶茶,我真的很高心!不過您喝了那麼多,也確實是有點嚇到我了呢。」

  五月實在是想不到像蜜璃這樣一個看起來軟軟糯糯的普通女孩子居然能夠喝下這麼多的奶茶。

  她偷偷地朝蜜璃的肚子瞄了幾眼,好像沒看出來有任何起伏——莫非戀柱小姐的胃裡有個黑洞?

  盡管五月這麼說了,但蜜璃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生怕蜜璃想太多,五月又說:「以前有位長輩告訴我,能吃是福。我想戀柱小姐肯定很有福氣!」

  五月揚起笑容,話語間的真誠一下擊中了蜜璃的心,讓她整個人都變得飄飄然了。

  「啊啊啊……你好可愛!」

  下次來我家玩吧。蜜璃想。

  一不小心,她把心裡想的和該說出口的話給弄反了。

  哎呀,不要緊,說反了也沒事。

  蜜璃一把握住五月的手,滿懷期待地問:「你喜歡蜂蜜蛋糕嗎?我下次做給你吃呀!」

  「喜歡喜歡!」五月瘋狂點頭,眼裡滿滿的都是欽佩,「沒想到戀柱小姐居然還會做蜂蜜蛋糕,好厲害!」

  蜜璃被誇得不好意思極了,連連擺手,謙虛了起來:「沒有啦,我一點也不厲害……」

  兩個女孩子之間的話題成功從奶茶變成了蜂蜜蛋糕又變成了下次一起做烘焙。如果不是因為九柱會議開始了,她們說不定能夠在主公大人的庭院裡聊到天黑吧。

  把奶茶送到主公大人的手上,癸級小菜雞五月就飛快地溜遠了——她可沒有旁聽九柱會議的膽子。

  她在庭院裡閑逛了起來,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還陪主公大人的女兒一起玩了會兒球。

  會議結束得很快。九柱從屋裡走了出來,義勇走在最後面,不過五月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把球還到了小姑娘的手裡,揮揮手道別,便一路小跑著回到了義勇身邊。

  主公大人依舊端坐在室內,五月不忘向他問了一聲好。

  「是很好喝的茶呢。謝謝。」主公大人捧著奶茶,向她招了招手,「過來坐一會兒吧。」

  「好。」

  五月乖乖地在主公大人的面前坐下。

  她一向不怎麼習慣跪坐在榻榻米上,經常坐著坐著,就覺得腿酸得很,想要伸直雙腿,恨不得躺在地上。不過當她面對著主公大人時,但是能夠耐下心來,也坐得住了。

  主公大人與她閑聊了幾句,都是些日常的小事。還有意無意地說起了那只荊棘之鬼的事情。

  每每提到關於荊棘之鬼的話題,五月總是下意識地有些逃避。主公大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因為你斬殺了那只惡鬼,所以階級提升了。」主公大人告訴她,「現在是辛級了。」

  「哦——」

  五月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但其實她已經不怎麼記得鬼殺隊的階級名稱了,只知道一共有十個階級,最好的是甲級。

  辛……應該離最高等的甲還有一段距離吧?

  這麼一想,五月瞬間就有了干勁。

  「我會加油的!」

  主公大人笑了,微微頷首,似是認同了她的決心。

  「時間不早了,快回去吧。義勇在門口都快等累了吧。」

  主公大人的話讓五月忍不住笑出了聲。她躬了躬身,向主公大人拜別。起身正准備離開,她想起了一件事,便又坐回到了原處。

  「那個……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她小聲問。

  主公大人笑著頷了頷首。

  「上一任鳴柱,是怎樣的人呢?」話語忽然哽了一下,她飛快地補充說,「我先前在桑島先生那裡學習雷之呼吸的時候,聽說了關於他的事情。」

  「鳴柱啊……我對他的了解其實並不多,鳴柱隕落之時我尚且年幼。不過,他是以直覺和穩健聞名的劍士。」

  主公慢慢說著。他的言語為五月勾勒出了瀧尾義平的形像——一個高大而沉穩的男人。

  「剛加入鬼殺隊的那一年,他就一己之力將下弦之二逼入窘境。如果當時能夠順利擊殺那只下弦鬼,他會成為當時最年輕的柱。」

  主公大人的話五月注意到了些什麼。

  「他那時候沒能殺死下弦鬼嗎?」

  「是的。」主公大人頷首,「那只鬼逃走了。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瀧尾義平才當上了柱。」

  「哦……」

  五月好像能明白些什麼了,但依舊還是空白的內容更多。她不再多問,站起身來,向主公大人告辭——盡管她的心中還有很多很多渴望得到答案的疑問。

  回去時,空空蕩蕩的木桶變成了五月的負重。義勇本是想要幫她拿的,但是五月卻擺擺手說不必。

  「已經很輕了,我能拿得動!」帶著很驕傲似的神情,五月說,「這能算作是一種練習!」

  聽五月這麼說了,義勇也就不再堅持。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五月的決心居然這麼堅定。明明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

  還是應該提醒她注意這一點。

  義勇這麼想著。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五月已經向他投來了目光。

  「義勇先生,我可以和你說件事情嗎?」她小聲地問。

  看著她糾結的神情,義勇猜她大概是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點了點頭:「你說。」

  五月在心裡措了會兒辭,這才慢慢地說:「我之前看到了很奇怪的……東西。」

  她把自己在重傷之時看到的那段異樣場景——叫做一義的少年帶「她」逃跑的場景,統統說給了義勇聽。

  每次回想起所窺見到的那個場景,她都忍不住心慌,仿佛像是真正地經歷過似的。她只能亂七八糟地復述著,言語也變得有些不清不楚了。

  「我想,是不是因為我聽了桑島先生所說的關於瀧尾家的事情,所以一不小心地夢見了這件事呢?」

  五月始終覺得那只是一個虛晃的夢。

  義勇不怎麼能贊同這個觀點,但仔細地想一想,卻也給不出其他的理由。

  「或許真的只是個夢吧。」義勇喃喃道。

  「說到這個——」

  五月蹦跶了兩步,跑到義勇身前,轉過身來,慢悠悠地後退著走。

  「義勇先生,你知道嗎,有一種觀點認為夜晚的夢境是白天所經歷過的事的『倒影』,是大腦整合記憶的一種方式。」她停住腳步,一本正經地盯著義勇,沉聲說,「說不定你今晚會夢到珍珠奶茶!」

  「是這樣啊……」義勇了然般點頭,「那一定會是個很甜的夢。」

  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出這話後,五月突然笑起來了,輕快的笑聲撒了一地,直到走到家門前都沒停下。

  走近了,他們看到一個身影蜷縮在富岡家的門口。

  弱小,可憐,且無助。

  五月一眼就認出了他,興奮地向他跑去。

  「鐵原鋼次郎先生,您終於來啦!」


第22章 醬油仙貝

  鐵原鋼次郎把裝著日輪刀的木盒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就好像沒聽到五月的聲音似的,依舊是蜷縮在富岡家大門口,正對著寒風,一聲不吭。

  可以說是相當的可憐了。

  看著他這麼一副模樣,五月覺得很不妙。她放慢了腳步,輕聲靠近。

  「鐵原先生?」五月輕輕地碰了碰他,小聲問說,「您來啦?」

  鐵原鋼次郎終於抬起了頭,火男面具對著五月。

  大概是錯覺吧,五月好像從火男面具上看到了……一絲頹然?

  她趕緊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呢,火男面具就只是面具而已嘛,和上次來時戴的那副一模一樣,哪兒能看出什麼頹然呀。

  只抬起了一下腦袋,鐵原鋼次郎就又低下頭了,如同記憶金屬一般,只能固定在這個角度了似的。

  五月一時有些尷尬。她根本搞不清楚眼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應當怎麼做才好。

  想了想,她又戳了一下鐵原鋼次郎。

  「您快進去坐一會兒吧,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鐵原鋼次郎一聲不吭,但可算是站起來了,碎花頭巾隨風飄動,透出一陣陣的喪氣。

  他這樣的表現實在是讓五月緊張到了極點。她急忙打開門,笑臉盈盈地帶著鐵原鋼次郎走進家裡。

  坐下,打開木盒,拿出日輪刀,遞到五月面前。

  鐵原鋼次郎全程一個字都沒說。

  這讓五月更加尷尬了。她實在是不知道應當如何應對才好,只好笨拙地笑了兩聲,連日輪刀也不敢伸手去拿。

  詭異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回蕩,然而義勇好像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不看一下你的刀嗎?」他對五月說。

  「是是是。我這就要看了。」

  盡管嘴上這麼說著,但五月還是沒有動彈。她抬起眼,偷瞄一下鐵原鋼次郎,可惜看到的就只是火男面具而已。

  她忽然有點慌。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連忙堆起畢恭畢敬的笑,小聲問道,「鐵原先生,我應該可以看一下自己的刀吧?」

  鐵原鋼次郎微微點頭,但就是不說話。不過這至少也能算是給出了反應。五月稍微沒有那麼緊張了。

  再度躬了躬身,五月拿過自己的日輪刀。

  推刀出鞘,入目的依舊是那熟悉的金色刀刃,就連漾在刃上的漣漪紋路也絲毫沒有改變,就連重量和長度都沒有變化,和之前完全一樣。裂紋和豁口都已經修補好了,變得煥然一新。

  五月隨手揮了幾下。

  嗯,手感也是一樣的!

  「謝謝您,鐵原先生!」五月很寶貝地把日輪刀抱在懷裡,言語間驚喜怎麼也藏不住,「您把我的刀修復得好棒!」

  「真的嗎?」

  鐵原鋼次郎難以置信般地說著。這話好像讓他打起了精神,但也僅僅只是持續了一秒鐘而已。

  一嘆氣,一垂頭,他又變得和剛才一樣頹唐了。

  五月真的覺得他這種狀態很不妙,可也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向義勇投去探尋般的目光,期望能夠從義勇那兒知道些什麼。

  可義勇怎麼可能會知道她的鍛刀師為什麼會變成了這樣——他甚至連自己的鍛刀師都沒見過幾面呢!

  鐵原鋼次郎已經從一聲不吭變成了嘆息連連。他每嘆一口氣,都讓五月覺得心驚肉跳。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鼓足勇氣,壯起膽子,五月問出了口:「那個,鐵原先生……您還好嗎?」

  「唉——!」

  鐵原鋼次郎給出的回答又是一聲嘆息,把五月的勇氣都給嚇退了回去。她哆哆嗦嗦地把放在一邊的零食碟子推到鐵原鋼次郎面前。

  「醬油仙貝,您吃嗎?」

  這幾塊醬油仙貝是她昨天買的。雖然口感很硬,硬到嚼得她的腦殼都在顫抖,但味道還是很棒的,米香味十足。

  也不知道鐵原鋼次郎會不會喜歡。

  「唉……不吃。」鐵原鋼次郎依舊是頹唐模樣,不過總算是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五月閣下,您誠實地告訴我,您覺得我鍛造的刀怎麼樣?」

  「怎麼樣……?」

  這問題好奇怪,也實在是突然。

  五月摸著下巴,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

  可能是錯覺吧,她好像感覺到鐵原鋼次郎那急切難耐的心情從火男面具裡溢了出來。

  「呃……關於這個問題吧……」

  五月飛快地措好了辭。

  「我覺得您鍛造的日輪刀特別棒——信我,這絕對是真心話。」她無比認真地說,眸中透出誠懇,「我特別感謝您為我鍛造了這樣一把稱手的日輪刀。把刀弄壞了,真的很抱歉!」

  「嗚……」鐵原鋼次郎的話語裡好像多了一絲哭腔,「你說真的嗎?」

  「當然了!」

  「嗚嗚嗚……」

  鐵原鋼次郎真的哭出來了。

  「可刀它還是壞了啊!肯定是我的技術實在是太差勁了才會這樣!我鍛造的刀居然在五月閣下的首戰之中就壞成了這樣,想必也肯定是為您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吧!」一邊啜泣著,他委屈兮兮地說,「沒錯,一定是因為我的鍛刀技術太菜了,嗚……我以前還以為我可厲害了,沒想到鍛造出來的第一把刀就這麼垃圾。嗚……我沒臉當鍛刀師了!」

  他憤憤然摘下火男面具,豆大的淚滴瘋狂地流,都快把榻榻米都打濕了。五月被嚇得手足無措,義勇悄悄地後退了一小步,掏出手絹放到鐵原鋼次郎手裡。

  抹干了淚,鐵原鋼次郎似乎稍微冷靜一點了。他雙手撐著膝蓋,急促地喘息著,眼眶和鼻尖依舊泛著紅,讓人不免擔心他是不是又要哭出來了。

  五月盯著他看了好久,忽然感覺有種迷之魔幻感。

  上一次鐵原鋼次郎來送刀的時候戴著火男面具,那時聽他的口吻,五月還以為他是個中年人。不過現在沒有了火男面具,五月看著他的長相,怎麼感覺……

  感覺,他和自己好像是同齡人?

  「呼——」鐵原鋼次郎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盯著日輪刀的紋路,如同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鄭重其事地說,「五月閣下,我以後不會再擔任您的鍛刀師了。不過您不用擔心,這不是什麼大事,日後會有會有其他更有經驗的鍛刀師接替這個空缺位置的。至於我……我……」

  他倏地站了起來,可光是站著,他都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他失神般想要走到屋外,五月急忙把他攔住。

  「您別想不開啊!」五月慌張地大喊,「義勇先生也快過來幫我拉住鐵原先生!」

  被兩個人死死拽著,鐵原鋼次郎是一步也不能走了。

  滿面愁容消失不見,鐵原鋼次郎有點懵。

  「誰和你說我要去自殺了?」他咕噥著說,「我只是想要回村子裡繼續鍛煉一下鍛刀技術而已啊。」

  「是……是嗎?」五月徹底松了口氣,無比慶幸地嘆息說,「那可太好了……您坐會兒吧,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好好說的嘛。醬油仙貝吃嗎?」

  「……吃!」

  嚼著無比堅硬的仙貝,鐵原鋼次郎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其實我才剛當上鍛刀師,五月閣下的刀也是我親自鍛造的第一把刀?」他咽下仙貝,忍不住又開始嘆氣了,「沒想到我鍛造的刀這麼脆弱。這一次修繕時,我增加了刀身的硬度,希望這麼做能夠讓刀變得更加堅硬一點,也更加耐打一點吧。唉……我覺得我的技術還是不太行。」

  「哪有!我覺得您鍛造的日輪刀真的很棒,我很喜歡!」五月說,「刀會壞是因為我的使用方式太粗暴了,應該是我的錯才對。您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如果您覺得您還是的鍛刀技術還是不夠成熟,我們可以一起進步呀!剛好我殺鬼的技術也很菜!」

  要讓五月坦誠這一點可不容易。

  「就算您這麼說……」鐵原鋼次郎目光躲閃,很不好意思似的,自言自語般咕噥說,「既然這樣,那我還是繼續當你的鍛刀師吧。」

  「太好了!」五月用力握住他的手,「那我們就算是達成合作關系了,請多多指教呀!對了,先前和您接觸的時候,我還以為您是我的長輩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

  「其實是平輩……」鐵原鋼次郎也挺不好意思的模樣,「因為村子裡的長輩告訴我,當一個鍛刀師最重要的是沉穩。所以我很努力地讓自己的說話方式變得成熟了!」

  「是……是嗎?」

  可五月怎麼覺得他好像努力錯了方向?

  但不管怎樣,把鐵原鋼次郎從頹廢的邊緣給撈了回來,這就已經算是一件了不得的好事了。

  而終於拿到了日輪刀的五月也終於可以開始她的地獄式訓練了。

  從早到晚她都待在道館裡,不停重復著同樣的訓練。除了廚房和自己的房間之外,幾乎不會再去別的地方。

  但就算是把自己壓迫到了這種程度,五月仍然是覺得不夠。

  「義勇先生,我好想睡在道館裡。這樣我一醒來就可以開始練習了。」

  吃飯的時候,五月一本正經地說。

  這話聽得義勇忍不住皺起了眉。

  「別說這種不切實際的話。」

  「嘿嘿……我知道呀,我就隨便說說而已。」五月頗像是抱怨似的說,「道館的地板又硬又冷,我肯定睡不著。」

  義勇默默點頭——這倒確實是。

  午飯吃到一半,義勇的鎹鴉飛進了屋裡,嘰嘰喳喳說了一堆。義勇沉下了臉,匆忙放下碗筷。

  「有座小鎮似乎出現了鬼,我去調查一下。」

  說著,他走出門外。五月立刻追了上來。

  「我……我可以一起去嗎?」她不忘做出保證,「絕對不會拖您後腿的!」

  她很想知道,義勇會如何處理鬼的事務——這其中肯定有她能夠學習到的技巧!

  義勇明白她的心思。他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那就來吧。」


第23章 無法被愛的鬼·其壹

  走在官道上,那座疑似被惡鬼盤踞的小鎮在夕陽中漸漸顯露其形。

  天色緩緩暗下,街燈逐一亮起,遠遠看去,那些燈光就像是浮在黑夜之中似的,時浮時沉,卻不會磨滅。

  不過這炫目的光亮卻讓五月的視線有些恍惚,差點連路都看不清了,還好幾次撞到了義勇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今天我的小腦好像沒有在正常地發揮作用!」

  「沒事。」

  義勇倒是不介意,只是每一次五月走歪的時候,她的日輪刀都會磕到自己。

  實不相瞞,他被磕得有點疼。

  自從日輪刀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上,五月無時無刻不把刀拿在手裡,就連晚上睡覺時都抱著日輪刀。

  當問起為什麼總是拿著日輪刀時,五月給出的回答是——她想要培養出足夠好的手感。

  「我以前看過一本關於排球題材的漫畫,裡面有段情節是男主角的排球老師讓他務必要一直抱著排球,力圖用這樣的方式鍛煉出更棒的球感。」說著,她笨拙地一笑,「雖然不知道這個道理在劍術上通不通用,但我還是想要試一試。」

  義勇了然般點了點頭。

  其實他依舊是沒怎麼聽懂她的話,但義勇倒是能勉勉強強領會這其中的意思,甚至覺得這番理論頗有道理。

  踏入小鎮內,四下都是歡鬧的聲音。街上也滿是人。

  「這裡很繁華呢,人也多。」她忽然笑了笑,小聲念叨說,「就是不知道惡鬼今日是否也會願意上街了……」

  說不定這份繁華,連鬼都會心生眷戀吧。

  「那只鬼應該藏得很深。」義勇說,「它悄無聲息地吃了很多人。」

  這些情報是鎹鴉告訴他的。可惜更詳細的內容,鎹鴉也沒辦法給出來。

  這一次的任務,看來只能摸黑前進了。

  五月慢悠悠地跟在義勇身後,不時地東張西望。

  「我們找個人多的地方吃飯吧!」她忽然說。

  「你餓了嗎?」

  義勇記得她剛剛才吃掉了一個飯團——就在走入小鎮之前。

  「我才不是餓了呢。」五月賭氣似的朝他輕輕哼了一聲,「現在我們不是根本沒有頭緒嘛,所以我就想,我們可以去飯店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走一走,說不定能探聽到有用的消息吧。」

  「哦?」

  義勇原本是想要直接去警署詢問的,但五月的主意聽起來倒也不錯,他覺得可以采納。

  沿街繞了一圈,他們走入了看起來最熱鬧的一家酒樓。店內幾乎是座無虛席,穿梭在桌與桌之間,繁雜的聲音鑽入他們的耳中。

  其中的很多話語是毫無意義的。

  「鈴原酒肆開張了嗎?」二樓靠窗邊的男人問說。他喝得上頭了,說起話來都有些大舌頭。

  這不過是一句很平常的問話罷了,原本會從義勇和五月的耳旁溜走,但緊接而來的應答卻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應該開張了吧。」坐在旁邊的另一個食客指著外頭的天色,「你看,天都這麼黑了。從今年起,鈴原酒肆白天都不開門了。」

  「就是說嘛,太可惜了!就算是白天,我也念想著要喝鈴原家的酒呢!」

  「謔……你可真是個死酒鬼。」那人笑罵著,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就不怕那個地方嗎?」

  酒鬼很困惑似的縮了縮脖子,不解道:「有什麼好怕的。不過是今年她們家的人都去世了罷了,人老板娘都沒覺得有什麼。都是意外嘛,又不是什麼瘟疫或是疾病,也不會傳染到我身上。我就是去喝個酒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他的同伴無奈地一扯嘴角:「你這人,真是一根筋……」

  兩人之間那關於鈴原酒肆的話題告了一段落,義勇和五月也悄悄離開了。

  他們心照不宣地對那兩位食客口中的「鈴原酒肆」產生了一絲懷疑。

  鈴原酒肆離得不遠,就在這條街的盡頭。店面並不大,只擺了幾張方桌與幾張長桌,但酒客倒是不少。店裡點滿了蠟燭,儼然是燈火通明的歡鬧模樣。

  看似和平且安寧,只是不知這是否只是虛晃的假像呢……

  他們踏入了鈴原酒肆。

  站在櫃台後身著振袖和服的女性回過身,狹長碧綠的眸子微微眯起,向平他們一笑。

  「歡迎。兩位想要什麼酒呢?」


第24章 無法被愛的鬼·其貳

  在這家小鎮裡整整開了十多年的鈴原酒肆,是一家只會在夜晚開張的酒鋪。破曉之前,老板娘便會打烊關店,笑著將喝醉的酒客從店裡請出去。

  因著鈴原酒肆家的酒著實美味,於是貪戀這份酒香的客人便也就默許了這份不成文的規矩,僅在夜晚才會叨擾鈴原酒肆。

  過去的鈴原酒肆倒不是這般。那時仍是鈴原家的老太太掌店,白日裡也敞開店門,還常會徹日營業。

  如今老太太已故去,鈴原酒肆便由兒媳一人操持——也就是義勇與五月所見到的那位女性。

  她從櫃台後走了出來,手中拿著賬簿,微微笑著,倒是有幾分親切。

  「兩位是第一次來到我家的酒肆吧?」

  她說話時的語調是細聲細氣的,身上也並沒有什麼很危險的氣息——不過就算是真的有,五月大概也感覺不出來。

  因為五月沒有什麼很敏感的直覺嘛。

  「是。」義勇給出了回答。

  鈴原酒肆的老板娘依舊嘴角帶笑,引兩人坐到了角落的方桌。

  小小的店鋪被酒精的氣味填滿了,喝醉了的酒客們不時大喊大叫,讓五月覺得不自在極了。她下意識地縮起身子,往義勇身邊靠近了些。

  搖搖晃晃的醉漢穿過酒桌間狹窄的空隙,猛一下撞到了五月的身上,把她嚇了一跳。

  「藏原先生,你今晚怎麼喝過頭了?」老板娘輕輕地把醉漢拉到旁邊,「這就准備要回去了嗎?」

  醉漢打出一個長長的嗝,憨笑了幾聲,口齒不清地說:「小鈴原,我明天還會過來喝酒的!」

  「好。我一定為您留下最好的酒。」她笑了笑,轉頭向五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呢,藏原先生就是這麼個魯莽的人。你有沒有被撞到?」

  五月愣愣地搖了搖頭,沒有答話。

  「我猜你的年齡不大吧?」她說話時帶著一股親切的語調,「那就嘗嘗梅子酒吧,一小杯就好,不會喝醉的。不過以後不要總是來喝酒哦——酒肆這個地方,多少還是有點亂的。就算是我家的酒肆也是一樣。」

  說最後一句話時,她刻意壓低了聲,仿佛像是只對五月一人說的耳語。

  五月一時有些恍神了,愣愣地在桌旁坐下。

  酒很快就送上了。

  小小的青瓷酒盅,其一是紫紅色的梅子酒,另一盞是清澈透明的清酒。

  但五月並不在意梅子酒如何,更不在意清酒如何。她悄悄地扭過頭,打量著鈴原酒肆的老板娘。

  被酒客們叫做「小鈴原」的那位女性,看起來年紀也不大,約摸三十多歲的模樣,總是一副嘴角帶笑的模樣,很討酒客們的喜歡。

  哪怕是穿著繁復厚重的振袖和服,小鈴原也依舊能夠輕快地穿梭在酒客之間,一步一動皆是游刃有余。

  小鈴原注意到了五月的目光,向她微微一笑,又回到了櫃台後坐下。被櫃台遮擋著,五月只能看到她盤起的發髻。

  她收回了目光。

  「她看起來不太像是鬼啊……」很小聲地,她對義勇說,「我們會不會找錯了?」

  「鬼才不會告訴你它是鬼。」

  義勇這麼一說,五月便也就明白了。

  她知道這話是事實,但她潛意識裡還是不覺得小鈴原會是鬼。

  ……因為她看起來太親切了。

  不過親切的鬼也是存在的吧。她想。

  將親切作為假面,掩蓋住所有的飢餓欲望與歇斯底裡——鬼也可以是這樣的生物。

  五月的心好像漸漸沉下去了,不受控制的。她用指尖輕輕敲著酒盅的邊緣,蕩起一圈圈水波。義勇的酒盅已經空了,或許她也該把酒喝掉了吧……

  ……等一下!

  她把酒推到了義勇面前。

  「義勇先生,能拜托您幫我把這杯酒喝了嗎?」

  「為什麼?」

  頂著義勇疑惑的目光,五月一臉大義凜然:「我還沒有成年——未成年人是不可以喝酒的!」

  其實喝了也沒事,這會兒估計也不會有警察會突然衝出來,以「未成年人酗酒」的名義把她丟進局子裡。

  但是不行!立志成為五好公民的五月,絕對不會為了這麼一杯小小的梅子酒打破自己堅守在心裡的規矩!

  「哦——」

  原來是這樣啊。

  義勇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他確實有必要幫五月解決一下梅子酒的困擾——雖說他已經不怎麼想喝了。

  端起茶盅,把酒一口喝下。酸甜味的梅子酒倒是沒有那種酒精瞬間衝上頭的刺激感。

  不過義勇果然還是不怎麼喜歡酒的味道,意識也被酒精刺激得有些混沌。他默默地坐著,等待意識重新變得清明。

  一旁的五月托著腦袋,盯著義勇看了好久。

  不知道為什麼,五月總覺得義勇喝酒的動作居然和喝奶茶時的動作重合在了一起。

  沒錯,就是這種一口悶的感覺,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莫非在義勇先生的心裡,喝奶茶與喝酒是同一等級的嗎?

  五月的心情有點復雜。

  「好了,我們走吧。」

  義勇站起身來,略微搖晃了那麼一下,不過很快就站穩了。五月也不再互相亂想些別的什麼了,乖乖跟在義勇的身後。

  踏出店外時,五月聽到小鈴原向她道了一聲別。但那時她已經走到了街上,再給出回應似乎顯得太過遲鈍了,她只好裝作沒有聽見的模樣,繼續走著。

  離開酒肆後,他們徑直去了警署。

  此地的警署過去曾受到過產屋敷家的恩惠。原本聽說他們想要瀏覽近年的案件記錄時,警長滿臉的不樂意,還想要轟他們出去,但當義勇拿出主公大人產屋敷耀哉寫的親筆信時,警長立刻就扭轉了態度,換上一臉掐媚的笑,儼然是將他們視作了座上賓。

  前後態度對比實在是過於鮮明,讓五月想要嗤笑出聲,幸好她及時忍住了。

  「今年死掉的人不少啊。」警長的語氣有些像是抱怨,「這一年都還沒過完呢,死的人就超過去年的兩倍了。還有好些人失蹤,唉……」

  「唔……鈴原家的人好多都……」

  五月把所有鈴原家相關的記錄都抽了出來,發現不僅有死亡的檔案,甚至還有一份報案的記錄夾在了其中。

  可這份報告記錄卻並不完整,像是只隨隨便便地寫了幾句,就隨手丟進了裡面。文字內容也是斷斷續續的,語意不明,五月都看不明白。

  「鈴原家啊?」

  聽五月這麼一說,警長念叨了起來。

  「今年他們家可慘了。剛一開年,老太太就掉河裡了,撈上來的時候大半個身子都被魚給吃沒了。老太太的獨生子沒過幾天也被山上的野獸吃了,就剩一骨架。」

  義勇和五月不言不語。警長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沉默意味著什麼,繼續嘮嘮叨叨地說。

  「婆婆和丈夫都死了,就剩下小鈴原這麼個媳婦和她的獨生女了。不過聽說最近就連小鈴原的女兒都沒了。唉!你說這是個什麼事兒啊!」

  「『沒了』?」這個詞用得很微妙,讓義勇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究竟是去世了,還是……」

  「這我也不知道啊。」警長攤手,「那小姑娘本來每天蹦蹦跳跳的,這幾天也不出來了,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根本見不到人。大家猜估計小姑娘也死了,小鈴原就是害怕影響自家酒肆,所以故意不和大家說。」

  敘述鈴原家的事情時,警長的語氣總有一種事不關己般輕飄飄的感覺,聽得五月心裡不怎麼舒服。

  關於亡者們的事情,警長似乎說完了。趁著他還沒有說出別的什麼掐媚話語,五月立刻插空把那張不完整的案件記錄放到了警長面前。

  「這是什麼?我看到上面寫了鈴原的姓氏。」她指著其中的墨字,「還有『被丈夫毆打』之類的字眼。您對這事情有印像嗎?」

  警長俯了俯身,眯起眼,盯著紙上的內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了然般地「噢」了一聲,重新倒回在椅子裡,肚子上的肥肉壓出了一道道的溝壑。

  「就今年的事情。差不多也是剛開年的時候,小鈴原跑到警局來報案,鼻青臉腫的,說她丈夫這十幾年來一直在毆打她,她實在忍不下去了,所以問問我們能不能幫忙。」

  五月倏地站了起來,。

  「你們幫她了嗎?」

  她忽然這麼激動,著實把警長嚇了一跳。他很不自在似的摸了摸肚子,說道:「咱們能幫什麼呀,這不是鈴原家的家事嘛。況且,小鈴原會被她丈夫打,肯定是她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唄。況且,做錯事被打不是天經地義嘛……」

  這話聽得五月都傻了。她感覺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極大的挑戰,整個理智都快要完全崩塌了。

  「這算什麼天經地義啊?你的思想是不是有問題?」

  她大吼著,將桌子錘得砰響。

  明明一滴酒都沒沾,但她卻好像比喝了酒還要更口無遮攔。

  警長被她瞪得有點慌,咕咕噥噥著說了幾句什麼,但都是些為自己辯解的話。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這不由得讓五月更惱了,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義勇拽住了。

  「我們告辭了。」

  丟下這句話,義勇就帶著五月離開了,不管警長在追在身後如何說些請客吃飯之類的話,都沒有再回頭。

  但就算是走遠了,五月依舊是憤懣不平。

  「那個警長……」

  義勇打斷了她的話:「沒必要和那種聽不懂話的家伙多費口舌。我們知道他有多愚蠢,這就夠了。」

  「……好。」

  很無奈,但確實沒有任何可以改變的辦法。五月心裡其實也很清楚,那種固執己見的家伙,是絕不可能會因為自己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而改變了心中的陳規。

  「唉……接下來去哪裡呢,義勇先生?」

  今夜的喧鬧還未結束,街上依舊是行人如織。義勇心裡基本已經可以確定小鈴原就是盤踞在這座小鎮的惡鬼,但鈴原酒肆裡還有那麼多的酒客,暫時還不能貿貿然地闖過去。

  「等到破曉的時候再去嗎?」五月問。

  義勇點了點頭。

  「暫時就先埋伏在鈴原酒肆附近吧。」

  「明白了!」

  在酒肆前找了個不會被注意到的小角落躲好。本應該專注於酒肆裡的動靜,五月的注意力卻全被走過眼前的一個異色瞳的中年男性吸引去了。

  這瞳色也太酷了吧。她暗戳戳地心想著。

  而他也注意到了五月。

  像是被嚇到了似的,他猝不及防地跳了一下,隨即快走幾步,繞到五月面前,盯著她上下打量,如同貓一般細豎的瞳孔急劇收縮。

  「哦呀……哦呀哦呀哦呀?」

  他一把抓住了五月的袖子,驚訝地大喊。

  「瀧音五月,你不是應該在雄英讀書的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第25章 無法被愛的鬼·其三

  五月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把手抽了出來, 匆忙躲到義勇身後, 只探出一只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起這個奇怪的陌生人。

  義勇小心翼翼地護著五月, 也在看著這個男人。

  「您哪位?」他出聲問,

  異色瞳的男人忽然僵住了, 這才反應過來——哎呀,剛才一不注意, 他是不是說出了很要命的話?

  他干巴巴地笑了幾聲,頭發絲都透著尷尬。

  「哦……不是……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這就要走了!」

  丟下這麼句話,他撒開腿就准備跑。然而還沒跑來幾步, 五月忽然竄了出來, 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讓他一步也走不了。

  「等一下,我有事要問!」她急急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雄英讀書?不對……我應該這麼問——你為什麼會知道雄英!」

  大正時代可沒有雄英高中, 而且五月也根本沒見過這個男人。要說起來,這還是她平生第一次見到有著一副異色瞳的人呢!

  分明如此陌生, 可他偏偏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也知道自己就讀於雄英高中。這種種跡像都指明了一點——

  ——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不不不不什麼雄英啊什麼瀧音五月啊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人很緊張地擦著汗, 結結巴巴的, 連話都說不明白了。他急於擺脫這個苦手的話題, 最好能把自己撇得干干淨淨才好, 但卻顯得格外的欲蓋彌彰。

  這副模樣, 儼然是在說著「我知道些什麼」。

  五月更不可能把他放走了。

  「不許走!在我問個明白之前,你絕對絕對不可以走!」五月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唬他,「知道了嗎!」

  「不是……小姑娘啊,你別……」

  一邊支支吾吾地同五月周旋著,他一邊尋找著逃脫的辦法。

  如果單就五月一個人拉著,他倒是還能勉強掙脫。可很快義勇也加入了拉拽大軍。

  有義勇這種重量級的家伙存在,他這下是一步也走不開了。

  實在是很尷尬。他急得整張臉皺起來了,惱得直跺腳。

  「我……這……唉!」

  他沉沉地一嘆氣,用力甩開手,放棄掙扎了。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別拽了我衣服都要破了這衣服不便宜好嗎!我說的就是你啊臭小子,放手!」

  義勇不撒手,但力度卻稍微降低了些。

  異色瞳的男人沒話說了,他氣得都不想向義勇投去目光。但他也不敢看向五月。

  因為她那通透得仿佛一眼就可以望穿的清澈雙眸,和她的長兄真的很像。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是認識你,也知道你小時候在橫濱,後來考到雄英去了。」他說,「可我也是真的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這個地方遇見你!」

  這番話說得倒是真切,但五月卻是將信將疑的。她挑了挑眉,質疑般地問:「……真的?」

  意識到自己沒有被信任,異色瞳的男人的頓時又惱起來了,嚷嚷著說:「我騙你干嘛!有必要嗎我!」

  他這一聲惱怒的大吼引來了過路人的側目,也讓鈴原酒肆的老板娘探出了頭。義勇可不希望小鈴原發現自己和五月正埋伏在店門前,忙伏低了身子,順便拽著五月讓她放低重心。

  兩個人就這麼藏著掖著的,把異色瞳的男人拽去了不會被小鈴原看到的角落裡。

  危機解除,五月急不可待地切回到了正題上。

  「既然您什麼都知道,那麼煩請您回答我,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已經被這個問題困擾了太久太久——或許他可以給出答案。

  聽了五月這話,他忽然僵住了,放空雙眼,估計連大腦也順帶著一起放空,什麼都不剩下了。

  無論是五月在他眼前揮揮手,還是在他耳旁打打響指,他都還是這麼一副呆愣愣的模樣。最後還是義勇用力拽了拽他的衣服,才總算是讓他回過神來了。

  「我不是說了我的衣服很貴不要亂扯了嗎臭小子!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他凶巴巴地朝義勇吼。

  五月一臉冷漠,甚至有點想笑。

  「那您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我為什麼會穿越到大正呢?」她再度把問題復述了一遍。

  異色瞳的男人嚇得一顫。他故作高明般清了清嗓子,拖長了聲,一本正經地說:「這……這是個好問題!這真的是個頂頂絕妙的問題了!所以吧……嗯……關於這個問題吧……」

  可支支吾吾了半天,又繞了一個巨大的圈子,他都沒能說出些什麼來。

  無奈,他只好向五月坦白了。

  「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回到這裡來。你會出現在這裡,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讓我很驚訝。反正我暫時是還沒有搞清楚,不過我會弄明白的。」

  五月的表情更難看了。她癟著嘴角,一聲不吭,從身上散發出的冷漠氛圍讓異色瞳的男人懷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打了。

  他才不要被打!

  為了避免這般悲慘的結局降臨在自己的身上,他急忙挽回般地說:「但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去往平成!」

  「您說。」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略有些躲閃。到了這會兒,他還是有點想要逃避,但現在顯然已經無處可逃,他只能坦白。

  「實不相瞞,最初就是我把你從大正時代送到平成去的。」他說,「至於具體情況,其實是……」

  說著說著,他慢慢的停下了,左眼瞳孔忽然擴大,變得渾圓,幾乎蓋住了蒼色的虹膜,而淺紅的右眼,依舊是瞳孔細豎。

  似乎像是看到了什麼,他了然般地一點頭。

  「哦——原來你們現在正在殺鬼啊。我明白了……」

  這番話聽得五月很疑惑。

  「可是殺鬼和要求你給出回答,這兩者之間好像根本沒有任何衝突啊?」她小聲念叨著,心裡浮現出了一絲不詳的感覺,「你不會又是不想回答吧?」

  「怎麼會!我肯定會告訴你一切的!」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給出保證,但隨即話鋒一轉,他又說,「可是如果現在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會影響到你殺鬼的……效率。」

  他原本想說的詞是「心情」。

  但一旦說出了這個詞,反倒真會影響到她了。

  「況且我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想明白。我也需要去解答自己的困惑。」他輕輕地拍了下五月的小腦袋,「這樣吧。等你們殺死了這裡的鬼,我會來找你的——然後,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你,瀧音五月。」

  他揮了揮手。

  走開幾步後,他忽然又扭過了頭。

  「對了,偷偷給你們一個小提示。你們沒有找錯鬼。朝著這個方向繼續前進吧,小朋友們。」頓了頓,他又說,「順便再提一嘴,你可以稱呼我為錨。」

  話音落下,他憑空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這一次他是真的離開了。

  錨……

  五月好像聽過這個字眼,但是當下卻想不起來了。許許多多的疑惑一股腦地擠進她的腦海中,讓她一時有些困頓,呆站了好久,都沒能想明白。

  別去想了。

  她用力甩甩腦袋。

  錨說過,他會給出答案的。

  「繼續去鈴原酒肆前面蹲守著吧,義勇先生。」

  「嗯。」

  他們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街上熙熙攘攘,店裡吵吵鬧鬧,小鈴原沒有注意到他們,而他們也沒有發覺有任何的異樣。

  沉默地坐在陰影裡,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五月看著酒肆門前的人流,但義勇卻不覺得她將這些人看進了眼裡——她所注視著的,是更遙遠的事情。

  義勇有好幾次試圖開口說些什麼,但卻都是欲言又止,直到最後也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來。

  街市的繁華直至夜深也沒有消散。這幅歡鬧的圖景讓五月想起了平成的東京。

  直到後半夜,街上的行人才逐漸變少,最後變成了空空蕩蕩,只有鈴原酒肆依舊亮著燈火。一個喝醉酒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站到了桌子上,唱著很難聽的一首歌。座下的酒客們很捧場地為他歡呼。小鈴原坐在一邊,微微歪斜著頭,笑看他們的嬉笑與歡鬧。

  分明她就身處於這片喧鬧之中,卻又像是獨立於此。

  遠遠地看去,在暖色的燭光下,她的側臉線條顯得那麼柔和。五月想起了在警署看到的那份不完整的報案記錄。

  這個女人——被酒客們稱為小鈴原的女人卻不知名為何,哪怕在檔案記錄裡也僅僅只寫下了「鈴原」這一姓氏的女人,曾經遭遇了家暴。

  這樣的暴力行為或許持續了很久很久,可當她終於無法忍受,試圖為自己抗爭,卻沒有任何人幫助她。

  「她啊,好像很悲哀呢。」

  自言自語似的,她說。

  這話一不小心鑽進了義勇的耳朵裡。他神色不變,依舊注視著酒肆內的動向。許久後,久到連五月自己都幾乎忘記說過了這話時,義勇才淡淡地說:「別對鬼懷揣沒必要的憐憫之心。你要知道,那終究是只鬼。」

  「我……我沒有憐憫他們!」

  她不會有任何憐憫之心——五月對鬼這種生物有著生理性的厭惡。

  「只是……有點同情而已。」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作為一個人,從自己的立場看去,對她遭遇的暴力感到同情罷了。」

  義勇不再說什麼了。可五月依舊心緒難平。檔案記錄裡褪色的墨字不停地在她的心裡盤旋,她始終無法釋然。

  「呼——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在她發呆的這會兒空隙時間裡,酒客已經走掉一些了。店裡只剩下零零散散幾個客人,都已經喝得爛醉如泥,沒過多久,就被家裡的僕人接了回去。

  今日的鈴原酒肆在破曉之前就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小鈴原闔上了門,義勇聽到她在裡面收拾桌椅的聲音。

  如果她當真是鬼,那麼在下一次天黑之前,她應該不會再走出酒肆了。

  但不久之後,她卻邁出了鈴原酒肆。

  毫無征兆地下起了雨——今天不是晴天。沒有日光的威脅,哪怕是鬼,今日也能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

  小鈴原撐起了一把油紙傘。雨滴落在傘面上,發出的是獨特的悶響聲。她獨自一人行走在積水的街道,從地面濺起的雨水打濕了她的鞋襪,也將那豆綠色的振袖染成了深青色。

  借著雨聲的掩蓋,義勇與五月悄聲前進。

  雨水將他們完全淋透了,風一吹,涼意就透進了骨子裡。五月實在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渾身上下的每個關節都變得無比僵硬,簡簡單單的邁步動作都變得無比艱難。

  她偷瞄義勇幾眼。他好像完全沒有被這場雨所影響到,依舊是同平素一般走得飛快。

  兩人之間的速度差距逐漸拉大,漸漸的五月落在了後面。

  小鈴原回到了家中。義勇便也停下了腳步。

  「五月,接下來……」

  扭頭,義勇居然已經看不到五月了。他心下一驚,急忙原路返回,在前一個路口找到了五月。

  「對不起……我實在是走得太慢了……」說話時,她的牙齒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顫,「因為實在是太冷太冷了……」

  「沒事吧?你去找個躲雨吧,我一個人就行。別感冒了。」

  說著,他伸出了手,依舊溫暖的掌心貼上了五月的額頭。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實在是把五月嚇到了。有那麼一個剎那,她甚至都不敢呼吸,大腦也已經因為驚訝而停轉了,甚至都沒有辦法想明白義勇的這個動作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怔怔地看著義勇,似乎快要遁入他那深藍的眸子之中了。他的頭發濕噠噠地垂著,雨水順著發絲滑落,他不得不閉上了一只眼,以免雨水落進眼睛裡。

  五月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用袖子幫義勇抹去了那一撇惱人的雨水。

  ……等等,她在干什麼啊!她怎麼能對義勇先生做出這種事情啊!

  五月整個人都傻了,手僵在了半空之中。整個核心體溫都在不受控制地瘋狂升高。

  現在她一點也不冷——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小火爐!

  義勇的眼裡略過一絲詫異。

  「嗯?你的額頭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燙了?臉也這麼紅。」他放下手,很認真地看著五月,「我看你果然是感冒了。快點去躲雨吧。」

  五月瘋狂搖頭。

  「我不用!我沒事!」過於尷尬的五月,變得略微有那麼一些過於亢奮了,「而且,感冒哪兒會來得這麼快呀。我挺好的——真的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聽五月反復強調了好幾遍,義勇便也就信了,不再過多堅持。

  「那就繼續吧。也不知道雨什麼時候才會停。」他喃喃說,「真是一場出乎意料的雨……沒辦法將她局限在陰影之中了。」

  想到她會衝出屋外,肆意將這座小鎮上的所有人的都挾持為她的「人質」,就讓義勇覺得無比苦惱。

  如果沒有這場雨,那該多好。他想。

  不過他也知道,怪罪不可控的天氣是愚蠢的行為。

  「我們要等雨停,還是直接闖進去呢?」五月小聲地向他探詢意見。

  義勇搖了搖頭:「我們先敲門。」

  「……敲門?」

  五月滿頭問號,心想這行動方針還真是有夠獨特的。

  看穿了她的困惑,義勇回答說:「在動手之前,我必須要先確定她的身份是鬼。」

  雖說先前那個莫名其妙的被稱作錨的男人說,他們並沒有找錯目標,但義勇更想要相信自己。

  「哦——」

  原來是這樣。五月明白了。

  雨勢轉弱。小鎮開始蘇醒,能聽到遠處傳來的人聲。

  站在鈴原家前,五月輕輕叩響了門。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小鈴原走出來。五月感覺不太妙,探詢般抬頭看了看義勇。而義勇只是頷了頷首,示意她再敲一次試試。

  既然義勇都這麼表示了,五月也就只好這麼做了。

  這一次她稍微加大了些力度,用力捶了捶門。

  出乎意料的,門被她給捶開了。五月一怔,她沒想到門居然從一開始就沒有被關好。

  透過門縫間的小小空隙,能夠看到略破敗的屋檐。義勇將門完全推開,一言不發地踏入其中,五月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來。

  鈴原家不大,一共才兩間平方而已,布局和構造同義勇家有點像,不過相比之下要更加寬敞一些。

  庭院一片雜亂,各處都生著高草,把幾棵小樹的生長空間壓縮到了極限。各間的房門禁閉,沒有一絲光亮能夠透入其中。

  這裡沒有任何鮮活的氣息,有的僅僅只是荒蕪和死寂罷了。

  五月試圖推開禁閉的房門,但門好像是被從裡面鎖住了,沒辦法輕易推開。從木門間的縫隙看去,所能窺見的也就只是黑暗罷了。

  「這麼快就發現了嗎……」

  低沉的言語從縫隙間漏出。五月的心髒猛然抽搐了一下,她飛快地俯身側閃,向身後大喊:「義勇,來了!」

  衝破腐朽的木門,振袖帶起了飛揚的木屑,她將尖銳的利爪對准義勇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劃破了空氣與墜落的雨滴。

  下一秒,飛濺的鮮血將小鈴原逼退到了草叢中。她的一只手被義勇斬斷了,鑽心的疼痛讓她的呼吸聲都變得急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的……」忍著痛楚,她呢喃自語著,「我知道一旦有鬼殺隊的劍士出現,我就肯定會死在這些人的手裡,因為我……」

  因為她,無論是在身為人時還是成為了鬼,都是既弱小而無能的啊。

  但沒有關系。就算是在這裡被殺死也沒有關系。

  被斬斷的手已經重新長了出來。前一個白天她已經吃得很飽了——飽腹感還沒有消失呢,直到現在她也依舊精力十足。

  躲開來自五月那連續不斷的水之呼吸四之形,她躍到了房頂上,將身子團起,每一絲經絡都繃緊了力量。

  五月也順勢追上房頂。她瞄准到了一個絕妙的斬首機會,但小鈴原卻忽然從房頂躍下。

  如同從雲端墜下的雨滴,她落在義勇面前。她亮出了尖銳的獠牙,這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凶惡的野獸。

  不再是那個柔和的酒肆老板娘——她是一只鬼。

  「和我一起去死吧……」

  但很可惜,她晚了一步。

  還不及碰觸到義勇分毫,水色的刀刃已斬斷了她的脖頸。

  這場凌冽的時雨停下了。陰雲消散,撒下一片柔和的陽光。

  她的身形在日光中逐漸消散。

  在振袖和服上的水漬干透之前,她就會徹底消失了。

  站在屋頂上,五月比任何人都能看清她最後的時光。她不會憐憫鬼——但這一刻,她卻有點難過。

  日光削去了鬼的皮囊,露出鮮紅的血肉。振袖和服包裹著的人形也在消失。

  「死了也好。其實我不喜歡這麼活著。」

  她說。

  「做人的時候苦,成了鬼也依舊是苦。為什麼我的人生會這麼辛苦呢……我始終在想——一直一直都在想,為什麼我無法被愛呢?」

  五月一怔。不知是惱怒還是悲傷的情緒從她的心中浮起,她恨不得衝下屋頂,看著小鈴原的雙眼,勒令她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但她沒有。她只是呆呆地站著,任由這些話語在腦海中盤旋。

  「我吃掉了所有不愛我的那些人,而我愛的人也因為我變成了鬼而死。我悲慘的人生之中,是否真的不配擁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愛與溫暖呢?

  「我啊,真可憐呢……」

  她落下了淚,但那淚水卻也在放晴的日光中逐漸干涸。

  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只有那件振袖和服凌亂地留在地面。

  鬼已滅。

  沿著崎嶇的牆面,五月慢慢地爬下了屋頂。日光曬不干濕透的衣物,依舊透心般的寒涼。

  五月坐在屋檐下的陰影處,背對著那件振袖和服,怎麼都不敢投去目光。

  義勇向她走去。

  「天晴了。我們回去吧。」

  五月沒有動彈。

  「……義勇先生,我肚子餓了。」

  聽她這麼一說,義勇好像也感覺到了飢餓感。他在五月身邊坐下,掏出兩個飯團。這還是出門前他自己捏的。

  謝天謝地,居然沒有被雨水淋濕。

  「呶,吃嗎?」

  五月用力點頭:「吃。」

  飯團已經冷透了,變得略有有些硬。她咬下一大口,幾乎是把半個飯團給納進了嘴裡。她很費勁地咀嚼著。

  但除了咀嚼聲之外,好像還有點別的聲音,就像是喉嚨被卡住了似的,義勇聽到她在短促地呼吸著。

  起初他倒是沒有怎麼在意這件事。可這聲音實在是持續了太久,讓他不免有點擔心。

  他看了看五月,才發現五月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面。他所聽到的奇怪聲音,其實是她的嗚咽聲。

  義勇放下了飯團,心情復雜。

  「五月,我捏的飯團就這麼難吃嗎?」

  居然都吃到哭了。

  五月咀嚼的動作一頓。她詫異地抬起頭,噗嗤一笑。

  「不。飯團很好吃,謝謝。」她用力抹干眼淚,揚起的嘴角漸漸垂下了,「我在想那只鬼的話而已。」

  那些自言自語,是小鈴原的痛苦遺言,也刺痛了五月的心弦。她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她說,自己是不是不配擁有愛。這句話聽得我很難過。」喉頭一陣酸楚,她咽下飯團,眼淚又落下來了,「過去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十歲之前,她都住在孤兒院裡。

  飯不是每天都能吃飽的,但日常的活計一定要干。如果做得不好,就要被毒打一頓,或者是把腦袋摁進水裡。冬天冰冷的水幾乎能讓臉部的皮膚都裂開來。

  每日每日期待著能夠被收養,但事實上願意來收養孤兒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五月總是沒辦法進入他們挑剔的目光。

  她曾以為在成年之前的日子都會是這般無望且沒有盡頭,幸好孤兒院的開銷增大,沒辦法再負擔那麼多的孩子,五月和其他的幾個孩子被送了出去。

  她的噩夢結束了。

  「那段日子,我光是回想起來都覺得心寒。我總在懷疑,這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所謂的溫暖和所謂的愛——世間就是陰冷的,不存在希望與光明。我也不配被愛……不過現在我倒是不這麼想了哦!」

  她復又揚起笑容,而淚水卻繼續流。

  痛到極點的時候她沒有哭,卻在這時候哭了。義勇為她感到難過。

  「真不容易。」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辛苦了。」

  五月咬緊了下唇,眼前忽然一陣迷蒙,吸氣時,仿佛整個胸腔都在陣痛。她很努力地不去轉動眼球——可淚水還是溢出了眼眶。

  她飛快地把剩下的小半個飯團掃空,勉強止住了淚意。

  「其……其實也還好啦!」她笑著說,仿佛像是已經滿不在意了似的,「孤兒院裡有個和我同樣歲數的男孩子,他被院長打得最凶,沒有一天身上是不帶傷的。」

  她湊到義勇耳邊,小聲地說:「偷偷告訴您,那個男孩,會變成老虎。」

  「老虎?」

  乍一聽,義勇還以為她在說胡話。

  「嗯。」五月點點頭,一臉認真,「在月圓之夜,他會變成一只白虎。很神奇吧?」

  「確實是……」

  這已經不只是神奇了——倒有些像是天方夜譚。義勇的想像力實在有限,沒辦法在腦海中勾勒出月下之虎會是怎樣一副景像。

  不過既然是老虎的話……那應該還是挺可怕的吧?五月難道不會害怕嗎?

  他對此持有困惑。

  「說實話,變成了白虎的他,稍微有點嚇人,因為好像連人類的理智都暫時性的消失了。但他本人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而院長他們卻……」她停頓住了,無奈地一扯嘴角,沒有再繼續補全未盡的話語,只說,「所以就算他是凶惡的老虎,我不討厭他。」

  「是嗎……」

  「但是離開孤兒院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五月輕輕一嘆息,「希望他也能過上自由的日子啊。」

  義勇不知應當如何接話才好,只默默地點了下頭。

  日頭漸高,但發梢依舊在濕噠噠地滴著水,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干透,更何況他們還坐在陰影之中,頭發會干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義勇坐著吃完了一整個飯團,待五月的呼吸聲變得和平常一樣緩和了,他才站起身,對她說:「回去吧。」

  「嗯……」

  五月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剛邁出幾步,她忽然停住了——她差點把很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說過,等我們殺死了那只鬼,他就會回答的……」

  如果不是五月想起來了這件事,怕不是都忘把這個人給忘記,直接一路回家去了。

  可是錨到現在都沒有出現。莫非五月被放鴿子了?

  嘖……看來她還是太天真了。前一晚上遇見他的時候,就應該死拽著他問出些什麼來的。

  居然還相信了他所說的「殺完鬼就會給你們答復」的回話。

  ……她果然還是太沒有心眼了。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不爽,五月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真是的!那個混蛋家伙!」

  「我這不是來了嗎!」

  錨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表情復雜。顯然五月剛才的那一句罵落進了他的耳裡,讓他也有點不太爽。

  他把雙手揣進袖子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一臉困意怎麼也掩飾不住。雖然站得筆挺,但眼皮卻一撲一撲的,像是馬上就要睡著了似的。

  他很費勁地抬起眼,四下瞄了瞄,以一種棒讀般的口吻說:「哇哦,你們解決得可真快。」

  說罷,還煞有介事般地鼓了鼓掌——其實根本沒必要。

  他原本還想再繼續閑扯些別的什麼,然而五月一臉冷漠地看著他,毫不留情地用沉默給他施加起無形的壓力,讓他實在沒辦法在說什麼閑話了。

  清了清嗓子,他找了塊大石頭,慢悠悠地坐下,慢悠悠地說:「小姑娘,你知道『錨』嗎?所謂的錨,就是……」

  「穩定時間,避免人間在時之河流中傾覆?」五月挑了挑眉,言語間稍有一些不確定,但卻說得飛快,「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知道。」

  錨呆住了。反應過來後,他驚慌地大喊:「……哈?為什麼你會知道啊!我以為這是誰都沒聽說過的秘密啊!究竟是誰透露出去的啊!」

  他氣得牙癢癢。他可一點也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透露出去。

  「是一位老婆婆告訴我的,而她自己也是從她的長輩那裡得知了這件事……」

  五月下意識地這麼回答了。但說到一半她好像察覺到了一點不太對——話題怎麼又被扯遠了。

  她急忙回到正題上。

  「你的傳說究竟是怎麼傳出去的,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我想問的事情,你還沒有和我說呢!」她細細列出自己的所有疑惑,「關於我的身世,以及我為什麼會從平成時代穿越到大正,這一部分的疑惑,請您立刻解答——這一次你可別想逃避了!」

  被連連逼問,錨顯得很是窘迫。他躲閃著五月探尋的目光,小聲嘟噥著,毫無底氣:「我……我這不是正要開始說了嗎!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頭才好,先給我一小點時間措措辭吧。」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說。

  「我是錨,貫穿時間之流的錨。我能夠在不同的時間之中流動,任意地穿梭時間,譬如現在我身在大正,但下一秒我就可以去往昭和——或者是明治,或者是令和。我也擁有著能夠洞悉過去和未來的能力。」他說,「瀧音五月,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距離這個時間點的十五年前。我在森林裡閑逛,並且遇到了你的長兄。」

  那就是很普通的一天而已,同人世間的不停循環往復的時光無異。有人逝去,也有新生命的誕生。

  就算那一天瀧尾家遭遇了鬼襲,也依舊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是死亡的人數偏多了一點而已。

  錨對這個循環心知肚明,也對世間的一切也了然於心,可他知道的卻很少。

  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會在他的耳邊響起,但他不會去特地傾聽——知悉一切,卻也對一切無知。

  他對自己的定位很准確。他會過於干涉人間的,因為他不過就只是「穩定器」罷了,過多的干涉反而會導致人間的動蕩。

  所以在踏入那片森林之前,錨沒有想到,他會遭遇瀧尾家的長子。

  所以那一天錨就理應看著瀧尾家的所有人都死在那只惡鬼的手裡,什麼都不可以做。

  所以瀧尾家的結局應當是惡鬼追上了帶著幼妹逃跑的長子,瀧尾家悄無聲息地磨滅了在這世間的所有存在。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那個瀧尾家的長子與他相遇了。

  叫做一義的少年的苦苦哀求讓錨無法再站在一旁。

  他救下了最年幼的五月。

  原本他也想救下一義,但是一義卻執意要回去殺死那只鬼,最後死在了鬼的手裡。

  一義幾乎是一瞬之間就斃了命。那只鬼繼而開始追逐錨與五月,試圖趕盡殺絕,連只有一周歲的孩子都不願意放過。可錨完全不知道鬼與瀧尾家究竟有怎麼可怕的恩怨。

  而後是追逐。心驚肉跳的追逐。

  上一秒錨與鬼之間的距離還很大,可一眨眼就倏地拉近了,錨甚至能聽到他狂熱的咆哮。

  錨不死不滅,被鬼吃了也不會怎麼樣,但五月不是。而且他的能力卻實在是有限,打不過惡鬼也逃不過惡鬼,甚至連躲藏都做不到。

  惡鬼張開了血盆大口,錨無處可藏。他被迫穿梭時間,慌不擇路地去往了平成。

  他知道在平成時代來臨之前,鬼就已經完全覆滅了。

  身處於名為平成的這個時代,五月不必面臨那只鬼的威脅。錨決定將她留在平成。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撫養這個孩子。

  他的時間是非線性的。而且他已經干涉人間干涉得過於多了,如果再繼續下去,或許身為錨的穩定性都會完全崩塌,屆時人間也會覆滅了。

  況且五月是人,她就該活在人類的世界裡。他只是個肆意地生活在各個時代的悠閑家伙罷了,從世界誕生之時就是極孤獨的存在。他不能讓自己影響到五月的生命軌跡。

  錨把她放在了橫濱的那所孤兒院的門前,為她許下期待,希望她能夠安然長大。

  在一義離開討伐那只惡鬼之前,他曾把幼妹的名字告訴了錨。但是那時的情況實在是太過於危急,錨沒怎麼聽清楚,將她的姓氏聽錯了。

  所以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瀧音五月——她的名字,是瀧尾五月。

  五月所窺見的噩夢一般的場景,也並不是虛晃的夢境,而是她親身經歷的,與大正相連的最後的記憶。

  「你不是從平成『穿越』到了大正。」

  錨告訴她。

  「是你心中的執念讓你衝破了時間的禁錮,把你帶回到了大正——這裡就是你的時代。」


第26章 守護

  日光漸斜。五月的一半身子依舊籠罩在明亮的陽光之下, 讓她感到一陣悶熱。而另一半置身於陰暗之中, 被鍍上了陰冷的溫度。

  她的仿佛被分成了兩半, 而兩個半身又各自拉扯著。她變得好像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似的了。

  錨的話在耳邊反復循環,也不知何時才能停下。她原以為重傷恍惚之時所見到的那段虛晃記憶只是夢境而已, 但她錯了。

  平成才是她的夢——漫長而美妙的夢。

  如今她終於醒來了。

  立足於尖銳的現實之中,她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冷靜。

  甚至冷靜地讓義勇為她感到擔心。

  「五月……」義勇輕輕喚了她一聲。

  五月猛然抬起頭來, 盯著義勇看了一會兒,擺了擺手:「我沒事。」短短地說完這話, 她又轉向錨,說,「我明白了。雖然我還是想不起來小時候的事情, 也記不得在大正時代的記憶, 但至少……至少我現在能有個概念了。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

  錨刻意地錯開了她的目光,訥訥地點了下頭。

  他顯得很不自然。向五月坦白一切,這不由得讓他感到很緊張, 他不停地揉搓著衣袖, 連昂貴布料出現了褶皺都渾然不覺。

  光是想像一下五月接下來會說出什麼,他心中緊張感就不禁翻了個倍。

  等待的空白時間好像被拉得很長很長。

  過了好一會兒, 錨才聽到五月問說:「我很想知道, 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人生軌跡中的一切——畢竟你都已經知道我在雄英讀書的事情了。」

  呼……原來是要問這件事啊。

  錨松了口氣, 如釋重負般垂下手, 順手抹了把汗。

  「這我倒是不知道, 因為我有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去觀測你的人生軌跡。就偶爾地瞄幾眼而已。」這話聽起來好像有些意味不明似的, 錨又匆匆忙忙補充了一句, 「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確保你能夠順利地活下去。」

  如果她不能安然地活在這世上的話,簡直就像是辜負了來自她長兄的哀求一般,他會自責到想死的。

  這麼一解釋,五月也就明白了。她微微點了下頭,不再說什麼。

  錨順勢提起了另一件事情——其實他正是為了把這件事情告訴五月,才如此著急地趕到了她的面前。

  「這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你務必要認真聽好我接下來的話。臭小子你也給我聽好。」

  錨衝義勇大聲吼說。許是因為他還懷揣著義勇差點捏爛他衣服的怨氣,所以這會兒語氣聽起來有點暴躁。

  既然錨都這麼說了,義勇便也就不再繼續作壁上觀。他挪近了幾步,側耳聽著錨接下去的話。

  「五月你最初是在大正,然後我把你送去了平成,可你在不久之前又倚靠著自己的執念回到了大正時代。這種不止一次地穿梭了時間的行為,讓現在的你變成了近乎於錨一樣的存在——你成為了能夠左右人間穩定性的因素。」

  錨的話讓五月的心猛抽了一下。

  「這……這不太妙吧……」她很謹慎地向錨確認。

  她暗自希望錨給出的答案會是「這不要緊」,但錨的目光卻是冷徹的。他點了點頭。

  確實是不太妙。

  這種情況意味著,如果五月死去了,人間的穩定性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整個人間會完全傾覆也不一定。

  五月儼然成了一個隱藏的巨大危機。

  在這件事上錨很有自覺。他知道自己的責任最大——誰讓他當時慌不擇路地逃到了平成去呢?

  所以他也主動承擔起了化解這場危機的責任。

  「總之呢,肯定能辦法能夠解除你和穩定性的牽連的,不過我暫時還沒有想到具體的措施。」他不忘安慰五月幾句,「不用擔心,給我一點時間就好。我能把一切都搞定的。呃……你稍微等一下哦。」

  話語停下了。錨把手探進衣袖裡,摸索了好一會兒,他掏出了一個奇怪的小東西。

  單看材質,有些像是玉,透著溫潤的淡白色。不規則形狀的中心有一個小孔,穿過了一條細細的編織黑繩。

  錨把這塊奇奇怪怪的玉套在了五月的脖子上。

  「要是遇到了危險,你就把這東西弄碎。」他用指尖敲了敲玉,「切碎也好摔碎也好咬碎也好,怎麼樣都可以。只要弄碎一條小縫,它就能把你帶去安全的時代。」

  「安全的時代?」

  這個詞五月沒怎麼聽明白。

  「對。沒有鬼的時代。」錨一本正經地說,但這份正經也沒有持續太久,「就是平成時代啦!這東西能把你送回去!」

  「哦……」五月沉悶地應了一聲,忽然搖了搖頭,「不行。我要留在這裡——我不想去平成。」

  她試圖把脖子上的玉摘下來,但錨攔下了她的動作。

  「這只是一條逃生路徑而已。」錨告訴她,「要是真到了非得弄碎這塊玉不可的時候,就盡情地逃到平成去吧。別擔心,我會把你接回來的。」

  五月的心思,他比誰都明白。他也不會阻攔五月去實現她的念頭。

  話都已經說明白了,五月自然也不再有什麼拒絕的余地。她點了點頭,把玉藏進制服裡,用衣領壓住黑繩。這樣旁人就不會看到了。

  錨不敢放松。他再三強調著這件事的重要性。

  說著說著,他忽然轉向了義勇,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嚷嚷著說:「總之你一定得保護好她。這是你非做不可的事情,明白了嗎回答我!」

  「嗯。」義勇點了點頭,誠懇地應著。

  其實就算錨不說,他也會這麼做的。但他的心裡還是不免產生了幾分疑惑。

  「冒昧問一下,為什麼非得是我不可?」

  這話聽得錨一怔,頓時顯得一陣局促,慌張地胡亂踱起步來。

  「這……呃……你這問題很好!」他磕磕巴巴地說,「這這這當然是因為……因為她是你的繼子啊!柱保護繼子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嘛!」

  這當然不是什麼天經地義,但錨也只能用這樣的說辭搪塞義勇了。

  總不能讓他告訴義勇說你以後會和五月成親還會生三個小孩要是沒把五月保護好你就沒老婆了嗎!

  「我不需要義勇先生費心保護我!」

  五月忽然出聲了。

  「我可以保護好自己……身為鬼殺隊的水柱,義勇先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沒有必要、也沒有責任將時間和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這話是說給錨聽的,但她卻看向了義勇,目光堅定。義勇能理解她的心思,可他不認為這時候應當執拗。

  他想要勸說幾句,錨卻拍了拍他的後背,像是讓他不必說下去似的。

  「行行行。我也覺得你能行嘛!」錨敷衍似的說著,甩甩手,「那我走了哦。小心點別死了。」

  「等一下!」

  五月慌慌張張地拽住錨的袖子,一不小心被錨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她匆忙松開手。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問您。也請您務必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告訴我……可以嗎?」不等錨給出回答,她急急地說,「請告訴我,那只殺了我全家的惡鬼,它長什麼樣?」

  錨緩緩地轉過身來。他知道五月會問出這話——為了給予她正確無誤的回答,他已經在心裡演練了許多遍。

  「那是一只高大的鬼,沒有長成奇形怪狀的模樣,不過身高可能超過了兩米。左眼球裡刻了『下弦』,右眼是『貳』,但下弦的字樣被打了一個叉。」

  他把手指交錯著,放在自己的左眼上,試圖模擬出那只鬼的模樣。

  「他是一只能夠操縱雷電的鬼,而且他搶走了你父親的刀——暗金色、刻著『惡鬼滅殺』字樣的日輪刀。」錨盡可能詳細地復述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果你見到哪只鬼手持日輪刀,那就一定是他了。很抱歉,我對那只鬼的印像僅此而已。」

  五月搖頭:「已經足夠多了,謝謝……也很謝謝你救了我。對於您的救命之恩,我還沒有好好地說一聲感謝。」

  她躬下身子。錨被嚇了一跳,表情僵硬著,他顯得很慌亂。

  「如果不是您的幫忙,瀧尾家的所有人就只能毫無意義地死去了,但至少現在還有我能夠為他們做些什麼……真的很謝謝您!」

  「不……我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唉!」

  話還未說完,他就如同逃一般地消失了,連背影都不敢留下。可五月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離開得這麼匆忙。

  「鬼已經斬殺。我們也是時候該走了。」

  義勇和她說著,向前走了幾步,然而五月卻沒有跟上,一動不動的。她一不小心錯過了這話。

  此刻歪斜的日光已經從她身上離開了,她完全置身於陰影之中,神情是空洞的,不知在想什麼。

  義勇向她伸出手。

  「回家吧。」

  五月被拉到了日光下。

  突如其來的明亮讓雙眼一陣酸痛,刺激得差點讓她落下淚來,可卻仿佛忽然清醒一般,她看清了義勇的臉。

  就像是最終選拔時,所見到的站在紫藤花下的義勇,此刻的五月好像也從義勇的身上看到了什麼。可確實朦朦朧朧的,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歸途亦是沉默。她沒說什麼,義勇未開口。

  打破寂寞的,居然還是鎹鴉的叫聲。

  「嘎啊啊啊啊——!瀧音五月——!」

  好久未見的鎹鴉飛近她的身邊,嘹亮的聲響拖了好遠好遠。

  「小烏鴉,我的名字是瀧尾五月。」她小聲提醒著,「下一次記得不要叫錯了,好嗎?」

  「哼!」

  鎹鴉沒好氣地把信封往她腦袋上砸去。

  「戀柱大人給你寄了信,趕緊拆開來看!」


第27章 戀柱家的蜂蜜蛋糕

  信封從半空中落下, 差點掉在了地上, 五月忙攤開雙手去接, 好不容易才捏住了信封的一角,卻又被鎹鴉嚷嚷著罵了。

  「你不行啊瀧尾五月!身手這麼差怎麼當水柱繼子啊!給我滾回去好好練習吧!」

  明明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一片烏鴉羽毛, 一見面卻又是毫不留情的吐槽,五月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那裡虧待了這只鎹鴉, 才導致它對自己的態度這麼不友好。

  她也不想抱怨什麼,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鎹鴉的耳朵亮得很, 這聲嘆息可沒有悄悄地溜走。它頓時就惱了,俯衝著落到五月的腦袋上,一邊啄著她的頭發, 一邊沒好氣地說:「哼!不聽我話還想要抱怨我嘛!難道你身手差不是事實嘛!」

  聽著鎹鴉憤憤然的控訴, 五月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行,只好笨拙地干笑了幾聲。

  義勇站在一邊冷眼看著跳腳的鎹鴉和默默忍受的五月,一言不發, 抬起手, 揪住鎹鴉的翅膀,把它甩到了邊上去。

  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鎹鴉在風裡翻滾了幾圈, 這才勉強穩住小小的身子。它被義勇的行為氣得直想跳腳, 但站在它面前的這個冷漠男人畢竟是鬼殺隊的水柱——是那位超凶的水柱呢!

  它不敢多鬧騰了。

  不服氣似的「嘎嘎」叫了兩聲, 鎹鴉撲棱翅膀飛走了。

  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到它會是什麼時候了呢。五月這麼想著, 把亂糟糟的頭發重新捋順, 拆開了信封。

  信裡的字句不多, 五月飛快地掃了幾眼。

  「戀柱小姐說今天下午會烤蜂蜜蛋糕, 邀請我去吃呢。」五月微微一笑,把信紙重新疊好,放回到了信封,喃喃般自言自語說,「她人真好啊……」

  聽著五月的話,義勇停下了腳步,指著朝南縱向的路,對五月說:「沿這條路走,應該很快就能到她家了。」

  「咦……真的嗎?」

  五月眼裡掠過一絲好奇,但很快這份情緒就沉下了。她垂下眼眸,搖了搖頭。

  「算了,我還是不去了吧。」她小聲說,「我待會兒會寫封信告訴戀柱小姐的。」

  「為什麼不去?」義勇低著頭,直直地看著她,目光讓五月無處可藏,「你不想去嗎?」

  「不是不想去……只是我現在沒有這種心情而已。」

  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想到以前的事情,想到我現在能活著——想到這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會讓我有點……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是覺得現在的我並沒有資格去為生活中的一切感到愉悅或是開心。」

  一旦有任何明亮的情緒從心中鑽出來,沉重的心情便也會隨之而來,將所有的明亮統統壓住。潛意識裡埋藏著的思維定式告訴五月,現在她不可以感到開心。

  義勇完全能夠明白她的心情,哪怕她從未透露過自己的心緒。

  「我知道你心裡應該很不好受。」他說。

  「哎呀……其實也還好啦。」她擠出一個很僵硬的笑容,「我現在的心情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糕。我也並不是……特別特別難過。可能是因為我以前就已經擁有過相當很糟糕的經歷了——事實上我過去的生活中就沒有怎麼出現過什麼美好的事情。所以如今聽到瀧尾家的事故,我也不會再難過到哪裡去了。」

  她想,她現在大概已經碰觸到了痛苦的下限。

  但卻也被禁錮在了這樣的下限之中。她強迫自己浸入悲傷的苦水,讓所有的哀痛滲進骨髓裡。

  或許在向那只惡鬼成功復仇之前,這份哀痛都將扎根於她的體內,不會輕易消散。

  「你還是去吧。」沉默地走在路上,義勇突然說,「權當是輕松一下也好。」

  沒必要把自己逼迫到這樣的地步。他想。

  五月愣了愣,頭垂得更低了。她心裡確實是想去的,但是……

  「去吧。」義勇再次說,「沒事的。」

  義勇態度執拗,五月也堅持己見。只不過這次她換了一個辯駁的角度。

  「那義勇先生的晚飯怎麼辦?」她拔高了聲,顯得無比理直氣壯,「如果我真的去了,說不定要到會很晚才能回來。這樣你會餓的吧。」

  義勇猛地一僵——這確實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但這也確實不怎麼重要。

  「雖然我確實不擅長燒飯,但還不至於讓自己餓著。」他信誓旦旦地許下保證,「不用在這種事上擔心我,去甘露寺家好好地玩一會兒吧——也別去想那麼多了。放松一下吧,哪怕就只今天一日也無妨。」

  他的話終於將五月說動了。

  或許去一下也是挺好的。況且這還是她第一次被蜜璃邀請去呢,拒絕的話肯定會傷到蜜璃的心情吧。

  在心裡權衡了一下,她點頭了。

  「好吧……那我走了。晚上見,義勇先生。」

  「嗯。」

  與義勇道了別,五月轉身,踏上他先前指給自己的那條路。

  走了幾步,她忽然轉過身。

  「我會盡早回來的——!」

  隔得遠遠的,她大聲對義勇說。她看到義勇向她抬了抬手,大概這就是他的答復吧。

  她安心了,繼續往前走。

  沿著這條路,就到了甘露寺蜜璃的家裡。

  一聽到五月的敲門聲,蜜璃就飛快地跑了出來,幫五月打開了門。她的腰上還系著圍裙,看來是剛從廚房裡跑出來的。

  「你來得好快呀!」蜜璃的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我才剛剛開始弄呢。看來你得等上一會兒才能吃到蜂蜜蛋糕了,真是太不好意思啦。」

  「沒事。」五月擺了擺手,「因為我剛好就在附近嘛,所以來得比較快。我來幫您吧。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

  蜜璃很親昵地勾住她的手臂,帶她來到廚房。

  廚房的台桌上滿當當地擺著各種原料,面粉才剛剛倒進碗裡。蜜璃誠不欺五月——她確實是只開了一個頭而已。

  五月沒有做過蜂蜜蛋糕,不過這種烘焙類型的甜點倒是又做過幾次,幫起忙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輕抖著篩子,五月把面粉細細地篩了一遍,再放入白糖打進雞蛋,用筷子攪成面糊。她的動作很快,安安靜靜的,只在默默做著手頭的事情而已。

  蜜璃在一旁給烤爐生著火。

  這種傳統的老式烤爐似乎很難伺候,蜜璃費了好一番努力才讓爐子保持住恰到好處的高溫。

  好不容易才搞定烤爐,蜜璃都想歡呼了。

  五月湊了過來,手裡捧著裝有面糊的碗,一邊不停地用筷子攪著,一邊好奇地打量起了蜜璃家的烤爐。

  「哎呀,你的臉上粘到面粉了。」蜜璃站了起來,向她伸出手,「我幫你擦掉。」

  蜜璃用手輕輕一抹。面粉是沒了,但卻在五月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黑黑的痕跡。蜜璃愣了愣,慌忙看向自己的手掌——她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粘上了木炭的灰。

  看著五月臉上這番黑色的痕跡,蜜璃想笑卻又不好意思,只好連連道歉,用濕毛巾幫她擦干淨了臉。

  「對不起對不起,我弄巧成拙了!」

  憋住笑意,蜜璃連連道歉,認真地把她臉上的所有痕跡通通都擦干淨了。

  五月擺了擺手,向蜜璃一笑:「沒關系。」

  雖然沒有見到自己的臉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不過稍微想像一下,大概是很逗趣的模樣。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這聲笑聽得蜜璃呆了呆。她突然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用力拍著五月的肩膀,目光中的細微擔心總算是消失了。

  「小五月,你可算是笑了。」她把五月的長發捋到身後,「我總感覺今天的你和上次不太一樣。你是不是不開心呀?」

  「唔……」

  五月沒想到蜜璃竟然發現了自己的異樣。她還以為已經掩飾得很好了呢。

  她不想讓蜜璃多擔心,下意識地想要搪塞過去,但看著蜜璃關切的神情,她忽然說不出敷衍的話語了。

  低垂著頭,她小聲說:「我沒有不開心。只是今天知道了一些過去不知道的事情而已——相當沉重的事情,所以被壓得喘不過氣了。」

  五月抿了抿唇,把瀧尾家的事情說給了蜜璃聽。

  每每說到揪心的部分時,五月都能感覺到蜜璃握著自己的手會猛然收緊一下。淺綠色的眸子泛著水光,像是將要落下淚似的。

  「原來是這樣啊……實在是太不容易了。」蜜璃用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把五月抱進懷裡,「小五月真堅強!」

  撲面而來的柔軟等同於撲面而來的窒息感,剎那間讓五月沒能喘過氣了。

  不過倒是意外地很有一種放松感呢。

  五月從柔軟感中探出頭來,小聲說:「冒昧地問一下,甘露寺小姐您對那只雷電之鬼有印像嗎?」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蜜璃說著,認真地想了想,「使用雷電的下弦之貳啊……既然他的眼球上被打了個叉,很有可能那時候他就已經不是下弦鬼了。」

  五月很困惑:「哦——?」

  她還不知道什麼是下弦鬼,遇到過的鬼也少。她覺得自己對鬼的了解實在是有些欠缺。

  她忙向蜜璃討教了起關於下弦鬼的事情。蜜璃詳細地為她解釋了一遍,還順便科普了一下上弦鬼的事情。

  「我以前就有遇到過這種被剝奪了下弦階級的鬼呢。」

  蜜璃說。

  不過這種類型的鬼,她總共就只遇上了一次而已,且因為動作實在太快,所以也沒能從那只鬼的嘴裡套出些什麼話來。

  她下意識地又想向五月說聲抱歉,卻忽然想起來了些什麼,忙輕拽了拽五月的手。

  「我知道主公大人那裡存放著從鬼殺隊創立以來所有的殺鬼檔案哦!」她興奮地向五月分享,「無論是否成功將鬼滅殺,都進行記錄。我想,裡面肯定會有與那只下弦之貳相關的內容。你可以去那裡看一看!」

  五月念想著蜜璃的話。

  「鬼的……檔案嗎?」


第28章 檔案存放處

  帶著從戀柱家裡拿來的蜂蜜蛋糕, 五月趕在天黑前回到了義勇家裡。

  「義勇先生吃過飯了嗎?」

  一到家, 她就拋出了這麼一句問話。

  義勇搖了搖頭:「還沒有。」

  豈止沒有吃飯, 他甚至連廚房都沒有踏進去過呢。

  五月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麼似的, 拖長聲說:「您莫非是在等我回家做飯嗎?」

  「沒有。」義勇回答得飛快。

  不過這句回答聽起來倒是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五月偷偷一笑,不再說什麼了。她把蛋糕放到桌上, 切成大小均等的四塊。

  蜂蜜蛋糕烤成了金黃的色澤。雖然這會兒蛋糕已經完全冷透了,但卻絲毫不減甜蜜的香氣。實在是太過誘人, 五月忍不住偷偷吃了小半塊。

  為了避免自己的饞念再偷偷作祟,五月趕緊把義勇叫了過來。

  「您快嘗嘗吧,這是我和蜜璃一起做的。」

  她把盤子推到義勇面前, 滿心期待地盯著他一舉一動。義勇才剛咬下一口蛋糕, 她就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好吃嗎?」

  義勇點了點頭。

  蛋糕松軟的口感他很喜歡,不過好像稍微甜了一些。只吃了兩塊,他就有些膩了。

  本著不能浪費食物的原則, 五月把剩下的都吃完了——並不是因為她自己想吃哦!

  吃完了蜂蜜蛋糕, 五月想起了蜜璃同她提起的那件事。恰好這會兒義勇也在,五月順便向他探了探風聲。

  「聽說主公大人那裡存放著和殺鬼有關的檔案記錄呢。是真的嗎?」

  「你是說檔案存放處嗎?」義勇給出了一個聽起來就很專業的名詞。

  這還是五月第一次聽到這個地方。她把這詞和蜜璃告訴她的話放在一起比對了一下, 感覺兩人說的大概是同一個地方, 便點了點頭。

  「對, 我想應該就是檔案存放處了。義勇先生知道那裡嗎?」

  「知道。」

  早年他曾路過那裡, 不過沒有進到裡面去。

  「那可太好了。」五月像是松了口氣般, 表情都變得舒緩些了, 她說, 「我想去檔案存放處看看,可以嗎?我想,或許從檔案裡會有個那只殺死了我全家的鬼相關的記錄。我想要對他有更多的了解,這樣說不定就能……」

  最後一句話像是她的自言自語,末尾的幾個字輕得仿佛根本沒有說出聲,就只是動了動唇而已。

  義勇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向自己尋求意見——這種事情分明由她自己決定就好。

  他也不確定這是不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但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左右五月的想法。

  正想給出「隨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這樣的答案。但在話說出口前,他無意間瞥見到了屋外的天色。

  他收起了說這話的心思,只說:「現在太晚了,還是明天再去吧。」

  「我是准備明天去。」五月說,「大晚上的跑去叨擾主公大人,肯定不太好吧。」

  她才不想去當煞風景的家伙呢。

  不過,檔案存放處會是什麼樣的呢?希望不要太難找到和那只鬼相關的內容吧,她想。

  漫無目的地胡思亂想著,她竟然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了。這種感覺很糟糕,甚至都沒辦法讓她集中注意力。

  她丟下抹布,抬起頭,看向義勇。

  盯了一會兒,她才開口:「義勇先生,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什麼事?」

  「唔……」她似有著遲疑,慢慢地把抹布疊起,慢慢地說,「如果您明天沒什麼事情要做的話,可以請您陪我一起去檔案存放處嗎?就我一個人去的話,總覺得有點……心慌。」

  不知道會看到什麼,也不知道看到後會是怎樣一番心情——未知的實在是太多了,這讓她不禁感到害怕。

  但如果能有人在身邊,哪怕一言不發也行。

  只要能有人在,她就不會覺得那麼害怕了。

  等待義勇給出答復。五月的心髒不知為何,跳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猛烈。分明也沒有等待多久,她竟然已經開始慌張起來了。

  「當……當然啦,要是您沒空的話,我就不麻煩你了。」她干巴巴地笑了幾聲,顯得很是窘迫,「去個檔案存放處而已嘛,這種小事情,我一個人也可以搞定的!」

  畢竟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五月匆匆丟下這話,也不等義勇給出答復,就慌不擇路地離開了。

  向義勇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她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我明天沒什麼事情。」義勇的回答從身後傳來,「我陪你去吧。」

  五月頓住腳步,訥訥地回過頭,難以置信。

  「真的嗎?」

  她小聲念叨著,總覺得很不真切。但看著義勇冷靜的神情,她想這大概確實是真切的。

  「謝謝您。」她笨拙地躬了躬身,「明天就麻煩您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說完這話,她就跑開了。

  分明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害羞的事情呀。

  因著要去檔案存放處的緣故,義勇和五月都早早地醒來了。

  許是因為太陽還沒有出來的緣故,義勇覺得略有點冷,不過也不至於多麼難以忍受。

  所以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今天的五月要穿這麼多。

  她大概是把能穿的所有衣服全都套在了身上,看起來整個人都臃腫了一大圈。

  雙手揣在袖子裡,臉也埋進衣領裡,她垂著眼,一副懨懨的模樣。

  這幅模樣讓義勇總忍不住側目打量了好幾眼。

  義勇眼裡滿是不加掩飾的疑惑,五月就算是遲鈍到極點也能感覺到了——況且她也不遲鈍。她抬起眸子,看著義勇。

  被五月這麼一看,義勇莫名有些心虛。他默默收回了目光,但心裡的困惑依然在不停地發酵。他忍不住問道:「你不熱嗎?」

  義勇看她的臉都被捂紅了,就連耳朵也泛著赤色。

  雖說現在這時節已經能摸到冬天的邊緣了,但說到底也還沒有到那般凌冽的時日,穿這麼多真的不要緊嗎?

  義勇在心裡收拾出了一堆類似於「穿太多衣服會悶出病」之類的理論。可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五月悶聲念叨:「因為很冷嘛……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就覺得冷,好幾次都被凍醒了呢。」

  她的說話聲裡好像帶了點鼻音,聽得義勇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他懷疑五月感冒了。

  可五月卻完全沒有感覺到來自義勇的關心。她把臉埋得更深了,恨不得想要讓整個腦袋都鑽進衣服裡似的。

  低頭盯著地面,她偶爾才抬眼瞄一瞄眼前的路。

  漸漸的,散落在地上的不再是塵土了,幾片紫藤花瓣落在地面。在他們前方,有一大片紫藤花。

  「是不是快到了呀?」她問。

  義勇點頭:「嗯。」

  他們走過了主公大人的庭院,繞到屋後。在角落裡,立著一扇小門。

  門後,存放著鬼殺隊創立之初直至現在的一切記錄——也是是鬼殺隊的所有歲月。

  這扇門的位置實在是太隱蔽了。上次九柱會議時,五月在庭院裡閑逛了好久,都沒有發現這扇門的存在。

  主公大人知道他們今天會過來,所以已經打開了門上的鎖。五月把手貼在木門的雕花上,心跳聲忽然變得有些紊亂,緊張與不安也隨之飛快蔓延。

  五月就這麼站了一會兒,一動不動的。她努力收起亂糟糟的心事,扭頭向義勇投去目光,見他微頷了頷首表示許可,她這才推門進去。

  屋裡並不是很明亮,通風也不太好,一踏入其中,就能聞到彌漫在各處的紙墨氣味。可能是因為存放得有些年頭了,帶著一股微微的腐朽味。

  不過五月倒是不怎麼討厭這味道——她覺得這裡有些像是圖書館。

  但這裡和圖書館的相似之處,大概也就只有氣味了。

  屋裡沒有高高的書架,也沒有擺在架子上的書本。有的僅僅只是摞起的木箱而已。箱子的數量多得難以計數,有些木箱的漆色都已經褪去了,變成了黯淡的色澤,實在難以想像裝在這些箱子裡的會是哪個年代的往事。

  箱子表面刻著年份,義勇告訴她這些字樣代表了存放在裡面的那些檔案的年份。

  「是這樣啊——」五月了然般點了點頭。

  她腳邊的這個箱子上刻著的是「元治」。

  歷史學得很糟糕的五月對「元治」這個年號完全沒有印像。不過她知道自己要尋找的是明治年代的檔案。

  她推算過了,父親應當是生活在明治年間的人——在這個年號出生,也在這個年號死去。

  他從未有幸見證大正的來臨。

  想到這事,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從早上就沙沙作痛的喉嚨這會兒更痛了。她掩著嘴,輕咳了兩聲,可惜沒能緩解多少。她索性不去管了。

  俯下身子,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個箱子。

  「明治明治明治……」她喃喃地咕噥著,「你在哪裡呀明治……唔哇!」

  她的腦袋一不小心被撞到身旁的人了。

  匆匆忙忙站直身子,她道起歉來:「對不起,義勇先生,我……咦?」

  她這才發現撞上的不是義勇——義勇這會兒站得離她遠遠的。

  五月困惑地眨眨眼,盯著站在身邊的人看了好一會兒。

  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這超帥氣的火焰般長發。莫非是……

  「炎柱先生!?」

  「唔姆——!」


第29章 鬼史檔案

  其實在義勇和五月踏入檔案存放處之前, 炎柱煉獄杏壽郎就已經在這裡了。

  「我管轄的地區出現了一只很棘手的鬼!根據目擊到的種種特征, 我猜測它應該是去年從幾個鬼殺隊的劍士手下逃走的那只鬼, 所以我才過來找一找當時的檔案!」

  杏壽郎中氣十足地告訴他們。

  他總是這麼一副很精神且自信的模樣,簡直就像是熊熊烈焰, 永遠不會熄滅似的。有他在身邊,總能感到很心安。

  五月了然般一點頭。她想, 之所以剛才她沒有看到杏壽郎,可能是因為他的身影被木箱遮擋住了。而且他也沒有發聲, 所以才讓五月自然而然地覺得這裡就只有自己和義勇在而已。

  不過,會在這裡見到煉獄杏壽郎,倒是讓五月覺得挺驚訝的。

  「那麼你們倆過來是為了什麼呢?」杏壽郎的雙眸睜得渾圓, 從義勇和五月的身上掃過, 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笑的模樣,「也是來找檔案的嗎?」

  五月用力點頭, 趕在義勇之前回答說:「是的!」

  「你想要找的, 是明治年間的檔案吧!」杏壽郎爽朗一笑,「我剛才聽到你在念叨明治了哦!」

  「沒錯沒錯。」五月又是一股腦地點頭。

  她直覺覺得那只下弦鬼不會莫名其妙地攻擊父親——絕對是由於鬼與父親之間有著不為常人所知的淵源, 所以才導致了如今的悲慘結果。

  所以她才想要從父親的鬼史檔案下手, 尋找那只鬼的蹤跡。

  「那麼明治的箱子被放在哪個位置了呢?」

  杏壽郎抬手, 一指堆在最上面的幾個大木箱。

  估算了一下自己和這幾個木箱的距離, 再粗略估算一下木箱裡能夠容納的檔案數量, 五月忽然有幾分退縮了。

  想要在其中找到與父親相關的檔案, 好像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啊。

  而且也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說不定她思考的方向錯了, 說不定那只鬼的蹤跡根本沒有在父親的檔案裡出現過。如果真是那樣,她不就是做了無用功嗎……

  不行!不能這麼想!

  這是最容不得退縮的時刻。

  五月打起精神,下定決心要把明治年間的檔案全部啃完。不過在那之前,她先四下看了看。

  先前杏壽郎只是虛晃地指了一下,五月也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多少個箱子是屬於明治的。

  木箱實在放得太高了,她想夠到就已經很不容易,還要全部搬下來,簡直是難上加難。況且五月也知道自己力氣小得可憐。

  這完全是難上加難再加難吧。

  光是想像一下,就讓五月忍不住想要嘆氣了。

  杏壽郎也看著和她同樣的方向——那些明治的箱子。在五月露出一臉愁容時,他忽然「唔」了一聲。

  什麼都沒說,他直接踩著堆在底下的箱子,輕巧地跳到了頂上。

  左肩扛一個箱子,右手再提一個,在五月的驚訝目光下,他輕輕松松地就把箱子全部都搬了下來。分明這些木箱的重量不可小覷,但他卻表現得很是毫不費力一般。

  五月說不出話來了。她看著杏壽郎,眼裡除了佩服,就只剩下了佩服。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出自己的這份欽佩才好,只好笨拙地朝杏壽郎豎了下大拇指。

  雖然這種表現形式好像有點寒磣,但她真的是相當佩服了。

  杏壽郎被她的動作逗得大笑,很欣慰似的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他的力氣很大,五月的腦袋在他的大掌揉搓之下都不自覺地晃動了起來。

  不過倒是一種很別樣的體驗,都快讓五月覺得飄飄忽忽的了。

  「對了,你要看明治年所有的檔案嗎?」杏壽郎問著,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數量會很多的哦!」

  畢竟明治時代跨越了很長的歲月啊。

  五月從飄飄忽忽中醒過神來,飛快地搖了搖頭:「不,我……」停頓了一下,她似是踟躕了,但還是說了下去,告訴杏壽郎,「我想要看的是原鳴柱的檔案!」

  「哦——原鳴柱啊。我明白了,我幫你找出來吧!」

  恰好他先前就曾看過關於鳴柱的殺鬼檔案,雖然其中的具體內容已經不怎麼忘記了,但還記得這些檔案被放在了哪個位置。

  他把幾個箱子拖到面前,飛快地從其中抽出了幾份。

  鬼殺隊的鬼史檔案先是以年份分類,然後再細分為不同的隊員所處理的各種任務。

  有很多鬼殺隊的隊員,他們所留下的檔案就只是薄薄的幾張紙而已。這實在是令人唏噓。

  杏壽郎一邊挑出與鳴柱相關的檔案,一邊說起了鳴柱此人。聽著他的話語,五月覺得他對自己的父親懷揣著的情緒大概是敬仰。

  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挺高興的。只是這份高興略微蒙上了一層悲哀的暗色調。

  「他入隊的第一年就驅逐了下弦之貳,是位很強大的劍士啊!」杏壽郎說。

  「下弦之貳!」

  五月一下子捕捉到了杏壽郎話語中的關鍵字。

  先前主公大人確實是說過,父親將一只下弦鬼逼入的絕境,不過那時她還不知道那只下弦鬼的階級——居然是下弦之貳嗎?

  而她想要找的那只鬼,恰好也是下弦之貳。

  「關於下弦之貳的檔案,我想要看看!」她的話語不經意間染上了一絲焦急,「能麻煩您找出來嗎?可以嗎?」

  「沒問題!」

  杏壽郎一眼掃過箱子裡所有的紙張,從其中抽出了一份。

  這份檔案的邊角抹上了一點朱紅,所以杏壽郎才會這麼快的找到。

  「與下弦鬼有關的檔案,都會有這樣的標記。」杏壽郎向她科普著,把檔案遞給到她手上,「裡面就是下弦之貳相關的記錄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份檔案應該是鳴柱親手寫的。」

  「親手……」

  五月托在手中的幾張薄薄的紙張,好像頓時變得無比沉重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拆開看一眼,但卻又有些怯懦了。

  不過,她總歸是要看的。

  這麼一想,她也就不再猶豫了,麻利地翻開檔案,但四下的陰冷讓她的動作頓了頓。

  「這裡有點冷啊……難道是因為沒有太陽的緣故嗎?」

  小聲咕噥了一句,她繼續手上的動作。

  翻開檔案,其上是瀧尾義平留下的墨跡,每一字句都透著一絲不苟,很像他的為人一般端正。

  關於下弦之貳,瀧尾義平的記述得很詳盡。

  男性,身長近八尺,眸色發白,並無瞳孔,留有深色的長發,操縱雷電,名為神鳴的鬼。

  「什麼呀……區區一個鬼而已,也能夠有這種帥氣的名字嗎?」

  五月忍不住小聲抱怨起來,繼續看了下去。

  「『盡管他的外表和人類無異,但內裡卻早已經化作了純粹的野獸。哪怕他再怎麼與人類相似,也都已經是不能再將他視作為人了』……」五月念著檔案裡的這句話,輕嘆了一口氣,感慨般喃喃說,「父親寫下的文字,好像文章一樣呢。」

  眼前是陌生的字句。分明五月與父親的距離卻是無比的近,卻讓她陷入了困頓之中。

  她放下了檔案。

  「我的父親,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我真想知道。」

  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也沒有太過深思,很快就收拾好了這份糟糕的心情,站起身來。

  「我覺得我有必要把下弦之貳的特征給記下來。」拿著那一頁紙,她很認真地說。

  「檔案是不能帶出去的。」來自杏壽郎的友情提示。

  「哦……」五月懨懨地垂下了頭,看著手裡的紙,小聲咕噥,「那就只能寫下來了吧。」

  義勇再度警覺。

  不等五月說出些什麼,他立刻主動承擔起了這項工作。

  「我來寫吧。」

  說著,他從五月手裡拿過了紙,動作快得難以想像,看得杏壽郎都笑了。

  杏壽郎幫義勇拿來了紙筆墨,然後便就離開了。他本來也想幫忙的,不過劃分給炎柱的管轄地域似乎出現了一些小小的騷動,杏壽郎只能先去查看那裡的情況了。

  走之前,他還不忘叮囑義勇和五月把箱子擺回到原處。

  這點小事,他們當然是知道的。

  揮手向杏壽郎道別,五月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了紫藤花葉下,這才回到屋內。

  她在義勇身邊坐下,一手支著腦袋,目光隨染墨的筆尖而動。

  義勇的字好像比父親的要更加潦草一點——或者也可以說是瀟灑,不過倒也不至於看不懂。

  反正比她寫的容易看懂多了。

  一點一點,她的目光挪到了義勇的手上。他的手和自己的一樣,有著粗重難看的厚繭,那是經年累月的練習留下的痕跡。

  想必摸起來也是一樣的粗糙。

  但義勇的手掌真的好大啊。五月心想。

  大得仿佛像是能夠包容一切似的。

  五月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而後,似乎很自然而然一般,她的視線落在了義勇的臉上。看著他堅毅的側臉線條,看著他薄薄的唇,許久都沒有舍得挪開。

  腦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也是一片朦朧,卻只有義勇的臉最為清晰,五月甚至能看清他睫毛的微微顫動。那深藍的眸子,映在了五月的心裡。

  咚——

  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擊在了她的心上,她忽然一陣慌張,仿佛自己是個心虛的小賊。

  當義勇向她投來目光時,她的不安幾乎快要飆升到了極限值。

  「你在看什麼?」義勇問她。

  「沒……沒什麼……」

  以笨拙的一笑掩飾尷尬,五月不再說話了。她換了個姿勢。曲起腿,下巴枕著膝蓋,呼出的氣息不經意間打在了義勇的手腕上——居然是滾燙的。

  看著她潮紅的臉色,義勇總覺得有點不太對。他放下了筆,趁著五月還沒反應過來,飛快地把手貼上了她的額頭。

  傳到掌心的,也是同樣熾熱的溫度。

  義勇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垂下手,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擔憂。

  「五月,你發燒了。」


第30章 清粥

  五月看起來完全正常, 但溫度卻高得嚇人。

  其實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 義勇就已經察覺到五月的狀態有點不太好, 路上還在懷疑著她會不會是生病了。

  沒想到還真是染上了風寒。

  「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義勇問著五月,筆頭倒是一刻不停。他寫得飛快, 不時地抬眼看一看她,確定著她的狀態。

  「如果覺得難受, 就到外面去待一會兒吧。」他說。

  屋內實在是有點冷,與其待在裡面挨凍, 倒不如出去曬曬太陽更好。雖說裡外的溫差其實也並不顯著,但有日光曬著的感覺,用還是很不一樣的。

  可五月卻很堅決地搖了搖頭:「不去!我想呆在這裡。」

  五月把大半張臉埋在了臂彎裡, 依舊是在看著義勇, 不過這一次倒是不再遮遮掩掩了,甚至還有幾分理直氣壯似的。

  聽到五月這話,義勇忍不住投來了不解的目光, 默默加快了寫字的速度。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嘛。」五月昧著良心對義勇說, 「估計就只是體溫稍微偏高了一點而已啦,沒事沒事。」

  真實情況好像並沒有她說的那麼樂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得太多, 她被悶出了一身的薄汗。腦袋已經昏昏沉沉好久了, 讓她很難打起精神來。鼻子也有點堵住了, 都沒辦法好好呼吸。

  咽喉澀澀發癢, 可惜摸不到也撓不著。她只好不停地摸著脖頸和鼻子, 可惜這只是隔靴搔癢而已, 難受的地方依舊難受。

  她的這點小動作沒有從義勇的眼底下溜走。他輕輕嘆了口氣, 不再多看五月,只專心盯著紙面。

  「我馬上就能寫完了。」義勇說,「然後我們就回去吧。」

  「嗯……」

  義勇的「馬上」確實是名副其實。他很快就寫完了最後的幾個字,收起檔案,依著原本的順序重新放進木箱裡。

  陳舊的紙張帶著腐朽的氣味。雖然義勇的動作並不大,但還是揚起了一片灰塵。義勇掩住鼻子,蹙起眉頭,放慢了動作。

  他能感覺到五月的影子在晃來晃去的。生怕她這是站不穩,義勇回頭看了她一眼。

  五月倒還是好好的站著,只不過總在動來動去,可能是因為覺得太冷了,所以才利用這種方法試圖取暖身子吧。

  可就算是冷成了這樣,她還是像條小尾巴似的緊緊跟在義勇的身後,正睜大了眼,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今天的五月總是在看著他——哪怕遲鈍如義勇,也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了。

  起初他只是沒說罷了,但被五月盯了好久,義勇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了,出聲問:「我的臉上有東西嗎?」

  「沒……沒東西……」五月僵硬地擺了擺手,「我就隨便看看而已啦……」

  「那就好。」聽五月這麼一說,義勇便就放心了,順便又叮囑了一句,「你還是出去待著吧。」

  五月一愣,抿緊了唇,沒有答話。她挪開目光,只盯著義勇背影。眸光微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悶聲應道:「哦……」

  拖長的尾音裡,滿滿的都是她的沮喪。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這就出去……」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五月嘆息聲一刻都沒有停下,「我不會把感冒病毒傳染給您的,您放心……」

  五月明白義勇的意思,她對義勇的心思已經完全了然於心了——一定是因為不想被自己傳染生病,所以義勇先生才會三申五令讓她出去的吧。

  唉……心寒……

  「啊?」

  義勇回過頭,一臉呆滯。

  「你在說什麼東西?」義勇又又又沒有聽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對,只好說,「裡面冷,灰塵還多。外面更暖和一點。」

  「哦……哦?」

  原來是這樣呀,看來是她腦補歪了——看來她也並沒有被義勇先生討厭!

  籠罩在心上的陰霾瞬間飛走,五月的心情放晴了。

  既然這樣,那還是出去曬太陽吧!

  五月站起身來,蹦跶著挪到門口。這會兒日光正斜,將她完全納入了明亮的溫暖之中。但五月卻依舊是看著義勇。

  從這個角度,遠遠看去,從紙張間飛起的塵埃就像竟會閃爍著淺淺的微光,宛若四散的星屑一般將義勇環繞。

  撲——

  義勇蓋上了木箱,塵埃被吹散了。他扛起沉重的箱子,挨個放好。

  確認箱子都擺在了正確的位置,義勇這才從裡面出來。

  回去的短短一截路上,五月的體溫好像又稍微拔高了那麼一星半點,但病患本人倒是滿不在意,腳步輕快,話語也輕快。

  「沒事,過幾天就能好了。」五月滿不在意地擺擺手,「區區一個小感冒而已嘛,沒什麼好擔心的。」

  看著她被捂得泛紅的臉頰,義勇怎麼也沒辦法相信她的這番說辭。

  「……真的沒事?」他小心地詢問。

  五月拍著胸脯,無比自信地對義勇說:沒事沒事!我好的很呢!

  盡管說得信誓旦旦,但現實似乎沒有那麼順豐順遂。五月口中的「區區一個小感冒」,在過了一夜之後,變成了相當糟糕的重感冒。

  渾身上下的氣力和她的食欲一起被抽走了。她沒怎麼感覺到飢餓,也不想從被窩裡出來,雖說超標的體溫早已把被窩烘到了一個不怎麼舒適的溫度,躺著也並沒有那麼舒服。

  眼睛疼腦袋疼喉嚨疼,渾身上下就沒有哪個地方是舒服的。

  「唉……」五月輕輕嘆氣,用沙啞的嗓音自嘲般了起來,「我覺得我現在就像是個纏綿病榻的病秧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沒想到一病就是這麼可怕的症狀,簡直讓她想哭。

  義勇一言不發,默默給五月倒了一杯熱水。他知道,五月的病是因為前天的那場雨。

  要是他那天注意一點的話,估計就不會害她染上風寒了吧……

  「義勇先生,你是不是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五月衝他狡黠一笑,很調皮似的眨了眨右眼,「可我覺得我很快就能好了哦,說不定等您傍晚回家,我就已經完全痊愈了!」

  她本意是想要逗笑義勇的,但義勇的臉色看起來卻好像更沉重了。

  「別說這種傻話。我待會兒讓鎹鴉去找個醫生過來,在那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裡……」

  「不用不用!不用叫醫生!」

  五月用力搖頭,連頭發絲都在說著拒絕,但義勇卻不明白她怎麼就這麼不想要醫生過來。

  「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感冒。您不用費心,真的。您還是快去干正事吧!」

  水柱的忙碌日程可是難以想像的,單是日常的區域巡邏就很費事。五月不想因為自己的感冒而拖累他的時間

  被五月在耳邊反反復復念叨了好久,義勇沒辦法,只好暫且將叫醫生的事情擱置到了一邊。

  「那我走了。你自己一個人小心一點。」義勇叮囑了一大堆的話,末了還不忘添上一句,「我會盡快回來的。」

  「放心!」五月衝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義勇先生也要小心一點哦!」

  雖然義勇沒有想明白五月為什麼突然衝他比劃了個「三」,但還是點了點頭。

  把五月的話放在心裡,他出門了。

  家裡只剩下了五月一個人。

  昏昏沉沉地眯了一會兒,久違的飢餓感探出了小腦袋。

  啊……肚子餓了……

  好想吃點熱乎乎的東西,但五月手邊連食物都見不到。

  沒辦法,她只好披上厚厚的衣服,慢慢從房間移動到廚房,架鍋生火,准備煮一點粥喝。

  先倒水。等水燒開了在把米放進去。

  五月在心裡這麼想著,用火鉗把柴火撥開了些。為了盡早喝上粥,她特地往灶裡多加了一點木柴,只為讓火燒得更大一些——順便也能提高效率。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一不小心加多了木柴,可當事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而且這番急功近利的行為,也引向了一個不太妙的結果。

  等著粥煮好的期間,五月坐在小凳子上,大半個身子都倚靠著牆壁。她很認真地盯著跳動的火焰,可卻不知怎麼的,一不小心睡了過去。

  她睡得並不安穩,但卻睡了很久,一直到義勇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總算是醒了過來。

  然後也才總算想起來了鍋裡的粥。

  她飛快的撲向灶台。

  灶裡的火早已經燃盡,空氣裡有一股淡淡的焦味,感覺有點不妙。就是不知道她的粥現在怎麼樣了。

  她飛快地掀開鍋蓋——粥已經沒了,她只看到了一個大洞。

  透過鍋底的這個大洞,甚至還能看到灶裡的木炭呢。

  五月瞬間清醒。她整個人都傻了,大腦順勢死機,耗費了好一會兒才成功重啟,然而各項功能卻還在加載中。

  她拿著鍋蓋,一聲不吭——並不是因為她不敢吱聲,而是她實在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委婉地向義勇傳遞這個噩耗才好。

  其實也不必由她來開口。見她又開始呆呆站著了,義勇向她走了過去。

  於是便就很自然而然地發現了這個悲慘的事實。

  他也呆住了。

  「義勇先生。我有罪。」

  五月快要哭出來了。

  「嗚……我把你家的鐵鍋燒穿了……」


第31章 藥片

  傍晚, 富岡家的廚房, 尷尬的寂靜在蔓延。

  義勇不說話, 五月也沒敢出聲。

  一陣冰冷的風猝不及防地灌了進來,霎時卷走了所有的暖意, 室內溫度驟然下降,近乎快要到了臨界冰點。

  其實廚房裡也不至於冷到這種程度——只是五月慌得心冷而已。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 這是低溫和恐懼共同交錯而就的結果。她死死地抓著鍋蓋邊沿,冷得連十指都快要變得僵硬了。

  一旁的義勇始終注視著鍋底的大洞, 沒說什麼,看起來倒是和平常的模樣沒有什麼區別。

  對於鍋底燒穿的事實,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任何驚訝, 但五月卻覺得沒有這麼簡單。

  這種表現說不定反而會是某種狂風暴雨來臨的前兆。

  不過五月也沒辦法確定, 畢竟她還從來沒見過義勇發火的模樣呢——說不定這要被迫經歷一下了吧。

  五月越想越擔心,連空空蕩蕩的胃都開始抽痛起來了。她佝僂著肩膀,微微蜷起身子, 不敢吱聲。

  鼓起勇氣, 她飛快地偷瞄了義勇幾眼。廚房裡有些昏暗,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但仍舊是平平淡淡, 無法窺見任何情緒。

  五月猛然一抖。她更慌了。

  總而言之還是先道歉吧。

  五月很誠懇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歉意。不過由於她一向嘴笨, 再加上這會兒又冷又緊張, 說出的話都變得磕磕巴巴的了。五月羞得不行, 臉紅得更厲害了。

  她不禁開始考慮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大正時代的鐵鍋, 會不會很貴呢?

  上次解決了那只荊棘之鬼後, 五月領到了一筆小小的獎金。這筆錢她基本沒怎麼動過,剩下的數量姑且還能算是可觀。

  但要是鐵鍋很貴的話……那麼囊中羞澀的她該怎麼辦才好呀?

  總不能賠個鐵鍋都要分期償還吧?那未免也太寒磣了!

  越想越不安,而義勇也還沒有給出任何答復,五月實在是慌得不行,硬生生地被急哭了。

  「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她的嗓子啞了,說出的話語輕得像是吐息。

  「嗯……」

  義勇抿了抿唇。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生氣,只是沒反應過來而已。

  原來鐵鍋也能被燒穿啊——這個驚奇的發展在義勇的腦海裡盤旋了好久。

  他不知道該給出什麼樣的評價才好。不過,這好像還……挺了不起的?

  他抬起頭,總算是舍得將目光從鍋底大洞上挪開了。

  「沒關系。只是個鐵鍋而已。你沒有出事就好。」

  一個鍋嘛,沒了就沒了,這種小事義勇絲毫不介意。

  畢竟,過去他也曾有過一鏟子戳穿了鍋底的尷尬經歷。

  義勇的話讓五月一愣。她用力抹了把眼淚,喃喃咕噥著:「可是我……」

  不給五月留下任何自我怨念的時間,義勇直接拋來了一句問話:「病好點了嗎?」

  這問題對於五月來說其實也挺棘手的。她絲毫沒感覺到自己的感冒有任何的好轉,依舊還是早上那般糟糕模樣。

  不想讓義勇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擔心,她決定再次昧著良心。

  「唔……好多了。」

  撒謊這種事,要做起來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五月一邊說著,一邊悄悄地低下了腦袋,話語間的底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連義勇都能聽出她在逞強了。

  不等她繼續辯解,義勇伸出手,貼上她的額頭。雖說這已經不是義勇第一次用這種方式探測五月的體溫了,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是把她嚇到了。她僵著身子,不敢亂動。

  「你的體溫還是很高。」他垂下手,拍拍五月的肩膀,對她說,「你應該回去躺著。」

  小小逞強被戳穿,五月也實在不好再偽裝下去了,無奈地一點頭。正想慢慢走回房間,卻聽到義勇叫住了她。

  「我回來的時候買了藥,你快點吃掉吧。」

  義勇掏出了一個棕色的小油紙包,塞到五月手裡。

  捏了捏,五月能摸出裡面裝著的是一粒一粒質感有些堅硬的小東西。

  ……是藥丸嗎?還是衝劑?

  她的反應力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見她呆呆看著油紙包,好一會兒都沒有出聲。義勇以為她是病得糊塗了,便動手幫她拆開了油紙包。

  「手伸出來。」

  五月乖乖照做。

  義勇把油紙包裡的東西放到她的手裡——幾顆小小圓圓的白色藥丸躺在了她的手心中。

  「是西藥,聽說吃了之後風寒很快就能好。」義勇叮囑般的說,「但別吃太多。」

  喉間忽然一梗,這幾顆小小的藥丸像是落進了五月心裡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她抬眼看著義勇,好幾次想要對他說些什麼,但卻都只是動了動唇,淚水不經意間從眼眶中溢出。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無聲地哭著。

  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讓義勇一驚。他詫異地看著五月,試圖從她臉上尋到哭泣的原因,可惜什麼都沒有發現。

  少女哭紅的眼眶和鼻尖,讓義勇心裡不太好受。他不知道應當說什麼才好,只能笨拙地問:「你在哭什麼?」

  五月搖了搖頭。她好像是想要逞強地表示自己並沒有在哭,可眼淚卻停不下來了。她閉上眼,做著深呼吸,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啞著聲說:「義勇先生……謝謝。你真的是個好可靠的人啊……」

  義勇垂著眸。他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很普通的小事而已。」他淡淡說著,「換作別人,也會這麼做的。」

  他說得風輕雲淡,但五月知道這不是理所應當,所以無論義勇再怎麼說,她也依舊會心懷感激。

  看著手中的藥丸,她想起了過去的一段小小記憶。

  「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我感冒過一次,比今天病得還厲害。」她輕聲念叨,很隨意地說著,「但是院長卻置之不理,沒有在意我的情況。我不知道是他根本沒有發現我生了病,或者是單純地不想要給我藥。

  「我病了好久好久,一點也不見好。我以為我可能就要這麼可憐巴巴地死去了,但那個會變成老虎的男孩,他給我帶來了藥——是從院長那裡偷過來的。」

  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此刻卻清晰地浮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男孩的手穿過鐵窗的縫隙,掌中緊緊捏著幾粒膠囊。

  那個夜晚是新月,所以男孩不會變成凶惡的白虎。但就算是白虎,她也不會害怕——或許是因為她太依賴於來自他人的溫暖了吧。

  所以此刻義勇給予她的溫暖,她無比地想要緊緊抓住。

  「那孩子很善良啊。」

  「嗯。」五月輕輕點頭,像是笑了,「不過,偷東西這件事本身確實是有點不太好啦……」

  這一點還是要好好批評一下的。

  天色徹底暗下了。義勇點燃一根蠟燭,搖曳的燭火映在他的眸中。五月攥緊了藥丸。

  「我會好好吃藥的。謝謝您。」

  聽著五月做出保證,義勇多少放心了些。他舉著蠟燭,把她送回了房間。燭光撲朔,將他們的影子也變得虛晃,好幾次,影子的邊緣都重疊在了一起。

  五月把手攏在袖子裡,垂下眸子。燭火在她的臉上打上了一層難以察覺的淺淺紅暈。

  她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臉。

  「那麼就……晚安,義勇先生。」

  不知道為什麼,給出答復時,義勇踟躕了——因為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互道晚安。

  他微微扭過頭,錯開五月的目光。

  「……晚安。」

  說完這話,義勇匆匆走開了,腳步聲急促,似乎還略有些混亂。

  吃過藥後,五月就睡下了。她睡得很沉,夢見了匍匐在孤兒院庭院裡的白虎,和站在月下的義勇。

  這是個溫暖的夢。

  經過一夜的休整與感冒藥的助力,五月以完美狀態痊愈了!

  眼睛不疼腦袋不暈,食欲也回來了。雖然聲音還有一點沙啞,但這點小小問題根本不值得擔心。

  哼著輕快的小調,五月一路蹦跶到廚房。被燒穿的鍋子已經不見了蹤影,架在灶台上的是一個嶄新的鐵鍋——義勇剛買來的。

  「義勇先生的動作真快啊……」五月一邊感嘆著,一邊細細打量著這個新鍋子,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鐵原鋼次郎先生會不會造鍋呢?」

  「嗯?為什麼提起他了?」

  義勇沒想明白鐵原鋼次郎和鐵鍋之間有什麼聯系。

  「鍛刀和造鍋,這兩件事的本質其實是一樣的嘛!」

  可能是因為病好了的緣故,她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精神,也說了很多的俏皮話,嘴角也總是掛著笑,但義勇能感覺到這份笑意從沒有傳達到她的心裡。她的眼底依舊能窺見凄然,這抹黯淡的色澤被深埋到了任何笑意都無法傳達到的深處。

  果然還是在被往日的重負壓迫著嗎?義勇忍不住這麼想。

  「我想去桑島先生家繼續修煉雷之呼吸了,從明天開始,可以嗎?」

  五月這話讓義勇回過神來。他忙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把頭發剪短一點。」


第32章 短發

  五月挑起一縷淺金色的長發, 纏繞在指間。

  在回到大正時, 她的頭發就已經長到了後心的位置。過了這麼一段時日, 再加上頭發長得又快,如今發梢都快要碰觸到腰間了。

  又厚又重的發絲壓在背後, 實在是很不方便。五月早就開始盤算起剪頭發這事了,不過在惰性的作用下, 總是沒有把這念頭付諸實踐。

  但是今天的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這麼長的頭發,剪掉不覺得可惜嗎?」義勇忍不住問, 「你應該留了很久吧。」

  「也沒有很久吧。上次剪頭發……好像是去年暑假的時候,都一年多了呢。」五月扯下發帶,將發絲攏在手裡, 不停比劃著最合適的長度, 說話的語調聽著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而且頭發太長真的很麻煩嘛。」

  明明只是掉一根頭發而已,看起來卻像是掉了十根一樣多, 讓五月每天都以為自己快要禿了——盡管她的發量相當優秀, 根本不需要擔心禿頭危機的降臨。

  「但果然還是短一點比較好吧。短發會輕松很多呢。」

  她用手指夾住耳旁的一撮頭發,定在靠近肩膀的位置, 對著鏡子左瞧瞧右看看, 認真地打量了好一會兒, 這才點了點頭。

  「這個長度就挺好的……好, 那麼我就開始了。」

  五月抽出日輪刀, 小心地將所有的發絲都捋到刀刃前。

  是的沒錯, 她的理發工具是自己的日輪刀。

  雖然用刀剪頭發確實有那麼一點奇怪, 但是情有可原。

  不過這麼做的理由倒不是因為義勇家沒有剪刀,而是五月的發量實在是過於可觀,如果用剪刀,很容易會打滑——也就是說很容易會剪殘。

  這種結果絕對不是五月想要的,所以她才特地用上了日輪刀。

  五月側對著鏡子,反復確定了一下刀有沒有擺平,位置又是不是恰到好處。以上幾點全部確認完畢後,她一手抓住頭發,一手拿著日輪刀。不需要耗費太多氣力,鋒利的刀刃就將發絲斬斷了。

  幾乎只是眨眼之間,五月的長發就變成了齊肩的短發。

  只要她的動作夠快,就不會留給自己傷感的時間。

  她不停地撫摸著短短的發梢。這個長度好像比她剛才設想的要略微短了那麼一點,不過看起來倒是沒有什麼突兀的。

  謝天謝地。

  五月晃了晃腦袋,淺金色的發絲也隨之微動著。

  「頭發剪短了,感覺整個腦袋都變得輕了一點呢。」她笑著把日輪刀上的碎發拂去,輕快地說,「呀——鐵原鋼次郎先生鍛造的日輪刀真好用!」

  開發了日輪刀新用法的她真是太機智了。

  幸好鐵原鋼次郎對發生在富岡家的事情一無所知。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鍛造的寶貝日輪刀被五月拿來剪頭發了,絕對會衝到富岡家找五月討個說法,順便再向她科普七天七夜的日輪刀正確使用方法。

  雖然新發型乍一看挺不錯,但如果細細打量,就會發現還有幾處瑕疵。這倒也正常,畢竟五月不是職業托尼老師,總不可能做得盡善盡美。

  有幾處長短不齊的地方,五月自己就能對著鏡子拿起剪刀解決好,但腦後的幾搓頭發就實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單靠她自己是絕對不行的。幸好她還能請求場外支援。

  「義勇先生,幫我修一下頭發吧!」

  五月噠噠地向義勇爬去,把剪刀放到她手裡,轉過身,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

  「呶,就是這裡。有點不太齊,麻煩您幫我修齊一點,可以嗎?」末了還不忘添上一句無比熱誠的感謝,「多謝您啦!」

  「哦……」

  義勇用手把五月的頭發捋順,挑起格外長的那幾縷,小心翼翼地剪短。

  「你早上就特地和我說了你要剪頭發的事情,莫非就是為了讓我在這種時候幫你把發梢修平嗎?」

  義勇這麼隨口一說,居然說中了。五月很尷尬地笑了兩聲:「哎呀……義勇先生真聰明!」

  剪刀的聲音在腦後響著,卻近得像是在耳邊似的,聽得五月有點害怕。她知道義勇不會剪到她耳朵或是脖頸,但總還是不免心慌。

  她不自覺地縮起了脖子,脊骨都快繃直了。

  這番下意識的小動作給義勇的工作帶來了一點障礙,還差點把五月的頭發剪缺了一個口。

  「別動。」他小聲叮囑。

  在耳邊響起的悄悄話也讓五月不自在了起來。她努力挺直後背——盡管她現在真的很想縮起肩膀。

  「唔……我盡量吧。」

  五月咕噥著說,也確實朝著這個方向努力了,可是近如咫尺的哢嚓聲總是讓她不自覺地挪動身子,怎麼也沒辦法控制。

  她聽到身後的義勇好像很無奈地輕嘆了一聲。

  「別動了。」義勇按住她的肩膀,「再堅持一下,我快要剪完了。」

  五月一下子僵直了身子。分明義勇也並沒有多麼用力——他的手僅僅只是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而已,但五月卻不敢動了。

  剪斷的短短發絲落在五月的羽織上。不知怎麼的,義勇忽然想起了過去的一件事。

  「有一次,我遇到了一個少年。他的妹妹變成了鬼……」他緩緩說著。

  這顯然是一個悲情故事的開頭。五月輕輕地「嗯」了一聲,心裡卻在想著,這個故事的結尾會是怎樣的。

  大概就是妹妹吃掉了哥哥這樣的悲慘結局吧?或者是哥哥大義滅親殺死了妹妹?

  但義勇卻僅僅只是開了一個頭而已,停頓了好久,都沒有繼續說下去。五月等著心焦,忍不住小聲催問:「然後怎麼樣了,義勇先生?」

  「……然後我的刀好像不小心削斷了他的頭發。」

  「噗——」

  實在是過於出乎意料的發展呢。

  五月想笑,但又不敢笑——要是笑出聲來了,不就像是在嘲笑義勇一樣了嗎!

  她死死捂住嘴,努力忍住笑意,不讓自己爆發出大笑。

  忍得實在辛苦,她的耳朵都漲得通紅了,肩膀也不停地顫抖著——她正在無聲地笑著。

  義勇的工作又一次被打斷了。

  「別動了。」他輕拍著五月的後背,「我馬上就能剪完了。」

  「好的好的……」

  五月深呼吸了幾下,總算是把笑意給完完全全地藏了起來。

  與此同時,好奇心倒是浮了上來。

  「後來怎麼樣了?」她開玩笑似的問說,「他沒有被您砍禿吧。」

  義勇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好……」

  不然那個少年肯定要怨恨死義勇了。

  想到這事,五月忍不住又想笑了。但義勇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笑意,他垂著眸子,五月不知道此刻漾在他眼眸中的究竟是怎樣的情緒。

  而後,五月才聽到他說:「那個少年他一定能找到讓妹妹變回人類的方法,不停向我保證妹妹不會傷人……嘛,那時看來,事實確實是這樣的。身為鬼的妹妹居然保護了哥哥,所以我放過了他們。」

  五月也不再笑了。她別開目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先前對她說著「不要對鬼心懷憐憫」的義勇先生,自己也放過了一只近在眼前的鬼,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他心口不一,還是出於別的原因?五月想不明白。

  她好像,也從來沒有明白過義勇。

  「因為我從那對兄妹身上,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義勇想要形容出他所窺見到的那份不同,但是思考了許久,他都沒有想到任何合適的字句,便只好就此作罷。

  「那已經是上一個冬天的事情了……」他低聲呢喃著。

  「是嗎……」

  是一個非典型的故事呢,五月想。

  無論是過程還是結尾,都是她所不曾想像過的。

  而很快冬日又會再臨……不知道少年和妹妹會如何呢?

  五月忍不住想到了各種糟糕的結果——倒不是她悲觀主義,只是這樣的可能性最大而已。

  畢竟,那是一只鬼啊……

  「剪好了。」

  義勇的話將五月從妄想中喚醒。她收起心緒,不再想那件事了。她能感覺到義勇正在摸著她的發梢,她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

  觸感柔軟,確實是挺好摸的。以前她怎麼就沒有發現呢?

  五月跳了一下,轉過身來,輕輕一捋發絲,揚起狡黠的笑,故作得意地義勇:「短發好看嗎?」

  義勇認真打量著,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好看。」

  五月傻了。

  這不知應該是意料之中還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把五月嚇得不輕,臉上不經意間飄上了一朵紅雲——可分明是她自己問出了這樣無聊的問題啊!

  羞恥感以可怕的速度飛快增殖。五月怯怯地別開腦袋,實在是不敢再和義勇對上目光了。

  「唔……那個……呃……」

  要命,連話都快要說不出來了。

  五月不停地揪著自己的頭發,此刻就連脖頸都染上了些微緋紅。

  「我……我……我去練習了……嗯……」

  丟下這麼個拙劣的借口,她慌不擇路地匆匆跑走了。

  還沒有走開幾步,她聽到義勇在身後喚她。

  「你前幾天已經練習得很辛苦了。今天就休息一下吧。」

  義勇是這麼對她說的。

  這話讓五月停住了腳步。

  聽著義勇一如往常的平淡語氣,五月忽然冷靜下來了——她的倉皇和冷靜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況且,剛才那樣的小事,也確實沒什麼值得慌張的嘛!

  她的心情瞬間輕松了,甚至忍不住同義勇開起了玩笑:「您這話說的,怎麼很像是社長的語氣呢?」

  「……啊?」

  富岡義勇,一不小心,又被戳中了知識盲區。


第33章 餃子

  早些時候, 五月就已經同桑島慈悟郎說定了要再度到他那裡學習的日子, 不過倒是沒有提起具體什麼時間點才會到他家裡。

  所以當善逸被叩門聲吵醒時,他下意識地警惕了起來。抄起木刀放在懷裡, 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唯恐門外的莫名來客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輕輕把門推開一條小縫。透過這道狹小的縫隙,善逸悄悄窺探著門外的來客。

  嗯……這人比他稍微高了小半個腦袋,發色淺金,齊肩短發。

  善逸心裡有數了——這是個他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忽然,門外來客將手探進了門縫中, 左右摸索了一下,然後搭在了他的腦袋上。

  這宛若驚悚話本般的劇情走向把善逸嚇壞了。他尖叫著握緊了木刀。

  門被緩緩推開,他對上了一張笑臉。

  「善!逸!」五月用力揉著他的腦袋, 「我來啦!」

  「五……五月姐?真的是你嗎?」

  「是我呀。怎麼問這種奇怪的話?」五月詫異地反問了一句, 走進屋裡,把門也帶上了, 「你剛才是不是大叫了一聲?沒事吧?」

  直到這會兒,他還瑟瑟發抖著呢, 但他很堅定地搖了搖頭,有些結巴地否認道:「沒……沒有……沒事!」

  誰能想到他居然連五月都沒有看出來呢?真是太丟人了!

  善逸頓感一陣悔恨, 尷尬得都不敢和五月對視了。不過五月倒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端倪,她放心地點了點頭,又用力揉了揉善逸的小腦袋, 就徑直去道場找桑島慈悟郎了。

  向桑島慈悟郎道了一聲早, 五月在他身旁坐下, 與他商討起了接下來的訓練日程。

  「我現在很糾結的一點是,我究竟應該努力學會雷之呼吸六之型,還是應當針對前五種型進行重復性的強化訓練。」她對桑島慈悟郎說出了自己的困惑,「我心裡當然是知道,這兩者同樣重要。如果可以的話,魚和熊掌我全都想要。」

  「要是同時兼顧這兩者,你會累垮的。」桑島慈悟郎友善地提醒她,「該怎麼練習,這最終還是要由你自己決定,但我個人倒是更傾向於後者。要知道,無法學會六之型,也並不是什麼可怕的缺陷。」

  善逸的小腦袋探了過來,很應景地來了一句:「集中一點,登峰造極?」

  這話讓五月茅塞頓開。

  「是這個道理啊……我好像明白了。」她一拍榻榻米,「那還是繼續精進前五種型吧。說不定練著練著,就能把六之型悟出來了呢!」

  沒錯,她渴望學會六之型的心,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死。

  可能是好勝心在悄悄作祟吧,或者是身為鳴柱之女的執念在影響著她的心思——無論是出於哪一種可能性,五月都想要完全地掌握雷之呼吸的六種型。

  不過也正如桑島慈悟郎所說,這種事情是急不得的。她可以慢慢來……

  ……如果她還有足夠多的時間的話。

  「對了,獪岳不在嗎?」五月從沉思中抽身,四下張望著,疑惑地問,「從剛才起就一直都沒有看到他呢。」

  「師兄去參加鬼殺隊的最終選拔了。」善逸告訴她說,「前幾天才剛走。」

  「如果順利的話,再過四天就能回來了。」

  桑島慈悟郎補充了一句。

  「如果順利」,這個前提條件聽著莫名沉重。但五月也沒有說什麼,倒是善逸嚇得臉色蒼白。

  接下來的話題確實被扯到了他的身上。

  「然後就該輪到善逸參加最終選拔了。」

  說著,桑島慈悟郎忽然拍了一下地面,向善逸投去狠厲的目光,可把善逸嚇到了,差點把木刀丟在了地上。他瘋狂地搖著頭,磕磕巴巴地大喊著:「我我我……我不要參加最終選拔!我會死在那裡的……我肯定會死在藤襲山上的……」

  小嘴一瞥,小臉一皺,善逸可憐巴巴地哭了起來。

  聽到這話,桑島慈悟郎氣得不行,恨不得拳頭教育好好善逸一番,幸好五月反應得快,及時拉住了桑島慈悟郎,這才勉強把老爺子的怒氣值控制在了危險線下。

  善逸依舊是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一邊抽抽搭搭一邊怨念滿滿,不停哭喊著類似於「我不要死」這類的喪氣話,讓桑島慈悟郎更惱了。夾在中間的五月實在尷尬,只好兩邊都哄了哄,可算避免了超大型雷電風暴的降臨。

  從此往後,五月與善逸心照不宣地再也沒有在桑島慈悟郎的面前提起過任何與最後選拔相關的內容了——畢竟命很重要。

  桑島家的訓練日程和先前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早上繞村跑圈,下午重復性訓練。五月稍微加強了一些訓練強度,晚上也會繼續訓練。偶爾,還會偷偷地嘗試一下六之型,然而然而每一次都是以失敗告終。

  六之型依舊是停留在「零」的階段,一點都沒有進步。

  坐在道場裡,五月很喪。

  喪著喪著,她好像能夠慢慢地接受這個事實了。

  「五月姐,吃蘋果嗎?」善逸端著盤子向她走來。

  「吃!」

  喪歸喪,她可沒必要和蘋果過不去。

  兩人排排坐好,啃著蘋果。善逸隨口一提:「明天師兄就會回來了。」

  「是嗎?獪岳挺厲害的嘛。」

  這下他們可就是同僚了。

  「唉……」說到最終選拔,善逸就忍不住地想要嘆氣,「五月姐,最終選拔是不是特別難啊?」

  這是個好問題。

  五月想了想,回答說:「我覺得是。以我個人的經歷來說吧,我覺得最可怕的部分就是……」

  善逸心一跳。他豎起耳朵,聽得認真。

  「沒帶夠干糧。」

  「……好。」

  或許對於五月來說,這真的是個值得擔憂的問題吧。

  但他善逸就不一樣了——他要面臨的,絕對是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機。

  沉沉一嘆氣,憤然咬下一大口蘋果,善逸心裡的憂愁快要溢出來了。

  他是真的不想去參加鬼殺隊的最終選拔。

  要是五月能幫他勸一勸老爺子就好了。他想。

  「善逸呀善逸。」

  五月輕輕地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善逸扭頭,聽到她說:「我們明天煮餃子吃吧,當是慶祝獪岳通過最終選拔好了。」

  「餃子?」善逸歪著腦袋,有些困惑,「是什麼東西?」

  「就是一種面食,裡面是……等我明天做好,你就知道了。」

  五月覺得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便索性這麼說了。

  善逸依舊是聽得迷迷糊糊,只好笨拙地點了點頭:「哦……」

  懷揣著對餃子的好奇心,善逸主動當起了五月的小幫廚,陪著她去買了肉買了菜買了面粉。

  然後好像就沒有什麼他能做的事情了。他呆呆地站在旁邊,看著五月手持兩把大菜刀剁肉。

  菜刀一下一下敲在砧板上,帶動著地面也開始顫抖起來了。善逸的頭發被這陣震動帶動著微微發顫,這種規律的重響聽得他的耳膜都開始顫抖了。

  他感覺五月不是在剁肉,而是在剁他。

  不過五月倒是處變不驚,冷靜地保持著手上的動作。偶爾有幾坨肉沫從刀刃之間飛了出去,她輕巧地用刀把肉沫撇回到砧板上,繼續進行重復工作。

  在善逸的耳膜徹底崩壞之前,這項費時費力的剁肉工作總算是完成了。善逸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差點癱在灶台上。

  青菜切碎,加入肉沫裡,再添上一小勺鹽,五月捧起肉餡盆,開始吭哧吭哧地攪和起來。

  看著盆裡一片翠綠,幾乎看不到多少肉的蹤跡,善逸忍不住好奇地問五月:「要加這麼多菜嗎?」

  五月低頭看了眼肉餡。

  「我也沒有加很多嘛。」她咕噥著說,「而且肉餡就是要多加菜才能好吃呀,不然包出來的餃子口感會很硬的。」

  「哦哦……」

  既然五月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這樣的吧,反正他也不怎麼懂這種事情。

  況且,五月也沒有過做出難吃料理的時候。

  「能幫我和面嗎,善逸?」五月問他。

  「好。」

  和面這種小事,對於善逸來說簡直是輕輕松松。

  左不過就是水多了就加面,面多了就加水嘛。

  他卷起袖子,不停地揉搓著面團,然後照五月叮囑的,把面團揪成了一個個的小劑子。

  小劑子壓扁,擀成圓圓的薄面皮。善逸學著五月的樣子,輕輕推動擀面杖,然而壓出的面皮卻奇形怪狀的,他自己看著都想笑。

  「五月姐,你看。」善逸還特地把這張醜陋餃子皮拿給了她看,自嘲地大笑,「我擀得好醜。」

  「不不不,這叫獨特。」

  五月一本正經地說著。

  「對了,我問你一件事,你可要坦誠地回答我。」

  「什麼事啊五月姐?」

  「就是……」五月壓低了聲,湊到善逸身邊,偷摸摸地說,「獪岳最近還在欺負你嗎?」

  這倒是出乎意料的問題。善逸愣了愣,隨即搖頭:「沒有。」

  五月挑了挑眉,持懷疑態度:「真的?」

  「真的!」

  見善逸回答得信誓旦旦,不像是在哄自己的樣子,五月姑且也就放心了。

  面皮填進肉餡,邊緣捏出漂亮的褶皺,一只完美的餃子誕生了。

  「噔噔——!」

  五月把餃子托在手心,一臉驕傲。

  「我做得挺不錯吧!」

  「嗯嗯!」善逸超誠懇地點著腦袋,「五月姐超棒!」

  被善逸這麼一誇,五月忽然不好意思起來了,悄悄地收起了微不足道的驕傲,繼續包餃子了。

  可能是善逸的誇獎起了作用,五月的效率都變快了不少。砧板上立滿了餃子,水一煮開,五月就把餃子統統倒了進去。

  聽說煮餃子是一項很需要技巧的工作,不過五月倒是不覺得。她每次都能輕輕松松地把餃子完美煮熟——她相信這肯定是一種天賦。

  熟透的餃子白白胖胖,看起來竟還有幾分可愛。

  不過倒是讓剛回到家的獪岳有點懵。

  「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是餃子。」善逸回答說,「五月姐知道你今天會回來,所以特地做的。」

  獪岳更愣了。他飛快地抬起頭,四下搜尋五月的身影,快步向她走去。

  「那個東西……」獪岳指著桌上的餃子,以一種五月從沒有聽到過的難以置信的語氣說,「是特地為我准備的?

  這問題實在奇怪,五月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再加上獪岳的目光熱切得有點詭異,更讓她說不出話了。

  在心裡想了好一會兒,她才點了點頭,模棱兩可地說:「唔……可以這麼說吧。」

  慶祝獪岳成功通過最終選拔是因素之一,不過要說起來,包餃子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五月她自己想吃。

  但獪岳似乎沒有悟出這一點來。他默默地垂下了頭,難以看清此刻的表情,他也不說什麼,就只是站在五月面前而已。如果不是五月好聲好氣地問他能不能往旁邊讓一下,或許他可能會一直僵在這裡吧。

  獪岳的這份心不在焉一直蔓延到了飯桌上,好幾次他都沒有聽到桑島慈悟郎在對他說話。直到一整盤餃子被吃完了,他好像都沒有緩過勁來。他始終沉默著,幾乎沒說出過幾句話,眉頭卻總是緊鎖著,似是在憂慮著什麼事情。

  他這副模樣看起來實在是很不妙。

  「五月姐,師兄他這是怎麼了呀?」擦著桌子的善逸湊到五月身邊,小聲地問她,「我覺得師兄今天的狀態有點不太對勁呢。」

  五月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最終選拔把他累到了?」

  「有可能呢……唉,我果然還是不想參加最終選拔。」

  「哎呀。別這麼喪嘛,最終選拔其實……」

  「喂!五月!」

  獪岳的一聲大喊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也把五月給嚇了一跳。她僵硬地扭過頭,僵硬地一笑。

  「怎麼了?」

  「過來。我和你說件事。」

  獪岳抓著五月的手腕,把她拉到了屋檐下的小角落。他很刻意地避開了善逸和桑島慈悟郎——這莫名的讓五月覺得有點不太妙。

  她想問的獪岳想要和自己說什麼事情,可看著獪岳不停亂飄的目光。

  這時候應該不能打擾他吧。五月想。

  保持著絕對的緘默,五月看著獪岳的臉上掠過不安焦慮慌張等各種各樣的情緒。

  這些情緒在他的臉上交錯糾纏了許久,他才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抿緊了唇。

  「你很厲害,也總是在關心其他人——在關心我。」

  他說。

  醞釀了好久,蹦出來的居然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誇獎,這樣的話題開局實在是讓五月沒有想到。她干巴巴地笑了幾聲:「為……為什麼突然誇我?哎呀,我會不好意思的啦……」

  獪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從你最初來到桑島師父家的時候,其實我就覺得你很……現在的我已經活著通過了最終選拔,成為了和你一樣的鬼殺隊劍士——現在我們終於站到了同一個高度。所以我想,我應該有資格對你說出這話了。」

  偏偏停在了這個地方,他沒有再說下去了。他的表情更加復雜,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頸似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五月的心情也很復雜——沒必要在這種時候賣關子啊!

  難道獪岳需要自己的許可才願意繼續說下去嗎?

  無奈。五月點了點頭:「嗯。你說吧,我在聽。」

  「我……我……對你……呃……」

  獪岳話語急促,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分明只是很簡單的幾個字而已。

  他這副模樣,五月看著都覺得很吃力。她不好意思把這種情緒表現在臉上,只好把雙手背到身後去,不停地揉搓著自己的手指。

  又僵持了好一會兒,獪岳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

  「我……」

  他的話語被叩門聲打斷了。

  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心裡准備瞬間垮台,獪岳的表情顯得很是不爽。不過五月並沒有察覺到他的這番小小變化——她已經看向門口了。

  「啊,有人來了。不好意思,我去開個門。」

  抱歉地一笑,五月朝門口跑去。

  桑島慈悟郎這會兒剛好就在門邊,便順手開了門。站在門外的青年向他躬了躬身,桑島慈悟郎雖然還未曾見過他,但這會兒倒是已經認出他來了。

  「鬼殺隊的水柱,富岡義勇,對吧?」

  「是的。正是在下。」

  聽到門口的動靜,善逸瞬間警覺。

  是……是魔鬼水柱來了!


第34章 逃跑

  水柱究竟是何許人也?

  善逸整合了一下心裡對水柱此人的所有了解。

  首先, 水柱是個魔鬼。這點肯定不用否認。他對自家繼子的訓練不僅強度高得可怕。而且疑似正在使用冷暴力對待自家繼子。

  這怎麼能忍!

  ……

  天地可鑒, 五月可從來沒說過什麼冷暴力之類的話。她先前倒確實是有提到過義勇幾次,可當時的原話分明是「義勇先生平常不怎麼喜歡講話」——才不是從來不講話!

  不過善逸這會兒顯然是已經把這件事給忘記了。他死死地瞪著門外的義勇, 目光不善。

  從所處的這個位置,善逸能看到義勇正在和桑島慈悟郎交流,但是他們之間隔了一段不小的距離,善逸基本聽不到對話的具體內容。

  這可不妙。

  善逸丟下抹布,鋌而走險,邁著小碎步飛快地躲到了一叢灌木後。現在他與義勇之間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也能聽清這兩人在說些什麼了。

  一開始,他們就只是在說著沒有什麼意義的客套話而已,類似於什麼「五月多受您照顧了」以及「哪裡哪裡」之類的, 聽得善逸頭大。

  來回寒暄了幾句, 這才終於切入重點。

  「實不相瞞,是這樣的。」遠遠的, 善逸聽到義勇對桑島慈悟郎說,「由於突然出了一些很緊急的情況, 所以這段時日裡,五月她暫且不能在您這裡繼續修習了。」

  桑島慈悟郎摩挲著手中的拐杖, 微微一點頭,了然般道:「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蹲在一旁的善逸也聽明白了——富岡義勇這是想要把五月給拐回去!

  就算措辭再怎麼文雅,說得再怎麼好聽, 也要掩飾不住他的狼子野心——所以富岡義勇他就是想要把五月給拐回去!

  善逸越想越不平, 越想越惱怒, 從指尖溢出的雷電差點把周圍的灌木都被劈得焦黑。

  「呵,就算你濃眉大眼英俊瀟灑還是鬼殺隊的水柱,但我也已經看穿你的本質了!」善逸憤憤然地這般念叨著。

  與此同時,他也下定了決心——他絕對不會讓富岡義勇這個男人陰謀得逞!

  沒人知道善逸居然還偷偷做出了這樣的偉大決定。事實上,因為他藏得實在是太過於隱蔽了,甚至都沒有人察覺到他正在躲著偷聽。

  五月當然也沒有注意到善逸。她只聽到了義勇和桑島慈悟郎的交談聲,心裡還疑惑著義勇來這裡的原因呢。

  她向門口走去,徑直從善逸藏身的灌木旁走過,完全沒有注意到善逸的存在。

  這情況可不妙。善逸慌忙探出頭來。

  「五月姐,你快過來!」他向五月招了招手,焦急地小聲催促著,「快點快點!」

  雖然很想趕去義勇那邊,但是善逸這邊的情況看起來好像更著急一點。左右權衡了一下,五月決定先把義勇的事情放到一邊,俯下身,湊到善逸身邊,問他有什麼事。

  「你看看,站在門口的那個人,是你們家水柱沒錯吧?」善逸小聲問著。

  「站在門口的?」

  五月扭頭看了一眼,她以為善逸這是不認識義勇,便說:「確實是水柱沒錯呢,他叫富岡義勇。不過,什麼叫做『我們家的』呀?這個詞用得不對哦,善逸。」

  得了五月的肯定,後面的幾句話善逸全都聽不進去了,懊惱地直拍大腿。

  「那可完了!」

  他無奈地嘆著氣,差點都快要哭出來了。

  這番動靜引來了門口義勇的注意,他向裡面投來了目光。善逸慌忙停住動作,急忙把五月拽到義勇看不見的地方。

  他一邊注意著義勇的動作,一邊在她耳旁嘰裡咕嚕地小聲說:「快快快。趁著他還沒有注意到你在這裡,趕緊回房間把東西收拾好,然後到這裡來和我彙合——五月姐,我這就帶著你跑路!」

  恰好善逸這段時間也正憂愁最終選拔的事情,尋思著要找個機會偷偷溜走呢。雖然他沒有盤算著這麼早就開始實施自己的逃脫念頭,因為他還想再稍微打磨一下逃跑計劃。

  起碼不能連桑島家的大門都還沒有跑出去,就被老爺子給抓回去才是。

  但是眼下的情況已經危急到了這樣的程度,顯然是已經沒有時間留給善逸繼續「打磨」了。

  善逸心裡很有數,他知道現在的行動不是為了自己逃離苦海,而是為了將五月從地獄中拽出來。

  深呼吸——他已經做好相應的覺悟了。

  「……善逸,你在說什麼?」五月滿臉困惑。

  明明每個字每個詞她都聽得很清楚,為什麼組合在一起,她就摸不著頭腦了呢?

  善逸以為她是沒有搞明白現在的情況,便飛快地同她解釋了一下。

  末了,還不忘重申一下現狀是多麼危急。

  「那家伙真的准備拐走你了!」

  「什麼呀……」五月忍不住笑出了聲,輕輕一捏善逸的鼻尖,哄著他,「這種事情肯定是不可能的嘛。我覺得義勇先生只是想要和我說一點正事吧?」

  「可是……」

  「這樣吧,你和我一起到義勇先生那裡好了。」五月提議說,「剛好我也要過去一下。」

  「誒……誒?」善逸瘋狂搖頭,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我我還是不去了吧。」

  「沒事的啦,義勇先生人很好哦。過來吧。」

  說著,五月把善逸拽了出來,帶著他一路來到門口。起初善逸還想反抗,但義勇已近在眼前,他忽然不敢動了。

  要命——魔鬼水柱離自己也太近了吧!

  善逸屏住呼吸,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幸好義勇也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而已。

  他的注意力好像更多地放在了五月的身上。

  「拿上你的日輪刀。我們該去殺鬼了。」他對五月說。

  「已經拿來了!」五月把刀鞘亮給義勇看了看,言語間有種小小的得意,「我剛才看到你過來,就在想你是不是為了鬼的事情來找我的,所以特地把刀拿了過來。」

  而且還不忘把換上了制服!

  「那就好。我們走吧。」

  「等等!」

  不知為何,獪岳突然衝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想要拽住五月的手腕,但她卻恰好躲開了,往義勇身邊靠了靠。

  這完全是出自下意識的動作,卻讓獪岳的心猛然一抽,連勇氣也消散了大半。但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說:「我……我的話還沒完……」

  義勇側過身,斜睨著獪岳,眸中平淡地看不出任何一絲情緒,卻在無形中施加著壓力。

  就像是被狠狠打彎了脊椎,獪岳抬不起頭來。

  畢竟……這是柱啊……

  「盡快說完可以嗎?我們趕時間。」

  他聽到義勇說。

  勇氣徹底消散得無影無蹤。他脫力似的倚靠著牆面,搖了搖頭。

  看來獪岳確實是不准備說什麼了,五月便也不再多作停留,習慣性地同他道了聲別,緊緊跟在義勇身後。

  走出了桑島家,她忽然說,「義勇先生要是來得再早一點就好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沒頭沒腦的。義勇低頭看著她,又聽到她說。

  「如果您在飯點之前趕到的話,就能吃到我包的餃子了。」嘴角帶笑,話語輕快,她的步伐也同樣的輕快,「挺好吃的呢,桑島先生還誇我了。」

  「餃子?」

  義勇和善逸的反應很相似,一樣都是充滿了未知的好奇,好像還不自覺地微微歪了下腦袋。五月沒想到義勇居然也會表現出這樣一副模樣,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清脆的笑聲傳了好遠,不經意間,落進了獪岳的耳裡。

  悄悄走出了桑島家的他獨自站在樹下,目光追隨著走在義勇身後的五月。他看了許久許久,直到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的盡頭,才垂下眼眸。

  他所看到的,是話不停的五月,是不怎麼開口的義勇。他們的對話獪岳無法聽到,但是他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感存續在兩人之間,雖然並不真切,卻是難以擊碎的。

  仿佛有什麼堅固而緊密的羈絆,將五月和義勇牽扯在了一起似的。

  意識到這一點,獪岳心底莫名地浮起一絲嫉妒——可卻也僅僅只能嫉妒而已。他沒有打破這份羈絆的勇氣。

  也沒有這樣的能力。

  他收起了所有本想要說出口的話,默默轉身,悄聲進屋。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意識到身後的小小異樣,五月又重新扯出了新的話題,她問義勇,「我的鎹鴉呢?它跑到哪裡去了?如果有殺鬼的任務,應該是由鎹鴉來送信才對吧。」

  這次怎麼由義勇先生來擔任起鎹鴉的工作了?

  「似乎是暫時休假,回家照顧孩子去了。」

  義勇一本正經地給出了這麼個頗有些荒誕的回答。

  五月一向是很相信義勇的,但聽到這話,也忍不住質疑起來了。

  「照顧?孩子?」

  義勇點了點頭:「沒錯。」

  這下看來是無處質疑了。五月心裡的困惑,完全變成了震驚。

  她的鎹鴉竟然都已經成家了嗎?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五月一陣痛心,深感自己與鎹鴉之間存在著可怕且無法逾越的鴻溝。

  「另外,因為這一次的任務來得很突然,所以只能由我來通知你。要處理的是一只很棘手的鬼,先前被派去退治的隊員們雖然活了下來,但全員都留下了相當嚴重的後遺症,直到現在都還在接受治療。」

  義勇蹙起眉,像是很認真般地想了想,他略微糾正了一下。

  「主要是人員的分配改變得很突然。」他說,「原本這次的任務應當由我一個人執行的。」

  五月估摸他的話裡應該還會有一個轉折,便很自覺地補充了上去:「但是?」

  「但是在我出發之前,主公大人告訴我,讓你也加入這次的任務。」

  「原來是主公大人改變了安排嗎?」

  「是的。」

  「哦……」

  五月沒有多想主公大人的決定,雖說她確實是心懷疑惑,不過現在更重要的好像不是摸清主公大人的心思。

  而是那只鬼。

  「根據幸存隊員的敘述,那只鬼能夠洞悉每個人的過去——並且勾起人心中最痛苦的記憶。」

  義勇這般告訴她。


第35章 洞悉記憶的鬼·其壹

  ——洞悉記憶的鬼。

  鬼殺隊的劍士們為那只鬼給予了這樣的名號。

  洞悉記憶的鬼最初是在約摸三個月之前出沒的, 根據幸存隊員的描述, 那是個年紀不大的小男孩,十二三歲的模樣, 似乎是還沒有來得及長成大人,就已經被變成了鬼。

  可能正是出於這一點,所以他並不是一只多麼狂暴的惡鬼,一舉一動甚至還略顯笨拙。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殺死鬼殺隊的劍士,可劍士們卻也根本無法擊敗他。

  因為他的血鬼術,實在是過於強大了。

  無需碰觸, 也無需血液作為媒介,單單只要被那只鬼看到一眼,就足以讓他發動血鬼術——能夠將每個人心中最為痛苦的記憶抽出, 重新勾勒出同樣的環境, 讓所見所聞全都變成記憶中的場景。

  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最痛苦的時日之中,他們被迫將一切再度經歷同樣的心碎與絕望。

  心中的痛苦, 通常是需要大量的時間才能平復的。有時候甚至無法平復,僅僅只是淡化了而已。但卻猝不及防地再度墜入舊日苦水之中, 試圖忘卻的記憶再度撲來,很多時候, 是會讓人徹底崩潰的。

  那些劍士們至今都還沒能從再度浮起的痛苦回憶中掙扎——或許他們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才能暫時擺脫往日記憶的糾纏。

  「是這樣啊……」

  單是聽著這樣的描述,就讓五月覺得很可怕了。

  於是她便就更想不明白主公大人為什麼要特地讓她也加入進這一次的任務之中。

  「會不會是因為主公大人覺得我的心緒很堅定, 不容易被那只鬼的血鬼術動搖?」五月推測著主公大人的心思。

  聽到她這話, 義勇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以一種不太確信的口吻質疑說:「你心緒堅定?」

  他的語氣聽上去不像是質疑,倒有點像是嘲諷。不過他確實只是質疑而已。

  五月頓時紅了臉,有些惱怒地捶了下義勇的肩膀,急匆匆地為自己狡辯:「我的心緒很堅定的好嘛!」

  「嗯。好。」既然這麼說,那他就信吧,「但我認為,主公大人是出於相反的理由,才讓你加入的。」

  「相反的理由?」

  五月想不明白這話。

  「主公大人是希望能夠讓你的心緒變得更加堅定,所以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吧。」這是義勇的推測。

  聽起來也挺有道理的,但是五月還是更傾向於自己的猜測。

  她更願意相信是自己的心緒堅定!

  根據前幾次的記錄與幸存隊員們的敘述,洞悉心緒的鬼出沒在淺草以東的樹林裡,靠近城鎮與村莊,不僅是絕妙的藏身之處,也有著最佳的「食物源」——雖然沒有人想要用這個詞進行描述。

  五月踏入樹林的邊緣,不太確定般的問義勇:「應該就是這裡沒錯了吧?」

  義勇四下看了看,發現靠近南側的方向有兩顆交錯的歪脖子樹。在那些幸存隊員的描述中,也曾提到過這種形狀的樹。

  看來他們確實是沒有找錯地方。

  傍晚已過,最後的一絲日光從地平線消失。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殘余的光亮攀附在空中,但很快便也就徹底暗下了。穿過林間的風被壓縮成了尖銳的呼嘯聲,仿佛這林中藏著一只凶獸。

  五月知道這裡沒有凶獸,有的僅僅只是食人的鬼而已。

  許是因為周圍沒有人的緣故,或許也可能是天暗下了,四下實在冷得可怕。五月的手抵在刀鞘上,留心周圍的所有動靜。

  手指快被凍僵了。她不停地揉搓指尖,重復著張手與合掌的動作。

  她可不想因為這雙凍僵的手而在關鍵時候掉鏈子。

  樹林裡聽不見多少聲音,就連夜晚出沒的鳥也藏起蹤跡,只能聽到腳步聲。

  滿地都是枯葉,踏上去時會發出一陣碎裂般的細微脆響。

  「您知道那只鬼具體躲在哪裡嗎?」五月小聲問道,「要不然您猜一猜?」

  這麼漫無目的地走,總覺得挺不靠譜的。

  義勇搖了搖頭,不知道也不想猜。那只鬼的蹤跡並不是固定的,或許今日他可能都不在此處。

  越向林深處靠近,風聲似乎變得更加尖銳了,茂密的樹忽然也消失,眼前一片豁然開朗。他們走到了一片空地。

  凌冽風在空地盤旋,雜草胡亂生長,十幾個低矮的石碑斜歪地立在地上。空氣中似乎透著淡淡的陳腐氣味,當然可能這只是錯覺而已。

  五月很快就意識到了。

  這裡不是空地,而是一處墳場——早已荒廢了的墳場。

  墓碑上落滿了灰塵與蛛絲,刻下的字跡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五月悄悄地往旁邊挪了一小步,雖然並沒能與墳場拉開多少距離,但至少也能給予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安慰了。

  她打心底裡不想踏入這片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地界之中。

  說實話,她有點害怕這種地方。

  可義勇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任何恐懼一般,徑直踏入其中。等五月反應過來的時候,義勇已經和她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風一吹,溫度好像倏地下降了好幾度,五月的脊背都變得僵硬了。看著義勇愈行愈遠,她一陣慌張。

  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與義勇分開,絕對不是什麼理智的決定。毋庸置疑,她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好好地跟在義勇身後。

  這也就意味著,她必須要踏入墳場之中,踏過深埋底下已久的屍骨,驚動正在安眠的亡魂。

  光是想一想她就覺得很可怕了。

  但相比之下,顯然是和義勇分開更可怕——分開可是很危險的!

  深呼吸幾口氣,做好一堆心理准備,五月豁出去了。她邁開腳步。

  隔得遠遠的,五月衝他喊著:「義勇先生,等我一下!」

  義勇好像略微放慢了腳步。他的這一小動作讓五月的不安稍許消散了一些,但當她踏入墳場的地界之中,一種異樣的沉重感忽然壓在了心上。一時之間,她無法喘息,步伐僵硬在了半空中。

  眼前的一切霎時都被風吹散了,干澀的風直朝臉上撲來,難以睜開雙眼。義勇抬起手,擋住眼前,待這陣強風消散,這才甩開手。

  先前所立足的墳場消失了。他與五月正置身於一間日式的房間之中。

  紅木雕花的燈罩高懸在橫梁上,投下四散撲朔的燈影。櫥櫃裡放著箱子,牆上掛了畫。

  神龕放在角落裡,小矮桌上的花瓶中插了幾支素白的花。

  義勇的神經瞬間變得緊繃。

  這裡像極了他曾經的家。可為什麼他會突然來到這裡?

  是錯覺嗎?還是……

  如果不是錯覺,那麼那個人一定在這裡。

  義勇飛快地環視了一圈。

  不,那個人不會再這裡的。因為她已經死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在房間正中央,義勇找到了她的蹤跡——穿著深紅色和服的,他的蔦子姐姐。她的手輕輕撫摸著嫁衣,眸中映出的是衣擺上絲繡的花紋。

  這是富岡蔦子出嫁的前一夜——他的人生分崩離析的那一夜。

  五月握緊了日輪刀。她能感覺到周圍彌漫著一股怪異的氣味。

  而更怪異的事情是,她和義勇突然來到了這麼個奇怪的地方。顯然他們不是被什麼瞬移之類的超自然能力送到了這裡,可究竟應該是怎麼一回事呢?

  困惑並沒有持續太久。當聞到空氣中微微的血腥氣時,五月立刻就想明白了。

  他們正置身於血鬼術編造出的幻境之中——是洞悉心緒的鬼出現了!

  五月迅速躲進櫥櫃的陰影中。她摸了摸櫃門的邊緣,粗糙的質感真的像極了真實的木頭。

  嘗試著一拉櫃門,竟然當真拉動了。她就像置身在真實的櫥櫃之中。

  雖說只是幻境而已,但竟然意外的相當真實。這更讓五月相信,那只鬼一定躲藏在了這裡的某處。

  她對這個地方很陌生,也不知道應當從哪裡找起來才好。不過他們有兩個人呢,不至於手忙腳亂。

  五月這麼想著,卻發現義勇已經完全失神了。

  「義勇先生?你不會是……快醒醒!」她大聲喊著,「這是假的——假!的!」

  他被痛苦的回憶糾纏,空洞的目光中僅有蔦子的身影而已,無論五月如何叫喚,他都無法聽見。

  「屋外」傳來沉重的聲響,一個龐大的影子緩緩靠近,撲朔而迷離。蔦子抬起頭,這動靜大概也讓她很不安。

  她走到門口,向外張望了幾眼,卻忽然驚恐地一顫。

  砰——

  她關上了門。而那影子卻在迫近。

  沒有多想,她奔向義勇,將他推進櫥櫃裡。

  「你快藏起來。快呀!」

  指尖冰涼,眼神驚恐,但她仍是笑著。

  義勇知道她為什麼在笑——她不希望自己擔心。

  門外有一只飢腸轆轆的惡鬼在徘徊。如果繼續讓這段回憶繼續下去,結局便是蔦子姐姐被殺死,他成為孤零零的一個人。

  尖銳的疼痛順著血液湧向心髒,連呼吸都讓他感到痛苦與悔恨。他想要抓住蔦子的手,想要讓她藏好,想要獨身對付那只鬼。

  「義勇先生!你趕緊醒一醒!」

  五月堅持不懈地喊著,可依然是得不到任何回應。她心裡略有些惱了,用力踹開櫥櫃裡的木箱。

  蜷縮在其中的男孩一臉驚慌。

  找到了!

  沒想到這只鬼居然躲藏在空木箱裡,也沒想到居然這就誤打誤撞地找到了他。

  只要將他解決,就能夠打破血鬼術的幻境了吧。五月想。

  根本沒有料到會被這麼巧合地發現,那鬼一陣慌張,匆忙想逃,但還沒有來得及爬出木箱,就被五月一手揪住了脖頸,完全無處可逃。

  五月抽出日輪刀。鬼瘋狂掙扎,猛一腳踹中了她的肚子,悶痛感讓她差點把手送開了。

  與此同時,地面開始微微震動了起來。五月努力站穩身子,心裡擔心著這會不會是一場小型的地震。

  日式屋宅瓦解,搖曳的燈光消失不見,富岡蔦子的身影變得恍惚,義勇抓不住她的身影。

  豎立在眼前的只有挑高的琉彩玻璃,高大男人投下的影子將五月與義勇的身影籠罩。

  五月的心緒瞬間崩斷。烙印骨髓最深處的恐懼感,幾乎將她壓倒。

  五月知道。五月很清楚,這只是……

  這只是……虛假的……

  不。這是她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


第36章 洞悉記憶的鬼·其貳

  孤兒院的鐘樓敲響鐘聲, 如同漣漪般一圈一圈擴散開來, 蕩到了遙不可及的遠方,蕩進了五月的心裡。

  分明只是無形的聲音而已, 卻將她的一切勇氣都擊碎了。

  透過彩繪玻璃的斜陽為黯淡斑駁的老舊木地板鍍上一層恍惚的色彩。那玻璃上的是聖母瑪利亞,懷抱著襁褓中嬰兒,神情溫柔而虔誠。

  但站立在聖母瑪利亞足下的孤兒院院長,是從來不會擺出這幅神情的。

  「瀧音五月。」

  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五月知道他就站在身後,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甚至能感覺到他說話時的氣息打在自己的後頸上, 勾起一陣恐懼感。

  她不敢說話,更不敢回頭。盡管多麼努力地試圖從他的黑影中逃走,但卻無能為力。她動彈不得。

  無處可走。那舊日的陰霾依舊壓在她的脊椎上。

  藤條劃破空氣, 發出撕裂般的凜冽尖響。

  「過來!」院長衝她大吼, 「快一點!」

  五月的腿止不住地打顫,被恐懼感壓迫著, 她跪倒在地——就像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

  可以預見接下來發生什麼。院長手中的藤條會和怒罵一起打在她的身上。如果打中的是後背,那麼很幸運, 因為痛感不會多麼強烈;但如果打到了腿上,疼痛會從皮膚滲進骨肉裡, 是需要許久許久才能完全消散的。

  當然,也可以預見膝蓋撞上地板時的鈍痛了。

  這樣的疼痛她已經經歷過了很多次,所以她也並沒有多麼害怕, 也不覺得有多疼。她只是在飛快地思索著, 應當如何哀求, 才能讓院長的憤怒略微消散一點……

  「你在干什麼?」

  耳旁響起的是義勇的質問。

  義勇抓住她的手臂,停住了她意欲跪下的動作。同時,也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了她驚恐的顫栗。

  五月沒有出聲。她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在不停地念叨著毫無意義的話語。

  像是「我做錯了」,以及「請您饒了我吧」。

  義勇不知道站在他們面前的嚴厲男人究竟是誰,也不明白五月的恐懼源於何處——他只是很驚訝,驚訝於這樣的五月。

  用力把她從地上拽起來,義勇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為什麼你會這麼害怕?站起來。你不能跪下去!」

  這句話終於將五月從渙散的邊緣拽了出來。她的動作一頓,但那投下的陰影依舊籠罩在她的身上。

  直到義勇把她推到了日光下。

  「把頭抬起來——不要這樣悲慘地低垂著頭!」

  在絢目的光影中,他憤怒地吼著。這是五月從沒有聽到過的語氣。

  她忽然像是清醒了一些。緩緩地,她抬起頭,映入眸中的是義勇震怒的臉,眼眸中也不再是平素的冷徹——暗藏其中的是洶湧的怒火。

  五月被嚇到了。

  啊,他皺眉了……

  她惹義勇生氣了……

  她莫名的一陣慌張,卻不知道應當怎麼辦才好。她心裡的念頭和焦慮,完全變成了與義勇有關的一切。

  「你不該這幅膽怯的模樣!」

  他的手依舊緊緊抓著五月的肩膀,以一種近乎擁抱般的姿態將她扶住。

  在他厲聲的呵斥中,五月醒來了。她甩了甩頭,穩住身子。

  「這是血鬼術——是幻覺。不要相信。」她踮起腳尖,在義勇耳邊小聲說,「我們要先把那只鬼找出來才行。」

  雖說他們現在說出的場景就只是單純的幻境而已,可也是根據真實的場景搭建出來的。在這裡生活了很多年的五月,對這裡很熟悉。她知道哪裡可以躲人,心裡也對那只鬼躲藏的地點有了點數。

  但她不想打草驚蛇,當然也不希望那只鬼聽到自己的話,所以才特地壓低了聲音。然而那只鬼卻好像真的聽到了一些什麼。

  天翻地覆,孤兒院院長的身影變得扭曲,聖母瑪利亞的神情也不再虔誠。場景又變換了。

  此刻是漆黑的夜與冷徹的風。成片連綿的紫藤花在遙遠的山腳下,他們所在之處只有惡鬼——以及一個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年。

  五月知道這裡是何處,而義勇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名為錆兔的少年與他離別,踏入了深山之中。他殺死了所有的鬼,但卻被手鬼所殺。

  那一屆最終選拔中唯一的喪生者,此刻仍然站在義勇的面前,活生生的,仿佛從未離開。可義勇卻抓不住他的衣擺,漸漸的連他的背影也見不到了。

  義勇追了上去——但他並不是在追逐錆兔的腳步。

  他已經找到那只鬼了。

  五月也立刻跟上,日輪刀被雷電纏繞。

  「雷之呼吸·四之形——遠雷。」

  流過刀身的雷電奔向遠處,倏地分成了好幾束,如同牢籠一般阻斷了所有的逃脫路線。鬼慌張地四處逃竄,然而卻無處可去,他已經被義勇逼到了死角。

  他近乎絕望地再度扭轉了幻境。

  藤襲山的風景被甩在身後——這裡是某戶人家的庭院。

  空氣中倏地染上了夏日的燥熱與沉悶,鐵鏽般的氣味彌漫在各處。義勇不自覺地出了一身汗。

  環顧四周,能看到的是沉重的天與重疊的樹影。近處落下重重驚雷,撕裂了空氣,幾乎將天空照亮。地面上滿是破碎的肢體,鮮血飛濺到了牆根下。

  那些不成不成人形的屍體讓五月心裡發毛。她向義勇靠近了些。

  他們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發出了疑惑。

  「……這是什麼地方?」

  無論是五月還是義勇,都感到了一陣陌生。

  義勇知道這裡不是自己過去和蔦子姐姐所居住的家,五月印像中似乎也不曾來到過這樣的老式房屋。

  完全的陌生反倒讓她感到了一種隱隱約約的恐懼。她不停地張望著,試圖能找出些什麼能夠喚醒記憶的事物,或者最好是能夠找出那只鬼。

  只要能除掉他,就不必再受這般困境桎梏了。

  好幾次,五月的視線都掠過了不遠處的那團驚雷。不知是否錯覺,她好像在那其中看到了一個身影,不停地揮刀斬擊。但那卻是恍惚的,驚雷中另一個巨大的影子總是將他遮擋住,五月無法看得真切。

  兩個影子糾纏在一起。一晃神,似乎兩者交融在了一起。

  有那麼一個瞬間,在雷電的空隙之間,五月看清了這兩個身影的真容。

  那個持刀的男性,被鬼扯斷了左手,半邊臉上的時候抓痕依舊在滴著血,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但他卻依舊緊緊握著日輪刀。

  惡鬼退治——日輪刀上篆刻的這幾個字滲進了鮮血。

  他將驚雷中的另一個巨影攔腰斬斷。這為他略微贏來了一點喘息的時間。如果此刻逃跑的話,或許能夠活下去吧……

  「一義!」

  他拄著日輪刀,若非如此他甚至沒有辦法繼續站著,向五月所站的方向大吼。他的聲音幾乎讓五月的心髒也隨之震蕩,但這話卻並不是對她說的。

  「不用管我,快帶著弟弟妹妹們和其他人逃!」他的眼中只有堅定,「讓盡量多的人活下去——這是我給你下達的指示!」

  匍匐著的巨影瘋狂掙扎,從驚雷之間探出身來。他不再只是一個影子——記憶中的惡鬼顯露其形,降下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他伸出手,抓住了日輪刀。眼球上,被撕裂的「下貳」倒映出猩紅的光。

  每一個動作都在牽扯著五月的神經。她已經意識到展現在自己眼前的幻境究竟什麼了。

  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劃破了悶熱的空氣,幻境瞬間變得扭曲,近乎快要崩塌的模樣。

  義勇一怔。他下意識地看向五月,但這聲尖叫卻不是她發出來的。

  而是蹲在破碎的半截木門後的那只洞悉記憶的鬼。

  「啊……是他……是那家伙啊……」

  他抱著頭,歇斯底裡地狂叫。與此同時虛假的幻境逐漸瓦解。

  想也不想,五月飛快地衝到他面前,一把將癱倒在地的他揪了起來,日輪刀抵在他的脖頸上,厲聲質問:「你見過我父親?還是下弦之貳?」

  他不說話,依舊是恐慌地狂叫,捂住耳朵,不停地搖頭,似乎是想要從這其中逃脫。但幻境卻也變得更加扭曲,下弦之貳的左眼仿佛就在他們的身後,緊緊地注視著一切。

  「快說!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五月也有些歇斯底裡了,大吼著要挾他,「否則我折磨到你願意說出口!」

  「是下弦之貳……是他……」驚恐的戰栗不止,他顫顫巍巍地說,「下弦之貳把我從原來的地方趕走了……他甚至差點把我吃掉……」

  透過敞開的和服衣領,依舊能夠看到殘留在他胸口的雷電形傷疤,還有一處咬痕。

  若不是因為下弦之貳,如今他也不會在這地方出沒。

  但五月並不怎麼相信這話——與其說是對鬼無法懷揣任何信任,倒不如說是因為這說辭實在是荒誕得讓她難以相信。

  「他吃你?」她厲聲反問,「天黑了所以你開始說夢話了?」

  「沒有……對……不是……」

  鬼胡亂地搖頭,卻又忽然變成了點頭的姿勢,連言語都變得混亂了。

  反復逼問了好幾次,幾乎連耐心都完全磨盡,才從他的嘴裡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是食鬼的鬼。」

  五月壓抑著憤怒,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不等他爬起,就將日輪刀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逆著月光,根本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窺見眸光微動。

  「好的。那麼現在告訴我。」

  她的話語因狂怒而變得冷徹。

  「下弦之貳在哪裡?」


第37章 洞悉記憶的鬼·其三

  ——下弦之貳在哪裡?

  五月總是在思考著這個問題。但是毫無頭緒, 所以她一直以來都只是在空想罷了。

  她從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 從一只惡戲之鬼的口中,探聽到了有關的消息。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別磨蹭了, 快告訴我!」

  可他仍是在怯懦地顫抖著,不敢言語,也不敢吱聲。這副模樣看得五月不由得一陣窩火。她努力控制住想要把日輪刀插進他眉心的衝動,拽著他細弱的脖頸,一把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許是因為控制著幻境的鬼的心中滿是恐懼的心理在作祟,連幻境都受到了影響。

  宛若身處於萬花筒的中心, 那些斷肢與殘骸在空中漂浮,鳴柱的身軀變得異常的扭曲,近乎不再是一個人形了。天空與夏夜的燥熱被撕裂, 顯露出真實的夜空, 寒涼的風也吹了進來。整個幻境在崩塌的邊緣岌岌可危。

  而那印刻著「下貳」字樣的眼眸卻近在他們的身旁,那巨大的叉仿佛是要將他們吞入進去。

  那鬼被嚇得不停尖叫, 瑟瑟發抖,似乎是沉浸在恐懼之中無法抽身了。五月用力地搖晃著他的身子, 把自己的問話重復了好幾遍,才勉強讓他回過神來。

  「下……下弦之貳?」他訥訥地重復著五月的話。

  「沒錯!快說!」她近乎是咆哮著, 「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把你暴露在日光下。我想,你心裡也應該是有點數的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這話帶來的恐懼感顯然是可以與下弦之貳媲美的水平。他的驚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了個倍。

  笨拙地胡亂點著頭, 他結結巴巴地開始回答起了五月的疑問。如同自言自語一般, 又像是慌張的敘述, 他說了很多話,絮叨似的念了很久。

  他的話中有很多重疊的語句,讓人不太聽得明白。事後再重新將他的話語整合了一遍,五月好像能明白他的意思,也能整理出大致的時間線了。

  事情發生在大約五個月之前,下弦之貳闖到了這片樹林之中,以暴力的手段將他驅逐,甚至還一度想要吃了他。

  他慌不擇路地逃跑,一心想著逃的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到這裡了。

  但他還是回來了。因為他聽到有風聲說,近來那只食鬼的下弦之貳似乎已經從這裡離開,去往了九州。

  如果不是出於這樣的原因,他是不會鬥膽回到這個曾經屬於自己的地方的。

  他當然也沒有想到,在驅動血鬼術,試圖用往日的痛苦纏繞住這兩個鬼殺隊的劍士時,他人痛苦記憶中的幻影,竟然會是自己的夢魘。

  「食鬼的鬼?你還知道更多嗎?別想隱瞞,全部告訴我!」

  可無論五月再怎麼逼問,他都已經說不出來什麼了。此刻他的所有膽量,就只能支撐他做出不停搖頭的動作而已。

  「該說的我都說了……」恐懼感讓他甚至沒有辦法落下淚來,「我那次也是第一回見到他……」

  見他已經害怕得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氣力,甚至快要連話都說不出來。這幅怯懦模樣,讓五月肯定他確實是已經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吐露了出來。

  那就沒有什麼留他的必要了。

  日輪刀抵在鬼的脖頸上,他的苦苦哀求從五月的耳旁掠過,隨即便就倏地戛然而止,言語與軀體一起消失在了風中。

  她的動作一向很快,因此鬼大概也不會感受到太多的痛苦吧。她想

  不過這種念頭可能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謊言而已。就算是鬼,也會對死亡心懷恐懼吧——這才是正確的想法。

  粗略地用袖子拂去刀刃上殘留的一道血痕,五月將日輪刀收入刀鞘之中。

  鬼已滅,所構建出的幻境也隨之一齊崩塌。

  下弦之貳的眸子遁入黑暗之中,瀧尾義平的身影也逐漸變得透明。五月試圖抓住些什麼,但能夠抓到的,就只有一場空罷了。連那個夜晚的悶熱空氣都從她指間溜走,不願停留太久。

  幻境瓦解得太快,幾乎不給人留下感傷的時間。末了,無論是雕刻著飛鳥走獸的屋檐,還是曾哀嚎遍地的血腥殺戮,全部被風吹散去了不知各處,唯有豎立在身邊的陳舊墓碑在陪伴他們。

  陰冷的風吹過,將寒意卷入了他們的骨髓之中,以一種很粗暴的方式提醒他們,此刻他們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

  但那虛妄的幻境——虛妄卻又真實得仿佛再度墮入了過去之中的幻境,依舊留存在心中。沉重感壓低了他們的頭,將所有鮮活的情緒磨去了光澤。相視無言,他們失去了所有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欲望。

  五月緩緩抬起頭,看著朦朧的天,忽然不小心失去重心,踉蹌了一下。幸好她很快就站住了。

  「九州……」

  她忽然開口了。嗓音有幾分沙啞,讓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來自胸腔的低沉回蕩。

  「似乎離這裡有點距離。但也並不是那麼遠。不過至少我現在能知道一點了,那就是那只鬼一直在移動,而不是駐守在某處不做動彈。他是一只孤獨的野獸——擁有遷徙習性的,一只野獸。」

  她念叨著,說了很多。

  這些話並不是說給別人聽的,也不是說與自己的。其實五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現在她只是很想發出聲音而已。

  因為不想要哭號,所以將這份想要發聲的心情轉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念叨。

  「他肯定留下蹤跡了。只要追著他留下的線索,我就肯定能找到他。然後我要殺了他。」說出這話時,五月的心髒開始抽出般狂跳了起來,說出的話語也變成了近乎偏執般的發泄——而非真的是她在考慮的事情,「我要找到他。我要殺了他。我要為所有人報仇。這才是我苟活於世的理由……不,不對。」

  倏地清醒。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因為現在的她可能還做不到這一點。她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弱小。無論是劍技還是經驗,亦或是身為鬼殺隊一員的覺悟,全都是不足的。

  甚至還會被孤兒院院長的陰霾所籠罩,差點難以脫身,足以可見現在的她還是太過脆弱了一點。

  她用力一掐手腕,疼痛感讓她的清醒程度提升了一個量級。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義勇先生!我們……」

  話說到一半,五月停下了。她看著仍舊似是失神的義勇,忽然詞窮了。

  他好像依然囿於舊日痛苦帶來的衝擊之中,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先前在那真實的幻境之中,五月看到了他的過去。雖然並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她能猜測出大概。

  也感覺到了同樣的痛苦。

  而每每到了這種時候,她總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似乎每次都只有這時候,話語才會變得格外蒼白。

  她注視著義勇的神情,沉默了好久。其實有好幾次,她都想開口說話,可最後還是歸於沉默。

  身為一個局外人,無論她說的是什麼,都難免會顯得有幾分輕飄飄的既視感。

  於是她便就不說了,只是默默走到義勇身邊,抬起手,輕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義勇先生,你今天做得很棒。」

  出乎意料的動作。

  義勇的眼中掠過一抹詫異。他抬起眸,眼中終於有了聚焦——他看著五月,並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但五月沒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具體理由。她只是想要去這麼做罷了。

  僅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甚至是有點幼稚的動作而已,卻好像倏地將所有的陰霾都驅散走了。

  而且他也不總是能夠被揉揉腦袋的。

  「不過你的頭發也太硬了……」

  扎手!

  五月的小聲抱怨讓義勇想笑,冰冷的表情終於融化了。

  「對了,我要向您道謝。」

  小小抱怨被藏了起來,五月說出了這句一直想說的話。

  「在院長出現的時候,謝謝你把我拉了起來……真的很感謝!」

  光是說出這句話,就讓她感到鼻子一酸,似乎快要哭出來了,可她一點也不想落淚。

  急忙忍住快要湧上來的傷感,她咧嘴一笑,轉而調笑起了義勇。

  「不過後來義勇先生也變得很果斷了呢,這真是太幸運了。看你在幻境中總是一動不動的,還以為你繼續發呆下去呢。」

  或者說,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不。」義勇抿了抿唇,輕輕搖頭,「我原本當真相信那是真實的。我以為我回到了過去——以為那是『再來一次』的機會。但你告訴我那是假的,所以我相信了你。」

  五月說那是虛妄的幻境,於是義勇便就相信著她的話,從無比真實的痛楚中抽出了身。

  所有一切的行動,都是出自「信任」。

  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話語。五月不由得愣了愣。

  雖然意識沒有反應過來,但是嘴角卻很自覺地掛上了笑。

  「您能這麼說,我很開心。」她說,「我覺得我好像能明白了,為什麼主公大人要讓我也加入這次任務的原因。」

  「什麼?」

  義勇怎麼還沒有想明白呢?

  「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無論是我,還是義勇先生你,都會被那只鬼的血鬼術迷惑。」五月依舊是笑著,眸光微動,「但現在有我們彼此在,所以根本不會有這樣的擔憂了,不是嗎?」

  仔細想想,似乎確實是這樣啊。

  若不是五月這麼說了,義勇不知要後知後覺到什麼時候才能摸清這個道理。

  看著義勇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五月更想笑了。不過這份突如其來的笑意倒是能努力憋住,她拍了拍義勇的肩膀。

  「我肚子餓了。義勇先生餓了嗎?我們快點回……」

  五月的話被打斷了。

  「呼——」

  林中傳來沉重的吐息聲,從黑暗中滲出的震懾感瞬間就激起了他們所有的警惕。

  雷電流過地面,高大的黑影在木與木的空隙間撲朔。

  意料之外的鬼出現了。


第38章 斬盡殺絕的鬼·起

  沉重的腳步聲在林中回蕩, 變得像是某種無形的牢籠, 將義勇與五月困入其中。

  五月起先並沒有反應過來。她只是驚訝於為什麼這樣的聲音會讓她不自覺地感到一陣恐懼。仿佛腳步聲並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踩著她的神經, 一步一步緩慢地前進。

  如果不是義勇將她拽到了墓碑後躲著,她或許會一直站到那只鬼露面為止吧。

  然而小小的墓碑想要擋住兩個人的身影,實在是有些困難,不過那只鬼還離得有一段距離,倒也不必現在就慌張失措。

  「這裡竟然有兩只鬼……」五月小聲嘀咕著,「完全沒想到啊。」

  「我在想——當然, 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盯著逐漸迫近的雷電,義勇壓低了聲,「即將出現的, 應該就是那只叫做神鳴的被剝奪走了下弦之貳名號的鬼。」

  殺死了你所有家人的惡鬼。義勇想。

  但他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將這殘忍的事實再度重申根本沒有意義, 而且他也不願意刺傷五月的心情。

  可不管如何,哪怕僅僅只是提到這個名字, 就足以勾起疼痛的記憶了。

  「神……鳴……?」

  五月似是愣了愣,但卻不是因為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她可沒有忘記這個名字, 也不可能會忘記。

  此刻下意識給出的反應,就只是驚訝罷了。盡管心裡知道義勇的猜測很可信, 可她還是忍不住發出了疑惑:「您怎麼能確定?」

  她小聲問義勇。

  這個問題義勇沒辦法回答上來。他想了想,才給出這樣的回答:「只是直覺而已,不一定准確。」

  只是他覺得, 說中的概率略微比較高一些罷了。

  忽如其來的一片陰雲遮蔽天空, 將月光也一同隱去了。四下倏地變得昏暗。原本倒還能夠看到神鳴在樹林間撲朔迷離的影子, 而此刻卻已經什麼都無法看見了,只有腳步聲依舊清晰。

  隱約間,仿佛還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與極其緩慢的心跳聲。

  恐懼感隱藏在了黑暗之中,讓他們不自覺地提起了所有的警惕心。

  「我覺得他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義勇先生,我們……」

  五月不自覺地踟躕了一瞬,似乎是猶豫著是否應當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她擰緊眉頭,並沒有停頓太久。她下定了決心。

  「我們先逃吧。」

  這個決定牽扯出的是隱隱的愧疚感,分明是虛晃的,卻沉沉地壓在心上。她一時有些喘不上氣來,可她不覺得有多少後悔。

  她知道這才是當下最好的決定。她知道義勇會對此感到驚訝,但如此決定並非是因為她對義勇沒有信心。

  對於義勇的實力與果敢,她懷揣著絕對的信任。哪怕她當真心懷疑慮,那麼她所不信任的人也就只是自己罷了。只是……

  只是,過去身為柱的父親是被神鳴打敗的。她從不願刻意地去回憶,但父親確實是以一種相當悲哀的情狀死去了。

  盡管信任著義勇,盡管她不想去當一個悲觀主義者——盡管有這麼多的前提,但她心中更多的是擔憂。她不希望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義勇的身上。所以才……

  「哦?是從鬼殺隊裡跑出來的狗啊。」

  沉重的話語聲帶著陰冷的吐息從身後響起,一瞬間整個身子都僵硬住了。

  不知何時,他已經移動到了他們的身後。電流在地面小幅度地擴張,似是蠢蠢欲動著,想要將他們吞吃入腹。

  在面對陌生的恐懼時,大腦會給出自我防御的指令——而這種指令,通常是「不要動」。

  可現在不是僵持就能躲藏過去的情狀了。

  他們飛快地動了起來,將彼此之間的距離倏地拉開。五月踢飛了一個老舊脆弱的墓碑,懷揣著歉意,希望這座沉重石碑能夠阻斷神鳴的腳步。

  五月用盡了所有氣力的這一腳,成功讓石碑直直飛向神鳴的頭。如果砸中了,那一定會是可觀的傷害。

  神鳴沒有動彈,揮手揚起一團雷電,將迎面而來的墓碑炸得粉碎。

  五月這種拙劣的攻擊看來對他沒有作用。

  這難免讓她有些挫敗。但既然眼下的方針是逃跑,那麼最好還是不要為了這種事情而產生任何太多灰暗的情緒。

  五月壓抑下所有蠢蠢欲動的憤怒與痛苦,回頭看了他一眼——冷靜地,看著他。

  就像父親記錄的鬼史檔案中所描述的那樣。高大的惡鬼,慘白的眸子,看不到瞳仁。四肢健碩而有力,軀體遍布著雷電般的紋路,時而會有深金色的電流從這些詭異的紋路上爬過。

  他的兩邊肩膀處略有凸起,顯出方形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是增生的角。

  五月不知道他在看向何處,但知道他一定已經看到了自己。

  不不不。別亂想。五月搖了搖頭。

  快逃吧。

  可他們的去路被阻斷了。四周降下了數道雷電,細細密密,像是由雷織成的牢籠,將他們包圍。水之呼吸無法斬開——那些雷電能夠穿透所有的攻擊。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遇到鬼殺隊的狗了。」

  他緩慢地說著,從背後抽出雙刀。五月這才反應過來,是她先前看錯了。

  肩部的凸起並不是尖角,而是高出了肩膀一截的刀柄而已。

  五月的心一陣狂跳。

  他拿出的日輪刀已是鏽跡斑斑,刀刃也變得殘缺,連原本的色澤都看不出來了。

  其一篆刻了「惡鬼退治」的字樣,而另外一把上並無什麼花紋,只是一把很普通的日輪刀——普通鬼殺隊劍士所擁有的刀。

  她從不知道,神鳴還搶走了長兄一義的日輪刀。

  這個事實壓得她喘不過氣,狂漲的憤恨險些衝破所有的冷靜自持。

  她多想……搶回曾屬於家人的東西啊……

  而神鳴也想取走她的性命。

  揮刀斬下十字形的劍氣。他的動作緩慢,卻又游刃有余。在兩把日輪刀與雷電牢籠的同時阻擋下,哪怕僅僅是想要靠近都變得很困難。

  哪怕是義勇也覺得很棘手。他能感覺到,神鳴的力量遠在他之上。而正是這種純粹到了極點的元素,卻能夠碾壓一切的技巧與招式。

  而技巧在義勇之下的五月便就更覺得棘手了,只能倚靠著直覺行動,躲開漂浮在空中的一連串雷電球。她總是忍不住去在意那兩把日輪刀,幸好這份執念並沒有路牽絆住她的腳步。

  唯獨阻擋著她的,是從空中不停落下的豎直驚雷。

  驚雷將義勇隔遠,也在引導著五月向神鳴靠近。她知道這是神鳴的計謀——他就是想要將自己一擊斃命。五月當然也想要逃到別處,然而除了靠近神鳴之外,無路可走。

  那些驚雷落在身上,她大概會被傷到無法動彈吧。

  距離拉近了,但情況卻很不妙。神鳴用刀尖勾住她的衣角,將她甩在地上。巨大的衝擊力撞著五髒六腑,大腦也在鈍鈍作痛。

  掛在頸間的細繩也被勾斷。五月心覺不妙,急忙拽住了繩子,而神鳴卻倏地衝到面前,雷電牢籠收縮迫近,壓碎了懸在繩上的白玉狀掛飾。

  誰都沒有注意到,一絲暗色的光憑空出現在了牢籠的邊界。

  眼見五月已無處可藏,義勇想也不想,在直覺的驅使下,穿透雷與電,衝上前去,拉著她後退。

  幾乎是在同時,暗光擴大成了一柱光束,將五月與義勇納入其中。

  腳下堅實的土地消失了。惡鬼也好,不停流動的雷電也罷,通通都消失無蹤。

  就像是掉進了兔子洞的愛麗絲,他們不受控制地下墜。

  所有的聲音一齊湧入耳中,喧鬧而嘈雜。分明此刻正身處於滿目黑暗之中,卻好像能夠窺見到一些什麼,只是看不真切罷了。

  凌冽的風吹得五月的眼睛一陣干澀酸疼,眼淚不自覺地湧了出來,但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哪怕是淚水也難以墜落。

  五月知道,這並不是因為干澀而流的淚。

  一片黑暗之中,她試圖摸索到一些什麼,然而所能觸碰到的就只有空氣而已,她就像是在孤獨地墜落著,恐懼與不安同時擴散,幾乎滲進了心裡?

  直到義勇握住了她的手。

  溫暖的、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抓著她。

  其實她看不到義勇在哪裡,但她心裡就是有一種直覺。

  她知道那是義勇。

  眼前出現了光,墜落抵達盡頭。他們掉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這一下撞擊實在是有點太過於強烈了,義勇的胳膊肘磕在了地上,疼得他幾乎以為自己的骨頭會錯位。

  五月的情況倒是比他好一點。她是後背著地的,痛感都擴散開了,不過依舊是不怎麼好受,整個胸腔都隱隱作痛。

  映入眼中的是清澈的天,大團大團厚重的雲緩慢飄過,低空駛過的飛機在空中劃下了一道白色的宛若浮雲的軌跡。

  空氣中填滿了嘈雜的聲音。五月能聽到汽車引擎在運轉,車輪壓過路面的沉重聲響,還有年輕女孩們歡快的討論聲。

  「不會吧……?!」

  五月飛快地爬了起來,恰好看到義勇詫異怔愣的臉。他困惑地四下望著,顯然是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戶外電視的屏幕上播放著無聊的廣告,再過幾分鐘,到了整點的時刻,會變成新聞轉播。從高樓大廈的縫隙之間,能夠看到紅白色相間的高塔。

  此刻正值傍晚,塔身的燈光緩緩亮起,矚目得讓人無法挪開目光。

  踏在足下的是黑白相間的斑馬線,烏泱泱的晚高峰人群很自覺地繞過他們,以一種極擁擠卻又極規律的姿態踏過柏油馬路,踩上了街對面的人行道。

  他們或許有些驚訝於義勇與五月的奇怪裝束,但卻沒有說什麼,也不覺得有哪裡奇怪。

  因為這是個可以容納一切色彩,包容所有棱角與凹陷的時代啊。

  「這裡是……?」義勇忍不住問出口。

  其實答案已經很明確了。

  這裡是,平成年代的東京。


第39章 平成黑戶

  眼下的情況是, 義勇和五月從大正時代去往了未來。

  友情補充一下, 年號是平成。

  這個事實難免讓他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冷靜下來想一想,好像事情的發展也並不是那麼的無釐頭。

  仗自己有著在東京亂跑亂玩一年的經歷, 五月一路帶義勇走到了晴空樹附近的小公園,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下,開始分析起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所以這裡是平成?」義勇看著搖曳的樹影,忽然垂下了眸,小聲說,「你之前生活的時代?」

  五月很認真地一點頭。

  「沒錯。我想, 我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果然還是因為有這個東西的幫忙吧。」

  五月把黑繩繞成幾圈,放在手心裡。原本懸掛著的那塊奇形怪狀的白玉已經碎成了渣, 落在大正時代的淺草樹林裡。現在她手頭所擁有的, 就只剩下了這條黑繩而已。

  當時,錨對這個東西的形容是「逃生路徑」。他反復強調了好幾遍, 說是只要弄碎,就能夠將她帶回平成。

  這話她一直都牢記於心, 可不知為什麼,在最初遭遇神鳴的時候, 她卻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還能用這種方式逃脫。

  「唉……不管怎樣,我們都沒出事就不錯了。」五月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苦笑, 「安安全全地逃跑了就行, 正好我們先前制定的方針就是逃跑。」

  這麼一想,他們姑且也算是完美地達成了目的呢。

  雖然被打得很慘就是了。

  五月的兩邊肋骨疼得厲害。她先前被神鳴用力丟在了地上,而後在降落到東京的時候又被重力甩到地面。連續兩次的慘烈撞擊,讓她懷疑肋骨會不會已經裂開了——否則怎麼會疼成這樣。

  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會帶動肋骨抽痛。她不敢用力呼吸,只好維持著淺淺的吐息,並暗自祈禱身上的傷口可以快點自我愈合。

  除了傷得最慘的軀干,其他部位的情況倒是還好。沒有明顯的創口,就只有右腿被鏽刀劃出了一道口子而已,其余的都只是些小傷口,她沒有放在心上。

  義勇對自己的情況只字不提。五月甚至覺得他的話都比平時少了一點。

  擔心他是不是受了什麼重傷,但又不怎麼好意思把這份擔心表現得太過明顯,五月只敢偷偷地觀察義勇。她垂下頭,裝作正在沉思的模樣,其實目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到義勇身上。

  他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很異常的地方,只是神情略顯幾分疲憊。暗紅色的那部分羽織上有幾灘水漬,零星點點,卻幾乎遍布了整個右側的身子。

  五月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才不是什麼水漬,而是從透過隊服而滲出的血跡。

  沉思的模樣再也裝不下去了,她倏地坐直身子,盯著義勇的手臂,想掀開他的衣服看看,卻又不敢這麼做。

  再加上義勇一聲不吭,讓她更加心慌了。

  「義勇先生,你的手……」連說話的尾音都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了,她努力穩住心緒,但卻是愈發緊張了,「疼嗎?要緊嗎?唉……對不起,我實在太蠢了。怎麼會直到現在才發現呢……」

  想到自己的遲鈍,五月心底就一頓惱怒。

  義勇能感覺到她的焦急,不過這會兒疼痛感已經淡去很多了,雖然失血帶來的指尖麻痹依舊沒有消失,但他想應該已經無妨了。

  「我沒事。」他說,「不用擔心。」

  「可是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不需要擔心的模樣啊!」五月現在已經從焦急變成了慌張,「要不要我帶您去醫院嗎……不對不對,我忘記了,你不能去醫院。」

  現在的義勇,就是個純粹的黑戶——畢竟平成時代的檔案記錄裡根本沒有「富岡義勇」這個人。

  別說見到醫生了,估計連最基本的掛號都不行。

  想到這一茬,五月的頭就開始痛起來了。想要沉重地嘆出一口氣,可惜肋骨實在太疼,連喘氣的動作都做不到。

  五月團起身子,把臉埋在臂彎裡,悶聲說:「這也太糟糕了一點吧……」

  錨還說會把他們接回去的呢,可這會兒卻連他的一根頭發都沒有見到。

  他們不會要一直留在這裡,義勇也要當一輩子的平成黑戶了吧?

  單是想像一下這種可能性,五月就已經慌得不行了。

  「也沒有很糟糕。」義勇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幸好有你在。」

  也幸好她對這裡很熟悉,否則現在就要變成兩個愣頭青在陌生的地方胡亂跑了。

  義勇的安慰讓五月稍微振作一點了。她揉著手腕的淤青,在心裡制定起了接下來的安排。

  「我不知道現在是幾月幾日星期幾,不過我猜應該和我從平成離開的那一天很接近——當然了,完全是我猜的。」她念叨著,「如果以這條信息為前提,那麼我租的房子現在還隸屬於我。也就是說,至少我們不用為去處而擔心了。」

  「嗯。」

  義勇點了點頭。到這一部分,他勉強倒是全部都能理解。

  「公寓樓下有藥店,我可以去買一點藥和繃帶回來,這樣就算是沒辦法去醫院,也多少能夠處理傷口了。然後再等著錨過來,把我們帶會大正。」五月的念叨告一段落,她用力一拍大腿,站起身來,「走吧,義勇先生。」

  她不想浪費時間。

  租住的公寓離這裡不算遠,如果坐公交車的話,三站就能到了。但由於五月沒有平成時代的通用貨幣,且義勇還是個平成黑戶,就只好步行前往了。

  走過擁滿了人的廣場,能聽到坐在噴泉邊的街頭藝人彈著尤克裡裡,唱起夏日風情的曲子,讓義勇忍不住側目多看了街頭藝人幾眼。

  跨上天橋,汽車從下面駛過,隨之一同到來的是嗆鼻的汽油味。義勇悄悄屏住了呼吸,目不斜視地邁步前行,但不知道為什麼,目光總是會被閃爍的車燈吸引過去。

  他知道這裡是一百年後的未來。

  一百年,一個世紀,確實是一段不短的時光了。但他實在想像不到,世界會變得如此光怪陸離。

  「義勇先生。」五月停下腳步,向他招了招手,「快跟上來,可別走丟了。」

  五月覺得自己像是在帶一個小孩似的,走走停停,還要不時地關注一下義勇的動向。她看到義勇匆匆忙忙地收回了視線,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似的加快了腳步。

  義勇的足音在身後踏響,五月頓感一陣安心。

  很莫名的,她忽然想到,平日裡總是她走在義勇的身後。像今日這樣由她走在前頭,似乎是很少有的經歷。

  以平常的步調走著,三站路好像也沒有那麼遠。公寓樓下的門沒有鎖上,一推就開了。

  跟在五月身後,一路走到頂樓,右轉第二扇門,就是她的公寓了。

  五月習慣性地一摸口袋,然後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啊……我沒有鑰匙。」

  鑰匙在書包裡,可書包早就已經和書包一起被五月收進了義勇家的櫃子裡。

  場面一度顯得有幾分尷尬。

  五月干巴巴地笑了幾聲,心裡別提多丟人了。

  「我……我去找個開鎖的人吧!」她朝樓下一指,「您在這裡等一會兒好了。別擔心,很快就能搞定的!」

  「找什麼開鎖的!白浪費錢!」

  門口多出了一個許久不見的錨。他皺著臉,滿臉不屑地像五月擺了擺手。

  「往邊上挪挪,我來!」

  說著,他探出了一堆開鎖工具,對著鎖孔搗鼓了起來,儼然像是個行家。

  五月被他熟練的動作嚇到了。

  「您會開鎖啊……啊不對,您今天怎麼換衣服了?」

  上一次見到他時,他穿著的還是鼠灰色「布料很貴」的和服,看起來倒是人與人樣的,這會兒卻變成了寬松老舊白短袖配寬松老舊大褲衩,連腳上踩著的就都成了人字拖。

  再加上一臉疲憊與皺紋,看起來活脫脫就是個中年老大叔嘛。

  不過身著這番裝束的錨倒是沒覺得有哪裡不對,甚至還面帶驕傲地抖了抖身上的衣服。

  「這叫平成特色!知道嗎?」

  五月不知道。但她能假裝自己知道。

  「對了。」她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是不是該把我們送回去了?」

  「這個……這個問題吧,待會兒我們進去了再說。」

  敷衍著,錨繼續繼續這自己的開鎖大業。堅持不懈地搗鼓了約摸三分鐘功夫,門被打開了。

  回到久違的「家」,五月居然感到了一種陌生感。不過屋子裡的東西,好像和她離開時沒有太大的區別。

  三個人在矮桌旁坐下。五月從冰箱裡拿出了僅剩的三罐飲料,把拉環全部拉開後,才遞給了他們。

  她聽到義勇小聲對她說了一聲謝謝。錨倒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慢悠悠地拿起易拉罐,慢悠悠地湊到嘴邊,慢悠悠地喝下……

  「什麼時候送我們回去?」

  突如其來的問話把他嚇了一跳。他猝不及防地被嗆到了,連連咳嗽好幾聲,這才勉強緩了過來。

  「你不用擔心,我是肯定會把你送回去的!」拍著胸脯,他信誓旦旦地保證,「不過暫時你就先在這裡留一段時日吧——處理處理事情,或者到處去玩玩什麼的……別想太多,好嗎?」

  五月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地一點頭。她的視線越過了矮桌,落在電子鐘上,看著映出的日期。

  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周四。

  「那明天就是周五了。」她自言自語地念著,「剛好呢……」

  錨放下易拉罐,喝下太多的碳酸飲料讓他打出了一個滿含二氧化碳的橙子味嗝。

  「剛好什麼?」他問。

  「剛好是工作日,我可以去處理退學的相關事務。」

  「退……退學?!」


第40章 泡面

  「退學?你認真的?別啊!你再好好想一想啊!」

  錨用力捶著桌子, 以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說著, 神情和姿態儼然像是親戚家的熱心叔叔,熱心到五月都覺得他有點陌生了。她忍不住多打量了錨幾眼。

  嗯……撇開這番過於像是親戚家叔叔的態度, 單看外表的話,看起來好像和先前沒有什麼區別。除了一身大叔模樣的裝扮。

  「清原不是特別難考的學校嗎!就這麼退學,你不會覺得很可惜嗎?」

  作為與優質大學直接對接的優質高中,作為培養未來英雄的學業起點,清原高中的「難考」已經不僅僅是分數線高不高的問題了,身體素質、發展潛力等等, 都是入學的考核指標。

  想到五月考入清原的艱難,錨的勸說便就愈發苦口婆心了,急得直把桌子拍得砰砰響。汽水從易拉罐裡溢了出來, 險些落在桌子上, 幸好五月及時反應過來,飛快地抽出一張紙巾墊在易拉罐下面。

  「義勇先生, 你不喝嗎?」五月疑惑地問。

  她總覺得義勇顯得格外拘謹似的,完全不像是平常的模樣。雖說平常也很沉默就是了, 但也不會像今天這樣。

  ……難道是義勇先生不喜歡自己的家嗎?五月這麼想著,莫名惴惴不安起來了。

  一旁的錨沒有注意到五月心不在此, 繼續苦口婆心地嘮叨:「所以說,從清原退學真的是個太過衝動的決定,說實話, 我還是建議你……喂喂喂, 你在認真聽我說話嗎臭小孩?」

  直到被錨氣鼓鼓地冠上了「臭小孩」的新稱呼, 五月才終於回過神來。她看著錨,認真地點了點頭,以一種相當誠懇的語氣說:「我在聽啊。」

  「騙人!你剛才開始就在一直就看著這個臭小子,一秒鐘都沒有停過!」錨一臉憤憤然,神態語氣宛若在控訴著五月的罪過,大聲嚷嚷著,「我在和你討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啊,別分心行不行!況且你現在猴急什麼呀,難道以後能看到這臭小子的機會還少嗎?等以後你們倆……」

  說到這裡,錨忽然卡住了。他尷尬地干笑了幾聲。

  要命,嘴實在太快,差點把未來的事情全部倒出來了。

  幸好他反應得還算快,及時在最要緊的地方剎住了車。不然可就真的要尷尬到極點了。

  又幸好兩位當事人好像都沒有注意到他這段莫名其妙的話。

  「您不用勸我,我已經堅定了退學的心思。」五月別開腦袋,倔強地說,「這次回到平成只是意外而已,未來我會一直待在大正的。既然如此,繼續保留清原的學籍也沒有意義。雖然退學確實辜負了當年根平校長對我青眼以待的那份好,但是……但是,總比一聲不吭消失蹤跡,讓所有人為我而擔心要好的多了。」

  而且她也不想給自己留下任何與平成相關的留戀了。

  既然她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錨也就沒有了反駁的余地。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姑且算是不再提出意義了。

  「對了,您剛才想說什麼來著?」話題一轉,五月看著錨,疑惑地問,「你說我和義勇先生以後會……?」

  「哈?什麼?」錨一陣驚慌失措,飛快的說,「我什麼都沒講啊,你聽錯了吧。」

  他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成功把五月騙了過去。她不再多說什麼了,站起身來。

  「您還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說嗎?」她問錨,「沒有的話,我想先去樓下藥店買點東西。」

  義勇身上的傷,她果然還是介懷得不行。要是再不做些什麼的話,她會愧疚死的。

  「沒別的大事了。我把汽水喝光就准備走了。」錨衝他擺擺手,「你去吧。」

  「嗯。」

  從抽屜裡翻出備用鑰匙和一些錢,五月出門了。

  錨一手拿著易拉罐,也不喝,就是無聊地晃蕩著罐子,目光緊緊盯著門。聽著她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他飛快地放下罐子,湊到了義勇身邊。

  「呶。這個給你。」

  錨從口袋裡翻出了一條黑繩,塞進義勇手裡。繩上串進去了一個奇形怪狀白玉模樣的東西。

  義勇盯著看了很久,越看越覺得這和錨先前給五月的那根黑繩很像。

  「哎呀!是一樣的東西嘛!」錨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耐煩,「就是那個弄碎了就能逃回到平成的『逃生路徑』。你自己好好收著。」

  「哦……」義勇了然般點點頭,但還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要把這東西給我?」

  「以防萬一。」

  錨丟下了這句話,一口飲盡汽水,不再多說別的什麼,倏地消失了。

  這樣的解答根本沒辦法撫平義勇的疑惑。但現在錨已經走了,他就算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也無處可問。他只好收起黑繩,繼續乖乖地坐在桌子邊,不敢亂動也不敢亂摸,耐心等著五月回家。

  鐘面的秒針跑完了整十圈,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回來了。」

  五月提著一袋子的消毒水和繃帶走進屋裡,她的左手臂之間還夾著深藍色的睡衣。

  「因為義勇先生只有一身衣服嘛,我的衣服您也穿不下,所以順便就買了一套回來。」她拿著上衣在義勇的身上比劃了一下,「嗯,看起來尺寸剛好。您先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吧,待會兒我幫你包扎一下傷口。浴室在那裡。」

  她指了指左手邊的深色門,把睡衣塞進了義勇懷裡。

  「哦。」

  照著她所說的,義勇乖乖走進浴室。

  他又一次被未來科技包圍了。目之所及全都是不認識的玩意兒——他差點連鏡子裡的自己都快要不認識了。

  他四處摸索了一下,對這裡有了大概的了解。他打開洗衣機的蓋子,把睡衣放進了滾筒裡——因為這玩意兒看起來就像是個用來收納東西的!

  把睡衣放妥當了,義勇繼續摸索。

  這麼摸索著試驗著,義勇居然誤打誤撞地成功掌握了浴室的正確使用方式,並且順利地洗了一個冷水澡。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水龍頭裡是可以冒出熱水來的。

  看來他對浴室的理解還不夠透徹嘛。

  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義勇走了出來。他發現客廳的小矮桌已經被挪到了一邊,床邊空出來的地方鋪上了一床棉被。

  這間公寓實在很小,就是個小小的長方形一居室而已,所謂的客廳其實也就只是在空余的空間裡擺了一個小桌子而已。所以除了挪開桌子打地鋪之外,根本沒有多余的空間可以留給義勇睡。

  「不好意思,今天就只能委屈您一下了。」五月很抱歉地說。

  如果不是因為身邊的現金實在是不夠了,她其實也不想選擇這種下下之策……

  義勇搖頭。他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麼。

  只是沒有了矮桌,他忽然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坐在哪裡才好了。

  「您站著做什麼呀?快過來吧。」五月一手拿著酒精,一手拍了拍床鋪,「我幫您包扎。」

  「麻煩你了。」

  義勇乖乖坐下,撩起衣袖,露出右手臂上閃電般的傷口。

  這些從肩角零零散散的蔓延到手腕的裂口是被落下的驚雷劈中時所造成的,現在已經不再流血了,但看起來依舊很駭人。

  五月沉默不語。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只是覺得喉間一陣酸澀。她讓自己的動作盡量輕柔,生怕會弄疼義勇。

  一圈一圈地纏上繃帶,義勇能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變得逐漸僵硬了,剛撒上酒精的傷口還是有一點疼。他漫無目的地四下亂瞄,試圖讓自己分心一會兒。

  「您餓嗎?」

  五月慣常的詢問又冒了出來。

  義勇點了點頭。他確實挺餓的。

  「好吧。家裡還有一包方便面,我待會兒去煮。」她在繃帶的尾端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蝴蝶結,忽然莫名地嘆了一口氣,「但是只有一包而已。冰箱裡好像還有一點年糕……算了,丟一起煮吧,我們分著吃。」

  「好。」

  反正這種東西義勇也不懂,還是不要嘮叨太多,放手讓五月去做比較好。

  趁著五月在灶台邊忙碌的空當,義勇繼續打量著這間公寓。其實這裡小得一眼就能看遍,但義勇還是停不下想要多看幾眼的心思。

  主要是這間屋子裡的東西都太奇妙了。

  譬如像是不需要木柴就能生起火的灶台,再譬如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燈。

  實在是……太奇妙了。

  義勇驚訝得說不出話,對於這些新奇的東西她也不好意思多問——所以今天的他才會格外的沉默。

  他始終保持著這麼一番不動聲色的模樣,反倒是讓五月有點緊張,端著面碗的手也差點抖了抖。她趕緊小跑幾步,把面碗穩穩放在桌上。

  兩碗面之間肉眼可見的差距讓義勇都注意到了不對勁。他這一碗裡是正常的量,而五月碗裡的面,好像就有點少的可憐了。他蹙起眉頭,忍不住問:「你只吃這麼點嗎?是不是有點少?」

  「夠了夠了。」五月用手捂著碗,敷衍似的小聲咕噥。「我平時也就吃這麼一點而已嘛……」

  「撒謊。」

  義勇一臉正氣,從她手中拿過碗來,把自己的面勻到了她的碗裡。

  「這小半碗怎麼可能是你的正常飯量。你平時明明要吃那麼多……」

  「我沒有!」

  漲紅著臉,五月把碗搶了回來。她否認得飛快,卻擋不住臉頰的潮紅一路爬到脖根。

  她惡狠狠地瞪著義勇,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想要咬他一口似的。

  「我沒有吃很多!」她執著地進行著自我辯解。

  「可是……」

  「謝謝你的面,但我沒有吃很多——沒有!不管怎麼樣就是沒有!快點把面吃了,不然面會漲的!」

  「好……」

  五月這幾聲憤懣不平的吼聲砸得義勇有些垂頭喪氣。他低下腦袋,夾起一塊年糕,卻忽然停頓住了動作。

  可她平時真的吃得很多啊。他固執地在心裡想著。


第41章 空巢青年

  義勇在平成的第一個夜晚, 睡得並不怎麼舒坦。倒不是因為地鋪有哪裡不舒服——說實話, 五月鋪的床其實還挺軟的。

  也不是因為身處陌生的環境之中讓他覺得很不自在。他對這些外在的因素從不會太過在意。

  仔細想了想,義勇覺得自己睡不好的原因, 可能是因為這裡的噪音太大了。

  他能聽到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也能隱約聽到住在隔壁的幾個酒客整夜還在嬉嬉笑笑。這些聲音不自覺地鑽進耳朵裡,讓他怎麼也沒辦法忽視。

  也直接導致了一整晚他都只能維持著淺層睡眠,但凡有任何異動他就會醒來。這一夜他睜了好幾次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聽了,但好像直到夜深的時候,他還能聽到五月在床上翻滾的聲音。確切的說, 是席夢思裡的彈簧在發出微弱的咯吱聲。

  還有那麼一次,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五月站在公寓的正中央, 悄不作聲的, 什麼都不做,只是站了一會兒, 就又躺回到了床上。

  義勇實在想不明白她這是在干什麼。想要一探究竟,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來比較好。

  隱隱的, 他有點害怕——害怕五月根本不希望自己問出這些略有些隱私的事情。

  他莫名地有幾分惴惴不安,忍不住向站在廚房的五月投去了目光。

  五月穿著平常的校服, 襯衫袖子微微撩起了一截,就像是與他初見時那般,只是變成了一頭利落的短發而已。

  她的右腿上繞著一圈繃帶。義勇這才知道她還受了傷。

  想了想, 他決定什麼都不說。默默地整理好床鋪, 走到廚房的灶台邊, 他和五月並排站好,一起啃著只差一天就要過期了的難吃面包。

  五月費勁地咽下一大口面包。這面包實在是太干了,卡得她嗓子痛,她灌下了兩杯水才勉強緩了過來。

  「義勇先生,我待會兒要去學校,你只能一個人留在家裡了。」她說著,隨手把面包的包裝袋疊成了小方塊,「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可能要到很晚也不一定吧……如果中午之前就能弄好一切的話,那我會帶午飯來的。如果要很晚才可以處理好,那我就給您叫份外賣吧。你把錢給他們就好。然後然後,……」

  五月拍了拍灶台,一臉嚴肅地建議義勇不要動這玩意兒。

  「主要是我覺得你的廚藝實在是太差了,所以擔心你會弄不好煤氣灶。」

  義勇點點頭:「明白。」

  雖然嘴上這麼應著,但其實義勇沒能想明白自己的廚藝和煤氣灶之間有什麼特別的關系。

  見義勇這麼配合,五月放心了。她又順便科普了一下家裡其他東西的正確使用方法。

  她相信,身為靠譜成年男性的義勇,肯定是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哦對,我把電視機開著吧,這樣你無聊的時候還能看看。」

  她摁下遙控機上的電源鍵,再順便科普了一下電視機的使用方法。義勇一邊聽著五月的話,時而點點頭,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也不知道是聽明白了,還是依舊一頭霧水。

  這會兒出門好像還有些早——雖說已經是她平常該出門的時間了。但五月此行畢竟不是去上學的,也不想在路上遇到熟識的同學。她決定再拖延一會兒。

  聽著今日的天氣預報,五月環視這小小的公寓,尋找還有沒有什麼該說而沒有說的地方存在。

  似乎是沒有了。

  她繼續在電視機前磨蹭了一會兒,直到早高峰時段都快要結束了,這才走出門外。

  「那我走了哦……」

  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穿鞋的動作也慢吞吞的。義勇猜她的心裡可能多少有點沮喪。

  他站起身來,走到玄關邊,小聲叮囑著:「路上小心。」

  「嗯。」五月扯出一個笑,「我馬上就回來咯。」

  她出門了。

  小小的公寓剩下了義勇一個人。

  他不自覺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慢悠悠踱著步,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傷口略微有點疼,不過他沒有在意。

  從陽台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能夠看到走在人行道上的五月。但在穿過兩條馬路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目光無法觸及到的原處。

  不知怎麼的,義勇心裡忽然一陣空落落。他想可能是因為一個人有點孤獨的原因吧——雖說他過去不常會有這種感覺。

  矮桌上擺著一盒拼圖,是出門前五月拿出來的「消磨時光的消遣」。她還說,擺在架子上的書和漫畫可以隨便看,但義勇的手臂不怎麼舒服,而且他也不好意思隨便亂動她的東西。

  他在客廳裡轉悠了幾圈,最後還是坐回到了電視機前面。

  天氣預報早已經結束了,現在是晨間新聞。義勇盯著侃侃而談一臉從容自在的主持人,忽然抬起了手,在主持人的眼前晃了晃。主持人目光不改,依舊是注視著前方,一動不動。

  這讓義勇感到很困惑。

  難道這人沒有看到自己嗎?他想。

  義勇以為是有人在這台長長扁扁的方塊裡面。

  雖然五月和他說過了電視機的使用方法,但她一不小心忘記科普原理了。這直接導致了義勇現在的困惑。

  這份困惑持續了好久。義勇一直迷迷糊糊地盯著電視。但不是因為他已經對電視感到了著迷。

  主要還是因為沒什麼事情可干。除了看電視。

  晨間新聞結束後,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廣告,中途還摻進了一則節目預告,還放了一個公益廣告。

  獨自坐在矮桌旁的老人——乍一看和他現在的模樣有點像——獨自等待著孩子回家。

  義勇心裡一咯噔。怎麼又和他有點像?

  但是孩子沒有回來。老人孤孤單單地坐著,屏幕上浮現出一句話。

  ——「關愛空巢老人,從我做起」。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

  義勇總覺得怪膈應的,抄起遙控機,胡亂摸索了幾個按鍵,換到了別的台去。

  這個台正在放著本年度的清原高中入學式精剪。

  猝不及防的,屏幕上出現了五月的臉。

  義勇嚇得「騰」一下站起了身,飛快地衝到電視機前面。

  這頭發,這張臉,還真是五月。

  他更困惑了。他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試探性地摸一摸「五月」的臉,卻是堅硬的。而且「五月」也沒有注意到他。

  有那麼一個剎那,義勇好像想明白了,但又好像還是迷茫著,什麼都不知道。

  在義勇為了現代科技而困惑時,真正的五月已經走到了校長辦公室的門前。

  掛在門口的牌子說明校長這會兒正在辦公室裡。只要推開門進去,就可以見到他了。

  五月很緊張,心髒不停地狂跳,就連指尖都感到了幾分缺血的麻痹。單是站著就讓她覺得很難受了。

  但她沒有多猶豫,直接叩響了門,道明來意。

  「要退學嗎?」校長驚訝地反問著,「為什麼呢?」

  這是意料之中的詢問。五月便也就給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因為我馬上就要從這個地方離開了。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很抱歉,我辜負了您的期待。我必須承認,我是個不負責任的人。真的很對不起……」

  說到後面,她有些哽咽了。言語實在太過蒼白,但除了這麼說,她根本想不到還能怎麼辦。

  校長沉默了很久。在這段時間中,五月想到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可能校長會痛罵她一頓,可能會刨根問底,也可能會拒絕她的請求,還有可能……

  「這個決定,你認真地考慮過了嗎,是出自你自己的想法嗎,瀧音五月?」

  校長只是這麼問她。

  想也不想,五月用力點頭。

  「是的。是我深思熟慮的想法。」她抬起身子,看著校長,忽然笑了笑,說,「我真正的名字叫瀧尾五月——校長先生,我找到我的家人了。」

  面上笑著,但說出這話時,五月心裡卻不自覺地揪緊了一下。

  「是嗎?這真不錯。太好了,終於找到家人了啊。」校長也笑了,「我記得你第一次來清原,差不多好像就是去年的這個時間吧。」

  校長的話提醒了五月。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歷。

  去年的這個月份,她獨自一人坐上了電車,從橫濱來到陌生的東京,不抱希望地進行了清原的面試。她記得自己表現的很糟糕,可卻還是通過了這場面試。

  實在是出乎意料的經歷。哪怕僅僅只是回想起來,五月的心裡都是溫暖的。

  「真的很感謝您向我拋來的橄欖枝。」五月又躬下了身子,「非常——非常謝謝您!」

  校長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如果你覺得退學是最好的選擇,那麼身為校長的我,願意尊重你的決定。」他說,「日後也要好好生活啊。」

  退學申請的處理意外得很高效率,沒多久就結束了。

  她不再是清原高中的學生。她在平成時代的痕跡被抹去了一道。

  說不難過,那當然是假的。不過五月確實有試圖努力地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再三向校長表示了感謝,五月告辭離開了。但在踏出門外至少,校長卻叫住了她。

  「對了,你還記得嗎,下周一就是學園祭了喲。」校長把手背在身後,笑著對她說,「你要帶著家人朋友過來玩一玩嗎?」


第42章 牛丼飯

  「……學園祭?!」

  五月愣了愣, 才反應過來。

  是了, 下周就是學園祭了。「前段時間」的她也是一直在忙碌這件事呢。

  她們班級的出攤內容是模擬射擊場,有各式各樣弓箭與槍.支可以試玩。當然了, 這些都是安全許可之內的器材。

  五月負責了事前的采購環節——她想,自己之所以會被賦予這麼重要的任務,可能是因為她的數學成績還不錯?

  幸好在她不小心回到平成之前,她的采購任務就已經全部完成了。也就是說,就算是她現在已經退學,不再是清原的學生了, 也不會影響到出攤的事宜。

  沒有因為自己的事情而拖累整個班級,五月對此無比慶幸。但是讓她去下周的學園祭,這是不是有點……

  「我……我覺得好像不太合適吧……」她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很不自在地說, 「因為我已經不是這裡的學生了……」

  說出這個事實,心裡未免有些酸澀。她不敢去看校長, 只好訥訥地垂下了眼,盯著地毯的纖維, 一聲不吭。

  「學園祭本來就是對校外人員開放的,你忘記了嗎?」校長微微笑著, 「而且,你不想看看自己班級最終的出攤成果嗎?我倒是很期待哦。來玩玩吧。」

  面對校長的熱情邀請,五月也不好意思再繼續拒絕下去了。而且這場學園祭, 她也確實是期待已久了。可她心裡總還是懷揣著幾分顧慮, 這讓她沒有辦法果斷地給出回答。

  她深思熟慮了一會兒, 才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謝謝您的邀請。我會考慮一下的。」

  「嗯。」

  校長笑著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那我等著你來哦。」

  「嗯……」

  校長這番話,仿佛像是在無形中賦予了她某種期許似的,讓五月隱約感到一陣無地自容。向校長道一聲別,五月輕手輕腳地走出了辦公室。

  這會兒時間還早,五月覺得時間還綽綽有余,便就放慢了腳步,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胡亂逛著。

  踩在塑膠跑道上,繞過體育場的外圍,步入空無一人的食堂。這些都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但其實校園裡還有好多的地方她都還沒有去過。

  抽出一小點時間,她把雄英的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

  如此一來,便就沒有太多遺憾了。

  五月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似乎連壓在心上的重負也消失了一些,順便把快要從肩頭滑落的書包帶子撥回到原處。

  這下可就真的要說再見了。

  她向校門口的方向跨出腳步。還沒有走多遠,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叫住了她。

  回過頭,她看到了一張帶著點點雀斑的小圓臉。

  「平川前輩?」她忙躬了躬身,「中午好。」

  高二A班的平川理人向她一笑,也道了聲好。看著她前進的方向,他不禁有些疑惑。

  「你現在就要回家了嗎?」他問。

  明明離放學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呢。

  ……應該不會是逃學吧?

  平川實在是提了一個好問題。五月僵在原地,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呃……」

  「難道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要提前回去嗎?」平川蹙起眉頭,試探性地小心問著,「沒事吧?」

  平川前輩的猜測合情合理,不過與真實情況偏離得有點遠。五月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只好笨拙地笑著,攥緊了書包肩帶。

  「不是生病……不瞞你說,以後我不會再在這裡讀書了。」她撓了撓頭,「因為有些私事的緣故……」

  她說得很隱晦,平川也就不再多問,只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麼了。

  「對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前輩?」

  「什麼事?」

  「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我的手機……壞了。」

  確切的說,是親手被自己在藤襲山上砸壞了。回想到那天的經歷,五月還是有點肉疼。

  「沒問題!」

  前輩答應得爽快。剛好他的手機就在身邊,便毫不猶豫地借給了五月。

  而五月之所以要用到手機,主要還是想和義勇說一聲自己馬上就會回來的事情。她不想讓義勇一個人在家裡白白苦等,起碼得先給他一個盼頭才是。

  她撥向公寓的號碼。電話那頭的「嘟」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接通了,傳來的是一聲遲疑的「喂」。

  「是我。五月。」她飛快地說著,「學校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我正准備回家,大概……二十分鐘之內就能到了吧。我會帶午飯回來的,您再等一小會兒就行。」

  說完這麼一大堆話後,電話那頭又遲疑了一會兒,才傳出一聲「好」。雖然這種反應顯得好像有點遲鈍,但五月覺得義勇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便向義勇道了聲別就放心地掛斷了電話。

  聽著聽筒裡傳來的聲音變成了拖長的「嘟」聲,義勇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通話結束的意思。他磨蹭著把聽筒擺回到原處,抬頭瞄了一眼鐘。

  二十分鐘……就是分針恰好走到整點的時候咯?

  義勇點了點頭,心裡有數了。他重新挪到電視機前面,看著東京電視台的動畫片,不時的瞄一眼時鐘,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焦急心情。

  分針指向整點,但是五月卻沒有回來。義勇莫名有點擔心,他不時看向門口的方向,又從陽台向外眺望,卻都沒有看到五月。

  這根長針整整繞著表盤走過了兩圈,家門口才終於傳來了腳步聲。義勇「噌」一下站起身來,小跑到玄關。

  鑰匙好像在鎖孔裡卡住了一會兒,但還是被旋開了。一開門,義勇看到的是五月疲憊的臉。

  「我回來了……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五月懨懨地說著,踢掉了腳上的鞋子,書包和袋子也隨便一丟,無力地倒在了柔軟床鋪裡。

  這副模樣好像和出門的時候大不一樣。義勇覺得這點古怪,便問:「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退學不順利?」

  「沒有沒有。退學很順利。主要是我回來的時候剛好順路去處理了另外一件事。」五月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我把雙休日的便利店兼職給辭了。然後那個店長好像對我很生氣,問我為什麼這麼突然地做出這種不負責任的決定,要找新的兼職工替代會很麻煩什麼的,還責備我了……」

  原本她就覺得店長是個過於嘮叨的中年男人,沒想分會嘮叨成那樣。天知道她是怎麼撐下去的。光是回想一下,她都覺得腦袋疼。

  她按了按太陽穴,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拆開口子,往裡瞄了一眼。

  「雖說被罵得有點慘,但總算是結束了。而且,他把這個月的工資也結給我了。」五月把信封口張開給義勇看,「不管怎樣,有錢就是好事。您餓了吧,我們下樓吃飯好不好?今天的我很有錢哦,我們可以去吃貴一點的東西。」

  五月不自覺地揚起了一絲自信的微笑——這是有錢給她帶來的底氣!

  她可不常會擺出這麼一副闊氣的模樣喲,今天的表現可是很難得的。

  「哦對,介於穿著睡衣出門不太合適,所以我特地給你買了一身新衣服。」

  說著,五月翻身下床,扶起倒在地上的購物袋,從裡面掏出衣服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義勇覺得她在說這件事的時候,帶著一種迷之熱情。

  好像給他買衣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一樣?

  確實,五月是挺開心的——只要是有錢買東西,她就覺得很開心。

  乖乖換上衣服,義勇跟在五月身後,一起走出門外。這身柔軟的運動服倒是挺舒適的,五月好幾次都說現在的他看起來很想是個學生。

  不過義勇倒是很有自覺,他知道「學生」這個詞離自己有點距離。

  在樓下轉悠了一圈,五月都沒有找到格外心儀的店。漸漸地飢餓感占了上風,他們實在是沒有余力亂走了,只好隨便走進一家牛丼店,攤開菜單隨便看幾眼,隨便點了一些什麼。

  然後便就是等待菜品上桌了。

  坐在牛丼店的小方桌旁,坐在義勇的面前,不知怎麼回事,五月有一種莫名的丟人感。

  啊……她剛才還說要吃貴東西的呢……牛丼飯算什麼貴東西呀!

  義勇先生應該不會對此感到介懷的吧?應該不會覺得她剛才是在裝闊氣吧?

  越想越不安,五月忍不住偷偷打量了義勇幾眼,不過倒是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直到菜品端到了面前,她都沒敢收回目光,始終盯著義勇,連牛丼飯的味道都沒怎麼嘗出來。

  從頭吃到尾,五月都沒觀察出義勇有任何異樣。

  那麼就是沒有異樣了,五月心想——沒有對她懷揣任何意見,也沒有對牛丼飯懷揣任何意見!

  她頓時心安。看來是她想太多了。

  心情一放松,食欲便就回來了。她又追加了一份唐揚雞塊。

  一手托著腦袋,把筷子戳進雞肉塊裡,五月盯著落地玻璃外的小鳥。忽然一個少年從玻璃外走過,驚飛了小鳥,也闖進了五月的視線裡。

  看清他的輪廓,五月驚得差點咬到舌頭。她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用力敲了敲玻璃。

  外頭的少年聽到這聲動靜,頓住了腳步,困惑地投來目光。當他看到五月,臉上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年幼時代僅有的朋友,孤兒院時代的命運共同體。

  他們幾乎是同時叫出了彼此的名字。

  「瀧音五月!」

  「中島敦!」


第43章 虎少年

  簡直就像是電影中的情節一般。在毫無期待與幻想的情況下, 曾共享著同樣痛苦的兩個同齡孩子, 居然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猝不及防地再度見面了。

  無論是五月還是中島敦, 都被發生在彼此之間的驚人巧合給震驚到了。

  透過玻璃,五月能看到中島敦的嘴角揚起了驚喜的笑。他抬起手,向她用力地揮了揮。五月也忙向他揮揮手。

  隔著玻璃的互動讓五月的心髒一陣狂跳。她坐不住了,忙把盤子裡剩下的最後一塊雞塊塞進嘴裡,隨便抽了幾張錢放在桌上,就拉著義勇的手向店外跑去了。

  無論是店內還是店外的動靜, 義勇全都沒有察覺到。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五月會突然拉住他的手——他還因此略微驚慌了一下。

  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快被五月拉著走到店門口了。他忙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要帶你去見見他!」五月興奮地說著,嘴角的笑怎麼也掩不住, 「是虎少年哦!我在外面看到他了!」

  所以, 五月的這番動作也並非是出自於什麼特別的理由。

  單純只是因為她想要這麼做罷了。

  雖然根本沒辦法猜透五月的心思,但是義勇還是收起了困惑, 繼續順從的被她的手拉著,走在她的身後。

  走出陰涼的牛丼店, 室外的空氣似乎略微有些過於悶熱了。不過就算多麼悶熱,也不會影響到兩個小孩的雀躍心情。

  他們飛快地彙合到了一起, 還頗有默契地擊了下掌,同時笑出了聲。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中島敦興衝衝地說,「已經好久沒見了啊……都快六年了吧, 是不是?你現在是搬到東京了嗎?」

  五月點點頭:「算是吧。你呢?你也搬來東京了?」

  「沒有啦。我還住在橫濱, 現在正在一家叫做武裝偵探社的地方工作。我和偵探社的同事們一起來東京搞團建活動來著, 嘿嘿……」

  不過首當其衝提出要來東京團建的太宰治先生已經不知道瞎跑到哪裡去了。為了把太宰給找回來,中島敦這才一個人行走在東京街頭。

  「是這樣啊……」五月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武裝偵探社』,這名字聽起來好帥。所以現在的敦是偵探了嗎?好厲害呀!」

  被猝不及防地誇獎了好幾句,中島敦都有些飄飄然了。他紅著臉,不好意思地一笑,撓了撓後腦勺,謙虛地說:「沒有沒有。我其實就是個無名小卒而已……」

  暴打過港口黑手黨的野犬,制裁了掀起龍頭鬥爭的異能者,還順便打擊美國Guild勢力,的那種無名小卒。

  「我倒是覺得五月你更加厲害呢。」中島敦指了指她袖口上的校徽,「你現在是清原的學生了吧?」

  「呃……哈哈哈……」

  沒想到清原的名氣大到連身在橫濱的中島敦都知道。

  一提起這個,五月難免顯得有幾分尷尬。她笨拙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到身後還站著一個搞不明白狀況的富岡義勇,她便就不著痕跡地扯開了話題。

  「忘記給你介紹了,這位是富岡義勇。」說著,五月很自然地拍了拍義勇的手臂,對他說,「這位是中島敦,過去和我在同一個孤兒院長大。是我的好朋友!」

  說出「好朋友」時,五月的語氣驕傲極了,聽得中島敦也一陣驕傲。他直挺挺地向義勇一鞠躬。

  「您好!」

  元氣十足地問了一聲好,中島敦看向五月,有幾分好奇地問道:「他是你的朋友嗎?」

  五月一僵。她語塞了。

  與此同時,她也意識到,敦問出了一個好問題,一個值得她認真思考的問題。

  ——富岡義勇,究竟是她的誰呢?

  是朋友嗎?

  可能是吧。因為他們相處的感覺,確實有幾分像是朋友,但以「朋友」這個詞來形容彼此之間的關系,好像顯得有幾分……輕率?而且聽起來就像是她對義勇絲毫沒有懷揣任何敬意似的。

  天地可鑒!五月她可尊敬義勇了!

  那麼,是師徒嗎?

  五月心裡總覺得這個答案很不貼切,打心底地想要否認。

  沒錯,她的水之呼吸全部都是由義勇教會的,說是師徒好像也沒有什麼錯。不過義勇倒是從來沒有擺出過師父的架子——他沒有在自己的面前表現出過多少嚴厲的特質。過於正是因為這一點吧,五月可以下意識地說出她的師傅是桑島慈悟郎,但卻沒辦法說義勇也是自己的師傅。

  她下意識地很抗拒,怎麼也不想和義勇建立起這種充滿隔閡和階層的關系。

  那麼問題就來了。

  她和富岡義勇,究竟是怎樣的關系呢。

  「唔……嗯……我和義勇先生啊……嗯……」

  看著五月一臉困擾與苦惱,中島敦有些懵。他也忍不住開始反思起來,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了話。

  氣氛變得有點古怪,不過義勇倒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沉默的空氣僵持了一會。五月還是沒有想到答案,她蹙緊眉頭,撇著嘴角,很不自然地用手指摩挲著鼻尖,時而盯一眼義勇,時而又看著自己的鞋尖。她這幅表情持續了很久,才好像終於想出了一些什麼似的。

  她垂下手,一本正經。

  「敦,我坦白地告訴你吧,我是義勇先生的繼承人。」

  義勇沒有否定。他們兩個人心裡想的其實是一模一樣的——五月是水柱繼子嘛。所謂的繼子,不就是繼承人嗎?

  不過他們倆顯然沒有注意到這話裡有一點歧義,五月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她只慶幸於自己終於成功解答了這個困擾著自己的疑問。

  聽著她的話,中島敦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忍不住也向義勇投去了目光。

  實不相瞞,他的腦海中剛才跑過了各種各樣的奇妙猜測。不過這些猜測實在是太過於無釐頭了,所以他也就沒怎麼多想,只小聲感嘆了一句:「五月,原來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嗎!?」

  繼承人什麼的……一聽就是貴族人家才會有的角色啊!

  「……咦?」

  五月怎麼覺得情況變得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了呢?她只好尷尬地笑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那就還是繼續誤會下去吧。五月無奈地想。

  絮絮叨叨的,兩個人又胡亂聊了很多,說得都是些彼此生活中空白的事情。

  還順便得知了,院長發生車禍去世的事情。

  五月很驚訝——但好像也僅僅只是驚訝而已。院長沒有給予過她任何的愛,所以現在的她好像也沒有辦法給出任何的憐憫與同情。她只是有些說不出話來,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哎呀,差點忘記我還有事情要做了。」中島敦一臉歉意,「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對了,把你的聯系方式給我一下吧。」

  說著,他拿出了手機。

  五月的笑容忽然頓住了。恰好一片陰雲落在頭頂,一陣陰冷感讓五月想要發抖。

  「那……那個……我的手機壞了……」她結結巴巴地說著,垂下了眼,目光不自然地亂飄,「下次再告訴你吧,好嗎?」

  她的異樣態度並沒有讓中島敦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他只是有幾分失望而已,但也能理解。

  「手機壞了的話,那也沒辦法啦。」他重新揚起笑,向五月揮揮手,「我走咯。拜拜!」

  「嗯。拜拜。」五月努力地擠出笑容,但看起來卻根本不像是在笑,卻像是快要落下淚來了似的,大聲喊著,「再見……再見!」

  中島敦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裡,義勇聽到五月輕輕地嘆氣著。

  「這是最後一次和他見面了。」她像是自言自語般說著,「從此以後,我就再也見不到這裡的朋友們了。」

  這話聽著實在傷感。義勇不知應當說什麼才好。

  不過,在他能夠想出安慰的話語之前,五月似乎就已經自我恢復了,揚起慣常的明媚的笑。

  「回家吧,義勇先生。」

  「……嗯。」

  他依舊是走在五月的身後。

  快速愈合確實是很好,可義勇更希望她能夠把心事統統都說出來——哪怕是只說給他一個人聽可以,他會認真地聽的。

  但五月卻依舊是什麼都沒說。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她顯得格外的沉悶,直到熄了燈鑽進各自的被窩裡,依然還是這樣。

  樓下好像是出了什麼事情,能聽到警車的聲音,男人之間的吵罵響得都清晰地傳進了他們的耳朵裡。義勇被吵地無法安寧,輾轉反側許久,還是無法入眠。

  五月的情況好像和她差不多。他能聽到席夢思在嘎吱嘎吱的響。

  過了好久,樓下的聲音才終於消失。耳旁傳來了一聲低語:「義勇先生,你睡了嗎?」

  是五月在叫他。

  義勇把手臂墊在腦袋下:「什麼事情?」

  「唔……是這樣的……」

  她好像有些支支吾吾的。

  「您覺不覺得待在家裡有點無聊?唔……其實我覺得吧,待在家裡也沒什麼意思嘛。而且坐在這個小公寓裡,我總是會胡思亂想很多事情……所以……呃……我沒有很特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說……想說……」

  可支支吾吾了半天,她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其實她想說的很簡單。

  明天很閑,我們一起出去玩——就只是一句話的功夫而已。為什麼就是說不出來呢!

  她用被子蒙住腦袋,瘋狂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可無論心理建設做了多少,都還是沒有辦法支撐她說出這句簡單的話。

  最後還是有義勇自己補全的。

  「出去走走嗎?可以啊。」

  回答來得太過爽快,五月差點沒反應過來。

  「您願意?」

  「嗯。」

  這有什麼好不樂意的?義勇想。

  席夢思又嘎吱嘎吱地響起來了——是五月在床上打滾。

  「那我們明天去動物園吧。好嗎?」


第44章 不眠夢

  「動物園?」

  又出現了義勇知識範圍之外的名詞。

  「都是動物的園子……嗎?」他試探性地猜測著。

  「是呀。」

  他聽見五月翻了翻身, 趴在床的邊緣, 雙手交疊著壓在被子上,探出半個腦袋來看著她, 眼底是藏不住的興奮。

  看起來她好像挺期待去動物園這件事的。

  「不瞞您說,其實我之前都沒有去過動物園呢。」她晃蕩著小腿,特地壓低了聲音,向義勇悄悄說著這個關於自己的小秘密,「嘛……你也知道啦,在孤兒院的時候肯定沒辦法自由自在地出去玩耍的咯。就算後來去了寄養家庭, 他們不會特地帶我去玩。陸阿姨的話……她家離動物園很遠,所以也沒有帶我去過。但是我有在電視上看到過動物園是什麼樣的哦!」

  她還不忘給自己挽回一點顏面。

  雖然她說話時的語氣很輕快,聽起來就像是某種自嘲似的, 但當這些話語落在義勇的心裡時, 他好像能夠摸索到一些尖銳的、凄然的棱角。

  他從被窩裡伸出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五月的額頭。

  「只從電視裡看, 總還是不夠的吧。明天就能看到了。」

  他的話語中綿長的不知是繾綣還是困乏,五月判斷不出來。她只是覺得, 自己好像很喜歡這番話中帶著的舒心感。

  她依舊是趴在床上,看著義勇。狀態不太好的肋骨被這種姿勢壓得一陣陣抽痛, 不過五月沒怎麼在意疼痛感——她才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樓下似乎是駛過了一輛車。車燈直對著陽台的落地窗,霎時間把屋內照得微亮,整個客廳連帶著義勇全都被籠罩在了淡色的燈光下。

  忽然變化的亮度讓義勇有幾分不自在。他眯起眼, 抬手擋在額上, 勉勉強強算是遮去了一些光。他輕嘆了一口氣, 等著那輛礙事的車開走,可車卻不知道因為什麼,竟然停在了樓下,燈依舊是開著,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

  車燈的光實在是太過晃眼了,義勇怎麼也沒有辦法忽視。他索性一掀被子,走到落地窗邊,把窗簾拉了個嚴嚴實實。

  直到這時候,他才注意到五月始終在看著自己。不過她現在這種趴著的姿勢實在是太過於局限了,她只能很費勁地抬起腦袋,可目光卻依舊眷戀不舍地追隨著他。

  原本想徑直回到被窩裡繼續躺下並且醞釀睡意的義勇頓住了動作。愣了愣,他才低垂著頭,慢慢地踱步回去。

  偶爾他會抬眼偷瞄一下,五月的目光依舊是膠著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麼了嗎?」 他忍不住問。

  為什麼又開始盯著他看了?難道是因為他的臉上有什麼怪東西嗎?可他怎麼沒摸出來?

  被他這麼一說,五月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一定是給他造成了困擾——而且好像略有那麼一點像是痴漢?

  她才不要當痴漢!

  慌慌張張收回探出的小腦袋,五月翻了個身,轉而面對牆壁,以一種自省般的姿態反思了一會兒,這才用力搖頭。

  「沒什麼事。您快睡吧,晚安。」

  「嗯。你也是。」

  很快就聽不到什麼聲音了,只有輕緩的呼吸聲而已。樓下的車也已經開走,公寓變得黑漆漆一片,幾乎看不到什麼。

  這一晚義勇睡得倒是舒坦。可能是因為他已經適應了大正的步調,也有可能是因為今晚格外安靜。

  但在半夜時分迷迷糊糊地醒來時,他好像看到了五月。

  通往陽台的落地窗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吹入室內的燥熱的風微微吹動著窗簾的下擺。五月坐在門邊,曲著腿,雙臂環抱住膝蓋,散亂的碎發擋住了她的臉,眼眸中倒映出的是今夜的月光。

  她的身影,義勇有些看不真切。只是有那麼幾個剎那,他能看到五月手臂上斷斷續續的深色傷疤。那是被荊棘纏繞時留下的痕跡。

  她用指腹摸索著醜陋的疤痕,心裡所想的卻似乎並不是這件事。

  秒鐘哢嚓哢嚓地轉動,聲音回蕩在公寓裡。

  如果不是在這時候醒了一下,義勇大概不會意識到,原來擺在家裡的鐘,走起來時竟然會發出這麼響亮的聲響。

  義勇眨了眨眼。睡眠時間還沒有達到標准值,這讓他的半側腦袋疼的厲害。

  難道五月不會覺得頭疼嗎?

  該讓她去睡覺才醒。義勇心想。

  但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是會一不小心把夢境與現實攪渾。比如像是現在,義勇分明已經看到自己從被窩中起身,走到五月的身邊,拍拍她的肩膀,囑咐她快去休息——亦或者是問問她究竟是因為什麼而無法入眠——但他現在卻依舊是躺在床上,緊閉著眼,像是已沉沉入眠。

  他想要這麼做,他也以為自己已經這麼做了,然而事實是沒有。他只是在做夢罷了。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五月還坐在那個位置。

  天陰沉沉的,厚重的積雲飄得很快,卻像是將要墜落的模樣。

  「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下雨啊……」

  義勇聽到五月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他起身了,下意識地想要把雙手攏在衣袖裡,但是睡衣不是和服,袖子太窄,他只好垂下了手,走到五月身邊,也看了看今日的天。

  他的腳步聲實在太輕了,又是這般猝不及防地靠近到了身邊,可把五月嚇了一跳。她慌忙往旁邊一挪,差點摔在地上,幸好及時撐住了身子。

  「早……早安。」她笨拙地點了點頭,向義勇問好,「您起得真早啊。」

  義勇沒有回答,只悶悶地「嗯」了一聲,垂眸看著五月。他差點下意識地又想把雙手攏進衣袖裡了。

  但是這袖子是攏不得的。要是真攏進去了,怕不是會把袖口的線全部都給崩斷。

  實在沒辦法,義勇只好轉而把雙手放進了上衣口袋裡。五月用余光捕捉到了這他的這番小動作,忍不住捂著嘴偷偷笑出了聲。

  然而接下來她就笑不出來了。

  「你昨晚沒睡,對吧?」

  總算安置好了無處安放的雙手,義勇突然拋出這樣的問話。

  五月抿了抿唇。她知道,既然義勇問出了這樣的問題,那也就意味著,義勇看到她在這裡坐了大半夜。

  撒謊沒可能騙過他。正好五月也不想隱瞞。

  「嗯。睡不著。」她說,「根本睡不著。閉上眼就會胡思亂想——雖然醒著的時候也是一樣。」

  復雜混亂的往日記憶,難以壓制的醜陋情緒,這些都是只會在夜晚才悄悄鑽出來的東西。沒辦法擺脫,也根本甩不開。五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只是不太想要去面對夜晚而已。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啦,不用擔心……」她扯出一個笑容,但配上蒼白的臉色,聽起來總好像缺了那麼幾分可信度,「我很快就能調整過來的。沒事。」

  可是不是真的「沒事」呢?義勇不敢相信她給出自己的說辭,卻也不想提出質疑。

  還是不要戳穿她的小小堅強了。他想。

  「我還是覺得今天可能會下雨。您覺得呢?」五月站起身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還是看一看天氣預報好了。」

  打開電視機,調到新聞台。整點的天氣預報給出的信息是,今天東京地區的降雨概率只有5%,午間就會放晴。

  望著窗外這天色,五月怎麼沒辦法相信這是會放晴的天氣。

  「天氣預報這東西總是誤導人!」

  五月憤憤然說著,把捏好的飯團放進包裡,又翻了翻冰箱,把裡面所有的飲料也一起裝進去了。包頓時變得死沉,但五月沒有一絲後悔。

  對她而言,這只是甜蜜的負擔罷了。

  蹦跶著和義勇一起出了門,按照地圖的指示一路走到動物園,才發現入口處已經排起了長隊。

  畢竟今天是周六嘛。

  站在一堆周末觀光的小朋友們中間,大孩子義勇和大孩子五月顯得好像有那麼一點格格不入。義勇對此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就算是有幾個從他身邊走過的小孩說他看起來很凶他也依舊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倒是五月不自在極了,她緊緊跟在義勇身邊,總忍不住偷摸摸往周圍打量,想看看有沒有不是小孩的游客在。

  她顯然是想給自己找一點大朋友的底氣。

  大朋友沒能找到幾個,這份不自在也沒有持續太久。當她看到其中奇妙的動物時,她就什麼胡思亂想都沒有了。

  「啊……獅子好帥!我要把它拍下來……哦對,我手機已經沒了。」

  每回想到這個事實,她都難免有麼一丟丟傷心。

  不過當她看到毛茸茸的小熊貓時,她的傷心立刻被丟到了天邊。

  跟著吵吵嚷嚷的小朋友們一路走到了兩棲動物的展覽館,首先映入他們眼中的,是幾只巨大鱷魚。

  「哇,好大……你快來看!」五月興衝衝地把義勇拉了過來,用手指著懶洋洋趴在岸邊的一只鱷魚,「你不覺得這只是最大的嗎?」

  義勇微微伏低身子,眯起眼左右看了看,對她的結論深表贊同。

  「它確實是最大的。」

  「這只鱷魚有名字呢。」旁邊的工作人員很親切地說。

  「是嗎?」這倒是稀奇,五月好奇地追問著,「它叫什麼呀?」

  工作人員依舊是親切地笑著。

  「它叫吾峠呼世晴。」

  「哦……」

  五月和義勇同時點了點頭。

  真是氣派的名字啊。

  岸上的鱷某人似乎是感覺到了這份的贊美,忽然張開深淵巨口,邁著四條健壯的短腿朝五月和義勇徑直衝來,尖牙撞在玻璃上,發出一聲巨響,嚇得五月忙拉著義勇直往後退。

  一旁的小孩嚇得哇哇大哭。

  「啊——!好可怕!吾峠呼世晴好可怕!」


第45章 便利店

  懷揣著一顆敬畏之心, 五月藏在義勇身後,默不作聲地遠離了這幾條鱷魚。

  可就算是已經走遠了, 五月卻依舊心有余悸, 總忍不住回頭看幾眼。

  一定是她在胡思亂想吧……那條鱷魚應該不會衝出來追在她和義勇的身後吧!

  直到走得再遠一些, 遠到幾乎隔了十萬八千裡,五月這才勉強放下心來了,輕輕捶著心口,發自內心地感嘆了一句:「那條鱷魚真的超級嚇人啊!」

  體型龐大,目露凶光, 尖牙凌厲,性格暴烈。

  吾峠呼世晴就是這樣一條外表可怕且本性同樣可怕的鱷魚!

  「嗯?鱷魚?嘛……確實是有一點嚇人。」

  實不相瞞,其實義勇已經把吾峠呼世晴給拋到了腦後。不過,大概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巨大的兩棲動物的緣故吧,所以比起害怕,好像還是驚奇的心情更多一點。

  駭人鱷魚帶來的驚恐和不安, 最後被毛茸茸的小動物們彌補起來了。在動物園的一角開辟出了一塊小小的區域, 是專用於收容流浪小動物的, 無論是小貓小狗還是別的什麼流浪動物,都能在這塊小地方裡自在的生活, 游客們也可以隨意和這些小動物們玩耍。

  有幾只狗格外的熱情, 一見到有人來就迫不及待地蹭上去了。趴在欄杆上的貓倒是從骨子裡透著冷漠,儼然一副不想與人親昵的模樣, 但如果走近了摸摸它的腦袋, 它倒也不會刻意拒絕, 只會舒服得眯起眼,發出愜意的咕嚕聲。

  五月得寸進尺地捏起了貓爪子和軟乎乎的肉墊。貓大人倒是沒有因此而不爽的走開,只是半闔起眼,斜斜地睨著五月,繼續發出咕嚕聲。

  貓大人的配合讓五月滿心歡喜,都舍不得把目光從它身上挪開了。

  「這只貓真可愛。」她忍不住開始念叨起來了,「真想把它帶回家養,但肯定不行。」

  光是領養程序就已經很麻煩了。像她這種無固定收入,且已退學,變成了無業游民的未成年人,能通過領養申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況且不久後她就要回到大正了,這麼一想,她簡直就是踩中了所有「不適合領養」的條件。

  這麼一想,她的心都沉下來了。她難免有些失望。

  「如果能養它就好了……我好喜歡它……」

  她小聲念叨著,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按理說,這種時候義勇肯定會安慰自己的呀。

  雖說有大多數時候義勇安慰的效果差到還不如不安慰。但就算是這樣,五月還是想要聽他對自己說些什麼呀!

  藏起這番心事,五月試探性地往旁邊偷瞄了一下,可是卻沒有看到義勇,這才發現原本應當站在她身旁的義勇,已經挪到了她身後的位置。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只花裡胡哨的鸚鵡就飛到了義勇的腦袋上,害得義勇不敢輕易動彈,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唯有表情格外的僵硬。

  旁邊的工作人員帶著尷尬的神色,一邊向義勇道歉,一邊揮手試圖把鸚鵡轟走。然而這只鸚鵡顯然是很中意這個寶座,它挺著胸,像是高高在上似的,怎麼也不願意從飛下來。

  五月一時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您沒事吧?」

  「還好。就是覺得腦袋很沉。」義勇很坦誠地說。

  雖然只是一只鳥而已,但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重量的,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壓在頭頂,義勇都不敢亂動。他的脖子都快酸了。

  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義勇,五月捂住臉,偷偷地笑了起來,半開玩笑似的說:「可能是因為這只鸚鵡喜歡你吧。」

  在她說完這話的時候,義勇腦袋上的鸚鵡忽然叫嚷了一聲,不知是想要贊同還是否認五月的話,不過總算是飛下來了。

  重負總算是解除,義勇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按了按僵硬的脖頸和肩膀,聽著五月在一邊毫無理由地誇獎著他的定力,總覺得有幾分……受寵若驚?

  過了午後,陰沉的雲才逐漸散開,天放晴了。

  「我說了吧,天氣預報一點也不准。」

  五月踩在花壇狹窄的邊緣,輕快地在上面走著。

  走得有些累了,五月略微放慢了腳步,很悠閑地走著,悠閑得都想讓她哼出小曲了。

  回去的路線與去時的路不太一樣些,稍微繞了一點遠路,看到的風景也變得不同了。

  一不小心,還經過了清原高中的門前。

  「這裡就是我的高中哦。」帶著一臉驕傲,五月炫耀似的同義勇說,「怎麼樣,看起來很氣派吧?」

  為了滿足她小小的驕傲心情,義勇格外誠懇地點了點頭,笑著應說:「嗯。」

  被這麼義勇一誇,五月不免更加得意了——雖說誇的對像並不是自己。她伸手捋了捋頭發,忽然想起昨天校長說過,希望她能來參加學園祭。

  關於這件事,其實五月的心裡一直沒有定數,也不敢去多想,因為無論做出怎樣的決定,似乎都沒辦法稱心如意。於是她索性就不去多費心思了。

  等到了學園祭開幕的那一天,再挪些時間思考這件事吧。沒必要現在浪費心神。

  況且,說不定還沒到周一,她就能回到大正去了呢。

  回到……大正……

  「你在想什麼?」

  聽到義勇的問話,五月被嚇了一跳。她忙搖頭:「沒什麼。」

  習慣性的言不由衷。如果是擺在平時,義勇大概也就不再說什麼了,但今天他不想歸於沉默。

  他停住腳步,也拽住了五月,很認真地看著她說:「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很困擾的樣子。」

  「是嗎?我自己怎麼沒感覺到。」五月依舊是笑哈哈的,打著馬虎眼,「要真有什麼事情在困擾著我的話,那也一定是因為還沒有回到大正。」

  這話倒不是敷衍的謊言,她確實有在困擾這件事。不過這在她眾多的憂慮之中只占了一部分而已,還沒有變得多麼舉足輕重。

  義勇神情了然:「是嗎?你果然……」

  「啊。有便利店。我要買水喝。」

  五月硬生生地打斷了義勇還沒有說完的話。她不太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單純只是因為不想。

  不過,就這麼粗暴地打斷了義勇的話語,難免讓她有些不好意思。為了彌補自己的失禮舉動,五月把自覺等在便利店外的義勇拉進了店裡。

  「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由我來買單。」她很爽快地說著。

  不過,她也就只有在便利店這種場合才能說出這麼闊氣的話了……

  「我沒有什麼要買的。」義勇婉拒了。

  一時間,五月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不需要買些什麼,還是他生氣了。她也不敢說什麼,只好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在貨架間走動。

  她抓起貨架上的一包膨化食品。本想徑直走去冰櫃的,但店員蹲在貨架的尾端,正在往架子上補充著貨物,五月沒辦法走過去,便就只好往一旁繞行。

  不經意間,五月向那位店員多投去了些目光。

  這背影這發色,以及擺東西時不緊不慢的動作,看起來真像是她的某個同班同學呢。

  五月悄悄湊近了些。

  「鈴鹿?」

  忽然被點到名字,八木鈴鹿嚇得差點捏爆了拿在手裡的薯片,慌忙站起身來,順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平光鏡。

  「呼……原來是五月呀!」

  她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把薯片推進貨架上,這才湊近到五月身邊,偷偷和她嚼起舌根:「剛才你叫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店長來監督我有沒有摸魚呢。」

  「這麼說來,難道你真的在摸魚?」

  「是的。」

  八木鈴鹿一臉誠懇地說出了自己正在摸魚的事實,並且一點也沒有感到愧疚,畢竟這個時間點顧客實在不多,偶爾偷一下閑也無妨嘛。

  說著說著,她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了五月身邊的義勇。

  盡管這兩人挨得不近,盡管義勇雙手插兜雙眸低垂看起來像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但鈴鹿還是嗅到了一絲微妙的氣息。

  她的笑容逐漸變得八卦了起來,不嫌事大的吹了一聲口哨。

  「哦喲,原來你正在約會嗎?」

  來自同班同學的猜測合理卻荒誕,讓五月一下子紅了臉,連義勇也抬了抬眼。生怕鈴鹿再說出些什麼要命的話來,五月忙把她推到了一邊,慌張否認說:「沒……沒有!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她說得太著急了,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

  「哦?是這樣啊。」鈴鹿立刻斂起了笑,向五月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話了。請把我剛才的廢話忘記掉!」

  「沒事啦。」

  「作為補償,待會兒給你算個員工折扣吧。」

  聽到這話的五月感動得差點當場表演一個土下座,順便還為鈴鹿打上一百層聖光濾鏡。

  「鈴鹿大人,您是神嗎?」

  「實不相瞞,其實我真的算是個神。」

  鈴鹿一臉誠懇,莫名的為說出的話添加了幾分幽默的性質。五月忍不住笑出聲來,被鈴鹿惡狠狠地勒令了好幾次,才勉強止住了笑意。

  結賬的時候,五月注意到櫃台上粘著一張海報。不過海報上的字體實在太小,顏色也幾乎和背景色融在一起了,就算她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卻連一個字都沒有看明白。迷之好勝心讓她不想就此作罷,她忙把義勇拉了過來,讓他幫忙判斷一下海報上的字。

  義勇蹙著眉,很努力地盯了一會兒。

  「好像寫了日曜日……之類的吧。」

  「是明晚煙火表演的宣傳海報啦。看到這個不就知道了嗎?」鈴鹿戳了戳海報上的煙花圖案,「離學校不遠哦,就在那座橋邊。」

  鈴鹿探身向外,指著不遠處的鋼索橋。

  「想去看看嗎?」


第46章 飯團

  「煙花表演?」

  五月歪著腦袋。

  「這種活動, 不是暑假的時候比較多一點嗎?可現在夏天都已經過去了啊。」

  連秋分日都已經過去了呢。

  以她的思維定式來看,煙花是只屬於夏天的東西。如果延到初秋, 好像就有那麼一點變味了。

  「就是說呀。居然選擇了這種時間, 確實是那麼一點奇怪吧?」

  鈴鹿抽出塑料袋, 用力甩了幾下,讓空氣將袋子撐開,慢悠悠地把東西放了進去。

  「不過,這好像是今年最後一次煙火表演了,要是錯過的話, 就要等到明年暑假了……啊,明明是這麼寶貴又難得的機會,我卻居然沒有辦法想和男朋友一起去!好氣!」

  而且她還有一堆作業沒有來得及寫完,就算是想去看煙火表演都沒有閑空。

  鈴鹿越想越惱怒,越想越意難平,就連放東西的動作都染上了幾分怨氣。

  五月瞬間警覺, 現在輪到她開始八卦了。

  半倚著收銀台, 五月好事般的壞笑了幾聲, 故意擺出一臉一無所知的單純表情——單純當然是假的,不過一無所知可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你什麼時候有的男朋友呀?我完全沒聽說呢。快給我康康他長什麼樣!」

  「唔……不久之前吧。大概是暑假的時候?不過他的照片, 我這裡倒是一張都沒有啦。」

  「好吧……」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是人沮喪的回答, 讓五月聽了直想嘆氣,順帶著著連想要繼續八卦的心都沉下去了。

  「我好像都沒聽你提起過男朋友的事情呢?」

  「因為剛確定了戀愛關系, 男朋友就離開了嘛。他……他回老家了。」

  八卦的火苗略微被燃起了一點。五月站直身子, 一本正經地念叨著:「你們是異地戀?」

  「嗯?」想了想, 鈴鹿遲疑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吧。」

  嚴格來說,她和男朋友之間的距離好像不是異地戀能夠界定的,真要解釋起來可是很麻煩的,還是索性直接定性為異地戀好了。

  聽著鈴鹿的話,五月都快心疼死了。她輕輕一捏鈴鹿的臉,小聲感慨著:「居然是異地戀,你真不容易呢。」

  「就是啊。」

  雖然說的並不是同一件事,但這並不妨礙鈴鹿想要倒苦水的心情。

  「我都不知道男朋友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可惡!我好想他!暑假之前我們明明還一起去看過煙花了呢,而且這一次也想要一起去看!」

  「八木小姐,請問你為什麼要散發出一股戀愛的酸臭味?」

  「酸臭嗎?沒有哦。我這裡只有空巢女朋友的悲傷氣息呢。」

  鈴鹿以一種棒讀的口吻說著,把裝滿零食的袋子放進五月的手裡,還不忘掛上標准的八顆牙露齒笑。她看起來不像是在抱怨異地戀的痛苦——倒有幾分炫耀的意味,聽得五月心情復雜。

  吱呀一聲,員工休息室的門開了一條小縫,帶著怒氣的質問從縫隙間鑽了出來。

  「八木!你在偷懶嗎!」

  鈴鹿整個人都被嚇傻了,連忙說:「對不起!我會認真工作的!」

  道完歉,她很自覺地闔上了門,然後躡手躡腳地回到了收銀台旁,向五月抱歉的一笑。

  「我不打擾你了,繼續工作吧。拜拜——別再摸魚咯!」

  丟下這話後,五月就飛快的溜走了,頭也不回一下,把擠眉弄眼的鈴鹿完全拋在了身後。

  走在人行道上,從樓與樓的縫隙間,能看到橫跨河面的鋼索橋。五月盯著那橋看了好久,又四下望了望。

  不知道從公寓的陽台望去,是不是也能看到煙花呢?她想應該是可以的吧,不過不是最棒的觀景位就是了,畢竟公寓離鋼索橋還是有點距離的。

  「義勇先生。」她扯了扯義勇的衣袖,「想去看煙花嗎?」

  「那是什麼樣的東西?」

  「海報上不是有圖案嘛。」

  那圖案義勇倒是還記得——盛放在黑夜中的火光之花。煙花這東西他也知道,先前他聽說過,不過卻沒有機會親自看看。而海報上的圖案,終究也只是圖案而已,雖然看在眼裡也記在了心裡,但義勇還是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也想像不出那東西究竟是一副怎般模樣。

  五月微微前傾身子,打量著他的表情。

  「那我們去看吧。好嗎?」

  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似的,她說。

  「看什麼?」

  「煙花啊。不然還有什麼。」五月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一戳他的手臂,故作抱怨似的說,「你怎麼慢半拍呀。」

  「癢。別鬧。」義勇把五月調皮的手抓到了一邊去,為自己辯解說,「我只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好吧好吧。」

  既然本人都已經這麼說了,那她也就不再多念叨什麼了吧。

  沿著熟悉的路走著,回到家時已經將近傍晚了。如果中途再繞路去超市買菜的話,想必要到天黑時分才能到家吧。

  不過由於主廚大人五月今天很懶惰,一點也不想開鍋,所以他們才能早早的回來。

  「過了秋分日,天真是黑得越來越快了呢。」

  五月感嘆著,把窗簾拉上。

  室內瞬間變得更暗了。義勇按亮了壁燈的開關,說:「等到了深冬,白日短的好像一眨眼就會過去。」

  「這麼說來的話,冬天退治惡鬼應該會變得相當麻煩吧?黑夜那麼長,很難再和鬼一直拖延到天亮,讓太陽結束戰鬥了。而且因為天冷所以穿得也厚,動作難免會變得僵硬,不是嗎?」

  五月無釐頭地猜測著。她覺得自己說的都是胡話,不過全部都說中了。

  「這些確實是冬日裡會遇到的麻煩。」義勇應道,「比起其他季節,冬天總是會更加難熬一點……」

  那冰冷的空氣,總是會不小心將精神也一起麻痹了。

  「是……是嗎……」

  自己的胡言亂語說出的居然全部都是真實情況,五月不免有些局促。她低著頭,把包裡的東西倒了出來。

  她忽然想到,大正的冬天也很快就要來了——她很快就將面臨難熬的冬天。

  「我想要在入冬之前殺死那只鬼……」

  小聲的自言自語著,她不經意間透露出了自己的心緒。

  但「想要」,終究只是一種幻想罷了。五月不知道回到大正後將要面對的會是什麼,對此也毫無頭緒。她能做的,就只有盡力去思考各種可能會發生的情況而已。

  此刻恰是整點時分,地方台循例放起了整點新聞。義勇看得認真,五月倒是不在意。

  她的思維已經越過了遙遠的大正與鬼,回歸到了眼下的事情上。她正在思索一件事——她該怎麼告訴義勇,今天的晚飯是中午吃剩的飯團。

  本來今日份的晚飯應該是外賣的。雖說具體該點一些什麼外賣才好,這個問題五月還沒有來得及認真考慮過——但絕對不會是飯團這麼差的玩意兒啊!

  再者說了,為午飯而准備的飯團居然會剩下這麼多,這樣的結果就已經完全背離原定計劃了。

  嘖……真是太尷尬了……

  五月磨磨蹭蹭地把飯團擺進盤子裡,心裡的天秤一邊擺著「晚飯點外賣才合理」,另一邊擺著「浪費食物是罪惡」。天秤搖搖晃晃,哪一邊都不願意輕易妥協,快把五月折磨瘋了。她死死盯著盤子裡的飯團,努力的嘗試讓天秤穩定下來。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了,從盤子裡拿走了一個飯團。

  「你干嘛一直呆站著?」

  義勇咬下一大口飯團,口齒不清地問她。

  天秤被一拳打翻了。

  「呃……」五月瘋狂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她現在只覺得胡亂糾結的自己有點傻罷了。

  夜晚格外悠閑。五月翻出了兩盒拼圖,很無聊的和義勇比起誰拼得快。

  雖然沒有賭注,但五月還是拿出了百分之百的鬥志,然而卻輸在了義勇的手下,讓她很是意難平。

  這份意難平一直持續到她躺到了床上也沒有消失。

  閉上眼便是一片黑暗,睜開眼也依舊是黑暗。五月蜷著身子,無法入眠,也不願意入眠。

  秒針哢嚓哢嚓走。五月數著走過的每一秒。

  她數到了很大的數字,但當義勇出聲喊她的時候,她一下忘記自己數到哪裡了。

  「你今晚也沒辦法睡著嗎?」

  「嗯……」五月把身子蜷得更緊了,小聲說,「對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有。我還沒睡著罷了。」頓了頓,義勇說,「你是不是被那只鱷魚嚇到睡不著了?」

  五月噗嗤一笑:「哪有啊……不過您這麼說,倒像是你自己被那只鱷魚嚇到了呢。」

  義勇一愣,隨即義正言辭地否認:「……我沒有!」

  呵。

  他堂堂富岡義勇,會承認自己被區區一只鱷魚嚇到晚上睡不著覺一閉上眼就會回想起那張血盆大口嗎?

  不會!不可能!

  「沒被嚇到就好。」她咕噥著,「那您快睡吧。」

  義勇不答話。

  「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的問話,五月不自覺的愣了愣。

  「很開心哦。回來的時候還見到了朋友,所以更加開心了……能有人陪在身邊,總是很開心的。」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實話,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回到了這裡——回到平成來——我肯定沒辦法冷靜下來吧。可能急瘋了,擔心這擔心那,什麼有關平成的事情都不想管,就只想回去而已。但有您在……我好像能冷靜下來了。」

  或許因為義勇就是很冷靜的人,所以不知不覺之間她也沾染上了這樣的特質吧。

  「不過,一不小心把您也牽扯進了這件事裡,實在是太抱歉了。我會盡量不讓您受到太多影響的。」

  「沒關系。」

  再多影響一些也無妨,他想。

  礙事的車又停到了樓下。車燈的光透過窗簾映入室內,將公寓籠上了一層朦朧的光。義勇坐起身,看著床上蜷縮成一小團的五月,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

  所能做的,就是輕輕地摸一摸她的腦袋。

  「快睡吧。」他說。

  五月沒有應聲。她似乎是睡著了,但是義勇能感覺到蜷縮著的她正在顫栗。隱約間,能聽到她刻意壓抑的沉重呼吸聲。

  「我根本沒辦法睡著——因為我想起來了,藏在最深處的記憶。」

  人生軌跡的伊始,與家人有關的一切。這些陳舊的回憶在夜晚浮現,也在夜晚遁去行跡,卻只會停留在她的心裡而已。

  「……我可以告訴您嗎?可以說給您聽嗎?」

  「嗯。」

  義勇站起身來。他點亮了燈,溫暖的白光驅散了所有的黑暗。

  「我會認真聽的。」

  他說。


第47章 梨子

  人生中最初一年的記憶, 是略顯破碎的片段。

  是寡言的母親向她伸出的溫暖的手。她是個很普通的女性,嘴角總是掛著和善的笑,會為了久未歸家的父親默默擔憂, 以無言的堅韌履行著身為柱的妻子的職責。

  那些記憶是長兄哄著她時會哼唱的曲子,是庭院裡正在練習劍術的二哥。

  次男二渡沒有太多的劍術天賦。他的體質根本不適合學習雷之呼吸,只能轉而學習相對更容易些的水之呼吸, 試圖以此作為過度的基礎。所以五月記憶中的他,似乎總是伴隨著浪潮, 是個如同流水般軟和的少年。

  在長兄成為鬼殺隊的一員,變得逐漸忙碌後, 哼著搖籃曲哄她入眠的人,變成了二渡。時常三月和四葉會在一旁搗亂——他們總是活得自在又閑散。就算是二渡板著臉凶他們幾聲, 這兩個皮小孩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記得庭院裡有一顆梨樹, 初夏就會結果。母親會把梨搗成泥,用小勺子喂給她吃。

  清列的甘甜, 那是幼年的平淡回憶中, 最鮮明的味道。

  「然後, 那一夜來了。父親不在家。那只鬼定是特地挑了這樣的一個日子, 闖進了我的家裡。」

  以一種異常平靜的口吻,她說。

  「我聽到了聲音——第一個被吃掉的是三月。然後是四葉。他們兩人是雙生子, 且都是稀血體質。那只鬼實力暴漲。」

  雖然只是毫無根據的猜測, 但五月始終覺得, 如果三哥和四哥能從鬼的手底下逃走的話, 父親或許是能夠打敗神鳴的。

  「所有人都被他們的尖叫聲吵醒了。他們開始逃, 慌不擇路地逃。鬼因稀血而實力暴漲,他很快抓住了母親。大哥抱著我,他很想做些什麼,但是母親讓他逃。然後父親終於回來了。」

  五月其實很難想像那一夜父親的心情。當踏過滿地屍骸,看著心愛的妻兒已經斷了氣息時,他會是怎樣的心情呢?在她破碎的記憶片段中,能窺見的就只有濃重的暗色,血的氣味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咬碎骨肉的咀嚼聲與尖叫聲與劃破長空的驚雷同時在耳邊響起。

  但她無法看到父親的心情,也完全無法揣測那一刻父親的決心。

  「大哥和二哥想要幫忙,但是被父親趕走了。這一幕您有印像嗎?在遭遇窺探心緒之鬼時,他曾經將這一段記憶重現過。

  「我靠在大哥的肩膀上,看到父親使用了六之型——我始終學不會的六之型。這是他最後使用的招式。他大概是想要用這一招壓制住鬼吧,但鬼卻突破了雷,以遍體鱗傷的代價,將距離拉近。再然後,父親被他抓住了手臂,撕裂成碎塊……您不覺得這很像是三流恐怖片裡的情節嗎?」

  說不定連三流恐怖片都已經不屑於拍這樣的套路了,但卻是她的親眼所見。

  隱隱約約的,她似乎也能想明白自己始終學不會雷之呼吸六之型的原因了。

  許是因為關於六之型的這段記憶格外駭人,所以大腦自主自覺地將其封存了起來,只留下內心中無意識的抵觸情緒在阻礙著她與雷之呼吸六之型。

  原因確實是想明白了,可五月依舊沒有辦法確定,回想起了這段記憶是不是真就能讓她學會六之型。

  「呼……但其實我最擔心的並非是能否學會六之型。我心裡有著其他的困惑。」

  「是什麼在困擾著你?」

  面對義勇的詢問,五月莫名遲疑了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好一會兒都沒有吱聲。她的沉默並不是因為他不想和義勇訴說內心的困惑。只是此刻的心緒是一團亂麻,她在思考著應當怎麼說才能最清晰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無言地低垂著眼,她捋平睡裙上的褶皺,坐直身子,如同很無釐頭般,向義勇拋出了一句話:「你不覺得我父親的死亡很奇怪嗎?」

  義勇確實是覺得有幾分異常,但卻不明白這會兒五月口中的「奇怪」究竟指的是那一方面的奇怪。

  「我的意思是,我覺得父親會被那只鬼殺死,這件事本身就挺古怪的。我的父親,他可是鬼殺隊的鳴柱啊,可那只惡心的鬼只是被剝奪了下弦名號的垃圾而已!」

  五月都不願意說出鬼的名字——在她看來,拋棄了身為人的自尊而遁入陰暗之中,且犯下了這般罪過的家伙,絕對不配擁有姓名。

  「況且,父親加入鬼殺隊的第一年就幾乎把這個下弦混蛋給解決了。這就說明了他很弱,不是嗎?但這麼弱的垃圾卻把父親……」

  喉頭一梗,五月停在了這裡。她不想再說下去了,隨手端起床邊的杯子,一口喝下了所有的水。這才讓她多少舒服了一些。

  「神鳴闖入你家的動,應該是尋仇吧。」義勇分析說,「如果這麼想的話,前後邏輯就能變得有條理了。因為你的父親擊敗了他,他心懷不滿,於是隱藏蹤跡,埋伏了很多年,直到自己的實力增長到能夠與鳴柱一戰的程度,才再次出現。」

  他的分析聽上去有理有據,卻是很像是這麼一回事。

  五月聽著,時不時地點頭。但這串邏輯的鎖鏈之中,仍然存在著不和諧的一環。

  「不過他被剝奪了下弦的名號呢。您也看到了,刻印在他眼球上字樣被打上了叉。這又是為什麼呢?」她曲起腿,把身子蜷成一團,頭枕在膝蓋上,歪著腦袋向義勇投去目光,「鬼之中,應該是存在著類似於『老大』一樣的人物吧?『老大』有能力賦予下屬名號,也有能力剝奪這個名號。如果我是這個老大,我的下弦下屬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劍士打得差點丟了性命,肯定會生氣得給他降職……啊不對,我說錯了,是剝奪他的下弦名號。」

  她剛才一不小心把鬼與鬼之間的階層關系腦補成了黑心會社……

  但不管是黑心會社還是壞心的鬼,她的猜測都不會有太多的變動。

  「我覺得,情況也可能會是這樣。」義勇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因為被鳴柱打敗而感到了自己的無能。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於是憤然丟棄下弦的身份,一心只想打敗鳴柱。」

  「……那家伙看起來會是這麼『正直』的家伙嗎?」

  義勇很誠懇地搖了搖頭:「實話實說,不像。」

  雖說與神鳴的接觸並不多,但義勇從沒有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正面的情緒——倒像是完全被罪惡與仇恨填滿了似的,透著陰冷的凄慘感。

  無論神鳴究竟是否是一只「正直」的鬼,無論他們兩人的猜測是否正確,這都只是猜測罷了。真相藏在逝去之人的骸骨中,隱於神鳴自己的腦海裡,是身為外人的義勇和五月沒辦法得知的。

  想到這裡,五月難免有些沮喪。她不喜歡這種行走在未知之中的感覺。

  「難道我們要一直這樣未知下去,只能依靠腦補才行嗎?唉……可我不喜歡這樣啊……」

  五月嘆氣著,伸手探向杯子。察覺到手中的重量好像有點輕,她才想起來,剛才她已經把水全部喝完了。

  她無奈地一撇嘴,把杯子放回原處,忽然感覺到義勇碰了碰她。

  「有個人肯定知道一切。」他說。

  看著義勇的雙眼,五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也不想的,她退縮了。

  「確實,錨肯定有能力知道吧。可我怕他不願意告訴我。」頓了頓,她斷言道,「他絕對不會和我說的。」

  她甚至都能想像到錨會用什麼話搪塞自己了。

  ——你會影響到未來的!

  五月不想特意體驗一番吃癟的感覺。反正問和不問的結果都是一樣,那她還是別去問了吧。

  從五月身上散發出來的不情願都快要溢出來,就算是義勇都能輕易地感覺到。他抿了抿唇,鼓勵般的對她說:「試著問一下總是可以的。問不到總比不嘗試來得好。」

  五月歪著腦袋看他,慢慢地放下了曲起的腿。義勇的話讓她飛快地妥協了。

  「說的也是。那等下次見到他了,我就問一問吧。」

  至於「下次」具體究竟會是什麼時候,這個問題就比較見仁見智了。錨一直神出鬼沒的,也從不說會什麼時候出現,又會出現在哪裡。

  大概只能耐心等待著錨大人的到來吧。她想。

  但就算心裡已經想得這麼明白了,五月還是按捺不住想要抱怨的心情,小聲念叨了一句:「錨那家伙,感覺一點也不靠譜嘛,就像是做事完全沒有計劃的那種人一樣,實在是……啊——」

  話還沒說完,一個長長的哈欠打斷了還沒說完的話。她半眯著眼睛,伴隨著哈欠一同浮起的疲倦感讓她忽然不是很想再說下去了。

  「你該睡覺了。」

  義勇說著,關掉了燈,也不管五月怎麼宣稱自己精神十足,強行把她摁回到床上,順便幫她蓋上被子。

  只是他的動作幅度略微大了一點,恰又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什麼,差點把五月的整個腦袋都蒙住了。五月在被窩裡瘋狂撲棱,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別的什麼情緒在作祟。

  「好了好了。我會睡覺的。」她急急地說著,「您也快睡吧。」

  「嗯。」

  看著五月乖乖躺好了,他才回到自己的被窩裡。

  磨蹭到了這麼晚,義勇和五月都已經很疲倦了。躺下沒多久,他們一齊墜入了深沉的夢中。

  五月的夢裡漾著清甜的梨味——但義勇卻被戴著眼鏡的凶惡鱷魚追了一整個晚上。


第48章 甜粥

  被戴眼鏡的鱷魚追了一整晚的夢境實在是糟糕, 直到醒來了,義勇依舊是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一晃神,差點以為那鱷魚又出現在了身邊。

  只是一個夢而已。

  義勇把這句話在心裡念了好幾遍, 這才勉強穩住了心緒。

  天色已經大亮,但公寓裡卻依舊是暗沉沉的。陽台落地窗前拉緊的窗簾擋去了大部分的日光,讓屋子裡看起來絲毫沒有白天的氛圍。

  義勇起身走到落地窗邊, 從窗簾的縫隙之間探頭向外看了一眼。

  屋外的天色陰沉沉的,看起來似乎是將要下雨的模樣。原本看著窗外的光亮, 義勇還以為今天會是晴天呢。

  他正想拉開窗簾,卻發現五月還依舊睡著。前幾個白天總是五月醒得比他更早——確切的說, 前幾個夜晚她根本就沒有睡著。

  他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任由室內繼續暗著。團在被子裡的人形似乎也沒有被這些微弱的動靜所影響, 一動不動, 呼吸聲平穩而安寧。

  鬼使神差似的,義勇走到了五月的床邊, 略微伏低身子, 看著被被子的邊緣壓得亂糟糟的淺金色短發。五月睡得很熟, 仿佛時間被定格了一般, 只有睫毛在微微顫動著。

  有一縷翹起的發絲碰在她的唇上,伴隨著呼吸一起動蕩。義勇忽然萌生起了想要幫忙把這縷不和諧的發絲撇到耳後的衝動, 但不知為什麼, 卻怎麼也無法挪開目光。

  單是這麼默默地看著, 就足以讓義勇覺得滿心安寧了。

  「唔……」

  團在床上的人形舒展開四肢, 慢悠悠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看起來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好像還沒有睡醒似的。

  但床邊的人影映入視線之中時,所有的睡意和困頓倏地消失無蹤。她猛得清醒了,慌忙從床上彈起身子。

  義勇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居然萌生了逃的念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逃,他只是覺得現在應該逃。

  然而一步都還沒有來得及邁出去,他的袖子就被五月揪住了。

  「義……義勇先生……」五月顫顫巍巍地問,「……您站在這裡干什麼?啊不對……您為什麼要這麼陰森森地笑著看我?」

  這未免也太嚇人了一點,五月差點自動腦補出了驚悚懸疑片的劇情片頭。

  義勇一怔,隨即飛快地斂起嘴角的笑意——如果不是五月這麼一說,他都不會注意到自己居然在笑。

  隨後他飛快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之大,連肩膀都連帶著被甩動起來了。

  「我沒有。」

  聽起來是無比誠懇的否認,本質上其實就是心虛的謊言罷了。

  大概是錯覺吧,義勇總覺得這段對話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知道義勇有沒有成功說服自己,總之這番說辭並沒能說服五月。她警惕了起來,蹙著眉頭打量起義勇,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一些什麼來,可惜她實在沒什麼眼力見,所以也沒能在義勇的臉上看出任何奇怪的情緒。

  難道義勇會站在自己的床邊盯著她看,真的就只是出於巧合嗎?

  用自己遲鈍的小腦瓜想了想,五月怎麼都不覺得這是巧合,於是她開始飛快地思索起了所有可以解釋這一現像的可能性。

  「唔……是不是被您看到我的頭發翹起來的模樣了?還是我的眼皮睡腫了?」她絮絮叨叨地把心裡所有的可能性都說了出來,忽然一個很糟糕的猜測跳了出來,讓她頓時紅了臉,話語也卡頓住了,「難難難……難道是……聽到我說夢話了?」

  她把枕頭抱在懷裡,很不安地把羞紅的臉埋了進去,只露出一雙羞怯的眼不停四下張望著。

  啊……好想藏進被子裡去……

  她偷瞄義勇一眼,心想著最好別是被他聽見了自己的夢話,卻發現他的嘴角不知不覺間又翹起來了。

  五月的羞恥感徹底爆炸。她哀嚎了一聲,撲倒在床上,用枕頭把整個腦袋都蓋住了,然而怎麼也蓋不住心裡瘋狂發酵的丟人心情。

  「不……不管您聽到了什麼,都請您裝作沒聽到!」丟人歸丟人,但她還是很不服氣地嚷嚷著,「我……我也不是每個晚上都會說夢話的……對!不是!所以請您快點裝作沒聽到吧!」

  看著她一副努力逃避現實的模樣,義勇忍不住笑出了聲。低沉的笑聲落進五月的耳裡,讓她更覺丟人了。

  「您……您別笑啊!」

  她急急地說著,羞恥感讓她連腦袋都不敢探出來了。她暗戳戳地在心裡想著,如果義勇再繼續笑下去,她就把他前天晚上念叨了一夜蘿蔔燉鮭魚的事情給說出去!

  謝天謝地,義勇僅僅只是笑了一聲而已。

  「你沒說夢話——我沒騙你。所以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把枕頭拿開吧,你不覺得熱嗎?」

  說著,義勇微微伏低身子,試圖把壓在五月腦袋上的枕頭給拿走,然而五月卻挪了挪身子,往邊上靠了靠,像是不想讓他拿掉枕頭似的。

  這番鴕鳥式逃避行為持續了好一會兒,她才總算鼓起勇氣,小聲問說:「既然我沒說夢話,那您剛才笑什麼?」

  「因為你的樣子挺好笑的。」

  整張臉都紅撲撲的,清澈的眼眸裡滿是急切和不安。分明是一副急切到極點的表情,但落在義勇的眼裡,不知為何卻變成了可愛到極點的模樣。

  所以他才笑出聲來了。

  然而義勇心裡想的和嘴上說的,似乎略微有那麼一些差別。總之聽了這話的五月,心情相當復雜。她試圖想出些什麼來,可惜不行;試圖說點什麼,可惜也不行。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實在是無話可說,只好無奈地探出頭來,沉沉的嘆了一口氣。

  「……好吧。」

  說她好笑那就好笑吧,起碼這也不算是一個貶義的詞彙嘛。

  她在心裡這麼安慰著自己,乖乖整理好被子,再拍了拍皺巴巴的枕頭,把褶皺統統撫平,這才慢吞吞地趿著步子走進廚房,慢吞吞地打開冰箱。

  她下意識地想問義勇早餐想吃點什麼,然而映入眼中的只有一片空蕩蕩。她默默地收起了這句還沒問出口的話,換上冰箱門,轉而去翻找櫥櫃了。

  然而櫥櫃裡也一樣是空蕩蕩。昨天犯懶不買菜的弊端這會兒總算是顯現出來了,家裡出了零食和生米之外,沒有任何可以吃的東西。

  「有米的話,倒是可以煮粥。可問題是現在連可以用來下粥的小菜都沒有啊。總不能把零食當做早飯吃吧……」

  五月念叨著,拆開一包薯片,抓起一大把丟進了嘴裡。

  義勇被她這飛快的倒戈速度震驚到了,愣愣地盯著她手裡的薯片看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五月只以為他那熱切的目光是對薯片的渴望,雖然心裡略微有一點不舍得,但她還是把薯片袋子遞到了義勇的面前。

  「吃嗎?」

  「不用。」頓了頓,義勇小聲地補充一句,「謝謝。」

  五月把薯片嚼得哢嚓哢嚓響,所以沒怎麼聽到義勇的聲音。她正為早飯苦惱著呢,眼下實在是沒辦法多分心到其他事情上。

  「我該燒什麼啊……」

  她癱倒在矮桌上,袋子裡的薯片已經快見底了,但飽腹感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想必什麼都還沒有吃且醒得比她還早的義勇肯定比現在的她更餓。

  想到這裡,她莫名來了鬥志。

  「有了!」她用力一拍桌子,眼裡閃爍著光,「把粥煮成甜的不就可以了嗎!」

  清粥需要佐以小菜才行,但是甜粥不需要呀!

  她越想越覺得這念頭實在絕妙。一刻也不想多磨蹭,她立刻衝進廚房,往鍋裡加水加米再加了三大勺白砂糖,開中火。

  接下來就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五月重新坐回到矮桌旁,把調好的鬧鐘擺在桌上,和義勇一起看著很無聊的大河劇。

  「這次別把鍋子燒穿了。」

  義勇很突然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五月一愣,又一次很不爭氣地紅了臉。她很不服氣地別開腦袋,慌忙為自己辯解:「才……才不會!上次只是意外而已!」

  而且為了防止意外重現,她這一次還特地設定了一個鬧鐘呢!

  聽她這般信誓旦旦地保證著,義勇就放心了。他頷了頷首,也不再多念叨別的什麼,繼續盯著電視。

  甜粥不用煮很久,況且飢餓感也不允許五月在煮粥這種小事上浪費太多時間。鬧鐘一響,她就立刻衝進了廚房。

  等義勇反應過來的時候,甜粥已經擺在桌上了,熱氣騰騰的,帶著淡薄的米香。因為沒有煮太久的緣故,米粒看起來依舊是粒粒分明的模樣。義勇用勺子攪和了幾下,藏在碗底的更多熱氣冒了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熱氣消散一些,義勇才輕輕抿了一口粥,卻還是被燙到了舌尖,讓他不得不把碗推遠了一些。

  不過,倒是嘗到了清淡的甜味。

  「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下雨呢。」五月忽然說,「要是下雨了,那就沒辦法看煙花了吧。」

  聽著這話,義勇莫名有些慌張。

  「這可不好。」

  五月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漫不經心似的說:「就是啊,下雨什麼的可麻煩了……啊,趁著現在天氣還成,我們出去逛一逛吧。」

  她扭頭看著義勇,一臉認真。

  「我想帶你去橫濱。」


第49章 橫濱

  喝完粥, 走下樓,揚手招攬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先生此行的目的地是橫濱, 然後在司機先生詫異的目光下坐到後排。

  「砰」一聲。關上車門。

  直到這時候,司機先生的驚訝情緒都還沒有完全消散,不過他倒也沒有說什麼, 一腳踩下油門,像是生怕這次的肥客會飛走似的, 無比急切。

  不管過程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義勇和五月已經疾馳向橫濱了。

  義勇不知道五月為什麼想要帶自己去橫濱,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橫濱……嗎?

  他忽然想起,最初與她相遇, 就是在名為橫濱的城市。

  這麼一想, 義勇的心裡居然不自覺地浮現出了一絲沒由來的懷念感。

  分明這就只是一件再微小不過的小事罷了,也沒有什麼懷念的價值, 可義勇卻怎麼也忘不了, 心底也隱隱地在叫囂著, 讓他絕不可以忘掉。

  不過, 義勇知道,對於五月來說, 橫濱是一座充滿了痛苦與悲傷回憶的城市。再度重新回到這裡, 會讓她感到不愉快嗎?她會回憶起沉重的過去嗎?

  而且, 從坐上出租車開始, 五月就沒有再吱聲過了。分明她平時是很喜歡說話的, 這反差未免有些太過鮮明了一點……

  想到這裡,義勇忽然擔心起來了,急忙看向五月,卻見五月正望著窗外,一手依靠在窗框,吹來的風把她的短發吹得很是凌亂,可她看起來卻好像沒有任何想要整理一下頭發的念頭。

  淺水色的眸子裡漾著義勇看不真切的情緒。義勇收回目光。

  她果然是被橫濱的回憶牽絆住了,所以才會不言不語吧。他隱約能感覺到那份從心裡透出的傷感。

  不。義勇完全猜錯了。

  五月沉默的原因是因為可怕的出租車費,別開腦袋的原因也是因為不想去看計價表上瘋狂上漲的車費數字。

  畢竟,這是一個出租車費高得能把天靈蓋都嚇飛的國家啊。

  五月有在很努力地不讓自己想太多,但她實在忍不住在想,出門的時候,她到底是哪一根神經搭錯了——不然她為什麼要選擇出租車啊!

  難道坐電車去橫濱不夠方便嗎!難道更便宜的公交車不行嗎!為什麼偏偏是出租車呢!

  呼——呼——

  冷靜。快點冷靜下來。

  現在他們已經坐上了出租車,車輪也已經碾過了東京和橫濱的表姐,所以已經沒有後悔的余地了。

  在這麼多個「已經」之下,她徹底沒有了讓司機停車的念頭。

  況且,她的手裡有足夠的錢呢。雖然從東京到橫濱的出租車費確實是一筆相當嚇人的費用,但她還不至於連錢都拿不出來。

  再者說了,這次回到橫濱也是挺難得的機會,選擇更舒坦一點的出行方式也沒有哪裡不對。人生嘛,總還是要難得享受這麼幾次了。

  沒錯……就是這樣……享受一下而已……她一點也不後悔!

  在對自己進行了瘋狂的洗腦後,五月的心情似乎略微晴朗了那麼一點。然而當司機笑眯眯地一指計價表上的數字,再笑眯眯地向她伸出手時,五月還是差點暈了過去。勉強維持著清醒的神智,她顫顫巍巍地拿出錢包,顫顫巍巍地探出厚厚一沓紙幣,數了好幾遍,這才閉緊眼睛,一伸手,把錢交給了司機。

  短短幾十分鐘的車程而已,竟然讓錢包瞬間變瘦,這樣的打擊實在是讓五月受不了。

  「說實話,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打車居然會這麼貴……唉……」五月連連嘆氣,一邊重新數著錢包裡剩下的錢,一邊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回去還是坐電車吧,我實在付不出回程的打車錢了……」

  聽著她的碎碎念,義勇才忽然意識了她究竟是在為了什麼在煩惱,也總算意識到自己剛才腦補過多了。他悻悻然收起安慰的心思,心裡倒是為此感到慶幸。

  他四下環視了一圈。對於橫濱,他其實並不陌生——不過這個橫濱,他倒是覺得很陌生。畢竟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就算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也不足為奇。

  「唔……這條路我以前倒是很常走呢。」五月也在東張西望著,「不過我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才好,總之還是先到處走走吧。可以嗎,義勇先生?」

  「嗯。聽你的。」

  義勇的配合讓五月浮起了一絲毫無由來的小小驕傲,得意地笑著,連路都不能好好走了。她蹦跶在人行道上,義勇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步履輕快。

  只蹦跶了一小段路,五月就放棄了這種過於嘚瑟的走路方式,乖乖地一步一步前進——主要是因為一直蹦跶實在是太累了。

  經過一間學校時,五月告訴義勇,這裡是她以前的初中。校門口的文具店是她常去的地方,街對面的洋食店的咖喱便宜又好吃。

  再譬如跨過河面的橋在前幾年重建了,因為施工工程的緣故,那時她每天上下學都要繞好多路才行。

  好像這裡的每個地方都有值得訴說的回憶,各處的印刻著過去。不自覺的,五月竟也感覺到了幾分懷念。

  沿著這條路走到底,穿過十字路口,再拐進小巷,盡頭所連接的主路,瞬間變得冷清了很多。看不到多少人,就連枯黃的行道樹都透著蕭瑟。

  在那紛繁落葉中孤單地矗立著一棟建築物,像是西式教堂的模樣。這是義勇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高樓,可卻感覺到了幾分熟悉感。他忍不住多投去幾眼目光。

  「那裡就是我以前生活的孤兒院了。」她輕聲說著,「光是看著就覺得嚇人呢。」

  義勇扭頭看她:「你想進去嗎?」

  「不!」五月否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果斷,「雖然敦告訴我那位凶巴巴的院長已經去世了,但我還是……而且,我也沒有回孤兒院看看的理由。那裡又沒有任何愉快的記憶。」

  義勇把手放進上衣口袋裡,像是笑了一下。

  「嗯。那也好。」他說。

  向著背離孤兒院的方向走,再前方的地方就更熱鬧一些了。

  可分明已經走遠,無論是落葉還是孤兒院都已經被拋在了遠遠的身後,可五月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當然了,她什麼都看不到。

  心情倏地輕松了不少。五月撇了撇嘴角,略微加快了些腳步,以免被走得太快的義勇拋下。

  「那個少年——那個會變成白虎的少年。」毫無理由的,義勇忽然提起了中島敦,「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只老虎,就像是個普通人一樣。」

  實不相瞞,先前義勇把中島敦腦補成了一個爪子尖尖臉頰毛茸茸身上還滿是黑色條紋的小孩。但當真親眼見到了,才發現他的外表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總而言之,在他看來,中島敦絲毫不像白虎,渾身上下可能也就只有銀白色的頭發可以和「白虎」的元素匹配起來吧。

  聽著義勇的話,五月困惑地眨了眨眼。

  「是呀。我好像之前有說過吧,他平時的和普通人差不多,只有在月圓之夜才會變成白虎而已,比我們昨天在動物園看到的老虎還要更大呢。不過,為什麼突然說起敦的事情呢?」

  關於中島敦的話題開始得未免太過唐突了一點。

  「因為剛好從孤兒院附近經過了,所以我也就想起了這件事。」

  不過這份困惑倒不是突然出現的。要說起來的話,其實義勇很早就想要說出這個困惑了——在牛丼店門口見到中島敦的時候想說,在動物園看到白虎的時候也想說。

  然而都忘記了。

  不過現在總算是能解答這份困惑,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踏在繁鬧的街道上,五月卻是一副很心不在焉的模樣,總是在東張西望,手裡捏著錢包,心裡惴惴不安地念想著剩下的余額,還要費心思考接下來應該怎麼用這筆錢吃一頓好的。

  她越想越覺得苦惱。一不小心,差點從人行道走到非機動車道上去了。幸好及時反應了過來。一抬頭,落入眼中的街景,好像變得有些陌生了。

  「呃……」

  她好像沒怎麼來過這裡啊……

  她慌忙四下張望了一下。斜前方遠一點的地方是未來港21的巨大摩天輪,路邊還有地鐵站的指示標志。

  雖然一不小心走到了陌生的街區,不過看起來暫時似乎不會迷路。這下五月就放心了。

  要是真迷路了,大不了就跟著路標走。軌道交通路線四通八達,難道還能找不到回家的辦法嗎?

  這麼一想,五月莫名嘚瑟了起來,心情也輕飄飄的,順便在路邊的飲品店買了兩杯珍珠奶茶。

  把吸管戳進了杯子裡,她才把奶茶遞給義勇。

  「呶,給你。這一次千萬不要一口氣喝光了,好嗎?」

  五百毫升一口悶,且不說是否會被撐得難受,單是一次性把這麼多的珍珠全部吃下去,被噎住的風險也是高得可怕吧。

  義勇認真地點了點頭,捧起奶茶,喝下一大口,細細品味了一會兒,給出評價:「我覺得還是你做的好喝一點。」

  「咦?真的嗎?」

  五月的眼裡滿是驚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嘰嘰咕咕地念叨著。

  「哎呀……真是的……這誇獎來得也太突然了……」

  等等。如果每天都做奶茶的話,是不是每天都能被誇獎了呢?


第50章 花火

  在橫濱沒有逗留太久。為了避免可怕的電車晚高峰,五月早早地就帶著義勇回去了。

  未來港21的摩天輪沒去成, 八景島海洋樂園沒錢去, 熱熱鬧鬧的中華街也沒逛完。下血本嘗了一只巨貴的燒鵝, 味道卻極其糟糕,性價比低到炸裂,讓五月覺得自己像是把錢丟進了水裡似的。

  不不不。仔細想一想,錢掉進水裡,大概還能欣賞一下紙幣浸透水分緩緩沉沒的慘淡模樣吧。但是花錢吃到了干巴巴淡兮兮的燒鵝,就只能同時忍受心理和味覺的雙重折磨了。

  而對於五月來說,她還需要多背負一重愧疚感——帶著義勇吃到了這麼糟糕的東西,實在是……

  ……太丟人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義勇對此並沒有多念叨什麼。在她抱怨的時候也沒有附和,只是默默幫她吃掉了大部分的燒鵝。

  真的, 五月都快被感動哭了。

  「不過, 雖說燒鵝真的很難吃,但是那家店的白糖糕很棒呢。」

  換成時站在月台等車的時候,五月隨口念叨起了這件事。

  「白糖糕?」義勇想了想,「嗯……確實是不錯。」

  嘗起來似乎像是糯米粉做的,但口感卻格外地清爽,也沒有任何粘牙的感覺, 甜度恰到好處, 還切成了很精致的菱形, 單是看著就讓人心生喜歡。

  因此五月是怎麼也想不明白, 為什麼這家飯店能夠做到將「招牌菜做得難吃到極點」與「甜點小食做得如此深得人心」同時實現。

  「回家之後我也試著做一做吧。」她小聲咕噥, 「啊……不過這裡的家裡沒有糯米粉之類的東西呢。看來只能回到大正的家才行了。」

  聽到她的自語,義勇忽然一愣,向她投去詫異的目光。而被義勇這麼莫名其妙望了一眼的五月也愣了愣。

  愣愣地對視了幾秒,義勇總算反應過來她自言自語的話中的違和感究竟是出自何處,五月也終於意識到義勇的表情為什麼有些詫異了。

  ——因為她剛才說的詞語是,「大正的家」。

  應該是「義勇的家」才對。

  五月頓時一陣窘迫。她慌亂地想要辯解一下,然而言語卻莫名地卡頓住了,一時間居然連話都說不出來。她只能連連搖頭,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她才總算想到應當怎麼得體地解釋了。

  然而真當話說出口時,她又慌了。

  「不不不……我不小心嘴瓢了……」她急急地說著,都有些結巴了,「我我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並沒有想要強占您家的意思——當然也沒有想要賴在您家不走的意思!」

  義勇不答話,只是看著她而已,想不通她為什麼會慌張成這樣。原本他還想提醒她可以不必這麼著急,慢慢地說就行,可是看到他動了動唇,五月卻看起來更加緊張了。

  「等……等這次回去了,我就搬出去住。不會再叨擾您了。您放心!」

  嘴上如此信誓旦旦地承諾著,五月的心情卻不自覺地沉下去了。不過,她知道,住在義勇家的自己確實是給他帶來了不少困擾——如果真要細細地去算,大概除了會幫忙負責一日三餐之外,其他時候都在添亂吧。

  更別說這次還不小心把義勇也一起牽扯進了本應該由自己處理的事情……

  啊。她不敢想了。

  「暫時沒必要搬走。」義勇打斷了沒有盡頭的道歉,說,「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不是嗎?」

  聽著這話,五月難免有幾分窘迫,她訥訥地點了下頭,悶聲說:「唔……確實是這樣沒錯……」

  她在大正從來就沒有一個能夠被稱作「家」的地方。原本應當屬於她的家,早已經不在了。除卻義勇家之外,勉強能算作落腳之處的,大概也就只有桑島家了吧。

  ……對哦,還可以住到桑島家呢!

  這個驚喜的發現讓五月差點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看來她也沒有孤單到無處可去的地步嘛。

  正想把這個後備選項告訴義勇,卻被他打斷了。

  「你身邊沒有多少錢,要是獨自在外,肯定很不方便。而且……」

  他很莫名地在這個地方停頓住了。被五月催促了好幾次,這句「而且」才繼續了下去。

  「繼子隨柱修行是分內事。你是我的繼子,跟在我的身邊也沒有問題。更何況,你平時並沒有『叨擾』到我……就是這樣。」

  他慢悠悠地說完了這些話。他本不想去胡亂地東張西望,卻不知怎麼的,按捺不住想要看一眼五月表情的心情,悄悄地向她投去了半刻目光。

  絲毫不出乎意料,她的嘴角帶著笑。只是為什麼這份笑意會同驚訝一起漾在她的眼眸中呢?義勇想不明白。

  心裡迷迷糊糊的,義勇完全摸不清五月的心情,反倒是想起了前天看過的雜談節目裡說,相隔三歲即會產生一個代溝。他同五月差了四歲,那便就是一又三分之一個代溝。

  ……難怪他會想不明白了。

  他忽然釋懷了——雖說他依舊還是沒有摸清楚五月的心情。不過五月自己似乎也不在意這一點,甚至把一直放在心上認真貫徹的禮數也暫時性地拋到了腦後,一把抓住了義勇的手,很輕快似的晃蕩著。

  「我很開心!」她急切地同義勇分享著自己的心情,「因為這是你第一次說我是你的繼子!」

  在此之前,義勇從沒有很主動地說過她是自己的繼子,每每都需要她在自我介紹中加上「水柱繼子」的身份。

  五月也知道義勇是個內斂寡言的人,因而對此也沒有過多的期待。她從沒奢望過得到義勇的誇獎,只念想著不要從他嘴裡聽到「你不配做我的繼子」這樣的話就很滿足了。

  所以當義勇說出了超出期待的話語,瞬間就讓她飄飄然了。

  這種心情,對於義勇來說,並不怎麼好理解。不過,他還是傳染到了一些五月的好心情,盡管嘴上還是在說著略微有些掃興的話。

  「只因為我說了這麼一句話嗎?你啊,果然還是小孩子氣性。」

  五月笑意不減,拽著義勇走上電車,挑了一個靠近角落的位置坐好。電車上人少,也根本聽不到說話的聲音,五月便也就不敢大聲說話,只悄悄地湊近義勇耳邊,小聲說:「小孩子氣性也沒什麼不好的嘛。」

  為了這樣小小的承認而感到歡欣雀躍,就當是她的幼稚好了。

  微暖的氣息伴隨著調皮的話語一起輕輕落入耳中,竟讓義勇有些微的不自在,連心緒也變得陡然混亂了。他差點沒有聽清楚五月的話,只胡亂地點點頭,隨口應了一句:「是挺好的。」

  聽到他的肯定,五月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隨性地晃蕩著雙腿,從橫濱一路晃蕩回了東京。

  盡管有心特地避開了晚高峰時段,但在最後的幾站時,仍還是遇到了下班的人流。車廂裡被擠得沒有太多空隙可言,就連下車時都是被人潮擠出車外的。這實在是糟糕的體驗。

  「要是論起舒適性,果然還是出租車更好一點啊。」

  五月很不爭氣地發表了這樣的感嘆。

  但想到錢包裡剩下的可憐巴巴的錢,她大概還是會義無反顧地選擇電車吧。

  出站前,五月不忘看了一眼掛在出口處的電子鐘。煙火表演的開始時間好像是七點,這會兒天色還亮,離整點的到來仍有很久,於是五月便也就不心急了,慢悠悠地帶著義勇走到河邊。

  恰在最後一絲日光黯淡之時,他們來到了鋼索橋下。雖然還沒有到開演時間,但最佳觀景位的橋下「一等席」已經被占滿了。再往遠處走走,依舊還是人與人。

  人群烏泱泱地集中在一起,單是看著就讓義勇心生敬畏。他不想和這麼多的人同擠在同一處,便拉著五月繼續往遠處走。

  擁擠的人潮被甩在身後,他們挑了一段空曠的河岸。

  剛一停下腳步,煙火就在身後盛開了。如果不是昏沉的天空忽然亮起,他們倆大概誰都不會注意到吧。

  五月匆匆回頭。第一朵煙火纖細的淺紫色軌跡已經燃放到了極致,在空中停頓幾秒後,就將歸於黯淡了。她急忙拽了拽義勇的袖子,提醒他說:「快回頭看!」

  其實不需要五月提醒,義勇已經注意到了,因為煙火的聲響實在是難以忽略。

  煙火散去時,能聽到很明顯的消散的聲音。細小的火光墜落與夜空中,很像是冬日的雪,卻黯淡得更快。隨即更多拖著星屑般軌跡的煙火向天空而去。

  盛放,霎時的明亮。消散,歸於沉寂之中。這些瞬間與隆隆的聲響循環往復。恍惚間,仿佛變成了不停閃爍著的斑斕的光點。

  義勇注視著夜空。那些煙火投下的明亮光芒映在他的眼底,他深沉而不見波瀾的眼眸終於有了些微的波動。

  五月緊緊挨在他的身邊,她能聽到的只有河水拍打岸邊的聲響,以及自己沉重的呼吸聲而已。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的視線從絢爛的夜空轉向了義勇。

  而後便就再也無法挪開了。

  不想追隨天際線的綻開的明亮,卻想注視著他眸中的波光——一定是因為過去已經看過太多次夏日的煙花了,所以此刻才會只想從他的眼中窺探倒映的花火吧。

  她想。


第51章 身高

  夏夜的風帶著微微的涼意。明亮的花火依舊還在繼續著,但已經接近了尾聲。最壯闊的時段已經過去了。不過, 就算是終末將近, 依舊是美得驚人。

  五月的目光不知不覺地已經移向了天邊——盡管總有那麼幾個不經意的瞬間, 她會更想要偷偷看一眼義勇的表情。

  如果義勇是笑著的,那麼五月也會忍不住翹起嘴角。

  「真壯觀啊……對吧?」

  義勇點頭,依舊是舍不得挪開目光。

  「這和圖片上的很不一樣。」他說。

  海報圖片上印刷的僅僅就只是盛放到了極致的那一刻罷了,說到底也不過只是片面的圖案而已。可義勇卻覺得,哪怕只是煙火歸於沉寂時劃落的軌跡,也是值得贊嘆的。

  「一般是在盛夏的時候,煙火表演會比較多一點呢。能在這個時節欣賞到,也算是挺幸運的一件事吧。」五月很隨意地說著,聲音一點點降了下去,「如果父母和哥哥們也能看到, 那就更加幸運了。」

  很可惜, 這樣的「幸運」並不存在。

  五月伏在岸邊的欄杆上,眼前忽得一片朦朧,散落的煙花變成了明滅撲朔的光點。她用力揉了揉眼睛,這才能重新看清一切了。

  「如果大家都能活著就好了……」

  不知不覺,她把這話念叨出來了。

  而她本意卻並不想要把這不切實際的想法說給任何人聽的。

  余光瞥見到義勇垂眸投來了目光,她慌忙站直身子, 顯得有些尷尬, 只好笨拙地一扯嘴角, 干笑了幾聲:「哎呀……一不小心說出了傻話呢。哈哈……」

  不切實際的後悔心思單純就只是她的胡思亂想而已, 所以她希望義勇也不要放在心上。沒必要給予她過多的擔憂, 也無需說什麼安慰的話語——義勇要是真的這麼做了,她肯定會生氣的……

  ……盡管心裡這麼想著,但當義勇溫柔的大手輕輕撫摸著她時,她似乎也能感受到掌心的溫暖了。絲毫沒有任何的憤怒或是不滿。從她心中悄悄探出觸角的。就只有名為眷戀的情緒而已。

  義勇的手在她的腦袋上放了好久好久,直到煙花表演結束,散場的路人從身後走過,他都沒有放下手。

  這直接導致他們兩人吸引來了很多詫異的目光。

  聽著身後的喧鬧聲,五月莫名地紅了臉,她的心裡迷之浮起了一絲羞恥的心情。

  「那……那個……」她小聲喚著義勇,輕輕地扯了下他的衣角,低垂的目光不停躲閃,「您的手,或許可以……那什麼,要是您一直保持這樣的動作的話,我會長不高的……」

  「哦。好。」

  義勇乖乖聽從她的建議,把手拿開了,心裡倒是還在想著她的這番說辭。他悄然挺直後背,把手虛虛地搭在五月的頭上,比對著彼此之間的身高。

  「你也不矮啊。」明明身高都已經與他的鼻尖齊平了,「難道還想再長高一點嗎?」

  五月仰著腦袋,聲音也被拖長了:「肯定是長得越高越好嘛。」

  「這倒是……」義勇贊同般地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個年紀的話,確實也還能再長高一點。」

  聽著義勇這話,五月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腦補出「而二十歲的我已經沒辦法長高了」這種毫無根據且毫無理由的言下之意。

  想也不想,她急忙拽住義勇的腳步,一本正經地認真說道:「二十歲也還能長高哦!」

  「……嗯?」

  為什麼突然說到了這種事情?

  看著義勇平淡的表情,五月還以為他這是沒有理解自己的心意,特地重復強調了一遍:「所以二十歲的義勇先生也是可以再長高一點的!不用擔心!」

  「哦……好……」

  這番強調聽得義勇更迷糊了——他有在擔心身高的問題嗎?

  想得久了,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了。但既然是來自五月的祝福,那他還是收下吧。

  散場的游人都已經走遠了,只有五月和義勇依舊沿著岸邊慢悠悠地走,悠閑得仿佛像是在散步。

  盡管隔了一段距離,但還是能看到對岸幾條街外的清原高樓。

  啊……高中……

  五月忽然想起某些事情來了。她輕輕喚了義勇一聲。

  「話說起來,明天恰好是清原高中的學園祭呢。」說著,五月還不忘順便向義勇解釋了一下學園祭究竟是什麼東西,「唔……和字面意義差不多,就是由學生自己在校園內舉辦的祭典。會很熱鬧,也會有很多人來——說不定人流量和今天來看煙火表演的人一樣多呢。」

  「是嗎?」

  那確實是很大型的活動了。他想。

  義勇知道五月不會隨隨便便提起這件事,便問了一句:「你要去嗎?」

  這一問可謂正中紅心。五月很不自在地把手背在了身後,慢吞吞地咕噥著說:「其實我前幾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來著……可是卻怎麼也給不出一個定數。說實話,我確實是有點想去。不過,如果去了的話,肯定會在校園裡遇到同班同學或者是認識的朋友吧,那麼肯定就避免不了尷尬。這麼一想,我覺得好像還是不去參加學園祭比較好一點呢……」

  「啊?可是我想去你們學校的學園祭啊!」

  低沉的大叔聲音猝不及防地在身邊響起,不只是五月,就連義勇也被嚇了一跳。慌忙扭頭一看,才發現岸邊的欄杆上多了錨的身影。

  如同神出鬼沒般,他悄無聲息地坐在了金屬欄杆上,依舊是前些日子簡單的一副邋遢大叔的裝扮,左手插在褲兜裡,右手拿了一大團棉花糖,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連糖絮粘在了嘴邊都沒有察覺到。

  這樣的登場方式實在是出乎意料到讓人無話可說了。然而錨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看他一臉悠然的神情,仿佛待在這個位置舒服得不行似的,可五月卻看得一陣緊張。

  她試圖把錨拉下來,然而卻又擔心是否不小心適得其反,害他掉進河裡。

  在岸邊僵持了一會兒,她還是沒敢做出些什麼來,只好遠遠地衝錨大喊:「坐在欄杆上是非常危險的行為!快下來吧,要是不小心的話,你肯定會掉下去的!」頓了頓,她忙又補充了一句,「而且,要是被路過的警察什麼的看到了,會被批評教育的吧!」

  「哼!」

  錨憤憤然別開腦袋,一點也沒有把五月的忠告放在心上,反倒是在欄杆上晃蕩了起來,絲毫看不到任何的正經。

  不僅不正經,而且很倔強。

  「呵,我可是貫穿時間的錨啊,我怎麼可能會掉下……」

  一個不經意,保持良好的平衡被完全打破。吃到一半的棉花糖掉進了水裡,錨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河面的方向傾倒。他慌亂地撲棱著,嘗試自救,然而根本就沒有用,反而加速了他的墜落。

  成功獲取光速打臉成就的錨憋不住先前那股傲氣的勁了,慌張地大叫:「啊啊啊啊快救我啊——!」

  其實在他出聲求救之前,義勇和五月就已經開始行動起來了。飛快地衝到河邊,他們一人抓住錨的一只手臂,在可憐巴巴的哀嚎聲中生拖硬拽,費了好一番氣力,才總算是將錨從岌岌可危的邊緣之中拯救出來了。

  「呼……呼……這也太可怕了……」

  錨心有余悸地捶著自己的胸口。他坐得離河邊遠遠的,顯然是不想再讓剛才那樣的悲劇再發生了。

  累得夠嗆的義勇和五月也是這麼想的。

  在岸邊的長椅上坐著休息了一會兒,五月直接切入正題,向錨問道:「既然你出現在了這裡,那就是說,你要把我們送回大正去了,對吧?」

  「差不多是這樣吧。」錨回答得飛快,「後天就帶你們回家。」

  「……為什麼是後天?」

  現在不就可以了嗎?五月心想。

  「因為我明天想去清原高中的學園祭。」

  錨以一種無比正經的口吻說著最扯的理由,聽得五月忍不住皺起了臉,都不知道該怎麼應答才好了。

  嘖……學園祭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去的嗎?可她的情況了不一樣——她急著回去啊!

  她有些著急了,忙說:「後天什麼的,實在是太晚了吧。而且還要平白無故地空處明天一天的時間,實在是有點浪費。這樣吧,要不然還是……」

  錨擺了擺手,笑得人畜無害:「那你明天也去學園祭不就好了。一天功夫而已,不耽擱,不耽擱。」

  聽了這話,五月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了。她實在是搞不明白「參加學園祭」和「及早回大正」之間究竟是存在著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錨依舊在慫恿著五月去明天的學園祭看看。

  「正好這個笨小子也沒有去過清原,就當是帶他去逛一下嘛。」錨慫恿著,用力一拍義勇的後背,笑眯眯地對五月說,「逛完我就帶你們回去,行吧?我肯定會送你們回去的,放心吧。我可以發誓!」

  他像模像樣地伸出了三指。

  「你這……」

  既然錨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五月好像也沒有什麼再辯駁的余地了。她也沒有精力多說什麼,只好妥協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錨頓時喜笑顏開。

  「那明天就拜托你帶我進學校啦——因為我是個沒有身份證的黑戶嘛,只能跟著前·清原學子的你一起進去啦!哈哈,先謝啦!」

  「……?」

  原來她當成了工具人嗎?!


第52章 學園祭

  被錨哄著騙著, 五月被迫在美好周一的早晨, 帶著他和義勇來到了清原高中的門口。

  這會兒恰好是入場的時間,校門口排起了長隊。整條隊伍以恰到好處的緩慢速度前進。

  看到有這麼多人等在門口, 五月心裡隱約產生了一些退縮的心思。

  「還要一個個檢查過去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進去……」五月小聲咕噥著, 揪了揪錨的袖子, 「要不然我們還是不要去了?這樣就可以免於排隊的苦了嘛。」

  免去的何止是排隊的辛苦, 簡直可以說是一勞永逸了嘛。

  錨撇了撇嘴。他摸了把胡子拉碴的臉, 一手插著腰,斜睨五月一眼, 看得她不自在極了。

  「我說。」以一種格外懶散的語調, 錨悶悶地說, 「你為什麼就這麼抗拒學園祭呢?」

  「……!」

  五月愣了愣。這句問話完全戳中了五月的心事。

  她訥訥地低下了頭, 似是有幾分躲閃。

  「呃……那個……」

  她「呃」了個半天都沒能「呃」出什麼所以然來,聽得錨都覺得不耐煩了。他不加掩飾地直說:「是因為自己退學了,所以覺得沒臉過來,也害怕被認識的同學看到, 追問退學的理由。是不是這樣?」

  五月的腦袋捶得更低了,欲蓋彌彰似的往義勇身後躲了躲,借由他高大的身軀擋住自己,然後才極小聲地應了一聲「對」。

  是的,沒錯。這就是她對學園祭心懷踟躕的理由。

  聽起來很幼稚, 不是嗎?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理由幼稚得很。

  但也正是這樣幼稚且無聊的念頭, 牽絆住了她的腳步。

  「唉……這有什麼好牽掛的!」錨用力一錘她的肩膀, 順便拉開她的背包拉鏈, 從裡頭抽出了一包夾心餅干,「把思路放簡單點不就行了嗎,就當是過來玩一玩嘛。你這個人啊,就是喜歡想太多。」

  「唔……知道了……」

  雖然嘴上這麼應著,但五月卻在心裡嘀咕著,想太多也不是什麼壞事。

  總之錨都已經這麼說了,藏在心底不敢被旁人幼稚心情也被堂而皇之地揭露出來了,五月似乎也好像失去了再辯駁的理由。她便也就不再多說,跟著人潮緩緩前進。偶爾在錨遞來餅干的時候,她會乖乖接過,然後道一聲謝。

  ……不對啊,這不就是她買的餅干嗎?她為什麼要為自己的餅干道謝啊!

  不過,能有為餅干而道謝的機會,倒也算是不錯了——譬如義勇壓根就沒有這樣的道謝機會,因為錨壓根就不想給他餅干吃。

  直到一整包餅干都被啃光了,錨都沒有分給過他一塊。

  其實對此義勇沒有什麼意見,畢竟他也不是非要吃到那塊餅干不可。他只是在想,錨是不是還在掛念著先前自己揉皺了他的衣袖的事情,所以才表現出了一副格外看不上自己的模樣。

  沒必要。這樣真的沒必要。

  「喂。臭小子!」錨狠狠地瞪著義勇,一臉警覺,「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的這份警惕心是從哪兒來的。義勇自以為自己沒有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便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

  錨的警覺撲了個空。他顯得有幾分窘迫,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了,「哼」一聲別開腦袋,之後也沒有再理過義勇。

  旁聽了這麼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五月覺得更莫名其妙了。不過,只要這兩人沒有吵起來,她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這麼想著,她頓時坦然。

  隊伍又向前挪動了。五月踮起腳尖,從隊伍間的縫隙中窺探著。入口已經近在眼前了。

  「啊,快輪到我們了。」她小聲說,「我有點緊張是什麼回事……」

  她的自言自語著,身後忽然傳來了義勇的聲音。

  「不用擔心。」他說。

  盡管他一點也不清楚清原學園祭究竟是怎樣的活動,也很難理解五月此刻的糾結心情,但他還是想要努力用自己的言語安慰她。

  「裡面好像很熱鬧。今天一定會玩得很高興的,我想。」

  「嗯!」

  義勇的話好像讓五月的緊張褪去一些了。站在這兩個小孩前面的錨卻是一臉的糾結與復雜,他忍不住在想,為什麼自己的安慰一點用都沒有……

  ……而臭小子只是隨便說了兩句有的沒的就能把她哄得開開心心?

  可惡!原來這兩個人從這時候就已經開始醞釀出了不可說的愛情了嗎!

  錨越想越覺得內心復雜,差點都快哭出來了——明明這也沒什麼值得哭的,可他就是莫名產生了一種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心情。

  「五月同學。」

  人群間忽然伸出了一只肉嘟嘟的大手,體型略有些肥胖的根平校長努力地探出腦袋來。

  五月連忙擠到校長面前,向他鞠了一躬。

  「早上好,校長先生。」

  「早上好,五月同學。」校長笑著也應了一聲好,目光順勢在五月旁邊的義勇和錨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後才說,「你能來學園祭,我很高興。」

  沒想到校長仍舊在念想著自己的事。五月有些不好意思,笨拙地一笑,向校長道了聲謝。

  這聲感謝剛說完,錨就冒了出來,伏低身子,無比熱情地握住校長肉嘟嘟的大手。

  「您好您好,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您就是清原高中的校長吧?我們家五月多受您照顧啦!」他笑呵呵地說著,像是發自內心的為此開心著,「哦對,我是五月的叔叔。」

  叔……叔叔?

  莫名奇妙被多出了一個親戚,五月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面對校長好奇的目光,也實在無話可說,只好無奈地笑了笑,附和說:「對……我叔叔……」

  「是這樣啊!」校長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能見到五月同學的家人,真是太好了。希望您今天能在學園祭玩得開心。」

  「那是一定啦!」

  在錨爽朗的笑聲中,校長背著手離開了。無盡的隊伍也總算走到了終點,檢查過身上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物品後,他們終於踏入了學校內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義勇能感覺到清原校園的空氣中都彌漫著很鮮活的氣息——那是少年人獨有的活力吧,他想。

  排了那麼久的隊伍,總算是正式擠進學園祭了,錨歡快得宛若一匹脫了僵的野馬。他迫不及待地向五月和義勇揮手道別。

  「我去玩了,你們兩個小孩隨意哦!」

  丟下這話,他就蹦跶著跑走了。

  毫無疑問,他一定是本年度雄英學園祭中最興奮的游客沒錯了。

  看著他遠走的背影,五月說不出話來。

  「呃……我還想問他,為什麼要自稱是我的叔叔來著呢……」

  「可能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熱情而嘮叨的人吧。」義勇隨口回答說。

  「大概真的是這樣沒錯了……」

  不過,沒有了錨,她與義勇之間的相處,好像就變得稍微輕松了那麼一點。

  有錨在場的時候,總難免會有那麼一些拘謹。

  咦……

  只有她,和義勇,兩個人?

  五月毫無理由、且很不爭氣地紅了臉。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話,氣氛好像顯得有那麼一點點奇怪啊!

  雖說先前也是只有他們兩個人一起去了動物園。去橫濱和看煙花也是兩個人,那時候的氣氛好像……

  要命。她的大腦快要卡死了。

  「五月?」義勇輕輕地碰了她一下,有幾分擔憂地問,「沒事吧?你臉很紅。曬暈了?」

  今天是這個夏季尾聲中難得的高溫天,義勇擔心她是不是被曬出毛病來了。

  五月慌慌張張地抬起頭。對上義勇關切的目光,她竟然更慌了。

  「不……我……沒事!哈哈哈……」她胡亂地搖著頭,笑得尷尬,「我……我帶你到處走走吧。」

  義勇點點頭:「好。」

  校園裡滿是學生和其他來參觀的人,人流量之巨大,是五月從來沒有在雄英校園裡見識過的。人群擁在各處,平常寬闊的道路這會兒也變得有幾分狹窄了。五月害怕義勇會走丟,便自作主張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這個小小的動作,竟然給予了兩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先去的是教學樓。五月本想帶義勇去看看英雄科一年A班的教室,但注意力卻被訂在樓梯口公示欄的海報吸引去了注意力。

  「『二年A班傾力打造·超恐怖鬼屋~無人的廢棄旅館、在黑暗中彌漫的恐懼~!快來挑戰吧!』哇哦……」

  光是念出這個標題,五月的好奇心就已經蹭蹭地冒出來了。

  「義勇先生,想去嗎?」她拽了拽他的袖子,興衝衝地問,「您膽子肯定很大,所以肯定不會害怕吧!」

  「我並沒有什麼格外害怕的東西。」他說。

  「好!的!那我們走吧!」

  一秒也不想耽擱,五月帶著義勇衝上教學樓的頂樓。高二A班的鬼屋就被設置在了這裡。

  整個頂樓都被黑布封住了,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入口和出口。從入口處倒是看不出有什麼恐怖的,也沒有奇奇怪怪的音樂。

  門口坐著五月很眼熟的學長。她立刻就過去打招呼了。

  「轟學長好!」

  轟焦凍頷了頷首,也回一聲好,瞄了她和義勇一眼,問道:「你們想要進去玩嗎?兩個人?」

  「沒錯!」五月用力點點頭。

  「好的。」轟焦凍從桌肚裡抽出一個收納盒,擺在他們面前,「剛才有幾個人嚇得把手機落在鬼屋裡了,找起來特別麻煩。為了避免再發生這種意外,所以麻煩你們先把手機放進來,出來了以後會還給你們的。」

  「我沒帶……我們倆都沒帶手機。」五月笨拙地笑了笑,「裡面很嚇人嗎,轟學長?」

  「嗯……」

  這是個好問題。

  轟焦凍想了一會兒,很誠懇地搖了搖頭:「不太嚇人。」

  不過這個評價是基於他自己的標准給出來的,可信度……好像有點低。

  然而五月卻信了轟焦凍的鬼話(劃掉)說辭。

  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麼,滿心歡喜地拉著義勇進去了。

  踏入鬼屋之前,沉默許久的義勇忽然回頭,看了轟焦凍一眼。同時,心裡又響起了轟焦凍的聲音。

  他不由得有幾分疑惑。

  這個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怎麼和錆兔這麼相似呢?


第53章 鬼屋

  踏入鬼屋, 一陣涼爽的空氣撲面而來, 義勇和五月很同步地同時打了個寒顫。

  結合眼下的實際情況,可能把「涼爽」這個形容詞更正為「陰森」更加符合一些。

  五月飛快地往周圍掃了一圈。這一間被布置得像是旅館的大堂, 但是沒有人也沒有別的什麼活物, 就連擺在角落裡的盆栽都已經枯萎了。

  接觸不良的日光燈撲朔著, 時暗時亮, 不時還會發出呲呲的電流聲——這大概是現在他們能聽到的唯一聲音了。

  「不好意思, 我們打擾了……」五月小聲念叨著,想到這裡大概也並沒有人在聽, 她便不自覺地更嘮叨了一點, 「電燈壞掉了的話最好快一點修好哦, 不然徹底壞掉了的話, 會很麻煩的。」

  畢竟這裡的光源實在少得可憐,這燈要是壞了,那可不太好。雖說天花板上懸掛著的日光燈倒是不少,但真正在使用的, 也就只有這一盞罷了。除此之外,勉強能夠提供一些光亮的,也就只有擺在台子上的老舊台式電腦而已了。不過這台卡在了開機界面的電腦看起來也不太靠譜,好像很快也會壞掉的模樣。

  「咦?電腦壞掉了嗎?」

  這裡怎麼就沒有完好無損的東西呀?

  鬧心困惑的五月戳了戳落滿灰塵的鍵盤,果然無事發生。又像征性地動了動鼠標, 結果卻一不小心把沒有插好的鼠標給扯出來了。

  「呃……」

  看著不停晃蕩的鼠標線, 五月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早知道就不亂動鬼屋裡面的東西了。

  「這……」她摸了把汗, 「義勇先生, 你稍微等我一下哦。我把鼠標重新接回去。」

  說著,五月蹲了下去,整個身子都鑽進了桌子底下。被桌子的陰影擋著,她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能費勁地低著頭,一手拿著鼠標接口,一手摸著主機箱後方的凹槽,還要忍受從機箱排風扇吹出來的裹挾著灰塵的熱風。

  真是太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她摸了好久,居然都沒有找到接口在哪裡。

  這就很尷尬了。

  「你弄好了嗎?」

  聽到義勇的催促,五月莫名地一陣慌張,忙說:「快了快了!」

  嘴上說著快了,其實進度大概就只有百分之一而已吧。

  「是嗎?」義勇坦言道,「如果弄好了,就快點出來吧。這裡太暗了,我看不見桌子下面的你,所以有點擔心。」

  「看不到我嗎?」

  五月把手抵在機箱的後背,側著身子,把腦袋探了出來。

  「現在看到了嗎!」

  她這番動作看起來非常像是義勇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的土撥鼠——尤其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和呆呆的模樣最像。他不由得被逗笑了,點頭應道:「嗯。」

  五月也回以一笑:「那您就可以不用擔心啦。我馬上就好了哦——馬上!」

  說著,她又鑽了回去。這動作落在義勇眼睛,一不小心變成了一只歸家的土撥鼠。

  他差點又想笑了。

  為了避免讓自己的注意力太過於集中在毫無意義的土撥鼠身上,義勇決定找點什麼打發一下時間。

  他幫忙整理好了凌亂地擺在台面上的紙張,扶起倒下的招財貓擺飾,把掉在地上的筆統統都放回到了筆筒了。如果不是因為這裡沒有掃帚,他還想把這裡稍微打掃一下呢。

  正當他思索著應該怎麼修好頭頂這盞接觸不良的日光燈時,在桌子底下忙碌了很久的五月終於得到了進展。

  大概在機箱後背摸了三四個來回的她,總算是找到usb接口了。她急忙用手指堵住,像是擔心接口會逃跑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鼠標線湊近,再稍微確定了一下位置,這才把接口插了進去,然而卻卡住了,怎麼也推不進去。

  哦,是她拿反了。

  翻個面,重新再來。這回終於成功了。

  「我搞定了!」從桌底下傳出來的是五月的歡呼,「我要出來啦!」

  她迫不及待地鑽了出來,拍拍膝蓋和肩膀上的灰塵,長舒一口氣。

  真的,她太不容易了。

  誰能想到她竟然會在一個鬼屋裡面插鼠標線呢?說出去大概都沒有人會相信吧。

  不過五月也不會好意思將自己一把扯掉了鼠標的醜事說出去就是了。

  倚在桌子的邊緣,稍微緩了一口氣,五月又看了看這個像是旅店大堂的地方,發現他們身後的位置有一道門。她扯了扯義勇的袖子,又指了指門:「接下來應該是往這邊走吧。」

  她覺得這間鬼屋大概不會只有大堂這麼一個場景設計。

  反正義勇是什麼也不懂。既然五月都已經這麼說了,他便就打開了門。看到門上貼著「請關好門」的標識,還特地依照這囑咐做了。

  門後是一段走廊。跨過一堆碎木板築成的迷之障礙物,路就斷了,只能打開左手邊的門才能繼續前進。

  這道門上也貼了「請關好門」的標識,義勇乖乖照做。

  新地圖切換!

  兩人走進了廢棄的旅館房間。床上鋪著皺巴巴的床單,被子被卷成一團掉落在地,破爛的毛絨小熊倒在一邊,看起來格外的詭異,讓五月忍不住顫了顫。

  別誤會,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冷。

  「這裡的空調真的開得好冷啊。難道是調到了最低溫嗎?」五月摩挲著手臂,被凍得很不爭氣地往義勇身邊靠了靠,忍不住嘟噥起來,「既然能夠這樣揮霍電費,為什麼不能把大堂的燈修一修啊……」

  從來沒有來過鬼屋的天真少女,直到現在都還以為那盞日光燈是真的壞掉了——而不是刻意的設計。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義勇便問:「你覺得很冷嗎?」

  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雖然能感受到溫度變低了些,倒也不至於冷到瑟瑟發抖吧?

  他看了一眼五月身上單薄的格子襯衫,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半敞開的夾克外套,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只穿了這麼一點,難怪會覺得冷了。

  「那就這樣吧……」他捏住夾克衫的拉鏈——然後一口氣把拉鏈全部拉上了,大義凜然般說,「我們趕緊走出去,外面一定沒有這麼冷!」

  五月想了想,居然覺得這話還挺有道理的。她用力一點頭:「那我們快走吧!」

  兩人悶頭猛進,錯過了從衣櫃裡掉出來的駭人骨架,完全無視了從浴缸裡爬出來的僵屍版上鳴電氣,連倒掛在橫梁上,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著的尾白猿夫都沒有看到。

  他們的心裡只有一件事——快點出去。

  不過,越往深處前進,好像越能聽到奇怪的鋼琴聲。五月困惑地停下了腳步,認真聽了一會兒,這才確信地一點頭:「真的有音樂聲!到底是從哪裡的音響裡傳出來的呀……」

  義勇蹙起了眉頭:「聽起來有點古怪。先別管這個了,繼續走吧。」

  「好的!」

  正准備邁開腳步,前方忽然傳來了幾聲女孩子的尖叫——是在他們之前進入鬼屋的同學發出來的。

  「咦呀呀呀呀呀呀呀呀——!有鬼啊啊啊啊——!」

  鋼琴聲停下了,不遠處好像傳來了凶狠的咆哮。

  義勇飛快地抬起腦袋,向四下掃過一圈。他那並不存在的鬼之感應器亮起了小紅燈。

  「什麼?鬼!」

  他下意識地把手伸到腰間,想要抽出日輪刀。然而今天他的褲腰上卻是空空蕩蕩的——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把日輪刀從家裡帶出來。

  「嘁……」

  義勇一陣懊惱。他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時候遭遇鬼的襲擊,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剛好沒有帶上日輪刀。

  尖叫聲還是沒有停下。義勇知道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麼。

  就算是沒有日輪刀,身為鬼殺隊一員的他,也必須要抵御惡鬼的侵襲。

  沒有多想什麼,他立刻衝向了尖叫聲的來源處。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五月連他的影子都沒有捕捉到。她愣了愣,隨即就明白了義勇的腦回路。

  心覺不妙,五月連忙追了上去。

  「等一下……等一下啊義勇先生!」她大喊著,「不……她們說的鬼不是那個鬼啊!」

  原本五月以為自己身邊不正經的成年人就只是錨一個人而已。現在看來,身為鬼殺隊水柱的富岡義勇也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啊!

  在昏暗的鬼屋裡一頓亂跑,跨過重重障礙物,還撞牆好幾次,五月忽然跑到了一個空曠的房間。

  空曠且空蕩蕩,只有一架鋼琴,以及躲在邊上瑟瑟發抖的女同學,以及坐在琴凳上負責彈鋼琴的二年級前輩——爆炸平川——以及抓著他手腕的富岡義勇。

  五月猛顫了一下——主要還是因為空調就在這間房間的天花板上,所以格外地冷。

  「你誰啊!」爆炸不耐煩地嚷嚷著,試圖甩開義勇的手,「快點松手!信不信老子把你炸飛!」

  這一聲凶巴巴的怒吼式威脅差點把五月嚇呆了。

  居……居然是爆炸學長……!

  二年級的爆炸平次「美名在外」,人人都知道他是清原最不好惹的學生——這裡的不好惹,主要是因為他的暴脾氣。

  以及,全清原成績最好的學生。

  這就讓人更不敢招惹他了。

  她被嚇得一陣心驚肉跳,連話都快要說不出來了,也完全不想摻和進這兩人之間,甚至產生了想要和那些女同學們一起躲在牆角的心思。

  說真的,如果義勇誤會的對像是別人,譬如像是好說話的平川學長或者是關系不錯的菱田學姐,那五月也沒必要慌張。

  可偏偏撞上的是暴脾氣的爆炸前輩……

  ……這到底是什麼地獄級的鬼屋挑戰啊!


第54章 道歉

  這裡是清原高校教學樓的頂層鬼屋。

  格外詭異的氣氛在面面相覷的義勇與爆炸學長之間湧動。

  一邊是一言不發滿臉冷漠的義勇, 一邊是表情極臭不愧為榮登了本年度惡人臉英雄(備注:包括預備役)冠軍的爆炸平次。

  暫時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只是在進行著目光交流而已——雖說他們也沒有搞明白對方的心裡究竟心裡想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義勇死死盯著爆炸,試圖從爆炸的臉上看出些和鬼有關的特征, 然而這裡實在是過於昏暗了, 他只能勉強看清兩只眼睛一張嘴, 還有人如其名的爆炸腦袋。除此之外, 義勇就看不出別的什麼了。

  莫名其妙被拽住了手的爆炸則是氣得咬牙切齒。想到自己正被這個陌生人以一種詭異而失禮的態度盯著, 他就更加氣了。

  從爆炸身上散發出的怒氣讓五月誕生出了想要置身事外的念頭。

  啊啊……好可怕……真不想靠近這兩個人……

  這是旁觀者五月的真實想法。

  但如果她現在不去制止義勇和爆炸之間的衝突,那就沒有人能夠做到了。

  況且, 以爆炸的脾氣, 要把義勇炸飛可能真的不只是說說而已——五月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確實會這麼做。

  可是……可是爆炸學長真的有點嚇人, 而且他們兩人也不是特別熟悉, 好像都沒有說過幾次話……

  不行!別想那麼多!

  五月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痛感讓她瞬間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阻(拯)止(救)爭(義)端(勇)!

  密切注視著爆炸的一舉一動,趕在他的下一次大爆發之前,五月立刻衝到了兩人面前, 把他們倆的目光戰爭隔開了。

  「哈……哈哈哈……爆炸學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別生氣,他……他沒有惡意的!」

  擠在義勇和爆炸中間的五月僵硬地笑著,把能想到的所有用於勸和的話全部都說出來了。一邊不停地說著, 她一邊又試圖把這兩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拽開, 然而義勇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 無論五月怎麼努力, 他都依舊不動如山。

  這就很尷尬了。五月只好扭頭勸說起義勇:「是誤會,是誤會。您快松手吧,他不是鬼。真的不是鬼……」

  她刻意在「鬼」這個字上加了重音。義勇將信將疑,但既然五月都這麼說了,他便就相信吧。

  在松手的那一刻,義勇忽然想起來了——平成時代已經沒有鬼了。

  啊。看來他確實是鬧出了一樁大烏龍。

  而五月還在不停地向爆炸鞠躬道歉,柔和的語氣聽得義勇心生幾分愧疚。他拽了拽五月的手,把她拉到身後,向她微微一搖頭。

  「……呃?怎麼了嗎?」

  五月被凍得大腦都有點不靈光了,完全沒有明白義勇這動作究竟意味著什麼。義勇也不作解釋,只是自覺地接過了道歉的責任,躬下身子,以無比誠懇的態度,向爆炸表示了自己的歉意,聽得五月一愣。

  她怎麼覺得還是由自己來道歉比較好呢。

  倒也不是說義勇的道歉態度或是道歉內容有什麼問題,只是五月出於直覺般的認為不該讓義勇來道歉。

  嘛……畢竟道歉這種事情,從某些角度來說,還是很憋屈的。如果對方氣頭上,說出了什麼難聽的話,那還是由她來承受吧。

  她挨罵可以,畢竟她的臉皮和羞恥心都在一次次的磨煉中變得相當厚了——但是義勇先生不能被罵!

  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她就是忍不了這一點!

  在這種念頭的加持之下,五月瞬間充滿了勇氣,把義勇拽到了自己的身後,義無反顧地站到爆炸的面前。

  平日裡遲鈍得可怕的義勇,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時候卻機靈得可怕。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五月想做些什麼。

  他怎麼可能會讓五月得逞。

  他飛快地繞到了五月身前,抬起手攔住她的動作。可五月也不想就此放棄,用力抓著他的手,試圖以此控制住他的動作,並且想盡辦法,想要繞到前面去。

  這番沉默的抗爭持續了好久。兩人始終爭執不下,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了似的。

  蹲在牆角的幾個女孩子見狀不妙,已經悄悄地溜走了。

  當事人爆炸平次一臉冷漠.jpg

  「……你們倆在干嘛?」

  他們就這麼不想要站在自己的面前嗎?爆炸滿心郁悶地想。

  「還有你是誰啊。」

  聽到爆炸這麼一問,五月才想起來他並不認識自己。

  無聊的較勁先暫停一下——但這可不意味著就結束了哦!

  五月跨著馬步穩住下盤,兩手依舊死死擒住義勇,像是不想把勝利讓給他似的。

  不過在進行自我介紹的時候,她還是不忘揚起甜甜的笑。

  「學長好!我是高一A班的瀧尾……瀧音五月。暑假的時候我和你們班的另一位同學一起在閃電英雄的事務所裡實習來著,有一次你來找那位前輩的時候,我們見過面的!」

  雖然她現在已經退學了,但為了讓爆炸了解到自己並無惡意且還是個十成十的感人,五月不得不硬著頭皮把自己「清原學妹」的身份給搬了出來。

  一說名字,爆炸就有印像了。

  「運動會時的季軍?」

  五月笨拙地笑著,一股腦地點頭:「沒錯沒錯。是我沒錯。」

  身份解明。照理說誤會也應當就此解除了,但爆炸仍是氣頭上,哼一聲別開腦袋,很不爽地嚷嚷道:「害怕歸害怕,不要突然衝上來!很危險的!」

  他可不想在鬼屋彈鋼琴彈著彈著就遭遇危機!

  義勇認真地點點頭。看他一臉誠懇,爆炸也就懶得再說什麼,吼著把他們趕走了。

  鋼琴聲重新響起,奏出一支格外陰森的曲子。這可能是來自爆炸的報復。

  然而義勇並不覺得這曲子有哪裡恐怖,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爆炸的報復失敗了。

  繼續往前走,牆上的進度標識提示著他們已經走過了百分之七十的路。

  「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瑟瑟發抖的五月興奮地說,「就是說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到溫暖的世界了!」

  「嗯。我們快點吧!」

  悶頭猛進的戰略繼續。這一次他們成功錯過了倒在床上還貼滿了夜光便利貼和穿著黑披風不停地動來動去的npc學姐。

  一路衝到終點,盡頭是一扇深紅色的門。從門底的縫隙間,透入了些微的光——這是勝利的曙光啊!

  只要眼前打開這最後的一扇門,他們就不必再忍受冷氣的侵襲了。五月毫不猶豫地拉開了門。世界霎時變得溫暖又明亮。

  「呼……真是太不容易了。」

  五月抹了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步履輕快。可還沒走幾步,義勇卻把她拉住了。

  「你的臉。」

  「啊?」

  他垂眸看著她,忽然抬了起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這動作仿佛像是觸碰到了她的心上似的,她莫名地想要退縮,可義勇卻用手掌抵住了她的脖頸,微微靠近了些。

  「別動。」他低聲說著,「臉上沾到灰了。」

  可能是在桌子底下時沾上的,直到這會兒義勇才看到。

  他的動作很慢,溫暖的指尖帶著些微粗糙的質感。五月不敢動了,甚至連呼吸也凝住——她多害怕自己熾熱的氣息呼出在義勇的手腕上時,會被他取笑啊。

  輕輕拂過少女柔軟的臉頰,有那麼一個瞬間,義勇竟不想把手放下了。

  不過他也就只是放肆地想一想而已。

  「現在干淨了。」

  「唔……好……」

  五月很不自在地壓低了腦袋,悶悶地應聲後就沒再說什麼了。走開一段路,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和義勇道謝。

  沒有說一聲謝謝,這未免也太失禮了。可現在的時間和場合,好像也不適合道謝了吧……

  內心踟躕著,她們不知不覺地又走到了鬼屋的入口處。轟焦凍依然坐在那裡。

  五月乖巧地又向他問了一聲好。

  「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轟焦凍說著,從桌肚裡摸出兩張小紙片,「班長想要得到關於鬼屋的反饋。把你們的意見寫上去吧。」

  「哦……好的好的。」

  實不相瞞,五月對鬼屋的意見有一大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真要提筆寫的時候,她竟然就記不得多少了。

  她很認真地想了想。

  唔……首先要把空調太冷的抱怨給寫下來。

  大堂壞掉了的燈應該也能夠算是意見吧。

  再有就是爆炸學長的鋼琴彈得很不錯。

  寫著寫著,義勇忽然湊近了,把五月嚇了一跳,直想往旁邊躲。

  「您……您干什麼呢!」

  「你的字其實也不難看。」

  一本正經的義勇如是說。

  五月瞬間急了:「我的字確實不醜啊!」

  只是用不慣毛筆罷了!硬筆書法她可是很在行的!

  「咦?是五月嗎?」

  踏著樓梯上來的橙發少女一見到五月,就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來了的模樣。她飛快地跑到五月身邊,急切地問:「我聽說你……等等。」

  她把五月拽到了一邊,扭頭大聲地向轟焦凍說了聲抱歉:「前輩,你先等一會兒哦。我待會兒就過來找你!」

  入口處就只剩下了兩位搞不清楚狀況的男性留守著。

  但其實當事人五月也沒有搞清楚狀況。她困惑不解地問:「有什麼事呀,立世?」

  藤丸立世左瞄瞄右看看,見周圍沒有別人,這才放下心似的,小聲說:「怎麼回事啊,發你消息不回,電話也打不通。今天班主任還說你退學了!真……真的嗎?」

  「嗯。」五月頷了頷首,搬出尷尬的說辭,「我手機壞了。退學的話……因為家裡的事情,還有其他的一些……所以沒辦法繼續在清原學習了。對不起啊,沒有早點和你說。」

  「你干嘛要和我道歉啊!」立世漲紅了臉,真像是快要哭的模樣了,「嘛……這種事情確實是挺難過的。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會主動告訴別人的……唉,不過今天能見到你,我還是挺開心的。我就怕你人間蒸發了。」

  「哈……哈哈……」

  很快就真的會變成「人間蒸發」了吧,畢竟她馬上就會回到自己的時代了。但看著哭唧唧的立世,五月實在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的勇氣,只捏了捏立世的臉,讓她快點笑起來。

  女孩子間洋溢著離別的哀傷,而另一邊的義勇和轟焦凍……

  他們之間並沒有洋溢著什麼氛圍。

  他們就只是各自守在自己的位置而已,一言不發。轟焦凍沒有問過義勇關於鬼屋的看法,義勇也沒有主動說出自己對鬼屋的意見——盡管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們都以為對方會這麼做的。

  這份沉默持續了很久,終於有一方願意嘗試去打破寂靜了。

  「你認識名叫錆兔的人嗎?」

  「不認識。」

  對話結束。


第55章 洋蔥

  和哭唧唧的藤丸立世依依不舍地道了別, 五月向義勇招了招手,總算是讓他脫離了尷尬的境地。

  見義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五月有點擔心。

  「沒事吧, 義勇先生?」她無端地猜測著,「難道是被鬼屋裡的空調凍出毛病來了?」

  可是他們在鬼屋裡一共也就只待了十幾分鐘而已嘛, 就算當真是著了寒氣, 應該也不會這麼快就顯露出病症吧。

  「我沒事。」

  義勇只這麼簡單地應了一句, 五月也就不再多問了。

  沿著樓梯一路向下。五月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位於三樓的一年A班的出攤——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出現在同班同學們的面前。

  不過,看到自班的出攤吸引了許多同學,她也由衷地為此感到開心。隱隱的,心中也略有幾分感傷。

  她原本也應該是在學園祭中忙忙碌碌的那個人,可是……

  五月搖了搖頭, 沒有再想下去了。她並沒有在怨恨誰,也不想去怨恨誰——除了那只使得瀧尾家滅門的惡鬼之外,沒有人應當為她所身處的現實而背負任何責任。

  她心中的不舍與感傷,真的只是單純的名為不舍和感傷的情緒而已。

  但她知道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收回眷戀的目光,五月扯了扯衣領,長呼出一口濁氣, 刻意藏起了心裡的這些情緒,不希望在義勇的面前露出什麼端倪。

  在樓梯上, 他們居然意外地遇到了錨。

  雖然他們在不久之前才剛剛分開而已。

  只見錨左手端了一杯澆滿奶油的卡布奇諾, 右手拿著一支淺粉色棉花糖, 吃得不亦樂乎, 甚至還有些忙不過來了。

  看到迎面而來的義勇和五月, 錨的表情瞬間從輕松愉快變成了復雜糾結。

  「呃……怎麼碰上你們倆了……」他撇了撇嘴,「大人可不喜歡在玩得開心的時候遇到需要操心的小孩子啊。」

  出於對長輩的禮貌,五月把心裡冒出來的名為「你真的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正經的大人嗎」的困惑壓了回去,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就同他揮手道別了。

  她很有自覺——她才不會去打擾「大人」的玩耍。

  沿著樓梯繼續向下。在二樓教室的附近,他們遇到了正在搬牛奶的二年C班理科班的鴉木涼學姐。五月順手幫了她一下,成功得到了學姐投喂的冰激凌甜筒乘二,不只是五月,連義勇也有。

  「對了對了,你看到了嗎,操場上的那個超大旋轉木馬?」鴉木涼道,「是三年級的學長們做的。超華麗!聽說這會兒人還不多哦,你快和男朋友一起去玩吧!」

  一不小心,義勇的身份又被誤解了。

  五月囫圇咽下一大口柔軟的冰激凌,冰冷的溫度說著喉嚨一路滑到了胃裡,凍得她直打顫。她匆忙向學姐解釋說:「不不不,他不是我的……」

  最重要的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來,忙碌的鴉木學姐已經被其他人叫走了,誤會好像也暫時來不及解開了。

  五月的尷尬感倏地翻了個倍——她可不想一輩子留存著這個誤解啊!

  而且,聽到這樣的說辭,義勇先生也肯定會感到別扭的吧……

  ……不。她想多了。

  義勇一臉平淡,就算是聽到了剛才那話內心也毫無波動。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義勇這種反應,五月居然……挺失望的?

  但不管怎樣,他沒有想太多,也無需自己多解釋,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讓五月覺得很滿足了。

  「話說起來,之前就有看到三年級的前輩在操場忙活呢。原來是在搭旋轉木馬嗎?」

  既然鴉木學姐這般大力推薦了,不去似乎挺可惜的。於是五月興衝衝地把義勇拉去了操場。

  五月腦補的旋轉木馬是粉萌萌的、宛若敞開的八音盒一般的大型設施。然而輔助科靜心打造的旋轉木馬,規格出乎意料的大,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操場。用於騎乘的「馬」被做成了白色天馬的模樣,背上有著金屬色的羽翼,仿佛真像是天馬駕著人在飛翔似的。

  從來沒有嘗試過旋轉木馬的五月躍躍欲試了起來,生起了想要嘗試著玩一下的衝動。

  但是操場僅剩的半邊空地都被排隊的人群湧滿了。想到那鬧哄哄又悶又擠的排隊環境,五月瞬間退縮。

  為了表現得自己沒有那麼不舍,五月不忘丟下狠話:「旋轉木馬是小孩子才會玩的東西——而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嗯。」

  雖然嘴上這般附和著,可義勇怎麼覺得這話只是她的故作倔強呢?

  離開了操場,五月帶著義勇在校園裡隨處逛了逛,期間不止一次遇上了玩得正開心的錨。他看起來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學園祭的氛圍之中,這大概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閑散地走遍清原高中的每個角落,五月和義勇的悠閑步調好像和學園祭有那麼一點格格不入。才剛到中午,五月就開始東張西望起來了,磨磨蹭蹭地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似的。

  她這般踟躕了好久,才輕輕一扯義勇的手,小聲說:「我們回去吧。」

  「現在?」

  他們好像都沒有在這裡停留很久啊。而且五月的表情也不像是想要回去的模樣。

  確實,五月的歸心沒有那麼強烈。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家裡還有好多需要打包和處理的東西……因為明天就要走了嘛,我想花點時間好好整理一下。可以幫我一下嗎,義勇先生?」

  「好。」

  就算五月不說,他也會主動這麼做的。

  原本想同錨道過別後再回去的,但是一路上居然都沒有見到他的身影。想到他這會兒大概玩得正高興,五月便就打消了通過尋人廣播找他的念頭。

  回去的路上和房東太太說好了退租的事情,順便再打電話給快遞公司約定上門取貨的時間。如此一來,到家以後,要做的就只有收拾東西而已了。

  公寓裡的東西看起來不多,但真要全部清理時,才發現數量實在是不容小覷。

  譬如像是在抽屜裡躺了一整個夏天的難用的圓珠筆,又譬如像是一不小心買得太多的垃圾袋。

  五月把尚且能用的東西和書裝進紙箱,與舊衣服一起打包進箱子裡。再過不多久,快遞員就會上門取走這些東西,一路送到最近的福利院。

  至於她的「寶物」們的下一任主人會是誰,這就無從得知了。

  在整理衣櫃的時候,五月居然翻出了相當了不得的東西。

  「這是我從橫濱搬到東京的那一天穿的!」

  她抖了抖紺青色的長袖水手服,興奮地拿給義勇看。

  「你知道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嗎?因為這是我初中的校服。我那時候衣服很少——現在也不多就是了。總之我當時就連休息日都只能穿著校服,所以來東京的那一天也這麼穿著就過來了。我被人嘲笑,在電車上都是佝僂著背躲躲閃閃的,但其實也沒人在看我啦,只是我胡思亂想而已。」

  單是用寡淡的言語這麼敘述著,五月好像都能窺探到那天的燥熱,以及自己踏在人行道上的笨拙腳步。

  「哦……」

  義勇了然般的一點頭。他很能理解這種心情——雖說他好像沒有過類似的經歷。

  不過,有一說一,她初中的校服,看起來確實挺漂亮的。

  「要把衣服留下來嗎?」他問五月。

  五月搖了搖頭,笑著把水手服上衣舉到肩膀,比劃著說:「已經穿不下了呀,因為我可是有在好好長高的哦。還是送給有需要的人吧,畢竟這還挺新的呢。」

  她把校服平鋪在地上,用手輕輕撫平褶皺,細致地疊好,放進箱子的一角。

  公寓很快變得空空蕩蕩。原本擺得滿滿當當的書架已經完全撤空,變得就像是五月第一次踏進這裡時的模樣。

  五月心裡難免有點感傷。但比起這種捉摸不透的復雜情緒,此刻她的心中更多的是憂愁——對於錢的憂愁。

  先前她和義勇好一頓翻箱倒櫃,意外地找出來了不少零錢。把這些錢攏在一起,竟然變成了一座小小的零錢山。不過金額著實不大,因為這都只是些面值很小的錢罷了,或被忘在了櫃子的角落裡,或是掉落在夾縫間沒有來得及及時去撿。

  但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一筆寶貴的錢。再加上沒能來得及花光的兼職工資,數目好像倏地變得可觀起來了。

  看著這堆錢,五月糾結地擰起了眉頭。

  這筆難得的錢,可以用來吃一頓貴的,也可以去花在享受僅剩十幾小時的平成生活上——但這都不是讓五月最滿意的處理方法。

  她心裡的念頭實在太多了,怎麼也沒發給出一個決斷。

  想到義勇也是這筆錢的受益者之一,她決定去向這位靠譜的成年男性征求意見。

  「既然這是你的錢,就由你自己來決定吧。」

  義勇把困惑又拋回來了。

  「唔……話是這麼說沒錯啦……那我把錢捐出去,可以嗎?」

  「這想法很好。」

  聽到義勇這麼說,五月心中一陣暗喜。但她還是故意冷著臉說,如同威脅似的說:「這樣的話,我們今天就只能吃很普通的菜了哦。」

  「沒關系。」

  吃什麼都可以。他想。

  五月捂嘴偷偷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高興。可能是因為義勇和她想得一樣,又或者是因為她得到了義勇百分之百的支持?

  她也想不明白了。況且答案也不重要,就任由這份開心繼續蔓延下去吧。

  哼著輕快的小調,她把錢收進了信封裡,什麼也沒寫,只是封好了口而已。再把公寓打掃一下,五月就出門買菜去了。

  今天的她想做可樂餅。

  在土豆價格很便宜的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都在吃自制的超寒酸可樂餅,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她也算是可樂餅制作界的專家了。

  不過今天手頭充裕,足以讓寒酸可樂餅進化為奢華版的牛肉可樂餅。

  原本只打算旁觀的義勇被五月拉到了身邊當起幫工,不過做的都是些簡單的工作。

  譬如他此刻就在洗著土豆和胡蘿蔔。

  廚房有些狹窄,至少對於兩個人來說顯得略微擁擠。五月站在他旁邊切菜時,他們的手總是會不小心碰到一起。

  慢悠悠地洗干淨了所有的土豆,義勇叫了她一聲,然而五月抬起頭時,卻是一副淚眼婆娑的可憐模樣。義勇的心忽然被揪緊了。

  「你沒事吧?」他的問話中染上了彼此都沒有察覺到的急切,「切到手了?還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只是在切洋蔥而已。」

  著急過頭的義勇沒聽明白這話,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洋蔥?洋蔥怎麼你了?」

  五月繃不住笑意了,一邊流眼淚一邊大笑。她忙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努力仰著腦袋,把刀遞給了義勇。

  「你來切吧。」

  「……我來?」

  要不是五月認真地點了點頭,義勇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畢竟五月從來就不會這麼放心地把這種「精細操作」交給他來做。

  但既然五月已經這麼說了,義勇當然也不會猶豫。他直接從五月手中接過菜刀,學著她剛才的模樣有模有樣地把洋蔥切成細碎的小丁。

  幾秒鐘後,這座城裡又多了一個落淚的人。


第56章 Extra-聖誕節限定的義勇先生

  在冬日的夜晚, 五月做了一個關於冬天的夢。

  確切的說,是聖誕夜的夢。

  這裡是閃爍著溫暖的霓虹燈光的城池。夜空中漂浮著鮮艷的糖果, 滿月變成了摻著巧克力碎的軟餅。筆直的主干道指向盡頭的聖誕樹, 簡直宛若迪X尼童話電影中的場景一樣,所能見到的一切都染上了飽和度超高的色彩。

  路上鋪滿了厚厚一層積雪, 踩下去時, 腳都會陷進裡面, 但卻一點也不冷。

  這是溫暖的雪。

  街道上空循環播放著每年十二月底都必定會在每個商場和小店響起的那首名為聖誕要你命的歌。

  五月緩緩行進在雪地間,朝著那高大的聖誕樹進發。駝鹿拉著雪橇,從她身旁歡快的跑過。駕著煉獄杏壽郎的雪橇駛過時,留下了一串烈焰,伴隨著爽快的笑聲, 怎麼也不會散去。

  主公大人一家在另一架雪橇上,笑著對她揮了揮手。年紀最小的小姑娘還把手中的花球拋給了她。

  變成了白虎的中島敦在雪地裡撒野。大概是覺得她的步速實在是太慢了,倏地將她駝在了背上,撒開腿向前狂跑。

  難以用余光捕捉到的街景從眼前掠過。五月看到了了與伊黑小芭內叼著同一根pockey餅干的甘露寺蜜璃。

  餅干一點點被啃掉,想必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會一點點縮短。五月多想看到pockey被他們吃完的模樣啊,可是白虎敦實在是跑得太快了, 她什麼精彩的都沒有來得及看到。

  聖誕樹頂端的金星閃閃發光——啊不對,她看錯了, 是金星的女神伊什塔爾站在了聖誕樹的樹尖上。

  伊什塔爾向她招招手, 卻不小心弄掉了口袋裡的寶石。她慌張地跳下樹去撿, 於是樹頂便就變得空蕩蕩了。

  呀!這樣「金星」不就消失了嗎!

  不用擔心, 啃著萩餅的不死川實彌帶著弟弟一起把璀璨的金色五芒星掛滿了整顆聖誕樹。

  為什麼要在聖誕的夢中啃萩餅, 這是一個好問題。

  白虎敦嗷嗚一聲,俯下身子,示意她可以下來了。

  過於在乎周圍的五月,這才發現她的水柱先生正站在樹下,腳邊滿是禮物盒子。

  當盤旋在上空的聖誕歌唱到「我最想要的聖誕禮物就是你」時,五月聽到他說——

  「聖誕快樂。」

  深夜溜進五月房間的義勇悄悄湊在她的耳邊說。

  他自以為已經把聲音壓得夠低了,可還是吵醒了五月。

  其實也不是被吵醒,只是五月的夢剛好做完了。

  她揉揉眼睛,大腦還昏沉著。看到床邊有個碩大的人影,嚇得她立刻就醒了。

  壓制住想要尖叫的心情,五月手忙腳亂地點亮蠟燭。室內倏地變亮了不少,那個詭異的人影也總算是顯露出了真正的模樣。

  「聖……聖誕老人?」

  不。確切的說,坐在她床邊的這個人,只是穿著聖誕老人同款紅色滾白邊棉襖、戴著聖誕老人同款紅色滾白邊毛絨帽、背著看起來空空蕩蕩的紅色布袋、還在臉上黏了一大坨白色胡須的……

  ……富岡義勇!

  五月傻眼了。

  「義勇……你在干嘛啊……」五月顫抖地指著他的奇怪裝束,「這衣服又是哪裡來的……?」

  義勇放下布袋,一本正經地同她說明起了情況:「錨告訴我,今天是聖誕節——是很重要的節日。只要打扮成這樣,並且和你說一聲『聖誕快樂』,你就會很開心。衣服也是錨給我的。所以你現在開心嗎?」

  「開……開心開心。」

  但是她不怎麼想笑就是了。

  「既然你說衣服是錨給你的,那麼錨在哪裡呢?」

  義勇誠懇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想,他應該……」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一條小縫。錨把腦袋探了進來,發出一聲爆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媽呀……哈哈哈……笑死我了……我……我真沒想到……哈哈哈哈……他……哈哈哈……你看起來怎麼會這麼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滿地打滾,差點岔氣,聽得五月都想打她了。她氣鼓鼓地走到錨的面前,用力一扯他的小胡子,憤憤然抱怨說:「啊!真是的。你別去戲弄他呀。」

  「嗯嗯嗯哦哦哦好的我知道了。」

  錨:開始敷衍.jpg

  他可不想被五月多念叨。笑得滿足,他便就偷偷溜走了。

  至於這兩個人接下來要怎麼開開心心地玩,這他才管不著。

  五月被他氣得不行,暗戳戳地罵了他好幾句。

  「真是的……明明是貫穿時間的錨,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正經啊。」她念叨著,挪到了義勇面前,幫他摘掉假胡子,繼續碎碎念,「還把你弄成這幅樣子,實在是無話可說……」

  義勇乖乖坐著,聽到她這話,忽然垂下了眼,臉上掠過一絲沮喪,小聲問五月:「我這樣子很可笑嗎?」

  「不可笑!義勇怎麼樣都很帥——就算是穿得像個臃腫的聖誕老人我也超喜歡!不過沒有這個奇怪的胡子會更帥一點。」

  這一大坨胡子把義勇的臉都擋住了。討厭!

  聽他這麼一說,義勇便就放心了。不過這胡子實在是黏得太牢了,撕下來的時候,疼得義勇倒吸了一口氣。

  「啊,對不起對不起。弄疼你了嗎?」五月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好啦。摸摸就不疼了。」

  「沒事。」他輕輕握住五月的手,「錨說,在聖誕節是可以盡情許願的日子。你有什麼願望嗎?我會盡力幫你實現的。」

  他這幅認真的模樣把五月逗笑了。

  「你真的以為自己是聖誕老人了嗎?那這次就拜托你一回吧。唔……我的願望嘛……」

  這是個好問題。

  五月皺緊眉頭,想了好一會兒。

  「我的願望是,富岡義勇可以一直健康平安——然後還要一直喜歡我。可以嗎?」

  義勇笑了,用力揉揉她的腦袋。

  「雖然你很貪心地許了兩個願望,但我會努力的。」

  「嗯!那麼……」

  五月摘下他的聖誕帽,扣在了自己的頭上。她輕輕嗓子,很驕傲似的把下巴高高揚起。

  「富岡義勇先生,聖誕快樂。」


第57章 可樂餅

  屏住滿眼熱淚, 義勇努力瞪大眼睛,以免淚水糊住視線。

  因著眼睛太過酸澀的緣故, 他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可是這一招好像沒有什麼用, 淚水依舊不受控制地湧出,飛濺的洋蔥汁水反倒是因為他睜大了眼而濺進去得更多了。於是淚水繼續大量分泌, 一不小心變成了可怕的死循環。

  義勇勉強撐了一會兒, 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 只能暫且停下這項由五月交給他的重要工作,擦了擦眼睛,走到廚房的角落,想要稍微緩一會兒。

  他現在完全能明白為什麼五月會被洋蔥弄哭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惹的蔬菜啊!

  旁邊的五月已經笑瘋了,用力捶著灶台, 笑到缺氧脫力,連站都站不住了,只能勉強倚靠著台面,否則都要摔在地上了吧。

  在剛開始的時候,她還能盡量表現得收斂一點,只是翹起嘴角, 努力忍住不讓笑聲發出。但每看著義勇切一刀洋蔥,她的笑意就會翻滾著上漲一番。

  說實話, 切洋蔥的義勇其實也沒什麼好笑的, 和平常的她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就只是眼眶變得稍微紅了些, 看起來略微可憐了些。

  僅此而已嘛。

  但正是這些和平日不一樣的地方精准地戳中了五月的笑點, 還偏偏總在她想要止住笑聲時上演再放送, 直接導致她笑得不能自理。

  然而義勇本人卻還沒有意識到五月正在狂笑的對像正是自己。他倒是想要知道她究竟在笑些什麼——說不定他們還能一起笑一笑。

  可五月的笑聲實在是過於密集,義勇總是找不到什麼插話的空隙,只好繼續切洋蔥了。

  余光裡的五月依舊在笑,倚靠在台面的身子卻一點點滑下去了。眼看她這就要摔在地上,義勇急忙揪住她的衣領,把她給提了起來。

  被領子一拉,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五月瞬間沒有了想笑的心情。她撐著義勇的手臂站了起來,長長呼出一口氣。

  好的。她緩過勁來了。

  笑完之後再看著義勇紅紅的眼眶和紅紅的鼻尖,五月的心情倏地從「想笑」變成了「心疼」。

  和笑意一樣,這份心疼也是來得挺莫名其妙的。

  她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巾,輕輕一拍義勇的肩膀,把紙巾遞給了他。

  「擦擦眼睛吧。」她說,「洋蔥我來切。」

  義勇沒有接過紙巾,只是擺了擺手,說道:「沒事,我就快好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偏偏就是不想要在這種時候放棄!

  見他一臉倔強,像是和洋蔥杠上了的模樣,五月隱約好像能夠感覺到他的決心了,便也就不多堅持。她把紙巾疊好,放在砧板旁邊。以免義勇不夠用,她還不忘多抽出了幾張備用的,而後就去處理土豆了。

  土豆削去皮,丟進鍋裡,煮透了再撈出來。

  剛擰開煤氣灶的火,義勇和洋蔥之間無言的鬥爭總算是結束了。

  義勇抹了把熱淚,快步疾走,遠離了這讓人傷心的洋蔥碎。看著他透著哀傷的背影,五月差點又要笑出聲來了。她抿了抿唇,拿起菜刀,把洋蔥碎撇進碗裡,轉而切了些胡蘿蔔碎。

  等土豆煮熟了,丟進碗裡去,用大鐵勺壓成泥,把切好的蔬菜和碎牛肉統統放進去,再按照心情抓一小把黑胡椒和鹽。五月撩起袖子捧起碗,拿起筷子用力狂攪。碗的邊緣不小心碰飯了肋骨,疼得她差點叫出聲來。

  她的肋骨依舊是情況堪憂。不過軀干側邊的駭人淤青這兩天倒是開始逐漸淡去了,她希望自己的肋骨也能夠像這樣,一點點往自我愈合的方向前進。

  用勁全部的氣力把這堆雜亂的食材攪和在一起,接下來的工作就很簡單了。把土豆泥捏成扁扁的圓形的餅,再裹上一層面包糠,這樣就能丟進鍋裡炸了。

  然而進行到這一步,五月卻忽然停住了。

  「義勇先生,你覺得是油炸好還是油煎比較好呀?」

  居然是在糾結這種無聊的事情——但主廚五月小姐卻不覺得這是無聊的事情!

  無論是油炸還是油煎,都各有優劣。五月對油炸的酥脆口感饞得不行,但想到那可怕的熱量和滾滾油煙,難免心生幾分退縮。油煎倒也不錯,雖說口感不如油炸那麼脆,但是更香一些。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油煎就只能煎到兩面啊!

  煎不到的側面該怎麼辦!

  想到這一點,五月就苦惱得不行。

  而這種苦惱是義勇沒有辦法理解的。於是他又給出了那個自己經常用的回答。

  「隨你吧。」

  「啊……『隨你』這個回答最麻煩了……」

  五月咕噥著。

  她已經感覺到了,這種事情是不能交給義勇決定的。

  就算是二選一都不行!

  站在灶台邊獨自苦苦思索了一分鐘,五月最後還是選擇了油炸。

  在美味面前,熱量一文不值。

  挨個把可樂餅沿著鍋邊滑進熱油裡,從沸騰油鍋中冒出的熱氣熏得五月出了一身的汗。她站得遠遠的,手裡拿著筷子,害怕被燙到,她只敢捏住筷子的最尾端,用盡所有的手指肌肉與精妙的技藝給可樂餅翻面。

  不必太久,在高溫油鍋裡翻滾上幾分鐘,可樂餅就完美誕生了。

  炸透的可樂餅泛著誘人的金黃色,能聞到濃烈的洋蔥和肉味。用筷子戳一下,酥脆的表皮就立刻裂開了。

  如果不怕被燙得連牙齒都發痛,那麼這剛出鍋的時候,絕對就是最好的品嘗時機。

  五月把可樂餅挨個擺好,以免上升的蒸汽烘軟了表皮。

  半個手掌大的可樂餅滿當當地擺滿了整個盤子。看著這數量,義勇怎麼都覺得有點多了。

  「嘛……因為我不知道錨會不會過來吃晚飯,所以稍微多做了一點。」五月擦了擦額角的汗,臉頰泛著微紅,像是很害羞似的一笑,「要是他不來吃飯的話,那就當做明天的早飯好了。哎呀,反正多做點總歸不會有錯的嘛。」

  「聽到有吃的我就過來了!」

  錨悄無聲息地穿插到了義勇和五月中間,嚇得義勇後退了一小步。

  和邋遢的中年大叔靠得這麼近,他果然還是有點不習慣。

  錨可懶得去多關注義勇。看著盤子裡的可樂餅,他笑得開心,眼角的褶子透出的再也不是歲月的光澤——而是對五月滿滿的愛。

  「多謝你給我准備了飯。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女!」

  他用力拍著五月的後背,害得正在炒菜的她五月差點撒多了鹽。

  「您的叔叔角色代入得未免也太深了一點吧。」五月咕噥著,嘴硬似的說,「而且我就是隨便做做而已啊。也沒有特地給你做……」

  錨笑得開心,他可不在意五月的這番心口不一。他只是覺得很開心罷了。

  順便自然而然地擠進了今晚的餐桌。

  他在可樂餅上擠了一大坨番茄醬,幾乎都快要把可樂餅泡進這酸甜味的醬汁中去了。

  「對了,下午的時候我又遇到了你們校長哦。」他說。

  五月瞬間警覺,忙追問他:「你可沒有和校長說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怎麼可能!」錨擺出一副信誓旦旦的神情,「我像是那種會在背地裡瞎說的人嗎!」

  「唔……不……不像……」

  五月心虛地垂下了眼。

  沉浸在可樂餅帶來的幸福之中的錨這一次也不小心忽略了她的言不由衷。他嘮嘮叨叨地分享著自己的學園祭之行,鬧騰的模樣完全和他的大叔形像不符。

  而且就算是嘮叨了好久,他吃的居然還不少,大半盤的可樂餅都被他給偷摸摸地夾走吃掉了。

  「啊——舒服舒服。」

  躺在地上的錨,發出了一聲飽足的感嘆。

  他故作不經意似的抬眼,掃了周圍一圈。這裡已經是空蕩蕩的了。

  「你都收拾好了嘛。」他打了個嗝,「動作這麼快?」

  五月把碗碟擦干,擺進櫥櫃裡,這才說:「我不喜歡磨磨蹭蹭到最後一刻再做。」

  她可沒有拖延症。

  「嗯。我明白了。」錨露出了然的神情,忽然坐起身來,「你想早點回去的,對吧?」

  「嗯。」

  「那行。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事情沒弄好的,快點處理掉吧。」錨說,「本來是想明天再送你們回去的,但既然你想,那早一點也無妨。等你都弄好了,就過來吧。」

  五月疊著抹布,把所有的事宜都在心裡過了一遍。

  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剩下的事情了。

  重新換上鬼殺隊制服,手中拿著的是沉甸甸的日輪刀。

  忽然那種感覺回來了——身為鬼殺隊一員的沉重職責感。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兩人,錨很滿意似的點了點頭。

  「好。我這就送你們回家。」

  錨的手搭在她與義勇的肩膀上。

  「閉上眼睛吧。」

  五月呼出一口氣。她點了點頭:「好。」

  閉上眼,黑暗襲來。一並而來的是熟悉的墜落感。腳下堅實的地面好像消失不見了。如果沒有搭在肩膀上的冰冷的手之外,她會以為自己變成了孤孤單單的孑然一身。

  待到墜落感消失之時,他們就該「回家」了吧。

  那名為平成的夢也終於走到終點了。

  ……

  平成,再見。


第58章 第三道雷

  東京, 淺草。

  墜落感消失,他們回到了樹林中的荒廢墓地裡。

  天色依舊昏暗,但東方的天際卻隱約露出了些微的日光。再過不多久,就要天亮了。

  從林中呼嘯而來的風帶著滲進骨髓的陰冷感, 吹得五月瑟瑟發抖。她這幾天已經習慣了夏末東京的燥熱,如果不是因為有這一陣風, 她幾乎都快要忘記大正時代已經步入了冬季。

  再過一個多月, 就該是新年了。

  不過現在她在意的卻並不是季節的差異——哪怕是過去總是心懷期待的新年, 這會兒也完全沒有被她放在心上。

  從降落到此處的這一刻起, 她的神經就緊繃到了極點, 在繃斷的邊緣岌岌可危。盡管她知道周圍空空蕩蕩, 僅僅只有她與義勇與錨而已, 可她還是神經質似的不停掃視周圍的一切。

  枯黃草地上是雷電流過時留下的黑色線性印跡, 繁冗地交錯在一起,當真像是空中的雷倒映在了地面上。

  踏在其中一道雷電印跡上,給五月帶來的竟然是一種近乎像是心悸般的恐慌感, 仿佛那只惡鬼再度站立在了自己的面前,拿著本該屬於父兄的日輪刀。

  那是第一次與他正面對上時, 五月所見到的他的模樣。

  單是回想起這個形像,暗藏在心中的憤怒感便就不自覺地冒了出來,與無法抑制的恐懼感交織在一起, 將她緊緊纏繞了起來。她能感覺到心髒在不住地狂跳, 就連最簡單的呼吸也變得艱難而不適。

  她用力按住胸下的位置, 努力讓自己盡快地緩過勁來。這樣的動作無疑會碰觸到肋骨的傷口——還會難受到使她清晰地意識到什麼是疼痛, 但卻意外地能夠讓她的呼吸變得稍微順暢一點。

  而且,當疼痛感占據滿了大腦的全部空隙時,無論是恐懼還是憤怒,這些醜陋的情感全部都會被疼痛輕易地驅趕走,她也就不容易胡思亂想些什麼了。

  天空逐漸趨於明亮。被她踢飛的墓碑依舊倒栽在地上,看起來難免有幾分凄涼的意味。

  五月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用手擦淨表面。實在搬不動沉重的墓碑,她只能連拖帶拽,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總算是把墓碑重新挪回到了原處。

  低著頭,輕拂去手上的塵土,五月偷偷地瞄了一眼錨。

  很意外的,這一次他居然沒有早早地就消失,依舊是站在他們的周圍。看著他略顯踟躕的神情,五月覺得他好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正好,她也有想要問的事情。

  「那只鬼。」她抬起了頭,清亮的雙眸看著錨,「他去哪裡了?」

  「哦。那家伙啊。」錨如釋重負般甩了甩手,他要說的正是五月在問的,「他正躲著你呢。」

  「……躲著我?」

  五月還以為神鳴是因為她和義勇突然消失在了面前,內心倍感疑惑,於是便就離開了。

  又或者,可能是因為他在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她落單的機會,一個能夠徹底擊潰她的好機會。

  但在她所有的猜測中,從來就沒有出現過「躲著自己」這樣的選項。

  居然是在躲著她……這聽起來也太過荒誕了吧。

  她實在是按捺不住想要冷笑的心情了。

  「您可沒有在開玩笑吧?」

  嘴角揚起的弧度像是某種自嘲似的。

  錨早就預見了她會是這種態度。他倒也不惱——放在平時,若是被如此直白地質疑了,他可是會嚷嚷著要自證清白的。

  但這次他沒有嚷嚷,甚至沒有給出任何過火的反應,只是頷了頷首而已,以一種很確信的口吻說:「沒錯。他在躲著你。」

  「哈哈……這說法挺有趣的……所以理由是什麼呢?他到底為什麼會想要躲著我?」

  面對她的追問,錨只是聳了聳肩而已。

  「因為他害怕你咯。」他說。

  這答案讓五月更不知道應當該說什麼才好了。

  害怕她?認真的嗎?

  那可是殺死了鳴柱、吃掉了她那麼多家人的惡鬼啊。竟然會害怕區區一個從他的屠殺中苟活的小姑娘嗎?

  況且,在「這一夜」的戰鬥之中,她很明顯地就處於下風啊。甚至不只是她,就連身為柱的義勇也被壓制住了。分明優勢的天平狠狠地偏愛於他,他有什麼好害怕的?

  五月覺得自己的理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她覺得身為普通人類的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理解一個思維方式截然不同的惡鬼的想法。

  「哎呀,你別擺出這幅表情嘛。」錨輕輕一嘆氣,「看得我都覺得愁了。」

  說著,他莫名地踟躕了一下,抿緊了唇,又開始遲疑起來了。

  不過這一次的遲疑倒是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只是話語慢慢吞吞,聽著好像不怎麼堅定。

  「嘛……我覺得吧,這事和你說一下,應該不怎麼打緊……」他東張西望了幾下,確定周圍沒有別的人在了,這才繼續了下去,小聲地說,「過去,在神鳴還是人類的時候,曾有一個神棍模樣的老人送給了他一句預言——『你將三度被雷擊落』。他對這話堅信不疑。

  「第一道雷結束了他身為人類的生命。鬼舞辻無慘將被雷劈中而瀕死的他轉化成了自己的同類。

  「第二道雷剝奪了他的下弦身份。你的父親擊潰了他,灰溜溜逃走的他因此失去了下弦之貳的稱號。

  「我現在能夠透露給你的是,即將落下的第三道雷,將會為他帶來生命的終點。」

  五月好像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

  「就是說,我會是那即將落下的第三道雷?」

  她看著錨,目光堅定,卻著實讓錨嚇了一跳。他連忙搖頭,努力否認道:「這……我也不能透露太……啊不是,我實在不能說得那麼絕對,你說是吧。這種事情嘛,其實也……反正現在神鳴覺得你會成為擊落他的第三道雷就是了!」

  他以一種破罐破摔般的口吻丟下了這麼一句話,都不好意思多看五月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藏著很多秘密卻什麼都不願意說的吝嗇鬼似的。他更害怕五月也這麼想。

  但五月才沒有想到這麼遙遠又抽像的事情上。她只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既然她已經成為了神鳴所忌憚的對像,那就意味著總有一天他會再度出現在她的面前,而且有很大的概率將是他主動地找到自己——並且將身為威脅的她除掉。

  五月知道他肯定會這麼做。如果將她置於同樣的境地,她也一樣會蟄伏起來,變成一條藏身於暗處的蛇,等待著將對方一擊斃命的機會出現。

  「呼……」

  呼出壓在胸膛的沉重的濁氣,五月只覺得思緒復雜。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她擁有了更多的富余時間了吧。

  說不定這段時間會僅是一個短暫的白天,又或者是她漫長的一生,於她來說都無妨。

  她一定會,好好地做好萬全的准備……

  「哦,對了,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說一下。」錨戳著她的肩膀說,「我之前不是講過嘛。因為你多次在兩個時代穿梭,所以導致你和時間之流牽連起來,變成了和我——和『錨』類似的存在。要是你不小心嗝屁了,整個時間之流會受到重大影響,大概率會讓人間也隨之傾覆。這件事你應該還有印像的吧?」

  五月乖乖一點頭:「嗯。記得記得。你當時還說,我不能隨便死呢。」

  錨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你記得就好。然後呢,我要說的重點是,我已經成功把你和時間之流的牽連解開了。也就是說,你現在不會影響到時間或是人間,可以毫無擔憂地隨便去死了……啊呸呸呸,我亂說什麼鬼話!」錨氣惱地一揪自己的小胡子,疼得大叫了起來,但總算是記得了這教訓,繼續說道,「就算有了這樣的大前提,你也不能隨便去死——知道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話的五月笑了。她的雙眸不自覺地微微眯著,眸中似乎漾著漣漪。

  「我知道,我才不會隨便去死。」她淡淡地說著,單是聽著這說話的語氣,或許根本不會想到她現在正是笑著的吧,「我的性命很寶貴——當然了,每條性命都是無比珍貴。只是我這條命,比起一般人的性命來說,稍微沉重了那麼一點點……」

  那一點點的重量,是她的所有「家人」的余生。這些沒有來得及度過的時光,全部都壓在她的肩頭,是她絕對不能辜負的。

  分明是略帶傷感的話語,錨卻無話可說。

  他詞窮了。

  支支吾吾好一會兒,他依舊是不知道應當怎麼說。他頹唐地一甩手。

  「你心裡有數就好……那我走了哦。」

  「嗯。」五月笑著向他揮了揮手,「再見啦。」

  轉身離開的錨,在聽到她的話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再見』……啊……」

  他低聲念叨著。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吧。

  「嘛……如果真有機會的話,就下次再見吧。」他慢吞吞地說著,話語遲疑,卻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模樣,「給我好好活著,五月。」

  他扭過頭。這下他是真的離開了。

  五月目送他離開,心想著接下來應該做什麼才好。

  唔……果然還是應該回桑島家吧。

  「在那之前。」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義勇對她說道。

  「去蝶屋找蝴蝶忍吧。」


第59章 蝶屋

  「蝶屋?」

  五月疑惑地眨了眨眼。

  「去那裡干什麼呀?」

  難道是蝴蝶忍有事情要找她, 所以拜托義勇來轉告自己嗎?

  五月猜錯了。

  「你的傷,應該還沒痊愈吧。」義勇以一種格外平淡的語氣說著本該是最體貼的話,讓話語中的關切大打折扣,「昨天晚上我都聽到你疼得嗷嗷叫了, 還是去蝶屋看一下比較好。」

  「我……我沒有嗷嗷叫吧——我怎麼可能會嗷嗷叫呢!」

  五月的關注點完全偏了,而本人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只覺得臉燒得太熱了, 熱得讓她覺得有幾分不適。

  她盡量不讓自己過於注意這種聽起來就很丟人的事情, 可卻總是忍不住念想著義勇的話, 於是就不自覺地開始反思起了昨天晚上的她到底做了什麼。

  昨晚上她睡得還挺早的, 也很快就入睡了, 不過睡得有些淺, 夜裡迷迷糊糊地醒了幾次。疼也確實是有點疼, 但印像中的自己是絕對沒有「嗷嗷叫」。

  難道, 這莫非是……夢話?

  五月的耳朵一下子也染上了滾燙的熱意。她哀嚎一聲,背過身去,雙手捂著臉, 都不敢再去看義勇了。

  這份羞怯來得莫名其妙的。不只是義勇,就連五月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但不管怎樣, 該說的話總還是要說完的。不過關於「疼到嗷嗷直叫」的話題確實是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就算笨拙如義勇,心裡也還是有點數的。

  這會兒要是再多說幾句戳中她心裡羞恥感的話語,她大概會直接原地爆炸吧。

  「不管怎麼樣, 你身上的傷要是再拖下去的話, 情況會變得更糟糕。」他說, 「稍微在意一下自己吧。你沒必要在這種時候逞強。」

  五月依舊是背對著義勇, 也不知道她的丟人感是不是依舊在心中瘋狂肆虐。但她倒是很順從地點了點頭,沉悶的回答聲從指縫間鑽了出來:「哦……我明白了……」

  聽到她的回答,義勇便就放心了。

  「好。那我走了。」

  五月慌忙轉過身,臉頰上的緋紅還沒有完全褪去,襯得那漾在雙眸中的波光格外明亮,看得義勇的心猝不及防地一顫。

  「您要回家了嗎?」她怯生生似的問。

  義勇遲鈍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我要去我負責的區域巡邏。」頓了頓,他慢吞吞地又添上了一句,「你先回家吧。」

  「我不回去。我還要先去桑島先生那裡。」五月坦言道,「桑島先生布置的訓練日程才進行到了一半。而且,義勇先生你可是臨時把我從桑島先生那裡『借走』的呢,你忘記了嗎?」

  義勇想了想,這才微微一頷首:「嗯……確實是……」

  在平成過得有點糊糊塗塗的,他的記憶差點都快要與大正脫節了。

  想到她接下來依舊還是要待在桑島家,他忽然說:「那你什麼時候回家?」

  他的語調過於自然,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這話原本只是在聽到五月的話是,不自覺地從心裡浮現而出的一個念頭而已,原本沒想說出口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地說出來了……

  嘖。他怎麼突然產生了幾分後悔的感覺呢?

  「我什麼時候回來啊……這是個好問題。」

  沒有意識到有哪裡不太對勁的五月陷入了苦思冥想。

  掐著手指算來算去算了好一會兒,她這才算是有了一個大概的答案。

  「十幾天左右吧。很快的。」

  哦——

  義勇心裡有點數了。可還不等他應答些什麼,五月話鋒一轉,又說:「不過,這只是我自己的估算而已啦,具體還要再學習多久,這主要還是得聽從桑島先生的意見。他挺嚴格的呢,可能修習的時間也會被拉長吧。」

  義勇抿緊了嘴角,沉默的模樣讓五月差點以為他這是沒有聽清楚自己的話。五月暗戳戳地想著,或許自己應該打個響指把他的注意力給重新吸回來。

  正這麼想著,還沒來得及付諸於行動呢,五月聽到了義勇的回答聲:「……哦。」

  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什麼,她總覺得義勇這話中帶著幾分頹唐的沮喪感。

  可是,有什麼能讓義勇先生沮喪呢?

  在平成過了幾天糊塗日子,五月也變遲鈍了,反應能力退化到極差的水准,就連這點小事都想不明白。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格外重要的事情就是了。

  義勇扶了扶腰間的日輪刀,沒有再多說什麼,只簡短地說了一句:「那麼,我走了。」

  「路上小心!」五月習慣性地對義勇揚起了笑,用力一揮手,「我馬上就會回來了!」

  「嗯。知道了。」

  嘴上說著知道,心裡想的卻是,十幾天算什麼「馬上」。

  輕嘆一口氣,義勇不再多嘮叨什麼了。身影恍惚了一下,他離開了,只留下五月一個人在原地。

  朝日的第一道陽光穿透厚重雲層,溫暖地擁抱著她。五月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兒,這才邁步向前。

  然而才走了幾步,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蝶屋……在哪個位置來著?

  別說是蝶屋了,就連桑島家的方位,她都完全沒有印像了。

  五月僵在原地,很悲慘地發現自己現在正處於一種相當無知的境地。

  所以她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對呢?

  「嘎啊啊啊——!」

  黑鴉嘹亮的叫聲劃破深林中的寂靜,五月很不爭氣地這突如其來的聲響給嚇到了。

  不過驚嚇只是一時的,很快從心底浮上來的情感就變成了驚喜。

  是她的鎹鴉來了!

  她趕緊抬起頭,不停地四下張望著,想要趕緊找到親愛的救世主鎹鴉大人的蹤影。

  啪嗒一聲,鎹鴉在她的腦袋上降落了。

  「瀧尾五月,蝶屋在南邊的方向!」鎹鴉扯著嗓子嚷嚷著,「快按照我的指示前進!」

  五月一股腦點頭,認真地不像話。

  然而剛邁出一步,她的腳步又頓住了。

  「呃……那個……」這話實在是難以啟齒,五月只能以笨拙的干笑掩飾內心的窘迫,「哪一邊是南呀?」

  「你傻的啊!」

  鎹鴉氣得狂啄她的腦袋,儼然像是化身成了啄木鳥。五月趕忙護住自己寶貴的頭發,以免被這只暴力的惡鳥給薅禿了。

  啄著啄著,鎹鴉把自己給弄累了。但是怒氣卻還沒有完全出夠,他轉而用豐實的羽翼繼續拍打著五月的腦袋,試圖用這種方式把她給捶到開竅。

  「是這邊——你的左邊!」鎹鴉不停地拍著五月的左耳,雖然滿心都是不情願,但還是為她指明了方向,「太陽東升西落。現在正值日出,你靠太陽的位置不就能判斷出南在哪裡了嗎!」

  聽鎹鴉這麼說,五月一錘掌心,恍然大悟:「是哦。」

  她怎麼把這種最基本的求生原理給忘記了——她可是看過好幾季荒野求生的人啊!

  心情瞬間明朗,連步履也隨之變得輕快了。在口嫌體正直的鎹鴉的一路指引之下,五月總算是來到了蝶屋門前。

  很幸運,蝴蝶忍今日並無什麼任務,恰就在蝶屋,沒有讓五月撲空。

  但五月倒不覺得這是幸運——她更傾向於認為是義勇早已經知道了蝴蝶忍會在蝶屋,所以才讓她過來的。

  蝴蝶忍笑得溫柔,帶著她走進了空病房。就算是在診察她的身體情況時,蝴蝶忍也依舊是散發著一種格外的柔軟感。五月對這種柔軟與溫柔最沒有抵抗感了。

  然而當蝴蝶忍毫不留情地戳中自己肋骨的痛點時,五月瞬間想給自己加上百分之兩百的防御和抵抗。

  「嘛……萬幸肋骨沒有骨折,不過也已經在骨折的邊緣了哦。平時稍微小心一點,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雖然有點痛,但是很快就能好了哦。」蝴蝶忍一邊說著,幫她纏上了固定肋骨的繃帶,「你說過,腿上的傷口是被生鏽的金屬劃傷的,對吧?那待會兒再幫你清理一下傷口好了。」

  為了方便蝴蝶忍包扎,五月抬著雙臂。她總是在不自覺地向忍道謝。

  從病房的窗戶望出去,能看到的是蝶屋的後院。幾個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到晾衣架邊,把懷裡的大竹簍放下,收起已經晾干的床單,細致地疊好。

  白色床單被風吹得翻飛,幾乎快要落到地上了。女孩子們慌忙追隨著飄動的床單東奔西跑,蹙緊眉頭一臉愁容。她們煩惱的是被風吹動的床單會難以收起來。

  女孩子們的煩惱都顯得格外可愛,五月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僅僅只是翹了翹嘴角而已,她很快就斂起笑容。

  蝶屋的氣氛太過安寧,讓五月差點忘記了重要的事——在來蝶屋的路上,她就一直在念想著要問的事。

  「好了。」蝴蝶忍輕輕一拍她的肩膀,「接下來是腿哦。」

  「我知道了。」

  五月披上羽織,動手解開纏在腿上的繃帶。她略微遲疑了一會兒,才出聲說:「忍小姐,有個很冒昧的疑問。」

  「什麼疑問呀?」

  五月把繃帶纏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裡。

  「唔……如果您遇到了力量遠超於自己的惡鬼,您認為是否存在著能夠瓦解這份力量的某種方法呢?」

  蝴蝶忍笑了。盡管她嘴角始終揚著恰到好處的弧度,但五月能感覺到,這一刻的她,是真真正正地在笑。

  「不知道其他人會怎麼回答你的這個疑惑。不過,我可以給出的答案是——

  「毒。」


第60章 銀藤

  「毒……嗎?」

  先前五月從別的鬼殺隊隊員那裡聽說過, 用毒是蟲柱蝴蝶忍的得意招數。通過對不同類型的毒進行精准的配比,足以殺鬼於無形之間。

  其實在聽說到這種說法之前,五月還沒有與蝴蝶忍接觸過。所以她當時腦補出來的蟲柱是一副特工的形像——大概有幾分類似於性轉版的詹X士邦德或者是伊X亨特,總之就是一種很干練的模樣。

  不過, 真正的蟲柱小姐,好像和她的腦補完全不一樣, 但這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畢竟五月對蝴蝶忍的喜歡才不會因為腦補和現實的不同而產生任何的縮減。

  「你或許知道吧, 我是鬼殺隊中唯一一個沒有辦法用日輪刀斬斷鬼的脖頸的劍士。」

  說出這話時的蝴蝶忍也是笑著的, 但不是禮貌而疏離的笑。五月覺得此刻她嘴角的弧度大概也是發自心底的笑。

  蝴蝶忍站起身來, 微微抬起手臂, 袖擺因著她的動作垂下了。五月第一次感覺到, 原來她穿著的這身小褂上印著的花紋, 看起來是這麼的像蝴蝶的羽翼——先前五月好像都沒有刻意地去注意這一點。

  「你看出來了吧?」蝴蝶忍柔聲說著,「我的身材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是瘦弱。我的力氣不大, 所以砍不斷鬼的脖子。所以用毒是我的戰鬥方式。從紫藤花中提取出的汁液就是惡鬼最懼怕的毒,沒有多少鬼能夠逃脫紫藤花毒的制裁。」

  五月聽得認真, 不時地點點頭。

  在蝴蝶忍的話中,她成功地找到了共鳴。她莫名一陣感慨,一把捏住了蝴蝶忍的手, 以一種熱切的語氣感嘆道:「我我我!我的力氣也不大!」

  很顯然, 五月又抓錯話語中的重點了。不過這一次的她倒是很快就回到正軌, 把顯而易見的重點給拎了出來。

  「這麼說來, 毒豈不是一種很了不起——不對,這不就是無敵的招式了嗎!只要用毒,什麼鬼都可以殺死啊。哇哦……」她仰著小腦袋,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儼然已經是一副蝴蝶忍的小迷妹的模樣了,還不自覺地開始吹起了笨拙的彩虹屁,「忍小姐好厲害,感覺比義勇先生還厲害呢。」

  蝴蝶忍摸了摸她的腦袋,笑得開心:「雖然你的第一句話需要糾正,但是第二句話我聽得很滿意哦。」

  走在青磚路面上的義勇狠狠打了兩個噴嚏。他用力揉揉鼻子,心想自己怕不是染上了風寒。

  「對了。我的第一句話,說錯了嗎?」五月困惑地歪著腦袋。

  蝴蝶忍微微一頷首:「是的。對於不同的鬼來說,致死的毒量也不盡相同。如果是弱小的鬼,說不定單是一小捻紫藤花的花粉就足以讓其殞命了吧。但如果是更強大的鬼——乃至上弦之鬼,他們對毒的耐受能力本身就是一種難以估算的不確定值。若是同時還有著能夠分解毒素的能力,那就算是給予了致死的毒量,也沒有辦法對其造成多麼顯著的傷害。」

  「哦……是這樣啊……」

  五月了然地點了點頭。聽蝴蝶忍如此詳細的解釋,她才總算是對「毒」有了點概念。

  原來她先前的念頭,確實是有些過於樂觀主義了啊。既然如此,如果想要利用毒作為逆轉的手段,好像可行度不怎麼高呢……

  似乎像是完全看穿了五月的心事,蝴蝶忍又說:「對於不同的鬼,需要配置比例不同的毒。確實,有些時候,毒沒有辦法讓鬼一擊斃命,但至少能夠牽制住鬼的行動。可能是幾分鐘,也可能只有短短的一秒——不管如何,這些時間都會成為最寶貴的逆轉契機。」

  五月茅塞頓開。

  她剛才怎麼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呢!

  看來她的思維確實是逐漸生鏽了。

  「所以呢,這東西你就收下吧。」

  蝴蝶忍從架子上取下一瓶透明的藥劑,放到五月手裡。五月誠惶誠恐般雙手捧住。

  摸著瓶身的直徑,掂量著瓶子的重量,五月覺得這個瓶子好像是化學實驗課上用到的那種一百毫升的玻璃瓶。

  「這是從銀藤的花蕊中提取出的汁液。」蝴蝶忍向五月解釋說,「對於鬼來說,毒性要比一般的紫藤花更加劇烈。哪怕是下弦之鬼,這一整瓶的量也足夠將其置於死地了。」

  「咦?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能從蝴蝶忍的手中收到銀藤之毒,可以說是相當棒的事情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五月的眉眼間卻滿是憂慮。

  她踟躕了一會兒,才小聲念叨說:「但是,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給我這種不擅長用毒的人,真的不會浪費嗎?」

  蝴蝶忍並沒有回答她的這句話,只反問她:「你有著一定要殺死的鬼,不是嗎?」

  不然也就不會向自己詢問這樣的事情了。蝴蝶忍心想。

  五月一怔,隨即用力點頭。

  「那麼請你一定要收下銀藤之毒。如果我的毒藥能幫到你的話,我會很高興的。」蝴蝶忍的眼中氤氳著一種格外堅定般的心緒,她告訴五月說,「和你一樣,我也有一只必須要親手殺死的惡鬼。」

  她們的心情是完全一樣的——就連仇恨也同樣相近。

  五月明白了。她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抿緊了唇,將玻璃瓶捏在手中。

  「謝謝您!」

  「嗯!那接下來我們要清理腿上的傷口了哦!」

  「……」

  五月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蝶屋裡「逃」出來的了。

  清理傷口的回憶太過慘烈,她不願意再多作回想。

  一瘸一拐的,五月磨蹭了好久才回到了桑島家。一推門進去,率先看到的就是坐在門邊的善逸。他懷裡抱著木刀,嘴角緊繃,面色沉靜。

  雖然這麼想好像略顯幾分失禮,但五月真的覺得現在的善逸看起來終於像是個成熟的小小少年了。

  她感動地有點想哭——她家的善逸終於長大了!她家善逸可算是出息了!

  不過善逸好像沒有覺察到五月的感動表情。而且他的這份成熟也實在是沒能憋多久。

  一聽到門開,他立刻就站起身來了。見到站在身邊的人是五月,他的冷靜神情瞬間繃不住,小臉一皺,飛撲進了五月的懷裡,一邊哀嚎著「你可算回來了」以及「水柱沒有凶你吧」之類的話。

  一把鼻涕一把淚,善逸哭得那叫一個梨花暴雨可憐巴巴,把五月嚇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她只能一邊揉著善逸的小腦袋一邊說著安慰的話,順便向站在不遠處地桑島慈悟郎投去了探詢的目光。

  「這小子從你走的那一天起就待在這裡一動不動,說要等你回來,連平時的練習都不練了!」桑島慈悟郎說著,氣得連胡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說什麼害怕富岡把你拐走,我看他就是不想練習!」

  善逸心虛地一顫。

  他的小心思怎麼全都被老爺子給抖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五月心裡有點數了,「謝謝你特地等我,不過以後不需要這麼辛苦哦。而且我之前和你說過的吧,義勇先生是個很棒很溫柔的人,你難道忘記了嗎?下次可不要再忘啦。」

  善逸心不在焉地點著腦袋。雖然嘴上嗯嗯嗯應答得乖巧,但他心裡給義勇貼上的魔鬼標簽是怎麼也沒辦法輕易地就消失無蹤的!

  「好啦好啦,抬頭。」

  善逸乖乖地仰起小臉。五月掏出手帕,輕輕幫善逸擦干淨了臉。

  既然五月已經到桑島家,善逸便也就沒有了再拒絕練習的理由,只好繼續嘆著氣繼續重復揮刀的動作。

  在桑島家的這幾天,五月一次都沒有見到獪岳。問了善逸,才知道原來獪岳是去執行殺鬼的任務了。

  到了年末,似乎連惡鬼也在忙著衝業績。和忙碌的獪岳一樣,五月也被分配到了比平時更多的任務,幸而都不是什麼多麼棘手的鬼。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獪岳都只會在五月外出殺鬼的時候才回到桑島家,又在她回來之前就匆匆離開。

  大概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五月都沒有見到過獪岳的蹤跡。她從沒把這件事放到心上,直到善逸問她,是不是和師兄吵架了。

  「因為你和魔……和水柱走的那個下午,師兄看起來特別凶特別生氣。我記得那天你們有講過話的吧。」

  「這倒確實是啦……」

  但那天獪岳和她說了什麼來著?她有點想不起來了。不過她記得,自己好像應該沒有說什麼惹怒獪岳的話才是。

  總不會是因為獪岳不愛吃餃子吧?

  苦思冥想半天也沒想到一點頭緒,五月索性不去多想了。

  「要是在回家之前能見到獪岳的話,我再問問他吧。」五月說,「總不能讓人家心懷芥蒂地過年吧。」

  「回家?」善逸一臉好奇。

  「對啊。回義勇先生家。我已經和桑島先生說好了,大概是後天回去吧。」

  哐當——善逸手裡的木刀掉到了地上。

  「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啊?我不舍得五月姐走……」

  善逸顯得格外沮喪,依依不舍地衝五月撒起嬌來,聽得五月心都軟了。

  「對啊,我想回去過年嘛。」五月笑臉吟吟,順便幫忙撿起了木刀,「你要不要也一起來呀?」

  「……那就不必了。」


第61章 打嗝

  善逸當然想要和五月一起度過新年——也當然很想吃到她認真准備的年夜飯。

  但如果一起過年的對像中還多出一個富岡義勇, 那麼他覺得自己好像就不太能夠義正言辭地說出「我可以!」這樣的話了。

  「是嗎?」

  五月的嘴角撇下了。她看起來好像有幾分失望。

  原本她還想再多勸說幾句,試圖把善逸拐走一起過年的,但見到善逸目光堅定眼神決絕,她便只好悻悻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吧。那你要好好陪在桑島先生身邊哦, 可別再惹他生氣了。還有還有,你馬上就該去參加鬼殺隊的最終選拔了吧?要好好加油啊。我們善逸這麼厲害, 肯定能順利通過啦, 別瞎擔心了。」她一邊揉著善逸的腦袋, 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 今天她的念叨持續得似乎比平時久了那麼一點, 「我會給你寫信的。說真的, 寫信這種通訊方式實在有點麻煩。要是手機這東西能夠早點普及就好了……」

  她最後的一句小聲咕噥被善逸聽到了。他困惑地問:「手機?這是什麼東西啊?」

  「呃……沒什麼沒什麼。」

  五月擺了擺手, 急忙把話題扯開了, 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堆。善逸起初還聽得挺認真的,可越聽到後面,他越覺得五月的話有點奇怪。

  尤其當她說到了平時常做的玉子燒的做法和訣竅時, 這種奇怪的感覺就變得更加強烈了。

  「等一等,五月姐。」他打斷了關於玉子燒做法的討論, 有幾分不確定似的說道,「你突然說了這麼多事情,怎麼搞得有點像是你不會再過來了一樣啊……哎, 我就是隨便猜一猜, 這應該不可能的吧。」

  善逸干巴巴地笑了幾聲, 為自己的愚蠢猜測感到略有幾分窘迫。可五月卻很認真地盯著他, 然後點了點頭。

  「是這樣沒錯,我接下來大概不會再繼續在桑島先生這裡學習了。」

  笑臉瞬間僵住了。善逸驚得一口氣沒能喘上來,忽然岔了氣,開始不自覺地打嗝起來了,連話都說不明白。

  他努力把句子壓縮到最短的長度,試圖最大化地減少打嗝帶來的影響。

  「嗝……為什……嗝……麼啊?」

  結果顯而易見——這招沒什麼用。

  不過,五月倒是很順利地就能聽懂。想了想,她才回答道:「我和桑島先生談過了。他說,現在的我已經掌握雷之呼吸了,就算再怎麼多加練習,可能也沒有辦法再精進。所以,與其在培育師的手下繼續練習,倒不如多殺幾只鬼積累經驗更好一點。」

  從經驗中得到的領悟遠遠好過培育師的指導——這是桑島慈悟郎的原話。

  「而且,像我一樣,在通過了最終選拔之後才開始接受培育師指導的劍士,應該也挺少見的吧。」五月摸了摸臉頰,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呀……這種事情說出來還是挺丟人的呢。」

  「這也沒什麼……嗝……丟人……嗝……的吧。」

  說真的,比起這種毫無根據的擔憂,善逸倒是覺得現在正嗝聲不停的自己比較丟人一點。

  而且他的嗝聲居然還越來越響,都已經遠遠超過說話聲了。

  善逸急紅了臉。他一心只想趕緊把這煩人的嗝給壓下去,為此甚至連話都不再說了,很難得地變成了一聲不吭的安靜小孩。

  可惜這一招沒有什麼用——居然沒有用!他還在打嗝!

  善逸快氣昏過去了。但他不禁又覺得,哪怕自己昏倒了,這極富規律且惱人的嗝也不會消失。

  在一片無法控制的嗝聲之中,善逸慢吞吞地拖著道場的地板,滿心郁悶。這讓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從背後悄然靠近的黑影,以及探向他的魔爪。

  「嗝……總算拖完了……嗝……」他磨磨蹭蹭地疊起抹布,「我真的一點也……嗝……不喜歡拖地……」

  「嗚哇——!」

  耳旁猝不及防傳來一聲大叫,善逸感覺到有一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毛骨悚然的驚恐感以那雙手所碰觸到的位置為七點,瞬間在善逸的背後炸開。

  「咦呀——!」

  善逸尖叫了一聲,匆忙往前狂奔幾步,成功掙脫了魔爪的肆虐後,這才轉過身來。

  可怕的「魔爪」是五月的手。在他耳邊大喊出聲的也是她。

  而她這會兒正對他笑著。

  善逸小臉慘白,頓時感覺自己的大腦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你的嗝,好一點了嗎?」五月笑著問他,「嚇一嚇打嗝就能好哦。我應該沒有把你嚇壞吧?」

  原來是這樣啊。

  聽了五月的解釋,善逸高高懸起的驚悚感總算能放下了,雖然他一點也沒有想明白「被嚇」和「打嗝」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麼密切的關聯。

  這一下確實把他嚇得很厲害。導致於他的嗝嘛……

  「嗝我當然嗝沒有嗝被嚇到嗝啊。」

  症狀變嚴重了——悠長的嗝變成了短促的高頻率嗝了!

  善逸五月面面相覷,相視無言,只有尷尬和嗝聲在他們兩人之間回蕩。

  五月快哭了,她甚至想要向善逸表演一個標准土下座。

  畢竟她在動手嚇人之前完全沒有想像過還會發生這種結果啊!

  「對不起善逸!我弄巧成拙了!」

  善逸露出一個坦然的笑容。

  說真的,他已經不想再多在意這該死的嗝了。

  他輕輕拍著五月的肩膀,安慰她說:「嗝沒事嗝不是嗝你的嗝錯。」

  打嗝的症狀持續了好久,直到吃飯的時候才總算消失了。

  夜裡的時候,五月給義勇寫了一封信,告知他自己回來的時間。為了避免這封內容只有一句話的信看起來太過短小,五月還特地多添上了幾句寒暄的話語。

  然而這些寒暄毫無意義就是了。

  不過,加上了這麼幾行體貼的話語,她的信一眼看去瞬間變得無比充實。再加上信是她用從平成帶來的黑色水筆寫出來的,看上去端正且漂亮。只要不去認真推敲信中的語句,就不會察覺到這信其實是華而不實的產物。

  五月把信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確定以及沒有寫出什麼錯別字或是語句不通的語句後,這才疊好塞進信封,交由鎹鴉送到義勇的手上。

  當然,來自義勇的回信,她大概率是不會收到的。

  雖說五月給義勇寫信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多少也是有那麼幾回的。

  然而「那麼幾回」的寫信經歷,全都是以無回信的結局告終。次數一多起來,五月就習慣了。

  反正她只要寫封信盡一下告知的義務就行了。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隨後短暫的幾天,桑島慈悟郎都沒有給她布置什麼重復性的練習,只是讓她休息著,陪他一起旁觀善逸的訓練。偶爾,還會同她聊一聊關於鬼殺隊的事情。

  在他的敘述之中,時常會出現瀧尾義平的蹤跡。那些動情的字句之中,勾勒出的是五月所不知道的父親。她每次都聽得很認真,默默把桑島慈悟郎的話記在心裡,於是父親的形像便也隨之深刻在了腦海之中。

  到了終於該離開的時候,善逸顯得有些難過。桑島慈悟郎依舊是平常那副模樣,只是眼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了些微不舍。

  「嗯……這種時候,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拍了拍五月的肩膀,「就祝你武運昌隆吧,五月。」

  「嗯。謝謝您,師父。我這麼稱呼您,您應該不會生氣吧。」

  「怎麼會生氣呢。」

  他應該高興才是。

  「那我走啦。下次見,師父,善逸!」

  直到離開之時,五月都還沒有將自己的身世告訴桑島慈悟郎。她並非是忘記了這件事,而是刻意這麼做的。

  現在不是最好的時候。她想要在殺死那只惡鬼之後,再和桑島慈悟郎說——以最驕傲的姿態與口吻告訴這位親切的老人,她是瀧尾家的孩子。

  「那一天能快點到吧……我一定會將你『擊落』。」

  五月握緊了日輪刀。

  深呼吸一口氣,從沉重的思緒中探出身。她中斷了沒有意義的胡思亂想,繼續趕路。

  好不容易回到家。推門進去,恰好撞上了准備出門的義勇。五月興衝衝地同他打著招呼,但義勇卻只是抬了抬眼,平淡地「哦」了一聲而已。

  除此之外就沒再有任何別的什麼表示了。

  五月緊緊蹙著眉,表情復雜,心情更復雜。

  「您就不能給出些更好的反應嗎?」她碎碎念地嘟噥著。

  譬如像是更熱情一點的,或者是更歡快一點的,總之別這麼理所應當嘛!

  哼,越想越不開心——真是的,她不要和義勇說話了!

  「啊?」義勇詫異地抬起頭,滿眼不解,「我該要有什麼反應?」

  不就只是久違地回家而已——難道這是什麼很稀奇的事情嗎?

  他實在摸不透五月的心思。

  暗戳戳惱怒著的五月也不想再和他繼續這個話題了。她悶悶的回答一句「沒事」,直接鑽進廚房。

  沒過多久,她從廚房裡探出頭來。

  「今天看起來好像會下雨,記得帶上傘。」

  不和義勇說話的決心瞬間被打碎了。

  義勇點點頭:「知道了。」

  嘴上說著知道,但他卻還是把這件事完全忘在了腦後。兩手空空地走了一段路,義勇才發現自己沒有把五月放在門邊的傘帶出來。

  他放慢腳步,抬頭望了望天。

  這會兒天色陰沉,完全不像是正午的模樣。不過,似乎也不像是立刻就會下雨的模樣。那麼,他忘記帶上傘,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畢竟他走了這麼久都還沒有下雨嘛,看起來今天應該是不會……

  啪嗒——水滴砸在他的鼻尖上。

  下雨了。


第62章 雨天

  就在義勇誕生出難得的樂觀念頭時,他被這場淅淅瀝瀝的雨澆了個透心涼——這會兒的義勇倒是還沒有被淋濕, 他只是心涼而已。

  有那麼一個瞬間, 義勇的心情很復雜。他甚至忍不住開始懷疑,會不會正是因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才導致了這場雨的到來。

  他抬袖抹去臉上的雨水。身上的羽織很快就會因為吸滿雨水而變得沉重, 而那樣會很麻煩的。

  他知道前方不遠處會有一條繁華的街,再走上幾裡路就能到了。想要在那裡尋找到躲雨處, 絕對不會是什麼難事。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他還能在渾身上下完全濕透之前就成功地避開這場雨。

  但躲雨顯然不在義勇今日的日程安排之中。他心裡很清楚,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立刻趕赴惡鬼出沒的地點。那裡有些距離,所以他不能再多拖沓了。

  他沒有多想,重新邁開腳步。

  淅瀝的雨擦過葉片的邊緣,砸在地面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在這略顯惱人的聲響之中, 他好像聽到了有什麼人在叫他。

  義勇的腳步頓了頓。這會兒他能聽到的聲音,又變成了單純雨聲而已。這讓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錯聽了。

  他沒有把這件事多放在心上, 繼續往前。但就在他邁步之時,身後的呼喚聲好像又出現了。

  「義——勇——先——生——!」

  在這個落雨的午後, 話語聲被拽得很長很長, 聽起來仿佛很遠很遠, 但卻在逐漸地靠近。義勇能聽到急促的足音沿著他身後的小路響起。

  「等一等我啊——!」

  遙遠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了。義勇停下腳步,轉過身。透過朦朧的雨幕, 他看到了撐著一把油紙傘向自己而來的少女。義勇好像只是略微恍惚了那麼一下, 她就已經跑到自己的面前了。

  能聽到她急促的微弱喘息聲, 能看到她被凍得發紅的指節。

  義勇頭上的雨停下了——五月將傘斜斜地撐著, 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暴露在了雨中。

  不過五月自己倒是不怎麼在意這惱人的雨。她捶著酸澀的胸口,深深地喘息了好幾口氣,這才總算是緩過勁來了。

  「呼——趕上了趕上了。超幸運!」

  她綻開微笑,衝義勇眨了眨眼。

  分明這會兒的她是一副期待著能夠被好好誇獎的表情,卻又像是不想承認自己的這份心情一般,故作傲氣似的對義勇說:「頭發濕了吧?誰讓您出門不帶傘。我說過了嘛,今天會下雨的。」

  「嗯。」義勇頷了頷首,不自覺地笑著,「確實是忘記了。」

  一陣強風吹過,將細密的雨絲盡數吹斜了。雨水落在五月的後背,義勇看到她很明顯地打了個顫,五月卻好像沒怎麼在意這一點。

  雖然這會兒的她還沒能從義勇那裡聽到什麼誇獎的話,不過她好像已經迷之自滿起來了。

  實不相瞞,她快被自己大義凜然的送傘行為感動到了,嘴角翹起的弧度裡滿滿都是得意。

  「幸好我很快就發現了你沒有帶上傘,也幸好您沒有走遠。」她嘀嘀咕咕地念叨著,「我還得謝謝鎹鴉呢,是它把您的位置告訴我的。我猜這雨接下來肯定會越來越大,所以……」

  猝不及防的,義勇忽然捏住了她衣袖的一角,輕輕將她拉近到身前。

  「你靠過來一點。」他說。

  彼此之間的距離倏地縮短。這般出乎意料的動作把五月嚇到了。平衡感追不上行動,她踉蹌了一下,在重力的作用之下直往前傾倒。

  由於站在她正前方的就只有義勇而已,所以宛若順理成章一般,五月摔進了義勇的懷裡。

  時間好像瞬間停滯了。兩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油紙傘因為這場小小的「事故」而傾斜了,他們暴露在冬日凜冽的雨中,可在空氣中回蕩著的情愫卻似乎是熾熱的。

  五月還沒來得及說完的話一下子落了回去,倏地撞在心上,讓她一陣飄忽,思維也猛然僵硬了,一時間怎麼都沒辦法反應過來。

  這情況僵持了好久。如果不是義勇扶正了傘,五月怕是會一直發呆到這場雨停都沒有反應過來吧。

  義勇盯著她肩上的雨水印跡,久久不敢挪開目光,甚至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用著平常不會有的語調慢吞吞地說:「這樣就不會被淋到了。」

  五月也低垂著眼眸。不過她的目光所著眼的地方是義勇的日輪刀。她訥訥地應著:「好……好的……」

  對話在這個地方中斷了一會兒。同站在一把傘下,分明心裡不是沒有想說的話,但他們卻誰都沒有吱聲。

  在雨水聲的空隙之間,五月能聽到義勇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強勁地跳動著。散落發梢擦著她的臉頰,微微發癢,她本想將這縷頭發捋到耳後的,卻又害怕會因此而露出自己發紅的耳廓,便就任由頭發繼續亂著了。

  這份沉默好像被拉成了又細又長的絲線,將他們緊緊牽扯在一起。似乎像是過了許久之後,五月才聽到義勇小聲地對她說了一句「謝謝」。

  「嗯?」她困惑地抬起頭。

  她與義勇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近得讓她單是看到他的臉就會不自覺地心髒亂跳。她慌張地又壓低了腦袋,話語顫抖。

  「為……為什麼說謝謝啊……」

  她有些明知故問了。

  但不管怎樣,義勇都會誠實回答的。

  「因為你給我送來了傘,所以向你說了謝謝。」

  「這……這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啦……」五月笨拙地笑了幾聲,不安似的交疊著手指,「沒有傘會很麻煩的嘛……您快拿好吧,我先回去了!」

  最後的一句話,五月說的格外著急。匆匆忙忙把傘塞進義勇手裡,她就趕緊離開了。

  「等一下!」

  可能是過於慌張了,義勇本是想拍拍她的肩膀,卻情急地拉住了她的手。

  忽如其來的溫暖和柔軟讓五月心生疑惑。過了幾年,她才意識到,這份溫暖來自義勇的手掌。

  分明兩人同處在這樣的冬日之中,義勇的手卻比五月暖和多了。五月能感覺到凍得僵硬的指尖在緩緩舒展,逐漸也染上了他掌心的暖意。

  恍恍惚惚之間,五月聽到他問說:「你只帶了一把傘出來嗎?」

  她訥訥地點頭。

  「是啊。」

  「那你不就是要頂著雨回去了?」

  「……對哦!」

  後知後覺的五月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出門的時候她淨想著要趕緊追上義勇了,而且那會兒並沒有下雨——她也根本想不到居然會走到半路就下起雨來。

  這就好像就有一點尷尬了。

  五月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比較合適,就只好無奈地一笑。她用力搖了搖頭:「沒事沒事沒事,沒有傘也沒關系的啦,我快點跑回去就好了!」

  義勇皺起了眉。

  「會冷的。」

  「不冷!」五月回答得飛快,「我現在整個人可熱乎了呢!」

  特指羞得通紅的臉頰和臉頰。這兩個地方的溫度確實有點偏高了。

  但捏著五月冰冷的手的義勇一點也不信這話。

  「你這麼回去肯定會被淋濕。」

  「我!沒!事!」看著義勇,五月很認真地說,「您快把傘拿好吧。我先回家了,您也要早點回來啊!」

  她抽出手,跑走了,如同來時一樣輕快的足音逐漸遠去。義勇心裡空落落的,盡管他所握著的那一段傘柄上仍然留有些許的溫度——那是五月先前握傘的位置。

  他目送著五月離開。直到她的身影遠得再也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加快了腳步繼續向前走。

  最好別再因為淋雨而生病了。他想。

  實不相瞞,此刻五月的心裡也是這麼個念頭。

  她也不想因為淋雨而生病。

  上一次感冒是沒多久之前的事情,直到現在依舊記憶猶新。

  也就是說,為了煮粥而燒穿鍋子的慘痛回憶,也同樣記憶猶新。

  五月可不想再擁有類似的糟糕體驗了。

  冒著雨一路跑回家。雖然她確實有努力地加快速度了,但還是被淋成了落湯雞。

  她用毛巾包住滴水的頭發,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換上干衣服。濕漉漉的感覺總算是消失了,但冰冷的身子可不是這麼快就能暖起來的。她蜷起身子,窩在緣廊上,解開纏在頭上的毛巾,輕輕擦拭濕發。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她真想洗個熱水澡啊。這樣身子肯定就能很快的變得溫暖了。不過燒水實在是太麻煩了,想到這份麻煩,五月就有些退縮了。

  她盤起腿。毛巾搭在肩頭,這樣從發梢低落的水就不會弄濕衣服了。她探出身子,目光越過屋檐,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暗自祈禱著義勇能夠順利地解決掉這一次的惡鬼。

  她收回目光,完全沒有注意到已經不速之客的靠近。

  一對尖尖的耳朵從緣廊的邊緣鑽了出來,而後又探出了一顆漆黑的小腦袋。宛若煤球般的小黑貓站在屋檐下,碧綠的圓眸看著五月。趁她不注意,「騰」一下跳上了緣廊,可憐兮兮地叫喚了一聲。

  「喵——」


第63章 貓咪

  五月不知道「小煤球」黑貓是什麼時候踱步到富岡家的院子裡來的。她分明已經關好了門,高高的圍牆也不是這麼一只小奶貓能跳上來的高度。

  難道是趁著她進門的短暫空隙期間偷摸摸地鑽進來的嗎?又或者是在她出門送傘的時候就已經溜進來了?

  小黑貓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眼前, 其實這個問題也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 它被淋得渾身濕透,還在瑟瑟發抖呢。

  它看起來又瘦又小, 一點也不可愛,連一只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儼然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五月推測,它大概是為了躲雨才特地跳上緣廊的吧。

  不過, 雖然處境糟糕,小貓卻完全不在意,也絲毫不怕生。它慢悠悠地踱步在緣廊上,一邊甩著濕漉漉的白色爪子,一邊走近五月身邊, 探頭探腦地嗅著她身上的氣味。五月不知道它究竟是聞出了什麼,總之它忽然像是安心了似的, 停在了自己旁邊,用力甩干皮毛上的水滴, 而後才端端正正地坐下, 舔起爪子。

  五月猝不及防被它甩了一臉的水。她趕緊往邊上躲了躲, 目光卻依舊在盯著小貓不緊不慢的悠閑動作。

  它好像只比義勇先生的手掌稍微大一點呢。她想。

  她把搭在肩頭的毛巾拿了下來,心不在焉地鋪在腿上, 雙手依舊抓著毛巾的邊緣。這會兒小黑貓已經舔完了左邊的爪子, 它抬起右爪, 繼續重復之前的動作。

  趁著它不注意, 五月立刻用毛巾把它包住,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小貓怎麼都沒有預料到這種事的發生,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已經被一頓揉搓了。

  只想過來躲個雨,卻遭遇了這樣的「巨大危機」,小黑貓心裡自然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它用力地撲騰掙扎,亮出尖尖的利爪和獠牙,試圖用積極的進攻擊退身後這個龐大的敵人,可是每次都被五月靈巧地躲開了,依舊處於慘烈的被壓制狀態。

  就它這麼一丁點小力氣,當然是沒有辦法從五月的手中掙脫的。

  「我可是水柱繼子啊,難道會連這種拙劣的攻擊都躲不開嗎,小笨貓?」五月用毛巾輕輕擦拭著它的臉,嗔怪似的絮絮叨叨說,「別動別動。擦干就好了,你也不想這麼濕噠噠的,對吧?」

  想讓小貓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似乎稍微有點困難,五月便也就不再多嘮叨什麼。用毛巾把它擦到半干,五月就松開了手。

  重獲自由的小貓立刻就跳了出去,噠噠地跑到角落裡,尾巴不安地亂動。它繼續舔著身上的毛,不過離得五月遠遠的,看來是有些被嚇到了。

  看著它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子,五月就忍不住想笑。她疊好毛巾,撐著地面站起身來。可能是因為她盤腿太久的緣故,膝蓋都有些酸澀了。

  她伸展著雙腿,待酸澀的感覺消失一些,就轉身進屋了。小貓停住動作,回頭瞄了瞄,爪子還抬在半空之中。

  不過這份好奇心沒有持續太久,它轉過腦袋,繼續舔著身子。

  被淋濕的毛漸漸干透,蓬松的毛立了起來,讓它看起來完全變成了一顆圓滾滾的小黑球。只是這雨還不願意停下,屬實惱人。

  小貓依舊窩在緣廊的角落。它團起身子,用爪子捂住腦袋,決定先睡上一覺。

  啪嗒——一個碟子放在了它的面前。

  五月戳了戳它的肚子。

  「快醒一醒,笨貓咪。該吃東西啦。」

  裝在碟子裡的是煎熟的肉糜,被剁得細細碎碎,連小奶貓都能輕松吃下。

  原本五月的計劃是煎一條魚,剔除骨頭之後再給它吃的,但是在廚房裡搜尋了好一會兒,卻連一片魚鱗都沒有見到,就只找到了一小塊五花肉而已。

  看著廚房裡匱乏得幾乎可以算得上可憐的食材,五月實在是沒辦法想像義勇這幾天都是怎麼過的。

  不過能找到肉就已經算是不錯了,至少還是貓能吃的東西嘛。

  小貓抬起腦袋。聞到肉的香味,它立刻站起來了,動作快得幾乎像是從地上跳起來似的。

  五月坐在一邊,看著它慌張的吃相,總是忍不住想笑。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輕輕撫摸著它毛茸茸的小腦袋。

  「你看起來其實挺可愛的嘛。」

  被淋濕時的小貓全然是一副狼狽的模樣。五月差點以為它真就是這麼一只狼狽的貓呢。

  小貓低頭吃得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五月的動作。五月便就放肆起來了,從頭頂摸到了脊背,還試探性地碰了碰它的爪子,它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不過,每當她的手指碰觸到它的耳朵時,它就會動一動耳朵,試圖躲開。

  要是五月的手指一直放在耳邊,它尖尖的小耳朵就會一直動個不停。

  五月也快笑個不停了。她覺得自己找到了永動機。

  這絕對是個重大發現,一定要告訴給義勇聽才聽……哎呀,義勇不在家呢。

  隱約有幾分失望感悄悄地從心裡浮了起來,五月努力壓下這種心情。

  很快就會回來了。她想。

  小貓感知不到五月心裡的情緒,它的心裡就只有這盤肉而已。它把肉糜吃得精光,連盤底的肉汁也舔得干干淨淨。

  這盤美味的肉成功拉近了一人一貓之間的距離。原本還保持著距離的小貓,在吃得滿心歡喜之後,對五月的喜愛值瞬間翻了好幾倍,喵喵叫著緊跟住她的腳步,還不時地蹭蹭她的腿,對於她的撫摸也完全不排斥。

  心情好的時候,它甚至還會跳到五月的肩膀上,當一個乖巧的肩部掛件。

  直到這場連綿的雨停了,它也依舊沒有離開。顯然,它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富岡家的常駐民。對於五月來說,這當然是件好事。

  她一直都想要養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就算是不毛茸茸甚至還有點冷冰冰的金魚或者是烏龜都沒問題——她就是想要養點什麼。可是一直以來,她身處的環境都不允許她做出這樣自在的決定。

  但是現在心願實現的機會來了,還是伴隨著雨水一起降落到她的生活之中。五月不想讓這個機會溜走。

  而且——而且而且而且!她和這只貓的感情已經光速增長到了能夠肆無忌憚地摸它的肚子的程度了呢!

  她暗自下定了決心,她絕對要留住她的小貓咪。

  那麼問題就來了,她該如何說服義勇呢?

  說到底,這裡是義勇的家。就算他允許自己住在這裡,允許自己像是這個家裡的一員生活,但在養貓這樣的大事上,肯定不能由她一個人就自說自話地決定,總還是要和義勇好好地商量一下才行。

  想到這裡,五月難免有點緊張。

  義勇先生會喜歡貓嗎?存不存在他對貓毛過敏的可能性呢?如果他不同意,那麼自己放下尊嚴狠狠向他撒嬌一下是不是能夠讓他改變想法呢?如果他依舊不同意,她應該怎麼安置小貓才好啊……

  五月越想越擔憂,越想越恐慌,連帶著就連心中對義勇的形像都變得有幾分駭人了。她一邊惴惴不安地用樹枝逗弄小貓,一邊思索著一切可行的應對方式。

  還不等她理清所有的頭緒,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五月被嚇得猛一手抖,樹枝掉在地上,小貓依舊玩得開心,蹦跶來蹦跶去的,仿佛和此刻面色慌亂的五月身處兩個世界。

  不過慌亂歸慌亂,五月可是一點也沒有猶豫。她立刻站起身來,把散亂的短發一起捋到腦後,小跑到了門口,堵住義勇的路。

  「順利解決惡鬼了嗎?」她急急地問,「您應該沒有受傷……吧?」

  義勇把傘放好,搖了搖頭:「沒有。很順利。」

  五月的小小憂慮總算能夠放下了,但是占比最大的擔憂依然擠在心裡。

  她把手背在身後,十指不停交疊著。她支吾了好久,居然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最後還是義勇詢問道:「怎麼了?」

  「唔……那個……就是……」她憋了半天,憋得滿臉通紅,才總算是擠出了一句問話,「義勇先生,你今天心情好嗎?」

  「啊?」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而且為什麼要問他的心情好不好?

  義勇不自覺地蹙起眉,陷入了深思。然而想了半天,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的心情究竟是種怎樣的狀態。於是他只好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就那樣吧。」

  「就……就那樣?」

  五月一臉懵。

  那樣到底是哪樣啊?

  心情好?還是心情差?還是心情一般般?

  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在做閱讀理解似的——還是那種難度極高的閱讀理解。

  義勇也挺困惑的,他沒怎麼弄明白五月的用意,也摸不透她的心情。不想繼續這麼迷惑下去,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有事情要和我說嗎?」

  五月用力點頭:「有有有!是這樣的,你出門的那一天,就是還下起雨來的那一天……那個……有一只……該怎麼說呢……我突然說不明白了。總而言之,您先等我一下!」

  丟下這句話,五月就匆匆跑開了。等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只同樣表情呆滯的小黑貓。

  「表情呆滯」這詞其實是義勇自己腦補出來的。這貓實在是長得太黑了,黑到一眼看去只看得清碧綠的眸子,其他什麼鼻子嘴巴都被藏在了黑色的毛裡。

  它瞪著眼,好奇地看著義勇。義勇也目不轉睛地盯住小黑貓。

  這個開局似乎不錯,五月想。

  趁著氣氛尚且和諧,五月立刻說:「這只貓前幾天跑到家裡來了。我想問的是,我們可以養它嗎?」

  義勇沉吟了片刻,目光從黑貓挪到了五月的表情上。他先沒有給出具體的答復,只反問說:「你想養?」

  五月抿緊了唇,用力一點頭:「嗯!我喜歡它!」

  或許是錯覺吧,當聽到她說出這話時,義勇心裡莫名的有幾分高興。恰好小黑貓伸出了白色爪子搭在他的手上,似乎也是喜歡他的模樣,他想自己大概沒有什麼非拒絕不可的理由。

  他頷了頷首:「你喜歡的話,那就養吧。」

  「耶!」

  五月歡呼著蹦跶了起來,興奮得直把貓舉過頭頂,她都快要高興瘋了。

  如果不是力氣有限,她都想把義勇也一起舉過頭頂。

  「你有家啦,瀧尾煤球!」

  瀧尾……煤球?是給貓取的名字嗎?

  真是糟糕的取名方式啊。他想。


第64章 如何與貓和諧相處

  富岡家的新來客瀧尾煤球是一只完全不知生疏為何物的貓咪。

  正如同它大搖大擺地踏入富岡家時一樣,它以如出一轍的大搖大擺的姿態瞬間就適應了這個家裡的一切——除了富岡家的主人富岡義勇。

  煤球這般游刃有余的模樣, 義勇不好評價, 也說不出什麼好壞。畢竟照料這只貓的人並不是他,他自己也不常和這只貓有接觸。沒有好好地摸過它, 似乎都沒有打過照面。

  一人一貓之間會變成這樣僵硬的關系,其實並非是義勇的過錯。事實上, 他倒是有心想和煤球好好地打好關系,但是煤球好像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思。每次迎面與義勇撞上, 它都會硬生生扭轉方向,從義勇的身邊繞開。

  有一次義勇甚至都已經蹲下身子伸出手,擺出和五月平時摸貓時一樣的姿勢了。可無論他怎麼用肢體動作暗示著他們之間可以有一點互動,煤球都還是義無反顧地別開腦袋,噠噠地踏著小碎步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依舊是大搖大擺的姿態。

  被無視了的義勇, 心情很復雜。

  而繞開了他的煤球轉眼就屁顛屁顛地跟在了五月的身後,撒嬌似的喵喵叫著。而五月也總是和煤球很親昵, 不時地蹲下來摸摸它的肚子和腦袋,笑得開心。

  於是他的心情不免變得更加復雜了。

  或許是錯覺吧, 他的心底似乎泛起了一股酸勁。

  「唔……會不會是因為您看起來有點嚴肅呢?」

  某個午間, 義勇很隨意地談起了這件事時, 五月像這般認真地分析著。她細致探究起義勇和煤球之間的僵硬關系,甚至還像模像樣地提出了解決的建議。

  「試著讓表情柔和一點吧, 怎麼樣?我猜小動物都比較喜歡面容和善的人哦。順便再拿點東西喂給它吃吧, 這樣肯定能增加好感度!」

  五月這話可沒有暗戳戳在說自己「面容和善」的意思——事實上, 她覺得自己和煤球的所有的情誼和羈絆, 全都來自於她一日三頓從不空缺的投喂。

  每次聽到煤球撒嬌的叫聲,以及癱在地上等著她摸肚子的營業行為,她就知道這只毛黑心也黑的小貓是想要討食吃了。

  而她瀧尾五月,就是抗拒不了這樣的誘惑呢。

  至於這只每次一吃飽就拍拍屁股跑開的煤球,本質上就是個小沒良心的。

  唉。持靚行凶罷了。

  雖然身為鏟屎官的自己儼然像是一個工具人,但如果義勇願意同小煤球打好關系的話,她當然願意提供幫助!

  光是想一想義勇抱著貓,眉眼柔和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洋溢起了期待的心思。

  那一定會是很可愛的圖景。她想。

  至於想像中可愛的那一方究竟是煤球還是義勇,這五月就沒辦法回答上來了。

  她甩了甩腦袋,不胡思亂想了。

  「總之,我們先從改變表情這一步開始吧!」

  說著,她往義勇身邊挪了挪,睜大了一雙通透的水色眼眸,認真注視著他的每一絲表情。

  彼此之間的距離毫無征兆地拉近。義勇好像被嚇到了似的,素來沉靜的眸光中掠過了一絲慌張。他很不自然地垂下了眼,躲開五月的注視。

  「笑一笑,怎麼樣?平時都不怎麼見您笑過呢。」

  其實義勇不是沒有笑過。只是不笑的時候太多了,給五月產生了一種錯誤的誤導,以為他總是這樣過分沉著。

  不管如何,五月都還是揚起了嘴角,向義勇展示了一個滿分的笑容。

  心髒猛然一抽。義勇眸光中的慌張變成了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他莫名地陷入呆滯,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五月嘴角的弧度。

  「您怎麼發呆起來了呀。」嘴角垂下了,五月戳戳義勇的手,神情困惑,有幾分不確定似的問,「您可不會是不想笑吧?這樣的話,我就不勉強您了。嘛……我也知道我提了一個很愚蠢的建議。您就當我剛才是在自說自話吧……」

  她的臉上顯出幾分沮喪。緊抿著唇,她拂去褲腿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好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義勇急忙拉住了她。

  「我沒有。」他的否認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焦急感,「而且我也不覺得你的建議有問題。」

  單純只是他不小心發了個呆而已——僅此而已。

  聽著這話,五月松了口氣。

  「真的嗎?那就好……」

  「只要笑一笑就行了嗎?」義勇向她確認。

  五月點點頭:「嗯。我們先從『微笑』這一步開始。」

  「哦。」

  義勇垂下腦袋。大概做了十秒的心理准備,他又重新抬起了頭。嘴角上揚的角度標准得近乎完美,是恰到好處的露齒八顆笑。

  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總有哪裡不太對勁……

  五月盯著他看了好久,左思右想,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不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裡。

  倒也不是因為義勇笑起來的模樣多麼難看,總之就是有一種很奇妙的違和感——很顯然,義勇不適合露齒笑。

  五月甚至覺得這副模樣會把煤球嚇跑。

  「唔……」撫著下巴,她沉吟了片刻,才說,「我覺得我確實是提了一個蠢意見,您還是別在意我剛才的話了吧,我……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好了。」

  義勇仿佛得了特赦。他飛快地垂下了嘴角。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像這樣笑過了,臉頰肌肉都有點酸痛。他揉了揉臉,眼眸就像平常一般低垂著,但這副模樣落在五月的眼裡,居然被她看出了幾分……可愛的既視感?

  啊不不不!

  她瘋狂搖頭,試圖把這個膽大包天的荒誕念頭甩出大腦。

  義勇先生怎麼會可愛呢?義勇先生不可愛——不對不對不對,義勇先生不是不可愛。義勇先生當然可愛,別說是擺出現在這種揉臉的模樣,就算是平常的冷漠臉也一樣很可愛啊!

  只是……只是……

  在心裡「只是」了半天,她都沒能「只是」出什麼話來。她只知道自己又慌張又羞澀。

  慌張當然是因為她自說自話地在心裡給義勇添上了這種奇怪的形容詞,要是被當事人義勇知道了,絕對會覺得自己是個沒禮貌的家伙吧。至於羞澀……

  咦?她到底是為什麼要覺得害羞呢?她怎麼有點想不明白了?

  臉紅得發燙,燙得讓她恨不得把臉埋進臂彎,別被旁人看到。

  「沒事吧?」

  義勇放下手,他抽痛的面部肌肉已經緩和了不少。況且,現在看起來情況不怎麼好的那個人,好像是五月呢……

  畢竟她現在已經心亂如麻到滿地打滾的程度了。

  義勇探出的手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卻每次都縮了回來。好幾次他都想輕拍一拍她,但她的動作幅度實在太大,讓義勇無處下手。

  「身體不舒服嗎?」他又問。

  五月「騰」一下坐了起來,一頭短發亂糟糟。她連忙搖頭:「不不不。我身體可好了!」

  她的腦袋晃蕩著晃蕩著,居然把雜亂的發絲給晃得變回了柔順的狀態。這實在是過於奇妙,差點把義勇給看呆了。他訥訥地一點頭:「哦。」

  沒生病就好。他放下了擔憂。

  「這樣吧,我把煤球抱過來,您可以試著摸摸它。」

  拋下這話,五月就衝出屋外了。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只睡眼惺忪搞不清狀況的小黑貓。

  五月和義勇面對面坐下。她把煤球放到自己的腿上,捏捏它的爪子撓撓它的小臉,努力讓它醒過來,可煤球卻依舊是眯著眼,發出微弱的咕嚕聲。

  「本來是想讓它醒著和您一起玩一會兒的,但我想睡著了也不是什麼壞事。」五月抿唇一笑,滿懷期待地說,「就這樣試著摸摸它吧,好嗎?」

  蜷成一團的煤球看起來當真像是一顆煤球。義勇隱隱覺得,或許此刻真的會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得到突破的契機。

  ……不。

  他的感覺出錯了。

  當他試探性地把手放到煤球的脊背上時,淺睡的小貓瞬間彈起了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露出尖牙,宛若凶猛惡虎一般向義勇咬去。

  義勇迅速收回手,五月迅速把貓抱遠。

  「煤球,不可以咬人!」

  面對她的厲聲訓斥,煤球不以為然。它抖抖耳朵,轉移陣地到另一個軟墊上,縮起身子,又睡過去了,全然一副悠閑模樣,看得五月窩火得很。

  「嘛……我可能不討小動物喜歡吧。」義勇慢慢收回了手,話語釋然,「以前,我想要摸一只狗的時候,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

  回憶裡滿是酸澀。

  五月瞬間慌了,急忙撲到義勇面前:「天吶,居然被狗咬了?沒事吧,有沒有傷到筋骨,有沒有染上狂犬病毒?」

  突如其來的一連串問話拋了過來,砸得義勇暈暈乎乎。他連忙搖頭:「我沒事。」

  「真的嗎?呼……那還是挺幸運的呢。」五月松了口氣,坐回原處,可能是心情很好的緣故,她笑著問說,「今天想吃什麼呢,義勇先生?」

  義勇想了想,然後給出了日常使用頻率最高的答案。

  「隨意吧。」

  聽到這回答的五月頓時撇下了嘴角,忍不住小聲嘟噥起來:「真是的……唯獨今天不想聽到『隨意』這種隨意的答案嘛……」

  「為什麼?」

  「因為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啊!」

  「哦——」

  義勇恍然大悟般的點了點頭,但依舊是沒怎麼放在心上。他知道今天是一月的第一天,卻並不覺得這是多麼值得在意的日子。他覺得這份淡漠許是因為自己獨身生活了太久的緣故。

  「因為昨天您也沒什麼表示,所以我昨天就只好自我發揮,盡量把晚餐做得豐盛了。但既然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想吃什麼果然還是應該要由您來決定,不是嗎?所以快點說您想吃什麼吧!」

  五月滿懷期待,義勇甚至能從她眼眸中的光看出幾分躍躍欲試的激動。

  看來他不能辜負這份期待了。

  想了想,他說:「蘿蔔燉鮭魚。再煮一碗蔬菜湯,可以嗎?」

  「沒問題!」

  五月估摸著義勇的心裡大概也就只有蘿蔔燉鮭魚而已吧。但不管義勇的心中是有滿漢全席還是普通小菜,她都會盡力做好的。

  想著想著,她就鬥勁十足了。抱起熟睡的煤球,五月蹦跶著離開。還未走開幾步,她忽然被義勇叫住了。

  「有句話忘記說了。」

  五月停下腳步,疑惑地眨了眨眼:「什麼呀?」

  義勇忽然不吱聲了。他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出一句:「新年快樂。」

  正如想像中的一樣,他看到五月綻開了笑。

  「您也是。」

  她說。

  「新年快樂,義勇先生!」


第65章 新年巧克力

  在義勇的一聲「新年快樂」之下, 五月的迷之干勁翻了個倍。切肉切菜丟進鍋,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她還翻出了上一次沒有吃完的紅小豆, 裝碗泡水,准備當做飯後甜點。

  新年就是應該要吃紅豆煮年糕的嘛。她理所應當地想。

  在等著鍋裡的東西煮好的期間, 她順便切起了年糕。她的心情實在過於晴朗, 切菜時都忍不住哼起了歡快的小調。

  於是, 會一不小心忽視掉了站在背後密切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的錨, 好像也變成了某種不出意料的理所應當。

  錨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看著她把切成小塊的年糕放進盤子裡,又看著她隨手攪了攪泡在碗中的紅豆, 估摸著她大概已經能閑下來了, 這才輕輕一拍她的肩膀, 小聲問:「你忙完了嗎?」

  身後猝不及防地傳來低微的說話聲, 不管是誰都會被嚇到的。

  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的五月瞬間清醒,猛地一回頭, 隨之飛揚的發梢統統打在了錨的臉上。

  哪怕是脆弱的頭發,在這種時候也會成為大殺器。錨簡直就像是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似的, 他捂著臉,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眼裡滿是不甘和委屈。

  他當然知道五月並非故意把頭發甩到他的臉上。之所以擺出這樣的模樣,只是因為他就是覺得這種時候特別適合擺出這種委屈巴巴的模樣罷了。

  就算是貫穿時間的錨, 也有一顆想要奪得奧X卡小金人的心。

  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和高超演技似乎並沒能在五月的身上起到什麼顯著的效果, 反倒是讓她有些摸不清頭腦了。

  「您怎麼了嗎?」她歪著腦袋, 疑惑地問, 「這麼突然地過來,我差點被您嚇到了呢。下次您可要記得先敲門哦。」

  「噢……是這樣的嗎?」

  錨總算是意識到自己的過於隨性了。

  楚楚可憐的模樣也懶得再演下去了。他索性把手垂下,攏進衣袖裡。

  他總算是換掉了在平成時的那身頹廢大叔裝扮,重新穿回了他的那身「布料很貴」的和服。生怕被冬日的嚴寒所折磨,他還特地披上了一件毛絨絨的羊羔毛外套,看起來就暖和極了,也顯得他更像是個正經的成年男性。

  當然了,這話並沒有在暗戳戳地說他之前的大叔形像是不正經的成年男性的意思。

  「所以,您今天為什麼會過來呀?」

  五月問著,順手往鍋裡撒了一小把鹽。竄出來的香氣讓錨很不爭氣地感覺到了飢餓。他用力揉揉鼻子,說:「剛好是新年嘛,所以就來看看你咯——畢竟,我可是你的叔叔啊!」

  帶著無比驕傲的神色,錨得意地說。看起來他已經完全把自己代入進叔叔的角色中了。

  他的一臉得意讓五月忍不住想笑。換作平時,她肯定是會義正言辭地糾正錨的說辭,讓他明白他並非是自己的叔叔。但今天畢竟是難得的日子,她覺得還是不要挫傷錨的這份興奮為好。

  她咧嘴一笑,乖乖地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語應道:「是呀是呀。你是我最親愛的叔叔。」

  錨雙手叉腰,臉上的笑意一刻不停,而得意感都快要爆炸了。他很嘚瑟地揚起下巴,大笑著說:「要是能順便蹭到一點好吃的,我當然就更加開心啦!」

  嘚瑟著嘚瑟著,一不小心把藏在心裡的小九九全部都透露出來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五月看著他,目光柔和,「我會把你的那一份飯也燒進去的。稍微等一會兒吧。」

  「真的呀?」

  錨一臉驚喜——可他分明就是以蹭飯為目的才來到這裡的。

  他高興地揉著五月的腦袋,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是心意可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那可太好了。對了,我有給你帶禮物哦!」

  說著,他像是變魔法似的,從衣袖裡探出了一個扁扁的長方形盒子。深棕的色澤,用香檳金的絲帶纏起,在邊角處打上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五月盯著這東西看了好一會兒。她怎麼覺得這不像是大正時代的產物呢?

  「對。確實不是。」錨抖了抖盒子,讓她趕緊接過,他也不再多賣關子了,直說道,「是巧克力。我特地跑到平成去買的,還排了挺久的隊伍。怎麼樣,這禮物不錯吧?」

  他又嘚瑟起來了,得意的小表情儼然是在向五月傳達著「快來表揚我」的心思。不過五月卻好像沒能成功從他的表情中接收到暗示,因為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巧克力給吸引去了。

  她接過盒子,小心翼翼地扯開完美的蝴蝶結,將柔軟的絲帶纏繞在手上,屏住呼吸,輕輕打開盒子。直到這會兒她才看到了印在盒蓋內側的燙金店標。

  印像中,這家店的巧克力禮盒,好像都不便宜呢……

  五月心中微動。她很想說點什麼,但看到錨一臉等誇的有趣模樣,卻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她闔上蓋子,重新系上絲帶。

  像原來那樣精致又漂亮的蝴蝶結,她可能沒辦法打出一模一樣的,所以就只好隨著自己的心思打成了很普通的模樣。

  「謝謝。我很喜歡這個巧克力。」

  盡管話語簡短,他卻能很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言語之中的真誠。錨藏起心中的小小欣慰,站在五月身後,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雖然他什麼忙都沒能幫上,但只要能看著五月,他就已經覺得很高興了。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當真覺得自己像是五月的叔叔。

  「幫我把菜端出去,可以嗎?麻煩您啦!」五月指了指剛盛出來的蘿蔔燉鮭魚,趁著說話的籠罩,她還順便給蔬菜湯調了味,「因為我端不動這麼多東西嘛。」

  「好嘞!沒問題!」

  終於到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錨摩拳擦掌,把袖子也一並卷起,儼然一副干勁十足的模樣。他不怕燙,所以直接把盤子捧在了手心裡。這般無情鐵掌竟讓五月心生起了幾分艷羨。

  端著盤子穩穩當當走了一段路,錨迎面遇上了義勇。

  義勇顯得有些詫異。

  會有這種心情其實挺正常的,因為錨過來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繞開了義勇,直接去到五月身邊了。別說打照面,錨壓根就沒有從他身邊經過。

  不過詫異的情緒只持續了短短的一小會兒。義勇心裡大概是想明白錨出現的原因了,便也就沒有詢問什麼。道了一聲好,從他手中拿過盤子,義勇把他的活給攬走了。

  錨心情復雜。他該說這傻小子是已經變得機靈了呢,還是過於實誠?

  不多久後,端著湯的五月也來到了餐桌邊。聽到擺盤的聲音,就連煤球都晃蕩著尾巴過來了。雖然它並不是今日晚餐中的一員,但還是擁有了自己的一個小小椅子。

  錨把湯碗捧在手裡,讓熱乎的湯水溫暖自己的指尖,心想自己還能盯著漂浮在湯中的綠葉菜發呆呢。

  蔬菜湯口味清淡,但因為五月在裡面煮了一個水波蛋的緣故,瞬間變得美味了——主要還是應當感謝水波蛋,這完全是它的功勞。

  錨吃得滿心舒坦,還借著自己的長輩身份,從義勇的碗裡搶了一個水波蛋吃。這一無賴行為直接導致的結果是,五月把自己的蛋給分了一半給義勇。

  錨的心情難以言喻。

  他可不想當面看著義勇拱自己家的白菜啊!

  這樁小小的意外事件在錨的心裡埋在了不爽的種子,但幸好這顆種子今天沒有發芽。

  飯後甜點是紅豆年糕湯。紅豆煮得酥酥爛爛,年糕燉得軟軟糯糯,略沙的口感為紅豆與年糕帶來了一種奇妙的協調感。錨一高興,吃了三大碗,吃得面色紅潤話語飄忽,像是已經「吃醉」了。

  這麼一醉,他不自覺地胡言亂語了起來——其實也並非真是說出了胡話,他只是說出了本不該多說的話而已。

  「接下來的這一年,對你們來說,會很辛苦。有很多危機存在啊……」他有些口齒不清,但依舊是努力地說著,「不過,只要努力撐過去,以後的一切就都能順豐順遂了。這一年真的太重要了,你們一定要加油啊……」

  義勇了然般點點頭,卻不知道該怎麼答復才能顯得比較合適一些。五月嘴上應著「知道了」,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比起錨口中的危機年,五月更為他現在這種看起來就不妙的狀況感到擔心。

  她浸濕一塊毛巾,拜托義勇幫錨擦了擦臉。在冷意的刺激下,他總算是稍微清醒一點了。

  「哎呀哎呀,吃過頭了。」他打了個嗝,揉揉肚子,試圖促進消化,「我剛才說的話,你們可要記好哦——千萬要好好地度過這一年!好了,我走了。我下次還會過來蹭飯的。拜!」

  他很豪氣地一擺手,直接消失無蹤了,就只剩下和他們吃到一半的巧克力還擺在桌上,而他的話卻依舊盤旋於兩人的心中。

  盡管早前就一直說著不會過多透露關於未來的事情,可錨卻好像總是在有意無意地以隱晦的方式向他們訴說一部分的未來,但又從不會說得明確。

  或許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會更好一點吧。無論是五月還是義勇都是這麼想的。

  而被錨定義為危機重重的一年,其開端似乎與過往的時間沒有什麼太多的區別。依舊是步調恰到好處的生活,忙碌的鬼殺隊日常,等待暗處的鬼現身,以及與九柱忙裡偷閑的聚會。

  如果不是伴著春末而來的新任務,五月大概會以為這一年將一直平淡下去了吧。

  那是來自主公大人的直接命令,水柱與包括五月在內的三位鬼殺隊隊員一齊前往臨海的杏原城,退治盤踞在離人閣的惡鬼。


第66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壹

  坐在小舟之上, 劃破海面的薄霧緩緩前行。烏鴉盤旋在頭頂,發出尖銳的長鳴。

  五月坐在小船正中的位置。她不敢亂動, 也不敢胡亂張望,生怕自己冒失的行動會把整條船都掀翻。她不想掉進水裡——她可害怕水了。

  更何況, 在船下動蕩的還是鹹澀的海水, 一眼看去根本見不到底。要是當真掉下去了, 她絕對會死在海裡的。

  想著想著,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這份擔心倒是有點多余了。船夫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船上的氣氛安靜得可怕。船夫只在專心撐著這艘小小的船,沒有刻意地同他們搭話。同行的另外兩位隊員可能是迫於同一條船上的水柱的威嚴, 不約而同, 把腦袋垂得低低的, 從頭到尾幾乎都沒有說過話。而義勇就只是目視前方而已, 看不出焦急或是別的什麼情緒。

  五月緊挨著坐在他身邊,滿腦子都在想著該如何做才能不讓船翻, 完全沒有任何想要說話的心思。況且,她是這一行人中階級最低的, 就更沒膽子亂吱聲了。

  唔……現在的這種氛圍和感覺,怎麼有點像是大佬隊長與兩個中規中矩的普通玩家與她這麼個低端萌新呢?

  她胡思亂想著。

  小船好像微微轉變了些方向。五月一慌,急忙抓住義勇的手臂, 生怕被甩出去。

  「到了,離人閣。就在前面。」

  船夫說。

  他手中的船槳不小心敲到了船的邊緣, 發出「哐當」一聲沉重的響, 差點把五月的神經都嚇得飛出了大腦。

  透過淺白色的薄霧, 一個高大的黑影逐漸顯露其形。隨著小船駛近, 木結構的高樓變得漸漸清晰,能看到它飛揚的屋檐與交錯的環廊,以及沒入海水之中,將整棟樓撐起的粗大的圓木。

  緩緩向前,他們被離人閣投下的影子所籠罩住了。

  正如主公大人所告訴他們的那樣,離人閣當真是建立在海上的高樓。除卻船只之外,根本沒有別的方法能夠靠近。

  屋檐的四角垂著長長的金色鈴鐺,反射出明亮的光。當風吹過時,便會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這聲音回蕩在海上,一時間竟讓她有些恍惚了。

  她依舊沉浸在對海上高樓的驚訝之中。她完全沒想到這個時代會有這樣的建築物。

  「離人閣要到晚上才會開張呢。」船夫和他們確認著,「你們真要這會兒去?」

  義勇頷了頷首,但沒有多解釋,於是船夫也就不多問了——他的工作又不是刨根問底。

  五月有點緊張。接下來她就要獨自深入離人閣了。

  還記得在啟程前往杏原之前,主公大人是這般告訴他們的。他說,在離人閣建成之後,杏原的意外失蹤人數在這段時間內陡然增加,警方追查所得的結果指向了離人閣的歌姬——一個貌美的「普通」少女。

  她是一個人類。和所有人一樣的人類。

  她承認是自己殺了那些人,丟進了海中,因此連屍骨也無法尋到。她被即刻處以死刑,如今已沒辦法再從她的口中問出什麼了。而杏原的百姓依舊在失蹤。

  主公大人說,她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在派出他們之前,其實已經有兩位鬼殺隊的隊員前往杏原調查了,其中的一位還成功潛入了離人閣。在離人閣中潛伏了一段時間,她得出的結論是,這座海上的巨塔裡,有著不只一個鬼。

  她請求了增援。主公大人確實為她送去了水柱的支援,只是行動方針並非是直接突入離人閣將惡鬼擊殺。

  ——那並非是普通的「鬼吃人」事件。我相信有更復雜的情況牽扯在其中。

  主公大人是這麼說的。

  於是現下的行動方針變成了繼續埋伏,並且盡力了解到事件的全貌。

  這五月可以理解——她理解得相當明白。

  但是……

  ……但是,明明這裡有四個人,為什麼偏偏是她去離人閣離當臥底,而剩下的三個人卻是埋伏在離人閣的周圍啊!

  「因為你看起來不怎麼危險。」義勇一本正經地回答說。

  「……好吧。」

  一群烏鴉在不遠處的海面上盤旋。霧氣已經散去,它們被海面上的粼粼波光吸引住了。離人閣也越來越近,五月能看到站在木梯上等待著接應自己的石川睦——也就是早先臥底在了離人閣的那位劍士。

  五月的心跳得飛快。想到隱藏在離人閣中的秘密,她就緊張得不行。

  「哎呀,快到了快到了。」船夫念叨著,將手指遮在眉上,擋去惱人的日光,海上的高樓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感嘆道,「謔,現在的離人閣看起來還是挺厲害的嘛。我還是第一次離得這麼近看這離人閣呢。」

  「現在的離人閣?這麼說,以前也有離人閣嗎?」

  聽到義勇的疑問,船夫倒也不遮掩,直說道:「是啊,很久以前也有離人閣,不過真的已經是。很久以前了。好像是……平安時代的事情了?但是,原本的離人閣建在離島上,不在這裡。不過,離得也不遠。」

  船夫從水中抽出船槳,比劃著往東南的方向一指。

  「呶,就在那邊。現在大概連塊焦炭都找不到了吧,因為這幾年海平面漲高了嘛。」

  確實是看不到什麼了。海面輕緩,連島的痕跡也無法窺見。離島與過去的離人閣一齊沉在了水中。

  一個隊員追問道:「以前的離人閣,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船夫豪邁一笑,把船槳重新浸入海水中。

  「你們是外地人吧?」看到他們眼中對離島與離人閣的困惑,船夫以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那難怪你們不知道了,畢竟那個傳說在杏原本地還是很有名的嘛!」

  他本意並不想賣關子,所以便也就沒有多磨蹭。

  「離人閣建於離島上,有個名叫不知火的歌姬。她起舞時,與周圍的燈火自成一體,像極了傳說中的妖怪不知火。那時的杏原城主愛極了她,但大概是愛而不得吧,他故意放出了不知火就是妖怪的傳言。驚恐的人們將離人閣燒成灰燼,歌姬不知火不知所蹤,城主也死在了那場大火裡。有人說,歌姬不知火是變成了妖怪,就此消失了。」

  「您覺得呢,不知火變成妖怪了嗎?」

  五月一手托著腦袋,這般問道。

  「誰知道呢。」船夫聳了聳肩,「世上也不存在妖怪吧。」

  對於船夫的話,五月不置可否。

  她倒是寧願相信妖怪的存在,畢竟她什麼怪事都見過了。別說什麼王權者和飆車黑手黨和只收五元什麼都干的廢柴神明,初二暑假的時候,她甚至還跑去冬木給遠阪家的魔術師打過工呢。

  她覺得自己的三觀已經被鍛造到堅不可摧了,所以就算此刻不知火從海水裡跳出來,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驚訝。

  「不過,現在這個離人閣也很厲害啊。」船夫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似的,絮絮叨叨地說,「只花了三天就從海上憑空而起了。你們能想像得出來嗎?」

  這好像……真的想像不出來。

  如此可怕的建造速度,應該沒辦法在這個時代實現……吧?

  「真的就只用了三天的功夫就建成了嗎?」

  五月追問。

  船夫用力點點頭,像模像樣地伸出三根指頭:「對,就三天。就算是海帶也不會長得這麼快吧。」

  「不過,如果是竹子的話,應該能長這麼快哦。春天的竹子一天就能從剛冒出頭的竹筍抽長到一米多的高度哦。」

  五月隨口念叨著。一不小心她的重點又錯了。

  現在可不是討論作物生長速度的時候啊!

  義勇狀似不經意似的別開頭。待船停在了離人閣旁,他才說:「到了。」

  「呼……我知道了。」

  雖然知道義勇這話並不是故意在趕她走,但她的心情還是挺復雜的。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緩步走到船首。

  想到兩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海水,她就緊張得害怕。難得的平穩感因著這份緊張而被徹底擊碎,她整個身子都開始搖晃了起來。義勇忙向她伸出手,希望能幫她穩住平衡,可惜五月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她已經抓住了石川睦的手臂,在驚慌感的驅使下飛快地踏上了木梯。

  義勇的手落了空,連心也隨之變得空蕩蕩了。他慢慢收回手,轉身坐下,沒有多說什麼。

  「那我先走了哦,義勇先生。」

  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像是隱忍般壓抑了很久,她大聲喊道。

  「你得快點把我接回去,好嗎?」

  義勇知道她不怎麼想要待在離人閣,也不想承下「臥底」這樣沉重的任務,但因為她從沒有對此有何抱怨,所以義勇也未曾多說過什麼,只是沉默著而已。

  這可能是她對離人閣任務的第一次抱怨吧。雖然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話而已,或許也根本算不上抱怨,可不知為何,忽然讓義勇心安了。他站起身來,立在船舷上。

  浪潮推著小船駛遠,他們的距離倏地被拉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依舊站在那裡。

  可能是在等著他的答復吧。他想。

  那麼,一定要給出回答才行啊。

  但雜亂地擠在他們之間的是洶湧的海浪音,讓義勇不確定自己的聲音是否還能傳到五月的耳中。而就在他猶豫的這麼一小會兒,距離好像又被拉開了更多。

  他不敢再遲疑了,大聲吼出他的回答。吼得面紅耳赤,內心亦是澎湃,他期待著海風把話送到她的耳邊。

  「好!」

  一定會安然帶她回家的。


第67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貳

  目送著小船消失在海平面, 五月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雙手緊緊攀扶著木梯的邊緣, 哆哆嗦嗦踏上鏤空的台階。

  五月覺得自己腳下踩著的應該算不上是台階——這就只是臨時架起來的木板而已。從木板間的縫隙望去,還能看到翻滾的海水。

  一條死魚隨著潮汐飄到她眼前, 慢慢悠悠的,姿態看著甚至有幾分游刃有余的意味, 卻讓五月頓時一陣緊張。她急忙眯起眼,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往下方瞟去, 一心只想著腳下的台階而已。

  「這樓梯挺陡的, 不是嗎?」石川睦早已走在了她的前面,笑著說,「來,抓著我的手吧。我拉你上來。」

  「唔……謝謝您, 石川小姐。」

  「叫我小睦就好啦。不過,在離人閣裡,你要叫我夏子。」她說,「別把真名透露出去, 否則可能會很麻煩的。」

  五月訥訥地點了點頭。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像真的有幾分詹x斯邦德的意味了。

  推開角落裡的小門,內裡一片漆黑。石川睦點燃了一盞油燈, 向五月招了招手,讓她跟在自己身後。

  「我現在帶你去見老板娘。我先前和老板娘說, 你是和我同村的鄰居, 因為缺錢所以過來工作。到時她問起來, 可千萬別露餡啊。」

  「我明白了。」

  沿著蜿蜒的樓梯向上, 仿佛看不到盡頭似的。樓梯間狹促又陰暗,沒有辦法容兩人並肩通過。五月走在石川睦的身後,聞著油燈燃燒時的難聞氣味。這裡極差的通風使得各種異樣的味道都滯留在了這裡,能呼吸到的空氣帶著一種近乎腐爛般的混濁感。

  偶有幾處紙糊的木窗,卻都是緊閉著的,閣外明亮的日光無法透入,讓這裡顯得更讓人不適了。

  五月費勁地重復著這最簡單的呼吸動作,努力讓自己快點適應著糟糕的空氣。她不時地抬頭望一望,想知道自己還要踏上多少級台階才能見到離人閣的主人,但由於周圍實在是太暗了,她單是能看清楚腳下的台階就已經算是謝天謝地。想要看到上方的光景,似乎有點痴人說夢的意味了。

  「這裡有點暗呢,空氣也是……總感覺通風很差。」

  五月小聲說著。這裡實在是太過狹窄了,連她的聲音也傳不遠,只能在狹長的長形空間中回蕩。

  「確實是這樣。很折磨人吧?」石川睦無奈一笑,「內部的空氣質量還要更差呢。為了不讓客人察覺出來,老板娘每晚都會焚香。明明多開幾扇窗就能夠解決了……」

  至於為什麼不選擇這種方法,必定是有老板娘自己的考量吧。

  「吶,我說我說。」五月小跑幾步,湊到石川睦耳邊,把聲音壓得極低,近乎像是吐息聲一般,耳語道,「老板娘……她是鬼嗎?」

  石川睦微微一頷首。

  「她的名字叫做真時子,不是杏原本地人。她吧……她是個不太好描述的人,你最好別被她嚇到。剩下的事情過會兒我再同你說,現在……」

  樓梯走到了盡頭,變成狹長的窄廊,暗藏著的陰暗感倒是與樓梯間如出一轍。

  油燈黯淡的光撲朔了一下。石川睦拉著她的手,帶她走到走廊盡頭的大門前。五月聽到她的呼吸聲在顫抖。燈油泛起漣漪,五月見她用力握緊了燈把,於是漣漪這才不再回蕩。

  她叩響了門。

  門內沒有傳來回應。只聽得「吱呀」一聲,緊閉的木門敞開了一條小縫,橘黃色的光從縫隙間透出。石川睦向五月使了個眼色,輕輕將門推開,走了進去。五月急忙跟上。

  五月不想顯得自己過於失禮,因此也不敢東張西望。她只覺得這房間中的空氣更加混濁了,摻雜著某種她聞不出來的怪異腥臭。

  這裡已經不是通風有多差的問題了——在這間房間裡,根本就不存在「通風」這樣的概念。

  沒有窗戶,就連大門閉合時也是嚴絲合縫的。這裡就像是一個封閉的巨大盒子,無論是日光還是來自海上的風,幾乎都不能透入其中,只余混濁的空氣繼續在其中發酵。

  她急忙屏住呼吸。再多聞一下,她懷疑自己可能會暈過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裡很明亮。所有的架子上都擺滿了蠟燭,天頂上還懸下了幾盞來自西洋的白熾燈。所有的光交融在了一起,變成明亮的橘色。

  但身處在這般色澤溫暖的光芒之中的真時子,卻絲毫沒有照到任何的柔和。她將纏繞在手上的黑珍珠項鏈隨手丟在角落的銅錢堆裡,踢開梨花木鑲琉璃的矮桌,站起身來。

  無處不在的燭火為她打下了無處不在的影子,重重疊疊,漆黑地包圍在她的身邊。五月能聽到她正向自己走來,踏在鉤花地毯上的每一記腳步聲好像沉沉地砸在了她的心口。

  余光瞥見到石川睦跪下了身子,五月也匆匆忙忙學著她的模樣擺出畢恭畢敬的姿態。

  「真時子大人,這孩子就是我先前同您說過的……」

  真時子停下腳步。天花板上的電燈好像晃蕩了一下。石川睦沒有再說下去了——她知道真時子沒有在聽自己的話。

  與其繼續說下去惹得她生氣,倒不如有眼力見地早早閉嘴比較好。

  燭心爆裂出一簇火星,燭光好像也隨之變得黯淡了些。五月低垂著頭,緊盯住地毯上的纖維。她能感覺到真時子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尖銳而凜冽的目光。

  「名字。」

  低沉得近乎像是男性的嗓音把五月嚇了一跳。她壓低腦袋,回答道:「瀧一葉。」

  「哦——?把頭抬起來。」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五月不敢違抗,忙照她說的做了。

  直到此刻,五月才終於看清了真時子的全貌。

  她看起來似乎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高大且纖瘦,化著不合年齡與時宜的濃妝,不苟言笑,連嘴角下的細紋都透出狠厲。她身上是很俗氣的大紅色和服,干癟的手腕上套了好幾個足有兩指寬的金鐲,看得五月不禁擔心這樣瘦弱的骨骼是否真的能夠承住這些金鐲的重量。

  在五月看著真時子的同時,真時子也在打量著這個少女。她將細長的白玉煙鬥夾在指間,送到嘴邊,深吸一口,讓煙草的氣味在停留了一會兒,這才盡數呼出。有意無意地,她將煙霧吐在了五月的臉上。

  她看著五月抿緊了嘴角,但卻依舊是一言不發,挺直了後背注視著自己。

  她眯起狹長的眼,後退一小步,將煙鬥磕在桌角,倒出蓄在裡頭的煙灰。

  「為什麼要來離人閣?」

  以高傲得近乎像是審訊的語氣,真時子問她。

  說話時,她那尖銳的獠牙不時會露出,在如此明亮的環境下,是無論如何都會清楚看到的。五月能感覺到脊背在顫抖。

  不只是害怕。在她心裡湧動的情緒,似乎是面對鬼的熱血。

  她看得到真時子尖銳的鬼爪與細豎如蛇般的瞳孔。真時子根本沒有藏起這些明顯的鬼的特征,五月不知道為什麼。

  但現在「為什麼」並不重要。

  「因為……我想要賺錢。」

  五月努力壓抑自己各種蠢蠢欲動的心情,努力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情緒,也在努力著扮演一個普通應聘者。

  她的說辭是完全遵照石川睦的叮囑所說的,應當是沒有錯處才是,然而真時子卻一臉冷漠,依舊是看著她,像是想要聽她再多說一點。

  但這也就只是五月的猜測而已。她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她默默垂下眼,向石川睦投去探尋的目光。

  還不等兩人有什麼目光交流,真時子忽然伏低身子,用干癟卻有力的手掌一把捏住五月的下巴,讓她重新看著自己。

  「想要賺錢?」

  真時子拖長聲說,每個字音聽起來都變得尖銳了。話說間,她甚至還笑了一下,鮮紅的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猙獰得像是誇張大笑的小醜。

  她用煙鬥敲打著五月的顴骨,一下又一下。

  「既然如此,那要給我好好干活才行啊,不然你一分錢都拿不到。」她斂起了笑,瞪著眼看五月,陡然提高了音量,「明白了嗎!」

  五月被嚇得一顫,連忙點頭。

  「明白了。」

  「那就趕緊給我滾出去吧。」真時子甩開手,又燃起了一袋煙草,對石川睦說道,「給我好好管好她。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你也別待在離人閣了。知道了嗎,夏子?」

  「是。」

  石川睦輕輕拽了拽五月的衣擺,帶著她出去了。

  兩人沉默不語走了一段路,直到真時子和她的房間已經被甩在了身後,五月才總算感到輕松一些了。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濁氣,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自嘲般地一笑,說:「她可真是凶呢……」

  「是啊。她對待歌姬的時候更嚇人呢。」石川睦回首一笑,「我帶你去宿舍吧。該把你身上的衣服換掉了——我們這種打雜工的衣服是統一的哦。對了,宿舍有窗,你可以好好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了。」

  一聽到「新鮮空氣」這個詞,五月立刻就精神了。她用力點頭:「好!」

  彎彎繞繞地走過陰暗狹窄的木廊。石川睦拉開一道紙門,從門裡探出的光讓她不必再繼續拿著油燈了。她向五月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將火吹滅,把燈放好,先探頭往房間裡看了看,這才招招手讓五月進來。

  本以為這裡或許會寬敞一點的,可步入其中,才發現此處也是一樣的狹窄。地上並排鋪了十幾個床鋪,透過隆起的弧度,五月知道裡面仍睡著人。

  「不只是我們這些打雜的,一些歌姬也住在這裡。」石川睦悄悄告訴五月,「離人閣徹夜燈火不滅,所以我們只有在白天才能空閑。趁著天還沒黑,你先休息一會兒吧——睡一會兒也沒事。呶,衣服給你。我要去睡覺啦。」

  「唔……謝謝。晚安,夏子。」

  哎呀,應該說「午安」或者是「好眠」才對。

  不過石川睦已經鑽進被窩裡,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五月便也就沒有再糾正了。她抱緊衣服,踮起腳尖,從被子與被子之間的空隙走過,在窗邊找到了一席之地。

  她蜷起身子,把自己藏在窗框下面,手忙腳亂地換上了山吹色的和服。她實在是不擅長穿這樣繁復的衣服。

  用繩子把礙事的衣袖和發絲束起,她總算是能直起身子了。從海上吹來的溫暖的風愜意得很,如果不是身處這樣的地方,五月或許會因為眼前的海而感到興奮吧。

  她把碎發捋到耳後。此刻她無事可干,唯一能做的事情,好像是等著黑夜來臨,可她心裡並沒有那麼希望快點開始打雜的工作。

  她合起了掌,暗暗祈禱著黑夜慢點降臨。雖說這種行為沒有什麼用。

  獨自在窗邊坐了好久。房間裡的其他女孩們還沒有醒來。或許有人醒了吧,但是五月沒有注意到。

  忽然,一群烏鴉直衝著窗戶飛來,嚇得五月還以為它們將要飛進來了,幸而烏鴉群在臨近時就拐過了方向。

  群鳥之中,有一只鳥好像落後了,被其他的烏鴉甩在身後,直向五月而來。它輕巧地落在了窗框上。

  定睛一看,才發現它並不是烏鴉群中的一員——這是只生著灰色羽毛的鴿子。它撲棱著翅膀,蹦跶了幾下。

  它為五月帶來了義勇的信。


第68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三

  意識到這鴿子是用來送信的, 五月急忙站了起來,用身子擋住立在窗框上的鴿子。她謹慎地回頭望了望屋內的其他人, 見這會兒大家還安眠著,這才默默放下了警惕心, 結下纏在鴿子腳踝上的信箋。

  「辛苦你啦。」

  五月輕輕摸了摸鴿子的小腦袋,就放它飛走了。

  原本她想叫上石川睦一起讀這封信的, 但是她依舊在熟睡著,五月實在不好多打擾她, 便拿著信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她到處尋著能夠獨處的安靜地方。胡亂摸索了一陣, 居然誤打誤撞地推開了通往露台的門。

  雖然露台也是一樣的狹窄,但至少不需要擔心會被旁人發現了。

  五月走到日光下,鄭重其事般展開了疊成一小塊的信。還未來得及從正文讀起,她的目光就先被末尾署名處的「富岡義勇」給吸引去了。

  她的心倏地一顫。

  這可有些出乎意料了。

  拿到信的時候, 她還以為是同行的另外兩個隊員寄過來,想要和她說一說作戰計劃之類的事情呢。

  可居然是義勇寄來的……這她根本就想不到啊。

  五月盯著那瀟灑的筆鋒看了好久,內心一片恍恍惚惚的。花了好一會兒時間,她才總算反應過來了——現在應該做的不是盯著義勇的簽名傻笑, 而是看看他寫了些什麼啊!

  視線跳回到信件的起始處。五月先是飛快地粗粗掃了一眼,而後又逐字逐句從頭看到尾, 以確保沒有哪個字符看漏。

  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五月幾乎都快要把信中的內容都背下來了。但不管怎麼看, 這都好像是一封很普通的信。

  開篇先是說他與其他兩位隊員已經找到了落腳點, 即將要著手調查與離人閣的歌姬相關的事情了。

  而後又在信中叮囑她說, 現在他們之間的交流方式是由信鴿傳遞信件。這一點五月倒是能夠理解。

  建在海上的離人閣, 自身就像極了一個孤立的小島。身處於其中的她難以與外界接觸,外界的人們或許也難以靠近吧。

  不過,能想到用信鴿,這方法還是挺妙的呢。

  再之後的內容,寫的就都是些很疏松平常的內容了。譬如像是讓她一定要時刻保持警惕,因為離人閣中盤踞著惡鬼。

  譬如像是蝶屋的女孩子們和煤球相處得很好。他們在前往杏原之前,把無人照看的煤球托付到了蝶屋。

  再譬如像是他知道她的任務很沉重,但她得想辦法努力克服才行。還讓她不用擔心,事情很快就會解決了,他馬上就會帶她回家……

  ……之類的。

  最後的這段話,五月反反復復地看了好幾遍——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她就是想要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閱讀這些字句而已。

  在寫下這些話時,義勇究竟是怎樣的一番心情呢?

  五月渴望知道,但卻又不敢刻意去探尋。她悄悄地藏起這份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欣喜,將信折疊好,放在袖子裡。

  但下一秒,她就改變主意了。她覺得袖子不是個適合收納的好地方。

  她把信轉移到了自己的手上,猶豫不決,一心只想把這封信好好地收起來——畢竟,這可是義勇難得寫給她的信啊!

  放進原本的衣服裡吧。這樣,待到離開離人閣的時候,就能一並帶回去了。

  她為自己的機智感到竊喜。

  輕快地蹦跶著,五月沿著彎彎繞繞的路回到了房間裡。

  大概是因為心情過於輕快了,她這一路上居然都沒有迷路,順豐順遂地就回來了。

  她緩緩闔上門,輕手輕腳地繞過熟睡中的女孩們,走到了角落的五鬥櫥旁,蹲下身子。她的衣服和隨身雜物就放在了最下面的抽屜裡。

  五月把信放下了。生怕被別人看到,她特地用膝蓋壓住了信,還特地整了整衣服的下擺,將信件完全遮擋。

  雙手握住生鏽的把手,五月慢慢拉出抽屜。她已經盡量將動作放得輕緩了,發出的摩擦聲也輕得幾乎聽不到。但就算如此,這動靜還是不小心驚動了誰在五鬥櫥旁的一個歌姬。她不耐煩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的頭發睡得亂糟糟的,表情看起來不怎麼好看。她眯起水腫的眼,上下掃了五月幾眼,滿臉寫著不爽。

  「你就是新來的那個?」

  她啞著聲問。

  五月能感覺到她生氣了,急忙停下手頭的動作,向她躬了躬身,低聲說:「是的。午好,我叫瀧一葉。」

  說著,五月向她伸出了手。但她絲毫沒有想要接過的意思,翻了個白眼,念叨了一句類似於「新來的家伙就是沒禮貌」之類意味深長的話,就又倒回到床鋪裡了,用被子蒙住腦袋,懨懨地嘆出一口氣。

  這番反應讓五月有些窘迫。她笨拙地笑著,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不是算是被討厭了。

  等她睡醒之後再好好地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紹吧。五月想。

  於是五月繼續與五鬥櫥做著抗爭。

  在她的好一番努力之下,總算把抽屜拉開了一條恰到好處的小縫。她用兩根手指夾著信,費勁地把手伸了進去。摸索著把信放進衣服裡面,她這才放心地閉上了抽屜。

  這下總算是沒有人被她吵醒了。五月呼出一口氣,抹去額角的薄汗,又重新回到了窗邊的空處坐下。

  在這整個離人閣中,她最喜歡的位置,怕不就是這裡了。

  她倚靠著窗框,用手支著下巴。從未見過的白色海鳥從眼前飛過,但她心裡想的卻是別的事情。

  唔……她該給義勇寫一封回信才對吧?畢竟這樣才顯得禮貌嘛。不過這次她沒有把慣用的水筆帶過來,大概是寫不出字跡漂亮的信了。

  要是用毛筆的話,那她的回信一定會變得亂糟糟吧。義勇先生會不會因為這事不開心呢?

  五月莫名緊張起來了。她一垂手,指節不小心磕在了窗框上,近乎脫節般的疼痛讓她差點沒緩過勁來。她忙捂住被撞痛的指節,試圖用體溫驅散走煩人的痛感。

  這種方法當然是沒有什麼用的,不過是個心理安慰罷了。

  揉著揉著,五月突然想起來了,義勇先前說過,他不介意自己難看的字。

  對了……他那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你的字實在太醜了,寫給我看倒是沒什麼,但被桑島先生看到是要笑話的。

  雖說回想起這話,心中總不免浮起一陣酸澀,讓五月委屈得都想要哭出來了——但至少,這意味著義勇不介意她的醜字,不是嗎?

  這念頭瞬間就把所有的委屈驅散跑了。

  既然如此,就快點開始寫起來吧!

  五月滿房間地尋起紙筆。可連狼毫都還沒來得及見到一根呢,房間裡熟睡著的女孩們就都醒來了。她們都睜大了眼,陌生地打量著五月。

  如果只是一個人這麼看著她的話,五月的心裡大概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情緒。但現在是一群人一齊盯著她,這不免讓她有些緊張了。

  她笨拙地躬了躬身子,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這就是我之前說過的,會來離人閣工作的鄰居家妹妹。」石川睦在一旁幫她化解著尷尬,笑眯眯地說,「她才第一天來,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就請大家多擔待了。」

  石川睦同她們的關系似乎不錯。聽到她都這麼說了,便也就沒有再擺出或生疏或冷淡的表情,也向五月笑了笑。不過彼此之間確實還是有幾分生疏,而且很快就要開始工作了,她們便沒有多說什麼,開始整理起床鋪,換上各自的衣服。

  一不小心,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打雜的姑娘和歌姬們雖同住在一起,但接觸卻少得可憐。尤其是到了這種忙碌准備的時候,她們很自覺地分成了兩個小團體。歌姬們自成一團,有說有笑的,換上精致的衣裝,對著銅鏡束起發髻。

  五月注意到,先前那個被她吵醒而心情極差的少女在歌姬的小群體之中——而且,看起來像是她們之中的小頭目一般。那些女孩子們都願意擠在她的身邊。

  有那麼幾次,她也注意到五月的視線了,但她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卻一次又一次地朝著五月的方向擺出不耐煩的神情,也不知是在暗示著什麼。

  「她叫冬花。」石川睦悄悄告訴五月,「是當下真時子大人最喜歡的歌姬。」

  「是這樣啊……」

  五月好像能理解她的這般做派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了。

  不過,就算是身為最受寵愛的歌姬,現在也還是和她們這些打雜的一起擠在狹小的房間裡啊。

  這種事情,單是隨意地想一想,就讓五月覺得想笑了。

  「一葉。一葉!」

  有人喚著她。這個陌生的名字讓五月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她回頭一看,原是一個歌姬少女坐到了她身邊。

  「你好呀,我叫小島真。」她眨了眨深色的眸子,嘴角帶笑,連眼中都滲著笑意,「你多大了呀?」

  「十七歲了。」

  雖然生日還沒到,但是她覺得現在給自己的年齡加上一歲,也不算為時太早。

  聽到這話,小島真笑得更燦爛了,像是有幾分得意般的揚起了下巴:「我十九歲,比你大哦。看來你得叫我姐姐。」

  「那你不是也得叫我姐姐了?」石川睦戳了戳她的肩膀,「我可比你大呢。」

  「我不是一直這麼叫你的嘛,夏子姐。」

  小島真撒嬌似的說。她又和一旁的其他女孩打起招呼,直到其他的歌姬出聲叫她過去了,她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末了還不忘向她們揮揮手。

  「我先走啦。今天也要加油哦!」

  加油……嗎?

  確實是應該好好加油呢。五月想。

  她幫著石川睦用木簪盤起長發,又幫忙整理了一下衣服。

  「謝啦。」

  石川睦拍了拍五月的肩膀。

  「那麼,我們的工作也該開始了。跟我走吧。」

  「好。」

  走出狹小的宿舍。在走廊裡,就已經能聞到濃郁的熏香味了。五月揉了揉鼻子,她對這種氣味不太適應。

  跟在女孩們的身後,踏出陰暗區域,明亮與喧鬧一齊闖入五月的眼中心中。

  「真正」的離人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第69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肆

  如果從上方向下俯瞰, 很容易就能發現,整個離人閣是「回」字形的格局。內裡的這一塊方形的空間才是迎客的地方——也可以說, 是真正的離人閣。

  如此一看,五月好像知道了為什麼她總覺得那間宿舍和其他地方顯得狹窄, 原來是因為內裡的方形擠占了太多地方,導致她們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再壓縮。

  這大概是資本家醜惡的嘴臉吧。五月胡亂地這麼想著。

  沿著暗梯步入回字之中。這是一塊挑高的空間, 抬頭望去,一眼就能看到懸掛在天頂上的吊燈。因著這裡根本不透風的緣故, 從燈上垂下的正紅色錦帶也無法飄動起來, 看起來死氣沉沉。五月根本想不明白這是怎樣的設計。

  正中央是圓形的舞台,潑上了鮮艷的色彩,看起來華美極了。歌姬們已經早早地站在了舞台上,排練著今夜上演的舞曲。

  五月看到小島真跪坐在舞台的一角, 低眉垂眼,吹著尺八。

  如果不是因為小島真在出門之前同她打了一聲招呼,這會兒的五月大概也不會注意到她吧。

  五月撣去椅子上的灰塵,總忍不住偷偷看小島真幾眼。待一曲畢了, 她才湊到石川睦身邊,一邊擦著酒杯, 一邊小聲問到:「她不也是歌姬嗎,為什麼不跳舞?」

  「你說的是誰?」

  「呶。」

  五月往小島真的方向瞟了瞟, 石川睦總算明白了。

  「是歌姬沒錯。不過因為她會樂器, 所以比起歌舞, 好像更多時候她都是在吹尺八。是真時子的意思。」頓了頓, 石川睦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倒是覺得,小真她唱歌也很好呢。比冬花好一些。」

  「可是冬花好像更受真時子的寵愛?」

  五月不太確定地說。畢竟這個小小消息還是石川睦透露給她的。

  「這倒是。大概是因為冬花的舞姿更優美一些吧。」石川睦自己也不怎麼確定,只說,「今晚會有冬花的獨舞,你到時候看看就知道啦。」

  「哦……」

  原來還能隨時隨地看歌姬的表演呀?這麼一想,讓她迷之產生了一種「這是一份不錯的工作」的錯覺。

  擦好酒杯,整整齊齊地擺在台上。幾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男人臭著臉走過來了,他們厲聲將歌姬從舞台上轟走,讓她們去角落的小房間准備好,轉頭又開始衝打雜的女孩們不快地嚷嚷了起來,讓她們手腳麻利一點。

  「趕緊的!客人就要來了!」

  丟下這麼一句話,他們就又大搖大擺地走了。原本就沉默的氣氛因著這幾個人的吼聲頓時變得更加僵硬了,五月偷瞄著身旁正拼命工作著的女孩子們,總覺得她們好像變得很緊張了似的。

  話說起來,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在離人閣看到有男性出現呢。在這裡,打雜的人清一色都是女孩子,歌姬們自然也都是嬌俏的少女。

  哪兒能想到居然還會見到這種小混混模樣的家伙啊……難道那幾個人是類似於保安這樣的人物嗎?可就算是保安也不會這麼氣勢洶洶吧。

  五月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幾句。

  好不容易才將所有的雜活都做完,那群小混混模樣的人又進來了。依舊是凶神惡煞的不滿表情,先是呵斥著她們手腳太慢。

  「船都已經等在海上了,要是被把客人耽擱了你們怎麼賠!」

  「……可是現在明明還沒有天黑,離人閣不是一向天黑才開張迎客嘛……」

  站在五月身邊的一個年齡不大的小姑娘嘀咕著說。

  這話落進他們的耳中,頓時讓他們暴怒了。為首的一個強壯男人邁步走到那女孩的面前,什麼都還沒說,先是扇了她一巴掌。

  過於清脆的響聲讓五月頓時驚醒。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揮動手掌時揚起的一陣微弱的風。

  陰冷的,幾乎快要滲進她骨子裡的寒風。

  「你他媽說老子什麼!」

  他一把拽住女孩的頭發,將她盤起的發髻都扯散了。女孩被嚇得瑟瑟發抖,近距離體驗著這番壓迫感的五月也幾乎快要被嚇到不敢吱聲了。

  等不到來自她的任何回答,他顯然是更加惱怒了,咬牙切齒地將女孩的腦袋往牆上撞,發出砰砰巨響。

  周圍的人面無表情,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石川睦擔憂地往那方向望了一眼,但卻又被那幾個人凶惡的目光嚇退了,慌忙垂下眼眸,沒敢再做什麼了。

  挨了打的女孩也不敢吱聲,她知道自己已經食言。如果再多說些什麼,情況一定會變得更加糟糕的。

  於是便就只剩下了男人的辱罵聲,與他人的冷眼旁觀,與默默蔓延的恐懼。

  「那個……」

  不知不覺,五月竟然擠到了這兩人中間。她按住男人的手,順勢將女孩拉到了背後。

  「對不起。呃……我是想說,不管情況如何,訴諸暴力好像都不是最好的辦法……吧?」

  她的話語中帶著不確定。說實話,她有幾分害怕,但她覺得這時候不能擁有這種情緒。

  呼——挺直身子,直視著他。

  「你他媽來搗什麼亂?」男人挑著眉頭,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差點濺到五月的臉上,「你也想挨打,是不是?」

  他用力地推了一下五月肩膀。

  說實話,五月總覺得他這動作有點娘裡娘氣的。

  但緊接著而來的動作,似乎就沒有「娘裡娘氣」的意味了。

  他舉起了拳頭。

  蹲在五月身後的女孩蜷縮起身子,不停顫抖。她的恐懼差點也傳染到了五月的身上。只是她沒有顫抖,依舊是挺直著身子,看著眼前的人。

  那拳眼看著就要落下了,但卻忽然停在半空——是一雙嬌小的手拉住了他。

  「哎呀哎呀,別為這種事情置氣啦,阿武大哥。」小島真笑眯眯的,一臉和氣,仿佛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僵硬的氣氛似的,輕快地說,「天已經黑了哦。快把大門打開吧。再不打開的話,客人就真要等急了呢。」

  被她稱作阿武的男人依舊是一臉凶惡。他狠狠地瞪著眼前的三個女孩,舉起的拳依舊是停滯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泄氣懊惱般垂下手,轉身走了。

  「因為老子不能打你,所以這次就不計較了。要是打壞了歌姬的漂亮臉蛋,老子是要被真時子大人丟到海上曬太陽的!」他咬著牙對笑臉盈盈的小島真吼道,「但要是下次你還這麼樂意當出頭鳥,我第一個就把你從離人閣裡丟出去!」

  「是是是。你可別生氣,我呀,也就只當這麼一次出頭鳥罷了。」

  小島真賠笑著,把這一群麻煩的家伙送出去了。

  等這群人消失在了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女孩子們才蜂擁而上,聚在被打的姑娘身邊,向她噓寒問暖。

  「大家都被打怕了,所以才不敢插手的。他們是真時子親自指派的護衛,是負責管理秩序的,可分明是在狗仗人勢。你就把他們想像成鬼的狼牙棒吧。先前還有一個姑娘被他們活生生打死了……」石川睦把五月拉到一邊,小聲說,「大家都覺得,在離人閣這個地方,還是獨善其身比較好。」

  「唔……原來是這樣……」

  實不相瞞,先前五月還覺得她們的反應有些過於冷漠,簡直就像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恨不得作壁上觀才好。可現在聽石川睦這麼說,五月好像能夠明白她們做出這般舉動的原因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倒是能夠理解呢,畢竟她過去也是被打怕了的人啊……

  「不過,我覺得能夠站出來發聲,也是一件好事。」石川睦朝她偷偷一笑,「才不能習慣這種不好的事情呢,不是嗎?謝謝你啦。」

  「這……這也不是什麼值得感謝的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謝謝小真姐吧。對了,她去哪兒了?」

  五月四下環視了好幾圈,都還是沒有找到小島真。

  「她應該是回到歌姬的休息間了吧。」

  說話間,忽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號角聲。聚成一團的人們迅速散開,石川睦也忙拉著五月過去。她們列成一隊,站在騰空的過道上,等待著客人的來臨。

  伴隨著沉重的悶響,大門被推開。來自海上的風吹入其中,揚起了垂在燈下的紅色緞帶。

  從門外延伸了極遠的水上步道兩旁已經停泊滿了船只,船上燃起的燭火仿佛像是從海中躍起的光點。衣著華美的達官貴人們踏入離人閣中,瞬間讓這裡變得喧鬧無比。

  五月渾身一僵。忽然有一種很詭異的感覺衝進了她的大腦,沿著脊椎爬下。她的心在狂跳,後背肌肉也隨之僵硬了。

  是錯覺嗎……她為什麼會感覺到,有人正在窺探著她?

  那悄無聲息的目光來自某個無人能夠發現的角落,正在偷偷打量著離人閣中的一切。

  ……這感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快別動了。被真時子大人看到,會被罵的。」石川睦小聲提醒她。

  五月忙垂下了頭:「對不起。」

  在她說話之時,那感覺又來了——而且變得更加清晰了,清晰得讓五月瞬間明白了很多。

  不。並不是錯覺。

  她感覺到了。

  此時此刻,確實有一只眼睛,從離人閣的上方俯瞰著這裡的所有人。


第70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伍

  在前往離人閣之前,五月無數次地想像過這裡的夜晚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一定是奢侈而華麗的吧。當時的她是這麼想的。

  而現在成為了離人閣打雜工的五月也依舊這麼想的。

  不過, 現在倒是要再多加上幾個形容詞了。

  該加點什麼詞才比較貼切呢……?

  「一葉, 把酒拿過去!」

  哦對,她忘了,現在的她才沒有「為離人閣尋找貼切的形容詞」這樣的閑空。

  她趕緊小跑過去, 接過擺滿酒盅的托盤。酒裝得有些太滿了, 幾乎與酒盅的邊緣齊平, 五月不敢走得太快, 生怕把酒給灑了。

  來自頂端的目光好像倏地變得狠厲了, 五月覺得那目光確確實實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注視著她的腳步。

  呼——

  她深呼吸一口氣,繼續保持著謹慎的步調, 努力不讓自己去在意那道目光。

  今晚這道目光已經俯瞰了整個離人閣許久, 她應該要對此感到習慣才是。

  一曲終了,那些有錢的客人會把金銀珠寶丟向舞台, 坐在上層閣間的貴賓也會差使僕從丟下財寶,顯然是不想要落俗。

  這樣的行為有點難以理解。五月用她貧乏的思維認真地想了想,覺得這些人大抵是想展現自己家財豐厚,且對歌姬闊氣得很。又或者是錢多得沒處可用,再或者是這點錢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比不上博得歌姬的一笑。

  不管真正的理由是什麼,五月都覺得這樣的行為帶著一種衝動的幼稚。

  呵, 不過如此罷了——她也就只是略微有一點酸而已。

  撇開或幼稚或無聊的動機, 這些有錢人的投擲技術似乎不怎麼好。不少的金塊和珠寶壓根就沒有被丟到舞台上, 而是掉在了邊緣的地方。

  掉落在地上的錢財,身為普通打雜工的女孩們自然是撿不得的。於是對於他們來說,這些錢便也就失去了價值,變成了毫無用處只會添亂的負擔。五月不僅要避開那群到處亂走的客人,還必須要時時注意腳下。

  要是不小心踩到什麼東西摔倒了,她大概會受罰吧。今夜真時子已經罵過她了,盡管那時她根本就沒有犯錯。

  穿梭在酒桌之間,整個夜晚五月都不得不打起精神。她不是沒有產生困意,只是每當困意來臨之時,就會被工作壓住。而這離人閣,畢竟是個煙花之所,流連其中的人們也並不會是什麼清白的人。

  五月不記得這一晚她送了多少歌姬走進上層的閣間中,而坐在閣間中的偏又都是腦滿肥腸的家伙。五月不知道她們的陪酒工作會是怎樣的艱難,但她只能這麼做——除此之外,她沒有別的選擇。

  與忙碌的工作一起撲面而來的是無言的委屈。喝得神志不清的客人不小心把酒撒在了她的衣服上,還莫名地因此發了脾氣,阿武幫襯著客人把她痛罵了一頓,簡直像是在報仇。

  按說在這種情狀下,有理由發火的那一方,明明應當是五月才對。不過五月自己現在也沒有什麼想要發火的心思了。她滿心就只有慶幸而已——應該謝謝他沒有吐在自己身上。

  忙碌了一整晚,五月根本沒有機會看冬花的獨舞。她只知道當冬花站在舞台上時,歡鬧聲與空氣中的酒精味抵達了這一晚的巔峰。

  離人閣的夜晚於日出之前就會結束。或爛醉或飽足的貴客踏著水上的步道坐回到船裡,與潮汐一起回到岸上。

  而後關上大門,聽真時子惡狠狠地訓斥幾句,然後繼續收拾離人閣裡的殘局。

  直到日頭漸高,她們才能回到狹窄的小小房間,爬進大通鋪裡,與日光一起安眠。

  五月蜷縮在被窩裡,用被子蒙住腦袋,不讓日光影響到睡眠。超過二十四小時的清醒狀態讓她的頭疼得幾乎快要炸裂,就連眼球都澀澀酸痛。神經叫囂著讓她快些入眠,但她卻怎麼也睡不著。

  這不免讓她更加痛苦了。

  她確實知道自己是個打雜的——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的工作這麼雜啊!

  滿腦子都是夜晚的喧囂,幾乎都快要讓她暈過去了。

  而且……而且她還沒有給義勇寫回信呢。

  要是一直等不到信的話,他是不是會著急啊?會不會擔心自己出事了呢?

  五月在心中構想著各種不安的可能性,但卻又笑了出來。眼皮沉重,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久違的睡意隨之湧上來了。

  五月蜷縮起身子,把腦袋埋得更深。

  等睡醒了再回信吧。五月想。

  然而她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傍晚,還是小島真把她叫醒的。

  日夜顛倒的作息方式讓她很沒精神。她覺得自己完全是靠決心起床的。

  但凡她的決心再少那麼一絲,她就要賴在床上一動不動了。

  「下午的時候,水柱寄來了信。」石川睦湊在她耳邊小聲說。

  五月噌一下站起身來。

  她精神了。

  順便再度想起了沒有回信的事情。

  她頓時有點慌張,但還是很努力地抑制住了這份過於強烈的情緒,冷靜地問道:「義勇先生說什麼了?」

  「他們調查了那位承認殺人的歌姬,發現她在認罪的當天就被執行了死刑。而這件事,被杏原的警署隱藏起來了。」

  「當天就執行死刑……這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五月對大正時代時興的法律和審判方式還不怎麼了解,但她總覺得在「判處死刑」和「執行死刑」之間,存在著一定時限的緩衝期。

  可能是幾天,可能是幾周……但不可能是幾個小時,甚至幾十分鐘吧?

  而且,不是還要給死刑犯享用最後一頓晚餐的嗎……

  「沒錯,就是這一點很奇怪。」石川睦小聲透露說,「而且最近這段時間,警署的署長常來離人閣。」

  五月瞬間就腦補出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但可能性終究只是可能性而已,孤立於一處,是怎麼也無法同其他因素聯系在一起的。在得到其他有價值的消息之前,她還是要繼續蟄伏。

  換句話說,就是繼續當她的996可壓榨晝伏夜出勞動力。

  這種完全違背人類生理需求的日夜顛倒作息方式快把五月折磨透了。盡管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身體正在一點點習慣白天的睡眠,但她更希望能夠及早擺脫這樣的日子——而並非是習慣。

  在某一天的正午,義勇的信又來了,還是由她的鎹鴉叼在嘴裡親自送來的。

  既然來的是她的鎹鴉,那麼送信方式絕對不可能是溫柔的。

  鎹鴉精准地從一排大通鋪裡找到了從被褥間漏出的金色發梢。它飛到床鋪邊,暫且放下了信,把腦袋探進被子裡——並且毫不猶豫地狠啄了五月一下。

  這天降的疼痛讓五月想不醒也難。

  她驚醒著爬出床鋪,期間因為不小心踩到了冬花的腳而被她罵了幾句夢話。而鎹鴉始終一聲不吭。

  正當五月疑心著今日的鎹鴉為什麼會這麼安靜時,才發現它的嘴裡叼著一封信。

  難怪會叫不出聲了呢!

  信封依舊是四角尖尖,沒有被海風吹得彎折。看來鎹鴉有在認真地完成它的任務。

  五月接過信,向鎹鴉道了聲謝。這會兒石川睦依舊睡著,她就只好再像先前那樣,避開熟睡的女孩們,躲到露台上,獨自看起了信。

  不過這一次她的行動似乎略微有點太過著急了一些,沒有注意到露台上不只是有她一個人而已。所以當她攤開信的時候,身後傳來的響聲差點把她嚇到說不出話來。

  「小……小真姐,你怎麼在這裡啊。不再多睡會兒嗎?」五月故作輕松地說著,不著痕跡地把信藏進袖子裡。

  盡管她已經很努力地不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僵硬了,但在現下的情況之下,她的姿態看起來總還是免不了有幾分不自然。

  小島真坐到她身邊,把腿伸出木欄杆外,一下一下地晃蕩著。

  「我昨天休息呀,你忘記了?」她說,「你呢?你為什麼醒得這麼早嗎?」

  五月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好尷尬地一笑,說道:「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有習慣這樣的生活作息吧。」

  沒有習慣也不想習慣。但今天會這麼早醒,主要還是她的那只不溫柔鎹鴉毫不留情地把她啄醒了的緣故。

  小島真把腦袋倚靠在欄杆的邊緣,歪頭看著五月,隨口念叨著:「是這樣啊……」

  「不……不過我很快就會適應的!真的!」

  五月信誓旦旦的保證把小島真逗笑了。她擺了擺手,說:「不用對我說這種話啦,我又不是真時子大人。對了,是誰寫信給你了呀?」

  她看到五月手中的信了。

  「家裡人嗎?」她好奇地猜著,「朋友?還是戀人……哈!你遲疑了!是戀人沒錯吧!」

  五月一時語塞。她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遲疑,所以也根本想不通為什麼小島真能夠這麼確信地將「戀人」選項作為正解。

  「快說嘛快說嘛。悄悄地告訴我一點也沒關系哦,我不會告訴真時子大人的!」

  面對著小島真的八卦熱情,五月實在是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要否認,舌頭卻像打了結,又生怕解釋得太多會引起小島真的懷疑,五月只好無奈地笑著點了點頭,默認了她的這種聽上去很靠譜實則完全不對的說法。

  對不起了,義勇先生。她絕對不是有心要編造出這種失禮又大膽的謊言,請千萬千萬不要介意這件事啊!


第71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陸

  無心地說了「戀人」這樣一個失禮的謊言,讓五月一陣局促。她不停地摩挲著信封的邊緣, 讓尖銳的角在指尖上劃下微微的痛意。

  啊……大言不慚地說出這是戀人寫來的信什麼的……這可真是太尷尬了。

  她的局促感幾乎都快要溢出來了, 小島真當然也不會沒有察覺到。她偷偷捂嘴一笑,輕快地站起身來。

  「既然這樣的話,我就不打擾你啦。我去找點東西吃——我快餓死了。」

  她給自己找了這麼一個絕妙的理由, 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還沒走遠幾步, 她忽然又折返了回來, 把一顆油紙包著的方形小東西塞進五月的手裡。

  「呶, 給你吃糖。」小島真神秘兮兮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昨天回杏原的時候買的, 你可不要告訴真時子大人哦。她不允許歌姬吃這種東西。」

  至於禁止零食與糖的理由,小島真一直都沒有想明白。

  或許是因為害怕她們發胖吧, 又害怕甜膩的東西會磨澀了她們輕靈的嗓音吧。畢竟, 對於歌姬來說,這兩者都是無比重要的。

  「小真姐, 你昨天回杏原了呀?」

  五月從不知道,原來歌姬們是可以離開離人閣的。

  小島真點點頭,同她解釋說:「嗯。但凡是休息日,真時子大人都會允許我們回到杏原。嘛……雖然我們大多數的人都不是杏原出身的,不過能夠離開海上,也算是挺開心的事情吧。」

  「真時子……我是說真時子大人。」五月差點漏了尊稱,她匆匆忙忙地添上, 幸好沒有露出什麼馬腳, 「她不害怕你們逃走嗎?」

  只要身在海上, 歌姬便就無處可去了,就算是下定了決心跳入海中,也必然游不開多遠。

  況且,離人閣與最近的海岸線之間的距離也不短了。這些看起來瘦瘦弱弱的歌姬,想必也沒辦法游到那麼遠的地方吧。

  但到了杏原的地界之中,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且不說杏原此地有著大量的百姓,單是地域就已經相當廣闊了。如果有心想要躲藏,說不定能夠在杏原躲上天荒地老吧。

  更何況……

  更何況,真時子她是鬼——只能在暗夜無光之時行動,而無法在白日出沒的鬼而已啊。這樣難道不是為歌姬的逃脫創造了更加便利的條件嗎?

  五月不明白真時子讓歌姬上岸的用意。就算是把所有的論斷與可能性全都擺在了眼前,她依舊還是想不明白。

  「嗯……以前確實是有一個歌姬逃跑過呢。」

  小島真站在門邊。她一腳已跨入了陰暗的走廊,另半邊身子同五月一樣,籠罩在明亮而溫暖的日光之下。

  她原本已經准備離開了。如果不是因為聽到五月這話,她本是不會停下的。

  「她撐著小船停在了杏原的岸上,想要逃到隔壁的小鎮。她確實逃得夠遠的了,但真時子大人還是把她抓回來了……」

  五月打斷了她的話:「是真時子大人她親自把那位歌姬抓回來的嗎?」

  「……什麼?」

  小島真回過頭看著她,眼裡滿是困惑,還暗含了一種五月看不真切的情緒。

  一晃眼,那奇怪的情緒又不見了。

  「對。是真時子大人把她抓回來的。」頓了頓,小島真蹙起眉,反問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會問出這樣的話當然是因為真時子她是一只鬼。

  但這樣的話五月當然也是不會說的。她笑著擺了擺手,裝出一副若無其事般的樣子,把話題扯開了。

  「後來那位歌姬怎樣了呢?」

  「她啊……」小島真垂著眼,眸中閃過一絲凄然,「她被真時子大人狠狠地打了一頓,打得臉也毀了,腿也斷了。然後……然後,在所有歌姬的面前,她被真時子大人從離人閣的頂端丟進了海裡。」

  在墜落的過程中,她還依舊在掙扎。但當砸中水面時,她的掙扎倏地停下了。

  那一刻,小島真想到的是,原來從這樣的高度墜入水中,也是致命的。她與其他的歌姬一直以為,哪怕是從高處墜落,溫柔的海水也會保護她們。

  ……原來不是這樣啊。

  五月聽得一顫。她怎麼覺得連這海上的風也變得冷徹了呢?

  「這……」五月小聲地說,顫顫巍巍的,「這應該算是虐殺吧?」

  不過,比起虐殺,五月心裡所想的,更多的是……

  ……為什麼真時子沒有吃掉那個歌姬?

  五月並不想讓自己如同一只惡鬼般思考這樣的事情,也根本不想要將人命視作可咀嚼吞咽的食物,但她不得不去這樣想。

  為什麼真時子沒有吃掉出逃的歌姬呢?難道是她覺得比起飽腹感,更重要的是利用她向其他怯懦的歌姬殺雞儆猴?

  再或者……真時子壓根就不是一只鬼?

  這種可能性顯然是不存在的。五月知道真時子是鬼——這是她的直覺給予她的結論。

  那麼,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隱藏在這離人閣中的秘密,她渴望全都能知曉。

  「虐殺……嗎?唔……這……應該不能用這種說法吧。」

  當說出這話時,小島真又笑了,就像平常那樣。只是,此刻她翹起的嘴角,透出的似乎是無奈與卑微。

  「緣子她……我是說那個出逃的歌姬,她確實是有做錯的地方,所以被懲罰了也沒有什麼錯……」她一字一頓地說著,「可能……可能真時子大人的懲罰,確實是嚴厲了那麼一點吧。」

  五月很想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應當如何說才好了。她抿了抿唇,將勸說的念頭壓在心裡,只問小島真道:「在那之後,還有人逃跑過嗎?」

  小島真抿著唇,微微搖頭:「沒有了。」

  這是五月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想也是,有了公開處刑的鋪墊,因為也沒人再膽敢挑戰真時子的權威了罷。

  但小島真接下來說的話,好像和五月心裡所想的有幾分不同了。

  「其實,大家本來就沒有想逃的心思。」她說,「我們都是窮人家出生的孩子,大多數都已經是孤兒了。真時子大人給予我們衣食和住處,我們對此真的很感激。離開了離人閣,我們哪兒都去不了。而且,她答應了的,只要……」

  她忽然停頓。五月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可小島真卻沒有再說下去了。

  「嘛……大概就是這樣吧。」

  小島真笑了笑,踏入陰暗的走廊,把門闔上了,只余出一條小縫。

  透過這道小小的縫隙,她悄聲對五月說:「你快點把信拆開來看看吧。別讓你的心上人等急了。」

  「唔……好……」

  五月看著門縫緩緩闔上。她的心裡依舊是一片亂麻。

  坐在露台的邊緣,她把小島真的話重新梳理了一遍,把所有古怪的不對勁的事情統統挑了出來,准備待到傍晚石川睦醒來後,同她商量一下。

  然後再把這些消息告訴給滯留在岸上的義勇他們。

  計劃完美!

  五月站起身來。

  先前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小島真把她嚇得依舊是心有余悸的。在拆信之前,她決定先排除掉周圍的一切不確定性因素——她要確保此刻沒有人在周圍,也沒有人會在她讀信時偷窺。

  她在露台上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圈,四下環視幾眼。

  很好,露台上已經沒人了。

  她又打開門,探頭朝過道裡望了幾眼。確保此刻的確是沒有人在附近了,檢查工作才總算宣告結束。五月重新把信拿了出來。

  剛拿到信的時候,五月還沒有察覺到。現在終於空閑下來了,五月才發現,這一次義勇的信居然是用火漆封口的。

  ……為什麼是火漆呀?

  五月想不明白。

  她盯著印在封口處的橄欖枝圖紋紅色火漆看了好一會兒,似乎能明白為什麼今天的小信使不是那只熟悉的灰羽鴿子,而是她的不溫柔鎹鴉了。

  大概就是為了不讓火漆受損吧。如果是信鴿送信的話,信紙必然要折成一小根圓柱,那樣就算是再好看的火漆印記,也會變成碎屑了。

  但如果是讓體型更大的鎹鴉叼著,就完全不需要擔心這樣的煩惱了。

  想著想著,五月忍不住噗嗤一笑。

  看來就算是平時略顯遲鈍的義勇,也會有細心的地方啊。

  不過一碼歸一碼。雖然她真的很想承認火漆封信的方式確實相當帥氣,但是……

  ……但是,一般來說,印在紅蠟上的紋章印記,都是代表家族的家徽才是。可義勇好像就只是隨便挑了一個好看的印章印上去了吧?

  這樣的火漆可是沒有靈魂的啊!

  五月憤憤然地想著,動手把粘著火漆的那一圈紙給撕了下來,收進袖子裡。

  沒錯,這玩意兒確實是沒什麼靈魂沒錯,但至少還是挺好看的——沒靈魂和她想要收藏起來,這兩者之間應該不存在什麼衝突吧?

  五月用這種想法自我安慰著,把信紙抽了出來。

  今天的信很短,不像平時那樣寫了很多。攏總也就只有一句話罷了。

  ——今晚我在後門的木梯處等你。

  署名,富岡義勇。

  五月的心猛得一跳。她人傻了。

  這……這這這……

  這信的內容,怎麼真的像極了戀人寫來的信呀!


第72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柒

  五月整個人都呆住了。

  很不爭氣地,呆住了。

  拿信的手, 瘋狂顫抖。大腦神經也在顫抖。

  如果手與腦的震動頻率相同, 那麼是不是就會出現物理課上學到共振現像了?

  ……咦,不對。

  共振的原理到底是不是震動頻率相同來著?好像不是吧?她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明明物理是她很拿手的科目才對啊!

  現在顯然不是應當考慮物理或是共振原理的時候——而是這封信才對啊!

  呼……呼……

  五月深呼吸了好幾口氣, 總算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一些了。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義勇寄來的信上。

  雖然在看到信中內容的那一刻, 她的心裡下意識地飛出了「這真的很像是一封來自戀人的信」的念頭, 但下一秒她就飛快地否定了這個想法。

  這麼可能會是這樣呢——肯定是她看錯了信的內容才會對嘛!

  什麼「戀人的信的既視感」, 這種想法都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不存在!

  沒錯沒錯, 一定是她眼瘸了, 把信的內容看岔了,所以才會一不小心產生了這種失禮的念頭。況且義勇怎麼可能會要特地見她呀……真是的, 她的腦補能力未免也過於誇張了一點吧。

  沒錯沒錯, 只要像這樣,把信攤開來, 把每個字都看過去,就肯定不會有這樣的錯覺了……

  ——今晚我在後門的木梯處等你。

  ……為什麼還是這幾個字,一點都沒有變化啊!

  當然不可能有變化,因為她壓根就沒有看岔呀。

  然而五月不信邪。她始終覺得是自己看錯了些什麼,或者是漏看了幾句話——盡管這封信裡攏共也就只有這麼一句話而已。

  惴惴不安,顫顫巍巍。

  五月顫抖著拆開糖紙,她現在迫切地需要吃點什麼來讓自己冷靜一下。她把糖丟進嘴裡, 還不等嘗出什麼味道來, 她就已經急不可耐似的咬碎了, 完全不在意這糖的硬度強得過分,也沒有把牙痛放在心上。

  她心裡念想著的,可不是糖的事情。

  信被她翻來覆去好幾遍,她又盯著信中的字句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總算是能夠確定了。

  是的,她沒有看錯。

  但「戀人的信的既視感」真的是錯覺,這一點沒有錯。

  以及她今晚真的能見到義勇了,這一點也沒錯。

  盡管心裡已經想得透徹了——比明鏡還要透徹——可她依舊是迷迷糊糊的,像是沒能反應過來一般。

  她盯著信紙的邊角看了好久。先前她一不小心把信的邊緣給弄折了,於是留下了一道不怎麼好看的印子。她努力地試圖撫平,但怎麼也去不掉痕跡了。

  既然如此,那也就沒有辦法了吧。

  她喪氣般地垂下肩,把信紙沿著邊線折好,重新放回進了信封裡,然後再把信封收進衣袖中。學著先前小島真那樣,她也試探性地把腳探出了欄杆的邊緣。生怕掉下去,她膽戰心驚地抱著欄杆。

  保持了一會兒這樣的僵硬姿勢,她漸漸的好像習慣了,甚至還覺得有些愜意。

  身心一舒坦,五月就又忍不住開始思索義勇的信了。

  如果信上沒有哪裡寫錯,她也沒有哪裡看錯的話,就意味著,義勇今晚真的會來找她。

  五月不知道他會和自己說些什麼。左不過是和離人閣和盤踞其中的鬼有關的事情吧,她想。

  但就算是這樣也可以。

  伏在欄杆上,她不自覺地露出了笑意。

  其實她一直都很高興——從看到信的那一刻起,心中就已經暗藏著喜悅了。至於先前的不安與懷疑與猜測,這些情緒全都是興奮所帶來的副產品罷了。

  正是因為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所以她才下意識地心生懷疑,總覺得不夠真實

  五月已經開始期待起來了,盡管現在才只是正午時分而已,距離天黑還有好久好久呢。

  ……不對呀,到了晚上,她不就要開始工作了嗎?

  這麼一來,她哪裡還能有時間溜到後門那裡見義勇啊!

  一陣懊惱感猝不及防地撲了過來。五月被完全壓倒了。

  果然不該這麼早高興的。看吧,得意過頭了吧。

  她惱得不想說話,也不想再在露台上多待了。她撐著欄杆,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

  也就是在同時,她突然想起來,今晚好像是輪到她和冬花休息。

  離人閣的休息制度實在是相當復雜,且這還是五月來到這裡的第一個休息日。

  什麼懊惱什麼沮喪瞬間一掃而空,五月活了。

  可以見到義勇先生咯!

  在這期待的加持之下,五月的腳步頓時變得輕快。她蹦跶著回到房間裡,像先前那樣把信收好。這次她倒是沒有吵醒冬花——因為她已經醒了。

  冬花仰面躺著,睜大了眼,也不知究竟是在望著什麼。五月躡手躡腳地從她身邊繞開了。她總覺得今天的冬花看起來心情很差似的。

  五月走到窗邊,和小島真坐在了一起。小島真分給了她半塊番薯,說是很甜,但五月嘗過後卻覺得寡淡無味,她想大概是因為嘴裡還余著糖的味道的緣故吧。

  小島真也給冬花分了一塊,但卻被冬花冷冷拒絕了。

  今天的冬花,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嚴冬。

  分明今日她就能休息了,趁此機會回到杏原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呢?五月實在是想不明白。

  不過五月也不急於理清冬花的想法。她們之間的關系一直都很一般——確切的說,冬花和大家之間的關系很一般。

  這種時候,反倒是什麼都不問,才像是對冬花的親昵吧。

  狹小的房間裡交織著一人的壓抑與一人的期待,直到傍晚的降臨都沒有消失。

  冬花在夕陽落下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五月倒是等到了天色徹底暗下,載著貴客的船聚集在離人閣的周圍時,她提著油燈走下樓梯,朝著後門而去。

  狹促的樓梯間中倒是沒有那種被時刻注視著的感覺了。五月覺得有必要把這個發現告訴給義勇聽。

  盡管腳下一片昏暗,但五月還是走得很輕快,仿佛這一段長長的樓梯是一下子躍下來似的。

  樓梯的盡頭即是後門,五月輕輕推開。她看到了水與天,漂泊在海上的小船載了一人。

  正是義勇。

  五月起初還沒認出他來,因為他只穿了一身深藍色的粗麻布衣而已,還戴著草編帽子,和平常大不一樣。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份陌生感的趨勢,在目光相交時,他們竟誰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彼此而已。如果不不是因為潮汐將小船推遠,他們或許會一直這樣注視著吧。

  義勇急忙把小船駛回到遠處,五月也慌亂的理了理頭發。

  「抱歉。您等很久了嗎?」

  「沒有。」

  分明只是簡簡單單的回答而已,但單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就已經讓五月想哭了。她慌忙揉了揉鼻子,不讓自己顯露出什麼端倪。

  不過,就算她當真露出了端倪,義勇也不一定會發現吧?

  「過來吧。」義勇向她招了招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五月點點頭,根本不問義勇要去哪兒,就相當放心地同意了。

  畢竟對方是義勇嘛,她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是……只是……

  看著站在木梯上緊緊抱著欄杆,怎麼也不願意邁出第一步的五月,義勇有些奇怪,直問道:「你為什麼不過來?」

  總不可能是因為不樂意吧。他想。

  「那個……」五月低垂著頭,指了指船的邊緣,小聲咕噥道,「您能把船劃過來一點嗎?」

  木梯與船之間有一段小小的空隙,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可怕的溝壑,只需要邁一腳就能過去了。

  但五月偏偏就是沒有邁出這一腳的勇氣。

  一聽這話,義勇便明白了。他點點頭,小幅度撥弄著船槳,將船成功與木梯的最後一級無縫對接。

  這樣便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義勇向她伸出手:「過來吧,我抓著你。」頓了頓,他不忘補充道,「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哦……好!」

  五月慢慢松開欄杆,義勇順勢拉住了她的手。為了不讓自己分心,她把視線從水面轉移到了義勇的手上。

  只是一步的距離而已,真的不必為此而感到害怕。

  「呼……沒掉進水裡,運氣可真好。不對,應該謝謝義勇先生您才是!」

  穩穩當當地坐到了船上的五月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義勇笑了笑,心說有他在根本就不必擔心這樣的事,就算再不濟真掉進海裡了,他也能把她救起來的。

  但為了避免給五月平添多余的憂慮,他把這話留在了心裡,並沒有說出來。

  心有余悸的感覺已經消失,五月總算能把心意放在其他事情上了。

  比如,像是義勇的衣服之類的無關緊要的事情。

  「對了,義勇先生,您為什麼是這幅打扮呀?」她指了指帽子,「看起來有點奇怪。」

  義勇依舊是撐著船,向著遠處劃去。

  「我現在姑且算是當了一個船夫。」

  更正一下,是警署署長的臨時船夫。和五月的工作性質差不多,也是個臥底。

  雖然聽起來好像是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工作,但他意外地倒是探聽到了不少內容。

  打個比方,某天晚上他聽到那個腦滿肥腸的家伙說,離人閣新來的打雜小姑娘很漂亮,還有著一頭好看的金發,想要和老板娘商量一下,將那小姑娘討到自己身邊之類雲雲。

  真的,聽到這話的時候,義勇差點沒把手上的槳捅到那家伙的腦袋上。

  居然敢肖想他的繼子嗎?!

  幸好他的冷靜自持及時發揮了效果,否則那一晚警署署長真就要泡在海水裡了。

  這事義勇可沒想和五月說——包括想要用船槳捅署長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沒必要用這種事影響五月的心情。

  畢竟這件事真的是很影響他的心情。

  但要多虧了這份略顯糟糕的臥底工作,義勇的劃船技術得到了飛躍般的進步。才過了不多久而已,輕舟就已駛遠。

  晚風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輕輕拂過他們的耳旁。海面上倒映著今夜的滿月,若非是波濤粼粼,五月當真會以為是空中的月墜入水裡了。

  緩緩的,船停下了。五月抬頭看著義勇,有幾分詫異。

  她原以為義勇會帶她去岸上的——即便是當小船一點點飄向離海岸漸遠的地方時,她也還是固執地這麼認為。

  但現在她好像沒辦法再無比確信地堅持這個念頭了。

  這裡不還是在海上嗎,甚至連杏原都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啊!

  四周都是海水,以及海水。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五月總難免有點心悸。如果只有她獨自一人坐在船上,她大概都已經慌張得不知所措了吧。

  呼……幸好有義勇先生在……

  她偷瞄了義勇一眼,見他正望著海面,似是有幾分失神似的。五月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能看到的卻只有平靜的海面而已,除此之外便就沒有變得什麼了。

  五月心裡的疑惑瞬間翻了個倍。她輕輕地戳了下義勇的肩膀,小聲問道:「您要帶我來的地方就是這裡嗎?」

  「對。」

  「唔……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啊,就只有海而已。」

  以及稍遠一些的離人閣。

  不過由於五月並不怎麼想要回憶起離人閣這個壓榨勞動力的血汗工廠,所以直接把它從可視範圍中撇除了。

  「你忘記了嗎?」義勇摘下那頂難看的草帽,隨手掛在了船舷上,站起身來,「海面上確實是什麼都沒有,但是水下卻浸沒著一座無人的小島。」

  是了,眼前的不僅只是海水而已。

  在前往離人閣時,船夫說過的,平安時代的離人閣,建立在……

  「……離島!」

  在他們的船下,沉沒著腐朽的焦炭與來不及從離人閣中逃出的骸骨——這些一切全部都是過往離人閣中的一部分。

  漆黑的水底之下亮起了一簇火光,暗暗湧動著。仿佛聽到了召喚似的,更多的火光出現了。

  萬千光輝倏地從海中躍起,將明亮的夜染上溫暖的光澤,海上倒映的月影,亦變成了橘色的月。

  仿佛聽到了遙遠的樂聲——來自平安時代的遙遠樂聲。

  在那明滅的火光之中,傳說中的大妖怪不知火,踏著水波,緩步向他們走來。


第73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捌

  在暗夜的火光中,傳說中的大妖怪展露真容。在她出現的那一刻, 仿佛連空氣也隨之凝滯了。

  束起的銀白長發與薄紗的華美衣裙燃著幾簇明滅的火焰, 總有那麼幾個恍惚的瞬間,會將她錯看成與滿天星火交融在了一起。

  正如「不知火」之名,哪怕是她的眼眸中, 亦飄蕩著火光。

  站立在水上的她, 輕盈的姿態仿佛立足於平地一般。

  她看起來和離人閣裡的舞姬真像啊。五月想。

  愣了愣, 她才反應過來, 傳說中的不知火正是離人閣的歌姬。與冬花她們在打扮上有幾分相似, 大概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分明站在面前的是早已異於人類的生物, 但當五月看著她時,卻感覺不到任何的威懾感或是恐懼——這些情緒每當她遭遇惡鬼時便會出現。五月想, 可能是因為不知火此刻正對他們笑著, 所以便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戒備吧。

  五月不知道如此輕易地放下戒備心究竟是不是合適。她也不知道在滿月夜晚的海面見到傳說中的不知火,就究竟意味著幸運還是災厄。

  甚至, 她都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

  這份無言的沉默蔓延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由不知火打破沉寂。

  「你們兩位應該就是鬼殺隊的劍士,對嗎?」她柔聲問道。

  雖然不想這麼快就把身份暴露出來,但當聽到不知火的聲音時,五月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

  不知火綻開笑意,看著五月說:「你現在應該是在離人閣裡的歌姬吧?午後的時候,我看到你了。你伏在露台上。」

  五月有些拘謹似的一笑, 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了紅雲。也不知怎麼的, 每當看到不知火時, 她總會覺得不好意思,就連說話時都變得有些含含糊糊了。

  「那個……我現在確實是在離人閣臥底沒錯。只不過,我不是歌姬,只是個普通的打雜工而已。」

  「是這樣啊。」

  不知火垂下眼眸。再抬眼時,眼中似乎多了一抹堅決。

  「寒暄暫且到此為止吧。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杏原的離人閣中暗藏著鬼,否則你們也不會來到這裡。」她莫名地在這裡停頓了一下,而後才說,「我也是出於相似的原因,所以才回到了這裡。」

  之所以是「相似的原因」而非「同樣的原因」,是因為她最初並不知道這裡出現了惡鬼。她只是對杏原失蹤了太多的人這件事感到疑心,所以才回到了這個曾經將她困住的地方罷了。

  回到故地,往日的記憶難免會不受控制地湧上心頭,就連胸口早已愈合的舊傷都開始隱隱作痛了。不知火深呼吸一口氣,讓撲朔的火蝶躍上素白的指尖,這才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你們應該還沒有發現,這座以驚人的速度建立起來的離人閣,其本體正是一只鬼。」

  不知火出乎意料的話把五月嚇了一跳,就連義勇也驚得睜大了眼。

  這一點,他們確實都沒有發現——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考慮到還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

  但這一詭異的事實,卻讓五月隱隱地想通了一些事情。

  「怪不得我會覺得被一只眼睛看著,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怎樣?」

  五月還沒有同他說過,身處夜晚的離人閣中,會感覺到有一只高懸於天頂之上的眼睛注視著離人閣中的一切——確切的說,這件事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過,生怕是直覺出了錯,因此一直暗藏在心裡。所以在聽到她的這番小聲嘀咕時,義勇才會覺得有幾分迷茫。

  不過,在「離人閣的本體是一只鬼」這件事上,他們兩人的迷茫感倒是成功地達成了一致。

  看著這兩雙詫異而困惑的眼,不知火大概也知道了他們確實是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便詳細地同他們解釋道:「有一只鬼蟄伏在海底。這樣想吧,離人閣通體上下,所有的地基和橫梁都是那只鬼的軀體的一部分——它將自己的軀體變形成了離人閣。

  義勇還是有點困惑,但五月已經擺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了。她激動地捶了好幾下手掌,急急地說:「我明白了!」

  豈止是明白,五月都已經腦補出了離人閣真實的結構了。她努力地試圖用語言將她的設想完全描繪出來。

  「就是說,鬼構成了整個離人閣。然後,在它的軀體之上再覆蓋木材,堆得嚴絲合縫的,一點空隙都不留,讓日光無法透入。這樣一來,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它都能夠矗立在海上不倒了!」

  這麼一解釋,義勇也明白了。

  「有離人閣投下的陰影,就算是水底的部分,也完全可以避免被日光所侵襲。」他說。

  不知火頷了頷首:「沒錯,就是這樣。那只鬼的軀體大約有半數蟄伏在水下,幾乎不會離開水底。剩下的半數身軀,便就是離人閣了。我在水下發現了很多白骨。我想,那定是水下的鬼吃剩下的殘骸。」

  這話聽得五月直打了個寒顫。想到自己一直以來都是生活在惡鬼的包裹之中,一言一行皆受到它的注視,她就感覺到一陣惡心。她對離人閣的排斥感更加嚴重了,甚至隱隱產生了一絲不想回去的念頭。

  但她也就只是隨便一想罷了。在摸透離人閣的所有玄機之前,她不會甘心離開的。

  「對了,不知火小姐,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五月說,「當您看到藏在海底的那只鬼時,有沒有發現它的脖頸在什麼位置?在水下嗎?」

  如果不在水下,那麼大概率會是在離人閣的牆體之中吧。

  不知火蹙起眉,想了一會兒,有幾分不確定似的說道:「我想,我並沒有看到它的脖頸。它不是人形的生物,藏在水下的部分,倒像是一大團柔軟的肉塊。我並沒有見到任何類似於脖頸的部位。」

  義勇了然般點了點頭。看來,暫時不能貿貿然地處理這只鬼了。

  想到不知火尚且還不知曉離人閣中的事情,五月便把這幾日自己的發現統統都告訴給了她。

  包括不會逃跑的歌姬,以及擁有著駭人壓迫感的離人閣主人真時子。

  「不過,我並不認為水下的鬼是真時子。」五月補充了這麼一句。

  不知火眨了眨眼,笑著問道:「為什麼呢?」

  「唔……單純的直覺吧……而且,注視著離人閣的那只眼睛帶給我的感覺,和真時子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

  每每說出這種單憑直覺得出的回答時,五月總難免會有幾分不好意思,為了讓自己這話聽起來更有底氣,她忙又添上了一句,「我的直覺一向很准!」

  對於她的這番說辭,不知火並沒有懷疑——她也從不會去懷疑這樣的事。她倒是有幾分驚訝。

  「直覺嗎?這聽上去是一種很奇妙的能力。」

  不知火這話落在五月耳裡,四舍五入,變成了誇獎。她頓時更加難為情了,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笨拙地一笑。

  「我今晚出現在此處,正是為了告訴你們這件事的。哪怕今夜你們不出現在離島,我也會來尋你們。不管如何,今夜能夠見到你們,我很高興。請放心,我會幫助你們退治離人閣的惡鬼。」不知火依舊是笑著,但那明滅的火光似乎讓她嘴角的弧度變得有些恍惚似的了,只聽得到她輕聲說著,「雖然這座城曾與我為敵,但那並不是他們的錯。我不想任由惡鬼在杏原撒野,也不願看著這裡的人們死去……」

  她忽得不再說下去了。

  「那麼,再見了。」

  漂浮在海上的火光墜入水中,不知火離開了。四下又變成了漆黑的海面。

  當所有的明亮一瞬之間消失時,五月恍惚了。她險些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關於不知火的夢而已。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語調倒是意外得輕快,她對義勇說:「沒想到這世上當真有妖怪存在呢。」

  「是啊。我也沒想到。」

  他撥弄著船槳,小船緩緩劃開。

  「您沒想到嗎?」五月有點奇怪,「不是您特地帶我過來的嗎?」

  五月以為是義勇知道不知火會在此處出沒,所以才來到離島的。

  ……原來不是嗎?

  關於這個問題,義勇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

  「大概是出於直覺。」他說,「我直覺覺得,今夜會在離島見到傳說中的不知火。」

  「直覺?」

  又是直覺啊……

  聽起來果真有點不靠譜呢。雖說五月總是在仰仗著自己的直覺行動。

  義勇頷了頷首,回答得格外誠懇:「嗯。大概是被你傳染了吧。」

  這說法讓五月有些想笑。

  既然義勇說是傳染,那就當是傳染吧。

  「不過,要是沒能見到不知火,那不就是白來一趟嗎?」

  五月精准指出了義勇的直覺漏洞。

  想也不想,義勇直接答道:「撲了個空也無妨,我又不是為了不知火才來的。我只是想見你……」

  五月的心一跳。

  「……然後和你交換一下信息而已。」

  五月的內心瞬間變得毫無波瀾。

  她真不該問的。得到這種典型的「義勇式回答」,有什麼意思嗎?一點意思都沒有嘛!

  真是的……

  她暗自窩火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說出後半句話時,義勇的慌張與急促,於是便也就沒有猜出,這後半句話只是拙劣而慌張的補充而已。

  許是因為暗藏心事的緣故,義勇劃船的動作都變得有些不上心了,時快時慢的。仿佛只是眨眼之間,離人閣就已再度出現在了眼前。

  樓閣間透不出太多的燈火光芒,暗色的樓影看得五月的心直沉了下去。

  為什麼這麼快就到離人閣了呢?分明她還沒有來得及和義勇多說幾句話,居然就又要分開了啊……

  五月不想讓自己擁有什麼多余的情緒,但這會兒還是忍不住難過了起來。她蜷著身子,不敢再多看義勇了,生怕因此平添哀愁。她心裡只暗暗期望著,這船可以劃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就算是永遠飄在這海上也好啊。

  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自然是不可能實現的。仿佛又是眨眼一瞬,離人閣的後門就已近在眼前了。

  義勇背對著她,言語低沉。

  「你該回去了。」

  他提醒著五月最不想聽到的話,盡管五月真的不想從這條小船上離開。

  「唉……」

  沉沉地嘆一聲氣,五月站起來了。這一次不需要義勇的攙扶,單靠自己她就能踏上木梯了。

  她沒有什麼格外想講的話,甚至連道別都不想說出口。徑直走上木梯,她輕輕推開後門。

  在踏入門內的黑暗中之前,她還想再看一眼義勇。

  他依舊還在身後,注視著自己。要等到她進去之後,他才會離開。

  五月好像更說不出什麼話來了。她抿緊了唇,仿佛下定決心般,扭轉眷戀的目光,復又踏入了離人閣中。

  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

  他們想。


第74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玖

  五月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捻著短短一小根火柴, 飛快地劃過盒上粘著粗糙砂紙的一面。

  火苗倏地燃起。她將火苗湊近燈芯, 生怕手指會被火燒到, 她關注得格外密切, 仿佛像是把身家性命都賭進去了似的。

  待燈芯沾染上火,她便立刻抽手,把火柴挪到邊上, 用力甩了好幾下, 這才端起油燈, 沿著台階向上走。

  上樓的心情與先前下樓時大不相同了。下樓時她滿心滿眼想著的都是她馬上就能見到闊別已久(其實也並沒有很久)的義勇,心情輕快得幾乎都快要飛到天邊去了。她甚至都不用看一眼台階,單憑著一腔期待的心情就能做到走得穩穩當當如履平地。

  但現在……顯然是不可能了。

  她佝僂著肩膀,垂低了手, 讓昏暗的火光能夠盡量把台階照得足夠亮。步調也變慢了, 她費勁地喘著氣,感覺到了疲憊感正一點一點灌滿她的雙腿。她的目光只能盯著腳下的台階, 每一步都踏得沉重,生怕會一不小心踏空一級。

  所能見到的,除卻台階之外, 就只剩下了台階。有那麼幾回,五月差點就眼花繚亂了。這裡的氣味本就讓她覺得窒息,再一想到鬼扭曲變形的軀體就在距離她一臂遠的地方, 她就更覺得惡心了。

  不過, 走在樓梯上時, 倒是感覺不到那種毛骨悚然般的被緊緊凝視著的感覺了——這麼說來, 她白天也感覺不到呢。

  看來那只眼能夠窺視的就只是「回」字形離人閣的中心罷了,外圈是無法看到的。到了白天大抵是為了養精蓄銳,所以才閉上了眼吧。

  但凡是鬼,都會對日光懷揣著恐懼。就算是能夠躲開烈陽,也必然會心有余悸吧。五月想。

  一不小心,她的思維方式又和鬼共同了。盡管心裡非常不想承認這一點,但五月覺得,自己好像逐漸的能夠揣摩出鬼的心思和思考方式了。

  她不確定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再不濟,應該也不會糟糕到哪裡去吧。

  繼續走在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樓梯上。每走一步,都能聽到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讓人不免擔心下一步是不是會把整個台階塌穿。

  「呼……我快要累死了……」

  她重重地踏上一級台階,實在疲憊得不行,便停下腳步了。

  白天的時候她沒有睡多久,就被鎹鴉的暴力送信方式吵醒了,之後的時間也沒來得及把缺失的睡眠時間不上,這導致她現在走在這般昏暗又狹窄的空間裡時,困意就不自覺地冒了出來。

  她都已經快不記得上一個悠閑的夜晚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等回到房間裡,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覺——就像平時那樣,睡到日出了再起床!

  在這番念頭的加持之下,她莫名鼓起了干勁,疲倦感也隨之一掃而空。她像慣常那樣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用新鮮的空氣讓自己稍微清醒一點。

  這一招確實讓她清醒了,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因為湧動在樓梯間裡的味道實在是難聞得瞬間驅散走了她的所有困意。

  她屏住呼吸,加快了腳步,踏在台階上的足音在整個樓梯間中回蕩,重重疊疊的,仿佛還有許多其他人同她走在同一道樓梯上似的。

  後門距離房間略有一些遠,五月耗費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成功摸回到房間。

  是的沒錯,路上她又迷路了——她已經不記得這具體是第幾次。不過這離人閣畢竟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也沒有怎麼好好的在內部探索過,所以會迷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她理所應當地這麼想著,把丟人感拋到了腦後。她覺得能夠一路誤打誤撞地摸回到房間的自己已經很厲害了,她甚至都想好好誇自己一番呢。

  不過,比起自我誇獎,她現在更想要的是睡眠。

  在門口,五月停住了腳步。她擔心不小心撲翻油燈會把整個房間都給燒著,所以特地把油燈留在了屋外,而後才只身走進漆黑的房間,憑著印像走到窗邊,把木窗完全敞開了。

  今夜是滿月夜,明亮的月光多少能把房間照亮一些,而且新鮮空氣也能驅散走空氣中的異味。

  為房間裡添了點光,這樣便就能著手開始尋找自己的床鋪了——然後就能安心睡下啦!

  在夜晚睡覺,這簡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了,卻也能讓五月開心得不行。她輕手輕腳地跨過地上的床鋪,生怕動作太大會吵醒平常對她意見很大的冬花。

  她記得冬花今天也醒得很早,差不多只比自己晚了一小會兒而已。想必在此刻自己滿腦子睡意之時,冬花也是一樣吧。

  跨過了五六床棉被,五月忽然停下了腳步。她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輕手輕腳毫無意義。

  因為冬花壓根就不在房間裡。她的床鋪也已經疊好了,似乎早已經離開。

  五月記得,在自己下樓之前,她就已經不在了,並沒有說要去哪裡,只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也不知道在難得的休息日,冬花究竟會到什麼地方去。

  難道是同小島真一樣,劃船去了杏原嗎?可現在的杏原城,好像已經伴著黑夜睡下了啊。海岸線的邊緣看不到亮起的燈,連漁船都已經回港了。

  五月總沒辦法摸清楚冬花的想法,就像是搞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喜歡自己一樣。

  蜷縮在暖和的被窩裡,直到陷入了沉沉的夢鄉,五月都沒有聽到冬花回來。

  明日讓石川睦去探探風聲吧。五月心想。

  夜晚的睡眠質量比白天用被子蒙住腦袋的情狀好太多了,五月這一眠直接持續到了天亮。還是歌姬和打雜的姑娘們回來時的聲響將她喚醒的。

  她揉揉眼睛。剛醒來的時候總難免有點迷迷糊糊的,她側躺在床鋪裡,看著石川睦也鑽進了被窩裡,才咕噥似的說了一句:「夏子,工作辛苦了。好好睡一覺吧。」

  「嗯。」石川睦揉了揉她的腦袋,「我睡啦。晚安。」

  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所有人都鑽進了各自的床鋪裡。嫌外頭的日光太過晃眼,他們關上了窗,房間裡倏地變得昏暗了不少。

  五月翻了個身,仰面躺著,盯著天花板上的橫梁看了好一會兒。她有著一整個富余的白天,這段奢侈的奢侈時間反而讓她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才好了。

  唔……要不然給義勇寫封信吧。隨便說說關於水底的鬼不會在白天睜開眼睛注視一切的事情?

  如果只寫這麼一句,似乎顯得信中的內容有點單調。但現在可行的消遣方式也就只有這麼一種罷了。

  五月坐起身來,無聊地左右看了看,卻發現有一個床鋪是空的。

  ……還沒回來呢?

  五月幾乎都快疑心冬花是不是從離人閣逃跑了。

  當然了,這只是她的胡亂猜測而已。

  當她收拾好自己,起筆准備寫些什麼時,沉重的門被推開了。冬花出現在門口。五月聞到她的身上有一股濃重的皂角氣味,發絲濕漉漉地搭在背後,把淺藍的衣服染成了深色。

  她垂著眼,完全不像是平常那略顯傲氣的模樣。五月能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盡管她像是在躲閃著的模樣,但五月還是察覺到,她臉頰上多了一塊淤青。

  這太異樣了。五月放下了筆,忙走到冬花身旁,小聲問:「冬花,你沒事吧?」

  冬花被她嚇到了,幾乎像是跳著退開了一小步。她連連搖頭:「沒事……沒事。」

  「可是你的臉……」五月不敢多說,只覺得那過於顯眼的淤青看起來好像不是一兩天會消除的模樣,「要不要揉一揉?」

  冬花眸光一震,她抬起眼,難以置信般瞪著五月,眼中翻滾的是恐懼與惱怒,以及隱隱的不安。

  「是啊,沒錯!我糟透了!」她歇斯底裡地尖叫著,從發梢甩落的水飛濺到了各處,「看著我狼狽的模樣,難道你——你們所有人——很開心嗎?」

  沒有人能在這般尖叫中安眠。剛睡下沒多久的女孩們都醒來了,向冬花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而這些目光又在無形之中將冬花推了一把,翻滾在眼眸中的情緒倏地被放大再放大,驅使著她歇斯底裡地大叫。

  因為此刻真正站在她眼前的人就只有五月而已,所以冬花話語中的所有尖銳都毫不猶疑地刺向了她。

  「就算歌姬當得再好有什麼用,我根本沒辦法完成真時子大人交給我的任務啊!可偏偏小島真就完成了……憑什麼拿她壓我一頭啊,明明一直以來都是我做得最好的啊!就算是在緣子的事情上,我也幫忙了!可……現在就連你也出現了……」

  冬花扭曲的表情不像是憤怒——像是將要落下淚來了似的。她緊緊抓著五月的肩膀,含糊不清的話語仿佛胡言亂語。

  「真時子大人肯定也把那件事和你說過了吧——對吧?!我想也是。而且你還和小島走得那麼近……所以你也要來搶走我的位置了,是嗎?是不是!你這家伙……」

  「冬花!」

  歌姬們一擁而上,將冬花拉開了。冬花也如夢方醒似的,一臉驚恐。她捂住了自己的嘴,什麼都不敢說了。依舊躺著的負責打雜的女孩們與五月一樣,都是滿臉困惑。

  歌姬們把冬花帶到了小角落裡,窸窸窣窣地說著些什麼,沒人能聽清,但卻能夠看到她們的慌張與冬花的懊惱。

  五月狀似不經意般整理著被揉皺的衣服,什麼都沒說。

  與她來說,冬花的歇斯底裡與粗暴行為,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她渴望知道的是——是那被歌姬們隱藏起來的,不可言說的秘密。


第75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

  冬花蜷縮在角落裡, 被歌姬們包圍著。五月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 而至於先前還歇斯底裡的冬花, 現在已經不再多說些什麼了。

  並非錯覺, 五月能感覺到,那些歌姬們都在悄悄地打量著她——帶著警惕,帶著慌張, 她們的神情中只能看出疏離, 卻無任何的親近。

  或許是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聽出了些什麼吧。

  是否感覺到了她們隱藏著的秘密, 又是否揣測出了什麼。

  左不過是這樣的念頭。

  五月將碎發捋到耳後,故作驚恐似的顫抖著轉過身去,背對歌姬們。恰好石川睦也被這番動靜驚醒了,在石川睦的攙扶下, 她們走出了房間。

  其實五月還沒有虛弱到非得要他人攙扶著才能走的程度。確切的說, 她根本不虛弱,也沒有被嚇到分毫。

  她只是想要找這麼個機會把石川睦叫出來罷了。

  她帶著石川睦來到了最常待的那個露台上。溫暖的日光撒下, 將泰半個露台都照得明亮了。五月把石川睦拉到了有日光的角落裡。

  在日光的籠罩下,五月總能覺得很安心。且這樣一來,無論是水底之下的鬼, 還是身處與離人閣頂點高度的真時子,都不會膽敢看向她們。

  因為它們是鬼。

  「抱歉啦,小睦。」五月漸漸向石川睦道歉, 「明明這時候你應該好好休息才是, 我卻不小心把你吵醒了。但是, 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告訴你。我會盡量長話短說的。」

  「沒事, 我也不是很累。」石川睦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盡管耷拉的眼角都顯露著疲憊,但她還是打起了精神,「對了,你怎麼和冬花吵起來了?冬花的脾氣可是很糟糕的呢……」

  把「糟糕」稍微具體化一點的話,大概就是自負與善妒心與沉不住氣摻雜在一起的復雜產物吧。

  雖說冬花還不至於糟糕到不得不納入「不適合交往」的那種類型之中,但這些缺點確實是相當致命。所以直到現在,石川睦和冬花之間的關系還是相當一般。

  所以她也不怎麼能夠想明白,為什麼同樣與冬花接觸甚少的五月,會和冬花爆發出這樣的單方面爭吵。

  「就是很突然地吵起來了……說實話,我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五月坦誠地說,「我看她臉色不太好,就關心地問了一句。隨即她就爆發了。」

  「是這樣啊……」

  確實是很莫名其妙的理由呢。石川睦想。

  「昨夜,冬花外出了一整晚。是直到剛才才回來的。」五月直白地給出了自己的論斷,「我覺得這種情況很不正常。你覺得呢?」

  「唔……大多數歌姬在輪休的時候,都會徹夜離開。」石川睦說,「分明夜裡的杏原根本沒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啊——杏原的夜晚可安靜了,印像裡一向都是死氣沉沉的才是。」

  「一向?小睦是杏原出身的嗎?」

  「嗯……算是吧。父母都是來自北海道的,我只有孩提時代在這裡住了幾年,然後就搬去鄰鎮了。正因為是生活在杏原的孩子,所以在聽說杏原失蹤了很多人的消息後,我當即就主動請纓,要求來離人閣調查了。」

  「原來是這樣呀……」

  這事五月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好像能想明白為什麼石川睦會對這次的任務格外認真,甚至甘願主動潛藏在危機四伏的離人閣中了。

  既然如此,她也一定要把自己知道新消息及時分享給石川睦才行啊!

  用盡量簡潔的詞句,五月把離人閣的本體其實是一只鬼的事情告訴給了石川睦。看著她驚訝到了極點的神情,五月感覺就像是看到了昨晚的自己。

  昨晚從不知火的口中聽到這事時,她也表現出了同樣的驚訝。

  過了好一會兒,石川睦才勉強算是平復下來了。她往欄杆處靠了靠,顫顫巍巍地一指離人閣的外牆,壓低了聲,近乎像是耳語般問五月:「就是說……這裡面,是鬼?而且,我們在離人閣裡的一舉一動,全部都在它的注視之中?天吶……」

  這未免也太惡心了一些吧。

  光是設想一下,都覺得毛骨悚然。

  五月面色沉重。她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所以我們現在要殺死的不只是真時子一只鬼而已了——還有藏在海底的鬼。」

  「還有一只。」石川睦補充道。

  五月皺了皺眉,有些困惑:「還有?」

  「保安隊裡的阿武——你應該還記得他吧?我覺得他也是一只鬼。」

  那個叫做阿武的男人,五月當然不可能忘記,畢竟他可是在自己上崗的第一天就向自己拋來了熊熊怒氣的人啊。她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不過,對於他是否是鬼,這一點五月卻是毫無頭緒。她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憑借著直覺判斷出鬼的身份的。

  如果她的直覺能夠靈敏到一接近鬼的身邊留給感覺到些什麼的話,那麼她大概就能成為相當靈敏的尋鬼小雷達了吧。

  很可惜,她的直覺還沒有厲害到這種地步。

  那麼,這種時候就要聽聽他人的意見和經驗了。

  她問石川睦道:「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其一,是因為同樣埋伏在保安隊的另一位隊員告訴我,阿武從不會在白天出沒。但只要太陽落下地平線,他就會立刻跳出來,以那副生龍活虎的凶惡模樣差使別人。」石川睦一一向五月解釋說,「其次,你還記得你第一天遇上阿武時,他隨口一說的話嗎?」

  「唔……」

  五月怎麼記得他好像說了很多來著呢?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就是那句呀。他對小真說的。」石川睦小聲提醒著,「『要是弄壞了你的臉,我可是要被真時子大人丟進海裡曬太陽的』——就是類似於這樣的一句話。」

  聽石川睦這麼一說,五月便也就想起來了。順便也想起了,在說出這話的時候,阿武的表情僵硬到了極點,臉上的每一道溝壑都溢著恐懼。

  當時的五月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但如今再回想起來,才發覺原來阿武當時並非是在說氣話——他是在確確實實地畏懼著被真時子丟到海上曬太陽這件事。

  至於他害怕的是海水還是曬太陽,亦或是威嚴得近乎讓人感到難以對話的真時子,這個問題的回答應該就只有阿武自己知道。

  或者,這三者全都是他所畏懼著的吧。

  也就是無意中從他的話語中透露出的「曬太陽」這個詞,讓石川睦堅信了他身為鬼的身份。

  五月摸了摸下巴。她覺得有些冷,便坐了下來,蜷起身子,抱著膝蓋。這樣的姿勢讓她覺得稍微溫暖一些了。

  在前往離人閣之前,主公大人曾提醒過她,這裡會是一個混亂的煙花之所。現在五月卻覺得主公大人的這種形容實在是太溫柔了。

  佇立海上的離人閣,分明是惡鬼的巢穴啊。

  已知的鬼就已經多達三只,這個數字並非是終點。說不定在她們所不知道的地方,還藏著更多的鬼。

  「總感覺越朝離人閣深入,發現得就更多了……」五月念叨著,把臉埋在了臂彎間,她的聲音聽起來變得更輕了,「那些歌姬們也是。小睦,你不覺得那些歌姬很奇怪嗎?」

  石川睦點點頭:「是啊。有一次,睡在我身邊的歌姬也是一樣徹夜未歸,等到了正午回來時,她整個人都是顫抖著的。直到睡進了床鋪裡,她的顫抖也沒有停下。」

  「是這樣啊……」

  「還有,真時子大人經常會把歌姬們聚起來叫到自己的房間裡。大約是……五六天左右一次?」

  「咦?是這樣嗎?」五月一臉迷茫,「我怎麼不知道?」

  按說以五六天一次的頻率的話,她也不至於一次都沒有遇上啊。

  「真時子都是在清晨的時候把歌姬們叫過去的。那時候你還睡得正熟呢,而且她們離開時幾乎不會發出什麼聲響。」石川睦笑著擦了擦她的鼻尖,「所以你才聽不到啊。」

  五月笨拙地一笑,微微臉紅。她被說得羞愧極了。

  既然是出於這樣的原因,那也實在是沒辦法了呢。她想。

  收起略微尷尬的心情,五月抿了抿唇。她小聲對石川睦說:「我覺得,歌姬們的問題很大。我們稍微多留意一下歌姬吧,至少要知道她們離開離人閣後都做了些什麼。」

  石川睦用力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成功達成共識。她們回到了房間裡。

  房間的窗戶被闔上了,顯得陰陰暗暗的。五月一進門,歌姬們就把她圍起來了,湊近她的身邊,關切似的問她覺得怎麼樣。

  「我……唔……」

  五月垂著頭。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眶揉紅了些。

  「我沒事……謝謝大家關心了……」

  歌姬們七嘴八舌地確認著五月是否真的已經不難過,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關心。五月嘴上應著好,心裡卻並沒有很特別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這些關切太敷衍了吧。

  確定五月已經釋懷,歌姬們便就沒有再多說什麼,紛紛散開了,帶著疲倦的神情回到各自的床鋪,一如往常般用被子蒙著頭。

  冬花也已經睡下,濕漉漉的頭發搭在枕頭上。她始終沒有再說出更多什麼了,似乎很疲憊的模樣,五月能聽到她輕緩的呼吸聲。

  這個時間段本也該是五月的睡眠時間的,但她實在是無法入眠——她早就已經補充滿睡眠了。

  還是寫信吧。她想。

  她從抽屜裡抽出信紙和筆,挪到窗邊,把窗戶打開了一小條縫隙,為自己多添了些明亮,然後才提筆寫字。

  ——敬啟

  寫下最後一筆時,好像有什麼東西從窗台的邊緣落下來了。五月慌忙抬頭,想要知道掉落的究竟是什麼,卻什麼都沒有找到。

  只有一簇小小的火團漂浮在她的信紙上。

  ……咦?

  火團在信紙上跳呀跳,忽然蹦到了窗台上。窗戶被從外面推開了。

  「你好,五月。」

  窗外的不知火笑著向她問好。


第76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壹

  不知火忽然從窗台的邊緣探出頭來。這樣的出場方式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把五月驚得手一抖, 把本想寫下的「富岡義勇」給寫錯了。

  她一慌,下意識地提筆把錯別字給塗掉,就像是平常做作業時出現了錯別字時的應對方式一樣。

  素白的信紙上多了一個小小的墨色圓點, 看起來很是違和。

  五月盯著這封信看了一會兒, 心裡覺得可能還是再換一張新的信紙比較好一點吧。

  她放下毛筆, 把信紙揉成了一團。沒地方能夠丟她的垃圾, 她就索性把紙團揣進了袖子裡。

  她站了起來, 用身子擋住他人可能會望向不知火的目光, 又回頭偷瞄了幾眼。她暗自慶幸著這會兒大家都睡了, 並沒有任何人發現不知火的出現。

  她想應該也不會有人聽到不知火的聲音,畢竟不知火的聲音是那麼的輕柔, 輕得幾乎就像是耳語。

  她松了口氣,收回目光,向不知火比劃了一下, 小聲說:「我們去露台那邊吧。」

  雖說現在確實是沒有人意識到不知火的存在, 但這裡真的不是什麼適合交流的地方。人實在是太多了。

  還是露台更安全一些吧。她想。

  現在離人閣的露台顯然變成了五月的秘密小基地。

  五月莫名地興奮了起來。

  這種「秘密小基地」般的開場方式,讓她覺得自己像極了那種歐美青春片裡的主角——當然也有可能是只是個出場一分鐘的小配角而已。

  她麻利地收拾好東西, 把窗戶閉緊鎖好, 不忘再觀察了一下歌姬們。確保她們沒有聽到什麼,至少看起來不像是聽到了什麼。

  就算當真聽見不知火的聲音, 她也一定能夠想到借口搪塞過去的。

  這麼一想, 五月頓時心安。她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一路直奔向露台。

  不知火坐在欄杆上, 等待著五月。身處這樣危險的地方,她看起來搖搖欲墜似的,讓五月莫名地有點擔心她是不是會掉下去。

  為了避免他人突然走到這裡來,五月關緊了通往露台的門。但門上並沒有鎖,很隨意地就能推開,五月只好倚靠在門上,用肩膀頂住門。

  這樣就能稍微安心一些了。

  不過,為了防止說話聲傳到門外,五月不得不壓低聲音。

  「抱歉抱歉。讓您等很久了嗎?」

  不知火從欄杆上跳下,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沒有很久。」

  「對了,不知火小姐,我有件事一定要同你說一下——我覺得您有必要知道這件事。」

  五月急急地說著,用最簡練的話語把歌姬的事情告訴給了不知火。

  之所以能給出如此簡練的說辭,是因為這些話本來是她准備寫到信裡去的……

  聽完五月一番話,不知火了然般點了點頭,呢喃著:「是這樣啊。對於歌姬們掩藏起來的秘密,我似乎有答案了。」

  「唔……答案是什麼?」

  對於五月的好奇追問,不知火並沒有回答,只是笑著頷了頷首,說:「這就由你自己去發現吧。其實我來離人閣尋你,也是有一定要告訴給你聽的事——是富岡拜托我來的。不過,在告訴你這件事之前,還是先把這個給你吧。」

  不知火把拿在手裡的兩把日輪刀遞給了五月,一把是她的,而另一把的主人也是石川睦。

  五月急忙接過日輪刀,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她先前大概是太著急了,根本沒有注意到不知火的手中居然還拿著她的日輪刀。

  在前往離人閣之前,因為擔心會被看出什麼端倪,更怕鬼殺隊劍士的身份會暴露,所以無論是石川睦還是她,都沒有帶上日輪刀。

  在沒有日輪刀相伴的最初幾天,五月很是不安——畢竟這可是她心愛的刀啊。

  「富岡擔心沒有武器的你們容易遭遇不測,所以托我把日輪刀帶來了。」不知火解釋說,「另外一件要和你們說的事情是,今早有一個男人到警署報案,說他昨夜遭遇了襲擊。那人想要殺了他,但他努力地逃了出來,所以僅僅只是大腿被刺傷而已。」

  「昨晚……嗎?」

  這個時間點,似乎有種……意外般微妙的既視感?

  隱隱約約的,五月好像摸到些什麼了,但它卻飛快地從指間溜走。她什麼都沒有抓到。

  可能是巧合吧。她想。

  也有可能不是。

  「被襲擊的那人是怎麼說的呢?」五月忙追問道,她的話語中帶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急切,「他有沒有給出襲擊者的特征?」

  她原本想用的詞是「殺人者」,但這個詞實在是太沉重,又太尖銳了,讓她下意識地很抵觸這個詞。

  「他說,襲擊他的人身形瘦弱矮小,因為蒙住了臉的緣故,所以沒辦法給出任何的面部特征。但他覺得,那應該是一位女性。」

  「女性……」

  又撞上了。

  連續出現的巧合,應當就不能算作是巧合了吧。

  「另外,他還說,在掙扎著逃脫的時候,他抓傷了那個人的手臂。他信誓旦旦地對警察說,只要檢查一下杏原城裡每個人的手臂,就一定能夠找到那個襲擊他的凶手了。」

  「唔……是這樣啊……」

  五月悄悄地把這些特征記在了心裡,盡管她眼下根本無法回到杏原。

  也更沒有辦法像那個被害的男人所說的一樣,去檢查杏原城的所有居民。

  從頭頂直射而下的日光把五月的影子變成了小小的一團,盤踞在腳邊,像是走不了多遠似的。

  都已經正午了啊。馬上天就要黑了,又要開始工作了。五月悶悶地心想。

  而男人報案是在上午,那麼在這幾小時裡,警署應該已經有所行動了吧?

  可當她這麼詢問不知火時,她給出的答案卻是否定。

  「署長說那樣的方式太過擾民了,所以否決了他的念頭。他承諾被襲擊的男人,說警察們一定會幫他揪出那個凶手,哄著安慰著,把他送去了醫院。」

  「哦……」怎麼有點像是意料之中的發展呢?

  「然而,直到現在,警署那邊依舊是沒有任何的動靜。」

  說完這話時,不知火忽然笑了一下,勾起的嘴角中含著一絲嘲笑的意味。

  五月也覺得這很嘲諷。

  「署長在包庇那個罪犯吧。」她喃喃說著,「他肯定什麼都知道。」

  「富岡已經著手開始詳細調查署長了。」不知火道,「而你也即將挖掘出隱藏在離人閣的秘密。或許,這佇立在海面之上的鬼之樓閣,其傾覆已指日可待了吧。」

  這是他們都在期盼著的結果。

  五月抱緊了她的日輪刀。沒錯,她也在期待著能夠從離人閣離開的那一天,但她卻又隱隱覺得,那隱藏著的秘密,會是痛苦的、酸澀的。

  單是想一想,她的心裡就忍不住溢出了一陣抵觸。她用力甩甩腦袋,努力不讓自己產生這種不該有的糟糕情感。

  在不知火離去之前,五月不忘向她送上了感謝。

  「您能幫忙把日輪刀帶來,真是太感謝了……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膽敢差使傳說中的大妖怪不知火幫忙跑腿,這種事情單是一聽都覺得難以置信吧。

  「能幫到你們就好,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麻煩。」不知火垂下眼眸,肩頭的火撲朔了一下,她喃喃說著,「能借著富岡的委托,重新回到杏原城,並行走在那片臨海的土地之上,對於我來說,其實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我過去從沒有這樣的機會。」

  「咦?原來是這樣嗎……」

  不知火露出一笑。這並不是她計劃之中的話題,她本也可就此中斷,什麼都不說的。但她還是說起了過去的事:「我出身杏原,幼年被離人閣的主人買走後,就一直都生活在離島的離人閣裡,主人不允許我離開。死後,我與傳說中的不知火融為一體,成為了妖怪,始終將自己放逐在遠海,從沒有接近過杏原。杏原是我最遙遠的記憶。」

  「原來是這樣啊……」五月沉吟著,「這麼說來,流傳在杏原的傳說是真的,您過去曾是人類嗎?那又怎麼會變成了妖怪?」

  「你是個心懷好奇的孩子呢。」

  不知火笑著說了這話後,話語便就忽然停下了。她倒是沒有對五月的一連串詢問感到生氣——她只是在想應當怎麼回答才好罷了。

  「你知道嗎?『名』也是一種咒術。被『名』的咒術所束縛的不僅是那人本身,也包括了記憶與羈絆。一切有形與無形,皆能以『名』束縛。」

  話語輕緩,訴說的是不為人所知的事。

  「過去,人們因我起舞時繚亂的火光而稱呼我為歌姬不知火。他們呼喚著這個名字,無意中將我與傳說中的不知火束縛在一起——我便當真與傳說融為了一體。」

  「『名』是……束縛……」

  五月訥訥地念著這話。盡管她的心中混沌一片,但卻又好像能明白不知火的意思。

  是因為她的名也束縛了太多的有形與無形嗎?或許是吧。

  「那麼……」小心翼翼地,五月問,「您的真名是什麼呢?」

  不知火一怔。她沒有預料到這話。

  沉默片刻,她才說:「離人閣的主人為我取的名字,叫做阿離。」

  「阿離……阿離……」五月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忽然笑了,「聽起來很優美呢。寫成漢字,應該是這樣吧?」

  她在手心上比劃出了一個「離」字。

  「我以後可以用這個名字稱呼您嗎?應該……應該不會顯得太過失禮吧。」

  五月怯怯地看向不知火,像是在期待著她的答案似的。

  這亦是出乎意料的詢問。不知火似是有些怔住了。

  在心能夠給出答復之前,她已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嗯。」

  或許她一直都在期待著,能有人念出她的名字吧。


第77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貳

  捧著略有些沉的日輪刀, 五月躡手躡腳地走回房間。為了避免自己行走在房間裡時會被人發現自己帶著這種「危險」的東西, 五月想盡了辦法試圖把日輪刀藏起來。

  她起初想把日輪刀藏在背後,這樣只需要披一件外套就能完美遮擋住了。但這樣這就只是表面遮掩而已,只要留心觀察, 很容易就能從背後異樣的凸起察覺到端倪。

  五月幾乎試遍了各種方法, 最後還是選擇日輪刀藏進袖子裡。

  沒錯, 袖子裡。

  當然啦, 選擇袖子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袖子是個能夠容納萬物的異次元空間, 而是因為五月的手臂和日輪刀的長度差不多。只要把刀直直地放進袖子裡, 緊貼著手臂內側, 這樣就能完美隱藏了。

  不過,五月自己的日輪刀卻比自己的手臂稍長了那麼一點。不管怎麼改變放置的方式, 都總會有那麼一小截超出了指尖。幸好超出的只是一小截而已,只要垂下手,略長的袖擺就能遮擋住刀身長出的那一小部分。

  把刀穩穩當當地藏好了, 五月反復盯著自己的手臂看了好久。確定旁人看不出任何端倪了, 這才輕輕推門進去。有幾人已經醒了,聽到開門聲, 紛紛投來了目光。

  五月被她們看得莫名慌張, 急忙眯起眼,裝作困得不行的模樣, 拖著沉重腳步鑽進了自己的被床鋪裡。

  她原本沒想睡覺的, 鑽進被窩也只是為了藏起日輪刀而已, 然而剛一躺下, 睡意就立刻湧上來了。她連日輪刀都沒來得及從袖子裡拿出來,就困得睡了過去。

  袖子裡的日輪刀實在硌手。本就不安穩的午睡變得更不安穩了。五月連一個完整的夢都沒有做完,就迷迷糊糊地醒來了。

  她睜開眼,下意識地想要揉一揉眼睛,但抵在胳膊上的僵硬和不適感讓她想起了自己還拿著很重要的東西。

  她忙停下了動作,死板板地仰面躺著,表面上正死盯著天花板,其實余光正在留意著身旁的動靜。

  睡了一覺醒來,好像起床的人更多了。可分明離傍晚還有一會兒呢,這會兒就醒,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呢?

  五月不想去費心思考她們的生物鐘是否在正常運轉。她只想趕緊把藏在袖子裡的日輪刀給處理好。

  一點一點,用食指輕輕推著刀身,五月以最微不可察的幅度與最驚人的毅力,把自己的日輪刀從袖子裡挪了出來。

  至於該藏在什麼地方,她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就藏在被子裡。

  實不相瞞,她念想著這件事已經念想到快要魔怔了,就連剛才午睡時的那個沒有完全做完的夢都同藏刀相關。

  她很認真地分析過了,這整間狹窄的房間中根本沒有可以被稱作「私人」的地方。她放衣服和信的抽屜是公共的,壁櫥裡放著的也是每個人換洗的衣服,以及幾床備用的被褥,僅此而已。

  因此,只有各自的被窩,可以容納日輪刀。

  按說在不睡覺的時候,被褥是應當疊好,並齊齊整整地放進壁櫥裡的。但是壁櫥實在小得可憐,而且每天鋪被子疊被子也實在是很累人,於是大家索性也就直接任由被子攤在地上了。

  五月很認真地想了想,覺得她們之中應該不會存在著那種惡心到會想要去翻別人被子的人吧?

  於是五月更安心了。她把自己的日輪刀拿近了一些,放在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方。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該怎麼把石川睦的日輪刀交到她的手上了。

  五月依舊躺在自己的被窩裡,耐心等著石川睦醒了,才小聲說:「夏子夏子,我可以和你睡在一起嗎?我覺得有點冷。」

  冷當然是不可能的。其實她還覺得睡著有點熱呢,要不是不能暴露被窩裡藏著刀的事情,她這會兒早就把手臂伸出來了。

  石川睦眨了眨眼。她大概是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同意了,掀起被子的一角,讓她睡了進來。

  五月磨磨蹭蹭地挪進石川睦的被窩裡,把被子蓋嚴實了,這才把刀交到她的手裡。

  「是不是馬上就能輪到你休息了?」五月問她。

  「對。再過四天。」

  「是這樣啊……果然還是休息日比較好呢,你不覺得嗎?」

  石川睦被她的一臉愁容逗笑了。她輕輕地用食指碰了碰五月的鼻尖:「你這語氣,簡直就像是不想要干活嘛。」

  「唔……確實是有一點倦了。」

  五月皺著臉。這話就是她心裡的真實想法沒錯了。

  想要回家,想要逗煤球玩,想要去蝶屋找忍小姐玩,想要去風柱家蹭點心吃……除了繼續待在離人閣,她什麼都想做。

  越想越覺得難過,五月忍不住唉聲嘆氣了,私下卻輕捏了下石川睦的手,把一張疊好的紙放進她的手裡,衝她一眨眼,又瞟了瞟門口的方向。石川睦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順勢說:「好啦,我要起床了。你不要繼續膩在我的床鋪了哦。」

  五月皺著臉,嘴角都耷拉下來了,像是滿心不情願似的,但還是從被窩裡出來了。

  「你們倆關系真好啊。」小島真笑眯眯地湊了過來,用手抓著一頭長發,「對了,你們倆是同鄉,對吧?」

  五月點點頭,忍不住多望了一眼小島真舉著的手。

  「真好啊。我也想要有這麼好的朋友。」小島真咕噥著說。

  這話五月不知道應當怎麼接才好。她確實看得出來,小島真與其他的歌姬之間有一種莫名的疏離——事實上,所有的歌姬身上都有一種莫名的隔閡感。她們或許與冬花關系最好,但那種「好」卻不是真正的「好」,似乎更像是虛晃的奉承而已。

  可這種過於現實的話,五月是不敢說的。她所能做的,就只是敷衍般的干笑幾聲,故作專心地整理著自己的床鋪,並且在心中祈禱著這個話題能夠盡快翻篇。

  「對了,一葉,你能幫我找一下我的簪子嗎?……一葉?」

  五月慌忙抬起頭。她差點又忘記了現在她的名字並不是「五月」。

  「對不起小真姐,我發呆了。要我幫忙找東西,是嗎?」

  「對。是黑色的簪子,大概這麼長吧。」她比劃了一下,「大概是這麼長吧。」

  「哦——」

  對於小島真的簪子,五月倒是有點印像,因為她每日都是用簪子固定住長發的。

  但那簪子具體長什麼樣,她就實在記不得了。不過現在除了試著去找,也沒有別的辦法。

  「大概落在了什麼地方呢?」五月問。

  「我一向是放在枕邊的。我猜,可能是有人摸黑走路的時候踢飛了吧。」

  依稀記得自己上一次走出門外時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的五月一陣心虛。這份心虛迫使產生了一種詭異的責任感。

  她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向小島真保證道:「交給我吧!」

  「一葉果然可靠!」

  聽著小島真的誇獎,五月更心虛了。

  不……這不是可靠,而是愧疚啊……

  沿著自己先前走到門口時經過的那段路徑反反復復地尋了好幾遍,又在心裡估摸了一下一根大約十五釐米長的簪子被踢飛時的可能運動軌跡,她又圈定出了大概的範圍。

  苦心摸索了好一會兒,在無數次的失望之後,她終於在兩床被子的夾縫間找到了被她無意間踢飛的簪子。

  五月急忙用手壓住簪子,分明它也逃不到什麼地方去。

  「小真姐,找到啦!」五月向小島真招招手,「快過來快過來!」

  緊張了好久的小島真聽到這話,也總算是能夠放松下來了。

  「太好了!我還以為丟了呢……謝謝你,一葉。」

  五月捏著簪子的尖端,把它拿了出來。出於好奇心,她多看了幾眼。

  「這個簪子很別致呢。」她小聲咕噥著。

  看起來好像是用黑檀木雕的,摸起來光滑溫潤。雖然顏色和材質有點老氣,也沒有很多的花紋,但尾端墜著的三兩顆用銀線牽連起來的紅珠,倒是有種格外輕盈的感覺。

  「這其實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東西。」小島真低聲說著,除了五月之外並沒有其他人聽到這話。

  五月一愣。小島真卻是沒有再說什麼了。她將長發一挽,從五月的手中接過簪子,穿過盤起的發絲,長發便就被這般完全固定住了。她向五月輕甩了甩頭,紅色的珠子也隨之動蕩了起來。

  「好看嗎?」

  五月用力一點頭:「嗯。很好看。」

  小島真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她輕撫著垂下的紅珠,仍它從指尖落下。

  「看來母親很會挑東西呢。」她說。

  這話帶著淺淺的哀傷,盡管在說出這話時,她是笑著的。五月很想說些什麼。

  但在她開口之前,一個尖銳的聲音穿插進來了。

  「你們吵死了!」

  冬花抬起半個身子,惡狠狠地瞪著她們。她的頭發睡得凌亂,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好笑,但她卻渾然不覺。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在意這種事情。

  擾人清夢是最糟糕的事情。五月對此很有自覺,連忙向冬花道歉,用最大的歉意成功截斷了冬花繼續抱怨的念頭。

  冬花不再說什麼了,氣悶似的一掀被子,重新躺下了,背對著五月。

  有那麼一個剎那,在冬花掀被之時,她的衣袖因著動作幅度過大而微微皺了起來,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臂。

  於是五月便也就看到了,冬花手臂上那長長的三道抓痕,依舊是鮮紅色的,尚未結痂。

  仿佛一記重錘砸在心上。一切真的都不是巧合。

  很平靜的,五月收回目光。她藏起了無言的尖叫。


第78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三

  距離太陽落下尚還有一段時間。這意味著五月還能再休息一會兒。

  她又鑽回了被窩裡。蒙上被子, 閉上眼。

  眼前一片黑暗, 但意識卻清醒得可怕。她一點也不困——她並非是為了繼續補充未盡的睡眠才躺進來的。

  她只是想要捋清楚煩雜的思緒罷了。

  心口仿佛壓上了某種沉重到了極點的東西,伴隨著呼吸發出一陣陣的抽痛。五月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被某種無法言說又難以名狀的情緒給占據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

  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觸及到被隱藏的秘密了。但這秘密過於真實,真實得讓她下意識地產生了抵觸。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她不停地在心裡這般反問著自己。

  很顯然, 現在警署上下已經同離人閣勾結起來了。

  所以長久以來杏原百姓的失蹤和死亡都沒有被多麼的重視, 所以認罪的歌姬才會立刻被處決。

  所以冬花會徹夜離開離人閣, 因為是歌姬殺死了那些人——這或許就是真相吧。五月想。

  事實已經揭露出來了, 然而五月的心中卻隱隱懷揣著些許不確定。她覺得, 自己好像只是看到了表面而已。

  為什麼歌姬要殺人?如果依照冬花所說的那般, 她們正在完成「真時子大人的任務」。那麼就是真時子在差使著她們嗎?

  動機?理由?真時子如何能保證她們不會有逆反之心?

  畢竟……那可是在殺人啊。

  單是想一想歌姬們平靜外表下隱藏著的殺戮心思, 五月就感到一陣膽寒。她不停地摩挲著六邊形的刀鍔,任由棱角磨痛指腹。

  這樣的動作還是沒辦法讓她冷靜下來, 盡管她已經很努力地在這麼做了。

  她躺了好一會兒,久得她幾乎都快要忘記時間了。直到覺得這樣的狀態無聊得讓她覺得有幾分厭倦。

  她睜開眼,在被窩裡翻滾了幾圈, 順勢偷偷地將日輪刀壓在了枕頭下, 從被窩裡爬出來了。冬花已經醒來,她坐在梳妝台前, 不停地在臉上撲著粉, 似乎是在試圖把臉上的那道淤青遮住。

  其實已經遮得看不出任何痕跡了,但她還是在不停地重復著這個動作。五月感覺到了她的焦慮。

  她確實應該感到焦慮。五月心想。

  至於手臂上那三道明顯到根本無法忽視的抓痕, 也被冬花用脂粉掩蓋起來了。但與暗色的淤青不同, 那傷痕畢竟是鮮紅的。然而冬花卻依舊是將脂粉填在了傷口裡。遠看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了, 但只要將距離拉近一些, 就能看到傷口部分泛著黯淡的色澤。

  昨夜留下的傷口,到了今日自然是還不會結痂。沒有血痂,在脂粉的刺激之下,傷口滲出了血,透出幾分駭人的意味。冬花忙又添上了更多的脂粉,姑且算是將這糟糕的狀態抑制住了。

  五月很難想像她究竟是如何做到面無表情地為自己的傷口施加疼痛。她不敢多說什麼,也不想多問,只是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挑起放在床邊的發帶,將發絲束起。

  自從上一次將長發剪短後,她就沒有再搗鼓過她的頭發了。不知不覺間,發梢幾乎都快要碰觸到後心處的。

  長得真快啊。她想。

  或許可以再剪短一次了吧。

  她把碎發捋到耳後,漫無目的地四下望了望。歌姬們大多都聚在一起,小島真一如往常般脫離這個小群體,坐在了離五月不遠的地方,側對著她。

  平常小島真是不怎麼拿出她的尺八的,但這會兒卻把拿在了手裡,指尖虛虛按在竹筒的孔洞上,像是在彈奏著樂曲,只不過沒有吹出聲響罷了。

  每當她隨著節拍微動時,垂在木簪尾端的紅珠就會隨之搖晃。五月失神般的盯著看了好久,卻不知道應當說什麼才好。

  許是她看了太久吧,小島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回頭望了她一眼,笑著問:「你在看什麼呢?」

  五月慌忙收回目光,下意識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啊。沒什麼……我是說,我在看你的木簪。」

  聽到五月的話,小島真好像很欣慰。她輕撫摸著木簪,喃喃似的說:「雖然這並不值錢,但確實我最寶貴的東西了。」

  「因為是您母親留下的嗎?」五月知道這話題很敏感,隨意亂提會顯得相當失禮,可她依舊想要以此為突破口問出些什麼來,「小真姐的母親……」

  還健在嗎?

  五月原本是想要這麼問的。可這樣的字眼實在太過酸澀了,五月怎麼也沒辦法說出口。

  但就算五月不說,小島真也能猜出來。她沒有生氣,依舊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恬淡神情。她用一塊紅布將尺八包了起來,許久都沒有說什麼。

  就在五月以為她會任由這話題歸於沉寂時,她開口了:「前年的時候,我母親去世了——她得了重病,變得瘦骨嶙峋,甚至連一些很基本的事情都做不了,終日癱倒在床上……我沒有錢幫她治病,盡管我已經很努力地去賺錢了,但還是填補不上那巨大的金錢漏洞。父親也早早地因病去了,我便變成了孤身一人。」

  「……然後呢?」

  「然後,我遇到了真時子大人。她將我帶離了那個貧瘠的村莊,給予我金錢,教導我成為歌姬。雖然在當歌姬之前的訓練真的很辛苦,但現在也算是在一點一點變好了吧。」

  從她的話語中,五月聽不到有任何對真時子的不滿。反倒是……有幾分感激?

  這種類似於感激的情緒實在是讓五月覺得違和到了極點。她不知道應當如何評判才好。

  她怕自己會一不小心說出什麼逆反真時子的話。於是她索性不說了,只問道:「那麼其他歌姬呢?她們的身世也和小真姐差不多嗎?」

  「其他人嗎?」

  小島真困惑地抬了抬眉。顯然,她並不明白為什麼五月會問出這樣的話,但看著五月神情認真,便也就放下了不被任何人察覺的戒心。

  「和我不一樣,她們很早就跟在了真時子大人身邊,大約是……七八歲左右的時候吧。現在她們中的大多數年齡也還不大,都才十五歲罷了。譬如像是冬花,她比你還小一歲呢。」她說,「我以前也問過她們的出身,但她們大多數人都記不得了,可能是她們的過去並不怎麼美好,所以便主動地忘卻了吧。」

  「哦……」

  五月好像能明白歌姬對待真時子的情感了。

  為了不至於讓自己剛才的問話顯得目的性太重,五月忙又添上了一句感慨。

  「大家都很不容易呢。」

  「是啊。你呢,一葉?你為什麼要來離人閣工作?」

  五月渾身一僵。從小島真的表情中,五月看不出她究竟是真的好奇還是真的想要探尋些什麼。

  又或者只是因為五月先前問到了與身世相關的事情,所以小島真才把同樣的問題拋回到了她這裡。

  幸好五月早已經為自己編造出了合適的故事,所以此刻她的慌張只持續了微不足道的一秒而已。

  她揉搓著指尖,低聲說起了虛假的身世。

  她所說出的故事,畢竟就只是「故事」而已,只讓她覺得笨拙而尷尬。她慶幸著小島真在聽完她的故事後便很體諒地沒有再多問什麼了,只是安慰了她幾句。

  趁著這不怎麼愉快的話題告了一段落,五月趕緊結束了與小島真的對話。她離開房間,快步走到露台。

  石川睦還在坐在這裡。

  「我看你的床鋪還空著,就覺得你這會兒應該還在露台。」五月說著,徑直走到她身邊坐下,「我給你寫的紙,你應該已經看過了吧?」

  「嗯。」石川睦點點頭,把擺在手邊的盤子推了五月這裡,「飯團。吃嗎?」

  「吃。」

  五月捧起一個飯團,剩下的另一個便就歸石川睦了。

  這就是個很普通的飯團罷了。內裡沒有包裹酸甜的梅子,也沒有包上長方形的海苔,一口咬下去,能吃到的就只有寡淡的白米而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飯團不粘手。

  沒有餡料和味道的飯團,實在是過於樸素了,就算是很愛吃白米的五月,吃了一半也覺得有點膩味,但還是勉強吃了下去。

  努力咽下最後一口飯團,五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她扯出手帕,擦了擦手。

  「這裡的食物都是怎麼來的呀?」她隨口一問。

  石川睦依舊在慢悠悠地吃著,不過看起來也很厭倦這寡淡的味道了。她解釋說:「每隔幾天都會有船把蔬菜之類的東西運送過來。」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只給吃空飯團也太糟糕了,起碼塞顆梅子,哪怕是撒上一小把鹽也好啊。」

  五月小聲抱怨著。

  「真時子她太摳門啦。」

  「呼……」五月把腿伸出了欄杆外,緊緊抱住欄杆,「我看到冬花手臂上有抓傷。」

  「是嗎?看來確實是她沒錯了。」

  石川睦並不驚訝。

  其實也確實是沒有什麼好值得驚訝的,因為在知曉昨夜杏原有人遇襲的時候,她們的心裡就已經有數了。

  只不過,冬花手臂上的傷口給予了佐證這一猜測的最好證據罷了。

  「冬花手臂上的傷口已經足以能夠證明她襲擊了那個受害的男人,並且有殺人的意願。但這不夠——光是這一道傷疤,還完全不夠。」五月喃喃自語般說著,「是真時子差使歌姬做出了那樣的是,所以我們還需要找到確信的證據不可,否則……」

  否則,所有的罪狀都會被推到歌姬的身上。真時子會說這都是歌姬自己犯下的罪過,同她完全沒有關系。

  是。沒錯。殺人的是歌姬,但歌姬只是工具罷了。

  越想越覺得心煩。五月索性往後一仰,仰面躺在了地上。伸出在欄杆外的小腿前後晃蕩著,這樣的姿勢倒是能讓她覺得稍微舒服一些了。

  「真時子啊……」她嘆息著,「小睦,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鬼這種生物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個加害者。鬼過去不也是人嗎?它們到底是如何做到心安理得地差使著過去的同類,做出這種難以想像的事情呢?」

  「如果當真有一天我變成了鬼的話,我一定會選擇自殺吧。我不會想要成為那樣醜陋的生物。」

  石川睦扯了扯嘴角,無奈地一笑: 「我過去也被這樣的問題所困擾,因為我的家人就是被鬼殺死的。我曾在想啊,為什麼人變成了鬼後,就理所應當似的丟棄了曾身為人類時的愛與同理心,拋棄了一切的自持甘願就此墮落。我直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或許是因為鬼是一種惡心的生物吧。」

  「或許真是這樣沒錯——鬼的身上沒有美好的部分。」

  通身都是醜陋與肮髒。五月為他們感到可憐。

  「如果……如果我變成了鬼。」五月說著無釐頭的話,「我一定會立刻自盡吧。我不想要變成吃人的怪物。我也不想只蜷縮在黑暗裡。」

  聽著這話,石川睦噗嗤一下笑了。她學著五月的模樣,也仰面躺下了。

  抬頭就能見到蒼藍穹頂,從海上吹來的風拂過指尖。這姿勢實在太過舒服,讓石川睦忍不住舒坦地長嘆了一聲。

  「說不定有人在期待著成為鬼呢。譬如像是那種執著地想要獲得長生不老的家伙,之類的。那些人的眼裡,看到的應該就只有鬼的優點吧,盡管我並不覺得鬼存在優點。」

  五月沒有答話,只在心裡表示出了百分之百的同意。

  快到日落時分了,天空添上一抹溫暖的橙色,盡管五月的心中依舊是透著冰冷。

  她把手臂枕在腦袋下,看著落在離人閣頂的一群烏鴉拍打翅膀飛走。黃昏時刻,烏鴉也要歸巢了。它們飛向的是杏原,倏地就消失了蹤跡。

  遠處,已有船只朝著離人閣的方向緩緩駛來。走廊裡回蕩著腳步聲。

  石川睦催促著五月起身。她們馬上就要開始工作了。五月應了一聲好,端起盤子,輕快地站了起來。

  只是她的心裡,依舊在思考著石川睦先前的話。

  期待著成為鬼的人……嗎?


第79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肆

  不知道為什麼, 五月只是休息了一整個白天加夜晚而已, 分明也不是多麼漫長的一段時間,但今夜重回到喧鬧的離人閣,竟讓她感到了一陣不自在, 心中滿滿的都是抵觸。

  可就算是如此, 五月還是要努力讓自己跟上離人閣的繁忙步調。

  今夜警署的署長來了, 就在座上客專屬的包廂裡。先前他倒是也來過幾次, 但五月都沒有刻意地去關注過他。

  如果不是因為想到了警署與離人閣之間的貓膩, 今夜的五月也不會刻意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

  狀似漫不經心地向身旁同是打雜的姑娘詢問了一下, 五月探聽到警署署長的姓氏是武田。至於具體的名是什麼, 似乎並不屬於她們這種低端勞動力能夠知道的範疇。

  「我其實來離人閣挺晚的,所以對武田大人也不怎麼了解。不過, 聽帶我入門的前輩說,武田大人在離人閣開張的第一天就很闊綽地撒了很多金子呢!你看,他不正是坐在最好的那間包廂裡?感覺武田大人和真時子大人好像關系很不錯的樣子呢。」

  「哦……」

  五月了然般點點頭。

  看來從離人閣建立之初, 這兩人就已經勾結起來了啊。真是腐朽的官僚體系呢。

  等離人閣的任務結束了, 可得把這件事好好捅出去才行。五月心想。

  她心不在焉地倒著酒,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向武田所在的那間包廂望去。從這裡剛好能夠看到包廂裡的動靜。

  先前包廂裡就只有武田和他的幾個隨從而已, 這會兒真時子也進來了。

  一見到真時子, 原本懶散自在地躺在軟榻上的武田匆忙站起,堆著滿臉掐媚的笑, 儼然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僕從們也都被他趕出門外了。這樣的舉動看得五月不禁心生懷疑。

  這兩個人究竟是平等的合作關系, 還是扭曲的單向壓迫關系呢?

  不對不對。不管是哪一種, 武田在包庇離人閣秘密的事實都不會改變。況且,武田他可是警署的署長啊,不為百姓伸張正義就罷了,竟然還同吃人的惡鬼勾結在了一起。

  這種事情不管再怎麼解釋,都未免太寒心了一點吧。

  光是在心裡想一想,五月都覺得窩火,手一抖,差點把酒給撒了出來。與此同時,來自樓頂的目光忽然降下,落在了她的頭頂。五月渾身一僵。

  被緊緊注視著的感覺是言語難以形容的糟糕。感官變得遲鈍,五月覺得自己的四肢關節快要卡死了。如果可以,現在她真想鑽到無人的角落,然後再慢慢地讓這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受消失。

  很可惜,現在的她不能擁有這般自由的選擇。

  她只能默默咽下所有的不適,努力挪動自己的肢體,繼續倒酒的動作。她不能讓樓頂的那只眼睛看出任何的端倪。

  那滲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後,就挪開了。看來深藏在水底之下的惡鬼也並不想把太多注意力放在無關緊要的她的身上。

  沉重的壓迫感消失,五月頓時松了口氣。一旁的人催促著快些把酒送到武田大人的包廂,這是個難得的機會。盡管今晚五月並不需要幫包廂送酒,但想到說不定過去後能夠偷聽到武田和真時子之間的秘密對話,她想也不想,立刻就把這活搶過來了。

  幸好本應為武田送酒的女孩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對五月突然的插隊行為不僅沒有任何的懷疑,甚至還感動極了,不停地感謝著她為自己解決了燃眉之急。

  好吧。其實這完全只是為了滿足五月自己的私心罷了。

  被感謝得實在是不好意思,五月也不知道應當說什麼才好。她只好笑了笑,便拿起托盤,輕快地走上台階。

  這會兒恰是冬花的獨舞,座下一片歡騰。還有幾個喝得昏天黑地的醉漢直接趴在了欄杆上,不停朝著冬花叫好,不管僕從怎麼拉拽,他都巍然不動。

  顯然,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礙路。倒是身旁的幾個僕從羞愧極了,連連向五月說著道歉,把路讓了出來,五月這才能順利地繼續往上走。

  踏在台階上,五月努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但一想到即將接近真時子和武田,她還是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了。

  簡直就像是走在通往最終BOSS的路上啊。她想。

  呼——呼——

  做著深呼吸。五月努力不讓自己有這種不妙的情緒。

  先前她不是沒有見到過武田,所以也沒必要覺得緊張。況且,最近義勇還成了武田的船夫呢,四舍五入,就是義勇也在這裡沒錯了。所以她根本不用覺得緊張。

  ……咦?等一下。

  五月腳步一頓。她發現了盲點。

  武田來了離人閣,義勇是武田的船夫(兼職),從杏原來到離人閣就必須坐船,而貴客的船徹夜都會候在大門前的長木道旁,以在夜晚的盛宴散場後及早把他們接走——這麼一來,也就是說,義勇現在就在離人閣外,他們之間的直線距離,可能只有幾百米罷了。

  唔唔唔唔……為什麼心裡突然竄出了一股無比強烈的想要衝出離人閣外見義勇一面的念頭啊!

  她不想送酒了,也不想待在這裡了——一想到義勇就在不遠處,她恨不得直接衝出去!

  但這樣是不對的,是不可以的,是違反她身為鬼殺隊劍士的准則的(咦?)。

  只任由散漫的念頭在心裡蔓延了一秒,五月就立刻把這些放肆的想法重新收了起來。腳步不能停下,她得趕緊到武田的包廂才是。

  義勇先生嘛,什麼時候都能見到呀。不急於這一時。

  對,她一點也不著急。

  五月揉了揉鼻子,斂起莫名湧上的淚意,在包廂門口停下了。隨武田同來的僕從皆等在門外,見五月過來,他們立刻攔下了她。

  盡管從這一身裝束就能看出五月是離人閣的人,但僕從們還是警惕地把五月攔在了外頭,只留其中一位僕從進了包廂,片刻後才將五月也帶進去了。

  五月低垂著頭,畢恭畢敬地向兩人道了一聲好,將酒送上。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武田。

  武田是個噸位相當可怕的男性,一看便知他那挺出的肚子裡塞滿的全部都是來自各方的油水。

  可能是心裡對武田的印像就不怎麼好,所以連帶著他身上穿的這身燕尾黑西服,落在五月眼裡都變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產物。

  可笑的是,他居然都沒有意識到這身西服把他的身子勒得就像是個水桶,也壓根就沒有察覺到自己可怕的腰圍已經繃壞了一個紐扣。

  更沒有發現,現在這顆紐扣正孤零零地躺在角落裡,除了五月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發現它。

  五月不喜歡以貌取人,但這長得一臉心術不正的署長,實在是讓五月忍不住心生抵觸。

  更別說他此刻正揚著油膩的笑容盯住自己的臉看。這讓五月覺得更不舒服了。

  送上酒後,她就立刻離開了。直到包廂的門關上了,武田與真時子之間未盡的話題還是沒有再繼續下去。

  也就是說,五月什麼都有聽到——或者說,以她的耳力,什麼都沒能聽到。

  先前被攔在門口時,她倒是還能隱隱約約地聽到武田正在和真時子談話。雖然具體聽不真切,但能夠聽到他們確實是在交談著什麼。

  如果讓善逸過來的話,肯定能夠聽清楚武田和真時子之間的對話吧,畢竟善逸的耳朵一向都很好。況且現在他也已經通過了最終選拔,成為鬼殺隊的一員了,讓他來離人閣好像也不是沒有問題。

  嘖……要是能早點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她肯定要在出發之前向主公大人提出把善逸一起帶來的請求!

  顯然,五月是沒有考慮到善逸見到離人閣的漂亮姑娘們時會興奮到不能自已的可能性。

  用兩根手指夾著托盤,五月輕快地沿著台階走下。再度踏著樓梯,她的心裡不自覺地又冒出了想要衝出去見義勇的放肆念頭。

  這一次倒是不需要由她自己來想辦法控制住妄想——從樓下發出的倒喝彩聲引起了五月的注意力。

  五月倚靠著欄杆,努力探身向樓下望去,看到冬花竟從舞台上摔了下來。

  可能是失誤,也有可能是因為昨夜事件的影響,冬花犯下了從未有過的大錯。而那些曾向冬花送上寵愛的貴客們,此時卻是發出了鄙夷的聲音。

  樂聲也停下了。冬花面色慘白,慌張地重新站回到台上,可那些聲音沒有停下。真時子探出頭來,瞪著冬花,不知她的眼神中究竟蘊含了怎樣的情緒,但當冬花看到她的目光時,臉上頓時寫滿了驚恐。

  幾乎如同倉促的逃跑,冬花走下了舞台。其余的歌姬頂替了冬花的位置,中斷的樂聲再起,離人閣的夜晚繼續。

  不知道是否錯覺,五月從冬花的背影中看到了一陣落寞。這樣的情緒是從不會出現在冬花身上的。

  當她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鄙夷的聲音終於聽不到了。歡呼與喧鬧重新占據這個充滿著濃郁熏香味的空間,直到破曉之際才眷戀不舍地平息。

  而這,不過只是離人閣最平凡的一夜罷了。


第80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伍

  在忙碌的夜晚結束後, 白日將是她們的休息時間。

  但不知怎麼的,今天早晨, 真時子卻讓所有人都繼續留在離人閣裡,不准她們回去休息。

  「把這些東西統統掛上。」真時子指著堆放在身後的一堆色彩鮮艷的絲帶狀裝飾,差使她們道, 「記得把紅色的挑出來,掛到離人閣外頭的外牆上去。」

  她說的淨是些誇張的要求,簡直就像是咄咄逼人的甲方。不過, 末了她倒是還沒有忘記把細致的要求再復述一遍。

  譬如像是樓梯豎直的欄杆上什麼都不用裝飾, 因為會垂下的裝飾物會擋住走在下層樓梯貴客的視線, 會惹得他們心煩之類之類。再譬如要把最高處的吊燈上的紅綢緞換成金色的三角鈴,說是因為她已經對紅綢緞覺得厭倦了。

  「聽明白了嗎?」

  所有人都急急地點頭稱是。五月也跟著照做。

  實不相瞞, 其實她沒怎麼聽明白, 畢竟真時子的要求實在太多了, 而她又滿腦子都是睡意。盡管真時子的每一句話她都聽進了耳中, 但實際上卻沒能記住多少。

  不過, 她可不敢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誠實這種美好特質——要是對真時子說出「我沒有聽明白」這樣的話語, 一定會被她訓斥的吧。

  譬如像是昨晚出現了巨大失誤的冬花,可是被真時子訓斥得抽抽搭搭了好久,直到下半夜都沒有再登上舞台。五月可不希望自己也擁有相似的經歷。

  礙於生計所迫,五月只能勉強做一個不誠實的家伙,用力點點頭, 假裝自己也已經明白了。

  真時子滿意般揚起下巴。她本像是還想要說什麼的模樣, 然而從邊角天窗投下的一道日光卻倏地打斷了她的話。

  哪怕是在白天, 離人閣裡也是陰暗的,因為真時子從不會打開任何一扇窗。這也是她為什麼膽敢在朝日初升的時刻站在她的面前。

  但完全出乎意料,此刻一扇天窗被打開了,日光猝不及防地透下,堪堪擦過真時子的手臂,在地上透下一個圓形的光斑。

  真時子被日光所籠罩的那一小部分微不足道的地方發出了如同被灼燒般的聲音。她猙獰著跳開,躲藏到陰暗的角落裡,一手抵著牆面,利爪已不自覺地刺入了木牆之中。

  整棟離人閣似乎在微微顫動起來,幾乎讓人以為這是錯覺。

  真時子雙眸充血,那梳得齊整的發髻也散亂了。她瞪著站在橫梁上驚慌失措的一個打雜姑娘,目光透著狠意。

  「誰讓你把天窗打開來的!」她近乎咆哮般嘶吼著。

  站在橫梁上的女孩不敢吱聲,甚至不能胡亂動彈,否則她會直接掉下去的。

  「我……」她支吾著。

  不等她說出些什麼,真時子就以怒吼打斷了她的話:「不用廢話了,還不快點把窗給我關上!」

  「是……是!」

  顫顫巍巍地,她重新關上了窗。離人閣又變成了滿目陰暗。真時子依舊蜷縮在角落裡,目光所敏銳地掃過離人閣裡的每一扇窗戶。

  此刻這些窗戶都是緊閉的,但她這幅做派顯然實在恐懼著日光會再度透入。

  鬼果然就是可憐又可笑啊。五月在心裡嗤笑著。

  真時子不再多說什麼,離開了。

  與其說是離開,倒不如說是倏地在眼前消失。不過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到真時子毫無征兆的消失,因為她們根本就沒有直視真時子的勇氣。

  不管怎樣,沒有了真時子,周圍的氣氛也變得輕松了不少。緊閉的窗也打開了——要是太過昏暗的話,她們會沒有辦法好好掛上裝飾的。

  這可是正經的開窗理由。

  五月像個小跟屁蟲似的緊緊粘在石川睦身後,依著石川睦的叮囑掛上裝飾。而後再順著天窗爬出到屋頂,在翹起的屋檐處纏繞上紅色長綢帶。

  懷裡捧著的是沉重的綢緞,光是從天窗走到屋檐的這段距離,她就已經走得累了,同時還要克服恐懼感,這又為她平添了更多的疲憊。

  她的恐懼倒並不是現在所處的高度——她只是被這四面環繞的海水晃了眼而已。

  要是掉下去,可真就要墜入海裡了。一定要小心一點才行啊。

  五月在心裡反復念叨著這句話,小步小步挪到了屋檐,這才放下綢緞。她不敢往下望那洶湧的浪潮,就只好盯著屋檐上的花紋,努力分散注意力,雙手拿著綢緞,飛快地往屋檐上繞了幾卷,用盡全身力氣打了個死結,最後在把團在屋頂上的綢緞丟下去。

  綢緞緩緩垂下,垂在尾端的金色鈴鐺幾乎快要碰觸到了海面。風一吹,被系成了一束的數根綢緞便隨之悠悠地飄動,輕盈地仿佛漂浮在這海上似的。

  原來真時子的審美還是很不錯的啊——雖然她真的很會壓榨人。五月憤憤然想著。

  一陣困意湧了上來,撞得五月暈暈乎乎的。她忙挪到安全的地方,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勉強把困意暫時性地趕跑了,這才抱起又一團綢緞,繼續重復先前的工作。

  離人閣的屋檐一共四個角,而現在屋頂上又她和石川睦兩個人。這麼一算,其實這也不全是什麼多麼高強度的工作。

  只能說是危險系數略高吧。

  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將屋頂四角都纏上了紅綢緞,她們的工作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五月仰起腦袋,努力緩和酸痛的脖頸,和石川睦相互攙扶著,趿著步子走回離人閣裡去了。

  「也不知道裡面的進度怎麼樣了……」五月小聲抱怨著,「最好是她們都已經弄好了。我好累,我不想幫忙。」

  石川睦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很快就能好啦。我也很想回去睡覺呢。」

  不過,現在好像只能想一想了。裡面的工作才進行到了一半,她們還是得被迫幫忙。

  掛在樓頂的吊燈,已經被撤去了大部分的紅綢,等待換上金色的三角鈴。吊燈周圍沒有任何能夠站立的地方,只能在兩側的欄杆處架上幾塊木板,做成一個臨時的「步道」。一個女孩半跪在木板上,費勁地仰著腦袋,重復著這無聊的工作。

  光是看著她這幅扭曲的姿勢,五月都為她覺得累。

  剛才不應該抱怨的,和她比起來,自己先前上樓頂的工作一點也不辛苦啊。

  五月在心裡這麼念叨著,抄起抹布,用力擦拭起樓梯扶手,偶爾分心的時候,她會偷瞄一眼吊燈和跪在木板上的女孩。

  先前有紅綢遮擋著,所以並不能看得真切,如今撤下了紅綢,其結構就清晰可見了。

  那吊燈的形狀像是倒放的三角體,橫著數根細細的木條。在木條的空隙之間放置了白熾燈,亮起時便就成了離人閣最奪目的存在。

  五月猜測,電線大概是被收納到了三角體的內部,否則從吊燈垂下的電線會顯得很累贅的。

  雖然真時子真的是個相當不討她喜歡的黑心資本家,但五月真的沒辦法否認她的審美觀。

  不過審美觀也不是什麼特別顯著的加分項就是了,五月心想。

  一聲尖叫打破了離人閣的沉默,那是跪在木板上的女孩發出的聲音。她顫栗著站起來,後退幾步想要遠離吊燈,卻無意間踉蹌了一下。平衡感瞬間被打破,她瘦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側傾倒。

  倘若就這麼墜向下墜落,她一定會死的。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連驚恐的叫聲都追不上意外發生的速度。

  沒有一刻猶豫,五月以欄杆作為支撐,越過巨大的空隙跳上木板。慣性讓她差點剎不住車,也一齊掉下木板了,她急忙借力伏低身子,趴在木板上,向下探出的手抓住了女孩的衣袖。

  直到這時驚恐的尖叫聲才四起。在慣性的推動下,五月的大半個身子都已經滑出了木板外。她只能用手指緊緊扒住木板的邊緣,另一只手抓著女孩,用盡力氣一拽,把她拉上來了。其他人也忙湧了過來,把她們倆從危險的木板上帶了下來。

  死裡逃生的女孩面色慘白,連目光都被嚇得呆滯了,除了嚎啕痛哭之外,別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著她們是否還好,簡直比她們還更擔心。五月揉著肩膀,搖了搖頭,說自己並無大礙。

  就是手臂有點疼而已。單用一只手拉住一個人,這負擔還是不小的。不過,沒有被這一下巨大的衝擊扯到脫臼,應該還算是比較幸運吧。

  五月暗自慶幸著。旁邊的人仍是心有余悸,嘀咕著她的反應快,如果沒有她那孩子一定會掉下去之類雲雲。

  「我只是剛好分心注意了一下吊燈那邊的動靜而已啦……」

  五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她們這麼解釋說。

  確實,她那時候是在關注吊燈沒錯——因為在那個瞬間,她又感覺到了被注視的感覺。

  但卻不一樣些。那道目光前所未有的近,仿佛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於是五月從繁忙的工作中分心抬起了頭。她想要尋找目光的來源,隨即卻聽到了尖叫聲。

  而後才是望向吊燈、見到女孩失足掉落、朝她衝去……

  對了。說起來,那來自頂端的目光,究竟是在哪個位置呢?

  五月望向天花板,試圖去尋。忽然,她的手被緊緊抓住了。

  是那個被救的女孩。

  她依舊是驚恐未定,連瞳孔都在顫抖。她急促地呼吸著,語句混亂:「你看到了嗎……那個裡面……有……看到了嗎?」

  說著說著,她好像更驚恐了。

  「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吊燈裡面有一只很大的眼睛,它在盯著我!」

  啊……

  找到了。

  原來是藏在了這裡啊——在每個夜晚注視著離人閣的鬼眼!


第81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陸

  「吊燈裡有一只眼睛?」

  所有人都投來了疑惑的眼光。

  女孩胡亂點著頭。

  把這件事說出口, 總算是讓她的情緒略微穩定一些了。至少,她的話語不再是混亂破碎了。

  她知道大家可能不怎麼相信, 所以她盡可能地把自己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那個吊燈裡面,有一只眼睛。」她揮動著雙手,試圖將自己所見到的不可名狀的東西比劃出來, 但似乎不太行,她只能繼續僵硬地說下去,「電燈……是我剛才不小心弄掉了電燈。然後我把電燈撿起來, 我想把電燈塞回去。所以我就……就往裡面看了一眼……然後就……就看到了。」

  吊燈的內部是黑漆漆的。但借由天窗的光, 倒是能看清些東西。

  能看到盤繞的電線, 以及一個巨大的暗色球體。

  球體裂開了一條縫。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這原來是一顆眼球。

  睜開的眼球緩緩扭轉,落在她的身上。從細豎的瞳孔中, 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被嚇得尖叫, 下意識地想逃, 結果卻無意間摔落木板。

  於是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哪怕單是復述著這段記憶, 她都恐懼得渾身顫栗。她蜷縮起了身子, 卻沒有注意到彌漫在空氣中異樣的寂靜。

  「那個……我說啊……」有人小聲地念叨道, 「你……是不是太累了?」

  她抬起頭,眼裡滿是難以置信。

  「……誒?」

  其實他人眼中流淌過的情緒,也是同樣的難以置信。她們都覺得,這番無釐頭的說辭,並不是真實的。

  「吊燈裡有眼睛什麼的, 聽起來好像有點太那什麼了吧……」

  「就是就是。你是不是不小心睡著了?」

  「確實, 今天的活比平時的時候多, 會覺得累也挺正常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著,但就是不相信這說辭。

  是啊,誰能相信呢?

  五月輕拍了拍少女的手背,對她說道:「沒事了。我帶你回去休息吧,睡一覺就會好了。」她抬起頭,提高了聲,「我先送她回房間,你們誰能頂替一下我和她的活嗎?我馬上就會回來的。」

  「我來吧。我不怕高。」一個看起來就高大豪邁的女孩站了出來,「你快把她送回去吧。這孩子,都嚇傻了。」

  「謝謝。那就麻煩你啦。」

  五月衝她一笑,轉了轉酸痛的肩關節,站起身來。死裡逃生的女孩也被其他人扶起來了。在五月的攙扶下,她終於遠離了那盞為她帶來驚恐的吊燈。

  「一葉……」

  待那吊燈消失在了目光所能觸及到的地方,五月聽到女孩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她立刻抬起頭來。

  最近她已經開始逐漸習慣「瀧一葉」這個假名了。這是好事。

  「怎麼了?」她柔聲問著。

  女孩依舊顫抖不止,連指尖都是冰涼的,沒有染上任何的暖意。她看著五月,哭得通紅眸中依舊是驚恐。

  她支吾了一下,說:「謝謝你救了我。我差點就要死了……」

  五月報以一笑:「不用謝。能救下你,我也很高興。」

  「那個……」她忽然停住腳步,緊緊地抓住了五月的手,眼裡又湧出淚了,抽噎著,磕磕絆絆地說,「吊燈……眼睛……她們都不信……一葉,你相信我的話嗎?」

  五月一愣。她停住腳步,看著淚流不止的女孩,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才好了。她慢悠悠地從袖子裡摸出干淨的手帕,幫忙擦干了女孩的眼淚。

  「嗯。」五月頷首,「我信。」

  剛為她拭去的眼淚,此刻又不聽話地湧出來了。女孩哽咽著,緊緊攥住五月的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不停地點著頭。

  「不過,這件事情,可不要和別人說啦。」五月輕輕一捏她的臉,小聲叮囑說,「你想啊,真時子……大人,她一定知道吊燈裡藏著什麼,但她卻從來一句話都不說,所以這一定是她的秘密,對吧?如果被發現你知道了她的秘密,她會怎麼做,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五月把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說出的字句卻又真實得可怕。女孩慘白的臉色被嚇得又褪去了一度顏色。她慌忙捂住嘴,像是害怕自己會再一不小心把這話透露出來似的。

  「我懂了……我懂了……」

  她一股腦的點頭。五月很想告訴她,其實不用緊張成這樣——真的不必如此緊張。

  五月把她一路送到了房間裡。躡手躡腳地穿過熟睡的歌姬們,看著她乖乖鑽進被窩裡,又幫她掖好了被角,五月這才出去,重新回到離人閣裡,繼續無聊的工作。

  對於藏在吊燈裡的眼睛,五月倒是想要親自去看看。不過,當她回到離人閣的時候,吊燈的裝飾已經被完全處理好了,就連架在兩側欄杆上的木板都已經被撤走。

  她來晚了一點。

  雖說沒能親眼看到吊燈裡的眼睛,但五月倒也不覺得有任何的懊惱或是可惜。

  單是知道眼睛藏在這個地方,就已經足夠了。

  等到正式行動的時候,第一件該做的事情,肯定就是把這只惱人的眼睛給處理了。然後再……

  一邊忙活著,她一邊構思出了離人閣惡鬼的行動方針——雖說這一天的到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遙遠。

  忙活了許久,乍一眼看去,整個離人閣都完全不一樣了。客人們對此贊不絕口,不停借著這一點小小的變化拍真時子的馬屁。

  歷經半夜的休整,冬花也終於回到了舞台上。她的舞姿依舊是高傲而自信的,只是看起來似乎缺了些什麼。

  五月也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地方不足。她想,可能是自己胡思亂想了太多吧。

  今夜的客人比平時少了太多。見慣了平時的喧鬧盛景,總覺得今夜有幾分荒涼。

  這可不是因為離人閣失去了貴客們的青睞。主要還得歸咎於糟糕的天氣。

  盡管白天時候是明媚的大晴天,過於燦爛的陽光甚至還灼傷了真時子的手臂。可到了傍晚時分,卻從外海飄來了陰雨雲,籠罩在離人閣之上,頃刻間便降下了前所未有的暴雨。離港的船只紛紛回到岸上,所以今日也就只有那麼些固執得偏要和天公作對的富家公子冒著風雨來到了離人閣而已。

  五月從來都不喜歡下雨天,聽著此刻雨水落在房頂上劈裡啪啦的聲音忍不住心生煩躁。不過,因著客人變少的緣故,她的活計也直線下滑。

  於是,這就成了一個悠閑的夜晚。不用去送酒,不用聽候差遣,也不用周旋在喝醉的酒客之間。

  啊——愜意!

  愜意得甚至能讓五月坐在台階上欣賞歌姬們了。

  她悠悠閑閑地看了好久,忽然發現有點不太多了。

  「小真姐好像不在啊。」

  「小真?」五月身旁的姑娘抬起頭來,「她今晚休息。」

  「又休息?」

  五月怎麼記得小島真前幾天才剛剛注意過。

  而且,休息就意味著……

  「是啊,我也很奇怪這一點,所以就問小真了。小真說,因為她最近工作做得很糟糕,真時子大人對她生氣了,所以這幾天都不讓她繼續上台了。」

  不。應該不是「做得糟糕」,而是做得太好了,所以真時子才一直讓她去往岸上吧。

  五月心裡這般想著,嘴上卻什麼都不說,只是默默地中斷了這個話題而已。歌姬們她也不想看了,反正閑來無事,她索性躲回了房間裡。

  除了她之外,也有幾個人逃回來休息了。

  蓋上被子,懷揣著滿心的煩惱,五月睡下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有人在不停地晃動著她的手臂。

  「醒一醒!」耳旁是石川睦急切的聲音,「快點,快要錯過了!」

  五月根本聽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她還是強迫自己醒來了。沒有踟躕,她立刻鑽出被窩。

  周圍還是陰沉沉的,讓她不禁懷疑是否依舊是在夜裡。

  其實此刻已經是清晨了,只是陰雲與雨水依舊籠罩在海上,所以讓她誤以為天還沒亮。

  在一片昏暗中,依照記憶與直覺一路走到門口。石川睦拉著五月的手,把她帶到樓梯旁的拐角處躲藏起來。

  她將食指壓在唇上,示意五月不要出聲。五月乖乖照做。

  隨後,她又指了指下層樓梯。

  外頭是風雨交雜聲,但只要屏息細聽,就能發現,在雨水聲中,還有另一個腳步聲。

  步伐沉重,步調緩慢。

  腳步聲一點點向上,從難以察覺逐漸變成近在耳邊。

  無法動彈,不敢呼吸。

  腳步聲的主人帶著粗重的喘息聲,從她們身邊走過,但卻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存在,而是貼著內側的牆壁,拐了個彎,繼續上樓。

  試探性的,五月探出身去。她看到了那個走在樓梯上的影子。

  樓梯間昏暗,那身影五月看不真切,只勉強看出了那是一個馱著碩大包袱的人。

  包袱挎在肩上,長長扁扁的,從中間彎折了。

  包袱不停滴落著水珠,散發出鐵鏽的氣味。

  不用胡亂猜測,她們知道包袱中的究竟是什麼。

  當那人影轉身時,五月看到了——

  ——垂在發間的,紅色珠子。


第82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柒

  在暴雨的清晨, 背著屍體的小島真在五月和石川睦的身邊經過。

  能聽到她沉重的呼吸聲,能聞到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盡管雨水將血衝淡了, 盡管樓梯間一直以來都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但依舊掩蓋不住血的氣味。

  小島真一定是很疲憊了,連腳步都帶著拖沓。她走得很慢很慢, 如同在黑夜中匍匐前進的凶獸。

  必須屏住呼吸,必須藏起蹤跡。不能被她發現。

  五月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早已經猜出了歌姬們在真時子的要求之下做出殺人的事情,但猜測終歸就只是猜測而已。當這一幕真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竟讓她產生了難以置信的心情。她忽然變得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

  腦海中不停反復循環著小島真走上樓梯時的那一幕, 以及搖曳在她發間的紅色珠子。五月回想著她搭在肩上的包袱——一具屍體。

  根據體型和大致的長度來看, 小島真殺死的似乎是一位男性。

  那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漸漸向上方而去。

  如果沿著樓梯繼續向上,通往的將是真時子的房間。只要能捕捉到小島真將屍體親自交給真時子的一幕, 那麼便就能夠得出是真時子命令歌姬殺人的結論了。

  話說起來, 目擊證人的證詞, 應該也是可以作為可信的呈堂證供的吧……

  五月不想多糾結於這件事。

  是否能夠成為呈堂證供什麼的根本不重要, 只要有人能相信她的話就好了。

  把這無聊的問題放到一邊, 五月向石川睦使了個眼色, 兩人躡手躡腳地踏上台階,跟在小島真的身後。

  應當感謝這場惱人的暴雨,將她們的腳步聲完全藏了起來。

  可能也正是因為雨天能夠藏起很多蹤跡,所以小島真才會連夜去往杏原,然後……

  五月把自己的思緒掐斷在了此處。她不喜歡胡思亂想太多, 尤其是在此時此刻。

  本就漫長的樓梯因著小島真拖沓的腳步而被拉得更加長了。似乎過了許久, 樓梯的盡頭終於出現在了眼前。小島真發出了一聲疲憊到了極點的喘息。她在樓梯頂端停住腳步, 倚靠在牆壁上,站著休息了幾秒,而後便又繼續向前了。

  五月和石川睦俯身蹲在台階下,聽著小島真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走進真時子的房間後,她們這才繼續追上,把耳朵貼在狹窄得幾乎難以察覺的門縫間,竊聽著從其中漏出的聲響。

  最先聽到的,是「咚——」的一聲。

  屍體被扔在柔軟地毯上的重響,地面亦隨之震動了一下。五月的心髒猛地一跳,她努力地試圖聽清裡頭的動靜,但海上的風雨卻變得無法凜冽了。如萬馬崩騰而過般的雨聲讓真時子與小島真之間的對話難以穿過門縫傳到她的耳中,她只能盡力去聽。

  「這一次,你也做得很好呢。」

  最先聽到的,是真時子的聲音。她的話語被拖的綿長,帶著些微高高在上般的情緒,可她分明並沒有什麼值得「高高在上」的。

  她踱步在房間裡,腳步聲落在柔軟的地毯上,盡數被柔軟的毛絨纖維給吸收了,讓她的每一步都顯得無聲無息,就仿佛是漂浮在這裡似的。

  不緊不慢的,她走到一面牆壁前。那上面掛著一張紙,寫了所有人的名字。在每個名字的旁邊,都用朱筆畫了圓圈。圓圈的數量不定,或是一個,或是很多個。

  有些名字上被打了紅色的叉,接續在名字後面的圓圈也被一並劃去了。

  這張紙其實一直都掛在這裡,但無論是石川睦還是五月,過去都沒有見過這東西。可能是因為紙貼在了靠近房間拐角的地方,因此牆壁投下的影子將寫在紙上的內容擋住了吧。又或者,是她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過這張紙。

  而現在她們也無法知道這張紙的存在,因為蹲在門外的她們什麼都無法看到。但小島真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張紙上寫著的內容都代表著什麼。

  真時子拿起朱筆,在「小島真」的名字後面畫上了一個圓——她的名字後已經有很多個圓了。

  一個紅圓意味著成功為真時子大人帶來一次食物。被打了叉的名字意味著那人已經不在人世。

  「一、二、三……」

  真時子用朱筆掃過小島真名字後面的紅圈,最後報出了一個讓小島真自己都有點震驚的數字。

  「現在你是做得最『棒』的歌姬了。我應該要好好表揚你一下才行啊,因為你讓我吃得很高興。」真時子笑了一聲,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一連串的名字上,「我本來還覺得冬花能符合我的期待,沒想到她就是個膽小鬼而已,連個瘦弱的男人都殺不死,還差點就暴露了蹤跡,逼得我還要同其他人周旋才勉強壓下去了……真是沒用啊——你們人類。」

  她拋下朱筆。外頭的雨勢似乎減弱了很多。

  小島真跪在地上。柔軟的地毯不會咯疼她的膝蓋,這是值得慶幸的好事。

  但她渾身上下都被淋濕了,這會兒寒意止不住地直往她的骨子裡鑽。身體在寒冷的作用下開始發抖,連牙齒都在打顫,試圖用微不足道的熱量驅散走通體上下的寒冷。

  數小時前被她殺死的男人就倒在她的身邊。為了讓真時子大人知道她帶來的是一個身強體壯且高大肉多的「優質」男性,小島真在卸下包袱的那一刻,就掀開了布袋的一角,讓男人的臉露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她一樣淋了太久的雨,他的臉都泡腫了,透著灰白,充血的雙眼怎麼也不願意閉上,直勾勾地瞪著她的方向,卻是空洞而無神的。

  小島真低垂著頭。她很不想看到這具屍體的眼睛。

  注意到她此刻的姿態,真時子斜眯起眼,向她投來目光。

  帶著鄙夷,帶著不屑,真時子冷笑著說:「怎麼,你現在開始害怕了?可別告訴我,在殺死了這麼多人之後,你才良心發現了?」

  「不!」小島真急忙否定。

  在抬頭的那一刻,她又看到屍體的眼睛了。幽深的黑色眼眸讓她心生怯懦,但那也只是一瞬。

  「那個……真時子大人……」她鬥膽問,「您先前同我約定的……」

  「放心吧,我沒有忘記。」真時子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我會同那位大人諫言,請他賞賜你一些他的血,將你變成鬼。如此一來,你不會像你那可憐可悲的父母一樣,病入膏肓——鬼是不會生病的,鬼是始終健康的,你知道吧?」

  「……我知道。」

  「所以你不用急急的跟我催促。昨日冬花也哭哭啼啼地求我,說她一定會好好努力,千萬不要剝奪她成為鬼的資格,她還想一直一直站在舞台上之類的話。真是……我都說過了,只有你們之中表現最好的人,才能成為鬼。難道還需要我把這話再重復上無數遍嗎?」

  「您說得是……我會繼續依照您的吩咐帶來食物,一定……」

  渴望著成為鬼的少女,在真正的惡鬼面前,收起所有的恐懼。她低下了頭顱。

  少女與惡鬼的對話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門外的五月與石川睦已經聽到了足夠多的信息,再繼續躲藏在這樣危險的地方,怕不是會暴露。

  悄無聲息的,她們從走廊中撤出,沿著台階快步向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應當感謝變弱的雨勢,讓她們完全聽到她小島真與真時子之間的對話。

  話語中的內容驚訝得讓五月根本說不出話來,連石川睦都呆滯了。

  如果真時子給予歌姬們的約定是讓她們成為鬼,那就意味著,在這段時日之中,她們都與渴望墮入黑暗的家伙一起生活。

  這些人,亦是惡鬼——與人無異的鬼。

  「要快點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水柱大人才行!」石川睦急急地說著,已經掏出了紙筆,「鴿子呢?鴿子還在附近嗎?」

  五月將身體探出窗外。平常為她們送信,往返在離人閣與杏原之間的那只灰鴿子,這會兒正乖乖地站在凸起的屋檐下躲雨。

  「在在在!」五月闔上窗,捋了捋濕噠噠的頭發,有幾分著急地說,「可是外面還在下雨,鴿子沒辦法飛啊!」

  雖然雨勢確實是減弱了沒錯,但就這麼飛出去,估計還沒來得及飛到海岸線,鴿子就會被淋濕吧。

  「嘖……」

  石川睦蹙起眉頭。天氣可不是什麼能夠輕易改變的東西啊。

  咬了咬牙,她說:「先把信寫了吧!雨什麼的……說不定等信寫完了,雨就停下了!」

  她真的說中了。

  當五月把信卷好,塞進細竹筒裡時,下了許久的雨總算是減弱,變成綿綿細雨。石川睦將手探出去感受了一下此刻的雨。

  「現在這雨,應該能夠讓信鴿飛到杏原去了。」她說,「我看到有幾只烏鴉已經飛在空中了。」

  「呼……那就好。」

  五月輕巧地把細竹筒固定在信鴿的爪子上,捧著它來到窗邊。

  盡管知道在放飛信鴿時並不需要說什麼特定的話,但五月還是忍不住小聲念叨了一句:「千萬要把信送到義勇先生手裡啊!」

  信鴿在窗台上跳了幾下,撲棱著翅膀飛到了空中,瞬間就到了目光難以觸及的地方。

  雨也徹底停下了,但空氣中的水汽卻阻擋住了海面,海岸線變得模糊不清。

  如果沿著直線向杏原前進,信鴿要不了多久,就能夠抵達目的地——如果它沒有在起點處被攔下的話。

  從水底探出了一只手——纖長的、扭曲的,同水與天一色,被空氣中的水汽所遮掩著。

  它抓住了信鴿,交錯的手指直接擰斷了它的脖頸。

  手緩緩向離人閣收攏,將捏死的信鴿丟給等在後門木梯處的真時子後,便重新沒入海水之中。

  「辛苦你了。」

  對著深不見底的海水,真時子如是說。


第83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捌

  五月仰面躺在冰冷的床鋪裡。她無法入眠。

  現在她已經摸清了藏在離人閣裡的真相, 也知道了與她共處一室的女孩們的心裡都在想著的是什麼。

  五月多希望現在就衝到離人閣的頂端,先刺破那只每個夜晚都注視著她們的惡心眼球,然後再把真時子斬首,最後殺死水底下的鬼——如此一來,一切都能結束了。

  但顯然這樣不行。石川睦也說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冷靜, 並且等待水柱和其他兩位隊員與她們彙合。

  「他們已經得到了消息, 今夜一定會趕過來了。現在……暫時, 還是裝作無事發生, 繼續埋伏著吧。」石川睦安撫似的同她說,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先休息一下好了, 如果今夜就行動的話, 我們必須要保存足夠的體力才行。」

  「我知道……」

  盡管她的心裡確實是什麼都清楚,可她真的不喜歡現在這種什麼都不做,宛若坐以待斃般的行為。

  想要做些什麼——任何什麼都可以, 只要不是繼續像個無能的家伙一樣躺在這裡就行。

  她在被窩裡摸索著,很快就摸到了自己的日輪刀。她試探性地把刀推出刀鞘,輕輕拂過尖銳的刀刃。

  沒錯, 這還是她的日輪刀。

  她略微放心了些,又把日輪刀放回到了原處。

  說實話, 她真的很想把日輪刀隨身帶著, 但這樣實在太危險了。她不能這麼做。

  深呼吸——深呼吸——

  現在就算是沒有日輪刀也沒關系。她在心裡做著自我安慰。

  她從床鋪裡爬了出來, 隨意地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被子, 也不管它是否依舊還是皺巴巴的,就徑直走向了擺在角落處的五鬥櫥。

  這個老舊的五鬥櫥裡放著大家所有人的東西,當然也包括她的。

  有她來時穿的衣服、義勇先生寄給她的信、還有……

  五月將抽屜拉出一條小縫。這番動作沒有制造出任何聲響。她將手探出小縫,指尖最先碰觸到的是衣服,掀開幾層衣服後,便能摸到光滑的信紙。

  與信紙擺放在一處的,是一個透明玻璃瓶,不過半根手指長,細細小小的,裡面裝著銀藤的汁液。

  這可是蝴蝶忍給她的。

  在這種時候,應該能夠稱之為出其不意的致勝法寶吧。

  啊……能不能「致勝」,好像現在還不能確定。五月心想。

  不過,能有這東西在身邊,多少讓她稍微多一點安全感了。至少聊勝於無。

  她把小瓶子塞在腰帶裡。幸好她在來時把銀藤汁液分裝在了這樣的一個小瓶子裡,否則這會兒都不知道應該藏在什麼地方才好了。

  不過,這麼點量的銀藤毒,能不能牽絆住鬼的腳步呢?

  五月闔上抽屜,苦惱地思索著這個問題,朝自己的床鋪走去。

  砰——

  門被踹開了。

  五月停在半路,熟睡的女孩們也被驚醒了。她們紛紛看向門口,嚇得忙從被窩中爬了出來,畢恭畢敬地站好。五月不著痕跡地退到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將自己的身形隱藏了起來。

  是真時子來了。

  在今日之前,她幾乎從來沒有親自來過這裡。

  難道是因為今天是個陰天,不必恐懼於日光的威脅,所以能夠大搖大擺地到這裡來了嗎?五月暗自這麼想著。

  其實五月就只是在胡亂地猜測罷了。她沒覺得自己能說對一些什麼,況且真時子也不言語,只是睜大了眼瞪著她們而已。從她緊繃得都裂開了幾道裂紋的嘴角,五月也沒辦法揣摩出她的心思。

  這份與威嚴感一同降下的沉默彌漫了好一會兒,讓所有人都不敢吱聲。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她終於開口了。

  「我發現,有人在偷偷送信到外頭去。」

  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五月整個人都暈了。

  她下意識地不願意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但下一秒,她看到真時子抬起了手——她的手裡抓著的是不成模樣的鴿子和染血的信紙。

  灰撲撲的羽毛。那是五月和石川睦放飛的鴿子。

  是事實,她不得不去相信真時子的話了。

  隨後,便聽到真時子說。

  「我相信,你們知道,我是不允許離人閣裡頭的人同外面的人通訊的。」

  她把死鴿子丟在地上,發出啪嗒的響聲。

  一字一頓的,她慢慢說著:「膽敢觸犯我定下的規則,那麼當然要接受懲罰。說吧,是誰寄了信?不說的話,你們就一起從外面跳下去吧。」

  所有人都嚇得一顫。

  「從這高度掉下去,能不能活我不確定。反正我也不缺你們這點人。快說吧。」真時子尖銳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的臉,「是你嗎,臨原?還是你,夏子?」

  石川睦抖得不行。她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會被真時子念到。

  該承認嗎?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是我。」

  五月站了出來。她把頭壓得很低很低。

  「我寫了信……」

  真時子看著她凌亂的擋住了面容的發絲,表情不變,依舊是帶著凶惡的神情。

  斜斜瞟了眼信,真時子一翻手,將信紙折進手心中。

  「跟我過來。」

  直覺叫囂著此刻應當拒絕這個要求,但五月沒辦法照做。

  因為真時子的話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況且,不這麼做的話,情況會變得更加糟糕吧。

  幾乎像是被生拖硬拽著似的,五月被拉到了真時子的房間,又被她狠狠丟在了地毯上。

  地毯的正中有一塊深色的痕跡,仍有些濕漉漉。五月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這塊地方,卻聽到了真時子的質問聲。

  「你的信裡寫了什麼東西,又是寄給誰的?」

  她重新攤開信紙。一部分的紙張被海水濡濕了,墨跡變得模糊不清,真時子只念出了上面清晰可見的那些字句。

  「『詩昨夜終於獵到了一只烏鴉,雖然前夜她擁有的只是失敗的經歷而已。我並不知道獵殺烏鴉是否是她的本願,或許是來自長輩的囑托,但她依舊是這麼做了。在往後的夜晚中,她也會繼續這樣的行動吧』。你寫的是什麼鬼東西?」

  是了。真時子當然會覺得這是「鬼東西」。

  因為五月就是故意寫成這樣的啊!

  前往離人閣之前,同行的另兩位隊員隨口提出了可以采用暗號的形式進行溝通。當時因著看到了滿天的烏鴉的緣故,所以烏鴉便就成為了暗號之一。

  所以五月也並不慌張。雖說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確實是挺糟糕的——但也沒有那麼糟糕。

  她已經想好回答了。

  「是我寫的詩。」停頓了一下,五月補充道,「是寫給我愛慕的作者的詩……」

  每一句話各占一行,這其實只是巧合而已,純粹只是因為那張信紙太窄了一點。

  不過,倒是能成為像模像樣的借口呢。

  五月很冷靜地繼續胡扯著:「我坦白……我向您坦白,請您別怪罪我……這其實不是我第一次寫信寄到外頭去了。信上的內容是我的詩的第二部分,是關於獵殺烏鴉的。雖然我還沒想好該接下來的內容應當怎麼寫,但在後幾節的詩歌中。還會出現詩與烏鴉的……」

  「閉嘴!」

  真時子怒吼一聲,把信丟在她的臉上。五月嚇得縮了縮脖子,想躲開信紙的攻擊,但這樣的動作卻激怒了真時子。她伏低身子,一把抓住五月的頭發,直把她的腦袋往後拎。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五月覺得仿佛自己的整個頭皮都快要撕裂了,連脖頸也變得僵硬。她只能順著真時子的拉扯方向,努力想要緩解這種糟糕的不適感,但真時子卻一點也不想停下。

  「當詩人?給愛慕的家伙寫信?你把這裡當什麼地方了!」

  真時子在她耳邊吼著,尖銳的聲音幾乎快要震碎她的耳膜。

  「這麼說來,你還想出去,當你的大詩人嗎?做你的夢去吧!」

  真時子用力一扯,把五月摔在了地上。不等她站起來,就又粗暴地捏住她的手臂,將她強行拽進一間狹小漆黑的房間裡。五月不是沒有試圖反抗,但真時子的力氣實在是過於強大,別說掙脫了,五月甚至都沒有辦法減緩拖拽的速度。

  「你就給我在這兒待著吧!要不是因為你還有其他用途,我早把你扔進海裡了!」

  丟下這句話,房門就被關上了。

  留給五月的就只有狹促與黑暗。

  「什麼?等等!真時子大人,我知道錯了!請不要……」

  歇斯底裡地捶著門,五月驚恐地大喊著。

  話語是虛情假意,驚恐感卻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了。

  ……她真的很討厭這個小黑屋啊!

  而且,真時子說的「其他用處」,究竟意味著什麼?她要被吃了嗎?還是別的她根本想像不到的處理方式?

  嘖……會變成這樣,倒是有點過於出乎意料了。

  五月喊得嗓子疼。想到真時子也不會聽她的鬼哭狼嚎,她索性不再嚷嚷了。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盡量適應這裡的稀薄氧氣。

  待身體稍微舒坦些了,五月動手把四周摸了個遍。

  這裡實在小得驚人,抬起手踮起腳尖就能觸碰到天花板,窄得只能讓她伸直一側的手臂。她能摸到門縫,如果用力撞幾下,說不定能把門給撞開來,可是小黑屋提供給她足夠的助跑長度。單以她那可憐巴巴的力氣,說不定把肩膀撞破了也出不去。

  比起身在小黑屋裡的自己,五月更擔心的是外頭的情況。

  石川睦怎麼樣了?她能想到辦法把信息重新傳遞給義勇他們嗎?

  真時子是不是會懷疑到石川睦身上?畢竟剛才她就念出了石川睦的名字啊。五月想,如果不是因為剛才自己先一步承認了信是自己寫的,石川睦怕不是會替她頂上吧。

  呼……幸好自己及時站出來了,否則此刻身處這般困窘狀態的人,就變成了她吧。

  五月緩緩坐下來。這裡太狹窄了,她都沒有辦法伸直雙腿,就只好曲著腿休息一會兒了。

  對於她來說,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著從這裡離開。

  身處黑暗之中,時間的流逝速度似乎開始變得扭曲了。五月感覺不到時間,她在心裡按秒記數,數著數著卻忍不住擔心起自己是不是數得太快,又或者數得太慢。

  這地方讓她覺得很難受,難受得讓她忘記了自己究竟數到了什麼地方。

  好像已經數到一個很大的數字了。可惜現在就只能從零開始。

  零……一……二……

  黑暗中亮起了光——從狹小的門縫裡,鑽入一簇火光。


第84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拾玖

  從暗夜中忽然出現的火光, 讓五月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並非不知道這火光意味著什麼——她就是不太明白,它到底是從哪裡鑽進來的而已。

  不過,現在大概不必思考這種事。

  火光飄到她的肩頭,在她的肩上蹦跶了幾下。這動作就像是在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給予她安慰似的。

  盡管毫無任何重量的火光並沒有讓五月感覺到多少「被觸碰」的實感,不過她那糟糕的心情倒是成功緩解了不少。

  既然火光在這裡的話,就意味著, 阿離小姐也過來了吧!

  幾乎被絕望與無奈的陰霾所籠罩的心情瞬間被明亮的期待給驅趕走了。五月急忙站起身來。

  她的腿保持了太久彎曲的姿勢, 突然這麼站立起來, 居然猛然抽筋了一下。不過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小疼痛, 五月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既然不知火來了, 那就意味著她就能夠出去了,對吧?對吧!

  她滿懷期待地這麼想著, 目光緊盯在狹小的門縫間, 等待著門被打開。

  過了一會兒——又過了好久好久,卻依舊是什麼動靜都沒有。

  沒有聲音,也感覺不到踏在門外的腳步聲帶來的震動。

  外頭依舊是空空蕩蕩的, 只有她一人而已。

  以及並不能給予她太多幫助的小小火光而已。

  五月的期待漸漸沉下去了。

  雖然她真的不想放棄希望,但眼下的現實,似乎是……

  似乎, 不知火並沒有過來。

  想到這事,難免讓她有些難過。她真的不喜歡這個又小又暗的地方。

  這很容易就會讓她想起以前在孤兒院的日子。

  因為她小時候總是很調皮——以及院長的脾氣總是很糟糕。所以每次在院長的訓斥之後, 就必定會被丟進小黑屋裡。

  美其名曰自我反省, 但真正能夠在小黑屋中萌芽的, 卻並非是院長所期待著她能夠擁有的「變得更乖」的覺悟, 亦或者是類似堅強和忍耐之類的品質。

  在孤兒院的小黑屋裡,只有恐懼與怯懦在瘋狂發酵罷了。

  呼……

  五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又坐下了。

  這樣的姿勢其實也並不比站著舒服,不過之前能夠讓她的心情變得稍微輕松一點。小火苗就在觸手可及之初,幽幽漂浮著。

  看著它那自在的姿態,五月的心情似乎稍微舒緩一些了。

  雖然眼下並沒有人會來帶她出去,但至少她也還不是那麼的孤獨,不是嗎?

  她自我安慰著,努力將失望和無奈的心情從身體裡驅趕出去,讓天真幼稚的期待重新回到心裡。

  她肯定不會死在這裡的。如果實在沒有人會來帶她出去的話,她也一定能夠想到辦法闖出這間小黑屋。

  心情稍許明朗些了。五月盤起腿,開始拉伸起上半身的肌肉。

  不過,總有那麼一種感覺,是她沒有辦法依靠自我安慰驅散走的。

  飢餓感。

  是的,沒錯。五月肚子餓了。

  在眼下危急的情況中說出「我快餓扁了!」這樣的話,總好像有那麼一些不合時宜。但這是事實沒錯,並且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從醒來直到現在,她都還什麼都沒有吃過。所謂的晚餐,還是在傍晚工作之前,狼吞虎咽吃下的半個紅薯。

  那紅薯又干又淡,吃得五月懷疑人生,甚至一副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水分都要被紅薯干澀的纖維給吸走了。

  而現在就連這難吃的紅薯都已經消化殆盡,她的胃變得空空蕩蕩,不時抽痛幾下,以提醒她現在應該進食了。

  可她現在除了渾濁的空氣之外,什麼都沒辦法灌進肚子裡。這叫小黑屋裡甚至連氧氣的量都不充足。

  五月用手捂著臉,努力胡思亂想,成功讓自己的注意力從飢餓感上移開了。可當她看到漂浮在自己身旁的明亮火光時,所有被分散的注意力倏地又聚成一團了。

  火……燒烤……烤肉……牛排……牛丼飯……

  可惡,她的思想飛到很要命的地方去了!

  五月急忙拍了拍自己的臉。下手實在太狠,把臉頰拍得都發紅了,不過總算是多少分散了一些注意力。

  「唉……」想到自己身處的這番悲慘境地,她實在是忍不住嘆了口氣,用手指戳著火光,自言自語地咕噥著,「如果你能吃就好了。」

  火光猛然一顫,往旁邊飛走了,離五月遠遠的。它在空中浮動著,劃下數道殘影。

  五月起初還沒有明白它為什麼一直在空中動來動去,分明先前它一直是停在原處不動的。

  疑惑地盯著火光看了好一會兒,五月才發現,只要將火光行動時留下的殘影拼在一起,便就成了一個「岡」字。

  「富岡義勇!」五月叫出聲來,「你是說,義勇先生要來帶我出去了嗎?」

  火光停下了挪動。它先是上下晃動了幾下,隨後又左右晃晃——這是在說,五月的第一句話猜對了,它確實是想提醒她「富岡義勇」這個名字,但第二個問話的回答卻是「不」。

  能從「岡」字直接想到「富岡義勇」,其實也算是挺厲害的了。本來火光是想要直接把義勇的名字寫出來給五月看的,但不管是「富」還是「義」還是「勇」,比劃都太多了,它怎麼也沒辦法用一瞬即逝的殘影表現出來。

  不過,能夠順利地把這條消息傳達出來,就已經算是很不錯啦。

  「唔……」五月沉吟著,試圖猜出火光想要傳達給她的信息,「嗯……嘖……義勇先生今晚就會行動?或者或者,這裡的事情已經由阿離小姐傳達到出去了?」

  火光上下晃動。這一次她都猜對了。

  五月松了一口氣,癱到在地上。聽到這難得的好消息,總算是能讓她稍微輕松一些了。

  真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啊。她想。

  如果能一瞬之間就到夜晚就好了,到時候義勇就能直接把她從這個鬼地方帶出去了——對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小黑屋磨滅了五月對時間的認知。

  只能繼續等著了嗎?她悶悶地想。

  火光躍到她的手心中,蹦跶了幾下,就倏地消失了。她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再臨的黑暗讓五月猛然一陣不適。幸而這陣不適很快就被驅散走了。

  黑暗消失。門被打開了。

  真時子站在門外。她瘦長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的亮光,臉上的每一道細紋透出的似乎都是對五月的惱怒與不滿。五月籠罩在她投下的陰影之中。

  這一幕簡直像極了幼年時被院長關押在小黑屋裡的記憶,五月一時有些恍惚。

  ……對了,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哭著向真時子求饒,這樣才比較不容易讓真時子起疑心?

  五月這麼想著,也確實這麼做了。

  然而,她才剛發出了一聲哭泣,就被真時子厲聲打斷了。真時子把幾件衣服丟在她的臉上,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把五月嚇了一跳。

  她摸索著拿下掛在頭上的珍珠色薄衣。她還沒有搞明白真時子的心思,所以這會兒也不敢把衣服展平,便就只粗略地看了幾眼。

  這衣服看起來怎麼有些像是歌姬們穿的衣服呢?

  「換上。」真時子用煙鬥敲打著門框,叫她一臉呆呆的模樣,忍不住怒得衝她大吼,「快一點!」

  五月訥訥點頭。雖然還是沒搞明白真時子究竟懷揣著怎樣奇怪的心思,但這會兒好像也只能照她所說的做。

  她解開腰帶,悄悄把裝著銀藤毒的小玻璃瓶放在手心裡。她還以為真時子會在她換衣服的時候離開的,但直到她脫得只剩下一件單衣,真時子依舊是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她身上的每一處地方。

  原來這鬼如此沒有眼力見的嗎?五月悶悶地在心裡想著。

  哪有在別人換衣服的時候都不離開的呀!

  不知道真時子此刻覺得自在不自在,反正五月被她看得不自在極了。她一點也不想在做這種事情的時候被人緊緊盯著。

  她一言不發,轉過身去了,背對著真時子。

  盡管四周並不明亮,但五月身上的傷疤還是清晰可見。遍布在後背的條狀傷疤是被鞭撻留下的寶貴記憶,如同藤蔓般纏繞在雙臂的點狀紅痕是與荊棘之鬼的戰鬥時受的傷。

  她略顯瘦弱的軀體上幾乎滿是醜陋的疤痕。

  「嘖……難看死了……」

  真時子怒罵著,朝她的後背狠踹了一腳,讓五月差點喘不上氣。她飛快地套上外衣,擋住自己醜陋的身體。

  這身歌姬裝束實在是復雜,真時子又只在一旁看著她而已,除了不時的催促和辱罵之外,便就不會再多說什麼其他的了。五月只能全憑摸索,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穿對,但總算是把所有的布料都纏繞到自己的身上了。

  只要都穿上,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吧。

  不過這身薄紗的衣服未免也太單薄了,讓她覺得有點冷——還有一種很莫名的衣不蔽體般的感覺。

  五月將雙臂環繞在身前,轉過身。真時子把她拽出了小黑屋,狹長的眼上下打量著她的身體,發出一聲鄙夷的嗤笑。

  「連衣服都擋不住的難看傷疤。嘁。」

  她從一旁的桌子上抓起一把梳子,很敷衍似的把五月亂糟糟的頭發給捋了幾下,隨後便也就不再多忙什麼,把她拉出了房間,往聚滿了賓客的離人閣內部而去,一路帶到頂層的包廂。

  包廂的紙門上繪了五月叫不出名字的花卉,但她記得自己先前也來過這間包廂。

  她的心底浮起了一絲不妙的預感。她頓住腳步,下意識地想走,但她怎麼也敵不過真時子的力氣。

  生拖硬拽著,她被推進了包廂之中。坐在裡面的是那個腦滿肥腸的武田,依舊穿著同上次一樣的黑色燕尾西服,崩掉的扣子倒是已經補上了。

  見到五月,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武田大人,從今日起,一葉就屬於您了。」

  真時子關上了包廂的門。


第85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貳拾

  ——我被賣了。

  這是從五月腦子裡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好冷。簡直冷得可怕。

  五月忍不住發抖。但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為單純的寒冷才顫抖不止的。

  難以知曉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讓她一陣顫栗;武田落在自己身上的難以言喻的目光,讓她心生膽寒。

  其實她的心裡並沒有太多的恐懼感——她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害怕罷了。

  武田坐在矮桌旁,正小口品嘗著杯中的清酒。

  在等待著真時子把自己心儀的姑娘送到包廂的期間,他已經猴急地喝光了一整壇的酒。

  那時他喝酒的姿態,是真真正正的牛嚼牡丹。

  至於現在為什麼擺出了一副矯揉做作的文雅樣子, 可能只是因為他想要表現得像是個文雅人士吧。

  但先前囫圇喝下的那一壇酒, 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武田滿臉通紅, 渾身上下散發著難聞的酒氣。他將手中的杯子湊近嘴邊, 正想輕抿一口, 卻不小心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嗝。

  手一抖,酒也撒了。

  呵。

  五月面無表情, 心中暗笑。

  她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 冷眼看著一旁的僕從慌慌張張地拿帕子幫他擦干淨外衣。

  「把簾子拉下去!」

  武田大搖大擺地吩咐著,僕從立刻誠惶誠恐地放下竹簾。

  哢嗒——

  倒是清脆的聲響。

  竹簾垂下後,便就沒有人能夠看到裡面的動靜了。

  僕從們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便乖乖地離開了。五月依舊站著,嘴角緊抿,直視著武田。

  武田也同樣看著她, 笑得莫名高興,向她招了招手。

  「你過來。」

  五月一動不動。她不想靠近這個男人。

  她的不聲不響顯然讓武田的面子無處可放。他的表情頓時變得難看極了, 憤憤然一甩手, 話語中也不再有任何柔和了, 他直接衝五月吼道:「你給我過來!」

  五月依舊是什麼不做, 目光中滿是抗拒。

  武田惱了。他一拍桌子,撐著站起了起來,扛著滿身肥肉,以一種氣勢洶洶般的姿態朝五月撲來。五月輕巧地閃身,他撲了個空,狠狠撞在了包廂的門上。

  他倉皇站起,怒得漲紅了臉。尤其當他看到五月依舊是一臉平靜,仿佛置身事外般的模樣時,他便忍不住更加惱怒了。

  「你給我過來,聽見沒有!」他嚷嚷著,「真時子已經把你送給我了。你現在整個人都是我武田的,這一點你給我趕緊搞清楚咯!」

  「不。」五月輕輕搖頭,甚至很好脾氣的揚起了一個微笑,「我不屬於你——並沒有誰屬於你。我希望你也能趕緊搞清楚這一點。」

  武田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不知是因為五月的話語還是她的態度。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徹底怒了。

  「……你!」

  他伸出短胖的手指,氣得連胡子都在發抖。他試圖抓住五月,抓起了桌上所有的東西朝她丟去。但不管怎樣,五月總能從他的手中逃開。

  漸漸的,他有些累了。而五月依舊是站在他伸手難以碰觸到的地方,挺直著背,高傲而難以接近,冷冷地看著他。

  說真的,五月已經有一點覺得厭倦了。她不想再和武田玩這種無聊的「躲藏游戲」。她只想趕緊從這裡離開。

  與義勇彙合,擊破離人閣的鬼。這樣一來,主公大人交付給他們的任務就能宣告結束,她的生活也能就此回到正軌上了。

  但是包廂的正門已經被緊緊關上了,估計單憑五月自己,肯定是沒有辦法把門推開的。

  那麼,從竹簾外跳下去嗎?

  被竹簾所遮擋住的房間這一側牆面是被完全挖空的,只裝了一些細細的欄杆而已,日常是用於貴客觀賞舞台之用。正下方即是底樓的貴客們的酒桌,沒有任何落腳點,如果直接跨過欄杆跳下去的話,她估計會摔傷吧。

  不過,要是借由欄杆翻到下層的包廂裡,就能從下層包廂離開了。

  難度系數好像略微有點高,不過除此之外五月也實在想不出還能有別的什麼方法了。

  深呼吸一下,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備——她要上了!

  注意到她的視線總是飄向竹簾的方向,武田顯然已經猜出了她的心思。他抄起矮桌砸向五月,硬生生阻斷了她的路。

  隨著矮桌一同飛來的酒桌碎片劃破了五月的耳垂,但她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疼痛。武田隨即也撲上來了,他的動作太快,直接把五月壓住了。

  瘦弱身體難以承受的可怕重量讓五月根本喘不過氣來。她也徹底惱了,一記手刀砸向武田的後頸,將他打暈了。

  早知道這家伙這麼麻煩,她就早點把他打暈了。

  五月在心裡暗戳戳地這麼想著。

  她用力推開武田,但他滿身的肥肉實在是過於可怕。而且,她也並沒有任何富余的時間。

  包廂的門被打開了。僕從們驚叫著衝進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表情僵硬的真時子。

  瞥見到真時子的那一刻,五月的心髒猛跳了一下,名為恐懼的情緒瞬間從心裡溢了出來。而在此刻之前,她從未對真時子有過太多名為「恐懼」的心情。

  此刻的真時子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駭人——更像一只鬼。她的雙眼爆出條條血絲,那鮮紅的血幾乎像是要從眼球中噴濺而出似的。

  本應是難以聽見的呼吸聲變成了急促而低沉的喘息,仿佛有野獸棲息在她的胸膛中。

  不。身為鬼的真時子,本來就是一只野獸。

  得快點逃才行。

  五月奮力掙扎,想要從武田的桎梏中逃脫,但周圍的僕從已經抓住了她。

  「把她……給……我……」

  如同咬牙切齒般,真時子從嘴中擠出這麼幾個字,強行將五月拽了過來。

  她掐住五月的脖頸,尖厲的指尖抵著她的皮膚,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將皮肉戳穿。

  五月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要被她捏碎了。被這樣鉗制著,她甚至沒有辦法四下張望。她大叫著,試圖讓他人聽到自己的聲音,但很快真時子就捂住了她的嘴。

  真時子的大手差點蓋住了她的鼻子,讓她險些無法呼吸。

  她又被拖拽到了陰暗的「回」字型外圍。在真時子的拉扯之下,她簡直就像是一只小雞仔似的,被硬生生拉上樓梯。

  本以為會被一路帶到位於頂樓的真時子的房間,但行至半途,真時子卻停下了。

  低沉的咆哮再也無法隱藏,徹底變成了飢餓的吼聲。她露出尖銳的獠牙,連呼吸都在渴望飽食的衝動之下顫栗。

  真時子一手拽起五月,把她的身子死死抵在牆壁上。從耳垂處落下的鮮血滴在了肩頭,散發出的是誘人到了極點的香味,真時子快要冷靜不下去了。

  緩緩的,她收緊了掐在五月脖頸上的手。

  「金發、淺藍色的眼睛、身高大約五尺……」她費勁地喘息著,「以及,稀血體質。」

  破碎又混亂的字句,意義不明。

  但很快這些話語就變得明確了。

  「我本來就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鬼殺隊的家伙存在。雖然……嘖……本來只想把你當做人情禮物,將那只沒用肥豬的嘴堵上而已,沒想到你居然……呃……忍不下去了!」

  她張開血盆大口,向湧動著溫熱血液的脖頸咬去。五月抬起手擋住,她的利齒僅僅只是沒入了手臂之中。

  如意料之中一樣美味的血,但是……

  「唔……呃啊啊啊!」

  真時子尖叫著,將五月丟到一邊。被她吞咽下的鮮血灼燒著她的五髒六腑,疼得她渾身顫抖。

  「不對……這明明是稀血啊……呃……怎麼回事!」

  她在陰暗的樓梯間翻滾掙扎,但無論她如何尖叫都是無濟於事。

  「哎呀哎呀,吃壞肚子了吧?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可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呢。」

  五月貓起身子,在黑暗中捕捉著真時子的蹤跡,找准時機跳上她的肩膀,利用藏在手裡的一小塊杯子碎片劃破她的後頸,將夾在指尖的銀藤毒潑入傷口之中。

  真時子發出了更慘烈的尖叫,將五月甩到地上。

  脊背砸中台階的疼痛讓五月差點沒緩過勁來。

  「什麼……什麼東西!紫藤花……?」

  「Bingo,你猜對了。」

  但現在她們並沒有在玩有獎競猜,所以真時子得不到獎品。

  五月注視著真時子的行動,乘機又往她的身上添了新的傷口,並又倒入了銀藤的毒。她爆發出了更痛苦的嚎叫。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喝紫藤花茶——大量的紫藤花茶。因此我的血液中也布滿了一定量的紫藤花毒。這時候就需要向無知的你科普一下了,血液的新陳代謝周期是三個月。也就是說,每三個月血液都會更新一次——真不好意思,雖然我最近沒有辦法喝到紫藤花茶,但距離我來到離人閣,還不到一個月呢。」

  所以,盡管血液中的毒量或多或少的下降了,但依舊還是存在著。

  而喝紫藤花茶這件事,完全只是出於偶然罷了。最初是因為她想起了主公大人常喝紫藤花茶,一時興起,便就學著這麼做了。

  後來一時興起了變成習慣,是因為蝴蝶忍告訴她,這能夠漸漸讓血液中也蘊含紫藤花的毒,久而久之血液便就成了一種毒。對於五月這樣的稀血體質擁有者來說,可以最大程度減少被鬼取食自身稀血後實力暴漲帶來的影響。

  沒想到還真能在這種危急的時刻起到作用,看來她回去應該要好好喝一點紫藤花茶才是。

  「不過是毒而已!」

  真時子歇斯底裡地吼著。她抓破了自己的手,利爪也變得纖長無比。

  「只是……區區紫藤花毒罷了,我當然有辦法分解……你啊——你你你你你你,還是給我去死吧!」

  在狹小的樓梯間裡,五月幾乎無處可藏。現在她只能一路奔到樓下,拿回自己的日輪刀——這樣就能同真時子一戰了。

  真時子的利爪劃破紙糊的木窗,掀起了一大塊的樓梯。毒的效用開始逐漸消失,她的力量又回來了。

  有好幾次,她都快能抓住五月了,但從空中莫名出現的火光卻總是在阻攔著她。

  火光砍不盡也不願消磨,真時子在心裡暗罵了好幾聲該死。

  一聲轟然巨響。

  海上突入的人影衝碎外牆,泛著深藍色澤的日輪刀毫不留情地斬斷真時子的手指。

  月光下,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與沉著。

  看清他的那一刻,五月很不爭氣地,掉下了眼淚。


第86章 囿於離殤之妖·其貳壹

  真時子所占據的優勢由於義勇的介入而被全然掀翻了。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她認為自己占據優勢。

  盡管, 她一直都並非是這場戰鬥中占上風的那一方。

  五月只是因為手中沒有日輪刀,所以才沒有進行任何的反擊,只在一味地逃。而代入了追逐方角色的真時子,似乎就因此自然而然地認為,正在追逐著五月的自己便就是占了優勢。

  很可惜,她對自己沒有清晰的認知。

  顯然現在也沒有富余的時間能夠讓她去想明白這一點了。

  在狹促的空間中, 義勇的攻擊連續不斷, 使得真時子幾乎沒有任何能夠躲藏的空間。短短的幾秒裡, 她已經經歷了三次的手臂重生與再斬斷。再這樣下去, 被砍斷脖頸也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不能僵持下去了。

  一咬牙, 她掀翻了所有的樓梯,一路墜到底層。五月下意識地想追上去, 卻被義勇攔住了。

  「需要我幫忙嗎?」她急急地問。

  「不用。先去把離人閣裡的人都疏散到外面的船上。」

  留下這話, 義勇就跳入了凹陷的深洞中。被布置了具體的任務,五月不再猶豫踟躕,立刻邁開腿奔向藏著日輪刀的房間。

  樓梯已經被真時子搗碎了, 連能夠落腳的地方都不存在,四下又陰暗,讓五月莫名產生了一種自己像是在玩跑酷游戲的錯覺。

  踏著木塊的碎片, 五月覺得自己不像是在走下樓梯,倒像是一路從樓梯的坑洞裡掉下去的。

  還沒來得及和鬼對戰呢, 就已經把自己弄成了這樣一副傷痕累累的可憐狀況, 五月越想越覺得丟人。

  撐著破碎的台面, 她勉強爬上了上去。順著走廊一路走到盡頭, 從這裡就已經能聽到離人閣裡的混亂動靜了。

  尖叫聲與恐慌的腳步混亂地交雜在一起,離人閣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好不容易能正常走在平地上的五月險些因為這場震動而差點又被甩到了地上,幸好她及時抓住門框,穩住了身子。

  因著這場意料之外的震動,藏在被褥裡的日輪刀被震到了門口處。

  這可能是唯一的好事了。五月趕緊拿起刀,不忘把石川睦的日輪刀也一起抄起,繼續狂奔。

  震動只停息了幾秒鐘而已,很快便有再起。顯然這是藏身海底之下、將身體構成了離人閣的那只鬼在興風作浪。它掀起水波,鹹濕的海水都飛濺進了裡面。

  五月這才發現她的眼睛還是濕漉漉的。她剛才莫名地哭了,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原因。

  明明就只是久違地見到了義勇而已——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哭的嗎?

  她一邊在心裡這麼想著,一邊用力揉了揉眼睛,將凝在眼角的淚漬擦干了。

  跌跌撞撞的,五月總算衝入了「回」字的內部。混亂的人群直往門口的方向奔去,可大門早已緊閉,能聽到門外是海浪瘋狂翻滾的聲響。

  聽起來,這聲音並不想是這個時間這個時節應有的潮汐現像。顯然,這也是水底的鬼鬧出的動靜。

  五月精准地找到了石川睦,把日輪刀拋給她,自己則是奔向了頂樓。

  藏在吊燈裡的眼睛,一定要趁早解決掉才行。

  這麼想著,她來到了武田的包廂。

  說實話,如果能給予她選擇的余地,那麼她絕對不會想要踏進武田的包廂——並非出於什麼特別的原因,純屬是因為幾分鐘前她在那裡留下的記憶過於糟糕,所以她的心裡下意識產生了類似於抵觸的情緒罷了。

  但是沒有辦法,只有武田的包廂距離頂燈最近。除了這裡,她沒有別的選擇。

  包廂的門已經被打開了,僕從都已經跑走,就只剩下剛醒轉的武田蜷縮在角落裡。整個離人閣都在震動,他不敢上也不敢下,只能獨自瑟瑟發抖。

  見五月來了,他像是見到了救星似的,一邊慘兮兮地念叨著沒人能聽得明白的語句,一邊可憐巴巴的爬向五月,可五月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徑直從他身邊跑開,踩著欄杆,躍向頂燈。

  距離恰到好處,刀尖可以綽綽有余地夠到吊燈。

  她探出手,拽住掛在頂燈上的三角鈴垂飾,將刀尖刺入縫隙之中。

  刺穿眼球的質感,就像是戳破了一個憋憋的氣球。鮮血倏地爆開,濺到了各處。樓下慌忙逃竄的人們見到從天頂落下的血,紛紛恐懼地驚叫。

  五月也快要尖叫了,不過並非是因為被濺了一臉的血,而是因為她拉拽著的吊燈快要掉落了。

  要是就這麼墜落下去,她會直接掉到底樓的。

  從如此可怕的高度摔落,她的小命倒是有那麼一點微弱的可能性能夠保住——但如果不小心砸中了樓下的人,那麼被砸中的那一位,就一定小命不保了。

  該趕緊轉移陣地了。

  五月用力往後一蹬,在吊燈完全從天花板墜落之前,借著作用力順利地跳回到了武田的包廂裡。

  就是落地姿勢稍微有點糟糕。她下意識地用手撐了一下地面,衝擊力直往她的骨頭而去。

  尖銳的疼痛很快就彌漫到了整個手臂,她差點沒緩過來。

  深呼吸——深呼吸——

  不疼,她一點也不疼。

  調動呼吸封住疼痛,是時候該下樓了。

  「救救我啊!」

  哭得絕望的武田一把扒住了五月的腿,把她整個人都拽倒了——但其實他本心沒想這麼做的。

  嘖……忘記了還有這個麻煩的家伙存在。

  五月扭頭,惡狠狠地蹬了武田一眼。看著他滿臉眼淚鼻涕混在一起,儼然一副惡心模樣,五月更想把他踹到一邊去了。然而求生的力量讓武田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執念,他緊緊抱住五月的大腿,其力量之可怕,讓五月一度懷疑自己的大腿血管是不是都快要被他給勒爆了。

  不等五月甩開這個麻煩的家伙,離人閣又開始搖晃了。失去了眼睛,顯然讓海底下的惡鬼憤怒至極,連晃動的幅度都變得誇張得可怕。

  地面傾斜成了難以立足的六十度。大門因著這番晃動而碎裂,堵在底樓門口處的人們不受控制地從門的裂口間落下,他們將要墜入海水中。

  而在海水之下,有一只張開的大嘴在等待著他們。

  尖叫聲變得驚恐而駭人,但掙扎卻無濟於事。

  快要碰觸到冰冷的水了……

  在浮現出這年頭的同時,海中浮起了火光。火光聚在一起,織成了細細密密的網,將他們盡數托住了。

  在不遠的海上,同樣的火光環繞在漁船周圍,守護著漁船不被惡鬼掀起的浪潮掀翻。

  可怕的六十度斜角讓五月也不受控制地下滑。她忙將日輪刀刺入地面,總算是逃過了重力的召喚。

  可抓著五月大腿的武田卻一時手滑,拉拽著的手也松開了,宛若一大坨肥肉般直往下墜。他撲騰著又短又胖的四肢,但這樣的動作並不能減緩他的墜落。

  就這麼死在離人閣裡,對於這種家伙來說,或許能夠算是理所應當的結局吧。五月想。

  但是……但是……

  五月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般拔出日輪刀,讓自己也一起掉下去。

  而後,緊緊拉住武田的手腕。

  「好好把你的罪狀都說清楚了,再去死吧!」

  五月怒吼著,氣得渾身發抖,但還是盡力將日輪刀插入了近旁的圓柱中。

  「記得在牢裡把身上的肥肉給減了,知道嗎!」

  日輪刀在柱體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劃痕,才終於讓他們停下了墜落。

  五月的手臂疼得厲害。疑似骨裂的左臂現在成功又添上了疑似脫臼的症狀。

  如果不是因為武田的噸位太過可怕,她也不至於脫臼。

  她越想越惱,懶得再多給這家伙任何好臉色了。她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條絲綢,把他捆成一團,又用刀背狠狠打了他一下——這個動作完全是出於報復。

  武田疼得嗷嗷之間,嘴裡不停念叨著什麼,不只是抱怨還是感謝。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五月都不想聽,甚至都懶得向他投去目光,直接把他打暈了,拜托附近的隊員把這家伙搬到外面的船上後,她就去支援石川睦了。

  離人閣裡的鬼,數量遠比她們先前所推測的更多,直到這種時候才全部冒了出來。剛解決完這群鬼,忽聽得一聲巨響。

  一個扭曲的人形從頂層墜落,瘦長的四肢勾住了柱子。

  一眼望去,看不見她的頭部——因為她將頭藏在了腹中。暴露在外的,就只有雙手雙腿,但看起來卻似乎不怎麼像是手與腿。

  真時子儼然像是成了一只四足的爬蟲。

  她無數次長出尖銳的爪,卻又無數次被義勇斬斷。

  除了被斬斷脖頸之外,她什麼都需要害怕。

  她落到地面,久違地探出了頭。但僅僅只是向四周瞟了一眼而已,凜冽的刀鋒便又向她掃來,嚇得她又把腦袋塞回了腹中。

  鬼殺隊的柱確實是很麻煩沒錯,但她已經看到周圍了——單是這樣就足夠了。

  利爪一瞬之間變長了,邊緣滲著鮮血。輕輕揮動指尖,劃破慌亂逃竄的人們的皮肉,將鮮血注入其中。

  「血鬼術——妄鬼毒!」

  那些人停下了腳步,四肢不自然地扭曲著。額上長出鬼角,嘴中長出獠牙,眼角滲漏血液,連細胞都翻騰著變異的疼痛。

  「經我的手而化成的鬼啊,去攻擊那些帶著日輪刀的鬼殺隊成員吧!」

  咆哮著、哀嚎著,吼聲像是求救。

  化作了「鬼」的人亮出了利齒。


第87章 囿於離殤之妖·終

  在變成了「鬼」的那些人中, 五月看到了小島真。

  看著她陷入歇斯底裡,看著她折斷了心愛的尺八。

  從她的身上,已經看不到任何的理智了。

  ——這就是你所期待著的、渴望成為的鬼。

  五月很想對她說出這句話,但是卻不知為何,這話卻卡在了心口,仿佛一根惱人的魚刺,扎得她胸口生疼。

  拖著緩慢的步伐, 「鬼」步步逼近。

  「突然又多了這麼多的鬼……該怎麼才能殺死啊!」一旁的隊員小聲念叨著。

  五月一怔。

  「不要殺!」她吼道,「只是血鬼術而已——是毒, 說不定還是蝴蝶忍小姐能夠解開的毒。眼下先把這些人控制住就行!」

  「控制?明白了!」

  有了明確的指示, 行動起來變得方便了不少。雖然鬼化了的人不少, 但他們的動作卻很僵硬, 完全不像是一般的鬼那樣靈活,看起來像極了僵屍似的。

  猛然一恍惚,五月還以為自己一不小心踏進喪屍片的片場了。

  一只鬼撲上了她的肩頭, 她忙抓起地上的一段木塊,豎直著插進他的嘴裡。參差不齊的木刺扎入肉中,疼得他都無法動彈了。五月順勢將他捆起, 讓浮動的火光將他送到船上。

  有幾個只沾染了些許血鬼術的人只混沌了不多時, 便就恢復了正常。

  看來這是人體能夠自我代謝的毒啊。五月想。

  那應該就不必擔心了吧。

  剛冒出這念頭沒有多久, 五月就發現她需要擔心的事情出現了——呆滯地站在鬼化者之中的冬花。

  冬花沒有沾染到真時子的血鬼術, 這一點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了。但她的神情比鬼化者更為呆滯。她愣愣地看著小島真猙獰的臉, 淚水悄無聲息地落下。

  「這就是……鬼?」

  如此醜陋、如此可悲, 失去了理智不受控制。

  這真的是真時子同她說的, 美麗而永生的生物嗎?

  這就是她期望的,能夠始終站在舞台上,享受他人愛慕的耀眼存在嗎?

  不。不是。

  「別呆著了。過來!」

  五月惱怒地一把將她拉到身邊。

  「現在你看到鬼是什麼樣子的了吧?對嗎?」

  莫名的,五月生氣極了,分明平常的她是不怎麼發火的。

  她拽著冬花的衣領,直把冬花往外頭拉。

  「鬼曾是人,卻無情地殺人吃人,拋棄了過去身為人類時所擁有的一切——鬼根本就不是善類!」她的聲音越來越響,說到最後幾乎像是怒吼,「我們那麼努力地殺死惡鬼,你卻想要變成這種惡心的生物。究竟是什麼誘惑了你,嗯?」

  面對五月的厲聲質問,冬花沒有辦法回答。

  她不能回答,因為她根本就沒有說些什麼立場。

  她只能不停地哭著,不停搖頭。這副模樣反而讓五月更生氣。

  「快到船上去。」

  向冬花丟下了這句話,五月便又回到了混亂的離人閣中。她往角落裡靠近,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鬼化的小島真。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做出了這樣的舉動,她只知道,自己一點也不想見到那樣失去理智的小島真。但小島真的狂吼卻總能精准地傳入五月的耳中,悄然折磨著她。

  有那麼一個瞬間,五月好像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心情了。

  可能是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和小島真是朋友吧。

  當朋友墮落成了鬼這種醜陋的生物是下意識地會心生抵觸,或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她別開目光,用地上掉落的一件羽織纏繞住鬼化女人的上半身。

  漸漸的,混亂的場面被控制住了。與真時子糾纏了許久的義勇也終於尋到突破口。

  觀察著真時子無數次把頭縮進腹中,義勇多少已經能夠估算出他的脖頸在什麼地方了。

  一腳踩住真時子的脊背,將日輪刀刺入第三截脊椎骨的位置,她的脖頸就在這裡。

  現在無論再如何掙扎也無用了。真時子的動作僵硬在半空,於海風之中化作灰燼。

  周圍的鬼——以及被血鬼術所影響的鬼化的人,已經被盡數解決了。

  只剩下唯一的一只鬼了。

  支撐著離人閣的梁柱與裝飾木板,此刻已盡數剝落了,露出肉色的內裡,即鬼的軀體。他們在鬼的包裹之中。

  由肉聚成的厚實肉壁高不可及。身處其中,難以窺見到外面,這讓他們還沒有意識到,鬼藏在水下的軀體已經全部從水中離開了,此刻正如懸浮般停留在水面之上。

  因為水下有不知火操控著的火在灼燒著它,它是為了逃離才浮出水面的。但就算是慘烈地逃出水底,那些火也依舊沒有消失,直到此刻仍然附著在它的身軀上,一刻不停地釋放出熱量。

  疼痛感迫使著它收攏身軀。敞開的天頂閉合了,他們完全被籠罩其中。

  它不作攻擊,僅僅只是在收縮著肉壁罷了。

  情況好像並不危機,但那厚而堅實的肉壁卻根本無法斬開,連這劃痕都無法留下。這甚至都不是一只人形的鬼,根本尋不到它的脖頸究竟在何處。

  無謂的攻擊根本無用,就連他們所仰仗的水柱大人都沒辦法破除眼下的劣勢。肉壁收縮的速度變得更快,有人開始灰心了。

  「要死在這裡了嗎……」

  「別說傻話!」石川睦似是有些生氣了,「不會這樣的!」

  盡管她滿懷希冀地這麼說著,但眼前的滿目陰暗卻也讓她不自覺的沉下了心。

  更可怕的是,她感覺到肉壁碰觸到了她的腳尖——速度又變得更快了。

  她不禁開始自我懷疑,擔心是否這裡已經只剩下她一人而已了。

  黑暗之中,流過了明黃的電光。

  「雷之呼吸·二之型·改——稻魂·廣域。」

  連續不斷的五次斬擊在空中留下閃電型的軌跡,觸及到了前所未有的寬度,蘊含其中的巨大能量阻斷了肉壁的收縮。

  緩緩的,肉壁被推開了。

  五月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現在她的左手臂已經不是疑似脫臼或是疑似骨裂了——該把疑似撇去,是切實的脫臼以及骨裂。

  沒辦法好好地用雙手握住刀,讓五月很擔心自己是否還能夠發揮出正常的實力。

  不,這種時候不應該想無聊的問題。

  雷電的電光還未消散,五月便又使出了水之呼吸六之型,試圖繼續阻斷肉壁的收縮。

  之前義勇也是這麼做的。

  肉壁再度被推開了。義勇的刀尖忽然震動了一下,內心變得渾然透徹。

  義勇感覺到了,牽扯在刀尖的空隙之線。

  斬斷——

  肉壁裂開了,露出的是清澈的天,星與月的光輝仿佛近在眼前。

  鬼的軀體開始劇烈晃動,逐漸分崩離析。

  在義勇斬開的那道裂口外,恰有一條小船停著。那是不知火為他們留下的「逃生路徑」。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義勇一把拽住五月,拉著她一路奔向小船。

  一時情急,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拉住的是五月傷得厲害的左手。

  沒關系,五月也沒有注意到左手臂的疼痛。

  當踏上小船時,鬼已徹底消散。水面漂浮著零散的木塊,佇立海上的高樓不再存在。

  盤踞著惡鬼與惡欲的樓閣,於此徹底傾覆——正如百年以前背負著同樣名稱的離人閣一般。

  遠遠的,在離島附近的水面,五月看到了不知火。

  一如初次相遇時那般,她站在潮汐之上,被萬千星火環繞。

  她似乎是笑著——她一定是笑著的。

  扶著左臂,五月急忙站起來了。

  「阿離小姐……」她喃喃著。

  「離人閣的一切都終結了。」

  火光驟起。五月聽到不知火對她說。

  「我們也就此告別吧。或許,以後我們還能再遇到彼此。」

  沒有人知道這句「或許」之中究竟蘊含了多大的可能性。

  五月願意相信,不知火所說的「或許」,會是「未來的某一天」。

  她用力地揮動著手,向不知火大喊:「一定能夠再見的——一定!」

  小船漸漸遠去,火光中不知火的身影變得逐漸恍惚。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光點,消失在了水與天的邊界。

  海上的風帶著微寒。五月蜷起身子,她把刀架在腿上,繼續保持著先前的右手托左臂的姿勢。

  又冷又疼,這感覺可真是糟透了。五月好幾次眺望海岸線,期待著能夠快些到岸上。

  說實話,她總覺得有種莫名的不真實感。

  很難相信離人閣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雖然開端有點糟糕,過程也有點糟糕,結束時也似乎略微有些糟糕,但終於走到了盡頭,她真的無比慶幸。

  如果能快點上岸的話,她一定會更加高興的。

  大約在她第六次看向海岸線的時候——也有可能才第五次而已——她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壓在了肩膀上。

  低頭一看,原是一件羽織。半邊是紅色的,另一半邊是……

  五月猛然一抬頭,視線不自覺飄到了義勇身上。

  啊,義勇先生現在只穿了一件隊服而已。

  就是說……

  五月很不爭氣地臉紅了,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不敢說,甚至心虛地收回了目光——卻很誠實地攏緊了義勇的羽織。

  義勇也不出聲。

  沒有人知道,在「是否該把羽織給五月」的這件事上,義勇真的思量了很久。

  當然了,他也考慮過要不要和她直說「你穿的太少了」,或者是詢問「你為什麼只穿這麼一點」。但說出這種話,總有點意味不明似的。

  還是不動神色地給她披上衣服吧。

  義勇這麼想著。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帶你回家。」

  這還是擊破離人閣後,他對五月說的第一句話。

  呼……他真的好想摸摸五月的頭。

  實不相瞞,五月也想被摸摸頭。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今夜的月色很美。


第88章 Extra-新春初詣

  「快——!起——!床——!啦——!」

  五月一把掀開義勇的被子。

  這番粗暴的喚醒服務讓義勇瞬間醒過來了。

  他騰一下坐起身子, 快被凍得神志不清了。默默地把被子重新搭回到肩上,他四下看了看,這才發現五月就坐在自己的床邊。

  明明時間還早,她卻已經把自己打理好了,穿著淺粉色的和服,還圍上了毛茸茸的圍脖,襯得她的臉圓乎乎的, 讓義勇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軟軟的臉。

  「快起床,別亂動!」五月板著臉, 拍落了他的手, 像是抱怨似的說, 「昨天明明都說好了嘛, 今天要去神社參拜的,結果你居然在睡懶覺。真是的……別不重視新春初詣這麼重要的事情呀!」

  「對不起……」

  義勇訥訥的點了下頭。

  天地可鑒,他怎麼會不重視新春初詣呢——他只是把這件事忘記了而已啊!

  「快點快點, 別磨蹭啦。」

  拉著他的手,五月用力把他給拉了起來,整理好被子, 把一本正經的深色紋付羽織袴丟給了他。

  「你先把衣服換上, 頭發我幫你梳。」

  「哦……」

  睡意依舊朦朧。義勇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動作也慢慢吞吞的。幸好五月自己也有正在忙活的事情, 便也就沒有多催促他。

  一手拿著桃木梳, 一手纏繞著發帶。將義勇的長發梳順了, 五月這才將發絲攏在手中。

  正准備用發帶束住, 五月卻莫名地冒出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義勇呀義勇,我可不可以給你梳個高馬尾啊?」

  「嗯。隨你吧,怎樣都可以。」

  正在和腰帶糾纏著的義勇現在可不要太好說話。就算是五月甩手不干,害得他一整天披頭散發,他都沒有意見。

  「好!」

  得了他的准許,五月便就放肆起來了。

  既然說的是怎樣都可以,那她就怎樣都試試吧!

  她先是梳了個高馬尾,然而義勇粗糙的發質導致馬尾完全炸了開來,雖然顯得他確實很有少年氣沒錯,但是效果極差。否決。

  她又編了個低低的三股辮,從正面看好像和平時沒差。否決。

  唔……盤起來會怎麼樣呢?或者是剪短點?

  五月甚至想給義勇梳個雙馬尾,可惜發帶只有一根,雙馬尾變成了夢。

  但就算不能梳,也是可以稍微比劃一下雙馬尾的嘛!

  五月興衝衝地繞到義勇身前。見他依舊和腰帶鬥智鬥勇,順便幫手笨的他系好了腰帶。

  「你別動哦。」

  她一本正經地警告著,伸出了魔爪。

  一手抓住一側的頭發,雙馬尾這不就出現了嗎?

  五月戰術後仰,認真盯著義勇的臉看了一會兒。

  然後,不小心笑出聲來了。

  「噗……一點也不好看啊……」

  「什麼不好看?」義勇困惑地問。

  五月怎麼敢說自己給他搗鼓出了個雙馬尾。她不停地搖著頭,笑意卻怎麼都憋不住。

  她笑得左搖右晃,一不小心還撲進了義勇的懷裡,笑到直捶他的大腿。

  沒錯,捶的是義勇的,而不是她自己的。

  義勇被她捶得腿疼,也很莫名——說真的,他也好想和五月一起笑。

  笑到一度缺氧,五月總算是緩過勁來了。她飛快地收拾好情緒,飛快地繞回到義勇背後,飛快地幫他梳好了頭發,飛快地帶他出門了。

  「呶,早飯。」五月把白糖糕塞在義勇手裡,滿懷歉意地說,「委屈你一下,邊走邊吃吧。」

  不過義勇倒是沒覺得有什麼歉意的——畢竟白糖糕這麼好吃嘛!

  走在通往神社的路上,五月莫名興奮到了極點。

  想到這是她第一次和義勇一起新年參拜,她就更興奮了。她忍不住嘮叨了好多。

  「啊啊啊,我突然想起來了!」她很興奮似的說,「我之前看的一個偵探懸疑類動畫片裡有一集說的就是參拜。有個人在神社旁被人用鈍器砸中腦袋,死掉了。警方立刻封鎖了現場,但怎麼也沒能在案發現場及周圍找到凶器。其實啊,……」

  義勇揉了揉她的腦袋:「大過年的,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事情。」

  五月瞬間頹了。

  「哦……知道了……」

  不說就不說嘛。

  但當他們又走了一段路,義勇卻忍不住問:「所以呢,凶手究竟是怎麼下手的。」

  「真是的,還說別讓我繼續講下去呢,原來你自己也想聽嘛!」五月氣鼓鼓地戳著義勇的肩膀,「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嘛?你這叫假正經!」

  好吧好吧,就當是假正經。

  五月好好地把凶手的作案手法說了一遍,把義勇的好奇心撫得妥妥帖帖。義勇心安了。

  一路走到神社,略帶寒意的風把五月的手吹得冰冷。她很壞心地把自己的兩只手統統伸進了義勇的衣袖裡。

  呼——暖和啦!

  「我把奉納錢掏出來咯。」

  五月一邊問著,一邊已經開始在義勇袖子裡摸索起來了。

  「要先搖響鈴鐺吧?」義勇提醒著。

  「對對對,我忘記了。你來搖吧。」

  義勇拽著垂鈴的一端,用力搖響。剛好五月也已經把零錢掏出來了。

  而後是許願。向神明大人說出願望後,再把零錢丟進奉納箱裡。

  不過,該許一個什麼樣的願望呢?

  願望這東西是不能說出來的,一說出口便就不靈了——雖說靈不靈這種事本身就很玄乎。

  義勇和五月想了很久很久。

  還是祝這一年順豐順遂吧。他們想。

  他們不約而同地同時合掌,這份默契讓他們忍不住笑了起來。

  哢嗒——零錢掉入奉納箱裡。

  且等神明大人為他們實現願望吧。


第89章 羽織

  說著要把五月帶回家的義勇, 剛一帶著她離開杏原,轉頭就把五月送去蝶屋了。

  五月總感覺有哪裡不太對,但好像又沒有哪裡不對勁。

  不過,每次都以一副傷得可憐巴巴的模樣來到蝶屋,五月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骨裂的手腕被纏上了厚厚一層繃帶,用兩塊木板固定住,變得前所未有的僵硬。總有那麼幾個瞬間, 五月會把自己這難以活動的左手臂腦補成機械手臂。

  她就是覺得這麼想能夠稍微給予她一點自我安慰而已。

  身上其余地方都只是些挫傷和撞傷而已,沒什麼大礙。

  本以為可以就這麼回家去了, 蝴蝶忍卻讓她在蝶屋再多待些日子。

  「我要和富岡先生馬上就要啟程去那田蜘蛛山了, 到時候你一個人在家的話, 會很不方便吧?」蝴蝶忍淡淡笑著, 勸說道,「還是在這裡住幾天吧,讓手臂休息一會兒也好。」

  「又有任務了嗎?」五月困惑地眨了眨眼, 言語中難免多了幾分憂慮,「可是離人閣的事情這才剛剛結束啊……」

  都不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嗎?柱也未免太辛苦了些吧。

  蝴蝶忍搖晃著手中的藥劑,同五月解釋道:「沒辦法呀, 那田蜘蛛山的情況很危急。已經有不少的劍士失去下落了, 柱必須盡快趕到才行。」

  「是這樣啊。」

  五月了然般一點頭。看著自己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左手, 她忍不住一陣懊惱。

  「唔唔唔……我也好想去那田蜘蛛山幫忙!」她用力拍著被子, 發出了痛心疾首的嘆息, 「都怪這只不爭氣地左手——不對, 應該怪武田那個胖子才是。早知道他的體重能把手臂拽到脫臼, 我那會兒就不赤手空拳地把他拉住了……啊不對不對,之前跳下去的時候,我也不應該直接用手撐住地面的。真是的……我明明知道手腕是很脆弱的部位的啊……」

  五月碎碎念個不停,越念越後悔。

  如果能倒退時間,她絕對不會再讓自己犯同樣的愚蠢錯誤了!

  不過,雖然嘴上念叨著不該救武田,但救下了這個混球,沒有讓他死在離人閣裡,卻成了五月最慶幸的事情。

  在回到杏原岸上後,可能是被嚇壞了,武田一股腦地把自己和真時子勾結在一起的事情全部都說了,甚至都不需要強行拷問,他自己就把什麼都抖了出來。

  不過,他的說辭中,倒是免不了把大多數的責任推到已經化灰的真時子身上,說是她脅迫著自己掩蓋歌姬殺人的事情,盡管這兩人之間是豺狼與虎豹,誰也不比誰干。

  但他也坦白地說出了真時子用錢財收買了自己的事實,這大概算是他難得的良心吧。

  而他們之間的勾當,早在離人閣建立之初,就已經形成了。

  至於水下的鬼和真時子具體是個怎樣的關系,他倒是知道得不多,只說,覺得這兩者之間或許是類似於合作之類的關系。因為歌姬們捕獲的「食物」,一貫是由這兩只鬼共同分享的。

  那些被真時子教唆著而殺人的歌姬們也都已經認罪。依照她們各自罪狀的輕重,將給予相對的懲戒。

  五月不知道她們將面對的會是什麼——這種事情她也不在意。

  她只是在意,為什麼歌姬們會乖乖地聽真時子的話,為她帶來「食物」,甚至心甘情願地變成「鬼」這種醜陋的生物。

  或許是真時子給予了她們虛假的渴望吧。

  譬如像是被母親的病體拖得苦不堪言,兒時又親眼見到了父親被疾病拖到死亡的小島真,真時子向她許諾,成為鬼後便可擁有健康的體魄,再也不必擔心被病魔纏繞。

  譬如像是面容姣好,期待著他人矚目和誇贊的冬花,真時子向她許諾,成為鬼後便可擁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她完全可以成為永遠立足在舞台上的那一個。

  真時子用著各式的說辭勾引著那些生活在痛苦中的女孩,讓她們產生不切實際的妄念——於是她們走上了離經叛道之路。

  這些都已經明了。只是,真時子當真會讓她們變成鬼嗎?

  五月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讓那腐朽罪惡的離人閣繼續佇立在杏原的海上,或許五月終有一日能夠看到答案。但如今離人閣已經坍塌,真時子心中真正的想法,也隨之沉入了海底,無法再被他人所知了。五月便也就不再多想這個並無什麼意義的問題。

  「下次還是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吧,別再傷成這樣了。」蝴蝶忍心疼地摸摸她的額角,「把手伸出來。」

  五月乖乖伸出手,讓蝴蝶忍打上吊針。

  再檢查了一遍五月整體的狀態之後,蝴蝶忍這才離開,啟程前往那田蜘蛛山。五月有些舍不得她離開,一路把她送到門口,這才向她道了聲別。

  「祝您一路平安。路上小心。」

  義勇先生也是。她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可惜義勇不在這裡,所以這話也就沒有辦法傳達到他的耳中了。

  她攏緊了外衣,目送著蝴蝶忍離開,這才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裡。

  此刻被她披在肩頭的,依然是義勇的羽織。

  倒不是五月想要強占著義勇的衣服不還給他,只是來到蝶屋之後一直沒有見到他——換句話說,義勇一回都沒有過來探望過她——所以,也就沒有了歸還羽織的機會。

  等義勇從那田蜘蛛山回來,五月一見到他就要把羽織還到他的手上!

  不過現在嘛,就還是安心披著他的羽織吧。

  分明這件羽織也不是多厚,但穿在身上,總有一種莫名的溫暖感。義勇的身材比五月更加高大一些,他的羽織穿在她身上,自然也長出了一截。肩線都快要和她的手肘齊平了,長長的袖子將她的手遮得嚴嚴實實的。

  五月調皮似的晃蕩著袖子。依著這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樣子,她好像已經能夠想像出義勇堅實的手臂了。

  如果能被這樣的手臂緊緊環抱著,那一定會很……

  ……

  ……咦?

  五月一愣,甩袖子的動作僵硬在了半空中。

  剛才是不是有什麼很放肆的念頭從她的腦袋裡蹦出來了?

  五月不敢回想。不知怎麼回事,她這會兒忽然就面紅耳赤了,耳廓滾燙得仿佛像是在被蒸汽熏烤著似的——可這會兒明明挺冷的呀!

  五月莫名慌了,雖然她根本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慌個什麼勁。

  她用力甩甩頭,把什麼雜念思緒統統都給拋出了腦外,快步走回到自己自己的病房。可能是走得太著急了,她一不小心被路上的小石子絆倒,差點為自己添上了不必要的傷口。

  直到把自己整個人都蒙進了被子裡,五月才終於冷靜下來了。煤球調皮地跳到她的床上,緊挨在她身邊,睡了一個沉沉的午覺。

  養傷的日子總是無聊無趣的。盡管五月受傷的左手臂並非是她的慣用手,但還是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擔心會被從那田蜘蛛山回來的蝴蝶忍和義勇訓斥,五月也完全不敢偷偷在私底下訓練。

  就當是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吧。五月想。

  於是,她的日常成功變成了悠閑老年人生活。白天坐在庭院裡曬太陽,默默旁觀小葵的日常訓練,偷摸摸地想著或許能夠從中偷學到一些什麼。不過,更多的時候,她會和蝶屋裡的小妹妹們一起聊天逗貓玩。

  煤球顯然已經變成了蝶屋女孩子們的團寵,誰見到了它都想要摸摸它那毛茸茸的小腦袋。

  五月對此迷之驕傲——看吶,她家的小貓咪是多麼的討人喜歡!

  這番悠閑的日子差點讓五月忘記了那田蜘蛛山的義勇先生,幸好這件大事很快就回到了她的日程表裡。

  在蝶屋住了幾天,新的傷員來了,似乎都是從那田蜘蛛山上負傷的隊員們。

  蝶屋妹妹們變得忙碌了,再也不能悠哉悠哉和五月聊東聊西了。這難免有點可惜,不過,五月能從蝶屋妹妹們那裡聽到的故事,倒是變得更多了。

  譬如像是善逸如何帥氣地解決了那田蜘蛛山的蜘蛛鬼,就算是身中會變成蜘蛛的劇毒也依舊是很堅強地撐到了救援來臨——以及如何哭天喊地不想喝那苦到懷疑人生的藥。

  再譬如像是鬼殺隊中出現了一個帶著鬼的劍士,而他甚至還在柱合審判時一頭錘砸暈了風柱不死川實彌,還義正言辭地懟了實彌一句。

  實不相瞞,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五月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了。

  「居然能把柱給錘暈,這好像有點厲害啊!」

  她真的太想見見這位壯士了——畢竟可不是誰都敢錘暈柱的。

  蝶屋妹妹們告訴她,善逸和那位壯士同住在一間病房裡。一聽說這事,五月一刻都沒有猶豫,立刻把自己的念頭化作了實際的行動。

  順便還能再去看看善逸,一舉兩得!

  五月哼著輕快的小調,期待的心情讓她的腳步也一樣輕快,她忍不住在走廊上蹦跶了起來。

  走廊盡頭右拐,左手邊第二間就是了。

  五月好奇地探頭往裡一望,頓時停下了蹦跶,愣愣地站在門口,目光呆滯。

  「這裡就是……呃……」

  呃了個半天,五月都沒能呃出個什麼學問來,就只是站在病房門口,目光落在其中的一張病床上。不知為何,就是沒法步入其中。

  盯著善逸邊上那張病床上異常生物,五月的心情相當復雜。

  見鬼……怎麼有只野豬闖進蝶屋來了?


第90章 烤野豬

  在蝶屋的病房裡, 五月她,看到了一只野豬。

  是的,沒錯。一只野豬。

  五月無數次地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什麼問題——否則該怎麼解釋她看到了野豬呢!

  莫非是她一路走來的姿勢出現了問題,所以才導致她把某位劍士錯看成了野豬?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五月在心裡這麼想著,躡手躡腳地退出去了。她決定再沿著原路重新走過來一遍。

  想必這樣她應該就不會再看錯了吧。

  然而就算是再度走到病房門口,躺在病床上的野豬, 依舊還是那只野豬,連一根毛都沒有變。

  五月說不出話來了。

  既然如此, 應該就意味著, 此刻躺在她眼前幾米處遠的地方的生物, 確實就是野豬沒錯了吧。

  五月的小心髒猛然一抽。

  如果她沒有記錯——以及荒野求生裡科普的內容也沒有出錯的話, 那麼野豬應該是一種相當凶猛的生物吧?

  不同於家豬,野豬皮糙肉厚,長著能夠捅穿人肚子的獠牙。她似乎還聽說過, 在某個嚴寒的冬天,飢腸轆轆的野豬闖下了山,吃掉了住在山腳下的居民的故事呢。

  嘶……

  光是想一想, 五月就已經忍不住發抖了。

  那麼問題來了——荒野求生裡所教過的捕捉野豬的方法是什麼來著?似乎是陷阱吧, 就是那種類似於挖個洞, 洞裡擺滿削尖的木棍之類的東西的陷阱——抓住之後直接上火烤肯定很香!

  最好再撒一點孜然, 然後……

  「啊, 五月姐!」

  午睡剛醒的善逸一睜開眼睛, 就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五月。

  他倒是沒有注意到五月沉思的表情, 興奮地衝她揮了揮短小的手臂。

  「沒想到五月姐也在這裡!我好高興!你是不是特地過來看我的呀,是不是是不是?」

  面對善逸一雙水汪汪大眼的注視,五月無動於衷。

  之所以會表現出這番冷漠,並非是因為五月沒有被善逸的反應所打動,當然也不會是因為五月已經不喜歡他了。

  主要還是那只野豬太惹眼了一點,把她的目光全部都吸引走了。

  停留在門口,五月踟躕了好久,總還是邁不出這一步。但她不好意思就這麼一走了之,畢竟善逸此刻正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呢——而且她特地過來可是為了見那位錘暈了實彌的勇士啊!

  在這重重念頭的作用之下,五月停住了腳步。她緊緊扒住門框,用不會驚醒午睡中的野豬的音量,遠遠地小聲問善逸:「你旁邊有一只豬!」

  「伊之助?是啊,他就是伊之助沒錯。」

  想到五月可能還不認識他,善逸便很自覺的向她介紹起了伊之助。

  五月聽得認真,不時地點點頭。

  隨即,她發現了盲點。

  「原來是人啊?」

  居然不是豬嗎!

  「是啊。」善逸點點頭,「這就是個頭套。挺逼真的吧?」

  「哈……哈哈……是是是。」

  五月尷尬地笑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這會兒聽善逸一說,五月也總算發現了,「野豬」的兩只肉嘟嘟的小手正伸出在被子外——真野豬怎麼可能會長手!

  五月也不知道剛才的自己究竟是被什麼神秘力量給蠱惑住了,居然連這麼明顯(且可愛)的小手都沒有察覺,還失禮的把對方一廂情願地認作是動物。

  她錯了。她有罪。

  她默默在心裡向伊之助誠懇道歉。

  沒有了對野豬的心慌,五月瞬間就心安了。她坦蕩蕩邁步跨入病房之中。

  當全部的注意力從「野豬」上移開後,五月這才看到了在同一間病房的另一個少年。他乖乖地坐在床上,手裡拿著杯茶,清澈的眼眸看著自己。

  確切的說,應該是五月身上的羽織。

  本想走到善逸床邊的五月瞬間扭轉了腳步,枉顧善逸一臉宛若被背叛的表情,徑直走到了那位壯士的身邊。

  「你就是帶著鬼的劍士?」五月像是在對暗號似的確定著他的身份,「一頭錘砸暈了風柱的那位?」

  炭治郎總感覺後半句問話有種很奇妙的感覺,但好像也沒有哪裡有什麼不對,他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哇哦——你膽子真大!」

  五月宛若贊揚似的說著,輕輕地拍了拍炭治郎的腦袋。柔軟的深紅色短發手感舒適,讓她忍不住多薅了幾下。

  既然這是他們之間的初次見面,自然是少不了自我介紹。

  「我連瀧尾五月,水之呼吸的劍士,是前任鳴柱的後代——現在是水柱繼子!」她滿懷驕傲地說,不忘補充上一句,「如果你想問為什麼鳴柱的孩子會成為水柱的繼子,那麼很抱歉,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確實是個好問題沒錯。

  炭治郎聽明白了,點了點頭。

  原來是水柱繼子啊,難怪她穿著義勇的衣服,就連身上都有一股義勇的味道呢。

  兩位水之呼吸修行者之間其樂融融,和諧得不像話。這一幕讓始終在一旁沉默的善逸徹底爆發了。

  「居然都不問我一句話。五月,我不和你好了!」

  善逸皺起小臉,嚷嚷著,「哼」一聲別開腦袋,當真不理五月了。

  面對氣頭上的小孩,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順毛摸摸。

  五月急忙轉移陣地,挪到了善逸身邊,揉揉他的臉,黏糊糊地說著:「不行不行不行,我可要和善逸好了——我最喜歡的就是我們善逸啦!」

  在五月的一番揉搓和安慰之下,善逸總算是被哄過來了,只是依舊擺出一副不爽的模樣——不過是裝出來的。

  哄著善逸的時候,五月注意到了他的衣袖中竟然只能看到半截手臂。

  五月慌了。

  「怎麼回事。不會是手沒了吧?」

  顫顫巍巍地把病服的袖子卷起了大半截,五月終於看到了善逸小小短短的手。

  很好。手還在。

  但五月的心裡卻沒有任何慶幸的感覺。

  「噗……你手短短。」她忍著笑說。

  一提到這種事,善逸就更難過了。他抬頭往天,沉沉地一嘆氣,不想多說這件傷心事了。

  「五月姐,你是特地過來看我的嗎?」他問。

  五月搖頭,伸手撩開了左邊的袖子,說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剛好也在蝶屋養傷,所以順便過來看看你。對了,你們是從那田蜘蛛山回來的對吧?」她問三人道,「那你們見到義勇先生了吧。他應該……沒什麼事吧?有沒有受傷,有沒有……總之,他還好嗎?」

  善逸渾身一抖。

  「魔……魔鬼水柱!」他小聲咕噥著。

  「富岡先生的話,似乎沒有受傷。」想了想,炭治郎道,「不過,他為了讓我帶著禰豆子——啊,禰豆子是我的妹妹,她變成了鬼。為了能讓我帶著妹妹逃走,富岡先生似乎違反了隊律……」

  五月飛快地站了起來。

  「違反隊律!?」她幾乎是叫出聲了,情急之下甚至連慣用的敬語都忘記加上了,「天吶,這這這……這很要命吧!唔……義勇會不會被處罰啊,主公大人千萬別罵他呀……難道……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呆在這裡,我去要找義勇!」

  在善逸與炭治郎與仍然處在自閉模式的伊之助的親切注視之下,五月衝出了病房,奪路狂飆,直往大門而去。踏在木廊上的每一步都急切而沉重。

  原本她應該像這般一路衝出蝶屋的,但中途卻被阻斷了前進的路。

  有兩人站在走廊的盡頭,雖然都默不作聲,但氣氛卻詭異地僵硬。其中一人是實彌,至於站在實彌身旁的那個低垂著頭一臉委屈又怯懦的少年,五月倒是從來都沒有見過。

  「快給我滾吧!」

  五月聽到實彌對少年這般吼著。少年好像是想要說點什麼,但卻沒敢發聲。

  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僵硬了。

  五月緩緩停住腳步,繞著這兩人轉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陌生少年的身上——糾正,是他的頭上。

  「啊……莫西干頭……」

  她小聲咕噥著。

  很顯然,她關注的重點一不小心又錯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不死川玄彌的莫西干頭,真的很矚目。

  五月目不轉睛地盯了好久,嘴裡還念叨著:「莫西干頭真的太帥了……那個,我可以摸一下嗎?」

  玄彌不說話,只怯怯地望了實彌一眼,卻被他反瞪了一眼。玄彌慌忙低下頭,不敢多看,匆匆走了。

  五月對莫西干頭的渴望成功破滅了。

  這番悲慘的現實讓五月一陣心痛,幸好她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最該做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實彌哥實彌哥!」她拽著實彌的袖子,焦急萬分,「我聽說義勇先生違反隊律了,這是真的嗎?他是不是被處罰了,他沒事吧?對了,他在哪裡?我要去找他。」

  剛和弟弟進行了一段不愉快的對話,這會兒又被問了一堆關於義勇的事情,實彌心情復雜。

  「他能有什麼事啊。」實彌悶悶地說,「沒挨罵也沒怎麼樣,好的很呢——還會在柱合審判的時候扮演自閉兒童,和平時沒有兩樣!」

  聽實彌這麼說,五月瞬間心安了。她長舒一口氣,揉了揉眼睛。她差點就哭出來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實彌斜眼睨著五月,看著她揚起笑容,實在有些忍不住了,直言道:「你可真是有夠關心富岡的。我說,你就這麼喜歡他嗎?」

  這話聽得五月差點心梗,一瞬之間甚至連搖頭否認都忘記了。

  正是這一剎那的遲疑,竟讓她想了很多。

  等等……

  等一下等一下!

  她她她她……原來是喜歡義勇……的嗎?


第91章 是喜歡嗎

  五月僵硬地站在原地, 目光之空洞呆滯,都把實彌嚇到了。

  不是……這小孩為什麼突然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實彌一陣不安,怎麼也想不明白是什麼導致了五月出現大腦死機的怪異狀態。

  難道是他說錯什麼話了嗎?可實彌尋思自己說的不都是實話嘛——五月喜歡義勇, 這應該, 是實話沒錯吧?

  要是五月現在的反應是否認他這話的表現,那不就意味著, 她不喜歡義勇?

  如果真是這樣, 那麼問題就很嚴重了。

  沒錯, 他自己確實是不怎麼喜歡義勇。但他不喜歡歸不喜歡——這和繼子不喜歡身為指導者的柱,可是有些天差地別的不同啊!

  要是連繼子都對柱產生了名曰「討厭」的情緒, 那可是很要命的。

  嘖……如果他真的猜對了,五月真的不喜歡義勇, 那他是不是該把這件大事彙報給主公大人呢?

  實彌滿懷憂慮地苦苦思索著。

  於是走廊上又多出了一個呆愣的人。

  但和五月不一樣的是,實彌很快就想明白了。

  繼子和柱之間的矛盾,他這種外人還是別插手比較好, 也沒必要用這種瑣碎小事去叨擾主公大人。如果這兩人之間當真鬧出矛盾來了……

  ……那他會毫不猶豫地給五月撐腰——他才不要去幫義勇呢!

  總算是想出了合適的答案, 實彌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垂眼一看,見五月仍是紅著臉,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事情的模樣,便輕輕叫了她一聲。

  「你到底在發什麼呆?」

  「呀!」

  五月被實彌的問話嚇了一驚, 猛往後大跳一步,險些撞到了牆上。其實實彌剛才說話時的聲音不大, 只是五月思索得過於認真了, 所以才會被嚇到。

  至於五月究竟在思索著什麼, 這個問題她本人也回答不上來。

  因為此刻的她根本沒辦法縷清糾纏在自己心裡的雜亂思緒。

  不過這番雜亂思緒的主題倒是很明顯——是關於義勇的。

  在她腦中不停盤旋的都是和義勇有關的記憶。

  與他一起討伐惡鬼,與他一起踏過她往日曾走過的路,與他一起……

  啊。

  有好多好多的記憶,都和他牽連在了一起。

  五月後知後覺,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這一點。

  她的心髒弱弱地顫動著,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用手按住胸口,感受著心的悸動。一想到義勇,悸動便就更加強烈。

  此刻湧動在心間的,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緒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可她甚至都不知道究竟什麼才是喜歡啊……

  與此同時,一個念頭浮現出來了。

  ——她會不會,真的有些喜歡義勇呢?

  按說這種失禮的想法,一定會在萌生的那一刻就被五月用力掐死的。可面對這番自我質問,她卻怎麼也沒有辦法給出否定的答案了。

  是「無法回答」,還是「事實如此」呢?

  她默默垂下了眸子。瞥見到羽織的熟悉花紋,她莫名嚇得心一顫。怔愣了片刻,她才反應過來,不是義勇此刻正站在她的身邊,只是她穿上了義勇的衣服而已。

  他不在身邊倒是更好。

  一想到實彌的話,五月就根本沒辦法面對義勇了。

  「喂喂?你沒事吧?」

  被實彌一連喚了好幾聲,五月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她急忙搖搖頭。

  「沒事沒事。我可好了。」

  看著她依舊潮紅的臉色,實彌怎麼覺得她這話不能相信呢?

  「對了,實彌哥怎麼來蝶屋了?」五月笨拙地扯開了話題,「我總感覺……唔,沒什麼。」

  總感覺實彌不像是那種會特地來蝶屋看病的人啊——倒像是那種默默舔舐自己傷口的性格。

  不過五月沒好意思把這話說出來。

  這話似乎戳中了實彌的心事。只見他猛然一顫,僵硬的嘴角抿緊了,悄悄別開眼,錯開了五月的目光,有些支支吾吾:「呃……我……那個……我是來看你的!」

  他說得無比自然,謊言信手拈來。

  可惜一秒就被五月看穿了。

  「實彌哥騙人!」

  五月義正言辭,讓實彌倍感不安。他慫了慫肩,本是想要再堅持一會兒這番說辭的,現在也根本堅持不下去了。他輕嘆了一聲,點點頭:「對。不是特地來看你的。」

  「莫非是來探望剛才的那個男孩?對了,那應該是你的弟弟吧?」五月興衝衝地說著,「他和你長得很像呢!不過發型很不像就是了。」

  實彌莫名踟躕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對於五月的疑問,他既不能給出肯定的答案,也不能說出「不」。他確實是聽說玄彌在蝶屋療傷不錯,所以才特地來了這裡,想向蝴蝶忍問問玄彌的情況,然後再順便勸說(以不死川實彌限定的「溫柔」勸說方式)玄彌離開鬼殺隊。

  這麼說來的話……也就不能算是專程來探望弟弟了吧?

  他索性自動跳過了這個問題,只慢吞吞地說:「他……姑且算是我弟弟吧……他叫玄彌。」

  「原來叫玄彌呀!玄彌的莫西干頭真的好帥!我以前也想過剃一個莫西干頭呢,不過要真留這樣的發型,肯定會被退學吧。」

  一提到玄彌的莫西干頭,五月就莫名興奮的不得了,連話都變多了。

  顯然,她忽略了實彌話中的「姑且」一字,便也就順勢忽略了不死川兄弟之間的糾葛。

  「實彌哥要不要也試著剃個莫西干頭?感覺你凶凶的臉可能很襯這個發型哦。咦,這麼說來的話,或許義勇先生也可以……」

  話說到一半,五月忽然卡住了,臉猛然一紅,她緊張得把剩下的話語囫圇吞進了心裡。

  等這股怪異的情緒消散些了,五月才勉強冷靜下來。

  就……就是說出他的名字而已嘛。這值得緊張嗎?

  五月在心裡這般大義凜然地想著。

  「先把你旺盛的幻想力往旁邊放一放吧。」實彌輕輕一彈她的眉心,「也別總想著莫西干頭了。身體還好嗎?我怎麼覺得你老在蝶屋養傷?對了,你剛才說要去找富岡,需要我送你一程嗎?」

  「不不不不用!」

  五月的舌頭打結了,一股腦地搖頭。

  別說去見義勇,五月現在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勇氣說了。

  唔……虧義勇的名字裡還有個「勇」呢,而她卻連這種勇氣都消失無蹤了,光是想一想都覺得丟人。

  「反正……反正他沒事就好……也沒必要特地去叨擾他。」

  五月小聲咕噥著,像是自言自語。

  既然本人都已經這麼說了,實彌便也就不多堅持什麼了。他也正好有事要處理,沒有在蝶屋多做停留,就告辭了。

  實彌一走,五月瞬間就陷入了無聊之中。

  好像沒什麼事情可干了呢。

  她游蕩在蝶屋的庭院裡,又磨蹭了好久。不想回自己的病房一個人待著,也不敢去善逸那裡。

  她並不是不想去找善逸玩——更不是因為她的心裡沒有善逸這個小寶貝了。

  不敢走進善逸的病房,主要還是因為炭治郎也在那裡。

  一見到炭治郎,五月就會想起他和妹妹的往事;一想起他和妹妹的往事,那麼就必然會聯想到義勇;一想到義勇,那麼就……

  總而言之,就是出於這麼奇怪的想法,五月才不敢去善逸那兒。

  現在她最害怕的就是想到義勇。

  在縷清自己對待義勇的真正感情之前,五月覺得自己可能都沒有勇氣去碰觸與他相關的一切了吧。

  「五月姐五月姐。」

  倒是善逸自己跑出來找她了。

  「我帶你去看炭治郎的妹妹吧!」

  「那個鬼嗎?」五月縮了縮肩膀,「算了吧……我啊,真的不太喜歡鬼。」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想了想,善逸同她解釋道:「禰豆子和別的鬼不一樣。」

  他把一路上與禰豆子經歷的奇妙冒險統統都分享給了五月聽。見他一臉誠懇,五月也實在不好拒絕,但心裡總還是留有那麼一點抵觸。

  被無比熱情的善逸拉著,五月來到了禰豆子所在的房間。

  房間裡拉上的遮光的窗簾,顯得格外昏暗,幸好點了一支蠟燭,不至於什麼都看不到。炭治郎坐在禰豆子的床邊。聽到腳步聲,他抬起了頭。

  「是善逸啊。咦,瀧尾小姐也來了嗎?」

  「嗯……我過來隨便看看。」

  嘴上說得滿不在意,但五月的目光卻總還是不自覺地朝床上睡著的禰豆子望去,尤其是那被她叼在嘴裡,讓五月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禰豆子妹妹怎麼還沒醒啊。」善逸在邊上小聲咕噥著,有幾分寂寞似的。

  「大概是因為這次實在是傷得太嚴重了。」想到五月可能不了解內情,炭治郎不忘向她解釋說,「禰豆子不同於其他的鬼,她可以通過睡眠恢復正常。」

  「是這樣啊……」

  其實五月是不怎麼相信鬼不吃人這件事的,但炭治郎的眼神總是那麼單純又通透,讓她不自覺地願意去相信這話。

  小心翼翼地,她朝著禰豆子挪近了些。偷偷摸摸的打量也變成了正大光明的看。

  「是個可愛的孩子呢。變成鬼真是太可惜了……」她小聲說著,「咬在嘴裡的竹子是為了防止她傷人嗎?就像漢尼拔的面罩那樣?」

  「唔……嗯。」

  不明白漢尼拔的面罩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炭治郎只好回答了前一個問題。看著她身上的羽織,他又補充道:「這是富岡先生為禰豆子做的。」

  「竟然是義勇做的呀!?」

  五月眼裡瞬間亮起了光,很是驚喜的模樣,嘴角也忍不住揚起了笑意。

  分明是與她無關的事情,但一想到這是義勇深藏的溫柔,她比誰都高興。

  炭治郎嗅了嗅,忽然露出了略有些困惑的表情。

  「瀧尾小姐。」炭治郎喚了她一聲,「您在和富岡先生交往嗎?」

  當五月念出義勇的名字時,空氣中突然多出了一股甜甜的味道——是名為「喜歡」的味道。

  「……誒?!」

  五月猛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摔倒在地。她瞪大了眼,驚恐地看著炭治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怎……怎麼連你……連你也說這種話啊!我我我我才沒……」

  不行。她根本做不到義正言辭地否認——她說不出「我不喜歡義勇」這樣的話啊!

  空氣中「喜歡」的味道變成了害羞,炭治郎好像不太能明白五月的心情。五月也不准備讓她摸透自己的心情。

  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也不敢再站在炭治郎面前,生怕又被他聞出什麼端倪,便慌不擇路地逃了,躲進道場。香奈乎恰好正在道場練習,五月不至於孤孤單單的。

  五月蜷縮在角落裡,目光落在香奈乎身上,心裡想著的卻是義勇。

  不行不行。別再胡思亂想了。

  五月用力甩頭,食指無意識地輕撫著鼻尖。她努力清空大腦,只讓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香奈乎輕巧敏捷的動作上。

  同樣是手持日輪刀,香奈乎以單手就能輕松揮刀,而五月一向是雙手緊抓著刀柄的。

  「難道是香奈乎的日輪刀比較輕一點嗎?」

  香奈乎不說話,只是笑著,把自己的日輪刀遞給了五月。

  拿著日輪刀在手裡掂量了幾下,五月覺得她的刀好像也沒有比自己的輕多少,同樣是堅實的重量。

  「唔……看來是因為你的力氣比較大吧,所以才能單手揮刀。」

  香奈乎笑而不語,五月很難猜出她的心思。

  不過,自己的日輪刀,確實是不輕。畢竟長度長出了標准值,幾乎都快要觸及到大太刀的長度了。

  如果她也能像香奈乎一樣輕松地單手揮動大太刀,那不是很強?

  五月莫名蠢蠢欲動起來了,想要把這年頭付諸於實際——哪怕是試著比劃一下也好。

  顯然,這會兒的她完全把自己可憐巴巴的氣力給忘記了。

  「嘎啊啊啊——!」

  鎹鴉飛入道場中,穩當當地落在了五月的腦袋上,扯著嗓子大喊。

  「鍛刀師鐵原鋼次郎來啦!鍛刀師鐵原鋼次郎來啦!」

  「鐵原先生?!」

  五月驚喜地站起身來。

  正好,她這會兒就在想著日輪刀的事情呢,鍛刀師就來了。看來她和鐵原鋼次郎很有默契呢。

  和香奈乎說了一聲,五月立刻出門去了。她知道,鐵原鋼次郎是為了改善她的日輪刀而過來的。

  不過,會為了這事親自過來,五月倒是挺驚喜的。因為她先前只是在信中同他說了具體的改造方式罷了,還附上了粗略的修改圖紙。本是想免去鐵原鋼次郎專程從鍛刀師的村子趕到這裡的車馬勞頓,但沒想到他居然還是特地過來了。

  原來鐵原先生這麼關心她的刀嗎?五月快被感動哭了。

  不。她想多了。事實是……

  「瀧尾殿下,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用腳畫的修改圖紙?」


第92章 是喜歡呀

  時隔數月, 難得與鍛刀師再會,五月是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居然是……

  ——你是不是用腳畫的修改圖紙?

  五月受到了重創, 一萬點暴擊傷害直往她腦門砸。

  但越是在這種時候,她越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柔弱。

  五月抿緊了唇。她用力一搖頭, 義正言辭道:「不!我是用手畫的!」

  「哦……」

  鐵原鋼次郎懨懨地應著, 臉上的火男面具都透出一種迷之無奈。

  「不瞞你說, 我用腳畫的圖紙都比你用手畫的更好懂一點。」

  五月再度受到了一萬點暴擊,砸得她暈頭轉向恍恍惚惚, 差點就要撐不過去了。她急忙扶住門檻,才勉強算是緩過來了。

  與此同時, 她好像也能明白為什麼鐵原鋼次郎會專程離開鍛刀師的村子來到蝶屋了。

  才不是什麼對待日輪刀的愛——而是她畫的圖太醜了,沒辦法讓鍛刀師看懂!

  「當然是因為這個原因啊,不然我也懶得專程過來一趟。」鐵原鋼次郎把雙手揣進了袖子裡, 從火男面具中發出一聲抱怨, 「你的圖我根本看不明白,寫的內容也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想光靠自己瞎猜,所以才來和你商量的。」

  鐵原鋼次郎的話一句一句鑽進五月的耳朵裡,讓她的腦袋越垂越低了。她悶悶應道:「哦……好吧……」

  既然如此, 那也就沒辦法了。

  「你這是在失望個什麼勁啊?我說的可是事實。」

  鐵原鋼次郎解開背上的包袱,把五月的日輪刀拿了出來。

  「好了, 現在再和我好好說一說你的想法吧。」

  說著, 鐵原鋼次郎順便還把五月附在信封裡的那張修改草圖攤開放在了她的面前。

  看著紙上那粗糙的看起來就只是個單純2d平面的日輪刀圖案, 五月好像能明白鐵原鋼次郎的心情了。

  如果把這樣的圖擺在她的面前,她大概也會看得一頭霧水吧。

  她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兩聲,偷偷把圖紙給藏起來了。

  畫得這麼丟人,她才不好意思被其他人看到呢!

  還是先切入正題吧。

  「在最近一次退治惡鬼的時候,我使用了紫藤花的毒作為輔助手段。」五月並不急著先說出自己的要求,而是向鐵原鋼次郎解釋說,「我發現這一招很有用,所以我在考慮,是否可以讓我的刀變得……唔……可以和使用毒兼容呢?」

  鐵原鋼次郎盯著刀刃上流暢的水波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把刀改造成蝴蝶忍小姐的那樣嗎?」

  「不不不。」五月用力搖頭,「我沒想把刀改造得這麼徹底,畢竟我不是像忍小姐那樣,專以毒殺鬼。我個人的話……還是想要保留斬斷惡鬼脖頸的習慣。毒只是輔助手段而已。」

  「哦——」鐵原鋼次郎拖長了聲,了然般一頷首,「您繼續說吧。」

  「我是這麼想的。」

  五月拿起日輪刀,將刀柄處抬起,指了指下側的位置。

  「我想的是,把刀柄的這塊地方挖空,放進裝著毒的小瓶子。這樣的話,只要把刀放下,毒就能順著刀刃滑下去了。整個刀刃都能沾染上毒液。」

  「這樣啊……」

  鐵原鋼次郎倒是聽明白了。他伸出手,下意識地想要拿過五月先前所畫的那張圖紙,稍微比對著看幾眼,卻摸了個空。

  他這才發現五月把圖紙給藏起來了。

  順便也摸透了五月欲蓋彌彰的心思。

  鐵原鋼次郎把手揣進了袖子裡,衝五月迷之一笑,如游刃有余的老者一般幽幽然說了句:「你畫的那張難看的圖已經被我深深的記在心裡了。」

  五月感覺到了一陣危險,頓時不敢說話了。

  叫她這幅委屈巴巴的模樣,鐵原鋼次郎也就不再多嘲笑她的醜陋畫工了。他拿起刀,掂量了一下,尤其在刀柄的位置多看了好幾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刀,雙手撐著膝蓋,神情認真。

  「瀧尾殿下,您應該知道刀的構造吧?」

  「唔……姑且算是知道吧。」

  雖然具體的部分不一定能夠叫的出名字就是了。

  不過,為什麼突然問這種事?

  五月困惑地看著鐵原鋼次郎,等待他給出答案。

  「從結構來說,要是對刀柄部分進行改造的話——就以您所說的挖出一部分空隙放置毒液作為例子吧。」

  一觸及到關於刀的專業知識,鐵原鋼次郎都會變成一副正經到了極點的模樣。

  「您也知道,刀的金屬部分是有一部分沒入在刀柄中的。雖說有目釘將刀柄和刀身固定住了,但如果刀柄的面積減少了,可能會降低日輪刀整體的堅固性。如果您想要挖空的面積很大,那這把日輪刀可能就廢了。」

  「不不不!我不准備挖得很大!」五月連連搖頭,用手比劃著理想中挖空部分的長度,「大概……就這麼長。」

  「這個長度啊?」

  鐵原鋼次郎也學著她的模樣比劃了一下。

  左右權衡了一下,他點了點頭。

  「這麼點的大小的話,倒是沒問題,可以放心地改造。嗯……為了以防萬一,我再另外加固一下好了。要是打著打著,刀柄脫手了,那肯定很糟糕。」

  聽著鐵原鋼次郎的碎碎念,五月倒是放心了。

  能改造就好。她想。

  先前聽到鐵原鋼次郎的警告時,她可是緊張的不得了呢,生怕自己的設想會被完全否決。

  如果真被完全否決,她一定會很失望的。

  幸好,現在不需要體會那樣灰暗的心情了。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什麼需要改造的地方嗎?」鐵原鋼次郎問她。

  「沒有了。」

  五月對這把日輪刀可以說是相當滿意了。

  鐵原鋼次郎點點頭,表示知曉了。正准備離開,他忽然瞥見到了五月的左手。

  因為她的手被羽織蓋住了的緣故,所以鐵原鋼次郎直到這會兒才看到。

  「您的手受傷了嗎?」他問。

  「對。」五月把手伸了出來,調皮地一晃,「不小心骨裂了。」

  鐵原鋼次郎依舊是盯著五月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念叨著:「是這樣啊……左手應該不是您的慣用手吧?」

  「嗯,沒錯。」

  「好的。」

  鐵原鋼次郎認真地一點頭。

  除卻五月的受傷左手之外,其實他還觀察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譬如,五月披著的這身羽織。

  鐵原鋼次郎總覺得這羽織眼熟得很,好像看什麼人穿過似的,可他怎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穿過了。

  那個人……好像之前還和五月待在一起的來著?

  在某個瞬間,他的腦中跳出了那人的名字。

  哦——

  鐵原鋼次郎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我是不是應該改口稱呼您為富岡殿下了?」他忽然小聲問。

  「哈?富岡?」

  五月一臉懵逼。

  富岡殿下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她怎麼一點也沒有聽懂鐵原鋼次郎的話?

  鐵原鋼次郎倒也不解釋,只是指了指她的衣服,然後一疊聲說著「恭喜」之類的話。

  這聲「恭喜」一入耳,五月頓時就明白鐵原鋼次郎的腦回路了——敢情他是以為自己變成「富岡五月」了是嗎?

  五月整個人都快爆炸了,臉紅到不能自已,想要解釋卻不小心咬到了舌頭,只好憤憤然吼了一句:「你別想這麼多有的沒的啊!」

  聽著她這話,鐵原鋼次郎毫無表示,就只是「哦」了一聲而已。

  「明白了明白了。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辭了。日輪刀會盡快送回到您手機的。」

  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在聽自己的解釋,但五月還是循例向他道謝了,一路把他送出門外。

  心愛的日輪刀又從身邊離開了,不過五月倒是沒有讓自己產生任何毫無意義的不舍。

  無聊的養病生活中總算是多了點期待,她倒是覺得還挺開心的。恰好蜘蛛山三人組也開始了體能強化訓練,五月旁觀得不要太開心。

  「為什麼五月姐不訓練啊……」

  累得氣喘吁吁的善逸碎碎念著。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話你沒聽過嗎?」五月一本正經地說,「而且你們努力訓練的內容,我都能行啊。既然這樣,也就沒有什麼非訓練不可的必要了吧?」

  「唔……羨慕了!」

  「好好加油哦,善逸!」

  五月拍著他的肩膀,給他加油鼓勁,就連煤球也把爪子搭在了善逸的腳上,給予著小小的溫暖。

  本想這一天都要給善逸好好加油的,但正午剛過,蝶屋妹妹們就把五月叫出道場了。

  「富岡先生來接你回家了哦!」

  是了。今天就該回家了。

  五月差點忘記這件事。

  等等等等……在見義勇之前,是不是應該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五月用力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又洗了把臉。反復問蝶屋妹妹們自己看起來怎麼樣,確定看起來和平常沒有區別,五月這才哆哆嗦嗦地走出蝶屋。

  還沒有看到義勇人在哪裡,可五月的心裡已經打起鼓來了。

  啊……好緊張好緊張……但又好想快點見到他。

  這究竟是什麼奇怪的心情呀?五月根本不明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到義勇面前的。

  義勇懷裡捧著一個大箱子,裡面裝著的是煤球。

  要接回家的,可不只五月一個人而已。

  他低垂著眼,一如往常般淡然的表情。五月莫名想起了最終選拔結束時,在漫天的紫藤花下所看到的他。

  那時,花瓣落在他的鼻尖上了呢。

  「走吧。」

  他抬起眼,依舊是漾著深沉藍色的眸子——他在笑嗎?五月不知道。

  她只知道,記憶中紫藤花下的她與此時的他交疊在了一起。

  那一刻的心動,也倏地回來了。五月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她啊……

  ……喜歡富岡義勇呀!


第93章 耳朵

  意識到了自己對於義勇的喜歡, 五月的心情好像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不經意間,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一些小動作——是她平時很常做出的,自己卻不怎麼會在意到的動作。

  譬如像是她的目光總是飄到義勇的身上。又譬如像是總會產生出想要緊挨在他身邊的想法。

  這些行為簡直是散漫得近乎有些放肆了。

  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五月覺得丟人得不行。她開始刻意控制起了自己的行為, 不再像先前那樣,讓目光被義勇吸引過去。

  況且, 義勇也沒什麼值得看的地方嘛。

  無非是一如既往的冷峻面容罷了, 無非是映著深藍的眼眸罷了, 不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表面罷了,很顯然不值得讓目光多做停留嘛。

  可她瀧尾五月, 就是抵抗不了這樣的誘惑呢。

  這自控力也太差勁了。五月越想越覺得丟人。

  她其實很清楚,讓她的心中產生了名為「喜歡」這一情感的誘因, 並非是義勇的臉,而是其他更虛無縹緲些的東西。

  或許是有他陪伴過的時日,亦或是他深藏於心卻甘願贈與自己的溫暖——總之, 最主要的因素, 肯定不是他的臉就對了!

  但「並非是因為義勇的帥臉而動心」與「非常想看義勇的帥臉」之間,好像並沒有任何的衝突?

  頓悟到這一點,竟讓五月瞬間產生了恍然大悟般的通透感,仿佛像是解決了某種棘手的難題似的, 雖說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況且就算想明白了,五月這會兒也沒膽子再多看義勇幾眼。

  就當這是膽小怯懦吧, 她真的有些害怕義勇會看穿她的心事。

  直到此刻才清晰地意識到的喜歡, 千萬別在這種時候被發現啊!

  呼……心跳真的好快……

  她不停重復著全集中呼吸, 試圖讓自己不要再多想了。但盡管她已經很努力地抑制住臉紅的心情,耳朵卻還是不受控制地燙得可怕。

  這種異樣的溫度讓她覺得很不自在,可惜眼下也沒有什麼能夠緩解滾燙耳廓的辦法。就算她想用微冷的指尖捂住耳朵,將耳廓的溫度降下一些,可現在她能夠自由活動的手就只有右手臂而已——於是能夠捂住的,也就只有一只耳朵了。

  五月莫名猶豫了,不知道應該用這唯一的右手捂哪一只耳朵才好。

  她多希望這會兒自己的雙手能是健全的啊。

  熱乎乎的耳朵實在難受極了。五月不再踟躕,先捂住了右耳。待溫度稍微降下去一些了,再換到左耳。如此這般循環幾次,總算是讓五月覺得舒服一些了。

  但這番怪異的舉動卻看讓義勇很奇怪。

  原本他倒也沒有刻意關注五月的動作,只是偶爾余光瞟見到她的手放在了耳朵上而已。當她的手開始在兩邊耳朵之間反復橫跳的時候,義勇實在是忍不住了,低頭偷瞄了幾眼。

  「你在干嘛?為什麼動來動去?」

  別是身體又有哪裡不舒服了吧。義勇滿懷憂慮地想著。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把五月嚇到了。她莫名產生了一種「做出了幼稚的舉動卻被當場抓包」般的羞恥心情,甚至差點跳了起來。

  很莫名的,她起了個性是羞恥心的同班同學。

  差點羞恥到快要跳上天的五月,現在好像完全能夠明白將羞恥感轉化為相對而言更具體化的力量增幅,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體驗了。

  「啊……那個……」她很不爭氣地壓低了腦袋,小聲說,「耳朵有點熱而已,所以想著用手捂捂冷,但我現在只有一只手來著……」

  「哦。」

  義勇收回目光,仿佛無事發生般應了一聲。

  這種態度居然讓五月一陣安心。

  但緊接著的動作,就讓五月怎麼也沒辦法安心了。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站在五月右側的義勇就不見了。

  活生生那麼大一個義勇突然沒了,五月慌得不行,急忙停住腳步,四下張望起來。

  「在這邊。」義勇站在她的左邊,伸手捏住了她的耳朵,垂眼看著她,用一種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語氣說,「這樣一來,你應該就能用一只手捂冷耳朵了吧。不過,你的耳朵怎麼這麼熱……」

  當然熱了——現在連五月的臉也變得滾燙起來了啊!

  這究竟是什麼意料之外的詭異行動!

  五月傻呆呆地盯著義勇望了半天,這才訥訥地囫圇說了句:「唔……謝謝您……不過您的手很暖和呢,所以好像……」

  所以,好像沒有辦法把熱乎乎的耳朵捂冷呀。

  義勇一愣,飛快地送開了手,眉頭緊蹙,很沉重地對五月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後悔的樣子。

  「不不不,沒事的。」五月連連擺手,慌張地試圖挽回義勇的心情,「您繼續捏著也沒關系,我可以的!」

  說著,她就抓起了義勇的手,直往自己的耳朵上放。

  然後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她到底在干什麼呀!

  羞恥感爆炸。

  慌不擇路似的,五月直接甩開了義勇的手,衝他好一陣鞠躬,嘴裡不停重復但:「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您別聽,也別放在心上——千萬不要啊!」

  連尾音都在不自覺的顫抖了。

  真的,五月恨不得現在立刻找個稻草堆鑽進去——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丟人的舉動啊!

  義勇先生應該不會多想吧?應該不會覺得她這個人有問題吧?應該不會對她產生什麼奇怪的嫌棄情緒吧?

  是的沒錯,以上的所有念頭,全部都沒有在義勇的腦中出現過。他只是了然般的一點頭,便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倒是目光被其他東西吸引去了,在五月肩頭的羽織上多停留了幾眼。

  五月穿著的衣服他當然熟悉,畢竟這是他的所屬物嘛。

  看著長出手臂一截的寬大衣袖,義勇莫名湧出了很奇妙的心情——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

  原來她比自己小這麼多啊……

  想著想著,他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啊……衣服……」五月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了,那你解釋說,「因為有點冷,所以才繼續穿著您的衣服了。等到家之後,我會立刻洗干淨還給您的——您放心!」

  可不能再讓義勇再對自己產生任何奇奇怪怪的印像了。她堅定地想。

  「沒事。你穿著吧。」

  本是應該繼續說下去的,但義勇的話卻忽然卡頓了一下。盯著地面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笨拙地僵硬道:「……別……別著涼了。」

  五月認真一點頭,中氣十足般應道:「了解!我不會讓自己著涼的!」

  她顯然是沒有意識到自己錯過的是來自義勇的關心。

  在他們說話時,煤球的爪子忽然從木箱的空隙之間伸了出來。它顯然是看到了義勇恰好壓在空隙上的手掌,便就把這當做了玩具,好奇地想要摸一摸。

  猝不及防地被毛茸茸的東西碰到了,義勇心中難免困惑。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箱子裡的煤球在作祟。

  想到過去被狗狠咬一口的悲慘經歷,再想到平常煤球對待他的冷漠態度,義勇沒有多想,立刻把手從空隙間挪開了,轉而扶住木箱的邊角。這樣一來,煤球看不到他的手指,也更沒有辦法亂動亂碰了。

  義勇松了口氣。雖然托著木箱的邊角確實不怎麼舒服,但至少可以保證他的手指不會被煤球咬掉了。

  他感覺到箱子裡的小東西動了幾下,然後便又一動不動了。他猜測著煤球大概是又躺下了。

  「煤球倒是挺討蝶屋妹妹們喜歡呢。」

  五月說著,把手指伸進了木箱的空隙裡,逗弄著煤球玩。

  她原本還想說,蝶屋裡女孩子很多,所以有一種格外熱鬧的感覺。可她擔心這話落在義勇的耳朵裡,會變得像是在暗示富岡家一點也不熱鬧似的。

  雖說只有兩個人的家,確實會難免冷清一些,但五月也挺滿意的呀。

  不過,為了不讓義勇想太多,她還是選擇把這話藏在心裡。

  「是這樣嗎?」

  義勇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便就把話題扯到自己想說的事情上去了。

  「身體怎麼樣了?」

  五月乖乖回答道:「挺好的,不過左手好像愈合得有點慢。」

  「不用為了這種事情著急。」義勇像是安慰似的對她說,「既然手受傷了,那這段時間的飯就由我來負責吧。」

  「……誒?!」五月頓住腳步,睜大了眼看著義勇,像是難以置信一般,不確定地反問道,「您做飯嗎?」

  義勇誠懇地一點頭。

  這隱約充滿著自信的動作看得五月莫名心慌,差點連舌頭都打結了,支支吾吾地問:「您您您……您准備做些什麼呢?」

  「嗯……」

  這是個好問題。

  義勇想了想,給出了一個相當體貼的回答:「你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吧。」

  畢竟平時五月也總是隨著他的心意做菜嘛,義勇覺得自己也有必要順著她的心思才是。

  五月更慌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委婉地告訴義勇,以他的水平大概做不出她想吃的菜。

  想了好久,她才說:「不用考慮我,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什麼都能吃!」

  一臉大義凜然,五月都快被自己感動到了。

  「什麼都行?」

  這倒是讓義勇糾結起來了。他苦惱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

  「那就……咖喱吧。」


第94章 咖喱

  富岡義勇與咖喱的緣分開始於舶來品小店老板真情實感的推銷。

  還記得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義勇在直接回家還是繞原路去蝶屋探望五月之間反復糾結,舉棋不定。恰好路過舶來品小店時,他被老板叫住了。老板先是和他道了一聲好, 隨即就問起了關於五月的事情。

  「那個小妹妹好久都沒過來了啊。應該沒出什麼事吧?」店主碎碎念似的說著, 「前一陣她經常過來逛的,最近居然都沒見到。唉……我剛好淘到了有意思的東西, 還想著拿給她看看呢!」

  店主唉聲嘆氣, 聽得義勇都險些染上了他的沮喪。

  義勇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他五月的現狀比較好, 卻忽然感覺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有了,讓你轉交給她就好了。你和她是住在一起的嘛!」

  店主說著, 從櫃台下面拿出了一個油紙包,放在義勇的面前。

  透過油紙的空隙, 一種奇妙的誘人香味鑽了出來,但義勇卻完全沒有在意。

  此刻的他正費心思索著,很想搞清楚店主究竟是怎麼知道他和五月住在一起的。難道是五月告訴店主的嗎?或者是店主他自己看出來的?

  義勇有些搞不明白了。

  「小伙子, 發什麼呆呢?拿著!」

  油紙包被丟進了他的手裡。他在手裡掂量著重量, 又輕輕地捏了一下,但還是沒搞明白裡面裝著的是什麼東西。

  店主用指節敲了敲桌子,發出的咚咚響聲引著義勇抬起頭來。顯然是看出了義勇的困惑,店主向他解釋道:「這玩意兒叫咖喱, 確切的說是咖喱塊,就是用各種香料混合起來的一種佐料。別問我裡面究竟有多少種香料, 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哦……」

  義勇點點頭。

  其實他本來就沒想問這種事情。

  「總之這玩意兒就是燒菜用的。想要做成一盤菜的話, 大概挖這麼點就夠了。」店主在咖喱塊上比劃了一下, 又繼續向義勇傳授起了心得,「加點洋蔥、土豆,還有肉什麼的,一起煮就行,簡單方便,隨隨便便就能弄好。你帶回去試一試吧。對了,一包一共是……」

  店主抄起一旁的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然後給義勇報了一個數字。

  意外的,這來自印度的東西,倒是不怎麼貴。

  義勇付了錢,把咖喱帶回家,照著店主所告訴他的,嘗試著做了一次,意外的居然大成功。

  甚至,可以說是他從未有過的廚藝巔峰了。

  他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能夠再度復刻出這樣的成功。

  「嘛……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五月咕噥著,「我也相信您能夠做好,畢竟咖喱這東西,搗鼓起來確實是挺容易的……」

  可她怎麼覺得,義勇是被店主給強行推銷了呢?

  不過,沒有被坑一筆,倒還是挺幸運的。

  義勇信誓旦旦地說著自己能做好這一頓,五月也願意給予他所有的信任。但是以防萬一,她還是要在旁觀一下的。

  這是出於謹慎的行動——絕對不是對義勇的懷疑!

  五月在心裡這麼想著,跟在義勇身後走進廚房,看著他切洋蔥切到滿眼熱淚,心疼地幫他擦干了眼淚。

  「對了,土豆可以切成大塊嗎?我覺得大塊的土豆比較好吃。」五月小聲提議著。

  義勇在心裡權衡了一下「切大塊」的定義,忽然困惑地蹙起眉頭,偷瞄五月一眼,可惜沒能從她此刻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來,便就收回了目光,遲疑地削去土豆皮,猶猶豫豫地舉起了刀,又看了五月一眼。

  「切大塊?」他再次確認了一遍。

  五月點點頭:「切大塊。」

  義勇垂下了難道,應道:「哦……」

  她就說切大塊,那就切大塊吧。

  義勇一手拿著菜刀,一手扶著土豆。先橫著切了一刀,然後再豎著切了一刀。

  把一分為四的土豆丟進盤子裡。這就算切好了。

  碩大的土豆塊可把五月看傻了。

  「……為什麼切這麼大?」

  「你不是說切大塊嘛。」義勇惴惴不安似的,又小聲同她確認,「太大了嗎?」

  「嗯……再小一點,可以嗎?要不然我來切也可以的。」

  想也不想,義勇一陣搖頭。他把土豆從盤子裡拿到了砧板上,一邊改刀,一邊說:「不用。我來就行。」

  將土豆重新加工後,看起來總算是像樣些了。再切好牛肉,便可開鍋了。

  將火燒旺,義勇端著油碗,試探性的先往鍋裡撒了一勺油。覺得好像略微少了些,便又添了勺。看著油量差不多了,這才放下油碗。

  他原本是想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全部下進鍋裡的,但五月卻說,應該先讓洋蔥下鍋。

  「這樣會好吃很多哦!」

  義勇深以為然,依照她說的做了。

  咖喱屬實沒有技術含量,做不過是把東西一齊丟進鍋裡,再加上咖喱塊和水,咕嘟咕嘟煮熟就完事了。

  土豆已經被煮得完全酥爛了,洋蔥也燉出了所有的香氣。五月端著盤子站在灶台邊,滿心期待似的等待義勇把咖喱盛出來。

  這副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餓急了的小孩似的,看得義勇忍不住想笑。

  盛出咖喱,澆到煮得飽滿的白米飯上,便就算是大功告成啦!

  五月把勺子拿在手裡。她很想像平常一樣,合掌說一句「我開動了」,可惜左手依舊是很不靈活,沒辦法讓她做出這種動作。

  沒辦法,只好折中一下,在心裡念出「我開動了」這句話吧。

  義勇用勺子攪和著咖喱和飯。香味確實誘人,但他現在卻並沒有很想吃的念頭,倒是一直盯著五月的表情和動作。

  他更想知道的,是五月會給出怎樣的反應。

  會喜歡嗎?還是嫌棄?聞起來這麼香,想來應該也不會多麼難吃吧?

  義勇的腦海中躥出了這麼多的想法,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體會到了五月平時做菜的心情。

  她是不是也會想這麼多、擔心這麼多呢?

  那可真不容易啊。

  義勇的思維實在是發散到了相當遠的地方。而被他這麼被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五月實在是很不好意思。她垂低了眼眸,勺起牛肉和土豆,往嘴裡塞進了慢慢一大口。

  不知道是咖喱塊本身的品質就相當不錯,還是因為這是義勇用心做出來的菜,又或者是她對義勇的濾鏡有八百層那麼厚——也有可能是出於以上所有的原因,讓這道咖喱格外的美味。

  土豆酥酥粉粉的,似乎都不需要咀嚼就能直接化在舌尖了。今天買的牛肉也格外的嫩,將所有香料的味道都吸收了進去,又不失自身的醇香。

  五月吃下了好幾口,這才想起來義勇的目光還焦灼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呢。

  該給點反饋才行啊。

  她匆匆忙咽下土豆,看著義勇,無比認真地說:「您做得超好吃——真的!」

  她朝著義勇吹起了一堆彩虹屁,讓義勇都有些不自在了。

  不過,聽到的都是誇贊的話語,義勇還是很高興的。他也總算能放下憂慮,品嘗起自己做的菜了。

  對了。下一次,也誇一誇她吧。

  義勇想著。

  *

  傷筋動骨一百天。

  五月的心裡始終記著這句話。

  但記住這句話,並不意味著,當真就希望貫徹這句話。反正五月是一點也不想因為小小的骨裂而拖延上一百天之久。

  幸好現實也並沒有朝著她所憂愁的方向前進。

  大概靜心修養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她的左手總算是愈合了。

  恰好,日輪刀的休整也完成了。

  「按照您的要求,在刀柄下方挖空了一小部分。只要把這一小塊擋板拿下來,就能放進紫藤花毒了;重新再蓋上以後,旁人根本不會看出什麼端倪。」

  鐵原鋼次郎給五月演示了一下。新刀柄的小小機關當真如他所說的一般,是旁人看不出來的。

  這倒是讓五月驚喜。她先前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

  藏起小聲的驚嘆,五月雙手捧起日輪刀。

  「咦?」

  是錯覺嗎,她怎麼覺得……

  「因為前次拜訪時,看到您的左手臂受傷了,所以我自作主張地減輕了刀身的重量。」鐵原鋼次郎解釋說,「我不確定您的手會不會留下永久性的傷痛……啊,並沒有詛咒的意思!總之,就當做是錦上添花吧。」

  減輕了重量的日輪刀,五月單用一只手就能輕松揮動,前所未有的輕快感讓她覺得自己手中好像拿的是一把嶄新的刀似的。

  她覺得自己快要變成收到禮物的興奮小孩了,連連向鐵原鋼次郎道謝。

  而後,收拾一下過於明朗的心情。五月斂起笑容。

  既然日輪刀已經回來了,那也是時候該去那個地方了。

  那裡其實距離富岡家也並不怎麼遠,至少比她先前所設想的更近一些。可卻又好像遙不可及。

  五月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站到了那裡。

  眼前是坍塌的房屋,腳下野草叢生,草木占據了這塊地界。

  此處已經無人居住,變得仿佛像是荒蕪之地,唯有掛在門口略微褪色的小小牌匾證明著曾有人在這裡留下了獨屬於他們的記憶。

  五月用手拂去牌匾上的灰塵,讓字跡顯露出來。

  ——瀧尾。

  牌匾上如此寫著。

  如今的無主之地,曾經是她的家。


第95章 瀧尾

  想要回到瀧尾家——自己的家——這其實並非是一個突然出現的念頭。早在完全知曉身世後,五月就特地去拜訪了主公大人, 向他詢問了些關於瀧尾家的事情。

  也順勢知曉了, 她的家在何處。

  過去的瀧尾家大宅,如今已經是產屋敷家族的所屬物了。

  當然了, 瀧尾宅產權的易主並非是什麼暗黑的資本剝削。

  前任的主公不忍心讓柱曾經的家徹底荒廢——他似乎是覺得, 如果連這間宅子都被時間所吞沒, 那便真就沒有人再記得鳴柱了。

  他將瀧尾家保留了下來,把所有死在那個夏夜的人都埋葬在了那裡。在這十六年中,對瀧尾家的維護和修葺其實一直都沒有停過,哪怕是到了產屋敷耀哉這一代, 也依舊保持著這樣毫無意義的習慣。

  但無論主公們如何用心, 瀧尾家的宅子依舊還是被時間與植物侵襲。前段時間總是在刮風下雨,許是因為這樣糟糕的天氣, 所以道場的屋頂都快被掀翻了。

  無人居住的房屋, 就算再怎麼定期維護,也依舊是會很快地衰敗。

  因為滿心愛著這間宅子的人,全都已經不在了啊。

  五月走在爬滿雜草的石板道上。視線的余光所掃過的是破舊的房屋, 但五月心裡卻能見到曾經的家。

  完整的瀧尾家——她的家。

  有五個孩子的、熱鬧的家。

  記憶與現實所見重疊在了一處, 仿佛也牽扯住了五月的行動。她走得很慢很慢。

  如果走得再慢一些,或許那些舊日的回憶會變成紫藤花枝條,將她完全纏繞起來吧。

  她承認,她對過去心懷眷戀, 可這不代表著她一定要被僅僅纏死不可。

  長得過於旺盛的高草讓五月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隱藏在草下的崎嶇不平的地勢讓五月走得很艱難。她不得不始終垂低著眼, 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腳下的路,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突然出現的小土堆給絆倒。

  走在這片「草原」,五月忍不住在心裡碎碎念了許多。

  以前這條路有這麼難走嗎?過去這條路似乎挺平整的呀。滿地的石塊和土堆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呀?

  五月實在是想不明白,雖說她過去也好像從沒有用自己的腳踩在這條路上過。

  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呢,大概連路都走不好吧。

  只是分心了一小會兒而已,她的腳尖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石頭。她險些踉蹌了一下。

  當走過一道青竹攔起的門時,五月停住了腳步。

  再往裡走,就是她家的庭院了。

  曾經那裡有夏季結果的梨樹、有母親喜歡的鈴蘭、有每日勤奮練習著水之呼吸的二哥,還有……

  五月沒有再回想下去了。她的心裡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渾濁情感,讓她怎麼也無法舒心。

  現在庭院裡有著什麼呢?

  五月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正是因為知道答案,所以此刻才會停滯在通往庭院的竹門前,怎麼也不敢邁出那一步。

  所以渾濁的情緒才會積壓在她的心頭,悄無聲息地折磨著她。

  五月低垂著眸子,依舊是盯住腳下的草。她費勁地呼吸著,但好像怎麼也無法吸入氧氣。她整張臉都漲紅了,額角悄悄冒出薄汗。

  如今的天氣已經逐漸熱起來了,會出汗也是很正常的生理反應,可五月卻絲毫感覺不到風中的溫暖溫度。就連照在肩頭的斜陽,似乎也成了形同虛設。

  五月籠罩在自己的影子中,小口小口喘息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停留了多久,連往昔記憶的藤蔓都快要抓住她了。

  她用帕子抹去額角的汗。這個動作無意間又讓她想起了母親。

  過去母親也是用這樣一塊軟軟的帕子幫她擦汗的,因為她一向有些怕熱,對寒冷也很敏感。

  我一直都是個很難伺候的小孩呢。她自嘲似的想著。

  日光逐漸傾斜。留給五月的時間或許已經沒有那麼多了。

  別再站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了。進去吧。

  五月呼出一口濁氣,勉強讓心中的重負減輕了些。

  而後,抬起頭,邁開步。

  她踏入了記憶中的庭院。

  庭院裡的情況,意外的比五月所想像的要更好一些。或許是因為庭院裡原本就種著各種植物,所以就算映入眼中的依舊還是滿眼綠意,她還是覺得挺正常的。

  近處不遠的地方,梨樹靜靜抽芽。

  梨樹並不是那種能夠長得很高的樹種,這麼多年來也僅僅只是長出了更多的枝條,變得更茂密些了而已。

  五月總覺得眼前的梨樹比過去相比,似乎變得矮了一些。印像中,那可是一顆很高大的樹呢。

  想了想,五月覺得,應該不是因為梨樹變矮的——而是因為她長大了吧。

  在庭院的中心,緊挨著梨樹,那個夏夜罹難的所有人,他們的墓碑都整齊地排列在後院裡。

  五月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痛楚與血液一同流經全身。大腦恍恍惚惚的,眼前朦朧的景像仿佛像是在告訴她,這是虛假的,這並非是事實。

  幸好,她對自己所立足的現實有些很清晰的自覺。盡管有那麼幾個瞬間,她差點就要暈過去了。

  她輕輕甩頭,穩住身子。

  恰好,她也找到家人的墓碑了。

  連三月和四葉的都在,盡管他們的碑下只是空空蕩蕩——他們被鬼囫圇吞下,連屍骨都不復存在。

  還有,尚在世上的她的墓碑。

  五月用手拂過每一個墓碑,緩緩伏低身子,坐在自己的墓碑前。

  「我回來了……對不起,我回來得有點晚。」

  但她還是回來了。

  「我變成了你們所期待的樣子嗎?唔……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們希望我變成什麼樣。希望現在的我,能夠讓你們覺得驕傲吧。」

  五月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但她還是哽咽了幾次。她始終沒有落下眼淚。

  這種時候,其實落淚也無妨,可五月偏就不想要在這種時候表現得哭哭啼啼的。

  她揉了揉鼻尖,可惜這個動作沒能讓她覺得舒服多少。

  「今晚我會陪在你們身邊的。別擔心。」

  似乎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吧?她想。

  「很快,一切都會結束了……」

  喃喃著,說完這句話後,她就站起身來了,踏上緣廊。她本是想要走進屋裡看看的,但門被鎖上了。

  只要用力踹一腳,門一定就會開了,可五月不想這麼做。

  庭院角落裡的小屋已經爛了泰半,曾經這是瀧尾家的倉庫。

  五月依稀記得,三月和四葉總是調皮地偷跑進倉庫裡,拿出各種他們誰都叫不出名字來的奇怪東西給她玩。母親勸誡了他們好幾次,讓他們別去落灰的倉庫裡亂玩。

  「那裡太髒啦。」母親輕輕地用帕子拂去四葉臉上的灰塵,「你看你,都變成髒小孩了。」

  父親便就沒有那麼溫柔了。他甚至還說出過要把三月也四葉丟進倉庫裡住上個幾天之類的狠話,總算是成功鎮住了他們。

  如果現在他們就在裡面,那該多好啊。

  五月又想起了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

  她反復走在緣廊上。在最側邊的柱子上,她發現了一些什麼。

  紅木制的柱子被劃上了好幾道橫著的劃痕,短短淺淺,旁邊還寫著名字。

  有一義的、有二渡的……所有人的名字都在。

  五月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上面記錄著的是他們的身高。

  最上端的劃痕是父親的身高,一義和二渡緊追其後。稍稍放低視線,在五月鼻尖處的位置,刻下的名字是「琴子」。

  她的母親,比如今十七歲的她,還要矮上一些呢。

  五月努力扯出一個笑。她伏低身子,目光掃過每一道劃痕,在心中想像著他們的身高。

  這讓她覺得,好像大家就自己她身邊似的。

  在柱子最下方的劃痕,刻著的字是……

  ——「五月」。

  這兩個字,好像是母親刻下的。

  五月將手貼在刻痕上,凹凸不平的觸感磨痛了她的心。

  她用力閉起眼,湧動在胸口的酸楚伴隨著呼吸一點點加劇。

  水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哎呀,下雨了呢。真糟糕。」

  五月捂住眼,卻無法再藏住翻滾的悲哀了。

  她知道的,現在沒有下雨,在晴空與夕陽下,陰雨雲只盤踞在她的心裡而已。

  她似乎花了很久很久,才總算是將陰雨雲成功趕走了。她坐在緣廊上,倚靠著印刻有所有人名字的紅木柱子,睜大著眼,目光漫無目的般落在各處。

  日光漸漸落入地平線下,五月見證著最後一道光芒從視野中消失。

  天黑了。

  這是格外漆黑的夜晚。今晚是新月夜,不會有月光照拂她,甚至連星星也遁去了光芒。

  五月坐直了身子,將刀拿在手中。

  空氣倏地凝滯了一瞬。

  錨出現在她的身邊,驚恐地喊著,試圖將她推到別處去:「快逃啊,五月!」

  但五月卻沒有挪動分毫。

  她不會逃的。

  降落在身後的明黃色電光,變成了今夜唯一的明亮。錨已經不敢再停留,立刻就消失了。

  五月跳下緣廊。此刻的她竟是前所未有得平靜。

  「久等了。」

  對方不語,盡管他們都知道這一晚將意味著什麼。

  身纏雷電的惡鬼,與他的第三道驚雷,在暗夜的瀧尾家再遇。


第96章 斬盡殺絕的鬼·其貳

  久未再遇的獵鬼者與惡鬼,他們並不需要任何的寒暄或是交流。當視線對上的那一刻, 便就是死鬥。

  神鳴周身環繞著同先前無異的雷電牢籠, 將自身團團護住,劈啪流過的電流讓五月不敢輕易靠近。她始終保持著與神鳴之間恰到好處的距離, 讓他停留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同時警惕著不讓他靠近。

  她並不急於進攻, 眼下除卻防守之外,她基本沒有讓自己消耗多余的體力,只是垂低了日輪刀,清冷的雙眸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而這場與惡鬼難得的「再會」, 究竟是少見的巧合, 還是完全符合想像的意料之中呢?

  五月沒有辦法給出答案。

  她只能說,直覺在告訴他, 神鳴會到這裡來。

  或許也可以說, 神鳴就等在此處。

  想要預測某人的行動,這一點就算是對於身為鬼的神鳴來說,也是困難的事情。但這裡是她的家, 就算已變得如同廢墟般荒蕪, 她也一定會回來的。

  神鳴是這麼想的,盡管他沒有辦法估算五月回到此處的確切日子。

  可能是今日,也有可能是明年。這是個不定數。

  他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守株待兔的愚者,而「愚蠢」的五月, 確實心甘情願地撞就上來。

  僅僅只是在這裡駐扎了半個月而已, 她就出現了。

  真好啊……她沒有辜負自己對她所懷揣的「信任」——盡管五月根本就不想要這所謂的信任。

  她面無表情, 什麼都不想說,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嗤笑著眼前這只醜陋的鬼罷了。

  一入夜就出現在她的眼前,這究竟是勇敢,還是他的怯懦呢?

  難道是覺得,只要將黑夜的時間拖得夠長,就一定能將擊落他生命的第三道雷拽落嗎?

  在奢望著什麼呢。蠢貨。

  五月實在覺得諷刺。她想,或許她不就應該去揣測這只鬼的心思。

  還是著眼於「擊敗他」這件最為單純的事情吧。

  「鎹鴉,快!」五月斬開一顆拳頭大小的雷電球,對著東南角屋檐上的鎹鴉大喊,「傳信給主公大人,告訴他,此處請求支援!」

  五月很清楚,如果單憑自己的力量,應該很難將神鳴斬首。

  畢竟,這可是殺死了鬼殺隊的鳴柱,連如今的水柱都會覺得棘手的惡鬼啊。

  五月不想經歷一場苦戰之後,仍舊成為他的手下敗將。

  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想要全憑自己的力量報仇,但她知道想要實現這願望是多麼的困難。她不會為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好勝心,而讓殺死仇人的絕妙機會從她的手中溜走。

  只要他能死就行,就算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她也心甘情願。

  她不在意過程——她所期望的,就只有「讓他去死」這一結果而已。

  神鳴倏地衝來。他的行動一向是很緩慢的,但此時卻是快得驚人,幸好五月及時預見了這發攻擊,及早往邊上躲開了。

  若是被他高速前進的沉重身軀撞中的話,她大概會受重傷吧。

  「一直在躲開我的攻擊。你不覺得將自己精准的直覺放在這種無能的行為上,是一種很恥辱的表現嗎?」

  神鳴的話語挑動著五月的神經。她不會被這種蠢話蠱惑。

  對於她來說,真正的恥辱,是沒能讓他死。僅此而已。

  她踩在自己的墓碑上,貓起身子。她知道,刀身現在應該已經沾錨銀藤的毒液了。

  是時候逆轉一下局勢了。

  「如果可以的話……」五月又向鎹鴉吼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話,請讓主公大人派柱過來——任何一個柱都無妨!告訴他,這只被除名的下弦鬼的實力可能已經能夠與上弦比肩了!」

  有柱在場,或許就能打敗神鳴了吧。五月想。

  記得先前炭治郎同他說過,義勇很輕松地就擊退了下弦六,輕松到只一招就斬斷了鬼的腦袋。

  不可否認,炭治郎在一定程度上削減了下弦六的力量,但能夠如此輕松地就斬首惡鬼,定是因為水柱強大的實力。

  但就算是如此厲害的義勇,那時也沒能對神鳴造成多大的傷害。

  再聯想到神鳴曾吃過那麼多的人,甚至其中還包括她那稀血體質的兩個哥哥,以及同類相食時吞下的鬼,他不可能再會是過去那只被初出茅廬的鬼殺隊劍士打到瀕臨死亡的下弦鬼了。

  五月有理由相信,以他如今的能力,足以匹及上弦。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在養傷的期間,五月曾看過鬼殺隊的所有記錄,知道上弦鬼與下弦鬼之間存在著多麼大的差距。

  柱擊敗的下弦不計其數,被上弦殺死的柱,也不計其數。

  除卻前不久剛被炭治郎與音柱他們攜手擊敗的花街之鬼上弦六之外,鬼殺隊的隊史之中,便就沒有再出現過擊殺上弦的記錄了。

  這對五月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她很清楚,她的實力根本比不上柱,對於自己是否能夠單殺下弦也依舊存疑。

  ……她真的能打敗神鳴嗎?

  絕望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五月的腦海中跳了出來,但她立刻就將這種想法壓了下去。

  現在不是「能不能」,而是她必須這麼做。

  就算是賭上這條性命,她也一定要擊敗惡鬼。

  她可以的。

  她可以的。

  她可以的。

  因為……她是瀧尾家的孩子啊!

  沾染著銀藤毒液的刀刃在神鳴的身上留下了淺淺的劃痕。他是一只皮糙肉厚到了極點的惡鬼,能夠對他造成傷害,已經是五月無比努力的結果了。

  但無論創口面積多大,銀藤毒都能夠發揮作用。神鳴僵住了,似乎已經被銀藤毒所牽絆。五月心下暗喜,看來用毒確實是起效果了。

  正欲追擊,五月忽然發現了不對。

  那些纏繞在神鳴周圍的雷電倏地變得纖細了,同時卻變得尖銳扭曲,如同荊棘一般,劈啪作響,且更加堅固了。

  他並沒有被弱化——甚至看起來變得更強了。

  五月試圖用水之呼吸擊破牢籠,但雷電總是能穿過她的劍氣。

  緩緩的,神鳴抬起頭,沉默著,唯有瞳孔在震動。盡管他的視線並沒有停留在五月的身上,但卻讓五月一陣心悸。

  不……她的判斷出錯了。

  讓神鳴陷入沉默的,並不是銀藤毒——而是她剛才所說的話!

  「已經……能與上弦比肩了?」

  他開始狂笑,大地都在隨之震動。雷電牢籠變得愈發扭曲尖銳,卻似乎衰減一些了,間隙也隨之變大,能夠勉強容納一人通過。

  直覺在說著,此刻最好遠離這只惡鬼。五月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可她不想就這麼放棄眼前的機會。

  她衝上前去,雷電牢籠卻倏地收緊,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雷電貫穿了五月的身體,疼痛隨之流過,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盡力站穩身子,緊緊握住自己的刀。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個男人還是不願意恢復我的身份!」

  他憤怒地狂吼著,電流也隨著他的咆哮開始舞動,幻化成了長鞭抽在五月的身上。她盡力揮刀彈開雷電,這一下險些被神鳴的日輪刀擊中。

  如果被這東西打中,那可是很疼的。

  借著神鳴情緒波動極大的空隙,五月成功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她成功闖入雷電牢籠之內,這也讓她變得沒有退路。

  雖然她確實不怕雷電這一點沒錯——因為雷電基本不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但那流經周身的痛感卻是怎麼也逃避不了的。

  不能讓虛晃的疼痛感停滯住自己的腳步。

  咬緊牙關,她俯身躲開神鳴橫掃而來的手臂,順勢借力轉身,揮刀斬向他的手肘關節。

  雖然毒量微不足道,但銀藤的汁液確實已經在發生效用了。神鳴不再那麼的「皮糙肉厚」,五月也不必再用極限的力量揮刀才能對他造成傷害了。

  這一擊,必定能將神鳴的手臂斬斷……

  ……如果他沒有用日輪刀擋住自己脆弱的關節的話。

  ——咣

  玉鋼相撞。

  鋒利的刀刃折斷了生鏽的日輪刀,深深沒入神鳴的手肘關節之中。斷刃掉落在地,神鳴將其踩在腳下,用手中殘余的半截日輪刀刺向五月。

  刀柄上的花紋闖入五月的眼中。她的心口一陣絞痛。

  被斬斷的這一把,是哥哥的日輪刀啊……

  她記得一義拿著日輪刀的身姿,記得他如何珍愛這把難能可貴的武器,也記得他那時是如何揮刀直面神鳴的。

  長兄無比愛惜的刀,此刻卻鏽到連顏色都看不清了——甚至,還被這樣的惡鬼拿在手中,變成了會傷害他最心愛的妹妹的粗劣武器。

  五月不受控制地渾身發抖,抑制不住的憤怒讓她幾乎崩潰了。

  「你為什麼還不去死啊!」

  她痛苦地怒吼著。

  生鏽的斷刀刺穿了她的左臂,但這一刻的五月卻感覺不到疼痛了。她踹開神鳴拿刀的手,毫不猶豫地拔出斷刀,插進腰間的刀鞘。

  意外的,竟然很順利地放了進去。

  就算是斷刃,她也不會拱手讓給惡鬼。

  稀血的味道充斥在夜空下,可惜沒有讓神鳴因此傾醉。他那被砍斷了大半的手臂以一種如同懸掛般的姿態無力地垂下。

  再一擊就能斬斷,可惜此時愈合已經開始了。

  銀藤的毒效開始消退。他的力量回來了。

  「你真像你的父親。」他忽然開口了,「長得像、揮刀的動作像,只是他比你更沉默一點……不過結局是一樣的——」

  一字一頓,他說。

  「——你們。瀧尾家的。所有人。都會。死在。我的手裡。」

  「你做夢!」

  躲開能將她完全纏繞其中的雷電,五月歇斯底裡地吼著。

  啊……好累……

  快要沒力氣了,理智也似乎將要崩斷。五月緊緊握著刀,連呼吸都在顫抖。她怒睜著眼,此刻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穩住自己的動作,放任難以抑制的情緒在心口亂撞。

  「快去死……快去死快去死快去死啊!」

  為什麼這樣的家伙也能活在世上呢?

  如果生命是等值的,為什麼惡鬼配苟活於世,她的家人們卻不可以呢?

  如果生命是等值的,那她是否可以用自己的余生,擊落眼前的惡鬼呢?

  「支援來了!嘎啊啊啊啊——!柱來了!」

  鎹鴉在頭頂盤旋,不停重復著同樣的話。

  「風柱大人即將抵達!瀧尾隊士,請務必再堅持一會!」

  再堅持一會?明明都已經是這種時候了……

  五月咬住舌尖,血味擴散在嘴中,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勉強保持住精神。左手已經因為失血而發麻了。她多怕自己會連刀都拿不住。

  再堅持一會,支援馬上就來了……呵……盡說著這樣的話……

  五月抬起眼,眸中爆發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堅韌。

  ……就算是讓她拖到天亮都沒問題啊!


第97章 斬盡殺絕的鬼·其三

  鎹鴉嘰嘰喳喳,爆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嘮叨。

  五月總覺得, 平常的它, 應該沒有此刻這麼惱人才是啊——她的鎹鴉,一向是相當高冷的。

  也許鎹鴉是想要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努力打起精神來吧。

  雖然平時總是表現得像是很不喜歡她的模樣, 但到了這種緊要的關頭, 鎹鴉還是表現出了格外體貼的一面。

  五月扯了扯嘴角, 向鎹鴉勉強一笑。

  既然連她的鎹鴉都在為自己加油了,那麼她就更不能懈怠了啊。

  嘎嘎叫聲盤旋在空中,確實不能算得上是多麼優美動聽的背景音樂。聽得多了,心情也不免變得煩躁。

  神鳴猛一腳將五月踹遠了, 隨後便屈起腿, 緩慢降下重心。他的足旁積攢著電流之力。

  「真是一只聒噪的烏鴉。」

  他倏地躍起,竟在空中停滯了幾秒。而就在這幾秒的空隙之中, 他的指尖揪住了鎹鴉的翅膀。

  用力一拽, 黑羽散在空中。

  「吵鬧的家伙,還是趕緊去死吧。」

  「你……休想在我的面前,再奪走任何生命!」

  就算是烏鴉也不可以。

  五月歇斯底裡般怒吼著, 跌跌撞撞卻是再度衝向了他。

  躲開雷電的攻擊, 五月爬到了他的背上,將手中的日輪刀直直插入他的肩膀,銀藤毒汁順著刀刃滑入傷口之中,往神鳴的體內注入了比先前更大量的毒。

  裝在刀柄裡的毒液約摸有三十毫升左右。如果裝在玻璃瓶裡, 那麼看起來倒好像挺多的, 但問題是, 這點量本來就不足以殺死近乎匹及上弦實力的神鳴,而且在之前的戰鬥中,她可能已經耗損了其中的一部分。

  剩下的,究竟還有多少呢?

  二十毫升?十毫升?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刀柄中仍然保留著一部分的毒。對於五月來說,這大概是眼下最好的消息了吧。

  無論還剩下多少的銀藤毒,她都要盡力讓它流進傷口裡。

  在如此大量的毒液的作用之下,神鳴終於感受到影響了。從傷口滲入的疼痛很快就傳遍整個身體,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起來,仿佛像是石化般變得僵硬了。鎹鴉乘機從他的手中逃走。

  嘰嘰喳喳的聲音也沒有了,它飛到了更遠的地方。

  在此之前,神鳴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銀藤的毒所侵襲——因為少量的毒液只是略微擊潰了他的一部分防御,並沒有給他完成多麼清晰的痛感。

  但此刻流經周身的疼痛讓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盡管他還是沒有搞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他知道絕對是踩在他肩膀上的五月在悄然作祟。

  疼痛不重要,必須把她弄下來才行。

  神鳴甩動上身,巨大的動作幅度讓五月莫名產生了一種自己此刻正坐在鬥牛機上的錯覺。這讓她根本就沒有辦法穩住身子。

  很快,就連握刀的氣力都快要消失了。

  見准時機,五月松開了手,讓自己落在地上。她選了一塊平穩的地方,這讓她一落地就能立刻站穩身子。只是她的日輪刀,此刻依舊還是扎在神鳴的肩膀上。

  她並不是因為脫力得厲害所以才把自己的日輪刀忘在了那樣可怕的地方——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她現在確實已經不剩太多力氣了。

  她是特地這麼做的。她想要讓毒液繼續沿著刀刃流動。在毒液完全滲入神鳴的傷口之前,她不准備拿回日輪刀。

  而且,之所以決定使用這番戰術,主要還是因為她的刀卡在了神鳴的肩膀關節裡,必須要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抽出。現在五月並不想把寶貴的力氣浪費在這種地方。

  手中少了慣用的刀,難免有些不自在。五月東躲西藏,目光緊盯在神鳴的肩膀上。

  她本以為神鳴會因為疼痛感而拔出日輪刀——這樣她就能趁機把卡死的刀奪回來了。但顯然神鳴發現了沒有刀的她變得相當脆弱,因此便任由日輪刀繼續扎在肩膀上,用一種近乎自我折磨的方式阻斷著五月的機會。

  這番舉動,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五月沒辦法給出確切的答案。

  赤手空拳站在惡鬼的面前,無論躲避得多麼靈巧,都避免不了會處於劣勢地步。沒有辦法,五月只能抽出了腰間的日輪刀。

  已然斷裂的,一義的日輪刀。

  玉鋼刀身只剩下了一半,重量變得前所未有的輕,讓五月差點以為自己的手中空無一物。她數度看向刀身,讓自己努力適應斷刀的長度。

  刀刃早已經鏽透了,什麼都很難斬開。五月幾乎沒有辦法做出進攻的動作,只能勉強防守。

  嘖……這步棋,實在是走得不夠妥當。

  她不該選擇這種破釜沉舟般的方式。

  刀柄裡的毒液已經流盡了。神鳴被牽制住的緩慢動作開始逐漸恢復。無論怎樣,五月都要想辦法把自己的刀拿回來了。

  從身後吹來的狂風揚起塵土,將草木也一並吹動。

  五月一怔。她立刻伏低了身子。

  與風同來的劍氣擊打在神鳴的身上,停滯住了他的行動。

  不死川實彌,在最恰到好處的時間登場了。

  風之呼吸的招式總好像裹挾著一種格外的狂放感,恰好這會兒銀藤的毒效還殘留著一部分,並沒有完全消失,實彌揪住這個機會,很快就逆轉了神鳴所占據的上風優勢。

  神鳴的一只手臂被斬斷了,另一把生鏽的日輪刀飛向遠處。想也不想的,五月立刻撲向刀落地的方向,用手抓住刀刃。

  生鏽的刀刃早已不再鋒利,但還是在她的手心裡劃下了一道傷口。

  最好別得破傷風。她想。

  她用手拂過刀身,「惡鬼退治」的字樣在她的指尖留下凹凸不平的觸感。

  父親的刀,終於回到了她的手上。

  「嘎啊啊啊啊——水柱來了!水柱即將抵達此處!」

  久未出聲的鎹鴉再度扯著嗓子長鳴。它送來的,屬實是個好消息。

  但聽到這話的五月,卻愣了愣。

  義勇……來了……?

  在鎹鴉第一次告知支援抵達時,她以為來的會是義勇,但它卻說是風柱不死川實彌。

  不可否認的是,那一刻在聽到鎹鴉念出「風柱」時,失望感比慶幸更快地從五月的心中跳了出來。

  如果過來的那人是義勇就好了。她是這麼想的。

  五月並不是覺得實彌沒有辦法幫到自己——對於她來說,無論是哪個柱前來支援,都會讓她無比高興的。

  只是……

  只是,她更希望,在這種時候陪伴身邊,同她一起承受著同樣的痛苦與倦怠的那個人,可以是義勇。

  這種念頭太狹隘了。五月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想。

  沒必要讓義勇也去承擔她的痛苦。他們之間的悲歡從來都不是相通的。

  對……沒錯……就是這樣……

  五月一直在安慰著自己,努力試圖接受義勇不會出現在這裡的事實。

  但他卻來了。

  五月想要自私地認為,他是為了自己而來,盡管事實不可能會是自己所設想的那樣。

  「發什麼呆呢!拿著!」

  實彌的吼聲把五月喊醒了。她急忙反應過來,接住實彌拋來的刀。

  他幫忙把自己的刀從神鳴的身上□□了。

  「謝謝!」

  五月扯著嗓子向他道謝。

  不能再這種時候胡思亂想了。

  她告誡著自己,重新投身於激戰之中。

  此刻她的手中拿了兩把日輪刀。她不是二刀流的劍士,只能將拿在非慣用手中的生鏽日輪刀勉強作為防御的手段,阻擋住來自神鳴的攻擊。

  失去了一只手臂與武器,同時又被兩人追擊,神鳴的動作變得逐漸被動,行為也變得很容易預測了。

  當他產生出逃跑的念頭時,立刻就被五月察覺到了。

  「你可真是個膽小鬼啊!」五月氣得大吼,嗓音沙啞,「你以為你還能躲到什麼地方去嗎?」

  神鳴不語,依舊是躲避著刀刃。雷電牢籠被解除了,每一擊都能切切實實地打在他的身上。他很快就變得遍體鱗傷,但只有脖頸毫發無損。

  如果繼續下去,他的死亡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五月很清楚這一點,可她卻隱約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她果真沒有猜錯。

  沉寂了雷電牢籠再度張開,以前所未有的可怕威力向四周炸開。近旁的石碑被震成碎石,這一下意料之外的攻擊差點打得五月吐血不止,實彌勉強靠日輪刀撐住地面,總算是站住了身子。

  「他逃了!」

  實彌咬牙切齒地喊了句,一眼掃過周圍,敏銳地捕捉到了堪堪消失的電流,他立刻追上。

  「快!這個方向!」

  不用實彌說,五月也會跟上的。

  她的左手幾乎快要握不住父親的日輪刀了。雖然她真的很不想這麼做,但還是不得不放下這把刀了。

  對不起。

  她在心裡默念。

  神鳴消失在了東南方的林中。暗夜無光,與他來說,簡直是老天的眷顧。可就算如此,五月和實彌還是穿透了黑暗,緊咬在他身後。

  距離漸漸縮短,神鳴的逃跑路徑被斬斷。

  又是惡戰。無論是惡鬼還是獵鬼人,都在負隅頑抗著。五月注視著神鳴的一舉一動。直覺已經變得有些遲鈍了,她現在只能依靠自己的雙眼。

  有好幾次,她的視線也恍惚了,變成一片霧蒙蒙的混沌場景,連光影也無法窺見。

  躲不開攻擊,仿佛束手就擒。

  「五月。」

  來自記憶深處的重重呼喚交疊在了一處,在她的耳邊想起。

  她知道,那是家人們的聲音。

  仿佛渾身瞬間渾身通透,連拂過臉頰的風都變得清晰了。五月好像能聽到很多的聲音,視野中可見的一切倏地變得無比真切。

  就像是有人為她按下了慢速播放,眼前掠過的一切,無論是風中的落葉還是凜冽的劍氣,都同時放慢了動作。

  她能清晰地看到實彌臉上有一道格外淺的疤痕,也能看見神鳴眼球上的叉此刻正流動著細如發絲的電流。

  啊……她好像,感覺到了些什麼……

  她握緊了刀。

  「雷之呼吸。」

  驚雷驟起,撕裂夜空而落。

  「六之型——電轟雷轟。」


第98章 趕盡殺絕的鬼·終

  ——為什麼我總是學不會六之型啊!桑島先生,您實話實說, 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問題, 所以才怎麼也學不會?

  第一次對自己產生質疑的時候,五月似乎是這麼抱怨的。

  桑島慈悟郎總是勸說她不要灰心, 但想要做到這一點, 真的很不容易。

  在桑島家學習的那段時日中, 桑島慈悟郎向五月提出的提議,從「你再多試幾次」,漸漸變成了「隨緣就好,學不會也沒關系」。

  其實五月知道, 身為培育師的桑島慈悟郎, 心底一定是希望三位弟子能夠將雷之呼吸的六種形全部都學會的。

  「說不定某一天,你們就全都開竅了。」

  記得某天晚上一起吃點心時, 桑島慈悟郎隨口說了這麼一句。

  「過去我學習雷之呼吸時也有過困惑的時候, 曾一度踟躕難行。那時我怎麼也進步不了,直到某個很突然的瞬間,我好像頓悟雷之呼吸了。」他盯著手裡的紅豆糕, 很認真地告訴他們, 「雖然我所頓悟到的具體內容很難用言語描述出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那一刻我的感受。」

  他的眼中仿佛亮起了光,激動得連手指都在莫名顫抖了。

  「就像是突然拉開了窗簾那樣, 光一下子全都透進來了。光把所有的角落全都照得明亮, 你看到了一切。」

  那時, 無論是五月還是善逸還是獪岳,全都聽得很迷茫。他們倒是能想像出光透入狹間照亮一切的場景——但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五月怎麼也想不明白。

  直到此刻。

  雷鳴聲在厚重的積雲中回蕩,從刀刃迸發的雷電撕裂了沉悶的暗夜,一瞬間不計其數的斬擊劈中神鳴的身軀。僅剩的那只以部分皮肉相連的手臂徹底被斬斷,各處傷口深及白骨。

  鮮血爆裂。降下的驚雷讓他腳步虛浮了一瞬,他努力穩住下盤。自愈能力似乎已經走到盡頭,傷口依舊暴露在外,不見任何即將合攏的征兆。

  他快餓極了。空氣中再度彌漫滿了稀血的氣味。

  不只是五月的血,還有實彌的。

  後者的血味,單是聞一下,都讓他渴望得幾乎抓狂。獵食的欲望好幾次充斥滿了他的整個大腦。

  但這種念頭完全無用,除了局限住他的行動之外別的什麼也做不了。他確實迫切地需要進食沒錯,可現在絕不能放縱這種念頭膨脹。

  所以他才逃進了樹林裡——逃離稀血的誘惑,逃離自己的劣勢。

  他一向是很擅長逃跑的。三十多年前他逃過了初出茅廬的瀧尾義平的追殺,也逃過了鬼舞辻無慘對他的問責,僅以失去下弦身份為代價保住了性命,盡管他還是被逐出了無慘的身邊。

  他曾殺死了那麼多的鬼殺隊劍士,也躲過了那麼多會躲走他性命的家伙。他相信這一次他也能逃脫。

  很可惜,他失敗了。

  看著身纏雷電的少女,神鳴莫名想起了那個男人——沉默的、就連眼眸都帶著對鬼的憐憫的男人,她的父親。

  他們真的很像,就連幾近絕望之際會使出六之型的這一點也很像。

  神鳴記得那一次他抓住了瀧尾義平的手臂,然後將他撕碎了。可此刻他的手中卻什麼也抓不住。

  因為他已經沒有手了啊。

  來自兩人連續不斷的追擊讓神鳴根本無法抵抗,稀血的味道又讓他神志不清,行動無法遲緩。

  他決定改變戰術。

  他應當捕食了。

  眼前有兩個稀血體質的家伙。就算是做不到囫圇吃下,只要能夠咬到一部分血肉也足夠了。

  單是一滴稀血就足以讓他轉逆為勝。

  他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滿嘴尖牙。

  「真是愚蠢的決定啊……」

  五月嗤笑著,從他身旁略過,留下的殘影而已。

  「水之呼吸·三之型——流流舞。」

  如潮水般的劍氣在神鳴的周身纏繞,所劃過的軌跡流動著雷電,每一擊都將他推向更糟糕的境地。神鳴好像意識到了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連思想都變得遲鈍了,讓他沒有察覺到,異常處來自於湧動在水中的電流。

  將水之呼吸三之型與雷之呼吸三之型交融在一起,變成前所未知的招式,這可能是只有身為鳴柱之子的水柱繼子五月才能做到的。

  這也是突然頓悟的攻擊。能夠使出這樣的一擊,五月自己也沒有想到。她只是想起了在離人閣的戰鬥中,她曾將雷之呼吸與水之呼吸連續使用。但融合為一招,這還是第一次。

  她成功了。

  潮與雷同時激起。

  在水花與電光之中,神鳴竟然看清了五月的每一絲最微弱的表情。她真的很像她的父親,只是她的眼中沒有憐憫,所能窺見到的,僅僅只是仇恨而已。

  在雷鳴聲中,什麼聲音也無法聽到,神鳴只看到她動了動唇。

  ——永別了。

  揮刀。雷熄。

  預言中的第三道驚雷擊落了惡鬼。

  五月大口大口喘息著沉悶的空氣。她的手顫抖得不停,所有的疼痛感此刻全都衝來了,倏地撞上她的神經,讓她甚至沒辦法及時調整呼吸封閉疼痛。

  啪嗒——

  神鳴的頭掉落在地,骨碌骨碌滾了一圈,停在身軀旁。拖著沉重的雙腿,五月走向他的頭顱。

  他的眼睛兀自突睜,瞪著五月,從眼角滑落的血淚好像是不甘,也有可能是對死亡的畏懼。

  五月雙手握緊了刀,努力穩住。

  然後,用力刺下。

  日輪刀穿透了他的頭顱。盡管那雙眼始終無法閉上,卻終於變得黯淡了。

  五月渾身都在發抖,她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那種情緒在悄然作祟。

  但唯一知道的是,她可以放下所有的痛苦了。

  日輪刀從手中滑落。

  「一切終於……」

  ……結束了。

  「唔啊啊啊啊啊啊瀧尾——!」

  從神鳴的身體中爆發出了一聲巨響,仿佛像是嘶吼。僵硬的身體再度行動起來了。

  分明已經身首分離——分明死亡已經降臨。但在身體消逝即將消失之時,神鳴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邁開幾乎快要完全化成灰燼的雙腿,用龐大的身軀猛撲向五月。

  劇烈的撞擊仿佛要將整個身軀都擊碎,這最後的一擊加速了神鳴生命的余燼。在五月跌入河水中時,他徹底消失了。

  「五月——!」

  水,四面八方的水。

  什麼都抓不出,她不受控制地下沉。

  她害怕水,因為水無法給予她任何安全感。

  暴怒的孤兒院院長曾數度把她的頭按進裝滿水的臉盆裡,嗆水的痛苦感盤踞在整個胸腔,她根本沒有辦法呼吸。

  就像現在這樣。

  透過河水,所看到的一切都變成了搖曳的昏暗影子,沾染上了動蕩的水波,讓五月差點以為自己正在水中飄蕩著。

  不。並非如此。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在下沉而已。

  要快點出去才行啊——否則會死在水裡的。

  五月知道此刻多麼危險。但無論她多麼努力地想要挪動身軀,

  雲層是不是散開了呢?她好像看到了星光。

  只是星光也快要變得逐漸黯淡了……

  「五月。」

  一聲溫柔的呼喚。好像有什麼暖和而柔軟的東西貼在了她的臉上。

  「疼嗎?沒關系,摸摸就不疼了。」

  她睜開眼。眼前還是一片混沌,只能看到有好多人影在她的身邊。

  「哇!五妹醒啦!」小男孩的聲音很興奮地說著,「二哥,妹妹醒啦!」

  「我看到了。噓——你和四葉小聲點,別吵到五月了。」

  「好啦好啦。我們又不是不知道。」

  男孩咕噥著。

  好熟悉的聲音,就連這語調都不陌生。

  五月努力聚焦視線。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她終於看清了。

  在她身邊的,是她的家人們啊。

  哥哥們睜大了好奇的眼,母親柔軟的手輕撫著她的臉,父親就站在不遠處。

  心口一疼,五月抽泣出聲。

  「終於見到了。」

  探出滿是傷口的手,她多想將他們都留在身邊。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們……」

  「不可以過來啊,五月。」

  他們倏地離遠了,卻依舊是笑著的。站立在水上,清透的水面映照出他們的身影。

  生與死的距離好像變得很近很近,卻始終是無法跨越的溝壑。無論五月如何努力地想要靠近,距離卻怎麼也無法縮短。

  「現在的你,可還不能變成我們這樣哦!」三月扯著嗓子提醒她。

  「可是……」

  可是,她真的好想和他們在一起啊。

  一義揉著三月的腦袋,認真地點了點頭:「你還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才十七歲而已啊。嗯……已經和大哥我一樣年紀了!」

  只是,他再也無法跨過十七歲了。

  「你的水之呼吸學得居然那麼好,真讓我大吃一驚。」二渡輕撫下巴,一本正經地揣測了起來,「肯定是因為看多了我的練習吧。」

  五月哽咽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是的。一定是這樣。他們什麼也沒有說錯。

  可是……她真的好想抱抱他們啊。

  但父親卻向她輕輕搖頭,宛若看穿了她的心事。他的聲音一如記憶中的和藹:「你已經做得很棒了,五月。我們沒有辦法陪在你的身邊,但你還是成長為了正直的人。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他忽然停頓了。五月知道,他一定是哭了。

  「你是,讓我驕傲的孩子。」他笑著,「從此往後,放下所有的痛苦與仇恨,好好地活下去——與你心愛的那個人一起,度過余生吧。」

  水面蕩起漣漪,倒影皺起水波。五月隱約好像聽到了義勇的聲音。

  急切而慌張。他在不停喊著自己的名字,讓她別死。

  「好吧,他已經在叫你回去了。」四葉癟著嘴,咕噥著說,「我們走咯,不許跟過來哦!跟過來你就是笨蛋——大笨蛋!笨蛋妹妹!」

  他用力揮動著手臂。分明依舊維持著死去時的小孩模樣,但他永遠覺得自己是哥哥。

  而那長成了大人模樣的五月,也永遠只是需要他保護的妹妹而已。

  她看到落蘇阿姨站在不遠處,向她淺淺一笑,便走在瀧尾家的孩子們身後,與他們一起離開了。

  往日舊影消失在地平線的邊界,緩緩變得黯淡,水漫過她的身體,將她再度包裹其中。

  溫暖而柔和的水。這一次,似乎不必覺得恐懼了。

  「五月……你別死,你千萬別死!」

  在義勇的最後一聲呼喚中,五月蘇醒了。


第99章 後背

  五月的眼睛一陣酸澀,這讓她一睜開眼就難受地眯了起來。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疼痛, 她都沒有辦法分辨出究竟是哪個部位比較疼了。

  想要鼓動胸腔深吸一口來自地面的新鮮空氣——五月覺得在這種死裡逃生的場合之下, 就是應該好好地深呼吸一下, 而後再感慨一句人生美好之類的話, 才算是符合常理的操作。但是胸腔卻疼得厲害,呼吸幅度略大一些,就會疼得讓五月想要叫出聲來。

  無奈,深呼吸的美好夢想破滅,五月只能小口小口地呼吸著,讓疼痛繼續蔓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意識已經恢復了清醒。雖然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 渾身上下都沒有力氣, 以及耳朵進水的感覺相當糟糕, 但總的來說,情況還不算差到了極點。

  剛才迷迷糊糊的時候, 她好像聽到了義勇的聲音。記得先前鎹鴉也說過, 水柱正在趕來此處。

  ……原來已經到了呀。

  五月莫名有幾分欣慰感。她太想見到義勇了——哪怕只能遠遠地看他一眼, 她也會很高興的。

  不過, 在再度睜眼看向義勇之前, 她倒先是聽到了異樣的對話。

  糾正一下,這好像不是對話, 而是來自不死川實彌的單方面抱怨。

  「與其現在喊得這麼真情實感, 還不如早點過來更實在些呢。」

  實彌念叨著, 把濕漉漉的頭發撩到腦後, 擰著濕透的褲腿,只一下就擠出了好多水來。他平時不怎麼和義勇說話——主要是因為不想。

  原本他也是不怎麼想要抱怨這種事情的。主要還是義勇不停喊著五月的名字,讓本來就為落水五月的安危而煩躁的實彌更加煩躁了。

  「雖然你及時趕過來幫我把她撈起來了,但你還是來得太晚!」

  「嗯。」義勇沉悶地應道。

  他的大半截身子都濕透了,吸滿水分的布料壓得他的肩膀都沉了,但他根本顧不上這種小事。

  他心裡想著的只有五月而已。她的心跳沒有停,也依舊在平穩呼吸著,義勇知道她還活著,但是她一刻不醒,他就無法心安。

  恐懼悄悄在心中跳動,他不想讓五月出事。

  想要她平安無事,想要她好好地……

  ……好好地,陪在他身邊。

  實彌抱怨他來得晚,他自己也在怨恨著這一點。如果他的腳步可以再快一點……如果他早些知道五月會回到瀧尾家的話,他一定會陪同著一起去的。

  但偏偏是這種時候,他卻沒能幫到五月。

  義勇比誰都懊惱,懊惱得都不想言語了。

  這幅模樣落在實彌眼裡,顯得倒像是義勇的不在意了。再一聯想到他剛才「嗯」一聲的極簡回答,實彌實在氣得不行了。他憤憤然把濕透的外套往地上一丟。

  「不是……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平時柱合會議上,你擺出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我忍了。可現在出事的是你繼子啊,你就不能上點心嗎?」

  這話聽得義勇猛然抬頭。

  面無表情的,義勇說:「我上心了。」

  「哪有!」實彌義正言辭,盡管說出口的都是氣話,「除了不停念叨和做了基本的急救措施之外,我就沒看出來你有什麼地方上心了!」

  咦?基本的急救?

  這話落在五月的耳中,莫名讓她感覺到了有點不太對勁。

  對待落水者的急救方式,課上好像有教過。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

  ……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不就是意味著……他們倆……已經……

  啊啊啊啊——五月爆炸了!

  她倏地睜大了眼,忽然來了氣力,雙手不自然地撲騰著,一不小心,抓住了義勇的手。

  「您您您……!」

  詢問才剛起了一個頭,五月就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從胸腔傳來的陣陣疼痛讓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醒了……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

  義勇忙扶起五月的身子,輕拍著她的後背,試圖讓她舒服一些。但看到義勇那超近距離的臉,五月是怎麼也沒辦法冷靜下來了。

  咳嗽咳個不停,有好幾次,她差點倒在了義勇的懷裡。

  勉強撐住身子,五月已經快要咳到虛脫了。但就算如此,她還是要用沙啞的嗓子,問出該問的話!

  「是義勇先生您給我做的急救?」

  「對。」義勇誠懇地一點頭,「我幫你把不小心吞進肚子裡的水統統都按出來了。」

  ……難怪總覺得自己的胸腔部分疼得格外厲害啊。

  五月明白了,原來是她一不小心想太多。

  還人工呼吸呢……她是傻子吧!想這種事情干嘛啊!她她她……她的思想肯定是有問題!

  在一片羞愧之中,五月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剛才並沒有慌張地把自己的愚蠢想法說出口來,不然她真就沒臉面對義勇了。

  實彌在旁邊看著這兩人。他倒是想要表達一下關心,但他怎麼覺得自己沒辦法摻和進現在的這兩人之間呢?

  唉。

  無奈地嘆了口氣,實彌抖抖外衣,很隨意地搭在肩上。

  聽到這聲音,五月才想起來剛才這兩人正在爭執(單方面)的事情。她緊張得不行,努力抬起沉重的手臂,拍了拍實彌的肩膀,又捏了下義勇的手,怯怯地小聲勸和道:「那個……你們倆別吵架呀。吵架是不好的。」

  要是再吵的話,她可就要向主公大人告狀了!

  五月本來是想放出這種狠話的,不過實彌倒是很快就向她說了聲抱歉,她便還是把這狠話藏在了心裡。

  「離天亮還有好久,也不知道待會兒還會不會有鬼出現了。我先到周圍巡查一下。富岡,你趕緊把五月帶去大夫那裡。我看她傷得不輕。」

  「好。」

  義勇了然般一點頭,攙扶著讓五月站起,又攙扶著她慢慢往前走。

  這笨拙的動作看得實彌氣不打一處來。

  「你看她現在像是能走的樣子嗎——你就不能背背她啊!」

  實彌憤憤然送上助攻,心裡卻忍不住想,義勇這人還真就是一根柱。

  監督著義勇好好地背起了五月,實彌這才算是放下心來,離開了。

  深夜的樹林一片寂靜,五月覺查不到實彌的動靜,她只能聽見義勇的腳步聲而已。他的腳步又快又穩,仿佛背後根本就沒有自己這個重負似的。

  伏在義勇的肩頭,五月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這具體是一種怎樣的味道,她說不出來,總是一聞到便會覺得很安心。

  他的肩膀溫暖而寬闊,讓五月不禁心生眷戀。漸漸的,她稍微恢復了一些體力。這讓她總算能夠開口說話了。

  「義勇先生……」她輕聲喚著他。

  義勇放慢腳步,微微側過臉:「怎麼了?」

  「謝謝你和實彌哥一起把我從水裡救出來。」她垂下眼,話語聲宛若吐息,「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

  「不必謝我。」頓了頓,他說,「是我來得太晚。抱歉。」

  五月輕輕搖頭:「沒有哦。您來得不晚。只要您能出現在我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平穩的步伐似乎又停滯了一瞬。義勇回頭看著她,只一眼便就收回了目光。

  他還是希望能夠幫到五月啊。

  「義勇先生,我剛才見到他們了。」

  她忽然說。

  「誰?」

  「我的父母,還有哥哥們。呼……」

  五月把臉埋在義勇肩頭。她停頓了好久,才繼續說。

  「可是我都沒有來得及和他們好好地說幾句……我真的好想念他們,真的……好希望他們可以活著……」

  她試圖讓哭聲藏在心裡,但卻怎麼也沒有辦法躲過義勇的耳朵。

  如果不是正背著她,義勇多想輕撫她的頭啊。

  告訴她不要難過,對她說出安慰的話。盡管他並不擅長做這樣的事。

  他能說的,就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嗯。我懂。」

  或許他不懂,因為他根本想不通為什麼活著的人會見到已經死去的人。

  但他想,他一定明白五月的感覺。

  就像此刻,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五月的抽泣,也能觸摸到她的悲傷。義勇很想把這告訴她,可話到嘴邊,忽然卡住了。說出的話語,也變成了笨拙至極的字句。

  「沒事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說,「都結束了……」

  他能感覺到背後的五月點了點頭。

  「知道嗎,義勇先生?」她說,「見到父親的時候,他也告訴我,一切都結束了。他還說,讓我和……和……」

  話語僵硬,臉頰燒紅。

  掐斷話題。她還是別說了。

  五月這麼想著,羞恥感讓她不自覺的把臉在義勇的背後埋得更深,於是縈繞在鼻尖的他的氣味便變得無法濃烈。她有些恍惚了,莫名產生了好多不切實際的貪婪念頭。

  也莫名其妙的,把決定好不要再繼續說的話說出口了。

  「父親說,讓我和心愛的人一起,好好地度過余生。」

  沉默。義勇沒有給出應答。

  自己大概真不該說出這話。她想。

  於是她也不說什麼了。

  似乎是過了一會兒,義勇才終於出聲。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輕得差點從五月耳邊溜走。

  「那麼……你現在有心愛的人嗎?」

  面對意料之外的詢問,五月一下呆住了。心中的天晴瘋狂搖擺,在「承認」與「否定」之間舉棋不定。

  應該怎麼說才好。畢竟,問出這話的人,可是義勇啊……

  她的心中飄過了無數種回答,又被她否定了無數次。最終,她只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唔……算是有吧。」

  「好。」

  義勇的回答來得很快,讓五月都有些驚訝了。她歪斜著腦袋,看著義勇的側臉,久久都沒有挪開目光。

  多想告訴他,她心愛的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啊。


第100章 鞋帶

  與神鳴的一戰讓好不容易痊愈的五月又變回了遍體鱗傷的病號狀態。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傷,不知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復到萬全的狀態。

  五月倒是不怎麼在意自己的身體——她只在意自己的臉。

  她並不是那種很膚淺的只知道關注臉的家伙。之所以久違地對臉上心, 主要還是因為她的臉的情況實在是不太妙。兩處臉頰被蹭傷了好幾處, 還有幾道劃傷, 就算有紗布遮著, 看起來還是有點嚇人。

  五月不覺得在自己的臉上留下難看的傷疤是什麼榮譽的像征。為了避免未來面對傷口追悔莫及,又怕吃錯東西導致臉上留疤,她把自己的飲食與生活習慣控制到了一個極端苛刻的地步。

  每日必定早睡早起還要在小小的庭院裡溜達上幾圈。紅燒的菜不敢吃,油膩的東西絕不碰,每一餐的菜色寡淡到每看一眼她都忍不住想要嘆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靠怎樣的毅力讓自己堅持下來的。

  雖然臉上的傷口慘不忍睹,一度還讓她的整個臉都腫了起來, 但至少算是能夠愈合的傷口。左手被斷刃刺穿的傷口也後續也沒有發生感染, 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話, 又重新落到了五月的身上。

  「說真的, 我根本沒想到,雙手健全的日子還沒能好好享受幾天呢, 左手居然就又出事了。」

  晃動著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左手, 五月的嘆息聲一刻都沒有停過。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的左手居然會是如此多災多難。莫非這是什麼詛咒嗎?

  挑個空閑日子, 去神社拜拜吧, 說不定能驅散一下些倒霉的運勢呢。她想。

  可能是因為受著傷的緣故, 她的左手總是冷冰冰的,怎麼也暖和不起來。五月只好把左手放進右邊袖子裡, 貼著溫暖的另一只手臂, 這才算是勉強舒服些了。

  聽到五月這抱怨時, 義勇抬了抬眼, 目光落在她臉頰處的紗布上。他倒也不是刻意想要看到這種位置,只是紗布實在太顯眼了。

  不想讓自己的目光給五月完成太大的壓力,所以他也沒有盯著看多久,收回了目光。

  「養養就好了。」他淡然道。

  這種道理,五月當然明白。她也就只是想抱怨一下而已。

  她仰面躺在榻榻米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方形木燈,雙腳一晃一晃的。想吃放在桌子上的仙貝,但一想到會留疤,她便只好悻悻然收起了饞念,轉而輕撫起團在自己身旁熟睡的煤球。

  煤球的貓又軟又滑,觸感絕佳。

  如果能夠避免一摸就掉一地毛的慘烈情狀的話,她一定會更開心的。

  「我好想繼續執行任務啊!」她咕噥著,小聲抱怨道,「我不想在家裡養傷。為什麼我沒辦法好得快一點呢?」

  「別有這種逞強的念頭。」

  難得在家的義勇以一種教育般的口吻勸說起了她,給出的說辭自然都是些傷病員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意氣用事之類的。

  盡管五月真的很想多和義勇說點什麼,但她可不想聽這種事情呀。

  一邊聽著義勇的嘮叨,一邊敷衍地應著好,五月無聊地在榻榻米上滾了兩圈。這動作險些把她的傷手壓到,幸好她及時停住身子,這才成功避免了疼痛的不期而至。

  看來打滾也是有風險的,她還是別動了吧。

  五月趴在地上,從旁邊抽了個軟綿綿的枕頭,墊在腦袋下面。這個姿勢不好抬頭,她只能努力抬眼,偷偷看著義勇。

  看他從點心盒子裡拿出醬油仙貝,聽他把醬油仙貝咬得哢啦哢啦響,五月別說有多饞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沒吃零食和點心了。

  「咕唔咕唔咕唔……」

  充滿怨念和饞念的咕噥聲鑽進了義勇耳朵裡。他咽下醬油仙貝,扭頭看了看五月。見她趴在地上,滿臉羨慕與不快的模樣,莫名覺得她有點像是一條鹹魚。

  突然冒出的這想法讓義勇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笑聲聽得五月更加怨念了。

  「您笑什麼呀………」她念叨著,憤然一低頭,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枕頭裡,悶悶地說,「又不好笑,真是的……」

  看來是一不小心戳中她的傷心事了。義勇急忙斂起笑容,把手中的醬油仙貝拗了一小塊下來,遞給五月,小聲問道:「吃嗎?」

  分明義勇說出這話時的語氣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但五月聽著卻總覺得他的話中充滿了蠱惑的意味。

  簡直就是EX級別的惡魔低語啊!

  五月磨磨蹭蹭地從枕頭裡抬起臉來。醬油仙貝的香味一下子鑽進心裡來了,讓她很不爭氣地抿緊了唇。

  「不行!」她決絕地別開腦袋,義正言辭,「吃了會留疤的!我不能吃!」

  「這樣啊……」

  義勇有幾分失望,把手收了回來。可越看越覺得五月饞得很,他便又把手伸出去了。

  「真的不吃?」

  「唔……」

  五月踟躕了。

  實不相瞞,她動搖了。

  而就在這心緒不定之際,又聽到義勇對她說:「只吃一小塊的話,應該不會留疤。」

  「這……好吧,我吃!」

  五月光速倒戈,在義勇的言語「誘惑」下成功破戒。

  她從榻榻米上爬了起,乖乖坐好,從義勇的手中拿過那一小塊醬油仙貝,小口小口地吃著。

  這可是難得的零食啊,她可得省著點吃。

  「拜托鐵原先生修復的日輪刀,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呢……」

  她忽然又念叨起了這件事。

  父親和大哥的舊刀被五月送到了鍛刀師鐵原鋼次郎的手裡,拜托他稍作修繕。

  重新打磨過後,刀刃的顏色,應該就能清晰可見了吧。

  想到鍛刀師,五月忍不住笑了一聲——因為他見到舊刀時的表情實在是太有趣了。

  該怎麼形容呢?大概是驚恐、悲傷、心痛,以及難以置信等種種復雜情感的集合體。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伸出一只食指,顫顫巍巍指著眼前的刀,這副模樣保持了好一會兒,他這才顫抖著說:「我……我的刀……怎麼變這樣了?」

  他一不小心把斷掉的刀錯看成是他為五月鍛的日輪刀了。如果不是五月向他好好解釋了一下這兩把刀的來源,他大概會以這種驚恐的狀態回到鍛刀師的村子裡去吧。

  「呼……我真想快點拿回那兩把刀。」她嘟噥著說。

  「這大概需要一些時間。」

  義勇又掰碎了一塊醬油仙貝,把比較小的那一半給五月,不過這回五月倒是沒有接過了,義勇便自己吃下。

  「給刀除鏽和重鑄斷刀都是需要耗費時間的工程,最近應該是沒有辦法拿到了。」

  「我知道啦,我就是隨口念叨一下而已。」

  她可是很有耐心的——正如現在也是耐心地吃著小小的醬油仙貝。

  但不管她的耐心再怎麼堅韌不拔,仙貝總還是會有被吃完的時候。看著手中變得空空蕩蕩,五月忽然有點難過。

  「唔……好餓啊……」

  醬油仙貝一點也不頂餓。

  「再吃一塊?」

  「不吃!」

  五月否決得義正言辭,撐著桌子站起。

  「我還是去煮粥喝吧。」

  在臉上的傷沒有徹底痊愈之前,清粥將永遠是她的摯友。

  她拖沓著腳步走出門外。剛穿好鞋,就發現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哎呀,鞋帶散了……」

  穿不慣木屐的五月,平時穿的都是從平成帶回來的運動鞋。她總是嫌系鞋帶是麻煩的差事,所以特地給鞋帶打了兩個結,這樣就能免去系鞋帶的煩惱了。

  這個偷懶的方法也讓手受傷的她便利不少。可不知為什麼,一只鞋子的鞋帶卻忽然松開了。

  「啊……煩人煩人……」

  她小聲抱怨著,用右手手指挑起鞋帶。

  左手臂不怎麼好動彈,她只好把一側的鞋帶放在左手手掌上,右手小心翼翼地把鞋帶繞成一個圈。

  「我來吧。」

  一雙大手闖入視線之中,把鞋帶一並抽走了。

  「打成蝴蝶結就行了嗎?」義勇問她。

  五月呆了呆。她與義勇之間的距離,好像有些太近了。

  在這個距離之下,她只需要再稍稍前傾身子,就能貼近他的鼻尖了。

  他的眼眸,他的面容,此刻也全部都映在了五月的心裡。

  好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你怎麼不說話?」

  義勇的話語倏地把五月喚醒了。

  「沒沒沒……沒什麼。」她慌忙搖頭,又慌忙點頭,「那個……蝴蝶結就好,麻煩您了。」

  義勇復又低下頭去了,沒說什麼,只「嗯」了一聲,很快就系好了鞋帶。

  然後就很快地離開了。

  看著鞋上漂亮的蝴蝶結,五月的心裡卻是一陣空落落的。

  唔……如果她剛才當真鼓起勇氣靠近了義勇,他究竟會給出怎樣的反應呢?會生氣嗎,還是什麼感覺都沒有?

  一想到這種事,她就緊張得不行。

  她已經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她也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把這份心情說與義勇聽。

  她不喜歡把「喜歡」藏起來。

  可到了那時,義勇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五月不知道。她畏懼而茫然,卻又隱隱帶著期待。

  她也知道,現在去想這種尚未發生的事情是毫無意義的。

  可她依舊想要心懷期待。


第101章 甜湯

  與清粥淡菜相伴數十日之久,五月臉上的傷口總算是成功愈合, 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白淨的小臉蛋回來了, 五月高興得當天晚上就吃了一大碗烏冬面。

  盡管左手依舊是行動不便的狀態, 但卻絲毫沒有折損五月的明朗心情。

  恰好, 兩把日輪刀也送回到了她的手中。

  「生鏽的部分已經完全去除,我配了新的刀鞘,刀刃也重新磨利了。」

  鐵原鋼次郎同五月細致地做著說明。其實他大可不必特地辛勞將日輪刀親自送來——這種事情,只要拜托鬼殺隊的「隱」幫忙就好,但他就是想要親自來一趟。

  不把日輪刀的事好好地給五月說明白,他心裡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這把是斷成了兩節的日輪刀。」他將刀推到刀鞘, 手背輕輕拂過玉鋼刀身, 如同贊嘆般說道, 「這把日輪刀的顏色可真不錯呢, 居然是濃重的金色,看起來就像用純金打造出來的刀一樣。」

  聽著這話, 五月隨口一念叨:「但是金這種金屬, 好像是不適合用來鍛刀的吧。我記得純金的硬度似乎很低。」

  「那當然, 純金不能用來鍛刀。我只是比喻而已——比喻!」鐵原鋼次郎認真地向五月強調著, 然而才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是鍛刀重鑄的緣故,所以這把日輪刀的同體長度變得稍短了一些, 也比我為您鍛造的那把日輪刀短一大截, 不知道您用起來會不會覺得不稱心呢……」

  「沒事。我會努力習慣這個長度的。」

  五月把刀拿在手裡, 掂量了一下重量, 又隨意在空中揮動幾下,這才收回到刀鞘中。

  「然後,是這一把。」

  鐵原鋼次郎把刀推到五月面前。

  「這把刀,過去應該是屬於柱的吧?」

  他知道自己有些明知故問了。只要看到刻在刀上的「惡鬼滅殺」的字樣,誰都能知道這把刀的主人是鬼殺隊的柱。

  不過,刀都已經鏽成這樣了,應該意味著,那位柱已經隕落了吧……

  「嗯。」五月微微頷首,「是鳴柱的日輪刀——我父親的刀。這把刀,您應該也已經修好了,對嗎?」

  「那當然!」鐵原鋼次郎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說,「這把刀我修得不要太用心哦!保證和剛鍛造出來的新刀沒有區別!」

  就算是沒有鐵原鋼次郎信誓旦旦的保證,五月也會相信他確實好好修了這把刀的。

  「給您平添了這麼多工作,實在是麻煩您了。」

  說著,她向鐵原鋼次郎道了一聲謝。鐵原鋼次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於他來說,處理與刀有關的事情,只是他最普通的工作而已。

  「對了,你不看一下那把刀嗎?」鐵原鋼次郎忽然問,「呶,您父親的那一把。」

  五月沉吟著,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唔……暫時就不看了吧。」

  「是嗎……」

  鐵原鋼次郎好像能夠理解她的心情。

  「關於這把刀。」他又補充地多說了幾句,「刀上不是有『惡鬼滅殺』的字樣嗎?因為我不確定您是否會使用這把刀,也不知道普通劍士是否可以持有刻下這種字樣的日輪刀,所以就沒有磨去這四個字。嗯……如果需要磨去的話,可以告訴我。」

  「磨去嗎……那還是不必了吧。」五月把日輪刀推到身後,「我並不准備用這把刀,所以還是任由『惡鬼滅殺』留在上面吧。」

  或許哪一天她當真成為了柱,能夠正大光明地擁有將這四個沉重的字刻在刀上的資格了,到了那時,她一定會驕傲地拿出父親的日輪刀。

  眼下還是將這把刀用以承載著一切的想念吧。

  不過,五月不想只一人看著父親的刀——她認為還有一個人比她更需要看到它。

  「你要出去嗎?」

  見她半蹲在地上穿著鞋子的背影,本不想說什麼的義勇還是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

  五月抬起頭。她把刀背在了身後,這動作讓她的後腦勺差點磕在了刀柄上。

  「嗯。」她眨了眨眼,「去桑島先生家,把已經殺死了神鳴的事情告訴他。」

  義勇起初有些沒反應過來,一時沒想明白桑島慈悟郎和神鳴之間的關系。但很快他就想起來了,五月和他說過,桑島慈悟郎曾是前鳴柱的培育師。

  他又莫名地想到,五月總是什麼都願意同他說。她所給予自己的信任,似乎是獨一無二的。

  「一個人去沒問題嗎?」

  他把自己的擔憂壓縮成了一句短短的問話。

  他知道五月的手還沒有好。在這種狀態下還要去桑島慈悟郎那裡,大概不能算是什麼好決定。義勇不希望她做出什麼勉強的舉動。

  「沒關系的!」五月衝他自信一笑,「沒什麼好擔心的啦。」

  義勇垂了垂眸:「說的也是……」

  她也不是什麼小孩子了。義勇想。

  穿好鞋,重新檢查一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忘記帶了。確認無誤,五月向義勇粗略道了別,便去往了桑島慈悟郎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還沒完全大好的緣故,她耗費了比預料之中更久的時間,不過,總算是到了桑島家。

  她叩響了門。能聽到老人家拖著腳步走來的聲音。

  「來了。」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一條小縫,露出桑島慈悟郎花白的頭發胡子。

  「咦,是瀧音啊。快進來快進來。」

  他親切地把五月迎進屋裡,卻聽到五月說:「您把我的名字念錯啦。」

  「念錯了?」桑島慈悟郎困惑得連胡子都要翹起來了,「不是瀧音嗎?」

  「是瀧尾。」她笑著,「瀧尾五月。」

  記憶中的影子與眼前的她重疊在了一起。桑島慈悟郎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把年紀的他,忍不住落下淚來。

  「好啊好啊……原來真的沒認錯!」

  看著他老淚縱橫,五月也想哭了。不過她努力地摒住了淚意,把已向惡鬼復仇的好消息告知了他,還不忘將父親的日輪刀拿給他看。

  唯一的遺物維系了兩代的哀思,讓桑島慈悟郎又高興又難過,就連流下的眼淚都比平時多了好多。五月倒是沒有落淚,反而幫他擦起了淚。

  「他一定很高興。」絮絮叨叨的,桑島慈悟郎說,「如果能親自照看你長成大人,他一定更高興吧。他啊,是個只念想著能讓自己的家人幸福的男人。你以後就同他說的那樣,輕輕松松地活下去吧。獵鬼人的余生是個不定數,在走完一生之前,千萬別留下遺憾。」

  別留下遺憾……嗎?

  五月抿緊了唇,微微一點頭。

  她沒有在桑島家停留太久,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她本想把父親的刀留在桑島慈悟郎身邊當做念想的,但桑島慈悟郎卻拒絕了。

  「這理應是你的東西。」

  他說。

  把日輪刀還到她手上的同時,桑島慈悟郎還送給了她一袋番薯。

  雖說番薯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五月還是開心不已。一回到家,五月就把來自老爺子的「禮物」拿給了義勇看。

  「是桑島爺爺給的!」她說話的語氣,像是在同義勇炫耀是的,「他給了我好多,說是很甜來著。您要不要嘗一下?」

  嘴上說的是「您要不要嘗一下」,心裡想的卻是「我得趕緊嘗一下」。

  不過,瞄了一眼此刻的天色,五月卻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

  「哎呀,都已經這麼晚了,您是不是已經吃完晚飯了?」

  義勇點點頭。他確實是已經吃過了。

  這倒算是出乎五月意料的回答了,不過一點也沒有讓五月失望。她看起來反倒是更高興了。

  「那就煮成甜湯,好嗎?」五月歪著腦袋,「甜湯也很好喝的哦。」

  「嗯。」

  怎樣都好。他想。

  「好的好的!」

  五月歡快地一應聲,蹦跶著進廚房去了。

  看著她輕快的背影,義勇竟也被染上了幾分歡欣。他很喜歡看到這樣的五月。

  印像中的甜湯是復雜而精致的甜點。五月覺得自己沒辦法做得這般精致。

  當然了,手邊的材料也沒辦法讓她往「精致」這條路上走。

  幸好她對此也沒有什麼過多的執著,自動把甜湯降級為了簡約版本。

  反正只要好喝就行了嘛。她想。

  把番薯削皮,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塊,與糯米圓子和芸豆紅豆一起丟進鍋裡煮,再敲進一大塊冰糖。待到各自都變得熟透綿軟,就可以撈出來了。

  桑島慈悟郎送給她的番薯格外耐煮,燉了好一會兒,居然還是棱角分明的塊狀,沒有變成一團糊爛融在湯裡。

  湯只被紅豆和芸豆染成了淡淡的紅色而已,看起來倒是挺誘人的。

  五月把碗擺在鍋邊,右手拿起湯勺,顫顫巍巍地把甜湯裝進碗裡。煤球總是好奇地湊過來聞,小腦袋一探一探,小耳朵一動一動,確實很可愛,但也確實很煩心。五月無數次地把煤球撇到一邊,不讓它打擾自己的工作。

  「你不能吃這種東西。」她小聲提醒著。

  煤球大概是聽懂了這句話,搖了搖尾巴便走了。路上遇到義勇,還衝他齜牙咧嘴了一番,不知道是在擺什麼權威。

  今夜天氣正好,透過清澈的夜空,每一顆星都清楚可見,連上弦月都顯得格外明亮。五月和義勇索性端著甜湯到了庭院裡,一邊享受著愜意的風,一邊悠閑地喝甜湯。

  平常並不怎麼會主動誇獎她的義勇,今天倒是很難得的給予了五月的甜湯相當不錯的評價,聽得五月心情大好。

  但這份明朗的心情好像只持續了一瞬而已。很快,混亂的思緒就占據了她的整個心間。

  在如此綺麗的月下,她忍不住想了一些很放肆的事情——譬如像是該怎麼把暗藏的心事說出口,之類的。

  她的心不自覺地狂跳,連身子都開始顫抖起來了,分明她一點也不覺得冷。她努力調整呼吸,可怎麼也平復不了心緒。

  該說嗎?還是什麼都別說?

  五月不敢抬頭,只盯著碗裡的糯米圓子,將它舀到勺子裡,又重新丟進淺紅色的湯中。

  分明心中依舊是舉棋不定,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驅使著她說:「……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說出口了——她居然說出口了。

  五月比誰都不敢相信。

  她整個人都僵硬了,手中的勺子撞在碗的邊緣,發出清脆響聲。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怎樣的表情,只敢用余光偷偷打量著義勇。

  五月瞥見到義勇微微一頷首,應道:「嗯。」

  ……

  ……

  ……

  就……沒了?

  不說別的其他事情了嗎?

  五月愣了愣。她抬起頭,盯著義勇的臉看了好久,居然沒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這就很奇怪了——沒有任何情緒這一點,實在是奇怪得不行。

  五月的心裡頓時掠過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一時竟讓她有些迷茫了。她沉默了好久,才終於如同下定決心般,小聲詢問他:「那個……您知道『月色真美』這話代表了什麼意思嗎?」

  「啊?」

  義勇當然知道——這意思不是挺淺顯的嗎?

  但被五月這麼一說,他忽然就有些懵了。他想了一會兒,有些遲疑地說:「不就是……月亮很好看的意思?」

  「呃……」

  什麼羞澀和難以啟齒一下全沒了,五月氣鼓了臉。

  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嘛……『月色真美』,這句話其實是一種含蓄地道出愛意的方式。」她莫名解釋起來了,「要說起來,應該是出自夏目漱石的口。他將英文中的『我愛你』這句話翻譯成了『今夜月色很美』。而且,『月(tsuki)』和『喜歡(suki)』的發音也很像,不是嗎?所以,向某人說出『月色真美』,就等同於向他表達了愛意。懂了吧?」

  一口氣說完這麼一堆話,五月都快氣虛了。她費勁地喘息著,直直看向義勇。可義勇依舊是平平淡淡的,眼眸中亦無波動。

  他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是不明白。除卻沉默以外,他沒有給出任何的回答。

  可五月現在想要的,就只有他的回答而已。

  她看著義勇,但他那冷靜的面容,卻讓她的期待幾乎快要沉下去了。積壓在心口的渾濁情緒,不知是惱怒還是無奈。

  她咬緊下唇,呼吸聲急促不停。在她眸中映出的,是今夜的上弦月與眼前沉默的男人。

  「你為什麼還是不明白?我明明……明明都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

  「我喜歡你啊,義勇。」


第102章 碎碗

  向某人直白地表達出愛意, 對於五月來說, 是從未有過的陌生經歷。

  所以她也不知道, 在做出這件略顯放肆的事情後, 將會得到的, 是怎樣的反應。

  她承認她害怕被拒絕,她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被拒絕之後該怎麼做——她肯定沒有辦法表現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被拒絕」這件事本身就是一根難以磨滅的尖刺,一定會久久地梗在她的心裡,只要她還是義勇的繼子, 就不可能輕易地消失。

  如此一來, 她也肯定沒臉再繼續待在義勇的家裡了。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立刻從義勇家離開。

  但再下一步,又該怎麼做呢?五月忽然沒有答案了。

  不不不。

  五月用力甩了甩頭。

  眼下這事還沒有一個定數呢,她大可不必去思考這種最糟糕的情況。

  ……應該, 確實不必去思考這種可能性……吧?

  五月惴惴不安。左手的傷口又開始疼起來了, 手指也在不自覺地抽搐著,緊張感仿佛變成了一根細長的軟繩,一圈一圈纏繞著她的脖頸, 又倏地收緊,將她卡得喘不過氣來。

  分明今夜的天氣實在太熱了,讓她一陣陣地出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如果不是因為迫切地想到得到回答, 或許五月連注視著義勇的勇氣都不會有吧。

  她見義勇端著碗, 低垂眼眸。他並未向五月投去目光, 只是盯著舀在勺子中的兩顆糯米圓子而已。

  這兩顆糯米圓子其實一點也不圓, 倒像是個粗糙的橢圓形。義勇覺得這兩顆糯米圓子大概是出自自己的手——剛才五月搓圓子的時候,他特地幫忙搓了幾顆。

  記得那個時候,五月還開玩笑似的說,他搓的糯米圓子,應該叫做「糯米橢圓子」。

  還是被她這麼一說,他才開始認真搓的。盡管認真上心的搓圓子態度帶來的直接後果時效率急劇降低,以至於只用一只手的五月搓出來的圓子都比擁有健全雙手的他多。

  糯米橢圓子……啊……

  義勇把兩顆圓子送進嘴裡,只咀嚼了幾下,便咽下肚去。

  味同嚼蠟。義勇總算是切實地明白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了。

  本該帶著甜味和糯米粉香氣的圓子變得寡淡無味,手中甜湯的溫度好像也瞬間冷下了。他捧起碗,一口氣把剩余的甜湯全都喝下了。

  依舊還是寡淡的味道,義勇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說服自己喝下的。

  似乎唇齒皆被異樣的情緒黏著在了一起,他能感到喉間澀澀生疼。

  心中是翻滾的話語,但一句都沒有辦法說出口。

  他只是覺得很難過罷了,這是在震驚感褪去後,殘留的情緒——難以言狀,卻充斥滿了心間的難過。

  緩緩地,他放下了碗。

  「天黑了,快點去休息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向廚房走去,大概是准備把碗放回去了。五月愣了愣。

  不是同意,也不是拒絕。是無視。

  就像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他就這麼走了。

  五月怔怔地坐在原處。滿身的汗此刻都已經歸於冷徹了,被濡濕的衣衫粘在身上,不適感飆升到了頂點,一時竟讓她產生了一種仿佛被禁錮般的錯覺。

  不,或許不是錯覺吧。

  她真的被義勇的態度禁錮住了。

  五月從沒敢奢望義勇會接受她的告白——可能有幾個瞬間,她確實有膽大包天地這麼想過吧。

  但那也僅僅只是幻想罷了。在此刻之前,她總覺得自己是會被拒絕的,所以對於「被拒絕」這一結果,她也已經做好准備了。

  可是五月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義勇無視。

  她傻了。她整個人都懵了。

  不行。不可以這樣。

  無論什麼樣的反應,她全都可以接受——唯獨不能接受這個!

  她把勺子丟進碗中。動作幅度略微太大了一些,勺子浸沒在了甜湯裡,但她渾然不覺。她心裡想著的,就只有快點追上義勇罷了。

  「等等!」她的吶喊聲都破音了,「您是……您知道我在說什麼,對嗎?」

  心髒在狂跳,不知是因為跑累了的疲倦感造成的,還是慌亂的心虛在悄然作祟。

  她就站在義勇的身後。想要探手拉住他,可卻怎麼也不敢伸出手,只有喘息聲在作響。

  沉重的呼吸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啜泣聲。義勇終於停下了腳步。

  五月不知道這是不是意味著轉機的到來。不管這會不會變成將事情推向更糟糕結果的契機,她都會願意再做出嘗試的。

  她抿了抿唇,將急促的呼吸壓下。想要說出接下來的話,似乎有些困難,但她還是努力地這麼去做了。

  「如果……如果您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她艱難地重復著剛才已經鼓起勇氣說出的告白,「義勇先生,我對你心懷……」

  ……心懷愛戀。

  「別說了。」

  義勇打斷了她的話,仿佛也將這份愛戀一分為二。

  五月猛一顫抖。站在義勇的身側,那碎亂的鬢發遮擋住了他的面容。五月怎麼看不到義勇此刻的表情,但他話語中的冷徹讓她一陣陰冷。

  彌漫在他話語中的冰冷,究竟是「冷淡」還是「冷漠」呢?五月不敢去想。

  「別再,說這件事了。」近乎一字一頓般,他似是在隱忍著什麼,垂在袖中的手顫抖不止,「我會當做我沒有聽到你的話,所以……」

  「要……當做沒有聽到嗎?」

  五月不敢相信義勇會給出她這樣的回答。

  「為什麼要裝作沒聽到?我不會否認我說出的話,能否也請您不要假裝好像無事發生一樣?」她繞到義勇面前,直直地看著他,眼眸在月光下漾起如同清水一般的光澤,「可以……可以給我回答嗎?什麼回答都可以。」

  什麼都行,除卻沉默。

  可義勇甚至都沒有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只是看向了別處。盡管那別處的風景,根本就沒有落在他的眼底。

  余光能瞥見到五月起伏不停的胸膛,也能看到她試圖探向自己,卻因怯懦而僵硬地停留在半空的手。

  呼吸幾乎都快沉寂了。義勇閉上了眼,他始終沒有說出什麼,只是輕輕推開五月,繼續往前走。

  他的動作一如往常輕柔,卻刺痛了五月。她反手拉住義勇。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義勇的手一震,不小心將碗跌在了地上。

  一聲過於清脆的重響,白瓷碗變成了稀碎的陶瓷碎片。

  義勇能感覺到五月被這聲響嚇得抖了一下。他沒有勇氣去窺探她的神情,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在哭。

  「求你了,可以說點什麼嗎?任何都行……和我說話吧……」

  哪怕是狠狠地罵她一句也好。

  說她痴心妄想,說她失去理智。怎麼說都沒關系,再難聽的話她過去都已經聽慣了,她不會因此感到難過的——就算用這話刺傷她的人是義勇,她也不會感到難過。

  她只是……不想要面對這樣的沉默啊。

  義勇的心被揪緊了。他真的不想讓五月那麼難過,但是……

  「我這樣的人,不配得到他人的喜歡。」

  他緩緩抽出手,語調意外的平靜——他沒想到,原來自己也可以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就算接下去的話語再怎麼刺痛他的本意,他也應該能夠順利地說出口吧?

  深呼吸——

  「五月,放棄對我的愛意吧。」

  拋出這句話,兩顆心似乎同時墜地了。狠狠砸向堅實的地面,與白瓷碗一起,粉碎成細小的碎片。

  她哭了。這次她真的哭了。

  義勇能聽到五月的啜泣聲。

  義勇記得,她總是說自己不是愛哭鬼,但其實她落淚的次數不少。過去他總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她的眼淚。

  直到此時,他也依舊是同樣的無知。

  於是他逃了。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躲在自己的房間裡,義勇一夜未眠,直到天亮也依舊端坐在室內。紙門隔絕了太多的聲音,讓他沒辦法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不停念想著五月對他說的話,以及自己對五月所說的話。聽到她的話時的驚愕與悄然掠過的幸福感,以及言不由衷的僵硬無奈,此刻統統交織在了一起。

  五月一定生氣了。就算她的脾氣再怎麼好,聽到他的話,也難以做到無動於衷吧。

  義勇真的很想和她說點什麼,但卻又不知應當說些什麼。可能他真的應該表現得像是自己所說的那樣,以一副泰然自若宛若無事發生般的模樣面對五月。

  對,理應如此。

  義勇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了,於是起身出門。

  日子還是要繼續的。他想。

  走出門外,一眼就能看到庭院。義勇有意無意地別開了目光,不往庭院的方向看去。

  他下意識地不想去碰觸昨晚的事情。

  在家裡走了一圈,他都沒有和五月遇上。他想,這種情況大概也算正常,畢竟他確實說了很糟糕的話,五月不想這麼快見他,完全是情理之中的反應。

  義勇這麼告訴著自己,卻怎麼也掩飾不了無法見到五月的沮喪。

  家中空空蕩蕩,飢腸轆轆的煤球扯著嗓子大叫,但就是不願理會他。

  這種格外的空曠感持續了一會兒,義勇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為什麼他哪裡都見不到五月?

  聽不到她的腳步聲,更聽不到她的說話聲。她房間的門打開著,可裡面沒有人,被子疊得平平整整,根本沒有被睡過的痕跡。該換上的衣服也依舊是擺在床鋪邊。

  庭院裡的碎碗已經被收拾掉了,但地上好像有好幾滴深色的印跡。另一個裝甜湯的白瓷碗已經被洗干淨,卻孤零零地放在灶台邊。

  這些一定是五月做的。可是,五月到哪裡去了呢?

  家中空空蕩蕩,心中亦是一片空洞。義勇呆愣著。他用了許多時間,才讓自己接受眼下的現實——

  ——他的五月不見了。


第103章 謊言

  「『我這樣的人, 不配得到他人的喜歡』……他就是這麼說的。」

  癱在甘露寺蜜璃家鋪著柔軟毛毯的地面上, 五月有氣無力地說著, 努力睜大了眼, 但眼皮卻是又厚又重, 完全腫成了單眼皮。這讓五月覺得自己的視線範圍都變小了一大圈。

  「是這樣啊……」

  蜜璃和她癱在一起,指間纏繞著她柔軟的金發。聽到她低沉的語氣, 忍不住安撫地捏了捏她的臉。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白,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確實是很難接受呢。」

  「唉……」

  五月的嘆息聲一刻不止。

  其實她都已經不怎麼想得起自己究竟是怎麼來到蜜璃家的了。她只記得自己收掉了被摔碎的碗, 一不小心分心在想別的事情, 手掌被碎片鋒利的邊緣劃破。

  在受傷之前,她一直都是怔愣著的,就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樣, 直到手掌傷口的疼痛傳來, 她才像是意識到今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哭了好一會兒。

  她把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但血卻怎麼也停不下來。這讓她哭得更厲害了。

  於是她也逃了。慌不擇路地逃出了義勇家。

  直到踏出家門的那一刻, 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任性般爆發出嚎啕大哭。

  可離開了義勇家,五月也無處可去。過去的家是無法住人的廢墟,她只能一路哭著, 去到了最近的蜜璃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哭得臉頰都麻了, 手指都在顫栗了, 才總算是走到蜜璃家門口。

  哭了一整晚,又一刻不停地走許久許久,踏進蜜璃家的那一刻,五月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如果不是有蜜璃攙扶著,她大概連門檻都沒辦法跨過去。

  累得不行的五月一直睡到了現在,才總算有力氣和蜜璃說起那個糟糕的夜晚。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還不如不說……不對,在這件事情上,沒辦法用『早知道』這種話惋惜。無論我說得是早還是晚,他都一定會給出同樣的答案吧。」

  那故作疏離的答案。

  五月不想再去回想義勇的話了。單是在心裡重想一遍昨晚的場景,淚意就會湧上來,就像現在這樣。

  她揉了揉哭腫的眼皮,又捏了捏酸澀的鼻子,清清嗓子,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正常一些。

  至少不能再哭哭啼啼的了。她想。

  蜜璃挪了挪身子,往五月身邊靠近了些,把手中裝著餅干的點心盒子遞給她。

  「不過……唔,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哦。我覺得呀,富岡先生的回答和反應,好像有些奇怪呢。」

  蜜璃說。

  至於究竟是什麼地方奇怪,蜜璃好像也沒辦法具體地說出來。

  「是呀,我也覺得奇怪。」

  五月把餅干拿在手裡,卻怎麼也不吃,她翻了個身,睜大了哭腫的一雙小眼睛看著蜜璃,眼底滿是殘余的難過。

  「義勇先生所說的那些話,完全是在貶低自己吧。什麼不配擁有他人的喜歡之類的,讓我放棄對他的喜歡之類的……這種話,真的讓我聽著很難過。」她喃喃著,如同自言自語,「我不想他這麼說自己啊……」

  蜜璃柔聲柔氣地安慰著她,但蜜璃的話語卻沒能讓五月舒服太多。她的心中依舊是堵堵的,不知究竟是什麼阻塞在了心口。

  越想越煩惱,五月難受得直在地毯上打滾。

  「真不喜歡聽到他這樣的話啊!」她嚎著,「為什麼偏偏是這種回答呢……」

  五月根本無法想像他究竟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對她說出這話的。她只知道自己在聽到他的話語時,異常地難過。

  不僅是為了自己而悲傷,也是為了義勇。

  義勇根本沒有配不上他人的喜歡,她想。

  如果有機會的話,五月真想把這話說給義勇聽。還要告訴他,他是值得被愛的人。

  「呼……蜜璃,不瞞你說,我真的有想過,他給我的回答會是『我也喜歡你』之類的。你想呀,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就是皆大歡喜了嘛。可是……」

  五月說不下去了,只好以嘆氣作為結尾。

  這種過於美好的結果,果然真的只能存在於想像之中呢。

  「可是,富岡先生也沒有拒絕你吧。」蜜璃拍拍五月的肩膀,「既然沒有明確地拒絕,說不定意味著還有機會。別沮喪啊!」

  然而這話聽得五月更喪了。

  「這麼說來,義勇先生他也沒有明確地同意呢。也就是說,可能我根本就沒有機會……」

  「哎呀,別說這種話!」蜜璃忙捂住五月的嘴,「要是把糟糕的念頭說出來了,一不小心可是會成真的!」

  「誒!真……真的嗎?」

  被這麼一說,五月頓時就緊張了。她潛意識裡還是不想被義勇拒絕告白的。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好像不是告白成功與否的問題。

  「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我不敢回到義勇先生那裡——我根本就無處可去。」

  五月小聲咕噥著。

  「蜜璃,說實話,我是一時衝動才到你家來的。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蜜璃擺擺手,笑著說:「沒事啦,一點也不麻煩。你就在我家住著好了。對了,要把住在我家的事情告訴富岡先生嗎?」

  「唔……這個吧……」

  五月踟躕了。她其實都不確定義勇是不是注意到了自己不在家。他總是很遲鈍,就算是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不見,也根本不奇怪。

  所以他不會為自己擔心,這也不奇怪。

  所以不把這事告訴他,應該也沒關系吧……

  正這麼想著,蜜璃家的門忽然被叩響了。一連串急促的響聲,聽著便知道門外的人有多著急了。蜜璃急忙起身。可是柔軟的地毯實在是太舒服了,又不好使力,蜜璃費了好一番氣力,又在五月的一番幫助之下,總算是起來了。

  叩門聲依舊不斷。

  「甘露寺在家嗎?」

  從門縫間傳來的是義勇的聲音,嚇得五月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

  等等……等等等等……義勇怎麼過來了!

  蜜璃也被門外人是義勇的這個事實嚇到了。兩人干瞪著眼,一時都傻了。

  五月傻楞著不知道為什麼義勇會過來。

  蜜璃傻楞著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開門。

  在兩人面面相覷的這期間,叩門聲變成了更加急切的拍門聲。

  「甘露寺,你在家嗎?」義勇提高了聲音。

  蜜璃回過神來,急忙回道:「在在在!這就來開門!」

  她一路小跑到門口,五月也忙跟上她的腳步。不過,五月可不敢就這麼正大光明地出現在義勇的面前。她只敢躲在門旁偷聽而已。

  在蜜璃開門之前,她不忘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暗示蜜璃千萬不要把自己在這裡的事情透露給門外的義勇聽。

  這就讓蜜璃有點糾結了。

  身為唯一得知了鬼殺隊的水柱與其繼子之間的「情感糾葛」的人,她的肩上承載著的是其他任何鬼殺隊隊員都沒有的重負——雖說這重負也不怎麼重要,但它確實是個重負沒錯。

  蜜璃不安地朝五月看了好幾眼。她莫名地緊張極了,生怕會在義勇面前露出馬腳。這份緊張讓她的動作也變慢了些。

  搗鼓了好一會兒,蜜璃總算是把門打開了。

  借著門的遮掩,這下五月是完全不會被義勇看見了。同樣的,她也無法看到義勇略蒼白的沉重臉色,以及眼中的頹然。

  「呀。」蜜璃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富岡先生,您的臉色好差……您沒事吧?」

  什麼?臉色很差?

  五月的心一下子吊起來了。她多想從門後探出頭來看看義勇,但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能這麼做。

  而且,她也根本不敢見到義勇啊……

  說不定義勇也不想見到她吧。她悶悶地想著。

  「五月。」把蜜璃的關心完全拋到了腦後,義勇急急地問道,「五月她……她……在你這裡嗎?」

  「誒!?這這這……」

  蜜璃瞬間緊張,差點都結巴了。她不自覺地望向了門後的五月。只見五月束起兩根食指,疊成了一個「叉」。

  這意思很明顯了。

  蜜璃尷尬地一笑,微微傾斜身子,往五月躲藏著的那扇門的方向靠了靠。

  「你說五月啊?她不在這裡呢。」

  難得撒一次謊,蜜璃慌得耳朵都紅了。

  自己的謊言可別被戳穿啊。她滿心祈禱著。

  義勇的神情逐漸沉下去了。有那麼一剎那,蜜璃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失望。

  「不在你這裡……」他自言自語般的念叨著,「蝶屋那裡也問過了,也說是不在。到底去什麼地方了……」

  他抿了抿唇,胃倏地揪緊,疼得他直倒吸一口涼氣,恨不得縮起身子。

  「啊……那個……我冒昧地問一下哦。」蜜璃試探地小聲說,「五月她怎麼了呀?」

  她還注意到,義勇的手中正拿著五月的日輪刀。她本也想問問為何拿五月的日輪刀,但看義勇愈發沉重的面容,她默默收起了疑問。

  又是一陣抽痛,只不過這次疼的不是胃,而是義勇的心。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只能粗略地告訴蜜璃說,五月忽然不見了。

  「就……毫無征兆的,一點訊息都沒有留。我到處都去找過了,都沒有見到她。我甚至都去找了不死川。」

  結果反被實彌罵了一句「你的繼子失蹤了跑來我這裡找干嘛我又不可能拐跑你的繼子」,然後就被粗暴地趕出來了。

  「她沒有把日輪刀帶在身上,我害怕她會遇上什麼危險。」

  單是說出這句話,義勇的心中就已經浮起幾分緊張的情緒了。他努力壓下所有的不安,把日輪刀托付給了蜜璃,讓她拜托轉交給五月。

  「我想,她現在大概不想見我。所以……」

  五月躲在門後,把臉埋入臂彎間。

  不。她想見義勇——可她卻又不敢見他。

  「所以,拜托你把日輪刀交給她吧。她大概受傷了,請您屆時多照看她一下吧。如果她不想回來,那也沒關系,我……唉……算了,沒什麼。」沉默了片刻,義勇游說,「我會繼續找她的,找到後我再來同你說一聲吧。嗯……就是這樣……打擾到你,很抱歉。」

  蜜璃莫名一陣良心不安。她連連擺手,一疊聲道:「不不不……怎麼能算麻煩呢。」

  「謝謝。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

  義勇躬了躬身。

  啊。他要走了。

  五月努力壓抑下想要衝出去的心情,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她很難過,聽到義勇的聲音讓她難過,而他的話語讓這份灰暗的心情變得更加陰沉。

  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呢……

  「嘎啊啊啊啊——!」

  鎹鴉落在了她的腦袋上。

  「瀧尾五月,快點出來!快點快點!」

  它嘎嘎狂叫,用尖銳的喙叼住五月的一大撮頭發,也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了可怕的力氣,強拖硬拽,直把她往外頭拉。

  五月被它扯得腦殼疼。她奮力拍打著鎹鴉,可它怎麼也不松口。

  完蛋,要禿頭了!

  五月絕望地想。

  隨即,五月發現,比禿頭更可怕的事情,降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被鎹鴉拽到了義勇的面前。


第104章 蕎麥面

  自以為躲得完美的五月, 怎麼也沒有想到, 她居然被自己的鎹鴉給出賣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鎹鴉究竟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最近五月連自家鎹鴉的影子都沒有見到過——卻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現了!

  而且鎹鴉除了扯著嗓子大喊自己的名字, 成功暴露她躲藏在門後的事實, 以及冒著把她薅到禿頭的風險硬是將她從安全的小角落裡拽出來了之外, 別的什麼都沒干。

  它像是怕被五月問責似的,一把她從門後拉出後, 它就撲棱著翅膀飛遠了,落在蜜璃家院子的樹枝上,身居誰也觸碰不到的好處, 宛若驕傲般挺起毛茸茸的胸膛, 還嘎嘎地叫了好幾聲。

  慫且驕傲,就是她的鎹鴉沒錯了。

  這種刻意到了極點的行為,讓五月想要不相信它不是故意做出這種行為都難。

  五月揉著被咬疼的腦袋, 惡狠狠地瞪了枝頭上的鎹鴉一眼。她恨不得丟塊石頭, 把兀自得意的鎹鴉給砸下來。然後一定要揪住它的翅膀,在它耳邊循環上三天三夜的家常烏鴉湯做法,否則難解她的心頭之恨!

  但現在的五月似乎沒有這般富余的時間——鎹鴉為她帶來的「災難」, 此刻已經切切實實地落在她的頭上了。

  義勇就站在五月不遠處,五月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雖然她大半身子依舊被木門擋著,但她知道,義勇肯定已經看見她了。

  就算沒有看見, 他也不可能沒有聽到鎹鴉剛才冒出來的那一番近乎天翻地覆般的動靜。

  唉……

  他是不是已經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在在偷聽了?應該也知道是自己讓蜜璃同他撒謊了吧?他會不會因此生氣?他肯定生氣了……

  五月低垂著頭。只是稍微揣測了一下義勇的心情而已, 她就已經擔憂得不行了。

  再躲下去也沒有意義。五月捋了捋雜亂的頭發, 從門後走出來了, 但還沒有在義勇的面前站定幾秒,她就怯怯地挪到了蜜璃身後。

  她果然還是沒有直面義勇的勇氣。

  氣氛僵硬到了極點。分明兩人之間是觸手可及的距離,但義勇與五月卻都錯開了彼此的視線,什麼也不說,卻都是一副迫切地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

  在此般尷尬的狀態之下,知情者蜜璃強撐了一會兒。她本是想讓這兩人自己靠對話解決「矛盾」,然而很快她就發現,這辦法根本就行不通。

  因為這兩人,從頭到尾就沒有過對話的跡像。

  如此凝固的氣氛,蜜璃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干巴巴地笑了幾聲。

  「啊……那個……富岡先生,不好意思,我剛才說五月不在這裡來著……我沒有故意騙您的意思,我只是想……」

  「是我讓蜜璃別說我在她家裡的。」五月抬起頭,站出來了,不再讓自己表現得像是個逃避者,「我一聲不響地就走了,也沒有和您說一句。讓您平白擔心了,真的很對不起。」

  一口氣說完這幾句話,竟讓五月一陣氣短。她不自覺地抿緊了唇,悄然喘息著。

  「哦。」

  義勇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他側著身子,目光始終沒有在五月身上停留。他看起來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抬手指了指被蜜璃拿在手裡的日輪刀而已,似是在暗示她,平日裡要記得帶好日輪刀。

  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別的話,也沒有別的行動。他背過身去,悄然離開,消失得比誰都快。

  看著已經變得空蕩蕩的門前空地,五月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眨了眨眼,耗費了比想像之中更長的時間,才勉強接受義勇已經離開的事實。

  哦……行吧……

  五月什麼也沒說,從蜜璃手中接過日輪刀,慢慢轉身,走進屋裡去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再睡上一會兒才行。

  又向蜜璃好好地道了歉,表示自己給她添了不必要的麻煩,五月這才爬回床鋪裡。

  她睡得並不安穩,但還是勉強從傍晚睡到了天黑。期間不小心醒了醒,然後又睡過去了,從天黑再度睡到天亮。

  還是蜜璃把她叫醒的。

  「伊黑先生今天請我一起去吃蕎麥面哦,你也一起去吧!」

  蜜璃拉著五月從床鋪上起來,笑盈盈地對她說。本來還迷迷糊糊的五月,一下子就清醒了。

  「……蕎麥面!」

  她的肚子也恰是時候地響了起來。

  不對不對,重點好像不是蕎麥面——而是伊黑先生請蜜璃去吃蕎麥面吧?

  看了看眼前的蜜璃,又想了想許久未見的伊黑小芭內,五月總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她踟躕了一下。

  雖然她確實是很想吃蕎麥面沒錯,但是……

  「我覺得我還是不要打擾你和伊黑先生的約會……啊不對,是午餐。」五月一本正經地說。

  蜜璃似乎毫不在意這種小事似的,擺擺手說:「沒關系呀,一起吃飯這種事,難道不是人越多越高興嗎?來嘛來嘛。伊黑先生又不會為了這種小事情生氣。」

  不。他會。

  五月滿心憂慮地想。

  她義正言辭地拒絕,怎奈蜜璃實在過於熱情——以及實在是想吃蕎麥面。於是她倒戈了,毫不猶豫地倒戈了。

  於是,五月不出意料地變成了蛇戀絕美愛情之間的八百瓦電燈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五月總覺得伊黑盯著她的目光相當不善,甚至連那纏繞在他脖頸上的小白蛇發出的嘶嘶聲都像是在質問五月為什麼要來打擾他和蜜璃。

  被小蛇盯著,五月更加不敢做些什麼了,只乖乖地悶聲吃著面。

  她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不和伊黑進行交流,但伊黑卻出乎意料地喚了她一聲。

  「你和富岡鬧矛盾了嗎?」

  「咕……咳咳咳咳咳咳咳……」

  這話把五月嚇得被面噎住了。她猛咳了好幾下,幾乎快要把肺都咳出來了,才勉強緩過勁。

  拿筷子的手,瘋狂顫抖。

  「呃……這個……該怎麼說呢……」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一點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伊黑會知道她和義勇之間出現了問題的事。難道是她表現得太不正常了,還是出於別的什麼原因?

  「是因為富岡那家伙昨天跑過來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裡。」伊黑倒是自己說出來了,「他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他可不會表現出像昨天那樣著急的樣子。所以我猜,你們之間鬧矛盾了。」

  五月真想誇伊黑一句猜得精准,只可惜她現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僵硬地笑笑,滿心期望這件事情能夠趕緊翻篇。

  真不想讓這種丟人的事情變得人盡皆知啊……

  伊黑盯著竹笹裡剩下了大半蕎麥面,以一種平淡的語氣說:「嘛。和富岡鬧矛盾,也是挺正常的吧,畢竟他這人實在是不討喜啊。」

  「誒?」

  五月猛然抬起頭來。

  義勇不討喜嗎?可她就是很喜歡義勇啊。

  因為他有那麼那麼多值得愛的地方……

  「伊黑先生。」五月壓低了聲,悄悄問道,「您不喜歡義勇先生嗎?」

  「嗯。」

  對於這一點,伊黑絲毫不作掩飾,直白地說:「富岡最讓人討厭的一點,就是他的言不由衷。明明是個有自負的資本的家伙,卻硬是要表現得格外自卑。這一點屬實讓我不滿。還總說著『我和身為柱的你們不一樣』……很奇怪吧,偏偏在這種地方格外的自負。」

  「這應該不是自負吧。」五月用筷子戳著面條,把長長的一根面戳成了短短的小粒,不經意似的說,「我覺得,富岡先生說這話的意思,應該是想說,自己不如你們吧……他不是自負的人哦。」

  伊黑忽然抬起眼來,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五月。他夾起一小筷面,慢悠悠地吃下,又慢悠悠地說:「你還挺懂富岡啊,不愧是他的繼子。」

  簡直就是個翻「義」機嘛。

  明明伊黑說出的都是些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話了,卻聽得五月一陣臉紅。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她不爭氣地壓低了腦袋,只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並不懂他……」

  如果能夠懂他的話,就不會為他的話語而感到難過了。

  「你不懂?」

  伊黑困惑地看向五月。

  都能讀出義勇話中的言下之意了,這也能叫不懂?

  看來大概是他伊黑不懂這兩人了吧。

  「不管怎樣,鬧出的矛盾總是要解決的。你是富岡的繼子——你知道的,總有一天你會繼承他的位置。」伊黑淡淡說,「心懷芥蒂永遠是最糟糕的。或許解決矛盾的過程很困難,但用還是要把話說清楚。富岡這家伙不怎麼會說話,你盡量同他開誠布公,也讓他清楚地說出自己的心情吧。」

  停頓了一下,伊黑又說。

  「如果你們之間的矛盾是因為他無法坦誠,那你就把自己的心情坦誠地說給他聽吧。我想,這樣一來,他多少就能聽明白了吧。富岡是個嘴笨的家伙,不是嗎?」

  是啊。五月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默默一點頭,把伊黑的話記在心裡——他的話又讓五月想了很多。

  想著想著,就不免有些失神了。這一失神,直接導致五月吃下了比預想中多得多的蕎麥面。

  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把胃給撐爆了。幸好請客的伊黑對此並沒有生氣,反倒是開玩笑似的慶幸說她吃得比蜜璃少一點,否則五月大概是沒臉再和伊黑說話了。

  走出面館的時候,天忽然下起了雨。五月兩手空空,蜜璃也兩手空空,就只有伊黑帶了一把傘而已。

  「一把傘倒是勉強能擠三個人……」

  伊黑念叨著,撐起了傘,擋在蜜璃頭上。他又向五月招了招手。

  「別發呆了,快來吧。」

  五月仍像是在發呆的模樣,落在遠方的目光不知究竟在看著什麼。

  「不了。」她搖了搖頭,「你們先回去吧,我啊……」

  她踏入雨中。

  「我要去找義勇先生了!」


第105章 夢話

  凜冽的雨下了許久, 伴著冷風, 簡直可以說是相當折磨人了。一路冒雨前進, 直到五月踏進義勇家大門了, 這雨依舊還是綿綿不斷。

  五月抬手拂去從額角滑落的雨水, 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做出等雨停了再回來的決定。

  否則都不知道要磨蹭到什麼時候才能啟程了。

  在雨中走了這麼遠,五月渾身上下都被淋得濕透了。單薄的衣服濕漉漉地粘在身上, 就連鞋子裡也積滿了水,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水從鞋底滋出來。

  這可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忍了一路不適,這會兒五月可不想再忍了, 索性把鞋襪全都脫掉, 赤腳踩在同樣濕噠噠的地上。

  一路小跑到屋檐下,五月總算是能喘口氣了。把濕鞋子隨意一放,她並不急著先把滴水的長發擰干一些, 而是先是解開了左手臂上的繃帶。

  左手臂被斷刃刺穿的傷口現在正處於結痂的狀態, 用繃帶包起主要是為了防止她手賤亂弄傷口。這會兒渾身上下都被淋濕,繃帶自然也難以幸免。五月實在不敢去看自己的傷口變成了什麼糟糕模樣,她垂下了手, 任由衣袖擋住傷口。

  收緊拳頭,再度松開。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掌是多麼的僵硬。雖然沒人和她說過左手臂的具體傷勢,但現她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數的。

  肯定是傷到神經了吧。

  她不願意多想這種「無聊」的事情。動手把解下的繃帶纏成一團,五月四下望了望。周圍黑漆漆的, 她看不到任何燈光從室內漏出。

  義勇他……應該是不在家吧?

  意識到這一點, 五月的心裡難免有幾分失望。她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准備了, 她知道這一次她一定能夠和義勇好好溝通的。

  可他卻偏偏不在, 五月也完全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唉……」

  五月輕輕嘆息一聲,推開門,踮著腳踏入屋內。她已經把腳步聲放得很輕了,但還是沒有逃過煤球的小耳朵。它噠噠跑來,無比親昵的用毛茸茸的臉頰磨蹭著五月的腿,柔柔地喵了好幾聲。

  「好啦,別黏在我身邊了。」五月撓了撓它的下巴,「你的臉都要濕了哦。」

  但煤球依舊是不依不饒,死守在她的身邊。沒有辦法,五月只好把它抱進了窩裡,這才總算是擺脫了這過於甜膩的負擔。

  換下濕透的衣服,洗個澡,讓整個身子重新暖和起來,五月捧著一杯熱茶坐在正廳。不出意外,只要等在這裡,義勇一回來就能看到她了。

  然後,她要和義勇好好地聊一下……

  「水柱大人今晚回不來哦!」

  鎹鴉不知怎麼的,又冒出來了,站在窗台的邊緣,睜大了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嘎嘎衝五月叫著。

  「水柱大人他去了……」

  「走開走開!」

  毫無憐憫之心和客氣可言的五月直接打斷了鎹鴉的話,根本不想聽它說下去。然而鎹鴉才不會這麼輕易地就閉上嘴。它正想繼續叨叨,卻見五月沉著臉正朝窗戶的方向用來,好不溫柔地揮手打在它的身上。等它一從窗台上飛起,她就立刻關上了窗。

  一人一鴉,被一扇窗相隔千裡。

  「飛遠一點,我不想和你這只臭烏鴉說話。」

  五月的聲音從窗戶的空隙間鑽出,聽得鎹鴉瞬間炸毛,直在窗外跳腳,無能狂怒。

  「哼!明明自己是個膽小鬼,居然還要怪我嗎?我可是在幫你啊!」它尖聲嚷嚷著,「哼!我走了!」

  能趕緊走掉,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

  五月在心裡好好向自己的鎹鴉道了別,繼續耐心地坐在榻榻米上。

  過了一會兒,她換了個姿勢,變成半躺在榻榻米上。最後整個身子都癱倒了。

  嫌榻榻米有點硬,她抽來了幾個軟墊放在身下,彎折起手臂墊著腦袋。這姿勢稍微舒服一些了。她繼續等待,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鎹鴉真的沒說錯,義勇今晚沒有回來。

  強等了一晚上,都沒有等到人,五月居然一點困意都沒有。

  只是有一點頭痛罷了。

  白天隨便搗鼓了點東西勉強填飽肚子,五月繼續重復昨夜未盡的工作——坐在榻榻米上等義勇回來。不過這會兒她倒是不再孤單了,因為煤球正陪在她的身邊。

  它和五月一樣,從坐姿變成了半躺,最後完全趴下了。

  但在這個白天,五月依舊還是沒有見到義勇。

  五月不想當個悲觀主義者,可面對著這樣無望的等待,她忍不住想,義勇是不是在躲著她。

  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回來了?為了避免相見的尷尬,所以才不願意回家?

  不是吧……她尋思著自己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也不至於把義勇壓迫到有家不回的地步吧……

  五月越想越慌,躺也躺不住了。她甚至都推測出了義勇會是怎麼知道她正在家中的消息——肯定是義勇的鎹鴉告訴他的!

  這個推測可是有理有據。畢竟她自己的鎹鴉都有辦法知道義勇昨晚不會回來,那麼義勇的鎹鴉會知道自己已經回家來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唔……

  五月的心中略微有些動搖了,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在這裡等著義勇回來。反復權衡了好久,久得連煤球都趴在她膝蓋上睡著了,她才總算是做出了決定。

  她願意繼續等在這裡,至少今天她是不會從這裡離開的。

  如果當真再等不到義勇的話,那麼就動身去找他。

  不管怎樣,她都一定要見到義勇才行。

  下定了決心,五月的所有耐心瞬間全部都回來了。她重新坐直身子,繼續等待。

  天色逐漸暗下,身處室內,四周黑得更快了。五月點亮一只蠟燭,擺在矮桌的中央,以免自己一不小心把蠟燭碰倒。

  煤球把兩只前爪踩在矮桌的邊緣,伸長了身子,探頭探腦地盯著搖曳的火光,被五月訓斥了幾聲,它才從桌上下來。

  火光一點也不好看,它根本理解不了為什麼五月會盯著看這麼久。反正它是倦了。

  它在周圍踱步了幾圈,想選擇一個心儀的位置好好地睡上一覺。轉悠來又轉悠去,最後還是回到了五月身邊。它往腿邊一倒,把毛茸茸的身子蜷縮成一團,閉上眼,只一會兒就陷入了熟睡。五月悄悄把手伸到它柔軟的肚子裡,權當是暖手。

  不過,義勇怎麼還沒有回來呢?

  漸漸的,從熟睡煤球身上散發出來的困倦氣息傳染到了五月的身上。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每一個哈欠將昨夜未免的倦怠給抽出來了,好像是在提醒著她該睡覺了。

  不行。不能睡。

  沒有等到義勇回來,她怎麼能有睡覺的心思呢。

  現在她心裡都快被愁給填滿了。盡管已經在心裡演練了好幾百遍該對義勇說的話,可她卻總覺得心中的話語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於是反反復復地再構思,反反復復地去打磨這些話語。

  啊——

  她又打了個哈欠。

  不能睡……不能……

  神智快要游離走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左右搖晃。搖晃著搖晃著,撲通一下,倒在了榻榻米上。

  五月睡著了。

  火光依舊搖曳著,蠟燭已經快要燒盡了,從燃燒著的燭心間鑽出的難聞氣味充斥滿了整個房間。

  ——我家著火了。

  這是踏入家中的義勇,腦子裡第一個竄出來的想法。

  他一時有些緊張,急忙四下張望,只想知道究竟是哪裡起了火。

  大團大團的火焰沒有見到,他的眼前就只有小小的一簇燭火而已。

  還有蜷縮著睡在地上的五月。

  義勇愣了愣,下意識地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久,他都不敢靠近。

  他以為五月不會再回來了。

  但她確實回來了。

  一陣復雜的心情糾纏在胸口,將義勇壓得難以喘息。

  想要走近她身邊,想要向她探出手,義勇想了很多很多,但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拿過了桌上的蠟燭,將火吹滅。隨即又打開了窗,讓難聞的味道散去。

  眼下這個季節,天亮得很快,義勇依稀記得進門是天還黑著,此刻就已經是破曉時分了。

  那確實是不需要蠟燭照明了,他想。

  不過,他倒是想不明白,五月怎麼能在這種並不舒適的環境下睡著。先前在自家道場的地上,她也是睡得相當安穩。

  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呢?義勇沒辦法想出答案。他只知道,只穿著這麼一件單薄的衣服,什麼也不蓋就睡在地上,一定很冷。

  否則也不會蜷縮得像是一只貓似的了。

  義勇默默嘆息著,從房間裡搬來了一條薄毛毯,輕輕搭在五月的身上。他沒有忘記為睡在她身邊的煤球蓋上一塊手帕。

  雖然手帕真的很薄,但聊勝於無。

  無意間,義勇發現,五月睡覺的姿勢像極了煤球——都是側著身子,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不過煤球喜歡用爪子蓋住臉,而五月只是把手擺在了身邊而已。

  能聽到她的安穩呼吸,也能看到她微微顫動著的纖長睫毛。

  柔軟的長發都被睡亂了。義勇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為她捋順長發。在指尖觸碰到發絲的那一刻,義勇的心莫名的被刺痛了一下。他立刻收回手,放棄了這個略顯放肆的念頭。

  走吧。他也該睡了。

  盡管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但義勇卻還是沒有挪動腳步,依舊是坐在五月身邊,目光落在她那熟睡的臉上,不自覺的,嘴角竟揚起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小小弧度。

  等她醒來,大概就沒辦法這麼好好地看著她了吧。

  屋外的日光從窗戶的縫隙間透入,落在觸手可及的不遠處。不想讓光亮打擾到熟睡的貓和人,義勇又把窗關上了。

  回頭時,他注意到,五月左手臂上的繃帶松脫了。

  與其說是松脫,倒不如說一開始就沒有系緊。

  之前她都是拜托義勇幫忙處理繃帶的。看這粗糙的繃帶結,想來這一次應該是她自己用單手綁上的吧。

  義勇猜她睡著的時候大概總是在不自覺地挪動手臂,這會兒連袖子都快要卷到肩膀處了,松垮垮的繃帶自然也遠離的原位。

  真沒辦法啊。

  義勇無奈地一嘆氣,輕輕抬起五月的左臂,動手幫她解開繃帶,重新纏好。他把自己的動作放得輕柔,不想弄醒熟睡中的五月——與其說是如此,倒不如說,是因為害怕醒來的五月見到自己,所以才不敢將她吵醒的。

  「唔……」

  五月輕嚀一聲,挪了挪四肢。無意間,她的手指勾到了義勇的手上。

  「咦……」義勇聽到她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冰塊……?」

  尾音微微上揚,顯然說出的是疑問句。

  義勇猛然一慌,以為五月這就醒了。在原地僵了好久,五月依舊是沒有動彈,看來依舊是在睡著。

  於是慌張便就變成了困惑。對五月的夢話深感不解的義勇反復思索了好久,覺得夢中的五月大概是把自己冰涼的手當做冰塊了。

  他輕輕抽走自己的手,很小聲地對五月說:「不是冰塊。」

  他的手僅僅只是挪開了一秒而已,五月溫暖的手指就又勾上來了。

  「啊……化掉了。」

  不是冰塊融化,只是她的手微微出了一點汗而已。

  義勇把落在她臉上的碎發捋到而後,再度抽出手,也不再說什麼,悄然離開了,宛若無事發生。

  直到睡醒,五月都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甚至,在看到蓋在身上的毛毯時,還傻愣愣地呆滯了一下。

  ……誒?

  她撓了撓頭,緊緊縛在手臂上的繃帶又讓她感覺到了不對勁。她慌忙四下掃了幾眼。

  門窗是關著的,就和她醒著的時候一樣。桌上的蠟燭明明還有一截,卻已經熄滅了。手帕皺巴巴地落在榻榻米上,沾染了幾根黑色的貓毛,五月記得這塊手帕是義勇的。

  而自己則是被蓋上了柔軟的毛毯,手臂上的繃帶系法也是義勇習慣用的方式。

  她兀自坐了很久,才總算是想明白了這很淺顯的事實——義勇回來了。

  她慌忙坐了起來,直往義勇的方向奔去。然而才剛剛邁出一步,她忽然頓住了。緩緩的,她收回腳步,轉身回到先前自己睡著的那塊地方。

  榻榻米上還是暖乎乎的,留著她的體溫。

  五月把毛毯疊好,捧在懷裡,還不忘把落在地上的手帕一起撿起,用力抖干淨沾染在上面的貓毛,這才重新邁開步伐,朝義勇的房間走去。

  這會兒天還亮著,五月沒辦法確定義勇是不是正睡著。她偷摸摸地把房門打開了一條小縫,探頭朝裡望了一眼。

  見床鋪裡隆起的人形,五月便就知道了,義勇這會兒還在睡著。

  那就再等一會兒吧。

  輕輕闔上門,五月盤腿坐在門邊。毯子被她放在了膝蓋上,手帕則是在毛毯上。她撫摸著系得緊實的繃帶,心情倒是意外平靜。

  似乎是等了許久,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身後的門終於打開了。五月急忙站起身來。

  與義勇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五月看到了他眼中的驚訝。

  很顯然,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但他很快就別開了視線,盯著門框的邊角,一如往常。

  其實五月不怎麼喜歡他的這個小動作。

  呼——

  深呼吸。

  五月把手帕和毛毯塞進了義勇懷裡。

  而後,鄭重其事地同他說出那句藏了許久的話。

  「義勇先生,我想要和你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第106章 純粹的愛意

  相視而立。看著籠罩在日光下的五月, 義勇莫名產生了一種與她許久未見的錯覺。

  其實也並沒有很久, 只是幾個小時罷了。

  她看起來不像是生氣或是傷心的模樣, 態度與平常好像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是更鄭重了一些,緊抿的嘴角透露著她的決心。

  露出這般神情的五月,似乎像是在對他說,就算是他拒絕接受談話,她也一定會想辦法同他溝通的。

  確實, 他們之間需要一場對話。

  義勇深呼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間,用行動說著自己的同意。

  「不把毛毯放回去嗎?」

  聽到五月這麼一說, 義勇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懷裡正捧著五月拿回來的毛毯的手帕。

  腳步一頓, 義勇折返回去, 把毛毯隨便塞進了一個櫃子裡, 便又出來了。五月幫忙關上了房間門。

  這與其說是幫忙,倒不如說是為了防止義勇逃回房間裡去——雖說義勇才不會做出這種縮頭烏龜般的舉動。

  義勇走在前面,五月跟在後面。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到正廳, 各自在矮桌的一側坐下。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五月戳了戳桌子上的點心盒,「飢腸轆轆會導致說出來的話都變味吧……我想。」

  「哦。」

  義勇應了一聲, 打開點心盒。裝在盒裡的糕點還是五月離家之前買的, 這會兒都變得有些潮了。義勇慢悠悠地吃著, 糕點格外甜的味道讓他覺得有點齁, 但他還是努力吃下去了。

  有那麼幾個瞬間, 他偷偷抬眼看向五月, 卻發現五月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視線撞在了同一處,義勇莫名一陣局促,立刻就別開目光了。

  糕點越吃越慢,可不管怎樣還是吃完了。

  義勇倒了一杯冷茶,一口氣喝下。他把杯子在手中拿了很久,才放回到桌上,小聲告訴五月:「我吃好了。」

  「富岡義勇。」

  很難得的,五月居然念出了他的全名。她依舊是直直地看著他,這目光讓義勇覺得仿佛無處可藏似的。

  「別思考,立刻做出回答——我問你,你討厭我嗎?」

  「不。」

  義勇回答得很快,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那你喜歡我嗎?」

  「……」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答案忽然卡在了喉間,義勇看了五月一眼,臉上掠過一絲慌亂。

  分明已經說了應當立刻回答,但義勇還是沒辦法給出答案,盡管他只需要在「是」與「否」之間選出一個作答就好。

  可他偏就是說不出口。

  藏在心中的真實答案,他不敢去觸碰。而那完全逆反的另一個答案,他不想說出口。

  因為義勇不想欺騙五月。

  他僵持了很久。在五月清澈雙眸的注視之下,他選擇了最次的回答——沉默。

  「呼……」

  他好像聽到五月嘆了一口氣。也有可能是想明白了什麼而松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那麼,接下來就讓我胡亂說一些廢話吧。這些話,您願意聽也好,不願意聽也罷,總之我都是一定要說出口的。」

  她也不自覺地別開目光了。她有點緊張,但很快她就又抬起了眼。

  她的眸中似是漾著微光,一時讓義勇有幾分失神。

  「我從不相信命運。」

  很忽然的,五月這麼說。她的尾音都在微微發顫。

  「但我相信,人與人的相遇一定是由某種奇妙的緣分牽扯起來的——是過往所做的出的一切抉擇所堆砌出來的結果。我來到大正的第一天遇到的就是你,義勇先生。能夠加入鬼殺隊、能夠成為您的繼子、能夠身處鬼與人的風暴中心、能夠……呼……在大正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以您為起點而發生的。所以,我願意堅信,我們的相遇,這本身就蘊含著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一口氣說得太多,五月有些缺氧了。她只好在這裡停頓一下,順便往杯中倒滿了茶。可她卻沒有喝,只是把杯子拿在手裡。

  盯著立在茶水中的短短一截茶葉梗看了一會兒,五月放下杯子。

  「一直以來,我好像都沒有和您道過謝。今天就借這個機會,讓我表達一下我的謝意吧。」

  五月向義勇一躬身,久久都沒有抬起頭。

  「感謝您陪我走過了這麼這麼多,感謝您總是願意很溫柔地對待我,感謝您讓孤獨感遠離孑然一身的我。與您相處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開心——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在您身邊,我就是能夠感覺到格外的放松。」說著,她忽然笑了,「這麼想想,會對您產生名為『愛意』的感情,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吧。」

  義勇心一顫。

  能聽到五月說出這話,其實他是有些高興的,但與此同時,酸澀感卻也湧了出來,那是與他的自卑相依相生的情感,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磨滅的。

  他下意識地想要阻斷五月的話,但卻先被五月打斷了。

  「請聽我說完,可以嗎?讓我說完就好……」

  宛若那一晚央求他說些什麼時的卑微語氣。義勇一陣難過,他不再說什麼了。

  「您總是對我很好,這一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當然,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對您的喜歡是否只是吊橋效應。是否只是因為我們一起經歷了太多的險境,所以才產生了心動的情緒。但我很清楚,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並非是對我的指導者水柱誕生了膽大包天的想法,也並非是因為身處險境而對共處危難的同伴產生了錯位的情感。

  「只因為你是富岡義勇,所以我心動了。」

  溫柔是他,善意是他——就連笨拙與不善言辭也全部都是他。

  五月知道她喜歡的是義勇一切的好,但她也想要將他的所有痛苦擁入懷中,就像他對自己所做的那樣。

  而義勇只是沉默著。

  沉默著,任由混亂的思緒在心中翻滾。

  話說到此處,他們彼此都冷靜了一會兒。片刻後,五月才再度開口。

  「我向您表達了自己的心意,並不是想用『喜歡』這份沉重的枷鎖壓住您。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我喜歡你。僅此而已。」五月忽然頓了頓,微蹙起眉頭,喃喃般說,「但您的反應讓我覺得……很迷惑。」

  不是同意,也並非迂回的拒絕,只說……

  ……「我這樣的人,不配得到他人的喜歡」。

  五月覺得奇怪。她真的覺得很奇怪。

  「我真的很難明白,您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可以告訴我理由嗎——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的理由。」

  對五月來說,她始終覺得,一切生命都值得被愛,就算是花與草也會有人寄予愛意,哪怕惡鬼在尚且為人時也曾被愛過。

  憑什麼義勇就不配被愛呢?

  「因為這條苟活的性命是由本該活在世上的人換來的。我只是一個無能的家伙。」義勇的語氣意外的平靜,「所以,不配擁有任何的美好。」

  「不是!」

  五月下意識地予以否認。她是真的不喜歡聽義勇說出這種貶低自己的話。

  「我承認,我不了解您的過去,但我多少還是……知曉那麼一點吧。」

  至於這「一點」究竟是多少,這倒是很難說明白。但五月知道,他被這「一點」過去糾纏住了。

  她想要安慰義勇,想要說服他放下過去。為此她苦苦思索了很久,始終在想著應該怎麼說才好。

  然而上一秒心裡還念想著該說的話,到了此刻,五月卻突然完全忘記了。

  大腦猛然變得一片空白。

  五月怔怔地看著義勇,覺得自己像極了坐在考場裡卻腦袋空空以至於試卷也同樣空空的尷尬學生。不過她倒是沒有多少窘迫感,因為義勇一如往常,目光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一如往常……啊……

  如果擺在平時的話,她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吧。但是現在……

  「請注視著我!」

  她大聲說。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把義勇嚇到了,就連恰好路過正廳的煤球都猛地炸毛。驚恐萬分的煤球奪路而逃,踏著噠噠的腳步聲遠去。

  仿佛久違般,義勇抬起了眼。他看到五月緊咬著下唇,眼眶微微泛紅。想必說出先前的那番話,她也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吧。

  從她水色的眼中,他也看到了自己。

  怯懦的、一味逃避的自己。

  所映照出的模樣讓義勇莫名心生抵觸。他又想別開目光了,卻聽到五月說:「拋開一切情緒,暫時忘掉所有的過去,只留下瀧尾五月這一個人,你只要想著瀧尾五月就好。然後,再問你一遍,你喜歡……你喜歡我嗎?」

  她的話語讓義勇的心一陣陣地顫栗著,像極了那晚在她道出心意後,彌漫在他心中的情緒。

  他從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心意。他不敢這麼做,也在逃避著這件事。但如果,放肆一下,當真像她說的那樣,暫且將一切全都忘卻,讓心中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話,那麼……

  「是。」

  說出這話,竟然比想像之中輕松。

  「我喜歡瀧尾五月。」

  這倒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盡管從來都只是在五月虛妄的幻想中就出現的。

  她抿緊了唇,什麼都不再說了,只是沉重地呼吸著。

  然後,撲進了義勇的懷裡,緊緊地將他抱住。

  「那就沒問題了!對話結束!」她以一種格外執拗的口吻對他說,「我們沒必要去考慮其他事情。喜歡這種事情,只要心意相通就夠了。你從來都不是什麼不值得被愛的人——你的性命就是由錆兔和富岡蔦子的愛意而延續下去的啊……」

  義勇心一顫。

  這是他從未聽過的話語。

  這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是什麼將他的生命延續到了此刻——不是痛苦的自責與內疚,而是他自以為不配擁有的愛意。

  「況且,喜歡某人也根本不需要在意那麼多——只要喜歡著,就已經完全足夠了啊!所以……所以……。」

  懷中毛茸茸的金色小腦袋在微微聳動著。義勇猜她大概又是掉眼淚了,所以急急地結束了話題。

  來自他人的擁抱,久違而陌生。義勇一時不知應該怎麼做才好。他似乎僵硬了許久,才終於伸出手來,以一種極笨拙的姿態,將她輕輕抱住。

  或許,他確實是想得太多了吧。

  分明只需要遵循著最純粹的愛意就好,根本無需在意其它。

  啊……好暖……

  這份柔軟的溫暖,他確實不該再推開了。


第107章 小池塘

  迷迷糊糊地過了好幾天, 五月產生了一種錯覺——她覺得, 自己好像和義勇開始交往了。

  之所以連身為當事人的五月自己都沒有辦法肯定, 還認為這只是錯覺, 主要是因為他們之間誰都沒有好好地「討論」過這件事。

  沒有「我們交往吧」,也沒有「和我在一起吧」。

  除了互表心意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

  不過,能夠順利地從義勇嘴裡挖出一句「我喜歡你」,五月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她高興得恨不得繞著這個國家的海岸線狂奔上三圈。

  雖然這麼說好像顯得怪不爭氣似的, 但是能夠聽到義勇難得的真情流露,已經讓五月別無所求了。

  真的。她的要求可低了。

  當然了,如果他能正正經經地說明一下現在他們倆之間究竟是個什麼關系, 那五月肯定會更高興的。

  糾結不定的五月, 決定挑一個良辰吉日同義勇好好地說一下這事。然而挑了半天都沒有選到什麼「好日子」, 五月索性就在當天的午飯時間和義勇挑明了。

  不過, 在挑明之前,她不忘給義勇夾了一筷子魚——這可不是收買義勇的意思!

  她的視線在義勇身上停留了很久,而後才磨磨蹭蹭地嘟噥道:「那什麼……我說呀, 你覺得我們現在是在談戀愛嗎?」

  義勇嚼著米飯,頭也不抬, 只飛快地回答了一句:「是啊。」

  官方蓋章了!

  五月戳著碗裡的飯粒。能聽到義勇這麼說, 她心裡當然高興, 但總覺得有點悶悶的感覺。

  她在進行著自我反思, 思考著為什麼她並沒有太多戀愛的實感。

  ……究竟是他們的戀愛生活太過日常, 還是他們之前的日常生活過於戀愛感十足呢?

  這是個好問題。

  「不過, 這種時候,您倒是顯得格外直率嘛。」她像是抱怨似的說。

  怎麼一開始的時候偏要那麼別扭呢?真是搞不明白呢。

  嘆著氣的五月如是想。

  義勇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五月,以一種理所應當般的口吻問她:「難道我不夠直率嗎?」

  「不直率!當然不直率!」

  想也不想,五月立刻搖頭否認。越否認她就越容易想到鼓起勇氣告白的那天夜晚,於是她就不可避免地愈發覺得郁悶了。

  她甚至惱怒地向義勇丟出了一句狠話。

  「全世界最不直率的人就是你了!」

  嫌這話聽起來不夠凶,五月還煞有介事地在句尾加上了重重的一聲「哼」。

  如此一來,便就更不像是在凶義勇了——倒像是在撒嬌。

  空氣中頓時充斥滿了戀愛的酸臭味。

  義勇盯著五月氣鼓鼓的臉看了好久。雖然真的很想摸一下,但他知道這會兒不能做這種事情。

  他放下飯碗,雙手撐著膝蓋,一本正經地向五月一頷首,正聲道:「我明白了。日後我會努力變得更加直率的。」

  「唔……哦……」

  五月悶聲別開了腦袋。

  說實話,聽到義勇對她這麼說,讓她怪不好意思的。她其實就是想要對義勇發發小脾氣而已,沒想到收到的卻是義勇無比認真的回應。

  這就讓她莫名產生幾分迷之內疚了。她不禁開始自我反思,懷疑會不會是自己剛才的態度或是話語出現了什麼不恰當的地方。

  人生十七年中,從來都沒有好好地向他人撒過嬌或是鬧過小脾氣的五月,被這個問題卷入了深思之中。

  苦苦思索了半天,五月都沒有想出來什麼頭緒。不過她覺得義勇給出的承諾倒也沒有錯處,便認真地一點頭。

  「我會記住你這句話的——你自己也要好好記住喲!」

  她說。

  「嗯。」

  怎麼可能會輕易忘記呢。

  吃完飯,五月悠悠閑閑地出了門,准備沐浴著午後溫暖的日光散會兒步。

  這是傷患五月的日常復健。

  不過,今天她的身邊,倒是多出來了一個義勇。

  分明前幾天義勇都沒有不會陪她跑步,這會兒倒是主動願意陪著她了。五月想不通原因。

  不過,她也沒必要想明白就是了。

  走在陽光下,連肩頭都染上了暖意。五月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著,像是靜不下心似的模樣。

  她尤其盯著路邊的小河看了好久。

  看著看著,她喚了一聲:「義勇先生……」

  「可以不用加『先生』。」他輕聲告訴她。

  五月愣了一下,不知怎麼的,居然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不用加「先生」的稱呼,是不是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了質的飛躍了呢?

  不對不對——本來就已經發生了質的飛躍了呀!

  五月越想越高興,忍不住蹦跶了起來,很自然地攬住義勇的手臂:「好!」

  突如其來的柔軟感,讓義勇不禁愣了愣。他垂眸看向五月,無意間瞥見到了衣袖間漏出的短短一小截繃帶。

  「你的左手。」義勇指了指昨天幫忙纏繞在五月手臂上的繃帶,「還沒有好嗎?」

  「哦?」

  被這麼一說,五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她笑了起來,很隨意地擺了擺手。

  「快好了哦。傷疤就剩這——麼一點了。」五月用手比劃著傷疤的長度,輕快地說著,「不過,感覺有點傷到筋骨了。左手沒辦法用力合掌,有的時候還會不受控制地發抖。唔……就像現在這樣。」

  五月把左手舉到義勇的眼前。

  正向她說的那樣,整只手都在微弱地抖動著。

  這件事,義勇好像還是第一次聽五月提起。

  她蒼白的指尖讓義勇一陣心酸。他默默握住了她顫抖的左手——這只手總是要比他的冰涼一些。

  被義勇寬大的手握著,五月蹦跶得更歡快了。

  「看來我沒辦法當二刀流劍士了——啊,好討厭!」她蹦跶著說,「不過也沒什麼大礙就是了。」

  本來還想著成為二刀流劍士,讓一義的日輪刀也陪著自己一同戰鬥。不過依著眼下的情況,似乎就只能讓他的刀落灰了。

  倒也不算是最糟糕的結果吧。五月想。

  聽著她輕松的語調,卻讓義勇不輕松。他很想說些什麼,卻被五月打斷了。

  「差點忘記要和你說的事情了。」一下一下,她拍著義勇的手,說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在庭院裡挖個小池塘,養養魚啊水草啊什麼,肯定很不錯。」

  頓了頓,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義勇。

  「因為你家的庭院,收拾得真的很糟糕。」

  用「收拾得糟糕」這個詞,好像都算是誇獎了。確切的說,義勇家的庭院壓根就沒有被怎麼打理過。

  天天面對著宛若自然野地的庭院,五月都快要受不住了,不然也不會提出這樣「任性」的要求。

  「池塘?」

  「嗯。」五月認真地一點頭,「池塘什麼的,要弄起來也挺輕松的吧,我覺得完全可以自己搞定。反正就是挖幾鏟子嘛。」

  這種輕松的工作,甚至都不用花錢請工人過來。唯一需要具備的,大概就是一點點審美能力吧。

  「哦……這樣啊……」

  義勇若有所思般地點了點頭。反復思量這五月的話,他居然覺得這主意還挺好的。

  不過,他怎麼覺得,在庭院裡做出池塘的人家,好像不太多呢?

  「沒有啊。主公大人家的庭院裡就有個小池塘。」五月提醒說。

  「是這樣嗎?」

  義勇好像沒怎麼留意過這種事。每次去那裡,基本都只是為了柱合會議而已。

  而每次都柱合會議他都一向是低頭進低頭出,從沒有將視線放在別的地方過。

  沒想到那裡有個小池塘啊……

  為了看看主公大人家的小池塘——並且將它當做自家小池塘的參考物,他們兩人煞有介事地去了一趟主公大人的家。

  「呶,我說有吧!」

  站在水邊的五月一臉驕傲似的對義勇說,雖然這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義勇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只是看著池塘而已。

  「我之前還在這裡玩了打水漂呢。」

  說著,五月從地上撿了一塊小石頭,瞄准遠處池水的邊緣,斜斜地拋去。小石頭在水面上輕快地滑行了好遠,這才沉下。

  這倒是難得的長距離,讓五月頓時就驕傲了。她微微揚起下巴,略有幾分驕傲似的,對義勇說:「你要不要來和我比賽?誰的石頭扔得遠誰就算贏。」

  義勇仍是緊抿著唇。他搖了搖頭,拒絕了五月的提議。

  「好吧……不過你的臉色好僵硬。沒事吧,義勇?」

  「沒事。你放心。」

  他只是在測算著「小池塘」的直徑而已。

  從他們站著的這個邊緣到直線所對應的另一段邊緣,距離大概是……六米左右。

  六米寬的「小池塘」。

  這個數字一跳出來,讓義勇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他輕嘆了一口氣,看向身邊的五月。支吾了一會兒,他才煞有介事般的開口了。

  「五月,我和你實話實說吧。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會很掃興,但這是我的真心話……」

  義勇輕拍著她的肩膀,話語沉重。

  「像主公大人家這麼大的池塘,我覺得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挖出來。」


第108章 男友力

  一心只想和義勇進行一場驚險刺激的打水漂比賽的五月, 在聽到義勇的話之後, 不自覺地呆了兩秒。

  挖不出?像主公大人家那麼大的?池塘?

  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難道他們不是因為義勇不知道主公大人家有池塘所以才過來長長見識的嗎?

  五月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反復踟躕了好一會兒, 她猛拍了下義勇的後背,以一種極冷靜的口吻對他說:「義勇,你好好地想一下——你覺得我們家的庭院能容納得下這麼大的池塘嗎?」

  答案顯而易見,是不能。

  義勇很想搖頭否認,然而五月的話讓他有種迷之挫敗感。

  「我是這麼想的。」

  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話一不小心挫傷到了義勇, 五月興衝衝地同他說起了自己的規劃。

  「我覺得池塘不用很大,也不必太深。太深的話。就看不見魚了,不是嗎?具體大小的話。唔……如果太大, 挖起來會很費勁的。大概……」她咕噥著, 隨手比劃了一下, 「大概, 這麼大,我想應該就可以了,反正養養小金魚肯定是足夠的。你說呢?」

  雖然嘴上說著小金魚, 但五月的心裡其實更想養大只的錦鯉。

  然而想到大只錦鯉所需要的生活密度,她覺得好像還是停留在「想」這個層面比較現實一些。

  根據她比劃出的大小, 義勇在心裡估量了一下。他不太清楚五月說的「不必太深」究竟是多深, 不過, 就這個大小的話, 他覺得自己可以試著挖挖看。

  成功達成共識, 他們隔天就把計劃付諸於實際了。

  需要的東西不多, 買一把鐵鏟即可。其余的必需品,便就是審美觀和力氣了。

  力氣交給義勇,審美觀他們兩人全都有。

  「那我開始挖了?」

  義勇拎著鏟子,在正式開始之前還不忘先和五月說一聲。

  五月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懷裡抱著毛茸茸的煤球,手裡拿著昨天買回來的糯米糕,一邊嚼一邊點頭。

  實不相瞞,今天的五月是個監工。她的工作很簡單,就只需要坐在旁邊看著義勇就好。在義勇開挖之前,她還幫忙用石塊把理想的池塘大小給圍了出來。

  除此之外的任務,大概就是在池塘蓄滿水後,把堆在腳邊的水草和荷花塊根丟進水裡去吧。

  說實話,這實在是太輕松了一點,和撩起袖子滿頭大汗的義勇相比,她簡直是悠閑過頭了。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不合理的分工,真的不是因為五月生性懶惰或者是想在這件事上偷懶。她倒是想要幫忙,然而義勇卻怎麼也不同意。

  「你的手還沒好,骨折應該也沒有痊愈吧。還是在旁邊休息比較好。」

  他是這麼說的。然而卻聽得五月很不服氣。

  「我的手已經快要好了!」她揮動著健壯(並不)的左手,憤憤然向他抗議,「我不想當旁觀者嘛。」

  「不行。」

  義勇堅決到了極點。他也不再多念叨什麼,只用一句「不行」堵住了五月的嘴。

  所以五月也就坐在了這裡,像是沒事人一樣,除了摸著貓和盯著義勇之外,完全無事可做。

  很快,連「摸貓」這件差事也被成功剔除了。生性自由的煤球壓根就不喜歡被抱著,迫於五月的強權,它勉強算是在她的懷中待了一會兒。但一尋到個機會,她就立刻跳走了,撒開腿跑得遠遠的,碧綠的眸子盯著五月,像是擔心她會再把它抓回去似的。

  五月的心碎了。她憤憤然別開腦袋,不再多盯煤球了。

  沒良心的貓哪裡有義勇好看啊。

  只一會兒功夫,義勇就以驚人的效率挖出了小半個池塘。這項工作顯然相當累人,他的臉都用力到漲紅了,汗水沿著手臂的肌肉線條流下。

  身為一個負責的監工,五月發現,義勇的速度比一開始慢了不少。她托腮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走開了,過了一段時間才回來,手裡拿著干淨的帕子和水,還捏著一把筷子。

  送上水,擦干汗,五月帶著空杯子一起,又坐回到了監工的寶座上。她把手裡的筷子均分了一下,拿在手裡,有模有樣地揮動了起來,嘴裡還念念有詞:「義勇加油!義勇你能行的!義勇衝呀!」

  起初義勇倒是沒怎麼在意。隨著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有節奏,義勇忍不住向她投去了目光。

  於是便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拿在手裡的黑筷子。

  挖地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下了。義勇感到相當困惑。

  「你拿著筷子干什麼?」

  被這麼一問,五月莫名覺得自己的動作還挺好笑的——雖然想出要這麼做的人就是她。

  她捂著臉偷笑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是收起了笑意。

  「我在給你打call呀!」

  她又揮了揮手中的筷子。

  因為沒有發光應援棒,所以只好用筷子勉強代替一下了。

  「對了對了,給你科普一下,打call就是……唔……解釋起來有點不太方便,總而言之,你就把它想像成是為某人喝彩的一種方式吧。」

  五月聽到他笑了一聲。

  「哎呀,不要笑嘛!」她敲著筷子,「你的笑聲會讓我覺得我剛才的行為很丟臉。」

  義勇乖乖點頭,順著她的話應道:「好,不笑。不過,我覺得你剛才的喝彩挺好的。要繼續嗎?」

  被這麼一說,五月有些害羞。她捂著臉,臨時用來充當應援棒的筷子也放下了,她悶聲說:「唔……不要了。我還是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著吧。」

  身為監工的她,應當老老實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才是。

  不過,看著義勇的一下一下鏟土的動作,五月的心裡又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了。

  「我說,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她說,「我真的覺得你已經很累了。」

  義勇不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五月可不想就這麼被輕易勸退。她又開始繼續游說了起來:「這種小事,交給我做也沒問題哦——我肯定能完成得相當完美!」

  說著說著,她自己都快得意起來了呢。

  義勇對她露出一笑,但還是說:「你就在旁邊休息著吧。」

  被拒絕了好幾次,五月有點頹了,但還是沒有被擊敗。她不依不饒地堅持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幫你。真的!」

  她的語氣可憐巴巴,就連也是一樣可憐巴巴。然而義勇並沒有絲毫心軟,畢竟這種事沒什麼心軟可言。

  為了打消五月的樂觀念頭,義勇直言說:「我覺得你挖不動這土。」

  五月那並不存在的好勝心瞬間就被義勇給激發了。她頓時就坐直身子,略有幾分不滿似的說:「什麼嘛。看起來明明就很容易啊!」

  不就是把鏟子戳進地裡,用力踩一腳,讓鐵皮的部分沒入土中,然後抓緊木柄用力往下一摁。這種小事還不簡單?

  話說起來,鐵鏟應該也算是杠杆原理的一種實際應用吧?既然說到杠杆原理了,那當然就會想到……

  「義勇,你知道嗎,阿基米德說過,『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起地球』。」

  這番關於杠杆原理的世界性名言聽得義勇迷迷糊糊的,畢竟他可不知道五月的思維竟然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他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不解地盯著五月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

  「阿基米德是誰?」

  「古希腊的學者。總而言之就是個很厲害的家伙。」話題一轉,她又回到了幫忙這件事上,「所以就讓我來幫幫你嘛。你很累了,不是嗎?而我不一樣哦——我精力十足!」

  她一本正經地拍著胸膛,仿佛她的精力全都儲存在這裡頭似的。

  義勇別開腦袋,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

  「別逞強嘛,義勇。我看著你都覺得累。」忽然擺出了一副明白人模樣的五月說,「況且,提出挖小池塘的人是我,可我現在什麼都不能做。這樣真的讓我很有負罪感啊。」

  在五月堅持不懈的游說之下,義勇似乎是被說動了。他盯著五月,向她確認道:「你真的要幫我?」

  五月認真地一點頭:「嗯!」

  義勇把鏟子往地上一插,向她招手,總算是松口了:「那你就來試一下把。如果覺得累了,就和我說。」

  「好!」

  五月整個人都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路小跑到鐵鏟處去。經過義勇身邊時,她抬起手,輕輕擦了一下他的臉。

  「臉髒了。」她說。

  義勇忙摸了摸臉。他都沒有察覺到這種事。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是了。

  他站在五月的身邊,沒有去休息,而是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看著她像模像樣地踩了好幾腳才成功讓鐵皮沒入土中,看著她用力抓著木柄的尾端直往下壓,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五月僵在了這一步。鐵鏟在土裡卡得死死的,不管五月怎麼用力也根本鏟不出來。

  起初五月只以為是自己氣力太小,所以導致了這種「無事發生」的場面誕生。她還略微覺得有點丟人呢。但仔細往地上一看,才發現泥土裡糾纏了太多的草根。

  正是這些看著微不足道的纖細根莖把整個土地凝結得前所未有的緊實。

  但挖不開土的主要原因依舊還是因為她的力氣太小。

  咬牙奮力嘗試了好幾次,五月幾乎把快整個身子都壓在木柄上了,這才總算挖出一鏟土。

  而等待她的是難以計數的未鏟土地。

  有那麼一個恍惚的瞬間,五月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灰暗未來。

  她實在是很想嘆氣。

  「還是由我來吧。」

  手中的重負一下子消失了,是義勇從她手中拿走了鐵鏟。

  五月差點哭出來——今天的義勇先生也是男友力滿分!

  她也不再執拗地說要幫忙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要是由她來挖土,那大概是要挖到明天天黑才能讓池塘成型了吧。

  這種時候,她最該做的還是不給義勇添亂。

  五月乖乖地回到邊上當起監工,義勇繼續吭哧吭哧地挖。

  在靠譜成年男性的力量之下,荒地終於開了個坑。再倒進水丟入植物,像模像樣的小池塘誕生了。五月多搬了幾塊石頭繞在水邊,這樣看起來便就更加精致了些。

  義勇擦拭著額角的汗,左右看了看。他倒是對這個池塘挺滿意的。

  「再買幾條金魚養在裡面就行了。」

  一聽義勇這話,五月想也不想地就送上了拒絕。

  「買現成的金魚多沒意思啊。」她輕輕搖晃著義勇的手臂,滿眼都是期待,「我們去撈金魚吧!」


第109章 撈金魚

  「撈金魚?」

  出現了——是義勇很生疏的活動!

  不過, 義勇對此感到生疏, 僅僅只是因為許久沒有玩過撈金魚了而已。

  依稀記得, 上一次撈金魚, 好像還是他七八歲的時候。那一次他好像玩得還挺開心的。

  「不過,這裡有什麼地方可以撈金魚嗎?」他問五月。

  「這幾天附近的鎮上有夏日祭哦,夏日祭上肯定有撈金魚的游戲。唔……電視節目裡都是這麼放的。」

  她悶悶地加上了最後的這一句,像是在偷偷向義勇暗示自己並沒有去過夏日祭的事實。

  所以當然也就沒有過撈金魚這種美好的夏日記憶了。

  義勇了然般點了點頭。今天他的理解能力意外地相當靈光,這讓他一下就明白了藏在五月話語之中的深意。

  他以一種洞悉一切般的目光看著五月, 說:「你就是因為想去夏日祭撈金魚,所以才讓我挖池塘的吧。」

  「瞎說!」

  五月一把奪過義勇手裡的毛巾,雙手插著腰, 儼然一副憤慨激昂的模樣。

  「是因為先看到了路邊的小河所以想到了挖池塘所以才提出要去撈金魚的!」

  五月義正言辭地說, 說完還不忘用搶來的毛巾幫義勇擦汗。不過, 大概是因為剛才說得太過激動了, 導致她擦汗的動作變得略微用力了一些,幸好義勇也沒有感覺到前後力道的差距。

  可不知怎麼的,這話從五月的嘴裡說出來, 好像總少了那麼一點可信度似的。但天地可鑒,五月說的當真是實話。

  原本她連鎮上這幾天正在開夏日祭的事情都不知道呢。如果不是因為早上買水生植物時和親切的老板閑聊了幾句, 她大概會錯過這場難得的熱鬧活動吧。

  但既然恰好遇上了, 五月絕不會允許這樣的難得機會從自己的手中溜走!

  五月拽住義勇的一角衣袖, 輕輕地晃蕩著, 小聲說:「所以我們去撈金魚嘛。好不好?」

  「嗯。」

  義勇點了點頭。看著她綻開笑顏, 他忍不住也想笑了。他抬起手, 輕輕一揉她的臉頰,卻一不小心把手上的塵土沾到了她的臉上去了。他急忙用干淨的手掌邊緣擦干淨,可不知怎麼的,那塊污漬卻怎麼也抹不掉。

  這就不免讓人有些煩躁了。

  連續試了好幾次,義勇依舊還是沒能成功。他有些喪氣了,無奈地一嘆氣,不再嘗試了,直接拉著五月去洗臉,順便也把自己沾滿塵土的手也洗干淨了。

  既然決定了要去夏日祭,那麼晚飯就根本不必操心了。只需要給煤球煮好魚肉,今天的五月就能和廚房說拜拜了。

  雖說五月長這麼大了都還沒有去過夏日祭,但沒去過可不代表著就一定是完全不了解。要說起來,五月看過的很多本漫畫裡,都出現過夏日祭的情節,況且每年暑假,電視節目裡也會轉播一些夏日祭相關的新聞。

  所以她對夏日祭的了解不是零——絕對不是!

  所以她當然也很清楚,在夏日祭上,是要穿浴衣的。

  恰好前不久蜜璃送了她一件自己的新浴衣,今天正巧就能穿上了。

  還記得蜜璃說過,這是她母親為她買的,不過對她來說好像有點小,所以不幸變成了壓箱底的衣服。剛好那時五月隨口說了一句她從來沒有穿過浴衣這類的衣服,蜜璃便就把這件浴衣送給她了。

  五月想,甘露寺媽媽在為女兒挑浴衣的時候,一定是費了一番心思的。這身浴衣布料軟滑細膩,絲毫沒有任何的厚重感,淺淺的豆綠色與夏天適合極了。

  一換上這身浴衣,五月立刻就跑去找義勇了,還得意似的在他面前轉悠了一圈。雖然遲鈍的義勇並沒有意識到這時候應該送上誇獎的話語,但五月還是挺高興的。

  她覺得義勇只要能看到自己穿上浴衣的模樣就好。

  「蜜璃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倒還是挺合身的。」五月很隨意地說著,「袖子有點略短,但沒什麼關系。不過,胸口的部分是在太寬了一點,所以我先前拿去改了……呃……胸口的部分……」

  說到這個詞的時候,五月的心猛跳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往下掃了掃。

  剛拿到蜜璃的浴衣時,她心裡其實是知道這件浴衣的胸口部分不適合她的,但那時候她還沒怎麼回過味來,也根本沒想明白,對她來說過於大了一點的胸口部分,究竟意味著什麼。

  直到現在。

  看著自己那低頭看一眼就能望到腳尖,幾乎可以被稱作是一馬平川的弧度,她瞬間什麼都明白了——簡直比任何時候都明白。

  有那麼一個瞬間,五月竟泛上了一陣淚意。

  老天爺真是有夠不公平的啊!

  「你在發什麼呆?」

  胡思亂想的五月被義勇輕捏了一下鼻尖。她頓時回過神來了,慌忙收起不妙的思緒,一股腦地搖頭,否認道:「沒什麼。我們走吧。」

  說著,五月直拉著義勇往外走。在走出門外之前,她還不忘往小池塘的方向多看了幾眼。

  「我真的超喜歡這個小池塘!」

  輕輕拉了一下義勇的衣袖,五月小聲同他嘀咕著。義勇沒說什麼,而是牽起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認真叮囑道:「人應該會很多,你別走丟了。拉好我。」

  「才不會走丟呢。」五月抱怨似的咕噥著,「又不是小孩子了。」

  盡管嘴上這麼說著,但五月還是很誠實地挨近了義勇。

  小鎮的夏日祭坐落在山腳下,沿著白石小道,兩邊都是裝飾成了鮮艷顏色的小攤。如果順著小道向上,便會走過重重鳥居。鳥居的盡頭是稻荷神社。

  五月很好奇,在稻荷神的神社附近舉辦這樣熱鬧的夏日祭,是不是會叨擾到神明。

  大概是不會的吧。

  還未走到山腳下,就已經能夠看到夏日祭的人群了。大家似乎都是成群結隊來的,一眼望去,見不到一個落單的人。

  「呼……幸好……」五月莫名感嘆了起來。

  義勇低頭看了著她,問道:「幸好什麼?」

  五月很認真地回答他:「幸好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獨自一人走在這種地方,如果被他人看見了,大概是要笑話的吧。

  總之五月還是挺害怕被別人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的。至於義勇,就算是獨自走在夏日祭的人群中,他大概不會覺得有什麼吧。

  不過,是否落單這樣的事,今天並不在他們兩人的憂慮之中。沒有忘記此行意義的五月,一路把義勇拉到了撈金魚的小攤旁邊。

  付錢、搬來小板凳坐下、捧好盛了水的小盆子,攤主給了他們一人一個撈魚的小網。

  五月盯著小網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其實也不能被稱作「網」。用來兜魚的那部分網面是一層薄薄的紙,本就已經很脆弱了,再一浸入水中,當然就變得更加不堪重負。

  不過,這也就是撈金魚的樂趣所在了。

  「撈多少條都可以,不過網破了就不可以撈了哦。」

  站在一邊的攤主提醒著他們。

  咦,原來是這樣的規則嗎?電視節目裡好像沒有說過呀。

  余光瞥見到義勇已經開始撈起來了,五月忙收起現實與理想之間的不符感,也動手把紙網浸入水裡。

  對於五月來說,撈金魚是從沒有過的初次體驗,這又是剛剛上手,難免有些生疏,總是一不小心就弄破了紙,然而盆中依舊只有清水而已,一條魚都沒有撈上。

  當五月換到第三個網時,義勇依舊是默不作聲地重復著撈魚。他的動作又快又穩,宛若和五月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看著熟練的義勇,五月別說多羨慕了。這份羨慕轉而變成了動力。

  在重復的嘗試之下,五月漸入佳境。她覺得自己摸到訣竅了。

  沉默著,一言不發,只盯著池中緩緩游動的金魚,瞄准時機飛快撈起。

  快准狠。

  此刻的他們是兩台沒有感情的撈金魚機器。

  如果不是攤主的央求,五月和義勇大概能夠把這一整個池子裡的魚統統撈完。

  「……兩位,你們再撈下去,我這生意就沒得做了!」

  既然攤主都可憐巴巴地這麼說了,他們便也不好意思再多撈。義勇還偷偷地把盆裡的幾條魚給放回了池中,然而數量依舊是相當可觀。

  得到了比設想中更多的金魚,五月心情輕快。她一手拎著金魚,一手牽著義勇,蹦跶在白石小道上。

  出門前還說著自己不是小孩子的她,這會兒完全變成了歡脫的小孩。她拉著義勇逛遍了所有小攤,每個小東西都買一點,每個點心都要嘗一嘗。

  偶爾五月還會給義勇出一些死亡選擇題,比如像是「你覺得這個是我做的好吃還是買來的好吃」之類的問題。誠懇的義勇,每一次給出的回答都是五月做得更好吃。

  不過,看著五月買的東西越來越多,義勇莫名產生了一絲擔憂。

  「你的月俸,應該不是很高吧。」

  印像中他記得五月這個級別的鬼殺隊劍士,似乎月俸都不會太高。

  好不容易咬下了一大口蘋果糖的五月抬頭起頭來看著義勇,困惑地「啊?」了一聲。

  她倒是不介意工資是高還是低——反正夠用就行了嘛。

  但聽到義勇提起這樣的問題,她忍不住有點好奇了。

  「我隨便問一下哦,柱的月俸是多少?」

  義勇報出了一個數字。

  五月也報出了一個數字。

  甚至都不用費心比對,她的工資和義勇的工資壓根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直到這一刻,五月才意識到,她的男朋友……

  ……好像還挺有錢的?


第110章 夏夜風

  悠悠閑閑地逛完了夏日祭上的每一個小攤, 五月還是覺得有些意猶未盡。

  「我們去神社看看吧!」

  五月慫恿似的對義勇說。

  雖然義勇心裡已經隱約有點歸意了,但看到五月滿心期待的模樣,讓他實在不想對她說出拒絕的話。

  況且, 五月這麼有精力,應該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於是他們遠離了人群和喧鬧, 沿著稀碎白石鋪成的小路, 向著山上的稻荷神社而去。

  起初,夏日祭小攤前懸掛的電燈所亮起的深橘色燈光還能為他們照亮眼前的路,但隨著小道蜿蜒得越長,那柔軟的燈光也漸漸無法追上他們的腳步了。

  走到後半段,路變得更暗了。能看到搖曳的深色樹影。風似乎變得更強烈了些, 吹得五月好幾次以為自己束起的長發要被吹散了。

  她看到小道的兩旁有石雕的燈台,鏤空的內裡可以放入蠟燭, 想必就是用來照亮這條路的。但今晚卻沒有亮起,這難免讓五月有點心慌。她不怎麼敢看向目光難以穿透的路兩旁, 那樣的黑讓她很容易就會胡思亂想。

  想得多了,心慌感便也就出現了。便就索性低下頭,只讓自己著眼於腳下的小路而已。

  如果單是自己一個走在這條寂靜又陰暗的小道上,五月倒不也不一定會像現在這樣心慌不已——說不定她能穩步走到山頂,連一絲脆弱的心情都不會有吧。但不知為何,明明有義勇在身邊陪著了, 她卻會覺得害怕。

  大概是因為把所有的情緒全部都依托在了他的身上吧。五月胡亂猜測著, 往義勇身邊靠近了些。這讓她覺得安心了許多。

  走到了神社門口, 他們才發現神社的大門緊閉著。

  「呀。撲了個空。」五月自嘲似的捂嘴笑了一聲, 「看來是帶著您白走一趟了。」

  走了這麼多路來神社,卻只能看到神社黑漆漆的屋檐。對此義勇倒也沒什麼沮喪的心情,反倒是安慰著五月說:「就當是散步了。」

  不過,是散了一個長長的步。

  依舊是緊緊牽著彼此的手,他們緩步沿著小道走下山。

  分明是同樣的一條小道,但下山時,恐懼感卻始終都未曾出現過。站在高處,還能看到山腳下亮起的暖色燈光。遠處人家的窗中倒也透出了點點光亮,卻不及夏日祭的明亮。抬起頭,還有星空籠罩著他們。

  「好漂亮……」五月小聲感嘆,「今晚的風也好舒服。盛夏時節居然還能有這樣涼爽的風,真的很難得了。」

  義勇點了點頭。不過,他倒是覺得現在的時節已經不能算是盛夏了。最熱的那幾天早已經過去,確切的說,現在已經接近夏末了。

  夏末……啊……

  義勇莫名想到,五月份早已經遠去了。

  「你的生日,是在五月份吧?」

  他忽然問五月道。

  「嗯?生日?」五月不知道義勇為什麼突然提到了這種事情,回答是也是模棱兩可的,「確實是在五月沒錯。」

  但具體是在五月份漫長三十一天中的哪一天,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是因為出生在五月,所以才擁有了「五月」這個名字。

  「怎麼突然問我這種事情?」

  「就是突然想到你五月份的時候,好像沒有過生日。」義勇說。

  五月份時的五月一聲不吭,義勇也沒有意識到五月份意味著什麼。

  於是這一年的五月份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溜走了。義勇總覺得好像有一點可惜。

  「我從來都不過生日。」以一種很理所應當的語氣,五月對他說,「而且也沒辦法過嘛。我都不知道生日是哪一天。」

  聽她的口吻,似乎早就已經是習慣了這樣的事情。義勇多想告訴她,這樣的事情其實根本就不需要習慣——她也可以開開心心地度過一年僅有一次的生日。

  可應該怎麼說才好呢?義勇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到任何頭緒。而五月已經說起了其他事情,關於生日的話題,好像怎麼也沒辦法重啟了。義勇便就沒有再多想這件事。

  伴著夏夜的風回到家,五月和義勇把夏日祭撈來的金魚放進了新挖好的池塘裡。一眼望去,清透的水中滿是魚。

  這數量好像比他們先前預想之中的稍微多了一點。

  五月拍拍義勇的肩膀,故作後悔似的搖頭嘆氣,對義勇說:「你實在是撈得太多啦。」

  「嗯?」義勇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五月,說,「你撈得也不少。」

  「那還是你撈得比較多嘛!」

  五月像是有幾分不賭氣,偏要在這種地方「認輸」。

  「記不記得,攤主還讓你別撈了呢。」

  義勇搖頭,糾正她道:「那話他是對你說的。」

  「哪有!明明是說給你聽的。我可是弄破了好幾個紙網,而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換過網呢。」

  「那也不能掩蓋你撈得確實很多,更不能掩蓋攤主的話是說給你聽的這一事實。」

  這場毫無意義的爭論持續了好一會兒,最終在某種不可抗力的作用下總算是結束了。回想著他們那如同小學生吵架一樣毫無營養又無聊至極的對話,五月就忍不住笑個不停——分明她才是挑起這場紛爭的始作俑者啊。

  她很大度地一擺手:「那就把罪責平分吧,這是我們兩人共有的罪過。」

  這倒是稍微公平一些了。義勇微微一頷首,表示可以接受。

  聽不懂他們之間對話的煤球滿眼都是無知,只好在五月的腿邊一個勁的打轉,親昵地蹭她的腿。五月俯低身,把煤球抱起,又輕撫了一下義勇細碎的鬢發。

  「我帶著煤球回房間睡覺啦。晚安,義勇。」

  她抓著煤球的爪子,向義勇一揮手。

  看到煤球那許久未剪的利爪,義勇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生怕它突然鬧起脾氣來,不由分說地就把自己的臉抓出血痕。

  他也向五月道了一聲晚安。目送她回到房間後,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躺下不多久,義勇忽然聽到了一陣叩門聲。他本以為外頭的人是五月,便立刻小跑到了門口,將門打開。

  然而從門縫間露出來的卻是一張大叔臉——大半夜來找義勇的人,居然是錨。

  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落差略微有點大,讓義勇不禁一怔,有些不知所措了。

  「臭小子,你這幅表情是在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嗎?!」

  錨一貫的惡狠狠話語毫不留情地穿過門縫鑽了進來。義勇這才回過神來,搖頭否認。想了想,他走出了房間,把門關上,同錨一起站在房間外。

  他看到錨的手裡拿了整整四根蘋果糖——如果把嘴裡咬著的那個也算進去的話,就是五根了。

  錨把蘋果糖嚼得哢啦哢啦響,一邊嚼還一邊說:「我告訴你哦,她的生日是五月八日。剛好和你的生日相差整三個月。」

  義勇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錨在說的是五月的生日。

  至於錨怎麼會清楚他想要知道這種事情還特地偷偷跑過來告訴了他,這就無從得知了。

  義勇默默在心裡把這個日期反復念了好幾遍,將其完全記下。過了一會兒,他才向錨點點頭,應了一聲:「哦。」

  這過於簡短的應答讓錨瞬間翻滾出了一堆吐槽,可怎奈何他的嘴裡被脆甜的蘋果糖塞滿了,他只好暫且收起吐槽,粗略地嚼著糖,把所有的心情壓縮成了極簡的一句話。

  「你個傻子的反應真是不出所料地讓我失望呢。」

  失望?為什麼?

  義勇真的搞不懂錨的腦回路。他也真的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能讓人覺得失望的事情。

  不過,錨願意專程過來告訴他這種小事,義勇真的很感謝。他收起對「失望」這詞的不解,無比認真地向錨道了謝。

  能從義勇的嘴裡聽到感謝,錨好像有點驚訝。不過這份驚訝倒是只持續了幾秒而已。他擺了擺手,同往常一樣,很隨意地對義勇說:「哎呀,小事小事。這都是小事而已,沒什麼好感謝的。哈哈哈……」

  他尷尬地笑了幾聲。

  其實關於生日的事情,他早就應該告訴五月的,然而一不小心就把這事給忘記了。

  不過,告訴義勇這個蠢小子,也沒什麼差別的嘛。錨大剌剌地想。

  說完這件事,錨就告辭了,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懶得同義勇說。看來他是准備繼續與蘋果糖進行鬥爭了。

  義勇回到房間裡,又想到了五月的生日。

  還想到錨說,他的生日和五月相差整三個月。他覺得錨應該是特地提醒自己這一點的,但就算錨不說,義勇也會察覺到這個微妙的小小巧合。

  等睡醒了,就把這件事說給五月聽吧。她一定會高興的。

  義勇覺得腦袋有點沉,意識卻又格外的清醒。他磨蹭了許久,只覺得積壓在頭上的重量擴散著游走但了全身,意識倒是終於一點點地陷入疲倦之中。

  他不知道這番異常究竟怎麼回事,直到第二天早上。

  「義勇,你感冒了。」

  以一種格外嚴肅的口吻,五月告訴他。

  義勇聽得有點迷糊。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麼感冒的,更不覺得自己哪裡受了涼。他很想問問五月原因,但喉嚨腫得厲害,讓他很難說出話來,昏昏沉沉的感覺讓他的眼睛也微微發痛。

  在這種問題上,五月也沒辦法給出答案。事實上,她比義勇更想知道為什麼。

  「嘛……總之還是好好休息吧。我這個病號會好好照顧你的。」

  說著,五月把義勇亂糟糟的劉海捋到腦後,把一塊浸濕的毛巾蓋在他的額頭上。

  可不成想,義勇的頭發實在太頑固,五月才剛捋到後面去不多久,就又偷偷摸摸地挪回到原處了,貼在毛巾上,很快也變濕了。

  反復弄了好幾次,義勇的劉海總還是喜歡停留在額前。五月有點惱了,索性把這撮不聽話的頭發扎起。

  頑固的劉海變成了衝天的小辮子,差點讓五月笑出聲來。

  五月努力忍住笑意,和義勇瞎聊著說:「知道嗎?夏天還會感冒的人可是笨蛋哦。」

  這話聽得義勇的臉瞬間紅了。

  「我……我不是笨蛋!」

  義勇語氣堅定,怎奈何有點口齒不清,讓他的否認聽上去很不堅決似的。

  他有點燒糊塗了,越想自己的回答越覺得不滿意,索性「哼」一聲別開腦袋,用表情透露出自己被說成笨蛋的不服氣。

  坐在一旁的五月全程目擊了義勇的所有反應。她整個人都看傻了,連心都是一陣猛顫。

  今天的義勇怎麼……

  ……這麼可愛呀!


第111章 可可愛愛富岡君

  看著捂紅了臉, 賭氣般的對自己說出「我不是笨蛋」這種撒嬌話語的義勇,五月不自覺地一愣,盤旋在心中的, 除卻驚訝的情緒之外,還有幾分難以置信。隨即, 她的小腦袋中蹦出了一個疑惑。

  ——此刻躺在她眼前的人, 到底是不是義勇啊?

  富岡義勇怎麼可能會這麼可愛!

  左瞄瞄右看看。這確實是義勇沒錯,只不過他做出了平常的義勇不怎麼會有的表現而已。

  譬如像是直到這會兒都還在暗自賭氣的幼稚表現。

  義勇大概是真的被五月的那句「笨蛋」的玩笑話給氣著了,一直保持著別開腦袋的這個別扭姿勢,一聲不吭,聽到五月小聲咕噥著「怎麼就突然感冒了呢」這樣的話也不予理會, 只暗戳戳地想著五月所說的關於夏天感冒的人是笨蛋的這話。

  正在忙著滿房間尋找感冒藥的五月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義勇的異常。直到想起來該為毛巾重新浸水了,這才看到義勇此刻的僵硬姿勢。

  她忍不住笑了, 但還是坐到他身邊,戳了戳他的脖頸, 嗔怪道:「這樣躺著,你不覺得脖子酸嗎?」

  呃……好像是有點酸痛。

  但義勇才不會把這種事情說出口!

  他一言不發地翻了個身,換成側躺的姿勢,背對著五月,用無言的沉默對「笨蛋」這個稱呼進行反抗。

  直到這會兒,遲鈍的五月才意識到, 義勇這是在同她鬧小脾氣呢。

  五月一時無話可說。

  不是……平時的義勇, 真的會為了這種玩笑話而生氣嗎?難道是因為發燒發得神志不清的緣故嗎?

  五月先前就聽說過, 有些人在生病時會表現得和往常截然不同, 大概是遲鈍的知覺在悄悄作祟。

  她以前覺得這種說法沒什麼依據,所以便也就從未放在心上,只當這是個笑料而已。

  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嗎?

  五月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但義勇的小脾氣還是該撫平的。

  五月默默挪到另一側,逮了個恰到好處的時機,把濕毛巾重新蓋回到了他的額頭上,又揉了揉他的臉,好聲好氣地說:「沒有沒有,義勇不是笨蛋。我剛才是瞎說的——你怎麼可能是笨蛋呢!對吧?」

  五月柔柔地說著。她覺得自己的語氣就像是在同小朋友說話,讓她自己都不禁產生了一種僵硬的感覺。她本來就不怎麼擅長哄人,這會兒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幸好義勇還算是好哄。一聽到五月說出他不是笨蛋時,他的小脾氣立刻就沒了。他也不再念叨什麼,乖乖地換回仰面躺的睡姿,讓濕毛巾穩穩當當地蓋在自己的額頭上。

  先前側躺著的時候,毛巾總是會滑下來,五月不得不一次次地重復著拿起毛巾蓋到頭上的動作。

  病患者的心情趨於穩定,五月總算是能放心了。她又重新開始翻找起感冒藥。

  她記得上次自己發燒時義勇買回來的藥還剩下了一些呢。到底放到哪裡去了?

  翻箱倒櫃找了一同,五月都沒有找到藥的蹤跡。而義勇的面色依舊潮紅,看起來糟糕極了。五月摸了一下她的臉,燙手的溫度讓她覺得實在不妙。

  「體溫還是這麼高……」

  她小聲咕噥著。

  估計再這麼燒下去,義勇就真該變成笨蛋了。五月沒辦法就這麼坐以待斃,等待免疫功能將感冒自愈。她決定出門買藥,順便再揪個大夫過來。

  她站起身來,卻忽然被義勇拽住了。他看起來完全是一副已經病糊塗了的模樣,力氣卻還是很大,緊緊抓著五月的手,怎麼也不讓她離開。

  「你要走了嗎?」

  伴隨著微弱的輕聲詢問,他忽然猛烈地一連咳了好幾聲,嗓音也沙啞了。

  「你別走……」他如同央求似的說著。

  這話聽得五月一陣心軟,甚至還感覺到了一種迷之罪惡感,宛若自己真變成了那種「拋棄病重戀人毅然決然地一走了之」的死渣女——雖說義勇只是得了一個小小的感冒而已,以及她是為了買藥才出門的。

  五月能理解生病時的脆弱心情。可就算她已經同義勇解釋了以及要去做什麼,義勇卻還是死拽著五月的手。他病得連眼神都透著迷離,看起來比平時更呆了一點。

  「藥放在正廳的櫃子裡面裡。」他顫顫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口齒不清地告訴五月,「還有三包。」

  五月在心裡估算了一下量,覺得差不多應該夠了。她安慰似的輕撫著義勇的臉頰,伏低了身子,將前額貼在他的額上。這能讓她清晰地感受到他過熱的體溫。

  「那我去正廳拿藥咯。」她坐直身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義勇的手,「吃了藥才能好啊。」

  然而義勇一動不動,連一根小拇指都沒有被掰開,只問:「你就去正廳而已嗎?」

  「嗯。」

  「你不會再一聲不吭地突然走掉了,對吧?你會留在這個家裡的……對吧?」

  他的目光依舊是泛著恍惚與迷離,卻意外的透徹。

  五月這時才意識到,原來他一直都在意著那天晚上自己的突然離開。因為他從不提那事,所以五月也從來都不清楚他的心情。

  所以,自然也不知道那一刻他的慌張與焦急。

  如果不是因為這場病,他大概不會如此輕易地把這番心事說給五月聽吧。

  五月揉了揉眼睛,忽然覺得嗓子有點疼。她抓起杯子,灌下一大口冷水,這才讓她勉強能夠開口了。

  「我不走。」她鄭重其事地看著義勇,「再也不走了。」

  義勇笑了,連眸中都漾出笑意。他松開手,安心般闔上了眼,小聲對她說:「你去吧。注意安全。」

  房間距離正廳,攏共也就短短幾步路的距離而已,根本談不上需要「注意安全」。但五月還是很認真地應了一聲好,這才輕輕出去了。

  走在木廊上,五月悄悄地想,等義勇退燒了,意識也清醒一點了,該好好地向他道歉才是。要告訴他,那個夜晚她不應該什麼都不說地就去了蜜璃家,害他平白地擔心了太多。

  唔……為了表達歉意,到時候給他做一頓好吃的吧?

  從房間走到正廳的這陣短短的時間裡,五月的心裡飛快地滾過了一堆菜名。

  不過,現在重要的,顯然不是該做什麼菜,而是藥在哪個位置。

  正廳裡沒有多少櫃子,一個個翻過去不需要耗費太多時間。但五月太心急了,她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

  現在正廳的中央,她決定先揣摩一下義勇的心情。這樣大概就能知道藥會被他放在什麼位置了。

  角落裡那個梨花木五鬥櫥的最上一格抽屜,義勇好像挺常用的。然而拉開一看,裡面就只有一些雜物而已。

  五月又試著揣測了一下,然而一撲一個空。

  五月沮喪了——原來她一點也不懂義勇!

  但沮喪歸沮喪,該找到的藥總還是要尋出來的。這回五月不再用「揣摩義勇的心情」這種投機取巧的方法了,而是老老實實地拉開每一個抽屜,決心不漏過正廳裡的任何一個角落。

  當拉開第九個空蕩蕩的抽屜時,五月莫名緊張起來了,害怕自己會找不到藥。她已經磨蹭太久了,而這裡所有的抽屜,也很快就會被她全部拉開。

  如果真沒找到藥,那就得出門去買了。

  呼……希望義勇千萬別因為自己離開太久而念叨她什麼。

  五月用雙手托住抽屜,用力推了回去。正准備拉開下一個抽屜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在再下面的那個抽屜裡。」

  毫無征兆的話語把五月嚇了一跳。她慌忙扭頭,發現義勇就坐在她身後的角落裡,團起身子,抱著膝蓋,被扎起的小辮子無精打采地耷拉著,一眼看去,就像是一顆球。

  弱小、可憐、無助。

  且粘人的球。

  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默默地盯著五月看了多久。

  五月忽然感到無話可說,忍不住頻頻向義勇投去目光,但手上的動作倒是一點也沒有停下。她摸到了義勇所說的那格抽屜,用力拉開,用余光往裡瞄了一眼。

  同剪刀擺在一起的淺黃色牛皮紙包,就是感冒藥沒錯了。裡面裝著的是藥粉,只要衝泡喝下就好。

  五月掏出藥包,用胳膊肘頂著把抽屜推了進去,走到義勇身邊,把團在地上的他拉起。

  這會兒佝僂著身子的義勇,看起來好像變得和她差不多高了。

  小辮子實在太可笑,讓五月不忍直視,索性直接揪掉了。她又捋了捋義勇的劉海,這才讓他變回原來的模樣。

  「你怎麼過來了?」撫摸著他的額頭,五月關切地問,「還是多睡一會兒比較好。」

  義勇垂著手,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似的,撇下了嘴角。

  「你不在房間裡,讓我很不安……所以我過來了。我不想看不到你。」

  義勇的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但他確實是在回答五月的問題沒錯。

  這話聽得五月的心都快化了——平常時候的義勇哪會說出這種軟和的話呀!她忍不住抱住義勇,在他的懷裡蹭了好幾下,都舍不得放手。

  她真的真的太喜歡今天的可愛義勇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五月的這份喜歡稍許打了一些折扣。

  「這藥太苦了。我不喝。」

  一臉嚴肅推開感冒藥的義勇,義正言辭如是說。


第112章 粘粘乎乎富岡君

  義勇無比認真地看著五月, 無比認真地把自己的話重復了一遍。

  「我不喝藥。」

  說完,他就悶頭躺下了,從始至終都沒有向五月手中的藥碗投去任何一絲目光。

  他這般果斷的拒絕讓五月不禁愣了一下, 不自覺地瞄了一眼泛著熱氣的藥。

  藥粉是淺棕色的,衝泡出來的藥自然也是同樣的棕色, 略微有幾分渾濁, 這模樣看起來確實是挺糟糕的。聞起來就是那種苦苦的藥的氣味,想來味道應該不怎麼好。

  先前五月發燒的時候,吃的並不是這個藥,所以她也不確定它是不是真的難喝到了難以下咽的地步。但看著這並不誘人的藥,五月自己也不禁產生了幾分抵觸的心情。

  她好像能夠理解義勇不想喝藥的心情了。

  但理解歸理解, 藥還是要喝的。現在的義勇就已經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樣了,要是繼續這麼燒下去, 那麼水柱大概要改名為「笨柱」了吧。

  五月任由義勇在床鋪裡躺了一會兒。等到碗裡的藥稍微冷下來一些,變成可以入口的溫度了, 她這才抓住義勇的手,用力把他從床上拉起

  「你快點起來啦。」

  她催促著,險些用光了所有的氣力。一見到義勇坐直身子,她立刻就遞上藥碗。那濃烈的苦味熏得義勇頓時就皺起了臉。他縮縮身子,又窩回去了,但五月才不會讓他如願。她飛快地按住義勇的肩膀, 硬生生把他半躺下的身子給掰了回來。

  「早點喝病就能早點好。」五月摸著他的額頭,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都快燒成一個小火人了。」

  義勇低垂著腦袋, 不答話, 只莫名其妙地說出了一句:「我是學水之呼吸的。」

  他的意思大概是,學水之呼吸的他不會變成什麼小火人。

  不是……就算你是學炎之呼吸也變不成小火人啊!

  五月無奈地想。

  她很自覺地掐斷了這個與喝藥無關的話題,繼續循循勸誘。勸得久了,她不免有些著急,衝義勇惱怒地說了一句:「別像個小孩子一樣嘛!」

  義勇怔了怔,總算是抬眼看五月了。

  趁著他的注意力難得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五月繼續說:「快喝掉。拜托你為自己的身體考慮一下吧。我又不是要害你——讓你喝藥是為了你自己好呀!」

  義勇的表情略有動搖。看著五月堅毅的眼神,義勇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沒辦法從苦藥中逃出去了。他抿緊了唇,數度看向五月手中的藥,又數度因為想到藥的難吃而挪開了目光。

  他糾結了好久,才總算是下定決心,一把從奪過藥碗,屏住呼吸閉上眼,咕嘟咕嘟喝下,最後再豪氣地把碗往旁邊一丟,沉沉地嘆息了一聲。

  「喝完了。」他啞著聲說,「可以了吧?」

  五月精准地接住了落下的碗,穩穩當當地放好,這才揉了揉義勇的腦袋,以一種表揚小朋友般的語氣誇獎起了他,聽得義勇一臉滿足。

  在感冒藥的作用下,睡感很快就泛上來了。義勇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但還是強撐著精神。有好幾次,他的眼睛都已經閉上了,沒過一會兒卻又勉強睜開,看得五月很是不解。

  她輕輕地把義勇的碎發捋到兩邊,又幫他擦去額角的薄汗,小聲問:「你很累了吧。為什麼不睡呢?」

  「我怕醒來你就不在了。」他低沉的聲音中都帶著困倦,「就像那天一樣,你一下子就不見了……對不起,那時候和你說了過分的話。我不該那麼說的。」

  五月笑了。她悄悄把手伸進被子裡,勾住義勇的食指。

  「沒關系。那些話也談不上什麼過分。」她淡淡地說,「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你就好好睡一覺吧。放心。」

  聽到五月這話,義勇似乎是放心了。他揚起一絲疲憊的笑,安心地闔上眼,不多久就陷入了熟睡之中。五月抽出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她還在義勇的書櫃裡尋到了一本無趣的書,這能讓她稍微消磨一下時間。

  義勇好像睡得並不怎麼安穩,五月總能聽到他哼唧哼唧的聲音。他還醒了幾次,每次睜開眼都必定要四下環視一圈,見到五月在身邊,這才放心地繼續沉入睡眠中去。

  這麼迷迷糊糊地睡著,義勇好像也沒有睡太久。五月的書才看了幾十頁而已,他就坐起身來了。

  「唉……頭好痛。」

  他小聲念叨了一句。

  五月把書反著放在桌上,摸了摸她的體溫。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覺得義勇的體溫稍微降低了一點。

  她垂下手,把書完全闔上了。

  「還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嗎?」

  義勇搖了搖頭,忽然說:「五月,我們來下將棋吧。」

  「可是我不會下。」五月向他坦誠,「我什麼棋都不會。」

  甚至包括飛行棋在內,所有棋類都是五月的未知領域。

  「沒事,我可以教你。」

  「唔……好吧。」

  並不怎麼想學棋的五月敷衍地應了一聲,隨即就扯開話題。

  「話說起來,你不覺得餓嗎?」

  不知道義勇餓不餓,反正五月是餓了。不過她實在是不好意思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煙火氣過於濃重的話,所以只好借由詢問,讓義勇道出自己的心事。

  「餓了。」

  義勇也很坦誠。

  「那我去做飯咯。」扶著榻榻米地面,五月站起身來,「給你煮粥好嗎?」

  她的後半句話,義勇並沒有怎麼聽清楚,所以只囫圇地應了一聲「好」。

  五月走出房間。這回義勇倒是不在亦步亦趨地緊跟在自己的身後了,看來感冒藥確實是起了作用。完全康復大概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了。

  五月頓時心安。她覺得,她可能還是更喜歡平常的義勇多一點吧——不過,生病的義勇確實是更加可愛,這一點這她無法否認。

  要是平時的義勇能像生病時那樣坦誠又直率,那該多好。

  五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

  生火開灶,五月煮了一鍋濃稠的稀粥。她自己不怎麼想喝粥,所以只熱了熱昨天的剩飯,准備和雞蛋醬油拌一拌。她只想隨便填飽肚子就好。

  但她的那碗雞蛋拌飯卻讓義勇看得眼睛都直了,熱粥卻是一口未動。

  「我想吃這個。」

  義勇一指五月手裡的碗。

  「誒?」五月往邊上躲了躲,無意識地做出了護食的舉動,「可是感冒的人吃這種東西不太好吧。而且我給你煮了粥啊。」

  言下之意就是別來搶她的東西吃。

  義勇動了動唇,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似的,但最後還是歸於沉默。他靜靜地端起碗,用勺子攪動薄粥,盡量讓其中的熱氣散出去。他看起來像是已經能夠接受喝粥的事實了,但目光卻還是會飄向雞蛋拌飯。

  每瞄一眼,就是一聲嘆息。可惜嘆息也改變不了他要喝粥的現實,多看反而會讓他傷心。

  義勇收回目光,他不再看了。

  就在他放下對雞蛋拌飯的一切眷戀時,一勺雞蛋拌飯伸到了他的面前。

  「啊——」五月歪著腦袋,扣扣搜搜地咕噥說,「只給你吃一口哦。」

  「謝謝。」

  義勇滿懷感恩地吃下了這份來自五月的饋贈,卻發現雞蛋拌飯並不如意料之中那麼好吃。

  「生病了吃什麼都沒胃口嘛。」五月對他說,「才不是因為雞蛋拌飯不好吃。」

  竟然是在為雞蛋拌飯,而不是為他辯解啊。

  吃完飯,義勇的困意徹底沒了。他抓起那本被五月看了一部分的書,隨便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頁,解乏似的讀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出去的五月回來了。她的手裡多了一只煤球。

  之所以把煤球帶到這裡來,是因為五月的心中有個狂妄的猜想。

  生病時的義勇與平常的他大不相同,所以五月自然而然地覺得,比起平常的義勇,說不定煤球會願意與現在的他親昵。

  長久以來始終都在致力於改善這一人一貓之間糟糕至極的關系的五月,覺得自己不可以放過這麼個天賜良機。

  於是煤球就被揪到了這裡。

  它被五月抱著,尾巴一甩一甩的,渾圓的大眼睛掃過這個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這還是它第一次來到義勇的房間。

  五月抱著煤球走到了義勇的床邊。本是想要把它放到義勇身邊的,然而才剛靠近義勇,煤球就忽然鬧騰了起來,用力蹬著四肢。

  這番掙扎讓它成功地從五月的懷中跳了出來。

  以一種格外輕巧的姿勢落地的煤球先是抖了抖身子,而後又抖了抖耳朵,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除卻滿地貓毛之外,並沒有留下任何的眷念,全程甚至都沒有看過一眼義勇。

  致力於改善人貓關系的五月,又失敗了。

  「唉……看來它是真的不喜歡你啊。也不喜歡被抱。難道是性格使然嗎?」

  她無奈地感嘆著,又重新坐回到了義勇身邊。義勇的目光已經從書移到了他的身上,像是有些困惑不解。

  「為什麼要抱著貓?」

  這問話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五月想了半天都沒有想到合適的答案。

  事實上,義勇也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答案的時間。

  他握住了五月的手腕,根本都不需要多大的力氣,就足以讓坐在身邊的五月失去平衡。

  義勇托住了她的後背,讓她倒在自己的懷中。

  「為什麼不抱住我?我想要你抱著我。」

  緊緊地擁抱著她的義勇,說出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他們共躺在一處,彼此間的距離前所未有的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體溫。

  他呼出的氣息、他說出的話語,無一不是染上了灼熱的溫度。

  「五月。」

  他啞著聲說。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第113章 Extra–富岡先生的生日並無驚喜

  富岡義勇對自己的生日從來都不敏感。直到踏入了二月, 他似乎都沒有意識到什麼。

  比起生日,他更在意的是五月究竟那天回家。

  不對……她上一次住在家裡是哪一天來著?他都有點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跑去晚稻田大學讀書的五月, 已經許久沒有回家過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空巢義勇他真的很寂寞。

  和五月在一起住慣了, 忽然又回到了獨居生活, 義勇實在是不習慣。

  他不是沒想過跑去位於新宿的晚稻田大學找五月,但他更怕突然過去會打擾到五月的學習——畢竟她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考上大學的。

  為了大局考慮,義勇只能暗自忍著,把思念藏在心裡。

  忍著忍著,他實在是摒不住了。

  他給五月寫了一封信。

  信裡倒是沒有多少花裡胡哨的話, 義勇只簡短地寫了一下最近的生活以及依舊很不喜歡他的煤球的日常而已。末了,不忘添上一句詢問。

  「你什麼時候回來?」

  正在努力成為富岡家第一個文化人的五月很快就回信過來了。信中她告訴義勇, 這段時間學業繁忙,整個二月份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這不啻於是個噩耗, 對於義勇和五月來說都是希望。但五月還不忘在信中安慰義勇,說二月只有短短的二十八天而已,不用著急。

  二十八天見不到面還不用著急嗎?

  一想到二十八天是多麼的漫長,義勇就沒辦法樂觀了。

  他反反復復把這封回信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看到最後,甚至連每個標點符號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了。

  可記得再清楚能有什麼用呢?五月又不會回來!

  義勇越想越覺得沮喪。他第一次覺得二十八天原來是這麼難熬。

  他很想再給五月寫一封信,然而面對著空白的信紙, 義勇卻什麼都寫不出來了。好不容易絞盡腦汁寫出的幾個句子, 都好像不夠符合他現在的心情。最後他放棄了。

  還是安心等著吧。區區二十八天罷了, 一眨眼就過去了。況且, 他又不是沒有過獨居的日子。

  嘆著氣,他收起信紙,撕下一頁日歷。

  設想之中的獨居生活還沒過幾天,義勇家裡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居然是錨。

  「我覺得你很無聊,所以我過來陪陪你。」

  明明是自己無聊得不行的錨,以一種大發仁慈般的憐憫口吻對義勇說。

  他很熟稔地往義勇身邊一坐,還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嘆了一句:「現在啊,這個家裡就只剩下咱們爺倆了。」

  爺倆?

  閑得不行的義勇精准地捕捉到了錨話中的關鍵詞。

  這好像還是錨第一次對他用這麼友好的稱呼呢。義勇記得,錨對自己稱呼得最多的是「傻小子」,「笨蛋」次之。而同五月待在一起時,錨最喜歡叫她「寶貝」。

  這種稱呼是義勇從未有過的待遇。

  但今時不同往日。既然錨用了「爺倆」這個詞,應該就意味著他義勇在錨心裡的地位變得稍微……

  「你是不是在胡思亂想?」錨白了他一眼,「我這聲『爺倆』的意思是,我是你的長輩——所以你得對我尊敬點,知道嗎!」

  「好。我明白了。」

  義勇乖巧點頭。

  面對這麼好的態度,錨也就沒再說什麼了。搜刮完義勇家的零食,就窩進客房裡去了。

  義勇忽然覺得他好像不是來陪自己消磨無聊,而是過來度假的。

  不過這倒是無妨。他覺得有錨在也好,讓他不至於那麼無聊。

  雖然他更希望在家的人是五月就是了。

  他踱步回到房間,准備繼續琢磨寫信的事情。

  信總還是要寄一封過去的,否則獨自在新宿上學的五月肯定會想他的吧。

  可在書桌旁坐了許久,義勇還是沒能寫出來什麼。夜已經深了,困意也開始翻滾。他想,大概今夜也不能寫出這封信來了吧。

  他無奈放棄,把信紙疊好,毛筆洗淨,各放回原處,就回到被褥裡躺下了。

  這麼一躺下,翻滾的困意瞬間流逝。他清醒得不行。

  而這種清醒的狀態持續了許久。義勇覺得自己的神經正在飽受摧殘。他索性睜開了眼,久久地盯著天花板,希望能把眼睛給盯酸,這樣估計就能睡著了。

  可惜這招並沒有什麼用。他只好繼續在心裡琢磨信的事情了。

  隱隱約約的,他聽到外面有些動靜。是開門的聲音,又聽到了錨的聲音。錨的話語聽不太真切,義勇只辨認出他說了「來的真早」這麼一個詞。

  外頭安靜了一會兒,隨後才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踏在走廊上,聽起來不只是一個人。

  都這麼晚了,錨是把誰帶到家裡來了?

  義勇想不出答案,索性披上外套,湊近門邊認真地聽了一會兒。當腳步聲離耳邊最近地那一刻,他倏地推開門。

  「呃……!」

  提著鞋子赤腳踩在走廊上的五月差點和義勇撞在了一起。她還穿著白色的校服裙,看來大概是一下課就坐車趕過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義勇的那一刻,五月下意識地想要逃——而偷偷給她開門的錨早就已經跑得沒影了。

  「哈……哈哈……晚上好啊,義勇。」她尷尬地打著招呼。

  她有點害怕義勇會因為自己的忽然回家而感到生氣,畢竟她可是什麼都沒有說,就悄悄跑回來了。

  不過義勇是不會生氣的。見到五月,他滿心只剩下了高興,雖然從他此刻的表情中並不能感覺到他的激動。

  甚至他的話語中都沒有透露出太多情緒。

  「回來了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他淡淡地問道。

  五月干笑了幾聲。她實在不好意思承認,但這會兒還是不得不說了。

  「那個……本來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來著……因為明天是你生日嘛……」

  五月設想得很好。

  前一晚偷偷回來,埋伏在義勇的房間門口,等他早上一出門就跳出來,向他說一句「生日快樂」,然後再遞上禮物。為了達成這個驚喜計劃,她甚至不惜在信中謊騙義勇,告訴他自己這個月不會回家。

  誰承想,居然在第一步就失敗了。

  這麼一來,後續的計劃也就完全崩盤。五月懶得再隱藏,索性全盤托出,破罐破摔似的把禮物盒塞給他了。

  「呶。禮物。」她說,「雖然離你的生日還有幾分鐘,但還是給你了吧。」

  義勇看著手裡四四方方的絲絨盒子,一時也想不出來裡面會放什麼。

  說實話,他這會兒還沉浸於五月回家了的快樂之中呢。

  「別盯著啦。快點打開吧!」

  被五月催促著,義勇總算是不再只是看著盒子了。他先是把油燈擰亮了,這才打開盒蓋。借著黯淡的光,他看清了。

  他的生日禮物,是一枚藍寶石領帶夾。

  「你之前不是買了一套西服嘛,這個領帶夾正好就能用上啦!」五月一臉得意地說,「你不覺得,這顆藍寶石的顏色和你的眼睛很像嗎?我就是因為覺得顏色相似,所以才用獎學金買的哦!」

  說著說著,五月忍不住蹦跶起來了,滿臉都寫著「快點誇我」。

  義勇闔上蓋子,把盒子緊握在手中。他其實都沒有想起來明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也沒有想到五月依舊記著,還送了他這樣精致的禮物。

  只可惜精心設計的驚喜一不小心被他給破壞了。

  但就算沒有驚喜,義勇也還是很高興。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何必弄得這麼復雜……」

  「唔……你不喜歡呀?」蹦跶停下了,五月蹙起眉頭,露出了幾分苦惱的神情,說,「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可以買別的。」

  「我沒有不喜歡。」

  他將五月拉入懷中,輕輕抱著她。縈繞在鼻尖的,全部都是她的氣息,讓義勇都不願放她回學校去了。

  他貪婪地眷戀著懷裡的溫暖,喃喃道:「能見到你,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五月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嗔怪道:「那你也太容易被滿足了吧。」

  「嗯。」

  義勇不予否認。他確實是很容易就能被滿足。

  「你稍微松開一點。」

  五月說著,從他的擁抱中努力伸出左手,讓腕上的手邊落在目光能及的地方。她盯著緩慢挪動的秒針。

  還有十秒……九秒……八秒……

  它碰到了表盤上的「12」。

  是新的一天了。

  五月踮起腳尖,將吻印在他的唇上。

  「生日快樂!」


第114章 懷抱

  如此貼近義勇, 對於五月來說,似乎還是從未有過的初次經歷。

  能聽到他的呼吸,能聽到他的心跳,甚至連身上過熱的體溫也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簡直就像是變成了超大型的熱水袋,不經意間讓五月也染上了同樣的溫度。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確實把五月嚇到了, 她還以為是義勇暈倒在了自己身上。正想把義勇的身子扶正, 卻感覺到他將自己擁得更緊了。

  「我好喜歡你。」

  裹挾著熾熱氣息的話語又一次在五月耳旁掠過。她的心猛顫了一下。她能感覺到義勇把臉埋在了自己的脖頸間, 溫熱的呼吸在肩頭打轉。他那粗硬的發絲戳著五月的下巴,莫名地讓五月感覺到了一種意外的真實感。

  於是她很不爭氣地紅了臉, 連心跳都亂了。

  明明這也不是五月第一次聽到義勇對自己直白地說出「喜歡」,但在此刻格外曖昧的氛圍之下, 她還是不自覺地害羞起來了。

  不過,義勇居然會如此主動地說出這話,五月倒還是挺驚訝的。

  那就當是為了這份驚訝而害羞吧。五月這麼想著,總算是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臉紅理由。

  她輕輕撫摸著義勇, 任由他粗糙的長發穿過掌心與指間。

  「我很高興我遇到了你。」義勇口齒不清地說著往常從不會說出口的話, 「你說過的,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奇妙的緣分。我贊同, 發自內心地贊同。呼……」

  他呼出一口溫熱的吐息。

  「你好軟啊, 五月。」

  五月的臉倏地更紅了。這話聽得她險些原地爆炸。

  真的, 雖然這麼說卻是顯得她很不爭氣,但她現在確實是不好意思極了。

  她倒是想要脫離義勇的懷抱, 一個人窩進角落裡冷靜一下——順便再把義勇剛才說的那些話重新循環上幾遍。

  可惜不行。義勇的懷抱太堅固了, 她怎麼也闖不出去。而且, 她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喜歡被他擁抱著的感覺。

  於是只好任由害羞的心情陸續在彼此之間悄悄翻滾。

  五月低垂著眼,目光無意識地胡亂瞟著。被這份不可言說的心情所驅使著,她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地變得粗暴了一點。有好幾次,五月差點揪掉了義勇的頭發。

  「干……干嘛突然說得這麼肉麻啊……」她像是在小聲抱怨著,「明明你之前都沒說過這種話的……」

  而且還是毫無征兆地說出口的,這讓她更無防備了啊。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發燒居然能把不善言辭的義勇變成這樣。五月發自內心地想要感謝這場病了。

  義勇沒有吱聲,也一動不動。就這麼抱了五月一會兒,他才說了短短的一句:「疼。」

  「疼?」

  後知後覺的五月,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義勇的頭發此刻正被自己緊緊揪在手裡。

  難怪會說疼了。

  五月慌忙松手,一疊聲地向他道歉:「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義勇輕輕搖頭:「沒事。」

  他的語氣聽起來仿佛像是困倦感十足似的,但當五月問他要不要睡一覺時,他卻說自己不困。

  「想讓你在我身邊再多待一會兒。」他說。

  「好吧。」五月答應得有些無奈,「那就再讓你抱一會兒。」

  她扯了扯衣領,讓身上的熱氣散去一些。

  實不相瞞,她實在是覺得很熱。

  「今天的你真是有夠直白的。我還以為你不怎麼樂意表達這份情感呢……」

  她小聲咕噥著,不知究竟是抱怨還是含蓄的慶幸。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些話告訴你。」

  義勇把頭倚靠在枕上。見五月的腦袋落在了枕頭旁邊,他主動地把枕頭往她那兒挪了挪。

  共枕一處,義勇能夠更清晰地注視著五月了。不知怎的,分明眼前就只有五月而已,他卻總是看著看著就露出笑來。五月被他的笑擾得莫名心亂,恨不得讓他別再翹起嘴角了。

  「有你在身邊的時候,總是覺得很安心。」

  將散落的碎發捋到耳後,義勇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

  「與你在一起時,我時常覺得,這整個世界似乎都變得截然不同了。不……是你帶我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說得很慢很慢,但每個字句之中,都是未曾言說過的真切,「你和我並非成長在同樣的時代,所以你看待問題的方式也與我完全不同。有時聽到你說的話,我總是忍不住會想,啊,原來你心裡的想法是這樣的。」

  「唔……」

  她怎麼從沒覺察到義勇還存了這樣的心情呢?

  「從最初的時候,你就對我懷揣了極大的信任,不是嗎?因為你一直相信著我,也願意把所有的痛苦與我分享,所以我才會覺得,原來我也是個有用的人,而不是單單一個無用的生命……」

  「噓!」五月捂住了義勇的嘴,「我不喜歡聽你這麼說。」

  義勇笑了。他微微一點頭:「好。我不說。」

  有了這份承諾,五月才勉強放心了。她偷偷地捏了一下義勇的鼻尖,權當是他剛才說出自卑話語的懲罰。

  義勇抓起她調皮的手,緊握在自己的掌中。他又將五月拉近了一些。

  「啊……頭發被壓到了。」

  她往後方挪了挪,本是想把壓住的頭發拉出來的,但義勇好像並不想讓她去別的地方,她每挪一寸,義勇就靠近一些。

  看來這縷頭發是注定要被壓住了。她無奈地想。

  「五月。」義勇輕輕地喚著她,「一直陪在我身邊吧,好嗎?別再離開了……」

  他已經把這件事念叨了好多遍,都快讓人聽倦了。

  但不管他重復多少次,五月都願意回答。

  「好。我要一直一直陪著你。」

  說完這話,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用指尖輕撫過義勇的眉眼,多想將他印在心裡。

  「你明明比我大,今天卻表現得像是個小孩子一樣。不過這樣也沒關系。」

  五月依偎在他的懷裡。

  「義勇呀……以後,請你多依賴我一點吧。」

  她好像聽到義勇笑了一聲。她想,他應該已經聽到自己的話了吧。她也能感覺到落在額角的輕吻。

  「你的身上,有一股很甜的味道。」

  「因為我剛才吃了一顆牛奶糖。」五月在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你要吃嗎?」

  義勇沒有回答。他已經睡著了——明明不久之前他還說自己並沒有睡意。

  但就算是陷入夢中,他依舊是擁抱著五月,仿佛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松手。這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讓五月的疲倦感也逐漸冒出頭來了。

  睡在義勇的懷中,五月做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好夢。

  直到一整個黑夜過去,破曉的日光透入紙糊的障子,義勇才悠悠醒轉。

  這場感冒來得急,去得也快,這會兒他已經沒有什麼頭疼腦熱溫度高了,就只有睡意還占據著大腦而已。但當他一低頭看到懷裡的人時,他瞬間就清醒了。

  「嘶……!」

  他甚至被嚇到倒吸一口涼氣。

  五月動了動手指。這聲自言自語讓她稍微醒了一下。她睜開沉重的雙眼,透過昏暗的視野,她勉強算是看出了說話的那位是已經睡醒的義勇。

  「退燒了嗎?讓我摸摸。」

  說是「摸摸」,但她卻忽然靠近了義勇,緊貼著他的前額。

  「嗯……退燒了。挺好挺好。」

  睡眼惺忪的眸子又閉緊了。她很隨意地把手搭在義勇的肩膀上,迷迷糊糊間不忘對他說。

  「別扯著被子,我都快要沒得蓋了。」

  義勇其實沒怎麼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他隱約間似乎能夠想到是什麼發生了。

  他慢慢拿開五月的手,從床上坐了起來,雙手撐在膝上,向五月沉重地低下了頭,話語干澀。

  「對不起,我會負起責任的。」

  「哈?!」

  五月這會兒還困著呢,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什麼。她費勁地睜開眼,盯著義勇看了好久。

  她越看越覺得,義勇的表情嚴肅得可怕——已經不是昨天那個可可愛愛的他了。

  看來一退燒,他那份寡言少語的正經也一起回來了。

  看著他緊抿的嘴角以及滿臉羞憤的表情,對他的話語很是不解的五月,好像能明白他的小腦瓜裡在想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來。困意未消,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你啊,又在說什麼蠢話呀。」拖長了聲,她懶洋洋地說,「什麼負起責任……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認真講,以我們倆之間的關系,就算當真發生了什麼,那不是很正常的嘛?再不濟,也不需要由你來負起責任啊。真是的……」

  說著說著,她居然笑起來了。

  義勇的臉倏地變得煞白。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似的,卻被五月抬手打斷了。

  「以及,昨天是你自己病得意識不輕,所以把我拽到了床上……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喂喂喂,你不會是忘記了吧?」

  義勇不說話,困惑的眼神怎麼看怎麼像是對這句詢問的默認。

  五月的笑容逐漸放肆。

  「知道嗎,你昨天可是做了好多羞恥的事情呢——真的,超級羞恥哦!」

  「……啊?!」

  對昨日一無所知的義勇,徹底傻了。


第115章 直球

  「很多?羞恥的事?」

  義勇訥訥地把五月剛才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只覺大腦空空蕩蕩。

  實不相瞞,他對昨天的事情已經沒什麼印像了。唯一記得的,可能就只有昨天的頭疼腦熱實在是很難受而已。

  看著五月一臉的壞笑,義勇好像知道了——昨天肯定是很糟糕的一天。

  「我做了什麼?」他直問道。

  他問得這麼直率,讓五月完全沒有了想賣關子的心情。她拍了拍枕頭, 讓被自己睡扁的棉花重新鼓起來。

  「一開始的時候, 你像只小跟屁蟲一樣, 死死黏在我身後,還不讓我出門。」她咕噥著說, 已經開始動手疊被子了,「你說害怕我一走人就沒了, 甚至連我去正廳拿藥的功夫都要悄悄地跟過來。啊,對了對了,你還不喝藥呢!為了哄你把藥喝掉,我可是費了好大勁。」

  義勇抿緊了唇, 沒有回答——因為他正努力地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搜索這段前不久才剛剛發生的事情。

  然而就算他苦思冥想再久, 也依舊是沒能成功挖出這段記憶。

  他深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完全把和昨天有關的一切全部都忘記了。

  不過藥的苦味依舊記得格外清楚,也不知道他的記憶究竟在搞什麼鬼。

  「還不止這樣哦。昨天吃飯的時候, 你一直盯著我碗裡的雞蛋拌飯看, 滿臉都寫著『想吃』, 可當我真的分給你一勺讓你嘗嘗味道的時候,你卻又說不好吃。還有還有, 突然把我拉到床上, 用你熱乎乎的身子一直抱著我, 念叨著什麼『為什麼抱貓不抱我』,然後還講了一大堆你之前從來都沒有說過的話……之類的……」

  說著說著,五月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起來了,不自在的撓了撓臉。生怕被義勇看出自己的害羞,她一說完就飛快地背過身去了,磨磨蹭蹭地把昨天忘記收掉的碗疊在一起,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正在忙碌的模樣。

  義勇的表情變得愈發沉重,宛若做賊心虛似的壓低了腦袋。一看他這幅模樣,就知道這段記憶他也沒能成功尋回來。

  不過,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為什麼抱貓不抱我」這種話,也會從他的嘴裡說出來。

  他怎麼會想到說出這話啊……

  「咳咳……那個……」

  他清了清嗓子,雙手僵硬而不自在地擺在膝蓋上。此刻他整個人都透著前所未有的緊張,仿佛坐在自己正面對的並非是他的愛人,而是主公大人似的——不對,就算是和主公大人獨處,他也未曾有過如此緊張的時刻。

  義勇真的已經很努力地想要尋回昨天的記憶了,可是能捕捉到的就只有零星的感覺而已。

  那些感覺好像是甜甜的牛奶味,又好像是柔軟的觸感。

  反正怎麼都沒辦法拼成一段完整的記憶就是了。

  單從五月告訴他的那一部分來看,他確實是表現得和往常截然不同,不過,倒也不至於被她吐槽為是「超級羞恥」的表現。

  嘛……不過確實是有那麼一點羞恥。

  他看著五月背對自己的身影,越想越覺得情況糟糕。試探性的,他小聲問五月:「我應該沒有惹你生氣吧?」

  「生氣?」五月扭頭看了義勇一眼,但很快就又轉回去了,背對著他搖頭否認,「唔……我倒是沒有生氣,因為你也沒做什麼惹怒我的事情嗎。但是你不喝藥的時候,我確實是有點惱。」

  不過也就僅限於「惱」而已,倒還不至於到生氣的地步。

  義勇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好答案,然而心情卻一點也不好。

  他真的很想知道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喂喂,義勇……」

  五月叫了他一聲。待他回過神來了,才慢吞吞地挪到他旁邊,整個人都倚靠在了他的身上,輕輕捏著他的手,小聲說。

  「我那天晚上一聲不吭的離開了,你是不是特別著急?」

  義勇一把抓住她調皮亂動的手。不知是不是心底下意識地想要逞強,他並沒有給出誠實的回答,只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也沒有很著急。」

  「騙——人——!」

  五月戳著他的膝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謊言。

  「你昨天可一直在說不想讓我再離開,希望我能陪在你身邊之類的話呢。你別把這種事情忘記掉嘛!」她如同抱怨似的說著,「真是的……難得能夠坦率一次,居然還忘記了……」

  義勇不說話。其實他也沒想明白,為什麼生病的自己能把藏得這麼深的心事如此輕易地就吐露了出來。

  明明,他是不想讓五月知道的。

  不想告訴她,在這個家裡到處都找不到人時,大腦瞬間陷入空白的崩壞感;不想告訴她,他那時候腦中冒出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一切所有糟糕的猜測全部都冒了出來;也不想告訴他,他陷入了「把她從唯一的容身之所中趕走」的罪惡感中。

  所以在蜜璃家見到被鎹鴉強行啄出來的五月時,他下意識地感覺到的情緒,並不是震驚,也根本沒有憤怒。他只是很欣慰而已。

  只要她無事就好——他那時候是這麼想的。

  大概是因為這份欣慰的心情過於強烈了,讓那一刻的他完全說不出話來,只簡單地應了一聲後就匆匆離開,生怕多留一會兒就會把心裡所有的擔憂全都說出來。

  真沒想到,一場小小的感冒就會害得他把這種事情都說了出來。

  「這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向你道歉。」五月枕著他的肩膀,一字一句認真地說,「一聲不吭離家出走的行動確實是有點太自私太衝動了。現在冷靜下來了再想一想,也覺得那天做得不對。就算是那晚確實是很傷心,確實是沒臉再和你共同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也至少應該留張字條,告訴你去向的……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她撲進義勇懷裡,拖長了聲不停念叨著,道歉頓時變成了撒嬌,聽得義勇的心都快化了。他輕撫著五月的左耳,向她微微搖頭,不知究竟是不介意這件事,還是認為應當道歉的那一方並非是她。

  五月猜不出她的心思,但隱約覺得義勇馬上就要說出自責的話語了——譬如像是「那天我也有錯」之類的。

  而她最不想聽的就是這種話。

  她立刻坐起身,一心只想趕緊打斷這走向糟糕的話題。但她似乎有些過於著急了,一抬頭,腦袋倏地撞到了義勇的下巴。

  自責的話語正要說出口的義勇被這一下砸得差點咬到舌頭,而引發了這場重大事故的五月,自己也已經疼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了。

  她一手捂著腦袋,一手揉著義勇的下巴,除了「對不起」之外,別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幸好義勇既沒有生氣也沒有介意,反而是柔聲詢問她疼不疼。

  不爭氣的五月被他這麼一問,差點掉眼淚了。她又撲回到義勇的懷抱中去了,在他的懷裡蹭了又蹭,怎麼也不願意撒手了。

  「我真的太喜歡你了!」她自言自語似的說,「你怎麼這麼好啊……」

  義勇笑了,輕輕地「嗯」了一聲。

  每次聽到五月說出喜歡時,他的笑意總會悄悄地出現,怎麼也藏不住——盡管五月總是不掩飾對她的喜歡。

  聽到這回答,懷裡的五月忽然揚起了小腦袋,通透的水色雙眸望著他,眼底似是有幾分不滿。

  「你的回答聽起來有點冷淡哦。為什麼不回答『我也喜歡你』呢?明明你昨天一直在和我念叨這句話的……」

  義勇一怔,下意識地問她:「我昨天還說了這樣的話嗎?」

  話說出口,義勇覺得好像有些不夠妥當,又改口道。

  「我到底還說了些什麼?」

  「唔……你說了很多哦。」

  五月坐直身子,把他昨天說過的所有的話全都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一個字都不帶差的。

  之所以能記得這麼清楚,主要還是因為義勇從來都沒有同她說過那樣的話。她實在是覺得太過稀奇了,一不小心,就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裡。

  「不過,我真沒想到,生病的你居然格外的嘴甜啊。」五月戳戳他的肩膀。半開玩笑似的說,「原來你也可以變得這麼能說會道,我真是太驚訝了。」

  義勇錯開她的目光,好像有幾分不自在,至於感到不自在的對像,大概是昨天自己說出的那番話吧。

  「這不是什麼能說會道。」

  他小聲地予以否認。

  這句話五月沒怎麼聽清。她湊近了些,好奇地歪著腦袋,等待他能夠把話再重復一遍。

  但義勇沒有重復先前的話,而是借著說下去了。

  「我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己的這些想法告訴你而已。」他垂了垂眼,而後才看向五月,「不是什麼哄你的嘴甜話,我只是把心裡想的事情直白地說了出來——我告訴你的那些,全都是我的真心話。」

  還沒有把義勇的話完全聽完,五月就已經臉紅得不行了。

  啊啊啊……

  這種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球,讓人怎麼頂得住啊……


第116章 Extra-別壓住我的尾巴

  「主公大人, 請您相信我……真的,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明白,我所說的確實是很難讓人接受,但……但這真的是事實沒錯。」

  坐在主公大人對面的義勇面色沉重。天知道說出這番話的他,此刻心情是多麼的復雜。

  一只小貓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 睜大了圓眸看著主公大人。

  主公大人放下茶杯, 面上依舊是同往常一樣平淡的笑。他倒是看不到端坐在義勇腿上的貓, 但在義勇剛一進門時,他聽到了柔柔的兩聲貓叫。

  「嗯……這確實是難以置信。」他說, 「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說胡話……雖然這確實是很難讓人相信沒錯。」

  主公大人不自覺地把自己的話重復了兩遍, 可見他的驚訝程度也不比義勇少。

  坐在義勇腿上的金毛小貓垂低了腦袋,尾巴尖一甩一甩的。它忽然跳到了地上,小跑到主公大人身邊,把肉嘟嘟的小爪子搭在了主公大人的手上, 安慰似的拍了拍。

  主公大人摸索著輕撫小貓的腦袋, 柔聲問:「是你嗎,五月?」

  「喵——」

  是。

  說出來可能沒人相信, 但五月她真的變成了一只貓。

  至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詭異的事情, 變成了貓的當事人五月一無所知, 一路抱著五月趕來向主公大人「求救」的義勇,也同樣是一無所知。

  五月只知道自己一覺醒來後變成了一只貓。

  義勇只知道一只貓跑到他房間說它是五月。

  說實話, 一開始義勇完全不相信這只叼著寫下了「我是五月!我變成貓了!」的小黃貓是他家五月。他只以為這是五月在逗他玩而已。

  不過, 難得遇到了一只不會對他產生反感和討厭的小動物(此處義勇一定要點名批評一下自家的黑貓煤球), 義勇倒是還挺高興的。他學著五月平常擼貓的動作,輕輕揉了揉小黃貓的臉頰。

  看著小黃貓透藍的眸子,義勇忍不住在感嘆,心想真虧五月能找來一只瞳色和她這麼像的貓。

  「是五月把你抱過來的嗎?」他向小貓問著普通貓咪根本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她是不是想要把你養在家裡?」

  啪——小貓的爪子拍到了義勇的臉上。

  「喵喵喵!」

  小貓不停地用腳踩著叼來的那張寫滿了字的紙,尤其在「五月」這兩個字上踩得格外的重。

  「喵!喵喵喵喵!」

  聽不懂。

  一個音節都聽不懂。

  看著眼前急得滿地打轉的小貓,義勇迷茫到了極點。

  他是真的沒辦法和貓做到思維共通啊。

  「咕咕咕……喵!」

  啊。貓跑走了。

  小貓以敏捷的身姿跳上自己的書桌,叼起五月前幾天送給他的鋼筆,噠噠噠又跑到了自己的面前。

  義勇正想訓斥小貓的頑皮,卻眼睜睜地看著它用鋼筆在棉被上寫下了這幾個大字。

  ——「我真的是五月!我真的變成貓了!」

  義勇整個人都呆了。他覺得他的三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他看了看棉被上的字,又看了看小貓淺色的皮毛,再看了看它通透的眸色,最後又回到了棉被上的字。

  如此循環了幾遍,義勇居然覺得,這只貓長得很像五月。

  但人變成貓什麼的,也實在是太不正常了一點,諒義勇接受能力多麼強,這會兒也很難表現得坦然啊。

  他坐正身子,鄭重其事地問:「你真的……真的是五月?」

  小貓也坐正身子,鄭重其事地一點頭,隨即又「喵」了一大堆義勇根本聽不懂的話。

  但至少已經能夠肯定了——五月她真的變成了貓。

  義勇大概花了半分鐘的時間才讓自己真正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把變小了的五月抱在懷裡,踟躕了很久,問道:「怎麼會變成這幅模樣……你覺得你變得回去嗎?」

  五月的耳朵耷拉下來了。

  這種事情,她怎麼會知道啊。再說了,她連自己為什麼會變成貓都還沒有搞明白,就更別說變回人類之類的事情了。

  嗚……現在這幅樣子,連一句正常的人話都沒辦法說出口,一張嘴就是喵喵喵,也太苦了一點吧……

  不對不對。開口喵喵喵才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難道不該是「她永遠也不可能變回人」這種駭人的可能性嗎?

  五月傻了,徹頭徹尾地傻了。她一聲不響,只有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停。

  變不回人什麼的,這不太好吧!

  五月在心裡暗自哭訴著。

  她還想變成「富岡五月」呢!變成貓了還怎麼改姓富岡啊!

  越想越崩潰,五月快要哭暈過去了。這讓義勇頓時慌得不行。他忙抱起五月,將她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前。

  既不會哄人也不會哄貓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平復五月的心情,只好輕悠悠地搖晃著她。

  哦對,這一招是他從哄嬰兒的母親那裡學來的。

  「別哭。沒事的。你餓了嗎?」聽說貓對聲音很敏感,義勇特地放低了聲音,柔聲柔氣地說,「餓了的話,我可以給你煎魚吃。」

  「喵喵喵喵!」

  餓個鬼啊!

  五月用爪子抹干眼淚。

  不行,她不能頹廢下去——她一定要想辦法變回人類!

  她和義勇就這事談了好久。

  一人一貓之間的溝通方式主要是義勇如同平常一樣說出自己的想說的話,五月叼著筆寫下自己想說的話。

  筆叼得久了,五月實在嘴酸,而且寫出來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很多時候,不光是義勇,連五月自己都沒辦法看懂。

  這就很尷尬了。除了重新再寫一遍之外,五月別無選擇。

  寫著寫著,五月真的累了。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甚至產生了「我的嘴會不會抽筋」的錯覺。

  她決定選擇一個更便利的寫字方法。

  她差使著義勇倒了一碗墨水,就放在白紙邊上,再把毛茸茸的爪子浸進墨水裡,這簡直堪比頂級的貓毫毛筆。

  雖說寫出來的字依舊是不怎麼好看就是了——但方便就行了嘛!

  爪子變得黑漆漆,一腳就是一個梅花印。幸好沒有弄髒義勇的房間,否則五月會很愧疚的。

  「我覺得,我們可以去找主公大人問一問。」義勇一本正經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們多。」

  五月想了想,深以為然。她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撲一下跳到義勇的肩膀上,輕拍了他幾下。

  這是在表示她同意了這個建議的意思。

  不過,她忘記了自己的爪子剛剛才碰過墨水,這會兒全部都印在了義勇的衣服上。她慌忙想要用干淨的另一只爪子擦去衣服上的墨跡,然而卻好像弄巧成拙了。不僅是義勇的衣服遭了殃,就連干淨的那只爪子都變黑了。

  嘶……闖禍了!

  再一聯想到自己這小貓的身軀,五月頓時就喪得不行了。她頹唐地趴在義勇的肩上,一聲不吭。

  「沒關系。」

  義勇把她從肩頭抱下,找了塊干淨的帕子,細致地幫她擦干淨了爪子。雖說看起來依舊是黑乎乎的,但至少不會再把墨跡印在別的地方了。

  「好,現在干淨了。我們去主公大人那裡吧。」

  「喵……」

  她跳進了義勇的懷裡,腦袋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每根毛都寫滿了生無可戀。

  然而就算是見多識廣的主公大人,也沒能給出他們任何有用的解答。

  畢竟人變成了貓什麼,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啦。主公大人也還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事情呢。

  「嘛……不過我想,或許很快就會變回來的吧。」

  主公大人輕輕撫摸著五月毛茸茸的小腦袋,動作溫柔,讓五月忍不住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腿。

  但這模棱兩可的回答,就有些讓人沮喪了。

  誰知道「很快」究竟是多快呢?

  盯著自己小小的爪子,五月悲上心來。她又想哭了。

  「別難過,五月。」主公大人柔聲安慰著她,「別太擔心會變不回來的事。你是人類,不是嗎?只要你堅信這一點,就一定不會有事的。」

  「喵喵喵喵。」

  您說的對。

  五月把眼淚憋了回去,並且決定在心裡反復念叨「我是人」這句話。

  然而一路念叨到回家,都無事發生。

  爪子依舊是爪子,貓尾巴依舊是貓尾巴。

  五月她依舊是一只貓。

  一……一定是因為她念叨得還不夠久!

  ——五月信誓旦旦如是想。

  她決定加大力度。她不只是僅僅在心裡念叨而已了——現在她直接把這話給念出來了。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變回人類的!

  義勇聽著她喵喵喵了一路,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想問她身體如何,卻又擔心什麼都聽不懂,他只好無奈地沉默了一路。

  回到家,小黃貓五月和小黑貓煤球迎面撞上了。

  煤球眼裡寫滿了詫異。它在五月身邊瘋狂打轉,一會兒嗅嗅她,一會兒又嗅嗅義勇。它似乎是認出了主人的氣味,但面前的卻不是主人。

  而是它的同類。

  它衝五月喵喵喵,五月也衝它喵喵喵。

  經過一番喵星人密語,五月悲傷地意識到,現在的她不只是說不出人話而已……

  ……她甚至連貓話都聽不明白!

  -TBC-


第117章 Extra-別亂摸我的耳朵

  五月坐在廚房的灶台上, 盯著鍋裡煎得滋滋響的秋刀魚。她看起來好像是很饞的樣子,但其實她的心裡卻在極其冷靜地開始分析著眼下的情況。

  距離她一覺醒來變成貓,已經過去了約摸十二個小時。

  毫無緣由,也毫無征兆,她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只毛茸茸的貓。

  詢問了主公大人, 但他也沒辦法給出確切的解釋, 只說讓五月一定要繼續懷揣著為人的信念。

  五月當然懷揣了這樣的信念——她甚至都在心裡把「我是人」這話念叨了一整個白天了呢!

  然而無事發生。

  這就有點尷尬了。

  更尷尬的是, 她不僅無法口吐人言,甚至都沒有辦法與姑且能算是「同類」的煤球對話。

  啊……好孤單……

  還好餓……

  五月越想越喪, 有氣無力地叫喚了一聲。她的尾巴都垂到了灶台的邊緣,連鍋裡誘人的秋刀魚也不想再多看了, 直接跳下灶台,慢吞吞地蹦到椅子上,打轉了幾圈,最後在靠近椅背的地方趴下了。

  「你是不是很餓了?」

  義勇抹了抹額角的汗, 扭頭看著五月。

  「再稍微等一會兒就行。魚馬上就煎好了。」

  五月不吭聲。她現在餓歸餓, 但根本就沒有任何吃魚的心情——都變成這幅模樣了,還想什麼填飽肚子的問題啊!

  她很想告訴義勇, 不用幫她煎魚了, 但義勇根本就聽不懂她的喵喵喵。而且墨水和紙也不在身邊, 沒法靠寫字傳達心思。五月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沉默。

  說實話, 她也不喜歡一開口就是喵喵喵的自己。

  嗚……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變回來啊……應該不會一輩子都當貓吧……

  每每想到這些事, 五月就難過得不行, 耷拉下來的耳朵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只折耳貓。

  「好了。快吃吧。」

  義勇揉揉五月的小腦袋,把裝著秋刀魚的碟子擺在了她的面前。他特地挑出了魚刺,這樣五月在吃的時候就不必擔心被魚刺卡住喉嚨了。

  這份難得的細心讓五月莫名感動。

  魚肉實在是太香了,讓五月空蕩蕩的胃一陣一陣痙攣。她在心裡權衡了三秒鐘,成功倒戈。

  雖然她確實變成了貓沒錯,雖然她現在的確沒有多少想吃東西的心情沒錯,但該吃的飯總還是要吃的,否則肯定就更加變不回去了。

  才……才不是因為魚肉聞起來真的很香哦!

  五月坐直了身,用兩只前爪夾住小勺子,緩慢而笨拙地舀起一勺魚肉送進嘴裡。

  這是她身為人類最後的倔強!

  義勇就坐在她的對面,一如往常,安靜地吃著自己面前的菜,這一幕看起來這就和平常的晚餐時間沒有什麼區別。

  只不過,一向吃飯很快的五月,卻因為變成了貓而速度大減。義勇都已經把鍋碗洗干淨了,她才勉強吃掉大半碟魚肉。

  無事可干的義勇索性把椅子搬到了五月身邊,盯著她顫顫巍巍的小爪子,不過倒是什麼都沒有說,只等著她吃完,這樣他就能把碟子洗掉了。

  被義勇這麼看著,五月頓感壓力倍增,本就拿不穩勺子的前爪抖得更厲害了。舀起來的是滿勺的魚肉,一路上邊抖邊掉,待送到嘴裡時,就只剩下小半勺了。

  本就緩慢的進度瞬間被拉得更慢,五月急得直甩尾巴。她惡狠狠地瞪著笨拙的前爪,恨不得它能再多使上些勁來。

  「你別著急。」義勇柔聲勸慰著,偷偷摸了一下五月的耳朵,「慢慢來就好。」

  ——有你坐在旁邊盯著看,我怎麼能慢慢來啊!

  五月真想把這話說給義勇聽。然而開口就是喵喵喵,落在義勇的耳中,反倒是以為五月在贊同自己的話了。

  這頓晚飯吃得實在艱辛,但不管怎樣,都還是結束了。五月趴在義勇的肩膀上,這裡儼然已經變成了她的寶座。

  她看著義勇不緊不慢地洗掉裝魚肉用的小碟子,對他的家務能力甚感欣慰,高興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脖頸。

  「別鬧。」他輕撫著五月的下巴,「這很癢。」

  義勇這麼一說,五月頓時起了想要胡鬧的心思。她調皮地在義勇的脖頸間蹭了好幾下,直到把他逗得笑出了聲,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下。

  晚上她跟著義勇回到了他的房間。

  這可不是因為變成了貓的五月厚顏無恥,想要時時刻刻死賴在義勇身邊,而是擔心她情況的義勇主動提出要讓她睡在自己房間裡的。

  不過,五月是真的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的「共處一室而眠」,居然會是這樣子的——上回感冒的那次可不能算進去,因為那只能說是義勇的「強迫」。

  義勇從櫥櫃裡翻出了一床舊被子,搗鼓幾下,勉強算是團出了一個臨時的窩。生怕五月會受凍,他還特地多鋪了層毛毯。

  「來。」義勇拍了拍這個粗糙的貓窩,看起來好像還挺興奮是的,「試試舒不舒服!」

  五月實在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好興奮的。不過,這畢竟是義勇的一番心意嘛。

  五月伏低身子,騰一下跳進貓窩裡,這兒踩踩那兒踩踩,又在裡頭打了個滾,滿意地「喵」了一聲。

  不得不承認,這個看起來醜醜的窩,確實是挺舒服的。

  義勇笑了。他把貓窩和五月整個挪到了自己的床邊,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而後自己也鑽進了被窩裡。

  「你今晚就在我身邊睡吧。」他摸著五月的脊背,「說不定明天早上醒來,你就能變回去了。」

  「喵……」

  希望如此吧。

  從門縫間探入腦袋的煤球詫異地盯著眼前的這一人一「貓」,仿佛很不解似的。盯著看了一會兒,它就轉身離開了。

  如此決絕的動作,讓五月不禁感到了一陣凄涼。再想到今天還沒有和煤球好好地親昵過,她就更難過了。

  不過,她很快就收起了這番糟糕的情緒。她決定了,她不會再去多想變成了貓的這件事。

  說不定想得少了,就能自然而然地變回去了呢。

  五月闔上眼,放空大腦,將身子蜷成一團,前爪抱著尾巴。貓的安眠能力,讓她很快就睡著了。

  但同樣也是因為貓的睡眠實在太淺,五月還睡沒有熟睡多久,就感覺到義勇調皮的手在不停地撥弄著她的耳朵,撫摸她的尾巴。

  不得不說,貓耳朵確實是很好玩的東西,尤其五月的毛發格外柔軟,實在是讓義勇忍不住時刻想要撫摸。

  義勇知道這樣亂動五月是不好的事情,可他真的覺得這很有意思。

  他好像能夠理解每天抱著煤球摸個不停的五月,究竟是在享受著一種怎樣的快樂了。

  「喵!」

  五月猛地睜開眼,衝他大叫了一聲。

  摸來摸去的,你們人類真的好煩啊!

  在心裡悶悶不樂如此想著的五月,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已經被貓化了。

  雖然依舊聽不懂貓話,不過這聲叫喚的意思倒是明顯。義勇忙收回手,很誠懇地向五月道了歉。

  「對不起。我不弄你了。」

  義勇說到做到。他確實不再亂弄五月了,把手安安穩穩地藏在被窩裡。

  夜深時,義勇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拱他的被子。起初他倒是沒怎麼在意,只是扯了扯被子而已,依舊是睡得沉沉的。

  但到那個東西倏地一下鑽進他的被窩裡時,他立刻就醒了。

  掀開被子,義勇看到的了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是五月鑽進了他的被窩裡。

  「怎麼了?」

  「喵……」

  她把下巴擱在義勇的手上,水汪汪的圓眸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這話義勇倒是聽懂了——五月說她冷。

  「那你就在裡面睡著吧。」他拍了拍五月的小腦袋,「晚安。」

  整個晚上,他都能感覺到五月的身子倚靠在他的手邊。

  距離變貓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四小時。

  而五月她,依舊是一只貓。

  五月忍不住又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會變不回去。

  「別擔心。」義勇安慰著她,「會變回來的。一定能。」

  義勇都這麼說了,五月也實在不好意思再喪,喵了一聲權當贊同。

  雖然人變成了貓,但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

  而該買的菜,當然也是要買的。

  義勇把五月放在肩上,帶著她一起買菜去了。

  買菜這種差事,對於義勇來說,簡直是生疏得不能再生疏了。自從五月來家裡以來,他好像就沒有正經地買過菜了。

  目光掃過各式各樣的蔬菜肉蛋,義勇緊蹙的眉頭沒一刻舒緩過。

  實不相瞞,他現在陷入了不知道應該買什麼才好的尷尬境地。

  在菜攤面前逛了又逛,他只挑了一棵白菜,又買了幾條魚。賣魚的老板見義勇臉生,悄悄地坑了他一筆,直把魚價翻了個倍。義勇渾然不覺,乖乖地遞上了錢。

  五月氣得不行,惱怒地直咬義勇的耳朵。

  「喵喵喵喵!」

  你買貴了!

  義勇渾然不覺道:「怎麼,買了魚你很高興嗎?」

  「喵喵喵喵!」

  高興個鬼啊!

  五月哼一聲別開腦袋——她不要和笨蛋說話了!

  但不說話歸不說話,到了陰冷的夜晚,該鑽的被子,她還是要鑽的。

  義勇把手掌貼在她的背上。不知怎麼的,只有時時刻刻觸碰著她,義勇才會覺得安心。

  然而一覺睡醒,義勇忽然感覺手裡的觸感不對了。

  不再是柔軟的貓毛,反倒是變成了……布料?

  義勇猛然睜眼,發現被窩隆起了一大塊。

  這可不是貓會有的大小啊。

  義勇哆哆嗦嗦地掀開被子,心裡想著的全都是貓。

  可這會兒身邊哪兒還有什麼貓,就只有名為五月的少女睡在他的臂彎中罷了。

  在一覺醒來變成貓的整整四十八小時後,她終於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不過好像有的地方還是有點小問題。

  「五月……五月!」

  義勇用力晃蕩著她的肩膀。

  「你長貓耳朵了!」

  -TBC-


第118章 Extra-別把我當貓耳娘

  五月抖了抖淺金色的尖耳朵,好像沒聽到義勇的聲音。

  有可能她已經憑借著貓的靈敏聽覺聽到了義勇的話, 但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她依舊是保持著團起身子的姿勢, 用腦袋蹭了蹭義勇的手心。

  當了整整四十八小時的貓的五月,對於這種撒嬌的小技巧, 簡直是信手拈來。

  但現在真的不是撒嬌的時候啊!

  義勇急了。他又用力地搖晃了五月好幾下,可無論他怎麼喊怎麼晃,五月依舊是一副睡死的模樣,仿佛周圍無事發生一般。

  如此辛苦的喚醒服務可把義勇累出了一聲汗。

  實在是沒辦法了, 義勇只好采取最直接也是最殘忍的措施。

  他雙手抓住被子的邊緣, 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你千萬不要生我氣」後,猛得一掀。

  飄動的被褥帶來了一陣陰冷的風, 五月尾巴上的毛都炸開了, 顫抖著瞬間被捋直。她用手蓋住臉, 哀嚎了一聲。

  「冷死了……」

  話一說出口, 滿腦袋都是困意的五月頓時清醒了。她倏地放下擋在臉上的手,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指尖。

  天吶……她看到了什麼……

  她居然看到了自己的手!

  「我……我我我……」

  五月激動得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隨即她又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說話了——而不是張口閉口喵喵喵。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簡直比一覺醒來變成貓咪還要更加突然。她受寵若驚似的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自己的身子。

  沒錯,這就是人類的軀體沒錯!

  「耶!我變回來了!」

  五月興奮極了,不由分說撲進義勇的懷裡, 恨不得抱著他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打轉。

  然而義勇卻沒有五月那般明朗的心情。他的表情嚴肅得可怕——正如前天見到了變成貓咪的五月時一樣。他盯著五月腦袋上那兩只抖個不停的貓耳朵, 心情復雜。

  沉浸在恢復正常的喜悅之中的五月對此一無所知。

  確切的說, 她對什麼都一無所知, 包括此刻自己身上的那些「非人」的部分。

  她在義勇的懷裡蹭來又蹭去,時而親一下他的臉頰,時而又揪一揪他的頭發,看來是已經興奮得不行了。

  「義勇義勇,我變回來啦!你高不高興?我現在真的超級開心哦!」

  她的笑聲一刻都沒有停過。

  然而義勇依舊是表情復雜。他輕輕推開了五月,無比認真地看著她,沉聲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高興。」

  因為她身後的那條長長貓尾巴,都快歡欣地翹到天上去了啊。

  「不過……你有沒有注意到,你的腦袋上多了一些東西。」

  「腦袋上多了東西?」

  在義勇隱晦的提示之下,五月試探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這一摸,她碰到了自己的耳朵。

  而她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耳朵沒有錯。

  五月整個人都僵住了。她飛撲到鏡前,想要好好地看一下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一副什麼模樣,但是她走得實在太著急了些,一不小心,右腳踩到了尾巴尖,害得她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摔到了地上。

  「嗷……好痛……」

  踩到尾巴的痛感差點讓她暈過去了。

  義勇趕緊把她扶了起來。

  「尾巴沒斷吧?」他下意識地說。

  聽到這話,五月差點都快哭出來了。被扯痛的尾巴害得她的腿都有些抽筋了,根本使不上力,但她知道,她現在必須照一下鏡子才行。

  她緩慢地挪到了鏡子前,首先看到的就是長在腦袋上的那一對貓耳朵。

  毛茸茸的,和她的發色一模一樣,還會無意識地抖動幾下。

  五月說不出話。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就這麼變成了一個貓耳娘。

  她隨即又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其他地方。值得慶幸的是,她身上的貓咪特征,就只有尖耳朵和長尾巴而已。除此之外,別的部位都很正常。

  不過……既然長了貓耳朵的話,是不是意味著……

  五月不敢往下想了。但這事是一定要探明白不可的。她強忍下心中的惶恐,顫顫巍巍地撩開鬢角的長發。

  本該長耳朵的地方,空空如也。

  「啊啊啊啊義勇!」

  五月大叫著。她丟下了鏡子,直撲進義勇的懷裡。這會兒她是真的哭出來了。

  「怎麼辦,我的耳朵不見了。它不見了……它它它它,它就是不見了。」五月撩開自己的頭發給他看,說著說著,哭得更加厲害了,「義勇,我沒有耳朵了啊!」

  「沒事沒事。別哭,乖。」義勇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慰她,「你這不是還有兩只貓耳朵嗎?放心,你還能聽得見的。」

  「……嗚……」

  五月哭得更大聲了。義勇這話把五月氣得直錘他大腿,然而罪魁禍首義勇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下了怎樣的罪過。

  哭也哭過了,錘也錘過了。受害人五月抹了把臉,姑且算是已經能夠接受自己變成了貓耳娘的這個事實。

  那麼,也是時候應該正視一下眼前的問題了。

  她和義勇端坐在床上,面面相覷。因為實在怕冷,所以他們都在肩上披了一條被子。

  「不管怎樣,我已經變回人類了。我覺得,之前這是一樁好事——你覺得呢?」

  義勇微微一頷首,表示贊同。

  「然後呢,我現在正在思考一種可能性……那什麼,在我說正事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摸我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你摸了多少次了!」

  「我錯了,對不起……」義勇慌忙垂下手,很不自然地別開目光,支吾著說,「因為長出貓耳朵這種事情實在是太稀奇了,所以我總是不自覺地想要摸你的耳朵。嗯……不過,貓耳朵還是挺可愛的。」

  「啊啊啊咬死你!」

  滿臉羞紅的五月當場表演了一個貓突猛進,直往義勇的胸口撞,不成想卻被他堅實的肌肉砸得頭痛。

  咳……咳咳咳……

  那就裝作無事發生過吧。

  五月扯了扯衣服,又抖了抖耳朵,把尾巴盤在腳邊,繼續剛才未盡的話題:「我在想,我的身上會不會還殘留著一些貓的特性沒有變回來。」

  義勇表情嚴肅,一聲不吭——因為他沒有怎麼聽明白五月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五月從被子裡探出手來,伸進了義勇的被窩裡,「我會不會還像貓那樣,一天需要睡上幾個小時。再譬如,一下就能跳很高……之類的。」

  貓能輕松地跳到比自己的身長高出數倍的地方。這一點在五月尚且是一只完完全全的貓時,她就已經體驗過了。

  義勇想了想,說:「我覺得這也是有可能的。」

  「那我們試試?」

  「嗯。」

  五月掀開被子,認真地疊好。礙事的尾巴不停地晃來晃去,煩得她恨不得把尾巴縮進褲子裡,但是那樣會更加不舒服。

  畢竟尾巴真的是很重要的部位之一嘛。

  五月挑起一條發帶,隨意地把頭發束起,順便在地上微跳了幾下。找到感覺後,她屈起腿,把重心壓到最低,猛然起跳。

  義勇眼睜睜地看著她如同被壓扁的彈簧一樣,直往上方飛去,倏地一下就不見蹤影了,只聽得到「咚」一聲而已。

  這是五月的頭撞上天花板的聲音。

  義勇眼疾手快,立刻接住了下落的五月。

  「沒事吧?」

  「唔……沒事。」

  五月捂著腦袋。

  只差那麼一點點,義勇房間的天花板,就要被她的鐵頭給撞出一個大窟窿出來了。

  幸好沒有。

  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她的身上還留有貓的彈跳能力。

  有一說一,五月必須要承認,這能力倒是挺不錯的。

  「所以說……我究竟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啊?」五月碎碎念著,「這樣真的讓我很困擾。有沒有人能稍微為我說明一下這件事啊……」

  「你覺得,錨會知道嗎?」義勇問。

  「錨?」

  對了,錨可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啊。他肯定能有答案的!

  不過……

  「我們該去哪兒找他才行啊?」

  這問題,五月和義勇誰都答不上來。錨一向是很隨性的,最近倒是挺常來家裡吃飯,不過這兩天卻又沒來過了。

  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只能耐心地等待著錨的到來。

  經常等著等著,揣著雙手的五月,就不自覺地閉上了眼。腦袋靠在牆壁上,把耳朵都折彎了。

  看來在睡眠時間方面,也依然保留著貓的特性。

  義勇在心裡記下了這一點。

  在等待錨的同時,他們也在期待著,或許下一個四十八小時過後,五月就可以完完全全地變回原本的模樣。

  四十八小時後,貓耳朵依舊是貓耳朵,貓尾巴依舊是貓尾巴。

  「完了……我真的變成貓耳娘了……」五月抱頭痛哭,抽抽搭搭地說,「你會不會不要我了?嗚嗚嗚……」

  「怎麼會!」義勇急忙否認,「別想那麼多。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呢?」

  他拍了拍五月的肩膀,柔聲安慰著她。

  安慰著安慰著,坐在身邊的五月,「嘭」一聲,竟然又變回了小貓模樣。

  這可把義勇嚇醒了。

  他倏地睜開眼,躺在床上,怔怔地盯著天花板,滿腦子都被貓咪五月和貓耳娘給擠滿了。一時之間,他竟然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與貓有關的怪夢而已。

  對了……五月沒事吧?

  他慌忙從床上爬起來,連外衣都忘了披,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就衝出了房間,直往廚房奔去。

  果不其然,五月就在這裡。她正在炸早飯的團子呢。

  也顧不上說什麼早上好了,義勇把她拉到一旁,上下打量了好幾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的貓耳朵呢?還有貓尾巴。已經不見了嗎?」

  五月一臉懵。

  「啊?」

  義勇摸著她的腦袋,又摸了摸她的耳廓,自言自語似的小聲念叨說:「耳朵回來了,貓耳朵倒是不見了。」

  「咦?!」

  五月嚇得後退了一大步,難以置信地看著義勇,手裡的一雙筷子差點掉進油鍋裡。

  「義……義勇……原來你喜歡貓耳娘這一類的嗎?」

  「嗯?」

  義勇沒聽明白。這副模樣落在五月眼裡,倒是變成了一種默認。她放下筷子,一臉真切。

  「既然如此……我會努力的!」

  不過,該怎麼做才可以變成貓耳娘呢?

  五月覺得,這是個值得她好好思考一下的問題。

  -END-


第119章 九柱集訓

  五月坐在池塘邊,盯著水裡的魚看了許久。這個姿勢她大概已經保持了大半個上午,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耐性在悄悄作祟。

  其實她坐著的這個椅子, 也不能算得上是正經的「椅子」——這不過是一段樹樁而已,被五月當成了臨時座椅。

  她懷裡捧著一個搪瓷罐子, 裡頭裝著的是魚飼料。她看起來很像是正在給魚喂食的模樣,可實際上她很偶爾地才會抓起一小把魚飼料撒進水裡,每個動作都透著懶散。

  實不相瞞,現在她挺無聊的。

  出於種種原因, 惡鬼最近遁去了行蹤, 再也不隨意地在夜間出沒了,於是這段時間也就沒有了再執行退治惡鬼的任務。

  這事說起來倒是挺不錯的, 但對於一直期待著身體能夠快些痊愈這樣就能趕緊殺鬼的五月來說, 好像就略顯得有那麼一些讓她失望了。

  「啊……無聊……」

  她又撒了一把魚飼料丟進池塘裡。細細碎碎的魚糧落入水中時激起的淺淺漣漪, 把藏在水底的魚都引了出來, 紛紛將頭探出水面,爭相搶著根本就不缺的魚糧。

  隨著這番水中的動靜,一條仰面朝天的魚被水波推到了五月的面前。

  「真是的……魚怎麼又死了。」五月癟嘴,小聲抱怨著,「這條還挺漂亮的呢。好可惜。」

  在夏日祭上釣來的魚顯然與富岡家的池塘水土不服,幾乎每天都會死掉那麼幾條。

  幸好基數夠大,所以損失了幾條小魚, 也沒有讓五月多麼難過。

  她把搪瓷罐的蓋子拿在手裡, 小心翼翼地用它撥弄著水面, 見距離差不多了, 眼疾手快地一撈,把死魚兜進了蓋子裡。

  她把鐵鏟翻了出來,隨便在庭院的角落裡挖了一個小坑,將魚埋了起來,末了還不忘踩上幾腳,讓土看起來依舊是平整的模樣。

  倒不是因為五月大發善心才埋葬了死魚——她主要是覺得,要是直接把魚丟進垃圾桶裡的話,每每丟垃圾的時候,心情都會很糟糕。

  「又有魚死了嗎?」

  見五月手裡提著鐵鏟,恰好走到庭院裡的義勇便問了她一聲。

  五月點點頭,隨即又問:「為什麼你不猜我是在收拾庭院?」

  這倒是個好問題。

  義勇想了想,說:「我覺得你沒力氣除草。」

  富岡家庭院裡長滿了雜草——確切的說只有雜草。看起來這些草好像長得並不茂密,好像很容易就能除趕緊是的,但地下的草根早就盤成了一個堅固的小王國,難以輕易撼動。

  所以在挖池塘時,義勇才會那麼的累。

  「嘛……這確實是事實沒錯。」

  五月咕噥著,用力將鐵鏟往地上碰了碰,將粘在鐵皮上的泥土全都弄落,這才把鐵鏟放回到原處。

  「對了,你就沒考慮過打理一下庭院嗎?」五月戳著他的後腰,像個多動症患者,「只要稍微收拾一下,就能變得很好看了哦。」

  「是嗎?」

  義勇覺得五月對他家的庭院真的有著很強烈的執念。

  既然如此,他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回應一下她的執著。

  「那就聽你的,稍微收拾一下吧。正好最近有時間。」

  「誒?」五月的嘴角忽然撇下了,「可我不想現在就開始啊……」

  這樣的回答實在是讓義勇相當奇怪。

  「為什麼?」

  「唔……因為最近總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的感覺嘛,讓我覺得很不安。」頓了頓,她說,「等到鬼舞辻無慘被殺死,所有的鬼都滅亡後,到了那時,我們就能有足夠多的時間啦!」

  「所有的鬼都滅亡的時候……嗎?」

  義勇莫名沉默了。他念想著五月的話,總覺得有幾分凄然。

  「這可能要等很久啊,五月。」

  他盡量讓自己的話語顯得不那麼的悲觀

  不過五月一點也不悲觀就是了。她轉而開始戳起義勇的肩膀,淡然道:「我倒是認為,我們不需要等上很久。他會在我們這一代被殺死——反正我是這麼覺得的。」

  義勇不語。他默默按住五月調皮的手,不讓她亂動。他還刻意擒住了她的手腕,這下她的手便就完全動彈不得了。五月嘗試著掙脫,但不管她怎麼用力,義勇的大手還是紋絲不動。

  五月惱了。她板著臉,以一種格外冷靜的語氣警告他:「知道嗎,富岡先生,你這種行為是犯罪。」

  「什麼罪?」義勇很認真地問。

  「……家暴!」

  「是這樣啊……」

  義勇了然般點點頭,把手松開了,轉而摸起了她的頭發。看來他的被五月的多動症傳染了,非得要這動動那摸摸不可。

  「對了,你不去參加九柱集訓嗎?」

  義勇問。

  這段時間難得寧靜。為了提高整體鬼殺隊隊士的能力,「九柱集訓」誕生了。

  顧名思義,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去每個柱的手底下學(挨)習(虐)。

  既然是「九柱集訓」,那麼身為水柱的義勇自然被納入了其中。

  不過,為什麼九柱集訓都已經開始整整五天了,都沒有一個人過來呢……

  一定是因為他們都還在其他柱那裡吧。義勇想。

  「嗯?」五月仰起腦袋看著他,慢吞吞地回答說,「嘛……這個的話……應該會去吧。」

  「為什麼用這種不確定的語氣?」

  義勇的難得敏銳讓五月有點不太自在。她捏住義勇亂玩自己頭發的手。捏了半天,她才扭扭捏捏地說:「我……我又不是不去……我是覺得,這次的九柱集訓,有點像過關游戲。呶,就是那種,過了這一關才能繼續下一關的設計。我有點怕我會卡關。而且我也已經好久沒有拿刀了——我最近一直在養傷啊。」

  雖說還是沒能把左手養好就是了。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嘆息聲連連。

  「聽說實彌哥那邊的訓練格外難。嗚……我不想在柱的面前丟臉啊。」

  尤其是她和柱們的關系都還挺不錯的。如此一來,丟人的羞恥感都會變得更加強烈了。

  她對自己的實力很清楚,所以她當然也知道,一旦參加九柱集訓,就必須要面對丟人的窘境。為了防止對羞恥感一向耐受很低的自己會被這種糟糕的感覺擊潰,五月決定先為自己做好充足的心理鋪墊。

  簡而言之,就是先讓自己的臉皮變得夠厚,然後再去參加九柱集訓。

  臉皮這東西,其實養養就能變厚。五月在家裡磨蹭了幾天,確定自己的臉皮已經足夠厚了,這才背起包袱,踏上了九柱集訓之路。

  不過,真正的九柱集訓,好像比五月料想之中的,稍微簡單一點。她不知道究竟是親切的柱們特地給她放了水,還是她確實變強了一點,她竟然覺得這些訓練相當輕松。只花了預計時日的一半,她就通過了大部分柱的訓練任務。

  之所以是「大部分」而不是「全部」,主要是因為岩柱的訓練內容太過硬核。

  他要求前來訓練的劍士推動一塊足有兩人高兩人寬的巨石。成功做到這一點了,才能算是通過。

  當然了,如果無法完成,那也無妨,可以選擇放棄並退出。

  說實話,五月其實是不想退出了——退出什麼的,不就意味著放棄嗎!

  可不管她怎麼努力,都還是沒能推動巨石。

  很有自知之明的五月,在經歷連續十天的失敗後,意識到了自己的局限性。

  然後就很自覺地退出了岩柱的集訓。

  走在回家的路上,五月莫名感覺到了一陣空虛。她想,一定是因為九柱集訓結束得太快了的緣故。

  要不要再到每位柱那裡訓練一下呢——五月甚至萌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了。義勇不在家,只有許久未見的煤球在她腿邊親昵地繞個不停。

  池塘裡多了四條死魚。它們在水面上不規則地飄動著,讓五月費了好一番氣力才全部撈上。

  依照習慣,把死魚埋在地裡。

  五月用鐵鍬鏟著堅實的草地。不知怎麼的,她的胸口總壓抑著一種沉悶的感覺。可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她一點也說不上來。

  她只是覺得相當的不適,仿佛像是什麼就要降臨了似的。

  當她把死魚放進土坑裡時,鎹鴉飛過來了,突如其來的尖銳叫聲劃破長空。五月嚇得手猛抖了一下,無意間踩到了死魚,鐵鍬也落在地上。

  那糟糕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了。很快她就知道了,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鎹鴉傳來急信,緊急召集所有鬼殺隊劍士。

  「產屋敷宅遇襲!」

  聽到這幾個字時,五月頓時懵了。鎹鴉叫嚷出的剩下的話,她也全都聽不清楚了。

  但現在根本不是發呆的時候。五月抓起日輪刀,直奔產屋敷宅。

  從鎹鴉雜亂的敘述之中,她很難聽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似乎是鬼舞辻無慘闖入了產屋敷宅……

  ……之類的。

  五月不敢祈禱。她現在甚至都已經沒有了這樣的膽量。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樣糟糕的感覺了——是直覺在告訴她,暴風雨已然來臨。

  產屋敷宅外圍是一片密林,橫生的細枝擦過五月的臉頰。她似乎流血了,可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她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到達那座大宅,也不敢想像那裡發生了什麼,盡管她已經聽到了產屋敷宅爆炸時傳來的巨響,也知道大火已經吞沒了主公大人的家。

  就連此刻的風中,都帶著火.藥的難聞氣味。

  比她速度更快的鎹鴉已從前方折回,為她帶來了爆炸中心的消息。

  「柱正與無慘交戰!」

  「了解……」

  快一點。再快一點吧。

  五月好像已經能夠觸碰到那彌漫在產屋敷宅的大宅的火光了。

  一瞬之間,堅實的土地變成了一扇扇紙門,在反應力追上行動之前便倏地敞開。

  在重力的指引之下,整個鬼殺隊都墜入了無限城中。


第120章 紅色穗子的門

  墜落持續了許久才終於停下。

  五月整個人都被摔在了一道橫放的紙門上。脆弱的竹結構傳來的細微碎裂聲,大概是無法再承受住五月的體重了。她慌忙跑開, 走到看起來更堅固一些的走廊上。

  但她還不能放松。

  鬼的氣息盤繞在各個角落裡, 濃郁得讓五月的神經都繃緊了。她無法知道鬼都藏在了什麼地方,但她總覺得, 它們任何時刻都會撲上前來。

  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五月四下環視著。這裡沒有熟悉的景物,也沒有熟悉的人,就連鎹鴉都不在這裡。前所未有的孤獨感讓她幾乎窒息。

  周圍的空間以一種扭曲的狀態呈現在眼前,昏暗而沉悶, 連空氣都帶著惡心的氣味。豎直在她身旁的是一條長長的樓梯, 根本不是可以踏足而上的角度。樓梯盡頭連接著的小房間,宛若整個都被翻轉過來了似的, 天花板落在了本該是地板的地方, 垂著台燈邊角的長型掛飾散亂地落在平面上。

  扭曲的空間感不免讓人產生一種錯位的感覺。

  由血鬼術塑就的巨大無限城, 簡直就像是將錯放的積木隨意地粘合在了一起的場所。

  隨著一聲悠長的撥弦聲, 錯放的「積木」倏地整個挪動起來了,宛若被按下了重置鍵,開始進行大面積的重組。

  橫梁擦過五月身邊,她腳下的地面也變得逐漸傾斜了。她急忙抓住身旁樓梯的扶手,勉強穩住了身子。有幾個鬼殺隊的隊士被從上方的空隙甩了下來,五月盡力抓住了其中的幾個。

  「喂,到底發生什麼了, 可以告訴我嗎?」

  那些人和她一樣困惑, 只說是接到了緊急召集的命令。但還沒有來得及趕到產屋敷大宅——甚至連彌漫在那間大宅中的烈焰都還沒有看到, 就墜入了無限城中。

  「這裡到處都是鬼!」幸存的隊士捂著被利爪撕裂的手臂, 顫抖著告訴五月,「如果不是因為剛才整個空間突然轉動起來,把我甩了出去,不然我現在早就……你一定要小心一點啊!」

  「我知道。」五月撕下半截袖子,緊緊纏繞住隊士受傷的手臂,飛快地說,「這樣應該能稍微減緩一下失血的症狀。對了,你能辨別出方向嗎?我連自己在什麼方位都不知道。」

  五月不太確定無限城的具體形狀,但勉強能判斷出來,應該是近似於圓球的形狀。假設先前身處地上時的位置對應著墜入圓球中的方位,那麼鬼舞辻無慘所在的地方就是中心。

  而她與其他根本沒有來得及靠近產屋敷宅的隊士們,此刻大概是正位於圓球的外圈部分吧。

  五月想要趕往中心,但下落時的失重感將她本來就糟糕的辨別能力徹底磨滅盡了。上下左右倒是勉強能分出來,可是東南西北就實在是沒辦法了。

  更別說找到無限城的中心在什麼地方了。

  五月可不希望走錯方向這種丟人的事情發生在什麼地方。

  「中心?」

  被問的小隊士一臉困惑,大概是也沒怎麼搞明白方位問題。

  不過,他倒是給出了一條有用的線索。

  「我剛才看到風柱大人了。在那個位置。」他一指右上方的掛著紅色穗子的紙門,「風柱大人的表情,看起來很嚇人的樣子……」

  「好。我知道了。」五月站起身,用一塊干淨的帕子幫他擦了擦手上的血,對他說,「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自己小心些。」

  「嗚……謝謝。祝您武運昌隆!」

  五月衝他笑了笑,便踏上樓梯。

  眼前並沒有能夠直接通向掛有紅色穗子紙門的直路。走著走著,就連那扇門都被橫七豎八的欄杆和牆壁擋住了。五月只能沿著大致的方向前進。

  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短短幾十步路,五月遭遇了七八只鬼,無一例外都是面目醜陋,連人形都難以辨認出來的「怪物」。而那些鬼都喜歡埋伏在五月身後,當她走向拐角處時便突然跳出。

  這種招式實在拙劣。如果是換成平時,五月總能精准地察覺到他們的存在,絕不可能讓他們靠近自己一米以內的地方。

  但身處無限城中,想要再感知到鬼的存在,就變得相當艱難了。每個角落裡都有鬼藏身,每一次的呼吸都能聞到鬼的惡臭氣味。五月那一向靈敏的直覺,在多重障礙的影響之下,漸漸的變得遲鈍了,連藏在身後的鬼都難以察覺,總是要到他們的利齒迫近脆弱的脖頸,她才能反應過來,回身斬殺惡鬼。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五月不得不握緊刀,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彎彎繞繞地穿過了多少條長廊,又踏過了多少級台階。終於,掛著紅色穗子的紙門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之中,不過卻是在她站著的這段台階的斜下方處。

  「嘶……這裡的空間感真是糟糕透了……」

  雖然心裡卻是很不滿,但五月也只是小聲地抱怨了這麼一句而已。她輕巧地跳上樓梯的扶手,用力一蹬,衝破紙門。

  當然了,現在的實彌並不在這道門裡。他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

  五月早就已經料到這一點了。

  但她沒有料到的是,這道門後竟是個被削去了一半的房間,有的也僅是短短的一截地面而已。

  更糟糕的是,五月是在衝破了紙門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的。她根本來不及變換姿勢,手邊也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讓她抓握的東西。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慣性牽扯著,從難以立足的一小塊地面上劃過,不受控制地下墜。

  琵琶聲再度響起。無限城開始轉動。

  一段破損的樓梯恰到好處的被移動到了五月的墜落軌跡之中,成功阻斷了她的繼續下落。

  不得不承認,猛然撞到崎嶇不平的台階直角上,實在不是什麼美妙的體驗——更別提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享受這樣的痛楚了。

  記得在離人閣的那場惡戰中,她也被這麼摔在台階上過。

  脊椎與後背傳來的沉悶疼痛讓她的喘息都變得斷斷續續了。她不自覺地眯緊了眼,盡管這麼做並不能讓她的痛感舒緩多少,反倒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她胡亂地在兩邊摸索著,幸運地很快就摸到了樓梯的欄杆。

  扶著欄杆,她勉強撐起了身子。忽聽到一陣撲棱聲落在耳邊,她抬起頭。

  原來是她的鎹鴉飛過來了——她發現自己總是能夠很精准地認出自家的這只小鳥,分明它們都是黑得沒有區別的烏鴉。

  「喂,你沒事吧?」它嘎嘎叫著,說出的話一如往常般毫不留情,「別擺出一副像是要死了的模樣行嘛!」

  「才沒擺出什麼要死的模樣呢……」

  五月雙手撐著台階,飛快地站起身來。後背還是疼得厲害,讓她都不敢多動肩膀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的脊骨沒有錯位。

  否則她的下半生估計就沒有保障了。

  五月甩甩腦袋。

  這種時候可沒必要考慮如此遙遠的事情。還是著眼於此刻吧。

  她繃緊後背,快步跑上台階。這一摔把她的方向感又摔沒了,她被迫依賴直覺向前。鎹鴉也不再逼逼賴賴,撲棱著翅膀,從她耳旁掠過,飛到了她的前方,為她指引方向。

  在它飛過身旁的時候,五月注意到,它的脖子上掛了一張紙,繪有奇怪紅色圖案,模樣看起來倒挺像是一只眼睛。

  「你身上怎麼多出了這麼個東西?」五月疑惑地問。

  其實這張紙才不是什麼突然多出來的東西。早在鎹鴉第一次前來傳遞緊急召集的消息時,它的脖子上就已經系上了這張紙,只不過那時聽到緊急召集的五月太過震驚了,所以才沒有注意到它身上的這個小小「裝飾物」。

  「這是……我也說不明白,你就當它是一種咒術吧。」鎹鴉給出了相當隨意簡潔的解釋,烏溜溜的小眼睛一刻不停地四下瞟著,說,「透過這張紙,身處地上的主公大人能看到無限城裡的動向了。聽說是個叫愈史郎的家伙做出來的。」

  「哦……懂了。」

  原來這些都是主公大人的「眼睛」。

  不過,愈史郎是誰呀?五月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

  鎹鴉又稍微同她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情況。譬如像是無慘依舊躲藏在無限城的中心,而蟲柱蝴蝶忍已經對上了上弦之二。

  「所以,眼下的要事,應該是和……和其他的隊士們彙合,對吧?」

  差一點五月就要把「和義勇彙合」這話說出口來了。

  沒錯,她確實是很擔心義勇,她也很想要見到義勇,這一點她承認。但現在重要的不是他——而是遵從主公大人的指揮。

  呼——呼——

  五月努力穩住呼吸,閃身躲開一只撲來的鬼。她已經不想在這種小嘍啰身上浪費寶貴的體力了,行動方針也從「殺鬼」變成了「躲鬼」。

  可這只鬼的體型實在是過於龐大了,光是踏出一步,都會震得整個地面顫動。當他撲來時,地面毫不意外地碎裂了。

  五月與鬼一起墜入下層。

  似乎有窸窸窣窣的驚呼聲響起。伴隨著刀刃的浪潮劃破空氣,龐大的惡鬼倏地化作碎屑消失了。深藍色的刀尖落在五月面前,只差一點就要將她也一齊斬開了。幸而在那之前,日輪刀就已停住,並未就此落下。

  「五月?」

  是義勇的聲音。


第121章 逃生路徑

  在偌大的無限城中這麼巧合地遇到彼此,大概也能夠算作是一種奇妙的緣分吧。

  義勇向五月伸出手, 一把將摔在地上的她拉了起來。

  「沒受傷吧?」

  面對義勇的詢問, 五月表現得好有些過於遲鈍了。她呆愣愣地站著,沒吭聲, 只是搖了搖頭。

  皮肉傷倒是沒什麼大礙。她只是驚出了一身的汗而已。

  真的,剛才只差那麼一點點,她人就沒了。

  她都沒想過原來自己還會有距離刀尖這麼近的時刻。

  就連這會兒站直身了,她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瀧尾小姐, 您還好嗎?」

  一旁的炭治郎關切地問詢道。他從五月的身上聞到了一股心有余悸的味道, 還摻雜了些微的恐慌。

  難道是被嚇到了嗎?

  不過,被嚇到倒也算是正常。炭治郎想, 要是義勇的刀就這麼直愣愣地在他的面前劃過, 他的心裡也一定會冒出名曰驚恐的情緒。

  他拍了拍五月的肩膀, 聊表同情。

  炭治郎的東西成功讓五月回過神來了——也成功地把她嚇了一驚。她猛地往旁邊一跳, 肩膀撞上了牆壁,疼得讓她所有的知覺瞬間全都回到了大腦裡。

  「原來你在這裡啊,炭治郎。咦,義勇也在呀?」

  被嚇得後知後覺的五月,直到現在才終於意識到,那個拿著日輪刀差點把她小命給砍沒了的家伙,是她家的義勇。

  呼, 幸好義勇及時停手了——真不愧是義勇呢!

  在這種想法的加持之下, 她心裡對義勇的好感度莫名其妙地漲了三個百分點。

  不過, 撇開一堆無用的個人情感, 能夠在這裡遇到其他人,五月還是很慶幸的。一路跑來,她只有在最初墜落的位置遇到了幾個同伴而已。除此之外的時間,她都是獨自奔跑在無限城裡。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那樣的感覺確實不怎麼好。

  「所以,我們現在該往哪個方向前進呢?」五月四下看了看,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這裡好像格外的狹窄啊……」

  「從主公大人那裡傳來的命令,是希望我們往那個方向走。」

  炭治郎指了指右方的路。

  「是這樣啊……明白了。」

  他們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團淺淺的黑霧悄無聲息地追在他們身後,並未散發出任何異樣的氣息。

  不知是否因為這裡與中心之間的距離已經不遠了的緣故,就算是沒有再聽到任何的琵琶聲響起,四周的地勢也還是會挪動變換。

  上一秒他們還穿梭在狹長的走廊中,此刻卻已變成了紙門拼成的路面。兩旁的牆壁也消失無蹤,整條路變得如同架在兩間狹室之間的通道。時而開啟時而又閉合的紙門讓這條路暗藏危機。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肯定會選擇繞道而行——只可惜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五月在「三人小隊」的最後面。她刻意地將每一步都踩在了紙門的邊框上,這讓她能夠在紙門開啟時及早變換姿勢。

  雖然不知道紙門下方連接著怎樣一個世界,但想來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好地方。

  其實五月不怎麼喜歡承擔起這種收尾的角色,但她更不想讓年齡最小的炭治郎站在最後方——否則總像是炭治郎在保護她似的,她不習慣。

  腳下的路開始莫名顫動起來,好幾道門都被這番動靜震開了。從門下爬過的黑霧從一道敞開的門中闖出。

  直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有只鬼追了上來。

  那鬼利用血鬼術隱藏起了所有的氣息和行蹤。不過不是因為必須解除隱匿的偽裝才能進行捕食,或許這一刻都不會有人發現他的存在。

  他那干癟蒼白的手如同枯死的藤蔓,緊緊地纏繞住了五月的腳腕,將她往下方拽落。

  尖叫聲比墜落感來得更快。

  「五月!」

  義勇企圖抓住五月的手。他看到紙門下連接著一個狹長的房間,如果就這麼掉下去,倒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會很難再回到上方來就是了。

  不管怎樣,他都不想讓五月掉下去。

  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再是伸手便可觸及的程度了。不可逆的墜落將他們隔遠,而五月也並未向他探出手。

  她只是握緊了手中的日輪刀——並且想要殺死這只鬼。

  至於墜落到了狹間的底部後應當怎麼辦,這個問題還是等到這種糟糕的情況發生之後,再作思考吧。

  這鬼只是選擇了比較狡猾的手段所以才成功得逞的,本質其實就只是個弱小的家伙罷了。五月很清楚這一點,她知道自己能夠很輕松地就斬斷它的脖頸。

  但忽然出現在揮刀軌跡上的白玉卻阻斷了她的行動。

  那是從義勇垂手時從袖子裡掉下來的、五月曾經見過的東西。

  她知道它先前派上了怎樣的用場,也知道如果刀刃將它擊碎,隨即發生的會是什麼。

  她很清楚——她太清楚了,所以不想要這種結果發生。

  她試圖收起刀,可白玉卻已經撞上了刀刃。

  很清脆的一聲響,它被斬得稀碎。從玉中迸出的白光完全籠罩住了五月,她好像能看到義勇驚訝的神情。

  實不相瞞,她也挺驚訝的。

  她不知道為什麼錨的「逃生路徑」會出現在這種時候。

  真巧,義勇也想要知道為什麼。

  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還有這塊白玉的存在。他只是依照習慣,將它放在了自己的袖子裡而已。

  放得久了,便也就忘記了它的存在。直到此刻無意之間再看到,他才恍然大悟般的想起,原來他的手中還有這樣的東西。

  他記得那是身在平成的第一個夜晚,在五月離開公寓去買東西時,錨把這塊白玉給了他。

  對了……將玉交到他手中時,錨對他說了什麼?他記不得了。

  此刻再去思考這個問題,好像已經很晚了。

  刺眼的白光褪去後,狹長的房間變成了空無一物,就連玉的碎屑也消失無蹤。空氣中沒有鬼的味道。

  當然,也沒有五月的。

  炭治郎愣住了。他撲在地上,探頭往下望,能看到的就只有空空蕩蕩而已。

  忽然消失的人與鬼讓他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他瞪大了眼,驚愕地看著義勇,像是想要詢問些什麼似的,但義勇只是拍了拍他的後背,把他拉起來了。

  「該走了。」

  義勇冷靜地說,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

  「走吧。」

  她不會有事的。這是他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話語。

  炭治郎不再說什麼了。他相信義勇的決定。

  義勇確實沒有說錯。在逃生路徑護送下,五月安然無恙地墜落到了平成時代。

  只不過位置不太好——她與鬼一起掉在了市中心馬路的斑馬線上。

  喧鬧的人群立刻尖叫著散開。忽然來到了這麼個地方,那鬼都傻眼了,呆愣愣地停在原地,都忘記了逃。

  等想到這回事時,他已經身首分離了。

  人群的尖叫聲衝入耳中。他們逃得更遠了。

  他們不知道忽然出現的少女和醜陋的人形意味著什麼——他們只看到少女殺死了人形。

  五月喘著粗氣,始終低垂著頭。那些聲音,她都聽到了,但她沒有放在心上。

  人們的話還不如被撞痛的膝蓋更讓她在意。

  「讓一讓!讓一讓!」

  警察撥開人群,踏著堅實的足音而來。那鬼的殘骸已經快要消失殆盡了,五月也終於回過神來。

  她現在可是個黑戶。如果被逮到了,大概會很糟糕吧。

  不能再繼續在斑馬線上發呆了。五月站起身來,向人行道衝去。驚恐的人群一看到她身上的血跡,紛紛往旁邊躲開了。

  其實五月一點也不希望別人對自己產生任何名為「恐懼」的情緒。但這種時候,恐懼感倒是幫到她了。五月穿過人群間裂開的縫隙,憑著一腔直覺狂奔。

  這裡不是她熟悉的地方——確切的說,她連這是哪裡都不知道。

  是東京嗎?亦或者說是橫濱?還是其他城市?

  這個問題的答案好像並不是很重要。對於現在的五月來說,她只想要找到一個警察不會追上她的地方。

  五月闖過三條亮著紅燈的小馬路,躲進了小公園裡。這似乎是養狗者愛來的地方,幾乎走在這裡的每個人都牽著自家的狗。五月避開他們的目光,悄悄跑到無人的後門角落。

  直到這時,她才總算能喘口氣。

  她坐在花壇的邊緣。長得過於茂盛的草葉剮蹭著她的臉頰,讓她覺得不舒服極了。她用力拍開高草,下一秒它卻又彈了回來。

  五月決定不要再在意草了。她蜷縮起腿,將額頭靠在膝蓋上。

  她太累了,累得什麼話都不想說。或許是疲倦感在悄悄作祟吧,她的左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了,變得仿佛不再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甚至無法依照她的念頭自在地做出合掌這種簡單到了極點的動作。

  垂下手時,她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細碎聲音。有人停住了腳步。

  「我希望,您出現在這裡,是為了給我一個解釋而來的。」

  五月緩緩說著,站起身來。

  「錨,請告訴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第122章 自私者

  五月聽到錨的腳步聲停在身邊, 他的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肩上。

  「你還是坐一會兒吧。你很累了, 不是嗎?」

  他的語氣中好像沒有了往常那種輕飄飄的不在意感, 倒是多出了幾分五月沒有聽到過的冷靜。

  五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屈膝坐下,始終沒有說什麼,盡管她心裡真的很想告訴錨,她現在並不怎麼累——沒錯, 疲倦感確實填滿了她的四肢, 但她根本不會把這種無關緊要的感覺放在心上。

  她也想告訴錨, 坐在矮矮的花壇邊緣, 其實並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反倒是會帶來腿軟腰痛的感覺,還不如繼續站著。

  但她還是坐下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這樣的姿勢能讓她覺得稍許安心一些吧。

  錨也坐過來了。他特地緊挨在五月的身邊,不時地偷偷看著她。

  他希望五月能夠自己挑起話題,但她卻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闔上了眼眸, 像是要睡過去了的模樣似的。

  是了, 她剛才說的是, 想要由自己給出解答。錨心想,他確實不應該讓五月來主動提出疑惑。

  畢竟她也不是自願出現在這裡的。

  錨把腿曲起,雙臂環抱著膝蓋。無意間, 他擺出了和五月一樣的姿勢。

  在心裡措了一會兒辭, 他才終於開口說:「是我把那塊『逃生路徑』給富岡義勇的, 就在你們上一次意外回到平成的時候。我不想讓你知道,所以在和富岡義勇獨處的時候,把白玉給他了。也是我叮囑他,千萬不能把這件事告訴給你聽……也就是說,現在我們會在這裡進行這樣一場對話,全都是因為我做出了這種自私的決定。」

  這一次錨倒是沒有以一貫的「臭小子」這詞來稱呼義勇,而是難得地說出了他的全名。

  似乎,這還是第一次呢。

  可惜義勇並沒能聽到,否則他應該會覺得高興吧。

  五月盯著地上爬過的一排螞蟻,看起來也像是沒有聽到錨這番話的模樣。錨頓時有點緊張。他扯了扯領口,讓並不涼爽的風灌進衣服裡。

  是不是應該把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呢?不對……五月她真的是沒有聽到他的話,還是單純的因為憤怒與他自私的決定而選擇以沉默作為回答呢?

  全知全能的錨在這一刻感覺到了無知的恐慌。他也不敢再緊挨著五月溫暖的手臂了,生怕惹得她更加生氣。

  他自覺地往邊上挪了挪。感覺距離好像還是有點太近,他又再挪遠了一些。

  似乎是等了許久——但其實就只是幾秒鐘的功夫而已——錨終於聽到了五月的回答。

  「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五月揪掉一截草葉,丟到地上,恰巧落在了小小螞蟻們的前進路線上。螞蟻慌亂地四處亂跑,但很快就又繼續沿著直線的軌跡前進了。

  隨後五月也沒有再說什麼。沉默和等待讓錨心焦不已。他看看螞蟻,又看看五月,如此來回幾遍後,耐心實在是繃不住了,支支吾吾地開口道:「你……你要不要說點什麼?呃……螞蟻真的有這麼好看嗎?」

  「還行吧,挺好看的。」五月像模像樣地回答著錨拋給她的問題,「你知道嗎,有種玩具——應該能被叫做玩具吧,我想——總之,是和螞蟻相關的玩意兒。要說起來的話,有點類似於飼養箱吧,是個透明的塑料盒子,裡面填滿了透藍色的水晶泥。把一窩螞蟻養在裡面,它們會在裡面築巢。養得久了,就能夠清晰地觀察到蟻巢的具體構造。聽起來很酷吧?初中的時候,有個同學就把自己養的這種蟻巢盒子帶來了,當時的我很羨慕呢,還悄悄希望著有朝一日我也能夠擁有這麼酷的玩具……錨,我死在了無限城裡,對吧?」

  話題倏地從螞蟻玩具扭轉為眼下的現實,五月好像只是想到了什麼就說出了什麼而已。這過於僵硬的轉折讓錨覺得分在不自在。

  尤其是她的最後一句。

  錨聽得出來,那並非是她的質問,也聽不到任何逃出生天的慶幸。

  她只是以最平常的語氣,說出了最平常的話而已——這番話中的感情波動,甚至還不如他去富岡家蹭飯的時候她問自己想要吃什麼時的感情波動大呢。

  但這份意外的平靜,反而更讓錨為自己的自私決定感到恥辱了。他抿著嘴角,緊握的拳在暗自懺悔。

  「所以我是死在那裡面了。對吧?」

  錨依舊是沒有吱聲。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可恥的逃避,他也不否認這一點。

  但他真的沒辦法把這句話說出口。

  沒辦法坦然告訴五月,她確實是死在了無限城裡,還是以極其悲慘的死法。她變成了碎片,散落在無限變換的無限城中的每一個角落裡。惡戰結束後,鬼殺隊的後援部隊「隱」的成員努力想要把她拼回原狀,卻發現怎麼也無法讓她變回完整的模樣。

  以及,無法再怎麼縫合,她也依舊是面目全非。她看起來就像是弗蘭肯斯坦的怪物。

  在那樣的未來中,錨看到幸存的義勇沉默地站在她的屍體旁,顫抖的指尖拂過五月身上每一道縫合的傷口,始終未說出任何一句話。

  錨知道,這份沉默是他永遠也無法理解的情感。

  如此痛苦的未來,讓錨如何能夠向五月說出口呢?

  於是他只好選擇沉默,讓安靜的空氣衝淡洋溢在彼此之間的哀傷。

  五月把腦袋側枕在腿上,垂下的左手又開始不自覺地發抖了,但她沒怎麼在意。她閉上了眼,慢慢說:「那麼,現在我已經離開無限城了,未來也改變了吧。那麼,在此刻的未來中,我活下來了嗎?」

  錨抿了抿唇,面色僵硬。他覺得自己應該閉嘴,但末了還是選擇坦誠。

  「我不知道。」他說得果斷,這是為了不讓自己感到過於痛苦,「我已經看不清你的未來了……可能是因為我過多地干涉了你的人生軌跡吧。」

  第一次與她無意間相遇時,錨還能很清晰地看到她的未來——從無限城之戰中幸存,與義勇過著平淡日子,像個正常人一樣過完一生,這是她的未來。

  但隨著他的介入,五月的未來發生了變動。錨似乎無意間推倒了一塊多米諾骨牌,五月的人生軌跡徹底翻轉了,最終在無限城中畫下句點。

  「說實話,看到這個未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愣住了。我根本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也根本不願意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采取了措施,將能夠通往平成的白玉給了臭……交給了富岡義勇,因為我知道如果交給你的話,你是不會用的。」

  「您猜得真准。」五月忽然說。

  她向錨坐近了些,將頭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在旁人看來,或許會覺得他們是一對親密的父女吧。

  她那沾了血的長發落在錨的衣袖上,將淺色的布料染髒了,但錨卻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他只是輕摸了摸她的額頭而已。

  「我知道,你們人類和我不一樣。」他的話語似乎有幾分突兀,「人的生命很脆弱,終有一日會走到盡頭——你們的時間是有限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我不想讓你依照我所看到的未來那樣,悲慘地死在無限城裡。」

  她的結局絕不應該是如此。

  「我想你好好活著,我想你擁有自己的家,我想要你看到這個世界所有的美好……親愛的孩子,我對你的期待,實在太多太多了。」

  錨的聲音很輕,微弱得幾乎快要消散在風中了。

  「我做出了自私的決定,對此我並不奢求諒解。介入你的生命,將你從惡鬼的手中救下,做出這一切的我,本就已是違背了身為『錨』的職責。既然我都已經做出了這種放肆的事情,那麼再放肆一些,讓你安穩地活著,應該也是可以的吧——反正我已經做錯事情了,再錯一點也不要緊。」

  隱約間,他好像感覺到五月搖了搖頭。

  「你有這份心,我很高興。謝謝,真的很謝謝你。只是……」

  她頓了頓,似乎是在思索該如何將這話說出口才好,但想了一會兒都還是沒有想到合適的言辭。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將屈起的腿放直,盡力拉伸著每一處肌肉。

  最後,連日輪刀都擦干淨了,她才終於開口。

  「我的同伴們正在與惡鬼戰鬥,而我卻從戰場上逃避了。盡管我本心不想逃避,但眼下的現實是我離開了戰場,我獨享一人的安全。錨,我不喜歡這樣。」五月直白地道出自己的心情,她看向了錨,眼底凝著無法磨滅的堅定,「我從未逃避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無論是瀧尾家的仇恨還是往日的痛苦,我都沒有逃避過。這一次我也不想逃避。就算等待著我的終焉是死亡,我也不會躲開的……所以,可以把我送回戰場嗎?我想要與我的同伴們,一起戰鬥。」

  這份心情,錨會不知道嗎?他當然知道。

  正是因為會說出這樣的話,所以五月才會是五月啊。他想。

  可面對五月的請求,他卻搖了搖頭。

  「不行。我做不到。」他說,「不是我不想這麼做,而是我沒有辦法把你送回到無限城裡。」

  無限城是由血鬼術構造而成的產物,超脫了錨能夠控制的範圍。他難以感知到無限城的位置,也根本無法踏入其中。

  所以他才借由義勇將五月帶出了無限城,而非是親自做這件事。

  「重回無限城什麼的,你還是放棄這個念頭吧。」錨勸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我的最優建議——把你直接送回鬼舞辻無慘被殺死的時間點的建議——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考慮一下。好嗎?」

  「那樣不還是逃避嗎?」五月果斷地否認,話語中不自覺地染上了幾絲惱怒,她喃喃說著,「我不能接受逃避,絕對不能。就算是無法進入無限城,我也要為鬼殺隊做些什麼,肯定能有……等等,我想到了!」

  五月緊緊抓住錨的手,眼裡亮起了光。

  「把我送去那個地方吧——在那裡,我還可以戰鬥!」


第123章 另一側的戰場

  「那什麼……我說, 你真要到那裡去嗎?」

  錨顫顫巍巍地向五月確認著。

  其實這已經是他第六次重復這句話了, 但他還是慌張得好像第一次將自己的擔憂問出口似的。

  五月能理解他的心情, 也明白他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安慰,所以才無意識地變成了一個復讀機。不過,就算反復被詢問了多少次,她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沒錯,我要過去。」她握緊了日輪刀, 話語堅決, 「請把我送到主公大人所在的地方吧。」

  先前尚在無限城時, 她就聽鎹鴉說過, 現在是由身處地上主公大人在引導著鬼殺隊的一切行動。如果沒有他的協助,分散在無限城中的隊士們,根本就無法展開合適的反擊。音柱與原炎柱, 以及小部分的隊士守在主公大人的身邊,負責保護他不受打擾。

  「就是說,主公大人正身處最安全的地方咯?」

  ——在聽說了主公大人的時候後,五月是這麼對鎹鴉說的。

  那時她想,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就太好了。

  主公大人是鬼殺隊的核心, 是一切的基石。五月總覺得,只要「主公大人」的位置上依然坐著產屋敷家的血脈,就什麼都不必擔心了。

  主公大人會引領他們, 而他們也會拼盡全力為主公大人而戰。

  「我說你啊, 這時候也表現得這麼樂天派嗎?」

  鎹鴉嚷嚷著衝她喊, 說出的話像是在數落她,但五月卻根本想不明白為什麼它會突然擺出這種語氣。

  隨後聽了它的解釋,才總算是明白一些了。

  「你可別以為所有的鬼都被鬼舞辻無慘那只垃圾給丟進無限城裡了。」鎹鴉對無慘的怨恨強烈到了就算是在同五月解釋情況時都要憤憤然夾帶私貨罵上他兩句的程度,「無限城裡的鬼只是一部分而已,用來拖延住大多數隊士的行動。剩下的那一部分,大概都被鬼舞辻無慘那只垃圾給派去尋找主公大人的下落了。他啊,估計是想要讓產屋敷家族的血脈完全斷掉吧。」

  「外面的鬼……在尋找主公大人的下落?」這話聽得五月的心一跳一跳的,「那邊的情況還好嗎?」

  「聽說有一部分的鬼闖破布置在外圍的障眼法符咒了。呶,就是和我掛在脖子上的這玩意兒同款的東西。」

  它壓低腦袋,用尖銳的喙戳了戳脖子上的紙。

  「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我都還沒來得及和其他同僚通訊呢!」

  聽著一只烏鴉煞有介事般地說出「同僚」這種無比正經的詞,旁人大概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吧。

  不過,此刻的五月,倒是很慶幸鎹鴉把主公大人的事情告訴了她。

  因為她終於能夠再度戰鬥了。

  對於離開了無限城,無法再踏入正面戰場的五月來說,所能做到的事,就只剩下了保護主公大人而已。

  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反復在心中默念著自我鼓勵的話。她不知道這種愚蠢的方式是不是真的有用,但至少讓那積壓在心口的無助與不安稍微散去了一點。

  呼——

  最後再呼出一口濁氣,五月中斷了一切雜亂的思緒。她睜開眼,看向錨,向他微微一頷首。

  「我准備好了,請把我送回去吧。」

  「呃……唔……嗯……」

  錨很不爭氣地別開了腦袋,支支吾吾的,也不知究竟是在猶豫著什麼。

  他這幅奇怪的模樣讓五月很不解。她打量了錨幾眼,可惜她的眼力好像不怎麼好,並沒能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麼來。

  無奈,她只好采用直白的詢問了:「您在想什麼?」

  「啊!沒事沒事。」

  錨一股腦的搖頭。

  一眼就能看看出來,他正在苦思冥想著什麼事情,這會兒居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撒謊。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否定很是沒有底氣,便也就沒有多堅持了。

  他壓低了腦袋,偶爾抬眼瞄一瞄五月,姿態像極了被懲罰的小孩。如此瞄了幾眼,他才終於開口了。

  「那個……你決定好了,你想要回去,對吧?」他不自覺地再度化身復讀機,把剛才的話重復了第七遍,「真的——真的已經決定好了?」

  五月點點頭。

  「嗯。決定好了。」

  「嘖……我……你……要不……呃……」

  他又結巴了。

  這突然出現的語言障礙讓錨覺得很不自在,連臉頰都憋紅了,但他還是努力把話說出來了。

  「我是想說,你要不要再等一會兒。」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這番說辭好像有幾分歧義。他連忙擺手否認,更正道,「我沒有不讓你回去的意思。我是想說,你要不要先吃個飯,或者換件衣服,或者是睡一覺再休息一會兒之類的。你知道的,不管你在平成停留多久,我把你送回的時間點都是不會發生變化的。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把停留在平成的這段時間當做休整。嘛……就像中場休息那樣。好好調整一下,這樣你才能發揮充足的實力啊,對吧?」

  錨的這番說辭,聽起來好像確實挺對的。但五月不想浪費過多的時間,搖頭婉拒了。

  「你真的不想要吃點東西嗎?」錨堅持不懈,「恢復點體力也好。」

  「吃太飽的話,反而會影響到我的行動吧。」

  「那就只買一點零食之類的。」

  「可是我沒錢呀。而且,我衣服上都是鬼的血。」五月指了指自己的羽織,「走進店裡會把別人嚇到的。」

  五月說出來的,都只是一些小問題而已。錨很隨意地一擺手,說:「這有什麼關系,我去給你買就好了嘛——我請客!說吧,你想吃什麼。」

  錨難得的熱情表現讓五月有些受寵若驚了。再拒絕好像顯得太過失禮,於是她便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只笨拙地笑了笑。

  「什麼都行吧……謝謝。」

  「和我說什麼謝不謝的。生分!」

  錨念叨著,把雙手揣進袖子裡。他叮囑著五月不要亂走,耐心的語氣像極了嘮叨的老父親。

  幸好這份嘮叨沒有持續太久,他就去處理「正事」了。

  五月找了個偏僻的長椅坐下。沒有等待太久,提著塑料袋的錨便小跑著過來了,一股腦地把袋子裡的東西掏出來,塞到五月的手上。

  「呶呶呶,拿著,巧克力棒,三根,給我吃完了再走。還有還有,能量飲料,雖然不知道這東西喝了有什麼用,但聽名字那麼厲害,應該也能幫到你吧。還有止血藥粉、創口貼、礦泉水……你全帶上吧!」

  錨把塑料袋塞到了她手裡。

  「謝謝。你買了好多啊……咦,怎麼還有殺蟲劑?」

  「我覺得這玩意兒可以用來噴鬼的眼睛,所以我就買了。」錨一臉真誠,「我得替你做好一切准備才行。」

  錨很擔心,不以萬全狀態踏入戰場的五月會遭遇危險。如果擺在以前,他倒是不必懷揣這種無用的憂慮,因為他什麼都能看得到。但現在他已經無法再窺見到任何會出現在她的未來中的危機了,這也就意味著他沒辦法再保護五月。

  趁著還沒有把她送去大正,他要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才行。

  所以才會出現殺蟲劑止血粉和能量飲料。

  五月小聲地向他又道了一聲謝,用力拆開巧克力棒,大口大口地咀嚼著。吃完第二根巧克力棒時,她聽到錨自言自語地念叨說:「我啊,以前其實挺不能理解人類的情感的,盡管我是為了穩定人間的安穩而誕生的工具。工具沒必要懂得感情。」

  這番話讓五月忍不住抬頭看著錨,而錨的目光卻落在了遠方。

  「無論是『愛情』的『情』,還是『親情』的『情』,我全都不懂。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在送別去往遠處的孩子,一言不發地看著孩子離開,而後才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無聲哭泣。我想不通,一點也想不通。但是……」

  但是,現在好像能夠漸漸理解了。

  人類那虛無縹緲的感情,似乎是某種無比堅韌的東西,正在悄悄地植根在他的心間。

  他心裡有些數了。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拍了拍五月的腦袋,催促她快點吃完。

  「我已經吃完了。」五月說。

  看來他剛才發呆得有點久了。

  「好好好,那就該送你回去了。」錨拍拍衣袖,「站起來吧,五月。記得閉上眼。」

  「嗯。」

  五月把塑料袋纏在手腕上,依照錨所說的,乖乖閉起了眼。

  在熟悉的失重感來臨之前,她聽到錨對她說——

  ——「你一定要活下去。」

  再睜開眼時,五月已經立足在黑夜之中了。她不太記得這是什麼地方,但她能夠聽到惡鬼咆哮的聲音。不遠處有幾個正揮刀苦戰的隊士,可惜五月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了。

  四周並無房屋,想來是被障眼法隱藏住了。

  五月放下塑料袋,直奔同僚的方向而去。她沒有費心去思索主公大人會在何處——因為這根本不是現在的她需要去思考的問題。

  惡鬼如潮水般襲來,連今夜的風都被他們身上的惡臭填滿。五月緊盯著他們的步伐,努力將無限城的一切忘記。

  她立足在這裡,她的戰場即是此處。

  身處無限城中血戰的同伴們是為了殺死鬼舞辻無慘而拼死戰鬥。賭上性命鎮守住這條由障眼法鑄就的無形防線的他們,每一次揮刀都是為了保護主公大人的周全。而俯瞰著整個無限城的主公大人,亦在無形中保護著無限城中的每一個人。

  重重相扣的羈絆與循環,這必定是最堅不可摧的吧。


第124章 終焉之戰

  群鬼在昏暗的夜色中前進, 他們為了同一個目的而行動——找出鬼殺隊的主公, 並且殺了他。

  這實在是很簡單的任務。

  但對於駐守在無形防線邊緣的鬼殺隊隊士來說, 他們需要面臨的是一場惡戰。鬼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殺死一只便會出現更多。

  五月回身斬斷惡鬼的脖頸,視線掠過戰場的每一處。

  包括她在內,現在依舊在與鬼奮戰的,一共是十三人。

  而她剛剛被錨送回到這裡的時候, 她看到的是十七人。

  至於為什麼數字會發生變化, 這種問題五月不願意去思考。她抿緊了唇。

  這種現實到了極點的事情, 哪怕僅僅只是想一想, 都會讓她感到難過。而她現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被悲傷或是憤怒之類的濃郁情緒壓垮。

  有兩只鬼一同朝她衝過來了,迅捷的動作讓五月一時難以招架。

  「這種時候, 你可千萬不能發呆啊!」

  錨倏地出現在了她身邊,急急地衝她嚷著。

  他才剛說完這話,那兩只鬼就又拉近了距離,向錨探出的利爪似是將要撕裂他的身體。

  錨猛然一顫。他對自己的實力很有數——他知道自己就只是個戰鬥力為零除了能夠跨越時間線之外一無是處的家伙而已。

  生怕會被鬼一口吞下, 話音剛落他就立刻消失蹤跡, 逃去別的時間點暫避風頭了。速度之快, 甚至都沒有給五月留下說出「我沒有在發呆」的時間。

  被迫與大量的鬼進行正面交戰,這不僅對於五月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糟糕經歷,其他隊士也是一樣。鬼的進攻方向過於直白, 他們的目的就只有衝破障眼法的防線而已。五月和同伴們不是沒有嘗試過將鬼引向別處, 可這方法根本無法奏效。

  鬼的心中只懷揣著單純到了極致的目標, 帶來的便就只有極致的棘手而已。

  身在此處的戰場,五月無法得到任何關於無限城的信息。飛在周圍的鎹鴉就只會告訴他們附近有多少鬼正在趕來,偶爾出現的錨則是從未和五月說過「無限城」這三個字。而並肩作戰的同伴們,他們好像並不清楚無限城的事情,五月便也就沒有詢問他們什麼。

  無盡的惡戰似乎在無形之中拉長了本就漫長的時間。夜空無星,不知何時日光才能驅散走這片黑暗。

  好像過去了許久許久,鎹鴉終於為苦戰的獵鬼者們傳來了好消息。

  「鬼的數量開始減少了!請繼續奮勇戰鬥吧!」

  聽鎹鴉這麼一說,五月好像真覺得這裡的鬼少了一點。

  看來趕赴此處的鬼也不是無窮無盡的嘛。她想。

  雖然人與鬼之間的數量之比依舊是個可怕的數字,但已朝著逆轉的方向變化了。

  不多久後,鎹鴉又飛來了。五月注意到,這只鎹鴉的脖子上系了符咒紙。

  鎹鴉之間彼此傳遞起了消息。

  「無限城崩塌,與鬼舞辻無慘的戰鬥已轉移到地面。你們這邊的情況穩定下來了嗎?」

  「是。鬼的數量已經開始變少,應該可以全部清除。」

  「了解。請求劃分一部分的戰力前往正面戰場——那裡陷入了苦戰。」

  鎹鴉的信息傳遞說到這裡時便告了一段落。恰好試圖衝破防線的那群鬼已經被消滅盡了,而新一波的鬼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到達。趁著這空隙的時間,鎹鴉把正面戰場請求支援的消息傳達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直到這時候,五月才反應過來,這只脖子上系了符咒紙的鎹鴉,是從無限城裡飛出來的。

  簡短地商討之後,決定將這裡的半數隊員分到正面戰場,協助柱們與無慘的戰鬥。

  半數人,那就是一半一半,概率百分之五十,無論是哪一個選項,被選中的概率好像都很高。然而一心想要去協助柱的五月,卻並沒能被「去往正面戰場」的百分之五十概率砸中。

  「瀧尾,你留在這裡吧。」

  對她說出這話的人,其實五月叫不出他的名字,只依稀記得,他好像是比自己階級更高的劍士。

  她沒有說什麼——這代表著她並無異議。

  她確實想要幫助柱。但如果這裡更需要她的話,她會留下來的。

  況且,面對如此緊迫的情況,五月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訴說自己無用的要求上。很快被分出去的半數人就立刻趕赴無慘所在的地方了。駐守此處的五月他們,默默等待著新一波鬼的增援的到來。

  五月身邊站著的是一個看起來年紀比她還小的隊士。因為他看起來年齡很小的緣故,五月不自覺的多瞄了他幾眼。

  偷瞄的次數太多,小隊士當然也察覺到了。他向五月揚起一笑,說:「等這裡的鬼全都被消滅了,我們就能去支援柱們了!」

  正如那少年氣十足的外表,小隊士的聲音也是朝氣蓬勃的。

  他所懷揣的期待,誰也比不上。

  五月忍不住笑了。她點點頭:「嗯。」

  她希望她也能懷揣著這般明亮的期待。

  增援的鬼很快就到了。少去半數戰鬥力,每個人的負擔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五月心裡不禁質疑,分走半數人員的決定是不是真的明智。

  不過,現在再考慮這種問題,好像也沒什麼必要了。

  殺的鬼越多,五月愈發覺得鬼的模樣相似——都是同樣歇斯底裡的模樣。沒有理智,仿佛像是野獸。

  真可憐啊。她想。

  這是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對鬼感到憐憫。

  但鬼並不會對她懷揣憐憫之心。她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倒下的同伴也越來越多。有那麼幾個恍惚的瞬間,五月好像看到,戰場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而已。

  這是很可怕的事,盡管五月在努力不讓自己陷入孤身一人的恐慌之中。

  還能再堅持多久呢?她也沒有答案了。

  忽得,從枝頭躍下了一只鬼,將五月撲倒在地。正如其他的鬼那樣,他咆哮,他尖叫。

  但在五月的日輪刀觸碰到他的脖頸之前,他的動作猛然停下了。他渾身上下的血管都膨脹暴起,最後完全炸裂,撒出的鮮血濺了五月一身。

  五月看著他無助地抓撓自己的脖頸,最終卻與周圍的所有鬼一樣,化作灰燼。

  仿佛一切都變成了夢,只有鮮血的痕跡是真實的。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她當然知道了。

  鬼舞辻無慘死了。

  他們的戰鬥,結束了。

  五月仰面躺在地上。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了,但幸好那遮蔽著星光的薄雲已然消散,能讓她看到今夜的星與月?

  從未找到過北極星在何方的她,現在居然一眼就看到了北極星在哪裡。

  應該表揚一下自己才是吧。她想。

  右邊是北方,正面戰場在西南側,她要到快點趕到那裡去才行。

  五月心裡是這麼想著的,但四肢卻怎麼也使不上力,仿佛所有的重量全都被地面牽扯住了。

  快點……快點站起來……

  「隱」部隊的人慣用的面罩落在了五月視線的一角。

  「沒事了,瀧尾隊士。」她聽到身旁的聲音說,「一切都結束了。」

  「嗯……我知道……」

  她的聲音比想像中還要更無力。她能感覺到隱在幫她包扎身上的傷,也能感覺到灑進創口裡的藥粉實在是很疼,不過她沒好意思把這話說給隱聽。

  被攙扶著,五月總算是能夠站起來了,雖然還是站穩。隱在附近扎了一個小帳篷,是用來收容傷員的臨時場所。

  雖然四面通風,但至少還是很安全的。

  可五月卻拒絕前往那裡。她也不願意說為什麼不去哪裡,只小聲道:「那個……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您說。」

  五月將指尖輕按在心口。

  「義勇……我是說水柱。水柱……他……義勇……還好嗎?」

  說出的話語比想像中更加破碎。五月緊咬住下唇,她無法從隱的表情中判斷出答案。

  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都一定要冷靜地接受。她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水柱大人受了重傷。但您放心,他並無性命之虞。」

  聽到這話,五月的視線一下子模糊了,卻又倏地變得清澈。她飛快地抹去眼淚,抓著隱的衣袖,哽咽道:「可以帶我去見他嗎?」

  「誒?這……」隱偷瞄著五月身上的傷口,支支吾吾地說,「水柱大人所在的地方,離這裡有點距離。您現在的狀態也不怎麼好,還是先休息一會兒吧。好嗎?」

  五月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隱而已。她不怎麼站得穩,身子總會不自覺地微微晃動,眼淚亦無聲地滑落。

  「我知道您很忙。我不會麻煩你的……只要告訴我他在哪裡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她會自行前往。

  隱被她這話嚇了一跳:「自己過去什麼,也太……還是由我帶您過去吧!不過,那裡真的很遠。如果您半路上累了,走不動路了,一定要告訴我啊!」

  五月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

  只要有想見他的心驅使著,再遠的路也不過只是一眨眼就能到達的距離。

  雖然她確實是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義勇的床邊。

  他還昏迷著,渾身上下都是傷。

  但他活下來了,她也活著。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五月半跪在床邊,如同平常向他撒嬌時常做的那樣,側首倚靠在他的肩頭上。

  「我回來了,義勇。」


第125章 蝴蝶發卡

  在無限城一戰中受傷的人員, 事後都被轉移出了臨時小帳篷, 統一安置在了蝶屋。

  有著足量床位的蝶屋, 完全可以容納所有的傷員,讓他們都能夠得到治療。

  病床的安排似乎是隨機的,但柱們倒是都被安排在進了同一間病房。

  不知道為什麼五月也被安排了進去——並且成為了柱病房唯一的非柱隊員。

  是的。在這間病房裡,所有人都是柱,除了她。

  除了她……

  除了她!

  五月:我時常因為自己不是柱而感到與你們格格不入.jpg

  不過, 想想自己在保衛主公大人一戰中足足殺死了幾十只鬼, 又再想一想晉升為柱的標准是殺死五十只鬼或者單殺下弦, 五月覺得, 自己大概也能勉強擠進柱的行列裡去了吧——雖說她只能算是預備役而已。

  這麼一想,她的自信瞬間就回來了。

  看來她也不是不配住在柱專屬的病房裡嘛!

  「你在傻笑什麼呢?」

  躺在隔壁床上的義勇忽然問她。

  五月急忙斂起笑意,用力搖搖頭, 擺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

  她才不會說自己是為了這種小事在偷笑呢!

  「你想吃蘋果嗎?我給你削。」五月很自然地扯開了話題。

  義勇仰著腦袋,眯起眼考慮了一會兒,雖說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多思考的問題。

  他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 「嗯」了一聲。

  蘋果他當然要吃。

  五月從床頭櫃的水果盤裡挑了最紅的那個蘋果, 坐在床邊, 慢慢用小刀削去果皮。

  她受的傷比義勇稍微輕一點,自愈能力又稍微強了那麼一點,現在已經能夠下床亂跑了, 然而義勇卻依舊是打著滿身繃帶。

  前幾天五月滿身繃帶的時候, 義勇他是個繃帶人。

  現在五月已經能夠和蝶屋妹妹們一起照顧傷患了, 義勇他還是個繃帶人。

  就,很慘。

  「真的,你現在看起來和木乃伊沒什麼兩樣。」

  五月小聲咕噥著,切下一小塊蘋果,用刀尖戳著,送到義勇嘴邊。

  「唯一的區別,就是臉上沒纏繃帶。」

  義勇忍不住笑了。他當然沒有忘記木乃伊是什麼玩意兒——昨天五月才和他剛說起過這個呢。

  他費勁地抬起腦袋,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成功夠到蘋果。他毫不猶豫地把蘋果一口咬下,一邊咀嚼著,一邊說:「可我還好好地活著呢。你說過,木乃伊都是死人做成的,不是嗎?」

  「不不不。不只是這樣的哦。」

  五月擺擺手,表情嚴肅。她又削下了一小片蘋果,不過這回倒是直接送進了義勇的嘴裡。

  以一種唬人般的口吻,她沉聲對義勇道:「其實還存在著活人木乃伊這種刑罰。顧名思義,就是把活著的人硬生生地做成木乃伊,工序完全和死人木乃伊一樣。先把燒紅的烙鐵戳進耳朵裡去,然後再探進腦殼……」

  五月像模像樣地說著,還用手指輕戳起了義勇的耳朵,癢得義勇直想別開腦袋。但他的逃避反而讓五月的壞心思愈發膨脹了。

  她到處戳著義勇,義勇到處逃。鬧到最後,活人木乃伊的制作步驟根本沒來得及科普完,他們就已經笑得扭在一起了。

  笑了好久,五月才抬起頭來,又戳了戳他的腦門。

  「你說,活人木乃伊是不是超可怕!」

  「嗯。」義勇順著她的心思,給出了她最想要的回答,還像模像樣地擺出了驚恐的表情,棒讀著說,「太可怕了。」

  他的語氣沒能拿捏好,不過這份態度可以說是相當優秀了——至少五月是滿意極了。

  吃完了蘋果,她隨口念叨了一句:「義勇啊義勇,我幫你把頭發梳起來吧。」

  這幾天躺在床上,義勇的頭發以前所未有的可怕速度瘋長,劉海都已經蓋住眼睛了,一眼看去,簡直就是藝術家式發型。

  五月不知道留了這樣長發的義勇難受不難受,反正她看著真的很難受。

  「好。」義勇簡直是求之不得,「隨你喜歡的弄就行。」

  「沒問題!」

  五月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她將手指當做梳子,把義勇額前的長發捋順,不過翻了半天她都沒有找到手邊任何的發帶或是皮筋,就只好隨手取下了別在自己頭發上的一個發卡。

  輕輕一夾,義勇的長劉海總算是被固定住了,他眼前的世界也瞬間變得開闊了。

  然而五月卻笑得倒在了他的床邊。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邊笑,一邊同義勇道著歉,「我忘記了,這是蝶屋妹妹們送給我的發卡……哈哈哈哈……」

  義勇起初沒怎麼聽懂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但當他看到從窗外的小葵時,他瞬間明白了。

  小葵腦袋上別著的是個蝴蝶形狀的發卡。

  那麼就是說,他的腦袋上,現在也別了一個蝴蝶形狀的發卡。

  光是隨便想像一下,義勇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了,也難怪五月會笑個不停。

  他輕輕捏著五月的臉,安慰似的說:「你就當做是有只蝴蝶落在了我頭上吧。」

  本來五月已經快要緩過來了,聽義勇這麼一說,她的笑意再度爆炸了。她知道這話其實也不是多麼的好笑——但就是剛剛好戳中了她的笑點。

  五月笑到東倒西歪,差點從床邊摔了下去,最後被迫用被子捂住臉,才總算是停下了。

  「我待會兒去給你找一個正常的發卡。蝴蝶的太不適合你了。」

  她說著,兩只賊手悄悄地搭上了義勇的下巴,開始胡亂玩弄起了他的胡茬。

  摸義勇的胡子,這是她最近發現的樂趣。

  瘋長的不只是義勇的頭發而已。他的胡茬也冒出來了,讓義勇看起來像是年齡翻了個倍。再配上凌亂藝術家式長發,成功讓他的形像變成了四十歲頹廢男性。

  幸好,胡茬只長了短短的一截而已,摸起來又粗又硬,甚至還有點扎手,但五月卻很喜歡這種手感。

  不過,她也必須要承認,這胡茬帶來的影響真的很大——特指給義勇的帥氣小臉蛋帶來的影響。

  「回家之後,你一定要把臉刮干淨。好嗎?」

  摸著胡茬的五月一本正經如是說。

  義勇頷了頷首。

  這種事,不用五月多說,他也是會做的。

  只是……

  「我覺得你摸我臉的動作,和你摸煤球的臉的時候一模一樣,根本沒區別。」

  義勇看多了摸貓的五月(然而令人傷心的是他卻從沒能成功接近過煤球),早已經對她的擼貓姿勢了然於心。

  譬如像是摸臉的這個動作,無論是對煤球還是對他,五月都是雙手捧著臉,上上下下好一頓揉搓。看似好像有點粗暴,其實溫柔得很。

  所以義勇也沒什麼意見——他只是單純的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和貓共享同一套安撫手法。

  難道他和貓是同一個等級的嗎?

  「咦?是這樣嗎?」當事人五月渾然不覺,然而手上的揉搓倒是一刻都沒有停下,「因為你和煤球一樣可愛啊!」

  忽然意識到這話有點不太嚴謹,她又改正了一下。

  「不對不對,你比它更可愛一點。」

  為什麼義勇能比煤球多出「一點」的可愛呢?大概是因為煤球完全不喜歡被她抱在懷裡,但義勇卻總是能讓她一直一直地抱著。

  義勇並不知道自己多出的「一點可愛」居然是在這種方面。

  不過,能夠聽到五月誇他可愛,他倒是挺開心的。他用纏緊了繃帶的手輕輕碰了碰五月,小聲說:「你也很可愛。」

  對面床的實彌發出了哀嚎聲。

  「啊……我說,你們倆能不能先停一下。」實彌拍著床,氣得頭發都翹起來了,「我只想養傷——我不要看你們倆當著我的面談戀愛啊!」

  五月撇了撇嘴,咕噥著說:「您隔壁床的蜜璃和伊黑先生也在當著您的面談戀愛呀。」

  實彌那氣到翹起的亂發瞬間垮下來了。他不滿地「哼」了一聲,從床上坐起。還沒能痊愈到輕松走路的他慢吞吞地挪動到輪椅上,一邊嘴裡念叨著「我不和你們倆多計較」「我去找玄彌去了」之類的話,一邊推著輪椅,直往門外去了。

  推到中途,五月叫住了他。

  「實彌哥,你頭發也長了好多呢。我幫你把劉海扎起來吧。」

  「嗯?行啊。」

  吱呀吱呀。實彌推著輪椅回來了。

  他稍稍抬高身子,這樣五月就能夠輕松地捯飭他的頭發了。

  發現手邊沒有皮筋的五月,再一次習慣性地取下了別在自己頭發上的發卡。

  她又忘記了,這是個蝴蝶形狀的發卡。

  看著頭頂小蝴蝶的實彌,五月忍不住抿緊了嘴角——否則她就要笑出聲來了

  真沒想到,原來實彌和蝴蝶的兼容性這麼差。

  啊……怎麼辦,好想笑……

  躺在病床上的義勇盯著實彌看了好久,嘴角一動不動。

  「弄好了嗎?謝啦。」

  心情輕快的實彌離開了病房,絲毫沒有聽到身後的五月正在對他喊著「留步」。

  傍晚的時候,五月聽蝶屋妹妹們說,玄彌好像因為哥哥實彌腦袋上的蝴蝶,而笑到傷口崩裂了。

  「對不起,玄彌……」

  五月在心中默默向他道歉。

  「我真的不是故意給你哥用那樣的發卡的……噗……」


第126章 惡作劇

  當了小半個月的繃帶人的義勇, 終於在新一個月來臨的第一天,拆掉了纏繞在身上的厚厚繃帶, 成功恢復自由。

  他的愈合情況良好,醫生說日後應該不會留下什麼隱疾。這可以說是最好的消息了, 連蝶屋妹妹們都為義勇感到高興。

  傷口基本愈合,剩下的就只有靜養而已。如此一來,再繼續在蝶屋叨擾,好像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稍微討論了一下,義勇和五月決定回家。

  實彌率先發來賀電。

  「太好了, 我終於可以不用天天看著你們談戀愛了。」他煞有介事般的鼓了鼓掌, 一臉欣慰地說, 「你們倆回家以後也要好好養傷啊。」

  這話聽得五月羞紅了臉。她急急為自己和義勇辯護道:「我哪裡有天天談戀愛啊!真是的……」

  實彌笑而不語,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鬼都不信你們倆不是在天天談戀愛。

  「快走吧快走吧。」實彌朝他們倆擺擺手, 催促著他們快點收拾好東西, 「騰出來的空床位剛好能讓玄彌住過來。」

  五月連連咋舌搖頭, 不甘示弱地也揶揄起了實彌。

  「九柱訓練時, 您還對玄彌凶巴巴的呢。那時候的玄彌可是整天哭喪著臉訓練的,別提多可憐了。」她湊近了些, 笑吟吟地說,「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時過境遷嗎, 實彌哥?」

  「就你話多!」

  實彌輕輕地拍了一下五月的腦袋,笑得卻比她還要高興。他把五月推回到了義勇身邊, 還不忘繼續催促收拾東西的這兩人。

  「趕緊回家去吧。我的紅包已經准備好了, 很期待能快點喝到你們的喜酒。」他說。

  一直沒怎麼摻和進他們家話題中的義勇聽到這話, 竟然抬起頭來了,一如往常般面無表情地看著實彌。被這幅表情看得久了,竟讓實彌不禁懷疑是否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不過,真實情況好像……和實彌設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

  富岡義勇,一臉誠懇地說。

  實彌:???

  五月:???

  他……他這是明白什麼了?又准備努力什麼呢?

  莫非他的意思是想要努力讓實彌趕緊喝上他的喜酒嗎?可五月覺得這根本就沒必要付出努力啊!

  這……這種事情……難道……難道不是水到渠成的產物嗎?

  五月的羞恥心徹底爆炸了。她蹲在病床邊,雙手捂著臉,小聲碎碎念:「啊……義勇是笨蛋……真的是個笨蛋……」

  對於這一點,實彌在心裡表示贊同。

  不過,羞恥歸羞恥,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五月飛快地站起身來,雖然臉頰依舊是羞紅一片,但速度倒是沒有變慢。在五月的幫襯下,義勇很快就收拾好了東西。

  「那我們走啦。」

  五月拉著義勇,同每個人都道了別。舍不得她回家的蝶屋妹妹們送給了她一盒親手做的羊羹,這份難得的心意讓五月忍不住挨個親了她們一口。

  揮揮手,告別可愛的蝶屋妹妹們,五月和義勇悠悠閑閑地回了家。一推開門,就能看到毛茸茸的煤球蹲在門邊。它揚起可愛小腦袋,一見到兩人,就軟軟地叫喚了一聲,像是一直在等著他們回家似的。

  五月被可愛死了。

  「啊啊啊煤球你真好!我太喜歡你了!」

  她一把抱住煤球,親昵地蹭著它柔軟的皮毛,將自己的愛意毫無保留地傾訴給了聽不懂人話的貓聽。

  如果煤球沒有毫不留情地從她的懷中跳走的話,五月對它的愛意,一定會成倍增長的。

  可惜它跑走了。五月對它的愛意也沒了。

  看著沒良心小黑貓的背影,她的嘆息聲一刻不停。

  「果然,還是義勇你最靠譜啊。」她從背後摟住義勇,恨不得把整個人都在他的身上,咕噥著說,「我還是把愛意全部分給你比較好。」

  義勇笑了,緊緊扣住五月那環在自己腰間的手,不讓她亂跑到別處去。

  不過,到了吃飯的時候,總還是該把她放開的。

  一如既往,五月負責做菜,義勇在旁邊打打下手。

  再平靜不過的日常,對他們來說卻是最珍貴不過的寶物。

  難得有如此長的一段悠閑時間,義勇決定教五月下將棋。

  「誒?可我要是學不會怎麼辦!」五月急急地說,「我覺得我真的很不擅長下棋這種事啊!」

  「沒關系,我會好好教你的。你一定能很快學會。」

  可別高估我的能力啊。五月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

  她下意識地還想拒絕,但就在這說話間的功夫間,義勇已經把棋盤擺好了。而他眼中亮起的期待,讓五月怎麼也不好意思說出「我不想學」這種話。

  硬著頭皮,她坐到了棋盤旁,認真聽著富岡老師的教導。

  事實證明,義勇先前所說的那話,確實是高估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教學水平。

  五月聽他說了一遍,只覺得腦袋暈暈乎乎,像是被強行塞進了一堆晦澀難懂的知識——還是超綱的那種!

  本著不能讓義勇的一番熱情落空,五月硬是忍了好久,從頭聽到尾什麼意見都沒提。幸好,在看義勇演示了一遍後,她終於能夠理解將棋的精髓了。

  理解歸理解,真到了實際上手的時候,五月就苦惱了。她盯著棋盤,久久都不確定該如何落子才好。

  勉強和義勇來回了幾局,都是以五月的慘敗告終。好不容易贏了一次,居然還是因為義勇對她放了水。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休息一下……」

  五月癱倒在榻榻米上。

  現在光是看著縱橫交錯的四方棋盤,她就覺得頭暈。

  唉……她真的好菜。

  義勇把棋子收好,說:「那就休息一下吧,我們可以待會兒再……啊——」

  長長的哈欠打斷了還沒說完的話。

  聽到這一聲哈欠,五月才想起來,現在已經到他的午睡時間了。

  其實義勇之前是沒有午睡習慣的。如果不是因為前段時間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無聊得除了睡覺之外沒有其他消遣時間的方式,他大概也不會養成這種習慣。

  「你看你哈欠連天的。要去睡覺嗎?」

  義勇果斷拒絕:「不。」

  雖然五月的技術真的很菜沒錯,但他也是真的很想和五月繼續下棋。

  「哦……知道了……」

  這樣的回答聽得五月頹然。她慢吞吞地站起身來,丟下一句「肚子餓了去廚房吃東西」,就出門了。

  等填飽了肚子再回到房間裡來的時候,說著不會睡覺的義勇,已經撲倒在棋盤上睡著了。

  五月悄悄偷笑。她躡手躡腳地走到義勇身邊,本想大叫一聲把他嚇醒,心裡卻又冒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偷翻出毛筆和墨水,五月做出了所有戀愛漫畫的女主角都會做的事情。

  她在熟睡的義勇臉上偷畫了一只小烏龜。

  「噗……這也太罪惡了……」

  一邊說著罪惡的五月,一邊又提筆在義勇的額角畫下了一個叉。

  她原本還想再畫點什麼的,但義勇卻忽然睜開了眼,還搶走了他的毛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壞事嗎?哎哎哎,不許逃。」他拉住五月的手,「別動。」

  義勇把毛筆蘸入墨水裡,撇了幾下。

  一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些什麼了。始作俑者五月滿心不安,但一想到這是自己的「報應」,也就不敢多說什麼了,乖乖坐著,只小聲念叨說:「我不動我不動……真是的……」

  冰涼的筆尖碰觸到了臉頰上,劃過的每一筆都會留下一種微妙的觸感。義勇表情認真,像是要在五月的臉上繪出一副大作。

  至於大作的主題是什麼,這會兒還無法見分曉呢。

  五月不太喜歡毛筆在肌膚上游走的感覺,總是忍不住扭來扭去的,這讓義勇被迫從抓著她的手變成了按住她的肩膀,最後只能托著她的臉了。

  「還沒好嗎?」

  五月小聲催促著。其實她已經慌得不行了,連自己畫在義勇臉上的那只小烏龜都不敢去看。

  但不得不說,她畫的小烏龜,確實很有神韻。

  義勇沒有回答。又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是放下了筆,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好了。」

  一聽到這話,五月立刻拽著義勇飛奔到了桌邊。對著擺在桌上的鏡子,他們總算是看到了彼此畫在臉上的小小塗鴉。

  義勇在五月的臉上畫了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筆畫很少,但不怎麼擅長畫畫的他,實在是畫了很久。

  五月左看看右瞄瞄,居然覺得這只小兔子還挺可愛的。

  真好。

  她捂嘴偷笑,決定誇誇義勇的可愛小兔子,可一回頭,卻發現他滿臉愁容,目光死死盯著鏡中臉上的小烏龜,表情復雜。

  「五月啊。」

  他忽然出聲。

  「你為什麼要在我的臉上畫烏龜……難道你是覺得我像烏龜嗎?」

  可憐巴巴的義勇,可憐巴巴地控訴著。

  ……誒?他居然在想這種事嗎?

  五月努力忍住笑意,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義勇臉上的小烏龜。

  「烏龜很好畫,所以我畫了烏龜。」

  才不是因為他長得像小烏龜呢!


第127章 冰激凌

  五月趴在鏡子前, 認真地盯著義勇畫在自己臉上的小兔子看了好久。

  哎呀……怎麼越看越覺得可愛呢?

  「你坐在那裡干什麼呢?把頭抬起來。」五月聽到義勇擠干了毛巾的水,腳步聲停在身後, 「我把你把臉上的東西擦了。」

  「哦……」

  五月沉悶地應了一聲,乖乖揚起腦袋。她盯著義勇濕噠噠的臉, 郁悶地說:「你把我的小烏龜擦掉了呀?」

  「嗯。」義勇折起毛巾的一角,輕柔地擦拭著五月臉上的墨跡,說,「你畫的小烏龜都干了,特別難擦。」

  關於小烏龜難擦這一點, 不用義勇說, 五月都已經看出來了。他的臉上被蹭紅了一大塊, 恰好就是個小烏龜的形狀。

  五月抿嘴偷笑,用手拂去義勇臉上未干的水漬, 嗔怪道:「你把臉擦擦干嘛。對了, 我還在你的額角上畫了個叉, 你擦掉了沒?」

  義勇渾身一僵, 不自覺地癟了癟嘴。雖然他沒有回答,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他忘記擦掉額頭上的叉了。

  意識到被五月看出了自己的小小粗心, 義勇急忙為自己辯白道:「我待會兒會擦的。」

  五月拍拍義勇的手,慫恿似的對他說:「要不然你別擦了嘛。我是這麼想的——我們繼續去下將棋, 誰輸了就在誰臉上塗鴉,好不好?」

  想了想, 義勇問他:「如果贏了呢?」

  他的意思是, 贏家是不是能夠獲得什麼獎品……之類的。

  「贏了的那方就可以在輸家臉上亂塗亂畫了呀!」五月看起來儼然一副興奮到了極點的模樣, 她輕快地說,「你不覺得這超有趣嗎?」

  義勇微微一笑,頷了頷首:「嗯。」

  「那我們繼續去下棋吧。」五月露出了迷之自信的表情,嘚瑟地說,「不用你放水,我也肯定能贏一回。」

  看她這幅難得的自信模樣,義勇實在是不舍得打擊她的信心——也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你的水平真的不如我」這種大實話。

  他揉了揉五月柔軟的長發,笑著鼓勵道:「那你可要好好加油了,爭取在我的臉上多畫一點吧。好了,擦干淨了。」

  他拍拍五月的肩膀,讓她站起身來。

  「等一下。」

  她還要先照照鏡子呢。

  果不其然,義勇沒有騙她。他確實擦得很干淨,根本看不到小兔子了,連一點紅痕就沒有留下,足以可見他的動作是多麼的輕柔。

  五月忍不住瞄了一眼直到此刻都還留在義勇臉上的小烏龜形狀的紅痕,深深懷疑他在給自己擦臉的時候使出了足以能夠蹭破皮膚的力氣。

  唉……是個粗糙男人啊……

  五月這麼想著,站起身來了,把手蓋在義勇的臉上,小聲說:「摸摸就不疼了。」

  「……嗯?」

  他也不覺得有哪裡疼啊。

  兩人慢慢悠悠地回到棋盤邊。看到那幾個棋子,五月的腦袋又不爭氣地疼起來了,但一想要勝利者能夠得到的獎勵,她瞬間就打起了精神。

  她拿出了先前沒有的干勁,連擺棋的動作都變得颯爽利落,看起來宛若是個將棋老手。

  不過,也就只僅限於「看起來」而已。她的水平不動如山,依舊還是菜雞的水平。

  毫不意外,第一盤棋五月慘敗在了義勇的手下。

  看著義勇手中的毛筆,五月倒是沒有產生什麼害怕的心情,反而還同義勇提起了要求。

  「給我畫只小兔子——要和先前你畫的那只一樣哦!」

  沒想到她還在念想著那只兔子。義勇忍不住想笑,但他還是盡力藏起了笑意,點點頭,應道:「好。」

  遵照五月小姐特別要求,義勇一筆一劃重新讓小兔子回到了她的臉上。

  但當奪下第二局的勝利後,義勇卻犯了難——他不知道該畫什麼才好了。

  問問五月?可她卻很大度地說讓自己隨便畫。

  義勇想了想,最後在五月的臉上畫了一只小貓。

  對決還在繼續。

  也可以說,是五月的慘敗還在繼續。

  不過,雖說輸得次數多到讓她都不忍心回想,但她多少也還是贏過那麼幾局的。

  此處需要糾正一下,「贏了那麼幾局」的精確說法是「贏了兩局」。一局是義勇為了不挫傷她的戰意而特地放水所贏來的勝利。另一局,倒真是憑借五月的實力(以及運氣)贏下來的。

  五月嘚瑟極了。小小的一局勝利讓她瞬間膨脹得不行,連拿著毛筆的動作都充滿了得意。

  先前她在義勇的臉上寫下了「我沒有被討厭」,這次她決定畫一點有趣的。

  「不許亂動哦。」她提醒著。

  「好。我不動。」

  義勇把手撐在棋盤上。他能感覺到五月手中的筆在他的右眼下畫了個半圓,又挪到左眼下畫了個半圓,最後由一條跨過鼻梁的橫線把兩個半圓給連接了起來。

  他好像知道五月畫的是什麼了。

  「你是不是給我畫了一副眼鏡?」

  「咦。你發現了呀。」

  五月往後仰了仰身子,盯著自己的「傑作」看了好一會兒,滿意地一點頭。

  很好,她畫得真不錯。

  「看來你還挺適合眼鏡的嘛。」

  「是嗎?」義勇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也完全想像不出來戴上眼鏡會是什麼模樣,只說,「但我覺得你把眼鏡畫錯了。」

  「嗯?!」

  五月瞬間警覺。

  「哪裡錯了!」

  「眼鏡是圓形的。」義勇指了指眼下的墨跡,「可你畫的是半圓。」

  「我畫的是半框眼鏡,所以才是半圓形的。笨蛋義勇。」

  「哦……」

  義勇了然般點點頭。

  長見識了呢。

  「但既然你這麼喜歡全框眼鏡,那等我下一局贏了,就把半圓改成完整的圓。」五月一邊說著,把棋子重新收回到原處,「這樣你總該高興了吧。」

  如果她能從自己手下再贏一局的話,義勇自然是高興的。他也不再說什麼了,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應該怎麼不著痕跡地放水才好。

  他想了好久,連落子的速度都變慢了許多。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好像沒必要去思考這種事情。

  因為五月的心思已經從將棋轉移到了門外的吆喝聲。

  能聽到自行車輪轉動時嘎吱嘎吱的聲音在門外的小道響起,伴隨著一聲聲「買——冰激凌——咯!」的悠長叫喊,逐漸靠近了富岡家的大門。

  五月對將棋的興趣瞬間驟降到最低谷,饞念倒是飆升到了一個可怕的數值。

  真的,將棋哪裡有冰激凌誘人啊。

  趁著叫賣冰激凌的大叔還沒走,五月趕緊拉著義勇出門去了。

  正好,剛一推開門,冰激凌大叔的自行車就停在了門前。

  他的目光在五月和義勇的臉上停留了好久,好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輕聲一笑。他壓低草帽,問兩人想要什麼味道的冰激凌。

  「有牛奶味和草莓味的。」他說。

  五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捂著臉,盡力擋住臉上的塗鴉,說:「都要!」

  「好嘞。」

  大叔繞到自行車後方,打開了架在後車座上的大箱子,裡面裝著的正是凍得嚴實的冰激凌。他拿起兩個甜筒,用一把深圓形的勺子慢慢挖動凍住的冰激凌。

  他將冰激凌挖成渾圓的形狀,蓋在甜筒上,遞給五月。

  「謝謝!」

  難得能夠遇到沿街叫賣冰激凌的人,五月真的覺得自己幸運極了。她暗自在心裡希望著,明天也能夠再遇上一次。

  「呶,給你。」五月把牛奶味的冰激凌湊到義勇嘴邊,不忘叮囑一句,「記得也讓我吃一口。我也會把草莓味的給你嘗一下的。」

  「嗯。」

  這倒是個不錯的交易。

  五月把棋盤收好,悠悠閑閑地品味起了手裡草莓味冰激凌。

  不得不說,冰激凌確實是被凍得很嚴實,她都能嘗到摻雜在裡面的冰渣。一口咬下去,冷得她牙痛。不過,與奶油混雜著的草莓果肉倒是格外的清爽。

  五月把渾圓的冰激凌球啃平了一小塊,遞給義勇。

  這意思是,讓他也嘗一嘗。

  在義勇吃她的冰激凌時,五月忽然說:「我啊,剛才突然想到一件事。」

  義勇頭也不抬,默默吃掉了最大的那塊草莓果肉。

  「你想到什麼了?」

  五月把手擺在棋盤上,想了想,才說:「現在無慘已經被殺死了,由他創造出來的鬼也全部消失了,對吧?既然如此……你怎麼吃了這麼多呀!起碼給我留一點嘛。」

  冰激凌球都變成半圓形的了!

  義勇慌忙坐直身子,把草莓味的冰激凌放回到五月的手裡,裝作無事發生。

  既然他表現出了這麼一副鴕鳥模樣,五月也懶得再多念叨什麼了,繼續把話說了下去:「既然鬼全部消失了,那麼身為鬼殺隊一員的我們,以後就沒有不會再有任何與殺鬼有關的工作了吧?」

  「似乎是這樣沒錯。」

  「那也就是說,我們……應該算是失業了吧?」

  「嗯……」

  義勇蹙起眉頭,把五月這話認真地想了好久。

  雖然五月和義勇誰都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

  ……但是,他們好像,真的變成了失業人員。


第128章 失業人員的再就業指南

  義勇和五月端坐在棋盤前, 面面相覷,但誰都不說話。棋也不下了, 他們就是這般安靜地坐著而已。

  他們已經保持著這幅姿勢好一會兒了。

  如此這般沉默了一段時間,義勇才終於慢吞吞地開口道:「失業什麼的……這確實是個值得我們好好想一下的問題。」

  雖然嘴上這麼說, 但義勇卻毫無頭緒。其實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能夠活著看到鬼族的覆滅。也沒想到,如同幻想般平和美好的日常,居然真的能夠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可能正是因為這份「難以置信」,所以他才一直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從鬼殺隊的水柱變成了……

  ……二十一歲失業青年。

  然而他對未來卻從沒有過什麼計劃。

  很巧的是, 五月也沒有任何未來計劃。

  「目光短淺」的兩人坐在一起, 無論是對視再久, 估計也得不出什麼有用的答案吧。

  義勇不自覺地繃緊了表情。他踟躕了幾次,遲疑著對五月說:「我倒是還有一部分存款。」

  這些存款, 全是靠他的工資接續存下來的。雖然他不怎麼記得清具體數目, 但似乎是個挺樂觀的數字。

  多虧他平常的生活開銷不大, 基本就只有跑東跑西忙於殺鬼的車馬費和伙食費而已。有攢下來的存款在, 義勇覺得他們眼下應該不至於落入坐吃山空的悲慘境地。

  「唔……是這樣啊。」五月了然般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有一點點存款。」

  五月口中的「一點點」, 是確確實實的「一點點」。

  天地可鑒,這真的不是因為她開銷大——而是因為她工資低啊!

  至於這「一點點」能夠撐過多久, 五月不敢去想,更不敢說給義勇聽。

  她可不要在義勇面前丟人。

  看來她有必要把再就業問題提上日程了。

  可是苦思冥想了半天, 五月也沒有想好自己能做怎樣的工作。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 我完全沒有做過任何職業規劃, 只想著畢業以後和其他畢業生那樣,去當英雄就好。其實英雄也是挺賺錢的職業呢。」她隨口念叨著,「那個時候,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除了成為英雄之外,還能做什麼工作。說真的,我現在有點後悔——我當時真應該花點時間好好思考一下職業規劃的問題……」

  哪怕是了解一下職業規劃的內容也好啊,否則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腦袋空空什麼也沒有。

  五月對再就業問題的上心程度,讓義勇不禁自我反思了起來。他覺得,自己也有必要考慮一下這件事了。

  思來想去,他隱約有了點念頭。

  「我想,我可以教別人劍道。」

  他的語氣表情無一不是正經到了極點,讓五月差點以為他這不是在開玩笑。

  看著五月眼中的質疑,義勇莫名有點不服氣。他用力一拍膝蓋,正聲道:「我認真的。」

  ……原來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啊!

  五月默默壓低了腦袋,把嘴角的笑也一並藏起,生怕被義勇發現自己正在笑。

  「不不不,我並沒有覺得你的這個想法不認真。」

  五月只是覺得,他的這個想法,有點不靠譜而已。

  讓義勇來教人劍道?這怎麼聽都覺得很違和啊!

  再一聯想到義勇在教她將棋時的糟糕表現,五月愈發覺得他的想法難以實現。她很想婉轉的向義勇表達一下他與劍道指導者之間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鴻溝,可惜苦思冥想了半天都沒想到應該怎麼把這話說出口才好。

  為了不打擊義勇難能可貴的信心,五月決定不說話了。

  還是想一想自己該怎麼辦吧。

  義勇尚且還能教人劍道,可她不行呀。五月不覺得自己已經厲害到了能當老師的地步。

  那麼,還有什麼工作適合她呢?

  廚師?甜點師?美食品鑒家?

  咦……為什麼全部都是和吃食相關的職業啊!

  五月抱頭哀嚎——她真沒想到自己的職業可能性全都被局限在了吃這一方面。

  不行不行。她不能把自己禁錮在與吃食有關的職業之中。

  可還不等她想出什麼與吃食無關的職業,大門忽然被叩響。

  原來是錨前來拜(蹭)訪(飯)了。

  他手裡拿著一個盒子,輕快地蹦跶著進了屋裡。看到擺好的棋盤,他莫名得意的笑了幾聲。

  「原來你們倆在下棋啊。正好,我也帶來了一盤『棋』。」

  他隨手把將棋棋盤往邊上一推,將手中的盒子挪到他們面前。五月盯著盒子上的圖案看了一會兒,不確定地說:「這是飛行棋嗎?」

  「沒錯!」

  錨興衝衝地拆開盒子,一邊展平鐵質的棋盤,一邊慫恿著兩人快點陪他一起玩。

  「按理說,飛行棋應該是四個人玩的,不過少一個人也沒關系,一樣能玩。」說著,他分給了五月四顆紅色的飛機形棋子,又分給了義勇四顆藍色的棋子,催促著說,「快點快點。別再用這幅愁眉苦臉的模樣看著我了,我們趕緊開始玩吧。」

  五月看了看棋盤上跳躍的顏色,又看了看拿在手裡的棋子,只覺腦袋空空,甚至產生了「飛行棋比將棋還要復雜難學」的錯覺。

  她放下棋子,誠懇地向錨坦白道:「我不會玩飛行棋。義勇也不會。」

  「……啊?」

  錨的熱情大打折扣,甚至還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他撥弄著手裡的棋子,小聲咕噥道:「這可真是……要是和我說臭小子不會玩飛行棋,我倒是不覺得奇怪,畢竟他這個笨蛋生活在飛行棋並不流行的年代嘛。可你怎麼也不會啊?我記得飛行棋在二十一世紀已經成為了家喻戶曉的游戲了啊。唉……算了算了,我來教你們吧。反正飛行棋的規則也不難懂。」

  義勇和五月小聲地「哦」了一聲,抓起棋子,然而臉上依舊是愁眉苦臉的表情,看得錨那已經打了折扣的熱情又被迫減半。

  他有點惱了,憤憤然丟下棋子,衝兩人鬧起了小脾氣,不停重復著「你們倆擺出這幅喪氣的表情不會是在惱我打斷了你們倆的棋局吧?」以及「如果你們不歡迎我的話那我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之類的話。

  長輩發起脾氣來,除了好聲好氣地哄兩句之外,基本沒有其他能夠解決的方法。

  五月往錨的手裡塞進了幾顆巧克力,解釋說他們才沒有這種意思。

  「我們可喜歡您啦——真的!」五月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只是因為失業問題感到有點難過……而已……」

  光是說出「失業」這個詞,五月都忍不住嘆氣聲連連,可見她是多麼的憂愁了。不過錨倒好像對此並不覺得覺得奇怪。

  很顯然,他已經知道這種事情會發生在他們身上了。

  錨撕開一塊巧克力,丟進嘴裡,嚼了兩口就匆匆咽下,說:「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去讀大學?」

  「……讀大學?」五月愣了一下,反問道,「這好像不能解決我的失業問題吧。」

  「哎呀,你這個小傻瓜。」錨寵溺地揉揉她的腦袋,對她說,「學歷有了,工作不就好找了嗎?這個時代的大學文憑可金貴了呢!」

  五月把錨的話好好地想了想,感覺很有道理。

  而且,能夠成為這個時代難得的文化人,似乎也是一種殊榮呢。

  決定了,她要去考大學。

  她的態度讓錨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頭一看,他注意到義勇一直在用一種熱切的目光望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露出這樣的眼神。

  錨往五月身邊靠了靠,警惕而簡短地問了義勇一句:「怎麼?」

  義勇做得端端正正,認真地說:「我想,或許您也可以為我指明未來的道路。」

  「我為什麼要替你操心你的再就業問題啊,臭小子!」

  「可……」義勇一時語塞。

  可你明明那麼關心五月的再就業問題啊。

  他心裡是這麼想的。但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錨看出了這番心事。

  想也不想,錨立刻拋來否認。

  「那不一樣!」他摟住五月的肩膀,以一種無比驕傲的語氣,炫耀似的對義勇說,「五月是我最心愛的小寶貝,你呢?」

  原來是這樣啊……

  義勇想了想,坦誠道:「我是您最心愛的小寶貝的男朋友。」

  氣氛瞬間僵硬了。

  錨默不作聲,卻猛然抄起飛行棋的棋盤,恨不得直接砸到義勇的腦袋上。這番動靜嚇得義勇立馬站了起來。

  「你他媽故意嗆我是不是!是不是啊臭小子!」錨扯著嗓子衝義勇大喊,氣得都快從地上跳起來了。但被五月在身後拽著,他實在是沒辦法靠近義勇,只能嚷嚷著要挾他:「你過來,你趕緊給我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義勇呆愣愣地站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應該依照錨說的那樣走過去。可一旁的五月又瘋狂衝他使眼色,讓他保持距離。

  義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

  不是……他剛才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

  原來說實話也能讓錨這麼生氣啊……學到了學到了。


第129章 未來計劃

  在富岡家吃過了晚飯後,依舊還生著氣的錨罵罵咧咧地回去了。臨走前, 他還不忘惡狠狠地警告義勇不許亂碰他拿過來的飛行棋。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單純只是因為他現在真的很生義勇的氣——氣到毫不留情地剝奪了義勇玩飛行棋的資格(暫時)。

  義勇默不作聲, 目送著錨走出家門, 生怕多說多錯, 但也沒有忘了禮數。但這副模樣落在五月眼裡,讓她一不小心誤解成了他這是委屈的表現。

  嘛……會覺得委屈,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五月勾住義勇的脖頸, 很隨意地擺了擺手, 安慰他道:「沒事沒事, 錨也不是故意對你這麼凶的啦。玩不了飛行棋也沒關系的嘛。而且,我感覺飛行棋似乎也沒有那麼好玩。」

  說著說著,她悄悄踮起了腳尖——否則她總會忍不住產生自己整個人掛在了義勇身上的錯覺。

  其實她本來是想要摟住義勇肩膀的, 但他們之間的身高差距以及義勇寬闊地肩背讓五月根本沒辦法做到「摟住肩膀」的動作,只能勉強將指尖扒在義勇的肩頭而已。

  那樣可就太難受了,所以五月才變換了姿勢, 轉而勾住義勇的脖頸。

  「別難過啦。」五月加大安慰力度,一邊揉搓著義勇散在肩頭的長發,一邊柔聲柔氣地說, 「下次注意點,別說出什麼會刺激到錨的話就可以了。唔……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些話題會刺激到他呢。」

  「嗯。我知道。」

  義勇揉揉五月的臉, 讓她不要為自己擔心。

  飛行棋被重新收進盒子裡, 被他隨手擺在了桌子底下。一抬頭, 他發現五月正在盯著自己看, 眼底像是藏了什麼心事似的。

  義勇忙坐到她身邊,小聲問:「怎麼了?」

  「沒怎麼。」

  五月說著,仰面躺在地上,順便從旁邊抽了一個軟墊放在腰下,以免待會兒躺久了會不舒服。

  她躺著,義勇坐著,如此這般仰起腦袋看著他,總讓五月覺得不怎麼自在,仿佛他們之間的距離倏地被拉遠了似的。

  想了想,五月拉住義勇的手,把他也拽倒在了地上。

  這樣就舒服多了嘛。

  「我一直在考慮錨給我提的建議——就是讓我去讀大學的提議。」五月貼在義勇肩頭,踟躕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好像還挺不錯的。而且我也挺想去讀大學。」

  「那就去吧。」義勇溫柔一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如此爽快的同意,讓五月有些出乎意料。她眨了眨眼,像是難以置信似的,小聲咕噥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會提出質疑或者反對意見的呢……」

  「我為什麼要反對?這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嘛。」

  讀大學什麼的,聽起來就很厲害啊。

  「唔……我瞎說的。想想也是,你並沒有什麼理由非要讓我不去讀大學不可。」她蹭了蹭義勇,調皮地把腦袋枕在他的胸膛上,說,「我以前倒是考慮過讀大學的事,但我那時候挺害怕自己會交不起學費。啊,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真的去讀書了,那大概就要在學校附近找房子住了吧。」

  畢竟富岡家所在的這個地區一所大學都沒有。而稍微有名氣一點的學校,都在更遠更繁華的地區。

  想要住家走讀?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呃……」

  義勇忽然語塞了。

  他剛才,好像沒有考慮到這件事……

  「怎麼了嗎?」五月抬起頭。

  「沒事。」義勇揉揉五月的臉,讓她安心地繼續枕著自己,「你想去就去吧,別擔心那麼多。不過,大學應該不怎麼容易考吧?」

  「別小看我喲!我的讀書能力可是很不錯的!」

  五月用手指輕輕戳著義勇的下巴,咕噥著控訴了起來。她本是想一直這麼戳著,直到聽到義勇承認她的學習能力了再放過他,然而還沒等聽到義勇開口說些什麼呢,她的「作案工具」就被「沒收」了。

  「別鬧。」

  義勇把她的手緊緊包在自己的掌心間,讓她根本動彈不得。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使用強權和強力打斷她的小動作了。

  不服氣的五月努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苦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真的,只差那麼一點點,五月就要因此而自閉了。

  不過,雖然沒能在這次的小小較勁中勝利,但至少他們在是否應該去讀大學的問題上達成了一致。

  五月心儀的晚稻田大學,入學考試通常是在二月份舉行。也就是說,她還有約摸半年的時間可以為入學考試做准備。

  半年時間,算不上充裕,似乎也並不急促。幸好五月還沒有把高中的知識都忘光,否則重新學起,時間就不夠了。

  錨自覺地當起了五月的老師,還帶來了一堆試卷和習題。

  看著他講題時神采飛揚的驕傲模樣,五月總覺得,他的身上洋溢著一種「我,全知全能,超強」的迷之既視感。

  在錨與五月的學習時間,義勇總是會陪在五月身邊。他的劍道師計劃久久沒有擺上正軌,主要還是因為他落下的傷還沒有大好。

  「我看啊,以你現在這副模樣,估計要到五月考完試了,才能完全痊愈吧。」錨輕飄飄地說。

  雖然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語氣,但義勇願意相信,這是錨對自己的關心。

  錨本著科學的學習時間規劃方式(五月很懷疑這種說法就是錨自己編造出來的),他定下了一周學習六天的計劃。不學習的周日,自然就成了自由支配的時間。

  難得空閑的休息日,富岡家來了客人——是灶門兄妹和善逸伊之助。

  炭治郎和禰豆子是特地來拜訪義勇的,善逸則是過來看看好久不見的五月——如果不是因為想念五月,他才不要到魔鬼水柱的家裡來呢!

  至於伊之助,他對義勇在那田蜘蛛山使出的招式還是心癢癢得很,特地過來是想要打探一下義勇強大的秘密。

  看著他在庭院裡肆意狂奔,嘴裡還喊著「啊啊啊我一定要找到半邊衣服為什麼會這麼強的原因」,實在是一副活力十足的模樣,這讓五月實在是不好意思告訴他,義勇最近連練習用的竹刀都沒有拿出來過。

  不過,他們樂意來家裡做客,五月還是很高興的。義勇依舊是和平常一樣的淡然表情,但五月知道他也在為幾個少年的到來而暗自開心。

  「好啦好啦,不要再在庭院裡繞來繞去了。你都快把我的花踩扁了。」五月揪住伊之助的一只豬耳朵,「快去屋裡坐會兒吧。」

  伊之助用力一抖耳朵,悄悄挪開了踩在蘭花葉子上的腳,又偷瞄了一眼。

  應該沒有把花踩壞吧?他惴惴不安地想。

  義勇帶著元氣十足的少年們走進屋裡,禰豆子則是主動提出想要幫五月一起准備午餐。

  多了一個靈巧的幫手,五月頓時覺得輕松了不少——如果義勇沒有每隔幾分鐘就進廚房來看看的話,她一定會覺得更加輕松的。

  五月也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頻繁地進出廚房,每次進來時還必定要念叨上一句「真的不需要我幫忙」或者是「我覺得只有你們兩個人應該弄不好」之類的話。

  五月認真地分析了一下,推測大概是因為平常在自己身邊的打下手的那個人是義勇,而今日卻換了個人,所以他才會感覺到格外的不自在……

  ……所以才會變成一個嘮叨的粘人鬼!

  想到這裡,五月忍不住翹起了嘴角。當義勇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的時候,五月直接走出了廚房,揉揉他的臉又揪揪他的頭發。

  「快進來幫我。」

  聽到五月這麼說,義勇的臉上瞬間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神采。

  看嘛!果然是缺不了他的幫忙吧!

  他輕快地踏進廚房,絲毫沒有意識到,這話是五月特地為他而說的。

  在義勇可有可無的幫忙之下,午餐終於送上了桌。

  直到這時候,五月才意識到,她好像做得有點太多了。

  「不多。」義勇解開圍裙,側著身子,在她耳邊小聲說,「我覺得,那個豬少年應該可以全部吃完。」

  「人家有名字的啦!」五月嗔怪著。看他笨拙得半天都沒能解開圍裙,只好順手幫了他一把,讓他趕緊去叫坐在屋子裡的人過來吃飯。

  富岡家小小的餐桌難得擠滿了人,倒是一份難得的體驗。

  吃著吃著,炭治郎忽然問起了他們離開鬼殺隊後有怎樣的計劃。

  「我和禰豆子准備回到原來的家。先去祭拜父母,然後再修繕一下舊屋。」

  至於再之後的計劃,他還沒有想好。

  聽到炭治郎這話,善逸猛然抬起頭來。

  「什麼?回家?帶上我!」他急急地說,「我想要和禰豆子妹妹待在一起!對不對,禰豆子?」

  專心吃飯的禰豆子完全忽略了來自善逸的熱情電波。

  伊之助專心吃飯,看來他應該是沒有什麼未來計劃。

  「富岡先生呢?」

  他們問。

  「大概……會教人劍道吧。」他淡淡地說,「我擅長的,也就只有劍道而已。」

  「哇哦……」

  炭治郎滿眼敬仰。

  善逸一臉嫌棄。

  伊之助……

  ……伊之助他還在專心吃飯。

  義勇真的沒有說錯——伊之助他真的,把菜都吃完了。


第130章 飛行棋

  隨著入學考試的逐漸臨近,蔓延在錨與五月之間的緊張氣氛, 變得逐漸濃烈了。

  精確一下, 大部分的緊張都是來自於錨, 雖說他根本就不是要在幾天後踏入晚稻田考場的那個人。

  可他就是緊張——他在替五月緊張。

  每天踱步來踱步去, 光是看著堆在書桌旁的試卷, 他都忍不住唉聲嘆氣。嘆著嘆著,他又忽然不嘆了。

  他怕把這種焦慮傳給考生五月。

  「我現在,好像能明白為孩子操心入學考試的家長的心情了。」

  他感嘆著。

  想當年, 他可是覺得這種無意義的操心是相當相當無聊的行為。真沒想到, 有朝一日他居然也要為這種「俗氣」的事情滿心擔憂了。

  唉……這可真是……

  錨嘆息聲漸漸, 卻讓五月聽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像慌張到了極點的貓,五月完全沒有任何所謂的緊張感。

  可能是因為錨把她的擔憂和緊張全都分走了?

  五月用筆帽戳戳他的手臂,安慰著說:「你放輕松一點嘛。就一個考試而已, 沒什麼好唉聲嘆氣的。學學我——我現在可放松了!」

  豈止是放松。一想到這高強度的學習日常馬上就能在幾天後結束,她就興奮得不行了。

  離解放的日子不遠了啊!

  看著她笑得開心,錨不知怎麼, 更笑不出來了,哭喪著臉,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起要是她落榜了該如何是好。

  越想得深, 他就越覺得五月壓力巨大。想著想著,他居然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

  這可把五月嚇壞了。她慌忙丟下筆, 把正在一旁發呆的義勇也拉了過來, 好聲好氣地安慰起了錨。

  「這樣吧, 我們去玩飛行棋, 好不好?」五月如此提議著。

  說到這飛行棋,其實也是個悲傷的故事。

  自從它被錨買來帶到富岡家後,就只被拆過了一次——還僅僅只是被拆開而已,根本就沒有玩過。原模原樣地收好後,它就一直被放在桌子下,幾個月都沒有被再度打開。

  對於任何一盒飛行棋來說,這都是最糟糕的境地。

  但今天不一樣了——五月主動提出了要玩飛行棋!

  錨掏出一塊碎花小手絹擦擦眼角,心想用飛行棋緩解考生臨考時的壓力,好像還挺不錯的。

  他點點頭,同意了這個建議。

  很顯然,他並沒有意識到,玩飛行棋是為了緩解他的壓力。

  擺好棋盤,拿出棋子,由錨再來說明一下飛行棋的玩法,三人之間的「對決」這就算是開始了。

  「嘛……這次就破例讓你也玩一玩飛行棋吧。」他扭捏著對義勇說,「就……就就就當我上次說的話不存在就好了。」

  說著說著,錨險些嘴瓢了。他不想表現得好像自己格外站起,直到現在還把上回義勇用誠懇話語惹怒他的事記在心裡,所以才特地添上了這麼一句「破例」。

  但當義勇困惑的神情映入錨的眼中時,他頓時就明白了。

  這臭小子已經把先前的事情忘得干干淨淨了。

  嘖……早知道他不記得這事,自己就不多嘴說什麼沒意思的話了。

  錨懊惱地揉了揉鼻尖,抓起桌上的骰子,率先開始了游戲,以免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

  依照規則,骰子扔到「五」或者是「六」才能讓棋子處於准備飛行的狀態。只要棋子處於該狀態,無論下一輪丟到什麼數字,都可以把棋子放上棋盤。

  對於這個奇怪的規則,義勇提出過異議。

  「為什麼一定要扔到這兩個數字才可以呢?」

  這是個好問題,一下就把錨問倒了。

  「我哪裡知道為什麼!」錨理直氣壯地說,「反正,規則就是規則!」

  「好……」

  義勇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麼了,從錨的手中接過骰子,搖也不搖一下,就直接丟到了桌上。

  正好,是個「五」。

  他的開局可以說是相當順利了。

  與義勇相比,錨的開局簡直是糟糕到了極點——不,確切地所,他根本就沒有過「開局」這一說。

  從頭到尾,他就沒有丟出過「五」和「六」,永遠的一二三四陪伴他走過了一整局。直到結束,他的棋子都沒能切換為准備狀態。

  當然,也沒有一顆棋子成功擺上棋盤。

  錨自閉了。

  他從來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委屈!

  「我想……我可能不太適合這個游戲。」他再度掏出碎花小手絹,可憐巴巴地抹了抹眼角的淚,「哪兒能這麼欺負人啊……嗚……連個五都丟不到……」

  這份難過與痛苦,其實五月不怎麼懂——因為她成功出了不知道多少個「五」和「六」。但錨哭得這麼可憐巴巴,讓五月連安慰的話都不敢說了,生怕說著說著把錨刺激得回想起自己那總能拋出五和六的極致好運。

  她和義勇一起輕拍著錨的後背,默默予以安慰。

  「要不然,我們稍微改變一下規則吧。」五月小聲對錨說,「反正就我們三個人玩。讓規則適應現實情況,這也是可行的嘛。」

  被飛行棋傷透了心的錨哭得抽抽搭搭。他拿著手絹,用力擦著雙眼,把眼角都擦紅了都渾然不覺。

  「規則就是規則……嗚……不能隨便改的……」

  雖然確實被傷透了心沒錯,但原則還是在的。

  不想改變規則的錨決定再也不碰飛行棋了。而這次糟糕的游戲體驗也在他的心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痕,無論五月怎麼哄,都無法填平這道溝壑,直到五月踏進了入學考試的考場,錨都依舊在為丟不出五和六這事傷心。

  「唉……該死的飛行棋……對了,五月她什麼時候考完啊?」

  義勇看了看手表:「大概兩點鐘吧。」

  「哦……那就在這裡等著吧。」

  錨在旁邊找到了一個長椅,順便拉著義勇也坐了過來。有幾只膽大的鴿子飛到他們腳邊,想要討食吃,卻被錨無情地趕跑了。

  錨的手裡捏了幾個骰子。他不停地在手中擲著,偶爾看幾眼點數。

  這種時候,他倒是丟出了挺多的五和六。

  為什麼玩飛行棋的時候一次都沒能丟出來呢!他無比懊惱地想。

  不過,懊惱歸懊惱,錨也沒多念叨什麼。見身旁的義勇一副無聊又焦急的模樣,他隨口提議道:「我們來扔骰子玩吧。」

  「比大小嗎?」

  「對。」

  雖然這種全憑運氣玩法確實沒什麼意思,但至少是個消磨時間的好辦法。

  當五月從考場裡走出來的時候,義勇與錨之間的比分已經變成了150:146,可以說是相當緊追不舍了。看著這兩人認真丟骰子的模樣,五月忍不住在心裡暗笑他們的幼稚。

  偷偷地旁觀了一會兒,她這才走到他們身邊,打斷了這場激烈的比賽。

  義勇收起骰子,輕輕將五月摟在懷中:「辛苦了。」

  啊。話被搶了。

  錨心情復雜——他剛才就想說「辛苦了」的啊!

  但既然被搶了先,那也就沒辦法了。況且,錨一向覺得自己是身旁兩個年輕人的長輩,當然更不會計較這種小事了。

  他又開始拋起了骰子,不時打量一下五月的表情。見她一臉淡然,說話的語氣也同平常一樣輕快,錨不由得想,這一定是她自信的表現。

  於是,他忍不住問:「你覺得你考得怎麼樣?」

  「誒?」五月想了想,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就那樣吧。」

  「就……那樣……?」

  那樣到底是哪樣啊?正常發揮還是考砸了?錨怎麼一點也沒能聽明白。

  不過,既然她沒有擺出沮喪的神情,那應該也不會糟糕到哪裡去吧。

  「下個月十五號放榜,考生錄取情況會貼在校門口的公示欄。到時候你可別忘記過來看啊。」錨提醒著她。

  「誒?」一聽到這話,五月的嘴角不自覺撇下了,小聲咕噥道,「可是這裡真的好遠啊。」

  言下之意,就是不怎麼想要親自過來。

  畢竟這坐落於新宿區的晚稻田大學,離家實在是……有點距離。

  「如果真考上了的話,應該會把入學通知寄過來的吧。」五月滿不在意地擺擺手,「到時候等通知來就好了啊。要是沒收到的話,那就是沒考上。」

  要是沒考上的話,她就去當個廚師好了。

  這份格外隨意的態度,聽起來好像很不認真。錨也不知道該不該勸導她些什麼——譬如像是「你該對考試結果上點心」之類的話。

  但認真想一想,好像還是放輕松點比較好。末了錨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如果真想當廚師,那就去當廚師吧。就算是當個無業游民,錨都沒有意見。

  只要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無論怎樣他都會支持的。

  「不過,你要是真當上了廚師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去你的店裡白吃白喝了?」

  錨無比期待地看著五月,仿佛已經幻想出了那般美好的未來。

  「你想太多了。」

  「……哦。」

  次月十五號,與放榜日同時到來的,是寄到了富岡家的錄取通知書。

  這意味著什麼呢?

  五月想了想。

  這可能意味著,她或將成為瀧尾(富岡)家第一個文化人。


第131章 Extra-機械與花

  1.

  一望無際的沙漠,連空氣都裹挾著極度的干燥與熾熱。猛烈的日光直射在頭頂, 幾乎快要將靈魂也一並抽走。

  五月抿緊了唇, 努力讓自己忘卻口渴的感覺。

  在如此炎熱的環境下, 光是「拿出水壺——打開蓋子——喝一口水」這種簡單動作, 都會讓體溫瘋狂上升。

  呃……沙漠實在是太熱了……

  騎在駱駝上的感覺也實在很糟糕。五月有些厭倦這種感覺了。

  呼……

  究竟什麼時候, 才能抵達亞美斯特利斯啊……

  2.

  十天前,五月與義勇從本國出發,坐船跨海抵達新國。但他們的目的地不是這裡——而是與新國接壤的亞美斯特利斯。

  現在, 他們距離亞美斯特利斯, 只剩下了小半片沙漠的距離。領路的老爺子說, 至多不過半日,他們就能踏入亞美斯特利斯的國境線了。

  他真沒說錯。

  傍晚時分,五月和義勇終於入境亞美斯特利斯——但他們還是沒有抵達目的地。

  坐上火車, 一路坐到東部城市裡森堡。這裡才是他們要去的地方。

  五月從沒有想到,第一次出國,居然會來到這麼遙遠的國家。

  她攤開簡筆畫的地圖, 看了好久,總算是分辨出方向了。

  「洛克貝爾家在……那個方向。」她收起紙,拍拍義勇的肩膀, 「已經不遠了。我們走吧。」

  「嗯。」

  裡森堡不是什麼繁華的城市——事實上,這裡就是個小城鎮而已。能看到橫穿過小路的羊群, 也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農田。

  走在異國他鄉, 五月的心中總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扯扯義勇的袖子, 同他說:「聽說在這個國家, 有著名為『煉金術』的技術呢。」

  義勇愣了片刻,扭頭看著五月,滿臉困惑。

  「你說了什麼?我沒有聽見。」

  他的左耳已經失聰了,會聽不到站在左側的五月在說些什麼,倒也算是正常。

  這種時候,只要走到他的右邊,再把剛才的話重復一遍,就可以了。

  「哦……知道了……」

  五月癟了癟嘴。其實她很不想走到義勇的右邊,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空空蕩蕩的右側袖管打在五月的手上,她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她只是很難過。很難過……

  從無限城之戰中全身而退的她,盡管經歷了激烈的戰鬥,留下了難看的傷疤與無法自由活動的左手,但卻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殘疾。一眼看去,她就是個正常人。

  完完整整的,正常人。

  但義勇已經沒有那麼完整了。

  他失去了幾乎整個右手臂——那曾是能拿刀能殺敵的右手啊。

  而他們就是為了這只已然不存在的右手,才來到了這個名為亞美斯特利斯的國家。

  在煉金術與機械技術高度發達的亞美斯特利斯,擁有著名為「機械鎧」的技術,即利用機械義肢彌補四肢的殘疾。

  機械鎧直接與神經連接。接入斷肢後,只要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就能夠變得與原本的肢體沒有區別,各種細微的動作都能夠做到。

  但不知為何,除了亞美斯特利斯,機械鎧這種技術在其他國家並不流行。

  否則他們也就不必如此辛苦地跨越大海與沙漠來到此處了。

  而機械鎧中的行家,當屬比拿可·洛克貝爾。不過她年事已高,所以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給了孫女溫莉。

  五月並不在乎將由誰為義勇制造機械鎧。

  她只想讓義勇的手回來罷了。

  「這裡……還挺冷的。」義勇四下環視了一圈,「看起來和我們那邊,好像也很不一樣。」

  「因為我們現在出國了嘛。」五月狡黠地笑著,「只可惜不是過來玩的。」

  義勇笑了笑:「你沒說錯……那邊就是洛克貝爾家了吧?」

  他指了指路盡頭的小屋。

  沒錯,那裡就是他們要去的洛克貝爾家。

  搖響門鈴。等了不多久,門打開了,金發碧眼的年輕女性站在門口,五月忙向她問好。

  「您好。請問您是溫莉·洛克貝爾小姐嗎?」

  「她現在已經姓艾爾利克啦!「從屋內傳出了一個男聲,認真地糾正道,」不是溫莉·艾爾利克——是溫莉·艾爾利克夫人!」

  「愛德,你好煩!」溫莉朝樓梯上的愛德華·艾爾利克嚷了一聲,回頭向五月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先生他總是小孩子脾氣。您是來制作機械鎧的嗎?」

  很顯然,她已經看到義勇空蕩的右側衣袖了。

  「是的。我是先前與您通信的瀧音五月。」

  「您就是瀧尾小姐呀。」

  溫莉將門敞開了些,邀請他們進屋。

  洛克貝爾家——或許應該糾正為艾爾利克家,到處都擺滿了與機械鎧有關的一切。扳手和榔頭隨意地丟在茶幾上,用磁鐵吸住的螺絲釘掛在牆面。

  在長長的工作桌上,放著很多半成品的機械鎧。溫莉取過其中的一個。

  「這是根據您給出的臂長和左手輪廓做出的右手機械鎧素體。」她向兩人解釋說,「暫時只做了粗略的輪廓而已。我還需要經過精確地測量過之後,才能將機械鎧完全做出來。總之,還是先接上吧。」

  溫莉把機械鎧套到了義勇的斷肢上,一手舉著放大鏡,一手拿著游標卡尺,將每個關節每個部分都量了過去。

  測著測著,她的臉上愈發洋溢起了一種迷之興奮。

  「其實啊,我最擅長做右手的機械鎧了。」她告訴五月,「我先生的右手過去安裝了機械鎧——全部都是由我設計制造的哦!所以我現在做起右手的機械鎧來相當得心應手。」

  在工作室門口探頭探腦的愛德華聽到這話忍不住得意起來了。

  「嘿嘿!快感謝我給你積累了經驗吧,溫莉!」

  這嘚瑟的語氣聽得溫莉恨不得把手裡的游標卡尺丟到愛德華的腦袋上。

  「如果不是因為你老是弄壞我的機械鎧,我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的『經驗』啊!」

  見話題走向不對,愛德華立刻溜了,只剩溫莉獨自抱怨他的不靠譜。

  「那個……」五月小聲說,「冒昧地問一下,機械鎧大概什麼時候能夠做好呢?」

  「機械鎧本體的話,半個月就能做好。不過,接入神經和後續的調試,以及復健之類的,加總起來大概要……將近一年功夫吧。」

  義勇頷了頷首。他知道,想要讓機械鎧從冰冷的金屬變成可以自由使用的軀體,這需要耗費上很多的時間。

  五月向溫莉詢問著這一年中需要做的事,溫莉也一一回答了。但聽著五月問出的那些事,義勇莫名覺得,這一年她似乎是要陪伴這自己了。

  陪在他身邊一年什麼的……在出發之前,義勇好像沒有聽她說過啊?

  義勇一直以為,她此行是過來確認一下機械鎧的相關事宜,只停留幾天就會回去繼續讀書。很顯然,他的「以為」出了錯。

  他思索了很久,最終決定詢問五月這事。本以為她可能會稍微迂回一下的,可沒想到她竟然很爽快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沒錯,我會留在亞美斯特利斯,陪你一起復健。」

  這過於直接的回答,竟聽得義勇一時語塞,想說的話什麼一句都說不出來了。他兀自坐著,目光始終停留在五月身上。

  他沉思了許久,才僵硬地開口:「學校那邊怎麼辦?」

  幾個月前五月才剛剛入學。義勇雖然知道五月向學校請了假,但如果要在機械鎧上消磨將近年,那一定會影響到學業吧。

  五月微微側過身子,避開他的目光,小聲說:「我休學了一年。因為我想陪著你。」

  她知道,適應機械鎧會是很漫長而辛苦的過程。她也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准備。

  對話再次中斷。似乎又過了許久,五月才聽到義勇對她說:「休學一年,這不是什麼好決定,應該會影響到你吧。還是……」

  五月執拗地搖頭:「不影響。我連在亞美斯特利斯的房子都租好了,我會陪著你的。」

  「可是……」

  義勇沒有把話說下去。並不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而是他不想在這種場合下說這種事情。

  直到告別了溫莉,他才重新挑起這個話題。

  他把所有的重點都放在了「不能荒廢」學業上,而五月也固執地表示不能讓義勇獨自走過漫長的復健與調試期。

  「來到亞美斯特利斯安裝機械鎧,這是經過我們商量後,一起做出的決定。」說出的言語不知為何變得異常干澀,五月抓起一旁的水,猛灌下了一大口,才繼續說了下去,「陪在你身邊,則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我願意這麼做。」

  能聽到她這麼說,其實義勇很高興。

  他挑起五月的一縷發絲,輕輕捋到耳後。

  「你的學業會受到影響的。」他說,「想讓你取消休學,繼續在大學裡學你喜歡的東西,這也是我的選擇。在異國他鄉浪費時間陪在我身邊復健……這種事,很沒意思的。我不想因為我的事,牽絆住你的腳步。」

  「怎麼能算牽絆呢……」

  對話得不到結果。無論是義勇還是五月,都固執己見,努力地試圖讓對方接受自己的建議。

  勸說越多,五月就越不想離開,義勇也就越想讓她繼續回去讀書。

  最後,他們彼此妥協了。

  五月留在亞美斯特利斯五個月,隨後就回去,取消休學並且繼續好好讀書。剩下的時間,義勇自己留在異國他鄉,努力進行機械鎧的調試和復健,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機械鎧。

  「然後我就能完整地出現在你的眼前了。」義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將吻印在她的眼角,笑著說,「驚喜嗎?」

  他以為五月聽到這話會高興的,可她卻落了淚,不由分說撲進他的懷裡。

  「什麼完整不完整的!」她嚷著,「我在意的不是你的手——我最在意的,是你啊!」

  「嗯……」

  義勇將手掌貼在她的後背上,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跳。

  他多想擁抱著她。但自從失去了右臂之後,他總覺得,連懷抱都不再完整,變得逐漸破碎了。

  總有一日,他能夠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吧。

  3.

  再次跨越干燥沙漠,坐船回到故土。五月一刻都沒有停下,馬不停蹄地趕回到學校。

  取消休學,挨幾頓老師的教育,這些都算是輕的。要重新補上五個月的空白時間,這直接讓五月的日程被塞得滿滿當當。就連走在路上,她都要手捧書和筆記。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相當摳門的家伙,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摳下來放進學習中。

  只有在給義勇寫信的時候,她才會表現得像是個「富人」。她很奢侈地把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了讀他的信與撰寫回信上。

  他寫來的第一封信很短,字跡也很難看,五月不確定這是他用左手還是右手寫的。不過漸漸的,信中的字變得端正,不再是難以辨認。

  五月默默把這些變化帶給她的欣喜藏在心裡,又悄悄把這份柔軟的心情寫進心裡,讓信使送到義勇的手裡。

  不過,他們之間畢竟是隔了一片海與一個國家,信件總是要許久才能送到彼此的手裡。

  跨國電話倒是能打,不過實在是不方便。

  五月得承認,這時候她開始想念現代科技了。

  4.

  走出食堂的五月一手拿著白脫面包,一手捧著英文論文,指間還夾了一封信。

  她盯著第三行裡眼生的某個單詞,半天都沒能想起來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不想了,繼續看下去吧,希望她能把後面的部分看明白。

  憑一腔直覺,她順利在低著腦袋看論文的情況下順利走出了校門。她要去的地方是第一個路口右轉處的大信筒。她要把自己的信投到那裡面去。

  當然了,這是寫給義勇的信。至於什麼時候才能把信寄到義勇手上,這就不太好確定了。

  話說起來,她都已經回來兩個半月了。也就是說,再等上同樣多的時間,義勇也會從亞美斯特利斯回來了吧?

  這倒是好事。五月想。

  咦,已經到第一個路口了。右轉……

  五月忽然感到指尖一空——信被什麼人抽走了。

  不等她反應過來,一枝白花放在了她的論文紙上。

  與花一起映入眼中的,是泛著金屬銀灰色的,機械的手。

  雖是冰冷堅硬的金屬,卻擁有著獨屬於他的溫度與柔軟。

  義勇並沒有辜負他給出的承諾——他以最快的速度,適應了嶄新的右手。

  他終於能夠如過去那般,盡情放肆地擁抱著她。

  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我回來了,五月。」


第132章 大吉

  成功考入晚稻田大學並成為了大正時代少有的文化人,五月差點膨脹了。

  幸好只是「差點」。

  雖說就讀的專業是聽起來沒什麼前途的英文系, 但至少也不是一無是處。盡管英文專業的前途確實是比不上晚稻田鼎鼎大名的法學系, 不過在五月看來, 學法學到禿頭還不如選個輕松些的專業。

  畢竟, 失業只是一時的痛苦, 只要臉皮夠厚苟得夠久底線夠低,工作什麼的,總有辦法找到——但禿頭卻是一輩子的啊!

  本著這樣的想法, 五月愈發慶幸自己不是法學專業的學生了。

  位於新宿的晚稻田校區離家有點距離, 也沒有宿舍這一說。五月在學校附近租了間小房子, 每隔半個月回家一次。

  而每次回家,她都能看到義勇在教小孩學劍道。

  實不相瞞,義勇根本就沒想過擴展兒童劍道這一業務的。

  起初他教習的對像都是有點劍道基礎, 且以成為劍士為目標的年輕人。可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這些年輕人學著學著,就都離開了。五月私底下偷摸摸地詢問過原因, 才知道原來是他們覺得義勇太凶了,訓練也實在是太過嚴厲了一些。

  「你哪裡凶啊!你明明一點也不凶好不好!」五月氣鼓鼓地對義勇說,「自己吃不起苦還要怪罪訓練嚴厲, 真是的……不過,你確實可以再稍微溫柔一點。只要再多溫柔這麼一點點就夠了。」

  話鋒一轉, 激烈的控訴變成了切實的建議。

  五月說著, 還煞有介事般用拇指比劃出了米粒般大小的空隙。意思是說, 義勇只要再多出這米粒般大小的「一點點」溫柔就可以了。

  義勇深以為然, 決定依照五月所說的這「一點點」溫柔調整自己的教學方法。

  調整著調整著……義勇就變成了教小孩子們劍道的老師。

  雖然和一開始的計劃有些出入,雖然義勇不怎麼喜歡小孩也不擅長和小孩打交道,但至少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富岡家的劍道小課堂每周三天,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冰雹暴雪,絕對不會停課。聽起來好像勤快得可怕,不過學劍道的小蘿蔔頭們都已經習慣了這種恰到好處的頻率以及無比執著的開課精神。

  但在天氣最好的三月,富岡老師卻忽然說從下周起要停課一周。

  小蘿蔔頭們齊齊發出「誒——?」的質疑聲。

  義勇挨個把小蘿蔔頭們的小腦袋摸了個遍,簡短地解釋說:「下周我要去新宿。」

  至於為什麼去新宿,義勇當然不會告訴他們。他知道,這群小蘿蔔頭肯定聽不懂。

  因為他要去參加五月的畢業舞會。

  大概從上個學期,五月就開始在他耳邊念叨畢業舞會的事情了。

  「我聽前輩們說,畢業舞會超有意思的!你一定一定要來啊!」她一邊拍著他的大腿一邊說,「還會有很好吃的小點心呢!」

  沒錯,她最在意的就是小點心——而不是舞會本身。

  其實不必她多提醒,義勇也一定會去的。

  把五月千叮嚀萬囑咐要讓他帶好的西服整整齊齊打包好,拿上生日禮物領帶夾,義勇坐上了開往新宿的車。

  在繁華的街道之間兜兜轉轉。依著記憶中的方向,義勇很順利地就找到了五月現在所住的小公寓。

  與其說是「公寓」,倒不如說成「隔間」更加貼切一些。那是加蓋在單層商鋪樓頂上的小房間,低矮的天花板和糟糕至極的隔音效果是每回五月回家都必定要抱怨的。

  「說實話,我很懷疑,那個公寓是違章搭建。」她一本正經地說,「不然哪有人會把房子蓋得這麼糟糕呀!」

  但就算再怎麼糟糕再怎麼抱怨,她還是在那間公寓裡住了好久——因為租金實在是太便宜了。

  在便宜租金面前,什麼困擾都不能算是困擾了。

  義勇在尚未開門的居酒屋門口站了一會兒。他能看到二樓的小窗,但卻怎麼也沒找到通往二樓的方式。四下走了一圈,他才找到小巷盡頭有一個連接著二樓的戶外樓梯。

  鐵質的樓梯扶手鏽得都快要斷裂了,台階又窄又高。義勇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樓梯盡頭只有一個小門,看來他不必費心去找五月會在哪一間了。

  他輕叩了叩門。與此同時,屋裡好像傳來了「撲通」一聲,他能聽到五月踏著噠噠的腳步朝門口跑開。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被拉開一條小縫。

  五月從門縫間探出腦袋。

  屋外的陽光讓本就困倦的她不自覺地眯起了眼。她盯著門口的人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這原來是義勇。

  她攏緊了裹在肩頭的毛毯,將門敞開了。

  「你今天就過來了呀……啊——」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你還在睡覺嗎?」義勇放下皮箱,轉身關好了門,「都已經中午了。」

  五月趿著拖鞋,慢吞吞地挪回到床上,連說話聲都帶著困意:「抱歉抱歉,我昨天熬夜了。」

  她有罪。她再也不熬夜了。

  義勇倒是沒有聽到她這「再也不熬夜」的心聲。他打量著這間一眼就能看遍的小小房間,心想這裡的天花板確實是有點矮。

  甚至不用伸直手臂,他都能摸到天花板的木板。

  盡管又小又狹窄,所有的家具都幾乎碰在了一起,但卻收拾得相當干淨。落地衣架上著她的帽子和外套,書包則是被掛在了椅背後頭。

  書架上的書幾乎都已經被撤空了,就只剩下幾本五月准備帶回家的書。桌上擺著一盤飯團,大概是她今天的早飯。

  義勇很順手地從盤子裡拿了一個飯團,卻被五月嚷了一聲。

  「給我拿一個!」

  還好,不是在控訴他偷吃了自己的飯團。

  義勇從一盤飯團中挑出了捏得最漂亮的那個,送到五月手裡,可她忽然改變心意了。

  「等等。待會兒再給我。」她麻利地從床上爬起來,「我先去刷個牙。」

  「哦。」

  義勇又把飯團放回到了盤子裡,聽到衛生間裡的五月問他道:「你怎麼今天過來了?我以為你明天才來呢。」

  「剛好買到了今天的車票,所以就今天過來了。」他嚼著飯團,口齒不清地說,「你不睡覺了嗎?」

  如果說熬夜一種罪過,那麼熬夜還睡不夠,那簡直就是罪惡到極點了。

  「不睡了。」正刷著牙的五月說起話來也變得口齒不清了,「我們出去玩吧,好不好?」

  難得義勇來一次新宿,五月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帶他在附近逛一逛。

  否則就他們兩個人在這間小公寓裡,也太沒意思了些吧。

  不過該去哪裡比較好呢?

  這個問題,五月自己也沒答案。在兩年內修讀完了大學四年所有課程的五月,平時的日常就是窩在這間小屋子裡學習,也不怎麼到處去玩,最多就只是在附近散散步而已。

  如此一想,她待在新宿的這兩年,實在是太無趣了一點吧……

  想到這裡,五月就忍不住嘆氣。

  她洗干淨杯子,重新擺回到水龍頭旁。一走出衛生間,她又躺回到了床上,一邊啃著飯團,一邊思索著新宿到底有什麼地方可去。

  可惜,苦思冥想了好久,五月還是沒有頭緒。

  「在附近隨便逛逛就好。」義勇說。

  既然義勇都這麼表示了,五月便也就不再多想,點點頭,表示同意。

  飛快地啃完飯團,他們就出門了。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五月把拿在手裡的紅格紋貝雷帽斜斜地戴到頭上,小跑到義勇面前,蹦跶著問:「好看嗎?」

  這好像是她新買的帽子,義勇還從沒見她戴過。

  他一邊說著「好看」,一邊把貝雷帽扶正了。

  顯然,他沒有意識到,五月是故意把帽子歪著戴的。

  想想直男的他應該不會明白她的審美,五月便也就不同他解釋什麼了,只笑著勾住義勇的手臂,與他一起走出小巷。

  他們漫無目的地閑逛著,路過花店時買了一束叫不出名字的小藍花,經過和食店買了一串不怎麼好吃的醬油丸子。

  穿過人群與車流,在街角的另一側,五月看到了神社的紅色屋檐。她想來了,前幾天才聽同學說過,在那間神社求到的簽格外靈驗。

  其實五月不怎麼相信這種玄乎的事,但來都來了,還是求一份簽吧。

  五月和義勇用力晃動著竹筒。他們幾乎是同時搖出了簽子。

  五月抽中了大吉。

  義勇也抽中了大吉。

  雖然寫在「大吉」字樣下的簽文一個字都看不懂,看能夠抽中大吉,這本身就已經足夠幸運啦!

  「看來我們倆很幸運呢。難得抽到一次大吉,我得把它好好收起來。」

  五月撫平這張大吉的簽,小心地放進上衣口袋。

  忽然,義勇也把自己的簽文放進了她的口袋裡。

  「替我保管好我的好運吧。」他說。

  「咦……?」

  五月狡黠地一笑,抱著他的手臂,故作恐嚇似的說:「居然這麼放心地把大吉的簽放在我這裡,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好運全都偷走嗎?」

  「不怕。」

  全都給你也無妨。


第133章 馬克杯

  抽中了大吉簽而洋洋得意的五月, 直到一路回到了家還依舊是輕飄飄的。

  用力闔上破舊的木門, 五月沒有急著一回到家就脫掉大衣。她怕脫下外衣時, 會不小心把放在口袋裡的大吉簽弄皺。

  她無比謹慎地只將兩根手指伸進口袋裡,輕輕把大吉簽夾在指間,慢慢地拿了出來。許是因為她一路上格外注意著讓大衣保持平整, 所以大吉簽一點也沒有被壓皺, 依舊還是嶄新, 仿佛就像是剛剛拿到手似的。

  五月從書架上僅剩的幾本書裡挑出了一本最厚的,將她和義勇的大吉簽夾在裡面。

  「好!這樣就不用擔心會弄丟了!」五月拍了拍書的封面,故作一本正經地說,「現在好運已經全部都被收好了哦!」

  義勇笑了,應了一聲「嗯」。垂眸解著扣子的他, 下意識地騰出了一只手,如同平常那樣輕揉了揉五月的腦袋。

  然而他所摸到的卻不是柔軟的發絲,而是挺括的布料。

  他忘記了, 五月的帽子還沒摘呢。

  他忙收回手,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還壓在貝雷帽的帽檐上呢。

  啪嗒——

  貝雷帽被他給弄掉了。

  「哎呀,義勇你可真是……」

  五月小聲嘟噥著, 俯身撿起掉落在地的貝雷帽, 隨手拍了拍帽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隨手掛在了椅背後面。

  但剛一放好, 五月卻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 又把貝雷帽給拿起來了。她盯著義勇, 當他解開最後一顆扣子脫下外套時, 她趁機把貝雷帽扣到了他的頭上。

  「……嗯?」

  戴上了帽子的義勇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的,僵硬地保持著將外套拿在手裡的姿勢。他知道五月在他的頭上放了個東西,不過卻不知道她放上的究竟是什麼。他努力地往上望,可惜除了自己劉海和天花板之外,別的什麼都沒辦法看到。

  頭頂的部位,實在是視野盲區啊。他想。

  他能聽到五月在偷偷地笑著,這讓他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五月,你把什麼東西放在我頭上了?」

  「我的帽子呀。」五月爽快地同他坦白,笑聲輕快,「你先站在這裡別動,我去拿個東西。」

  說著,她就跑開了,拉開桌下的一個抽屜翻找著什麼。

  看著她嘴角的笑,義勇猜她要拿來的,大概是鏡子吧。

  他果真沒有猜錯。在抽屜裡好好翻找了一會兒後,五月捧著一塊鏡子小跑了回來。

  「噔噔!」她舉起鏡子,「看看,這就是你戴上貝雷帽的樣子!」

  義勇不自覺地眯起了眼,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左看右看盯了好久,期間順便還把歪戴的帽子扶正了。

  認真「鑒賞」了一番,義勇取下帽子,果斷搖頭:「不好看。」

  他和貝雷帽實在是不搭。

  「是嗎?」五月放下鏡子,隨手擺在了桌上,說,「我倒是覺得和你挺配的呢。」

  義勇笑而不語,轉而把貝雷帽輕輕擺在了她的頭上。

  「還是你戴著比較好看一點。」他說。

  被這麼一誇,本來就很得意的五月,一不小心變得更加得意了。她微微揚起下巴,很驕傲似的說:「那當然啦。」

  這幅姿態落在義勇眼裡,簡直像極了搖著尾巴的小貓。他順著五月的話說:「對。你一直都好看。」

  五月嗔怪地瞄義勇一眼,心想今天的他實在是很嘴甜。

  不過,應該算是好事一件吧。

  重新放好帽子,把兩人的外套緊挨著掛上衣架。五月聽到義勇拆開了捆著花束的絲帶,問她花瓶在什麼地方。

  「花瓶?我好像沒有花瓶這東西啊……唔,讓我找找。」

  不存在的花瓶,再怎麼找都是不可能找得出來的。所以正翻箱倒櫃著的五月也並不是想要憑空拿出一個花瓶來。

  她只是想要找到能用來裝花的容器罷了。

  「啊……這個應該可以吧?」

  她從櫃子的最底層拿出了一個印著校徽的馬克杯。她記得,這好像還是她在某次智力競賽之類的活動裡拿到的獎品。

  沒錯,只是個小小的參與獎而已。

  如果不是因為馬克杯的手柄被摔斷了,它也不會落得被五月丟在櫥櫃最底層的悲慘命運。

  看著手柄處的缺口,義勇忍不住想笑。他戳戳杯壁,問她:「壞掉的杯子怎麼不丟掉?」

  「我……我本來是准備要丟掉的!真的!」五月急急地為自己辯解,可惜越說越沒底氣,最後變成了小聲的念叨,「結果一不小心忘記了……」

  於是就放到了現在,幸好還能夠派上用場。

  五月又翻出了另一個同款嶄新馬克杯,把花分成了兩束,各將花枝剪短成剛好能夠放進馬克杯裡的長度。

  雖說印著校徽的馬克杯長得並不怎麼好看,但放進了花,倒是顯出了幾分別致的感覺。

  五月把裝著花的馬克杯擺在床邊的矮櫃上,轉身幫義勇在地上鋪起了被子。

  不是她想委屈義勇睡地鋪,而是因為房間裡唯一的單人床實在太小,且相當脆弱,光是坐到床上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翻身的時候甚至還能感覺到整個單人床的木質結構都在晃動。剛住進來的時候,五月每天都在懷疑,她是不是會把床睡塌。

  如果不是因為房間小到只能攤一床棉被,否則五月就和義勇一起睡地鋪了。

  夜深時,樓下居酒屋的鬧騰聲毫無保留地傳到了二樓,吵得簡直就像是有八十個人和他們擠在同一間小屋子裡似的。而對於睡在地上的義勇來說,這些聲音無疑更加清晰。

  翻來覆去大半夜,直到居酒屋關門了,他才總算是能夠獨享清淨。他知道五月已經睡著了——是采用被子蒙住頭的睡姿。

  他實在很難想像,五月究竟是如何做到堅持住在這種地方的。

  淺淺地睡了幾個小時,生物鐘早早地就把義勇叫醒了。但五月還在睡著,腦袋被藏在了被子裡,只露出了一小撮頭發而已。義勇隔著被子輕撫她的後背,他能感覺到她平穩的呼吸。

  看來她睡得很熟。

  於是他放棄了把她叫醒的念頭,躡手躡腳地跨過地上的被褥,開始收拾起了自己。

  如果沒記錯的話,今晚就是她所期待的畢業舞會了。

  想到這裡,正在洗臉著的義勇不禁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他開始認真起來了。

  拿出西服,撫平掛好,藍寶石領帶夾在他的口袋裡墜著微沉的重量。不知為何,義勇的心裡竟也浮起了幾分期待的心情。

  不知道她會穿什麼呢?

  他這麼想著,磨磨蹭蹭地吃起了擺在桌上的黃油磅蛋糕,但蛋糕那松軟甜蜜的滋味他一點也沒有在意。

  他只是在想五月什麼時候起床罷了。

  大概過了三個小時,五月驚叫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伴隨著這個大幅度的動作,床發出了格外響亮的「嘎吱」一聲。

  「啊啊啊啊睡過頭了!上午是畢業典禮啊!」

  五月幾乎是整個人摔下了床。她抓起疊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匆匆忙忙地換上。

  說起來實在丟人,她差點就把畢業典禮給睡過去了。

  幸好,她還有時間。

  她以最快的速度,僅五分鐘就做好了一切出門的准備。

  「畢業典禮一結束我就回來!」

  給義勇留下這麼一句話,背起包拿起蛋糕,五月匆匆出了門。

  還沒走遠幾步,她卻跑回來了。

  「……走得太急,忘記換鞋子了。」

  穿著拖鞋一路走下樓梯,她才注意到自己腳上穿著的是什麼。

  「粗心。」義勇輕罵了她一句。

  五月凶巴巴地「哼」了一聲,出門了。

  學校離得並不遠,時間也不算是多麼緊迫,這讓一路小跑的五月成功趕在畢業典禮正式開始的兩分鐘前成功抵達會場。

  她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專心調整呼吸。

  其實畢業典禮並不是什麼多有意思的活動。該拿的學位證,該道別的師長同學,這些事早在今日的畢業典禮之前就都已經完成了。

  如此看來,畢業典禮好像就只是一個走形式的過場而已。

  盡管五月心裡是這麼想著的,但當優秀畢業生上台發表寄語時,她還是很不爭氣地掉了幾滴眼淚。

  畢業典禮在中午之前就結束了。彌漫在會場裡的悲傷氣氛很快就被對舞會的期待所蓋過去了。

  五月快步走出學校,一路往家裡趕,順便在路上買了兩份午飯。她記得,舞會是晚上六點開始。

  還有好幾個小時呢。看來她還有時間好好地睡個午覺。正好下午居酒屋沒什麼客人,她睡得格外安穩。

  迷迷糊糊醒來時,她發現義勇已經穿上西服了。他正扣著袖口的扣子,沒有聽到五月起床的動靜。

  五月輕手輕腳朝他靠近,悄無聲息地從背後抱住了他,

  「這套西裝很襯你。」她附在義勇耳邊,小聲誇獎著,「今天的你超級帥!」

  義勇笑而不語,肯定是在為這句誇獎而暗自高興。

  「既然你對舞會重視到提前三小時換好了衣服,那我也該認真點了。」

  五月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來。

  「我要換衣服了。不許轉過來,更不許偷看,知道了嗎?」

  「好。」

  義勇當然不會亂看,況且盯著杯中茶水的他,也看不到站在背後的五月。

  雖然看不到,但聲音總還是會不可避免地鑽進他的耳中。

  譬如像是聽到她拉開了抽屜,布料擦過肌膚,換下的衣服被丟在了床上。

  依舊是盯著杯中的茶水,義勇的心跳卻幾乎快要亂了節拍。那些的細微聲音都好像在撩撥著他的神經——明明那就只是單調的聲音而已啊。

  「好了。」

  他好像聽到五月的話語中帶著笑。

  「現在你可以看了。」


第134章 燈光與夜

  聽到五月的話, 義勇一動不動, 目光倒是從杯中的茶水移到了桌子的邊緣。

  他不是不想回頭, 他只是……

  ……只是,迷之緊張而已。

  實不相瞞,他的腦中剛跑過了一堆心猿意馬的念頭。他不否認這一點——他甚至懷疑就是這該死的糟糕想法導致了他現在會莫名緊張。

  分明他早上起就在念想著五月會穿上怎樣的衣服了, 怎麼這時候卻沒膽子看了呢……

  義勇在心中暗自懊惱。一不小心, 差點忘記了五月還站在自己身後。

  久久等不到他給出反應, 五月疑惑極了。

  「義勇,你不會是坐著睡著了吧……」

  「我沒有!」

  想也不想的,義勇立刻回頭否認,反應之快,可把五月嚇了一跳。

  這麼一回頭, 義勇也總算是看到此刻的五月了。

  她穿著一條藕粉色的絲質長裙,這溫柔到了極點的顏色為她本就白皙的肌膚添上了幾分淺粉的色澤。絲質布料細膩柔順的質感與恰到好處的剪裁襯得她那纖瘦的身形更是窈窕。細肩帶被系成了蝴蝶結,讓她的鎖骨透出幾分脆弱的纖細感。

  義勇愣了愣, 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也不知道該將目光落在各處才最恰當。

  他看著五月在她身邊坐下,纖長雙臂繞在他的頸間。

  「你現在從坐著睡覺進化到睜著眼睡覺了嗎, 義勇?」她開起了玩笑。

  「我沒睡。」義勇固執地否認道, 「我只是……」

  說到「只是」, 義勇卻忽然卡住了, 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才好。他只好欲蓋彌彰地挪開目光, 假裝自己什麼話都沒有說過。

  一不小心, 把該說出口的稱贊也忘記了。

  五月懶得再多逗他了。她伸長了手, 把先前不小心放在了床上的鏡子擺回到桌子上。對著鏡子,她胡亂擺弄起了自己的頭發。

  「我實在是……不怎麼會打理頭發啊。」她抱怨似的念叨著,「馬尾辮肯定不適合舞會的場合。唔……要不然盤起來吧?可是盤發好像也不怎麼好看。」

  「我來幫你弄頭發吧。」

  「……你來?」

  五月莫名懷疑說出這話的人壓根就不是她家義勇。

  義勇?來幫她?弄發型?

  這怎麼聽都感覺很奇怪啊。

  五月並非是故意看輕義勇的能力。她只是覺得,每天都扎著馬尾辮的笨拙義勇,搗鼓頭發的本事,大概不會比她好到哪裡去。

  咦……但既然水平相當,那麼交給他好像也沒什麼關系吧?

  再不濟,也不會比自己弄的更差嘛!

  這麼一想,五月瞬間就安心了。

  義勇拿著梳子,坐到了她身後。穿著西裝讓他感到四肢僵硬,他索性脫去了外套,又把襯衫袖子卷起,這才挑起一縷發絲。

  柔軟的金發在他的指尖游走。透過鏡子,五月能看到他的每個動作都透著僵硬的不熟練感,復雜得好像十指都快交疊在一起了。他的表情簡直認真到了極點,看得五月也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義勇笨拙而緩慢地將長發編成辮,耗費了比想像中更多的功夫,才總算是編出了印像中的模樣。

  「咦……你居然能把頭發編得這麼好啊。」五月照著鏡子,忍不住感嘆,「好厲害。你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

  「旁觀某個來學劍的小孩幫妹妹編頭發的時候學會的。」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沒有刻意去學,只是看得多了,所以留下了一點印像而已。話說起來,那對兄妹,有點像炭治郎和禰豆子。」

  五月把一縷碎發捋到耳後,問:「長得很像嗎?」

  「不。是一直背著妹妹的這一點很像。」

  「什麼呀……」

  五月努力忍住笑,輕輕一捏義勇的臉,讓他趕緊把外套穿上。

  「否則要感冒的。」她提醒著。

  義勇默默一點頭,放下卷起的袖子,拿起西裝外套,披在五月肩頭,不忘將外套上的每一個扣子都扣上。

  「你穿得少,比我更容易感冒。」他嘮叨著,「生病就麻煩了。」

  五月乖乖點頭,抓起丟在床上的羊毛毯,把自己和義勇裹了進去。

  這樣就誰都不會感冒了。

  臨近舞會開始的時間,好不容易捂暖的身子的兩人被迫從毛毯裡離開。五月把西裝外套還給了義勇,從衣櫃裡找出了厚實的大衣披上。

  「扣子。」

  義勇一邊提醒著,一邊幫她扣上紐扣。

  這番執著勁,讓五月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變成了嘮叨的老媽子。

  出門前,最後再檢查一下彼此的穿著。

  藍寶石領帶夾別得恰到好處,大衣扣子也全部扣緊。完美。

  五月挽著義勇,與他一起走出門外。迎面吹來的寒風讓五月一陣發抖,她忙往義勇身邊靠了靠,抱住他的手臂,將他當做超大型取暖機。

  哆哆嗦嗦地走到舉辦舞會的體育館,滿開的燈光總算是讓五月稍微暖和一些了。看台旁的舞台上,管樂社團的樂隊正在演奏著他們叫不出名字的某支樂曲。同級生們笑鬧著,各處都彌漫了輕松而愉快的氣氛。

  但義勇和五月卻在舞會開始後的不久就悄悄地溜出去了。

  「該怎麼說呢……舞會好像也不是很有意思嘛。」五月懶洋洋地說。

  無論是她還是義勇,誰都不會跳舞。同來舞會的同學,五月也不認識幾個。她入學晚,那些人不能算是她的同級生。

  而最在意的舞會小食,品嘗過了才發現並不怎麼好吃。

  滿心期待的畢業舞會上的種種元素都不及預期,這難免讓人失望,但五月還是挺高興的。

  她高興的不是舞會,而是「和義勇一起參加了舞會」。

  「還是在河邊散步比較有意思嘛。」

  她牽著義勇的手,走在了他的前面,輕快地蹦跶著,完全忘記了自己還穿著高跟鞋。

  夜晚的風好像沒有那麼寒冷了,反而摻雜了些微暖意。河對岸是繁華的商店街,從店中透出的燈光映在漆黑的水面,仿佛他們也正走在熱鬧的街上。

  「要回家嗎?」義勇問她。

  五月搖頭:「不要!我們再在附近逛一會兒,好不好?」

  「好。」

  可聽到他的回答後,五月卻停下了腳步。義勇以為她是想要說些什麼,便也停住了。

  但五月什麼都沒說,只是轉過身來,笑著看他,忽然輕吻了他一下,眼底泛起迷離的笑意。

  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實在讓義勇有幾分驚訝。他聞到了她身上有微微的酒精味。

  「我覺得現在的氣氛超適合接吻!」她笨笨地笑著,「對不起。嘿嘿……其實我剛才在舞會上偷喝了一點點酒。」

  確切的說,是喝了兩小杯紅酒。

  起初五月也沒想要喝酒,但她實在是太好奇酒的味道了,所以趁著義勇沒看到的時候,偷偷拿了杯紅酒,抿了一小口。

  不知為什麼,第一口她居然沒有嘗出味道來。於是她又喝下了一大口。

  然而一杯都喝完了,她依舊沒嘗出紅酒的味道具體究竟是什麼樣的,只是覺得滋味好像挺不錯。

  於是她又喝下了第二杯。

  於是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義勇將手掌貼在她泛紅的臉頰上,他感覺到了她翻滾的體溫。

  他垂下手,很認真地說:「你喝醉了。」

  想也不多想,五月果斷否認:「沒醉!」

  雖然頭確實是有點暈暈乎乎的,雖然腳步也變得輕飄飄了……但她的神智還清晰著呢!

  她知道的,只要她不承認自己喝醉了,那就是沒醉!

  「真的——真的沒醉。」她摟著義勇的脖頸,很認真地看著他,盡管眼神依舊飄忽,但還是很認真地同他強調著,「不騙你。」

  她靠得太近了。無論是她身上獨有的清淡香氣,還是微醺的酒味,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切氣味都闖進了義勇的心裡,單是聞著,他似乎都快醉倒了。

  他好像能明白,為什麼五月會說現在的氣氛很適合接吻了。

  義勇用手支撐著五月的後背,扶住她的身子,微微伏低身子,吻住了她柔軟的唇。

  那是綿長的、近乎窒息的吻,讓心跳也亂了節拍。沉醉在這個吻中,似乎連她的氣味也變得愈發濃郁了。

  被狂熱的心率所推動著,義勇變得逐漸放肆。他還想要更多——想要,包括這個吻在內的一切。

  「啊。」

  綺麗的情愫被打斷了。五月的身子忽然滑了下去。

  她瞬間紅了臉。

  「對不起。那個……崴了一下腳……」

  幸好沒有整個人摔到地上,否則她大概要丟臉死了。

  這一崴多少也讓她稍微清醒了一點——雖說她本來也沒醉得多厲害就是了。

  「呼……」義勇甩了甩腦袋,扶著她的身子,說,「站穩一點,別再摔了。我們回家吧。」

  「知道了知道了……誒,這就回家了嗎?」

  五月滿眼都寫著依依不舍。

  「我怕你會再摔倒。」義勇的表情格外嚴肅,「下次別喝酒了。」

  「好吧,回家就回家……但我真的沒醉。你可不能瞎說。」

  看著她格外認真地糾正自己的模樣,再想想幾分鐘之前她那飄忽的眼神,義勇就忍不住想笑。

  「好,知道了,你沒醉。」

  嘴上這麼說著的義勇,其實已經在心裡給她打上了醉鬼的標簽。

  慢悠悠地從河邊走回家,頭昏腦漲的五月率先衝進了浴室。等她磨磨蹭蹭地洗完了,才輪到義勇。

  他洗得實在太快了,莫名讓五月產生了一種上一秒他才走進浴室,下一秒自己剛躺到床上他就已經出來了的錯覺。

  他將毛巾隨意地搭在肩上,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發梢正在瘋狂滴水。睡衣也穿得松垮垮,扣子才扣了幾個而已。

  他徑直走到五月的床邊坐下,留著床頭的燈光一點一點擦拭著濕發。

  注視著他的五月心想,明明今天他格外在意她的扣子,但卻連自己的睡衣扣子也不扣好。

  「五月。」

  「什麼事?」

  沉默了一會兒——或者說是踟躕了一會兒,義勇說:「我今天不想睡地鋪。」

  「啊?」

  五月被這話嚇得倏地坐起身來。

  想了半天,她才猶猶豫豫地說:「那……我睡地鋪?」

  義勇的回答來得很快:「我也不想讓你睡地鋪。」

  「……嗯?可你這麼說的話,不就是……」

  話還未說完,五月好像已經明白義勇的意思了。

  她不自然地別開義勇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背對著義勇,她悄悄地躺下了。

  「嘛……」慢吞吞地,五月說,「你要是不嫌擠的話,就……就睡過來吧。」

  吱呀——

  劣質的床發出了一聲難聽的噪音,濕漉漉的長發與他寬闊的胸膛緊貼著後背。五月的心髒與繃緊的渴望在狂跳。

  義勇擰暗了台燈。

  昏黃的燈光籠罩著只屬於他們的夜晚。


第135章 唐突

  五月趴在床上, 一動不動。枕頭不知道被她或是義勇丟到了什麼地方去, 她只能把臉貼在床單上。

  躺的久了, 脖子瑟瑟發痛,但她依舊是懶得起來。

  大概半小時之前,這張床終於只剩她一個人了, 她得趁著這機會好好躺一會兒。

  果然還是躺在床上最舒服啊。她想。

  比她起得更早的義勇這會兒正跪坐在櫃子前, 細致地整理著她的東西。這是五月發配給他的任務, 他完成得格外認真。

  只要把這裡的東西都理干淨,他們就能回家了。

  在幾乎快被撤空的矮櫃裡,義勇翻出了一個奇奇怪怪的柱體,中心還戳出了一根尖銳的金屬刺。義勇盯著看了半天都沒認出來這究竟是什麼。

  「這個東西……要留下來嗎,五月?」

  「啊?」

  五月微微抬起身子, 總算是看到他手裡拿著的東西了。於是她又躺回到了原處,懶懶地說:「這是個燭台,在跳蚤市場買回來的, 說實話我也沒看明白燭台底座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只是因為需要所以才買下了。唔……我記得我們家應該有多余的燭台吧?」

  「有很多。」義勇回答道。

  「那就不留了。」五月很大度似的擺了擺手,「丟掉丟掉。」

  「好。」

  義勇把奇形怪狀燭台小心地放進垃圾桶裡, 矮櫃裡的東西這就算是整理干淨了。他往旁邊挪了挪, 站起身來, 打開落地衣櫃, 開始疊起衣服。

  才剛疊好兩件, 正准備抽出第三件的時候, 躺在床上的五月嚷嚷著讓他不用疊這件衣服。

  「它縮水了。」五月悶悶不樂地說, 「縮到了我根本拯救不過來的程度,所以還是別留著了。我說啊,你就看不出來這件衣服根本就不是我能穿的大小嗎?」

  五月的這番話讓義勇陷入了深思。他盯著這件縮得宛若像是兒童服裝的薄針織衫看了好久,又扭頭看了看五月,在心裡反復比對了一下,心裡好想有點數了。

  他坦誠地一點頭:「我覺得這件衣服你能穿得下。」

  「什麼呀……」五月嘟噥著,「別對我太有信心好不好。等一下,你手裡現在拿著的這條褲子也不用疊了。它腰太大,我也穿不了。」

  想也不想的,義勇直白道:「那等你胖起來不就能穿了?」

  這話聽得五月倏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所有的腰酸背痛與對床的眷戀,這會兒全都已經不存在了。她飛撲到義勇背後,雙手蹂躪著他扎起的馬尾辮,把他的頭發都揉亂了。

  「你啊你啊你啊!真是有夠不會說話的呢!」她不爽地念叨著,「往旁邊讓讓,我自己整理衣櫃。真是的……哪會有人希望別人變胖的啊……」

  義勇認真反思了一會兒,可怎麼想都沒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什麼錯處。但身旁的五月抱怨聲一刻不停,他也不敢自我辯解什麼,只好乖乖點頭,承下五月所有的不滿,順便再幫忙把疊好的衣服放進箱子裡。

  抱怨著抱怨著,好像也就沒什麼話好說了。五月不再多念叨什麼,只剩下哈欠聲連連。聽得久了,讓身邊的義勇也莫名地想要打哈欠。

  看來是一不小心被她的困意傳染到了。

  義勇偷瞄了一眼她的黑眼圈,忍不住問:「你為什麼每天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你早上不是已經睡了很久了嗎?」

  聽到這話,五月的臉上不爭氣地浮起了一絲紅暈,不知只是單純的出於惱怒,還是因為害羞的心情在悄悄作祟。

  她懲罰似的用手指戳著義勇的腰,氣鼓鼓地說:「我為什麼會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這不是要怪你嗎?真是的……憑什麼你還能這麼精神,而我卻是困得不行啊!」

  說著說著,她不自覺地壓低了腦袋,連耳廓都泛上了微紅。她揉搓著一件襯衫的衣袖,自言自語地小聲說著:「這一點也不公平……」

  義勇輕輕抽走她手裡的襯衫,惡戲般在她耳旁垂了一口氣,嚇得她整個人都快跳起來了。

  「你干嘛啊!」

  「袖子要被你揉壞了。」他說,「還是我來疊吧。你要是覺得困,再去睡一會兒就好。」

  五月搖搖頭:「不睡了。趕緊把這裡的東西都收拾好吧,我想快點回家。」

  「說的也是。」義勇贊同道,「回去還有要忙的事情,還是早點到家比較好。」

  「要忙什麼事情啊?是和過來學劍道的小朋友們有關的嗎?」

  「不是。」義勇頭也不抬,語氣平淡到了極點,「該把你房間裡的東西搬到我那裡去了。」

  義勇的語氣太過正常,正常得甚至讓五月都覺得他所說的是很正常的事情。

  「哦——」

  五月點點頭。

  原來要忙的是這件事啊……

  ……哈!?

  足足愣了三秒鐘,她才意識到,義勇其實說出了相當了不得的話。

  好不容易才卷好的皮帶「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五月難以置信地看著義勇,耳廓好不容易消退的潮紅眨眼間又回來了。

  他這表情……看起來為什麼和平常根本沒有區別呢?

  五月的心髒不住地狂跳。她不自覺地回想著義勇剛才那以「今天天氣真好」般的語調說出的話語,怎麼也冷靜不下來了。她用力扯了扯義勇的衣袖,讓他回頭看著自己。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她快要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別擅自決定這麼重要的事情啊!」

  義勇眨眨眼,以一種理所應當的語氣說:「可我覺得我們已經進行到這一步了。」

  「不是啊!唔……那什麼……該怎麼說才好呢……」

  明明她心裡有好多好多想說的話,可這會兒卻一句完整的都說不出來了。

  不是因為惱怒,也不是因為不滿。她只是太驚訝了——其中稍微又摻雜了一丟丟的驚喜——所以才會說不出話。

  她用手捂著臉,一聲不吭,努力讓驚訝的情緒快點褪去。

  她沒有注意到義勇的眼裡掠過了一絲失望。

  「如果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的話,也沒關系。」他沉聲說著,話語間滿滿的都是沮喪,連語調都一點點低下去了,「我知道,我在強人所難。我不該……」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五月打斷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呀!」她抿緊了唇角,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才沒有說過什麼我不願意和你住在一起之類的話呢……沒說過!我只是……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而已嘛……下次決定這種事情之前,你應該和我好好商量一下才是。知道了嗎?」

  咦?

  義勇睜大了眼。分明聽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還是驚訝不已。

  原來不是不想和他同床共枕,也沒有在和他生氣——只是覺得太唐突了而已啊。

  義勇頓時安心了。他笑著點頭,應道:「好。我知道了。」

  他一笑,五月就覺得害羞,甚至連他在身邊都會讓她感到心緒不寧,盡管這也並不是什麼值得害羞的事情。她索性讓義勇去幫她去疊毛毯了。

  「毛毯是要帶回家的,記得疊得整齊一點。」

  還沒走到床邊的義勇猛然停下腳步,為自己辯解:「我一直都疊得很整齊。」

  「好好好。整齊整齊。」

  五月很隨意地敷衍了一下,繼續整理起了其他東西。

  前幾天她就已經清理過這裡了,因此收拾起來也並不怎麼麻煩。不多久,房間裡的東西就都被整理好了。

  關好窗戶,拉上窗簾,將門鎖上。最後,把鑰匙壓在樓梯旁的花盆底下,就算是完全與這間狹小的住所告別了。

  「其實吧,我有件事沒告訴你。」

  在去往車站的路上,五月忽然這麼對義勇說。

  義勇不厭其煩地幫她扶正帽子,柔聲問道:「什麼事?」

  「唔……不瞞你說,我還沒找到工作。」

  是的,沒錯。現在的她,依舊是個無業游民。

  與她同年畢業的同學,有一部分好像是出國了,還有一部分回家繼承家產,另一部分似乎是在搞.革.命。成為了無業游民的,好像只有她一人而已。

  但落到這種地步,並不是因為沒有適合她的工作,而是她沒有接過那些企業和公司拋來的橄欖枝。一心只想回家的她,根本就沒有留在新宿工作或是去往其他大城市的念頭。

  「嘛……這種事情也急不得吧。你說是不是,義勇?」

  五月歪著腦袋看他,果不其然收到了他的幾句安慰。這讓她的心情瞬間放晴,什麼陰霾都沒有了。

  在如此甜膩的氣氛下,卻忽然摻和進了一絲長輩的氣息。

  「哎呀哎呀哎呀,你是不是找不到工作?」憑空出現的錨擺出了一副料事如神的表情,輕飄飄地說,「那你要不要再繼續深造一下呢?嘛,譬如像是接著去讀研究生啦博士啦之類的……」

  義勇頓時警覺。他悄悄地把五月拉到了一邊,警惕地看著錨,替五月拒絕了再深造的念頭。

  沒有為什麼。

  如果一定要給出原因的話,那大概是……

  「我不想再和她分開了。」


第136章 Extra-芒果布丁

  1.

  「差點忘記了一件事。」

  錨站在橫濱公寓的客廳裡。

  原本只想把義勇和五月在這間公寓裡安置好, 他就准備回去了。然而他卻想到了很重要的事——但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

  他在口袋裡摸索半天,總算是掏出了兩張紙幣。

  面值大的那張給五月, 面值小的那張給義勇。

  「呶, 零花錢, 小心點別弄丟了啊。」

  「唔……謝謝。」五月雙手接過錢,不忘為自己辯解一句, 「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聽到這話,錨莫名笑了。他用力揉揉五月的腦袋, 說:「我當你是小孩子就行了。」

  在錨離開後,義勇才說:「他好寵你。」

  「是哦。」五月揚起笑容, 輕拍了拍義勇的頭, 安慰似的說,「他也很寵你啦。」

  這是假話。

  錨他一點也不寵義勇。

  不過義勇並沒有戳穿五月的美好期待, 只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就被她拉著, 在整個公寓裡逛了一圈。

  公寓其實不大,也談不上是在「逛」。五月主要是想看看這間公寓的構造而已。

  「居然有個嵌入式烤箱!」

  簡直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似的,五月把義勇也拉進廚房, 帶他見識了一下灶台下方的烤箱。

  「現代化廚房真好啊……」她小聲感嘆著,「好希望我們家也能有一個嵌入式烤箱。」

  這個願望,似乎很難實現, 所以五月也就只是胡思亂想一下而已。

  不過, 她倒是有在認真思考, 今天晚上的飯應該怎麼辦。

  難得來一趟令和, 五月決定做一些平常做不出來的東西,

  譬如像是……

  「芒果布丁。」她揪了揪義勇的衣袖,「我做芒果布丁給你吃,好不好?然後再烤個蛋糕,剛好這裡有烤箱嘛。」

  義勇點點頭,雖然他並不知道布丁是什麼玩意兒。

  為了親眼見證芒果布丁的誕生——其實是因為五月需要他幫忙把東西搬回到公寓裡——義勇決定跟著五月去附近的超市。

  沿著公寓旁的露天樓梯走下樓時,義勇看到了矗立在公寓樓旁的粉色廣告牌。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似乎是某個珠寶品牌的廣告,閃到刺眼的鑽石戒指印在最顯眼的地方,背景圖則是一對戀人親昵相擁,旁邊還配上了一排字體精致的廣告詞。

  ——「xx珠寶,給予你一生一世唯一的愛」。

  義勇看了半天,還是沒有想明白,鑽石戒指究竟和唯一的愛之間有著什麼聯系。

  他偷偷地問了問五月,才總算是知道了答案。

  「是結婚戒指啦。」五月很認真地向他科普,「這個牌子還挺有名的呢,不過不是因為戒指設計得有多漂亮,而是因為這個牌子只會為每位顧客定制一枚婚戒。而這一枚戒指,注定要戴在你一生摯愛的無名指上。」

  「是這樣啊……」

  義勇了然般點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廣告牌上,不知是在思考著什麼。

  沉默了好久,他才喃喃道:「該怎麼說呢……這個想法還浪漫的吧。」

  沒想到,聽到這話的五月卻笑了起來。

  「也不能說是浪漫吧,就只是個吸引顧客消費的商業噱頭而已。」她說,「婚姻這東西,才不是靠一生只能買一次的戒指決定的。」

  義勇將目光從廣告牌上移開,轉而看向五月。

  在說出剛才那番話時,她的表情始終是平平淡淡的,就像是在說著某件與她無關緊要的事情。

  義勇不確定她現在這樣的反應算不算是正常。

  他默默藏起了心事,將五月的手握得更緊,卻不再多說什麼了。

  一路走到附近的超市,五月依照著記憶中的食譜,把該買的雞蛋牛奶吉利丁片統統放進了購物車裡。對現在的物價並沒有多少清晰概念的她,也無法確定這些東西是不是買得貴了,只能掐著手頭的錢,一點一點少量地買。

  她在心裡反復算了好幾遍,確定沒有漏買少買超預算,這才把購物車推到收銀台結賬。

  她自以為已經計算得相當精准了,然而回到家裡,她才意識到,她漏買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是的,沒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說是無可替代的東西。

  她本以為公寓廚房裡應該是有這東西在的,畢竟這間廚房連嵌入式烤箱都配備了,可哪裡都沒有找到。

  沒有這東西,沒有辦法做蛋糕了啊……

  難得能用一次嵌入式烤箱,她還期待著能夠烤出絕贊的蛋糕呢,沒想到居然會因為少了這東西而願望落空。

  她去超市前為什麼沒有好好地查看過廚房呢……

  五月懊惱得不行。倚靠在灶台邊,她越想越覺得難過,差點快要掉眼淚了。

  在淚意翻滾到峰值的那一刻,她忽然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正為芒果削皮的義勇。

  ——有辦法了!

  她用力揉揉臉,跨一大步來到義勇身邊,盯著他手中的芒果,卻不急著說什麼。

  她顯得有些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因為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確實是有那麼一點點強人所難。

  但是……但是為了蛋糕(以及初次的嵌入式烤箱使用體驗)……就算是再艱難,她也一定會努力說出來的!

  深呼吸——放輕松。

  五月戳了戳義勇。

  「幫我一下,好不好?」她柔柔地說著,語氣聽起來仿佛像是在央求,「拜托了!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看著她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義勇猛地心顫了一下,差點削下一大塊芒果果肉。

  他忙放下芒果,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擦手,說:「什麼事。」

  他看著五月無比嚴肅地把一碗蛋白放到自己面前,一字一頓地說:「請,幫我,把它打發。記得,打發到,奶油一樣的狀態。」

  沒錯。

  五月忘記買的東西,是電動打蛋機。

  她深知以自己的臂力以及耐力,是沒辦法把蛋白打發的。之所以會這麼清楚,是因為她曾經嘗試過手動打發蛋白。

  然後不出意外地失敗了。

  五月不想再復刻這段悲慘記憶,所以她才盯上了義勇。

  以義勇的力氣,肯定可以把蛋白打發吧。她滿懷信心地想。

  於是,義勇捧起了碗,拿起了由兩支叉子綁在一起的自制攪蛋棒。

  當五月在給芒果切丁的時候,義勇在打發蛋白。

  當五月在調制熱乎乎的布丁液的時候,義勇在打發蛋白。

  當五月把裝著布丁的小碗放進冰箱裡的時候,義勇還在打發蛋白。

  他,富岡義勇。

  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手動打蛋機器。

  2.

  提問:手動打發蛋白需要怎樣的技巧?

  抱歉,主動提出做蛋糕這事的五月,對此一無所知。

  而此刻正在努力攪和著蛋白的義勇,他也是同樣的一無所知。

  既然一無所知,那就只能全憑自己努力了。

  義勇胡亂摸索著打發蛋白的訣竅,可惜並沒能把握到要領。但幸好,憑借著他的臂力以及耐心,以及乖乖依照五月所囑咐的那樣,分三次把白糖加入蛋白中,居然真的漸漸將清澈的蛋白打成了乳白色濃稠的奶油狀。

  看著碗裡疑似已經被打發了的蛋白,義勇卻毫無理由地緊張了起來。他忙從旁邊抽出一根筷子,小心翼翼地插進蛋白霜裡。

  他謹記五月的叮囑——蛋白要打發到筷子插進去能立得住的程度。

  因為這是教學菜譜裡說的。

  盯著在蛋白霜裡屹立不倒的筷子,義勇覺得,他這應該算是成功了吧。

  來不及多興奮一會兒,義勇就急忙跑到了五月身邊,把成功達到標准的蛋白霜拿給她看。無論是急切的心情,還是拿出碗的姿態,全像極了驕傲地把自己的滿分考卷拿給其他人看的小學生。

  不過,他那懨懨的口吻倒是不太像小學生會有的語氣。

  「打發成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

  之所以會是這番消極怠工般的語氣,並不是因為義勇對這件差事心懷不滿,主要是因為太累了。

  沒辦法,手動打發蛋白什麼的,實在不是什麼愜意差使,讓義勇被累得夠嗆。

  累到了極致,連說出的語句都帶上了幾分不自然的倦怠。

  正在攪和著蛋黃和牛奶的五月抬起頭來。她擦去一不小心沾到手指上的蛋黃,倒是不急著查收富岡牌半自動打蛋機的成果,而是先給了他一個擁抱。

  「謝謝,辛苦啦。」

  微微踮起腳尖,她飛快地吻了他一下,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義勇,你做得很棒哦。如果沒有你幫忙的話,今天大概連蛋糕都沒辦法做出來了吧。」

  不期而至的表揚簡直就是天降的驚喜,把義勇哄得都快飄飄然了,抑制不住的笑意悄然間讓他翹起嘴角。

  他繞到五月身後,從背後輕輕環住她的腰,嗅著她發間的香氣。他先是倚靠在五月的肩頭上枕了一會兒,但覺得這個姿勢好像不怎麼舒服,便揚起了腦袋,把下巴擺在五月的腦袋上。

  雖說這個姿勢好像也不怎麼舒服,但懶惰感還是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大腦。

  「我好累。」

  他拖長了聲,短短一句話中的每個字都透著懶散。

  頭上突然多了重負,害得五月都無法動彈了。她僵硬地把打發的蛋白倒進攪拌好的蛋黃裡,輕輕用手肘捅了捅義勇,讓他趕緊到去沙發上躺好。

  「你累了也別把下巴放在我腦袋上呀。」她嘟噥著說,「這麼仰著頭,不會讓你覺得脖子酸嗎?」

  「嗯……好像是有一點。」

  而且也看不到她了。

  義勇重新站直身子,也把礙事的下巴挪開了。他依舊摟著五月,認真地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所有的原材料,包括他努力打發出來的蛋白霜,這會兒全都已經被攪和在了一起,變成濃稠的面糊,泛著是溫潤的奶黃色,散發出甜蜜的牛奶味。

  五月往面糊裡灑進了一小把切碎的凍干草莓,攪和均勻,忽然感覺到義勇貼近了她的耳旁。

  「我非常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他輕聲對五月說。

  「嗯?」她抬起頭,用指尖捻起一顆草莓,送進義勇的嘴裡,「怎麼突然說這種粘人的話。」

  「看你做飯,總覺得……格外的愜意。」

  確切的說,讓義勇感到愜意與溫暖的,並不僅僅只是她做飯時的嫻熟動作而已。

  與她有關的一切、與她一起經歷的所有日常,哪怕是再微小再細碎的事情,都讓他無比的珍惜與慶幸。

  能與她一起度過最平淡的日子,這可是太好了。光是在心裡這麼簡單地想一想,都能讓他覺得無比幸福。

  「五月,我好愛你。我——愛——你——」

  他拖長了聲,把同一句話重復了兩遍,聽得五月都不禁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噗嗤——

  她笑出了聲,低頭在義勇的脖頸間蹭了蹭,故作不解似的說:「你今天真的好粘人。怎麼,你變成煤球了嗎?」

  義勇不作否認,甚至還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但我比煤球還粘人。」

  「好啦好啦,知道你有多麼的粘人了,富岡大貓貓先生。」五月撓撓他的下巴,「那麼粘人的大貓先生可不可以把我松開一會兒呢?我要把蛋糕放進烤箱了喲。」

  「好吧……」

  既然本人都這麼要求了,義勇也就不再繼續粘粘乎乎的了。他松開環繞在五月腰間的手臂,往後退了幾小步,但還是貼近她身旁,不願意走到離她遠的地方。

  這直接導致想要後退一下打開烤箱門的五月踩到了他的腳。

  「啊……對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沒事。不疼。」

  義勇揉了揉她的腦袋,又往後退了一小步,給她留出足夠多的空間,繼續盯著她的動作。

  看她深思熟慮許久,才緩緩旋動烤箱上方的數個按鈕,義勇只覺得高深。

  「烤半小時應該就可以了吧……」

  五月自言自語著,把控制烤制時間的那個按鈕旋到半小時的時間點上。

  蛋糕在烤箱中慢慢變得蓬松,布丁在冰箱裡逐漸凍得凝固。

  只要安心等上一會兒,就全都能夠享用啦!

  五月拉著義勇一起坐到沙發上,看起無聊的綜藝節目。

  她把義勇當做了超大型的靠枕,整個人都靠了上去。義勇倒也喜歡五月這麼依賴著自己的樣子,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對眼下平淡的日常更加心生眷戀了。

  窗外的廣告牌在夜間也依舊亮起,就算是隔著一層半透的薄窗簾,也依舊是能看到那溫暖的淺粉色燈光。義勇沒有意識到,他的目光總是在不自然地往窗外的方向瞟,也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有幾分坐立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被戒指廣告影響著,他今天胡思亂想了很多事情。

  譬如像是現在這種很平淡的日子他真的很喜歡。

  再譬如像是想要一直和五月在一起……之類的。

  於是他的心裡冒出了類似「想要與她結為夫婦」的念頭。

  這其實不是什麼突如其來的想法,也不是此刻才剛剛誕生的念頭。

  他知道,很早之前,他就已經考慮過這件事了。

  究竟是從具體哪一刻起,他心裡產生了渴望能和五月結婚的想法呢?

  或許是在搬離蝶屋病房前,一向和他關系很差的實彌說給他准備好了紅包的時候。甚至有可能還要再早一點。

  但從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讓義勇渴望說出「與我結婚吧」這句話。

  啊……真的好想對她這麼說……

  「你干嘛動來動去?」躺在臂彎間的五月抬頭看著他,滿臉不解,「肚子餓了嗎?」

  不知為何,明明這就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而已,卻聽得義勇莫名慌張。他四下亂瞟著,慢慢扶正身子,想說沒那麼餓。

  可廚房裡傳來的「叮——」聲卻打斷了他的話,也讓賴在他身旁的五月倏地坐起身來。

  「啊。蛋糕烤好了。我去拿過來。」

  說著,她就走進廚房了。

  想也不想的,義勇喊道:「等一下!」

  「嗯?」已經走到了廚房門口的五月停住腳步,回頭看他,「什麼事?」

  主動叫住五月的他,莫名卡住了話語。他僵硬地保持著剛才的坐姿,臉漲得通紅,看著只相隔了幾步路遠的五月,依舊是什麼話都沒有辦法說出口來,最後只好沉默地搖了搖頭。

  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實在奇怪。五月知道他肯定想要對她說些什麼,可拼命追問好像顯得有點煩人。

  在心裡好好權衡了一下,五月決定還是別去多問他了。

  她把剛從烤箱中拿出的蛋糕倒著放進盤子裡,切成八等份,又順便從冰箱裡取出已經被凍冷的布丁,在表面放上幾顆芒果,一起端到了客廳的茶幾上。

  「我發現,我在做蛋糕的時候漏了一個步驟。」她指著蛋糕的橫切面,對義勇說,「放進烤箱之前,應該把蛋糕裡的空氣全部震出來。我忘記了。」

  「哦……」

  義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抓起滾燙的蛋糕塞進嘴裡。牙齒都被燙得發痛了,卻依舊渾然不覺。

  直到一整塊蛋糕吃完了,他才意識到舌頭澀澀生疼。

  「呶。冰布丁。」

  注意到他嘴角撇下了不快的弧度,五月忙把芒果布丁推到他面前。

  義勇小聲向她道謝,舀起一小勺冰涼的布丁。

  「我好像不小心把吉利丁片放多了。」他聽到五月絮絮叨叨地說著,「所以口感有點硬,不夠軟滑。蛋糕好像稍微有點淡。哎呀哎呀,大失敗。不過,今天買的芒果還是很甜的。」

  「沒事。我覺得很好。」義勇揉揉她的臉,「不管是布丁還是蛋糕還是芒果,全部都很好。」

  「真的呀?」

  五月托腮看著他。當聽到他的話時,她的眼中漾起了點點笑意,宛若浮上一層淺淺的碎光。

  ——她真好啊。

  這是義勇看著她時,心中剩下的唯一念頭。

  他一定要告訴五月,他有多麼希望能夠與她共度余生。

  他也知道,他一定會說出這句話的。只不過……

  ……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義勇掩起嘴角的笑意,吃下一塊芒果,讓酸甜的味道藏住他所有的心事。


第137章 與他的未來

  面臨就業危機晚稻田優秀畢業生的五月, 委婉地拒絕了錨提出的「再深造」建議。

  「因為你勸我繼續去讀書的模樣,實在是太像一個傳.銷.頭.子了。」

  五月一本正經地對錨說。

  當然了, 這番說辭不可能是正經的理由——雖說她確實是發自內心地覺得錨的口吻和傳.銷.頭.子沒有區別。

  但真正讓她拒絕「在成為文化人的道路上大步邁進」的原因, 是因為義勇所說的話。

  他說他不想再和自己分開了。

  這球實在是太直了, 讓對直球免疫力為零的五月瞬間心軟。

  「至於工作的話,我會認真去找的啦。不用為我擔心, 好嗎?」

  「好吧……但我不是傳銷頭子!」錨憤憤然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在文化人的路上走得更遠一點。」

  「已經走得很遠啦。」五月輕笑著。

  錨思索著她的話, 如同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唔……好像確實是這樣沒錯啊。」

  *

  畢竟是這個時代難得的大學生,手持晚稻田畢業證書的五月, 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工作——她成為了附近私塾的英語老師。

  「看嘛。不是我找不到工作, 而是新宿那邊的工作我不想去而已。」五月得意似的對錨說。

  「那不是挺好的嘛。」

  錨應和著,在庭院池邊的草地鋪上了一塊大毯子, 愜意地躺了下來, 自在享受著溫暖日光的照拂。同他一樣眷戀著陽光的, 還有小黑貓煤球。

  ……不對,現在的煤球,應該被納入「大黑貓」的範圍中才是。

  煤球趴在毯子的一角, 半眯著眼,舒服得甚至都已經打起了呼。忽然,池塘裡傳來了一陣細弱的水聲。煤球立刻睜開眼坐起, 它盯著池塘看了一會兒, 慢悠悠地踱步過去。

  「不行不行不行!」

  五月揪住煤球的尾巴, 把它拽了回來。

  「不可以抓池塘裡的魚!我都說了多少遍了, 你怎麼還是記不住呢,笨蛋貓?」

  煤球抖抖耳朵,又趴回到了毯子上,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五月狠狠揉搓了好幾下它的腦袋。

  看著一貓一人的互動,錨忍不住想笑。

  「試圖和貓對話,可是一種相當愚蠢的行為。」他一本正經地說,「所以,你特地把我叫過來,應該不是為了只告訴我你找到了工作這件事而已吧?」

  「唔……」

  五月別開目光。她悄悄地側過了身子,背對著錨。

  踟躕了一會,她才說:「我覺得最近的義勇很不對勁。」

  最初意識到不對,好像是四月初的時候。她在下班回家的時候,看到了走在街上的義勇,但事後詢問起義勇這件事的時候,他卻支支吾吾地說自己並沒有出門過,甚至還錯開了她投來的目光。

  ——「你肯定是看錯了。」

  他當時還對她這麼說了。

  從那一刻起,五月就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

  於是她開始留意起了義勇。

  在義勇身上傾注的注意力越多,五月發現的異常點也就越多。

  譬如像是義勇最近收到信的次數相較過去略微增長了那麼一些。平常會往富岡家寫信——尤其是單獨給義勇寄來信件的,基本上就只有炭治郎一個人而已。每次收到炭治郎的來信,義勇總是會很主動地也拿給她看。

  但是最近收到的這幾封信,義勇卻從沒有拿到她面前過。每次都是如同做賊一樣,匆忙從信筒中取出後就立刻藏進袖子裡,小跑回到房間後才獨自拆開。

  他肯定覺得自己的小動作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實際上根本就沒有躲過五月的眼。

  再譬如像是義勇總是很頻繁地出門,不過也不會在外停留太久,基本兩三個小時就會回家。

  再再譬如像是她最近經常能聽到義勇一個人窩在沒人的小房間裡,念叨著旁人根本聽不清楚的自言自語。

  再再再譬如……

  「總而言之——義勇他真的很奇怪啊!」五月的聲音都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起來了,「你說,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想也不想,錨果斷搖頭:「我不知道。你呢?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唔……」五月目光躲閃,「我的推測是……這僅僅只是一個推測而已,不代表這就是事實——當然也不代表我不信任義勇!」

  「嗯。你說。」

  「我覺得……義勇可能出軌了……」

  毫無底氣的五月,話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地變輕了。待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幾乎變成了蚊子叫。

  「但是!」她忙又大聲補充,「我感覺義勇不像是會出軌的人啊!他這個人傻乎乎木愣愣的,就算當真出軌了,也絕對沒有辦法把我唬騙過去!呃……這麼一想的話,他應該沒出軌吧……」

  她居然把自己的猜測給推翻了。

  錨依舊是在享受著他的日光浴,宛若完全沒有聽到五月在說什麼似的,整個人都透著懶散。直到五月的碎碎念告一段落了,他才慢悠悠地說:「那你自己去問他不就好了。」

  「哈?!」

  五月嚇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這個建議是認真的嗎?」

  「認真。可認真了。」躺在毯子上的錨以一種格外敷衍地語氣說,「以那個笨小子的性格,不管你問什麼,他都會坦白地回答吧。你直白地問就好了!」

  「呃……行吧……」

  五月勉強算是接受了這個建議。

  「對了,生日快樂。今天我就不在你們這兒蹭飯吃啦!」錨飛快地卷起毯子,「先走啦,拜!」

  啊,是呢。

  今天是五月八日,她的生日。

  她一向對自己的生日不敏感,如果錨不提醒的話,說不定到了明天她都不一定會記起這件事吧。

  不過,錨為什麼急匆匆地就走了呢?真奇怪啊……

  五月想不明白,她甚至都沒有多少生日的實感。

  比起自己的生日,她更在意的是義勇身上的秘密。

  該問嗎?該什麼時候問呢?

  今天是難得的生日,好像不太適合詢問這種事吧?

  義勇會坦誠嗎?如果他不坦誠怎麼辦?

  唔……好麻煩啊……

  五月越想越不安,差點把飯給燒糊了。

  「沒事吧?」聞到了焦味的義勇探頭進廚房,「今天還是由我做菜吧。」

  「不用不用不用!」

  五月僵硬地笑著,心思一不小心又回到了義勇的秘密上。

  其實原本她並沒有那麼在意的。許是因為她下午的時候對錨說了這件事,還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所以內心隨之不自覺地變得更加在意了吧。

  胡思亂想著,她一不小心把最不愛吃的香菇夾到了碗裡,如果不是義勇提醒著,她估計會就這麼迷迷糊糊地吃下去。

  「你今天看起來很不對勁。」義勇從她碗裡夾走香菇,「身體不舒服嗎?」

  五月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是嗎?那就好。」

  義勇抿緊了唇角,將差點露出的笑意藏起。

  「生日快樂。」他說,「我給你准備了禮物。」

  「咦?真的嗎?」

  一聽到禮物這個詞,五月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她好奇地追問:「你給我准備了什麼禮物?」

  義勇不答,笑著搖了搖頭,只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哦豁……好吧。」

  既然他喜歡保留驚喜,那麼五月就配合他一下吧。

  不過,他所說的「待會兒」,到底是多久呢?

  五月耐心地等著,一直等到了鑽進被窩,禮物居然都還沒有送到她的手上。

  誒……是不是有那裡不太對?

  應該……不是他把送禮物這件事給忘記了吧?

  五月心情復雜。

  說實話,她對生日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但她對禮物很期待啊!

  嘖……難道是自己聽錯了嗎?以她的聽力,應該不會錯聽禮物的事吧……

  正苦思冥想之際,忽得眼前一黑。五月感覺到了,是義勇把手覆在了她的眼上。

  「五月,我問你。」

  當義勇放下手的那一刻,五月看到了他拿在指間的鑽戒。

  他的手顫抖不止,鑽石折射出的光芒也因此而閃爍。

  「往後那漫長的未來,我想要和你一起度過……可以嗎?」

  一瞬間,他的秘密全都暴露了。

  頻繁地出門是為了因為他急切地想要在今日到來之前找到心儀的戒指,不敢被五月發現的書信是他與珠寶商的秘密交流,一個人躲在沒人的小房間自言自語,是為了這一刻能順利地、對她說出這句話。

  視線似乎是變得有些模糊了,視野中好像只剩下了他而已。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五月好像又能看清他溫柔的眉眼了。

  「我……我還以為你出軌了……」她哽咽著,話未說完卻忍不住笑了,「我超傻的吧。」

  義勇也笑了,輕輕擦去五月眼角的淚:「嗯。我們家五月是個小笨蛋。」

  「不行不行。你不能說我是笨蛋。」

  「好。我不說了。」他粗糙的手掌拂過她的臉頰,「我愛的人只有你而已——我也只想與你共度余生。」

  「那麼……從今天起,就是富岡夫人了。」

  五月伸出無名指。

  「未來還請多多指教,富岡義勇先生。」

  -END-


第138章 Extra-水柱轉職奶爸的困難性1.0

  1.

  「你懷孕了。」

  說實話, 聽到醫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富岡五月整個人都是傻的。

  五月依稀記得,她是因為最近幾天食欲不佳惡心難受, 所以才踏進了醫院的內科診室。

  然後內科醫生建議她去一下隔壁婦產科。

  然後婦產科醫生告訴她,她懷孕了。

  然後醫生把報告單放到了她的手裡。直到這一刻,五月才終於有了「懷孕」的實感。

  2.

  「身體還好嗎?」

  五月剛一回到家, 就聽到義勇這般問她。

  她莫名一慌,像是個拙劣小賊似的,慌忙把報告單塞進衣袖裡,笨拙地搖頭:「沒……沒事。」

  可能是她的反應過於不自然了,引得義勇認真打量了她好幾眼。

  「真的沒事嗎?」他蹙著眉頭, 滿眼都是擔心,「我怎麼覺得你的臉色還是有點蒼白?」

  「誒……誒?」五月僵硬地揉了揉自己的臉, 「有嗎?不會吧……放心好了, 我真的沒事。真的!」

  直到最後, 五月也沒有把懷孕的事告訴義勇。

  不是不想告訴, 而是不想就簡簡單單地說一句「我懷孕了」然後再甩出報告單——這樣就太沒意思了。

  她想要讓義勇自己發現這個驚喜。

  當然了, 驚喜的前提, 是五月要好好地向義勇藏住這件事。

  對於已與義勇結婚兩年的五月來說,要做到這一點, 好像略有那麼一點點困難。他們從不會對彼此藏起秘密, 哪怕是再小再細碎的瑣事, 也必定會說給對方聽。

  可現在居然要向他隱瞞這麼大的「秘密」, 五月不安之余, 竟然還有幾分竊喜般的期待。

  真想快點見到他知道這件事時的表情啊。

  3.

  五月的驚喜行動開始於一碗雞肉雞蛋蓋飯。

  「話說起來,你不覺得雞肉雞蛋蓋飯的名字很好玩嗎?」她戳著碗裡的雞蛋,慢悠悠地說,「居然叫親子丼呢!」

  她特地在「親子」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滿懷期待地看著義勇,然而他依舊在專心吃飯,只簡略地應了一聲:「確實。」

  然後就沒了。

  沒了……

  沒了!

  看著碗裡的雞蛋,五月莫名一陣惡心。她默默放下了碗,不想再吃了。

  應該是自己的暗示太過抽像了,所以義勇才會聽不懂吧。

  沒事沒事,她早就料到以義勇的榆木腦袋,是不可能從「親子丼」這麼一個菜名中分析出即將成為父親的喜訊的,所以她早早地就准備好了後備選項。

  4.

  「呶。送給你一個禮物。」

  五月把一個紙盒塞到義勇懷裡。

  「禮物?」義勇困惑地眨了眨眼,「為什麼突然送給我禮物?」

  今天好像既不是什麼紀念日,也不是他的生日啊。

  五月抿嘴一笑,也不多解釋什麼,只說:「想送就送了。快點拆開來吧!」

  雖然五月在一旁催促著,但義勇卻還是沒有拆開盒子。他盯著綁在盒上的蝴蝶結看了好久,才小聲地說:「你的蝴蝶結打得實在是太好看了,我舍不得把它解開。」

  五月笑得更開心了。

  「沒事的啦。」她拉住蝴蝶結垂下的那段絲帶,輕輕一扯,「我待會兒再系好就行了。你快打開來看吧!」

  「哦……好。」

  她今天好像有點格外著急的感覺。義勇想。

  可她到底在著急些什麼呢?明明以前送禮物的時候,她從不會表現出像今天這般的焦急。

  無論義勇再怎麼費勁思索,也怎麼猜不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沒辦法,這確實是很難猜。

  小聲向五月道了一聲謝,義勇打開了紙盒。盒中被彩色的細長紙片填得滿滿當當,一眼看去,除卻紙片之外就沒有其他任何東西了。

  義勇揪起一小條淺粉色的紙片,輕笑著看向五月,倒也不惱,只是說:「原來你是要捉弄我啊。」

  「才不是呢!」五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額頭,「禮物被蓋住了而已。你好好翻一翻就能找到了呀!」

  「好吧。」

  看來是他太粗心了。

  他在偌大的紙盒裡大浪淘沙般地摸索了幾圈,摸出了一套白色的小衣服,和一雙還不及他手掌大的針織小襪子。

  拿出小衣服的那一刻,義勇下意識地把衣服在自己的身上比劃了一下,隨即就得出了答案。

  「這件衣服我穿不下啊,五月。」

  他的語氣過於一本正經,聽得五月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了。

  「不過,小小的很可愛,摸起來也很軟。」義勇嘴角浮起了笑意,「雖然我真的穿不下。」

  「你當然穿不下啦,因為這衣服不是給你准備的。」

  「哦?」義勇歪著腦袋,「那是給誰的?」

  五月笑而不語,賣關子似的說:「你猜啊。」

  「嗯……」

  義勇撫摸著柔軟的布料,費心想了好久。他能感覺到五月看著他的目光中滿滿的都是期待,便也就知道了,她這是希望自己能夠說出答案。

  哈——他懂了他懂了。

  畢竟,他可是最明白五月的那個人啊!

  於是義勇無比自信地說出了那個名字。

  「煤球。」

  「……啊?」

  五月一臉懵逼,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而義勇依舊是一臉自信。他抖了抖手裡的小衣服小襪子,語氣帶著驕傲:「這是給煤球准備的,對不對?」

  完!全!不!對!

  我先生的腦袋裡裝著的究竟是些什麼鬼東西啊!——五月恨不得把這句話吼出來了。

  呼——呼——

  平常心——

  平!常!心!

  不行。根本平靜不下來。

  五月被義勇的答案氣得猛然泛上一陣惡心感。她捂著嘴,什麼都不想說了,只期待著這陣難受的感覺能夠快點過去。

  直到這時候,遲鈍的義勇先生才終於意識到,他猜錯了。見五月一副難受得不行的模樣,連眉毛都擰在一起了,他頓時慌得不行,急忙給五月倒了一杯水,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慰著。

  「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嗎?」他擔憂不已地問,「醫生不會是查錯了吧。而且你最近的狀況好像變得更加不好了……我再帶你去醫院檢查一次吧,好不好?」

  義勇記得,前幾天五月還只是單純地犯惡心想吐而已。本以為過一會兒就能好,可這段時間,她幾乎都不怎麼吃東西了,每天又格外的嗜睡。

  這絕不是什麼好征兆。

  「我沒事。」五月靠在他的懷裡,聲音弱弱的,好像很沒有精神似的,「這是正常現像。」

  沒錯。懷孕期間的正常現像。

  義勇的眉皺得更緊了。每次五月都給他這個答案——「是正常現像」。

  「可是我很擔心你。」

  「真的沒事。」緩過勁來的五月坐起身,輕輕揉揉他的臉,笑著說,「好啦,繼續猜這件衣服是給誰的。猜不對就……就給你一個小懲罰。」

  盡管心中依舊是擔心不已,但看到五月露出了笑顏,義勇便也就收起了沮喪。他可不想讓五月染上過多的憂愁。

  「好。那就繼續猜。」

  他拿起小衣服。

  既然不是給煤球的,那麼,難道是……

  「布娃娃的衣服?」

  「不是。」

  「嗯?」義勇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又猜錯了,忍不住小聲咕噥了一句,「這樣的話,我們家裡就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穿下這件小衣服了啊……」

  不知為何,五月忽得鼻子一酸。她摸了摸鼻尖,決定換一種說法暗示義勇。

  「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能穿下這件小衣服呢?」

  「什麼樣的『人』?」

  笨笨義勇居然成功抓住了五月話中的重點。

  什麼樣的人啊……

  義勇認真思索了許久,不怎麼確定地說:「那大概只有小嬰兒才能穿了吧。」

  在他說出「小嬰兒」的那一刻,五月再也控制不住淚意了。抽泣著的她根本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哭,或許是因為一不小心被戳中了心口最柔軟的那一處吧。

  但這忽如其來的眼淚可把義勇嚇到了。他隨手將小衣服放在肩頭,忙為五月擦起了眼淚。

  「怎……怎麼哭了啊?」他的聲音都在發抖,「我惹你生氣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不舒服的話……」

  話還來不及說完,他的手忽然被五月握住了。

  「你剛才猜對了。」她哽咽著,眼眶都已哭紅了,「這是,給我們家的某個人准備的。」

  被五月的眼淚嚇得不行的義勇,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脫口而出:「可我們家沒人能穿得下這衣服啊。」

  除了煤球。

  但五月也說了,這衣服不是給煤球准備的。

  「你好笨……笨死了!笨蛋義勇!」

  義勇一股腦點頭:「對對對對。我笨。」

  「盒子裡……」

  五月哭著把盒子挪到他面前。

  「還有東西……你拿出來……快點。」她哭得更厲害了,「然後把上面的字念出來。」

  「好的好的。」

  義勇急忙照做。

  果然,在彩色紙片的最下方,還放著一張淡藍色的硬紙卡。翻過來,上面寫了一行字。

  「『致親愛的義勇:再過七個月,我就能見到您了。在此之前,請耐心地等待我一會兒吧!』……」

  他一怔,終於反應過來了。

  還有七個月……小衣服是給家裡的人准備的……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義勇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只能支支吾吾道:「你……這……我……真的嗎?」

  五月點頭。

  義勇徹底說不出話來了。在大腦陷入一瞬空白後,他好像就立刻清醒了。心髒的每一次鼓動帶來的分明都是前所未有的真實感,但他仍有種不現實感。

  輕輕的,他將小衣服貼在胸前。

  真小啊……

  「我要成為父親了,對嗎?」

  「嗯。」


第139章 Extra-水柱轉職奶爸的困難性2.0

  5.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仰面躺在床上的五月向義勇拋來了這個孕期必問的標准問題。

  幸好這不是什麼死亡選擇題, 所以義勇回答得還挺快的。

  「都喜歡。」他架起嬰兒床,「你昨天不是就已經問過我這個問題了嗎?」

  「唔……這倒是啦……」

  昨天他給出的答案也是模棱兩可的「都喜歡」,聽起來怪敷衍的。不過, 如果讓五月自己回答這個問題,她大概……

  不對,她肯定也會給出一樣的答案。

  感覺生孩子這種事有點像是抽獎游戲呢。她想。

  她慢吞吞地翻了個身, 舒舒服服地側躺著,用毛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從這個角度,義勇拼裝嬰兒床的動作好像能夠看得更加清楚了。

  「義勇啊義勇。」五月忽然喚了他一聲,「你說,我們是不是該給寶寶取名字了?」

  「唔……」

  義勇放下手裡的榔頭, 掐指一算現在的月份,感覺好像確實應該把取名這事上日程了。

  不過, 該怎麼取名字才好呢?

  這是個好問題。

  裹著毛毯的五月從床鋪挪動到了義勇身邊, 與他一起坐在嬰兒床旁。她把一個毛茸茸的小玩具掛在了嬰兒床的圍欄上。

  「我的名字是父母根據出生月份取的。那你呢?」五月把另一個小玩具放到了他的腦袋上, 「好想知道你為什麼叫做『義勇』。」

  義勇揉搓著小玩具, 想了想, 說:「大概是父母希望我能夠成為一個忠義且勇敢的人吧。」

  「義勇確實是既忠義又勇敢呀!」五月撲進他的懷裡, 「而且還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人哦!」

  義勇揉揉她金黃色的小腦袋,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她的彩虹屁。

  「但我不知道該給我們的孩子取什麼樣的名字。」她坐起身來, 「剛才隨便想了想, 能想到的就只有……上弦?」

  「嗯?」義勇瞬間警覺, 「上弦這名字……你不覺得有點晦氣嗎?」

  「好像真的是呢……」

  又回到原點了。

  義勇默默敲著嬰兒床底座的螺絲釘, 五月靠在他身上。

  忽然, 義勇說了一個字。

  「凪。」

  「唔?」

  「叫『凪』吧。」他笑著說,「這個名字的話,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應該都很適合。」

  五月微微抿起嘴,忍不住也笑了。

  「是你的十一型呢。」

  「對。」

  「凪……風平浪靜……富岡凪……嗯。我喜歡這個名字。」

  6.

  義勇必須承認,在護士把富岡凪抱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並沒有洋溢起太多身為「父親」的喜悅。

  甚至還不如聽到自己要當爸的時候興奮呢。

  他不敢相信,這個小臉皺巴巴、皮膚紅撲撲、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肉團子,居然是他的兒子。

  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是……

  ……但是,他兒子真的好難看啊!

  「您要抱一下孩子嗎?」

  「啊……那個……暫時不了吧。」

  就算是裹在襁褓裡,他家的阿凪看起來還是那麼小小的一個。義勇多怕自己會一不小心傷到他啊。

  「對了,我夫人她還好吧?」

  「富岡夫人狀態不錯,現在已經睡下了呢。」

  「那就好……」

  義勇松了口氣。

  但依舊還是沒有膽量去抱兒子。

  今天的義勇,一點也不「勇敢」。

  7.

  大概過了三五天,紅撲撲的小肉團子終於長開了,成功進化成白白嫩嫩的小肉團子。

  義勇松了口氣。

  太好了,他兒子不是一直那麼醜。

  阿凪的臉肉嘟嘟,義勇總忍不住用手戳幾下,分外柔軟的手感總讓義勇覺得像是碰觸到了一塊碩大的棉花糖。而阿凪似乎很喜歡他這麼捉弄自己,每當義勇的手碰上他的臉頰時,他就會揚起嘴角,無聲地對著義勇笑,那生得與義勇一模一樣的深藍色眸子也隨之眯起了。

  阿凪的眉眼很像他。盡管五月總說,從小嬰兒的臉上,看不出多少和父母的相似之處,可義勇就是覺得,他家的阿凪長得和他很像。

  啊……

  原來他兒子,還是很可愛的嘛。

  輕輕地,義勇將阿凪抱起。看起來肉嘟嘟的小肉團子,抱在懷裡的觸感,竟也是軟綿綿的。

  嗯……真的很可愛。

  雖然阿凪是個每隔兩小時就要喂一次的小祖宗,雖然阿凪只會咿咿呀呀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雖然比起身為父親的自己阿凪好像更喜歡母親五月。

  但是義勇還是很喜歡這個臭小子啊!

  (不過最喜歡的還是五月。)

  8.

  煤球以靈巧的姿態跳上嬰兒床的欄杆,在僅有兩指寬的扶攔上穩當坐好,睜大了一雙碧綠的眸子,盯著躺在床上的小肉團子阿凪。

  它知道的,這是家裡新來的小鏟屎官。

  左看看右看看,小鏟屎官居然還不如它大,身上滿是一股奶呼呼的味道。不會一見到它就強行把它抱在懷裡,也不會親昵地揉搓它的臉。

  甚至都不對它笑。

  什麼呀,新來的小鏟屎官原來是個小傻子。

  煤球跳進嬰兒床裡,把小爪子搭在阿凪的臉上。

  嗯。還挺軟。

  身體也是熱乎乎的。

  煤球在床邊打了個轉,挑了個最舒服的位置躺下,緊挨著溫暖的阿凪。

  如果新來的小鏟屎官能夠趕緊變聰明就好啦。

  它想。

  9.

  長子阿凪出生後,義勇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父親的喜悅。

  次子上雄出生後,義勇覺得心情有點微妙。

  三子臨川出生後,義勇感覺到了人生艱難。

  不是……為什麼都是兒子呢?

  虧他認認真真取了好幾個女孩名字,居然一個都用不上嗎!

  「該怎麼說呢……我好像能體會到你父親的心情了。」

  正在努力哄著臨川入睡的義勇,無比認真地對五月說。

  「啊?」五月從一堆作業本之間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義勇,「為什麼突然說這種事情?」

  義勇一撇嘴,可憐巴巴地說:「我被兒子們鬧得有點心煩了……」

  在真正成為一個父親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男孩子小時候居然會是這麼這麼的鬧騰——那是比來他這裡學劍道的小少年們還要吵鬧上十倍的鬧騰。

  四處亂跑是家常便飯,在牆上亂塗亂畫已經習以為常,掉進泥坑了也是由他義勇幫忙擦干淨肮髒的小臉蛋。

  這還只是上雄一人給他折騰出來的神經脆弱而已。一想到一歲半的臨川可能很快就會加入哥哥們的鬧騰行列中去,義勇就覺得頭疼。

  太艱難了。太艱難了!

  他輕撫著懷中臨川那淺金色的長發,不由得在心裡感嘆了一句——

  「如果臨川是個女兒就好了,那家裡肯定會安靜很多吧。」

  「這倒不一定。」五月低下頭,繼續盯著作業本,蹙著眉頭說,「上雄那麼鬧騰,就算是給他生了一個妹妹,估計也能被他這個哥哥感染,變成同樣鬧騰的小孩吧。嘛……至少阿凪還挺乖的。這不是就已經很好了嗎?」

  不像上雄的人來瘋性格,阿凪更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玩。不過,偶爾也會被弟弟帶動著,做出一些調皮的舉動。

  比如像是在義勇睡覺的時候偷偷揪他頭發捏他鼻子之類的。

  「唉……」

  義勇揉著臨川的小手,自言自語地念叨說:「是不是你們瀧尾家的男孩基因太強了?你看,你自己就有四個哥哥嘛……」

  五月不爽地瞪了他一眼,把作業本闔上,放到一邊,正聲道:「你又在說什麼傻話呢?生男生女可不是由女性決定的,而是由男性傳來的基因決定的。」

  她好好地向義勇科普了一下基本的生理學知識,聽得義勇忍不住皺起了面孔。

  原來生了三個兒子,這全都要怪他啊!

  鄭重其事的,義勇向五月道了一聲歉。他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譬如像是「以後一定會有可愛文靜的女兒」之類的話。可惜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房門就被猛得撞開了。

  四歲的上雄如同一個小炮.彈一般,一般大喊著「我來啦——!」,一邊飛撲到五月的懷裡,緊抱著她,怎麼也不撒手。

  「安靜一點哦。」五月溫柔地輕撫著他的後背,「弟弟已經睡著啦。」

  上雄仰著小臉,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

  「爸爸爸爸。」趴在五月懷裡的上雄揪了揪義勇的耳朵,「我們去玩竹刀嘛!咻咻咻——!」

  像極了五月的上雄,連說話時的語調神情都著她的影子。看著他眼中期待的光芒,義勇瞬間就忘記了他的所有調皮和鬧騰。

  義勇把熟睡的臨川放到床上,牽起上雄的手。

  「媽媽不去嗎?」

  「媽媽還有工作沒有做完。」義勇拍著他的小腦袋,「還是不要打擾媽媽啦。」

  「哦!」上雄元氣十足地點點頭,蹦跶著和義勇一起去道場了。

  不多久,門又被推開了。黑色的小腦袋偷偷探頭進來瞄了一眼。

  「媽媽……」

  阿凪慢吞吞地走到五月身邊,紅著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把手裡的發繩遞給了她。

  「我的頭發又散開來了……」

  今年才六歲的他總是綁不好頭發,經常一不小心就弄松了,每次都需要五月幫忙「加固」一下。

  五月拍拍身旁的軟墊,讓阿凪在這裡坐好,拿過他手中的發繩。

  阿凪的頭發和義勇一樣,都是蓬松且亂糟糟的。五月雙手攏起他那才長到肩膀處的頭發,笑著問:「阿凪真的不想把頭發剪短嗎?」

  先前阿凪都是剪短發的,直到最近才突然提出說,想要把頭發留長。

  對於阿凪來說,長發是嶄新的體驗——綁頭發也是嶄新的一眼。

  所以才會總是綁不好嘛。

  阿凪玩著手指,小臉上漾起一絲驕傲。

  「剪短就扎不起來了。我想把頭發扎成和爸爸一樣。」

  「咦?」

  這倒是五月第一次聽阿凪這麼說。

  「為什麼呀?」

  「因為……因為爸爸很帥。」阿凪紅著臉,似乎已經是害羞得不行了,但還是很驕傲地說,「我想要變得和爸爸一樣帥氣!」

  五月忍不住笑了。

  「阿凪已經很帥啦!」


第140章 Extra-水柱轉職奶爸的困難性3.0

  10.

  「義勇啊義勇, 你快過來看。」

  五月把拆開的信紙攤開在義勇面前。

  「蜜璃請我去一起泡溫泉呢!」

  「溫泉?」義勇側過身,粗略地瞄了一眼信上的字,就收回目光, 繼續洗碗了,「在什麼地方?」

  「箱根。」

  「那不是挺遠的嗎?」

  「是啊。」五月點點頭, 「所以我們決定順便在箱根這地方小小的旅游一下。唔……大概會在那裡待三天吧。」

  「哦……」

  義勇抹干碗裡的水, 忽然意識到了不對。他急忙放下了碗:「就你們兩個人去?那不是只剩我一個人在家裡了?」

  「富岡先生, 請不要忘記你還有三個兒子可以嗎?」

  其實義勇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崽——他只是一不小心把話省略了一些而已。

  剛才他想說的, 實際上是「那不是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家裡照顧三個小孩了嗎」。

  「嗯……看來好像確實是這樣沒有錯呢。」五月拍了拍義勇的肩膀, 以一種充滿了信任的目光看著他,真誠地為他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富岡先生!」

  不不不……這真的不是可以不可以的問題……

  一個人帶三個孩子, 這難度未免也太高了吧?

  義勇不行。他真的覺得他不行。

  「嘛……要是你覺得要照顧兒子很麻煩的話,那我就回絕蜜璃的邀請就好了。」五月很大度地擺了擺手,「反正箱根什麼時候都可以去的嘛。」

  五月做出了讓步,但上一秒還猶猶豫豫的義勇卻想也不想地搖頭否認。

  「不行!你得和蜜璃去箱根泡溫泉!你難得和蜜璃一起出去玩一次。」

  照顧兒子什麼的, 這種事情就算再怎麼困難,他也肯定能想到辦法克服——絕不能讓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影響到五月!

  於是,義勇那長達三天的「全職父親」生活,開始了。

  11.

  從清晨五月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 義勇的全職奶爸生活才算是正式開始。但他並不急著去照顧孩子, 而是獨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五月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他這才轉身進屋, 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先把孩子們挨個叫醒,再帶著他們去洗漱。今天的阿凪也還是扎不好頭發,只好漲紅著臉請義勇幫忙。

  拿到阿凪的發帶時,義勇莫名有點緊張。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孩子扎頭發呢。

  呼——

  義勇深呼吸了一口氣,繞到阿凪身後。他有點不太記得五月平時給阿凪扎的辮子是什麼模樣了,只好依著記憶,給阿凪梳了個高馬尾。

  但實際上阿凪從來就沒有梳過高馬尾。

  不過,高馬尾也不是那麼好梳的。阿凪的頭發簡直比他的還要蓬松,發量又多,捯飭起來相當麻煩。義勇只能勉強捏緊阿凪的頭發,不停地重復著將碎發攏進馬尾辮裡這一動作。

  「爸爸……」

  阿凪忽然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嗯?」

  「那個……頭發好像扎得太緊了」

  咦?

  義勇忙看向鏡子。

  還真是。他不小心太用力了,把阿凪的眼角都扯得吊起了。

  義勇抿緊了唇,努力不讓自己在兒子面前笑出聲來。他小聲地道了句歉,將手上力度放松了一些,這才將發帶系上。

  「爸爸,你的臉和我好像啊!」

  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秘密似的,阿凪驚喜地對義勇說。

  義勇笑了。他輕輕撫摸著阿凪的小腦袋,糾正道:「說錯了。是阿凪長得像爸爸,不是爸爸像阿凪。」

  「哦哦……」

  雖然沒有聽明白,但好像很深奧呢。

  爸爸真厲害!

  12.

  「爸爸爸爸!我長高了!」

  站在柱子旁的上雄一臉驕傲地說。

  「快點幫我記下來!」

  「好。」

  剛捯飭完阿凪那頭亂糟糟長發的義勇拿著拆信刀走到上雄身邊。他瞄了一眼上次刻在柱子上的身高刻度,發現上雄還真是長高了幾釐米。

  義勇揉了揉上雄的小腦袋,將他現在的身高刻下,還把日期也記錄在了旁邊。

  日期還沒來得及寫完,上雄的小腦袋不見了。低頭一看,原來是趴在了地上。

  「哇!是媽媽的名字!」他驚喜地指著最下方的刻度,興衝衝地同義勇說,「媽媽好矮!」

  這根柱子是從瀧尾家拆下的。它將繼續記錄著他們的一切軌跡。

  「這是媽媽小時候刻下來的。你剛出生的時候也才這麼小一點而已。」

  上雄「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一不小心露出了漏風的門牙。他急忙把嘴捂住,生怕被人發現他現在變成了只有一顆門牙的小孩。

  「上面還有好多別的刻痕呢,爸爸。」他指著拿著陌生的名字,「是從哪裡來的呀?」

  「是媽媽的家人刻下的身高。」

  義勇把上雄抱起,指著每一個刻痕後面的名字,告訴他這些人都是誰。

  「啊,又找到媽媽了!」

  上雄的小手拍在較高處的「五月」這個名字上。

  「對,這才是媽媽現在的身高。」

  義勇記得,這還是把柱子裝進新家的第一天,他和五月一起刻下的。

  「爸爸,我以後也能長這麼高嗎?」

  「當然可以。」

  13.

  與孩子們的第一天過得相當順利。

  早飯是五月出門前煮好的粥。午飯是五月昨天做好的菜包肉。晚飯是……

  是中午吃剩的菜包肉。

  聽起來感覺好像有點慘,但總比讓義勇自己燒菜好多了。

  本來以為第二天也能這麼順利地過,卻不成想三個小孩一起床就哭了起來。

  一開始誰也沒哭,和昨天一樣乖得不行。忽然上雄問,媽媽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義勇誠懇地回答說還要再過兩天。

  「我已經開始想媽媽了……」阿凪自言自語念叨了一句。

  年紀最小的臨川聽到哥哥這麼說,一下子沒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小孩子的眼淚感染力極強。幾乎是在臨川哭出聲的同時,上雄也哭起來了。阿凪在邊上偷偷抹眼淚,一個人悶聲不響地哭,但最後也還是演變成了大哭。

  三倍的痛哭等同於三倍的痛苦。

  義勇哪見過這架勢。他頓時就慌了,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把三個孩子抱在懷中,挨個摸過他們的小腦袋,安慰他們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然而這招好像並沒有什麼用。

  哭聲聽得多了,連義勇自己泛上了些微淚意。

  「我也想她啊。」他喃喃著說。

  五月不在家的第二天,整個富岡家差點被父子四人的眼淚填滿了。

  14.

  「媽媽是不是明天就回來啦!」

  扒在腿上的上雄滿懷期待地問義勇。

  「對。明天就回來了。」義勇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今天就別哭了,好嗎?」

  「我才不會哭呢!」

  上雄自信地仰起小腦袋,顯然已經把昨天哭到岔氣的事情給忘記了。

  「爸爸,那麼我們今天玩點什麼呀?」

  「我帶你們去釣魚。」

  「好!」

  扛起魚竿,抱起臨川。魚簍交給阿凪,漁網拿給上雄。小監工煤球跟在他們身後。

  義勇帶著兒子們來到了家附近的小河旁。他不確定這個季節河裡還有沒有魚。如果釣不上,就權當是和孩子們一起消遣時間吧。

  他找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坐下,把魚竿給分給阿凪和上雄一支。臨川緊挨在他身邊坐著,很認真地盯著水面。

  過了一會兒,還在認真釣魚的,就只剩下義勇和阿凪了。靜不下心的上雄早已丟下了魚竿,拉著弟弟臨川在旁邊和煤球玩得開心。玩累了,就跑回到義勇身邊,靠在他的背上,呼呼大睡起來。

  上雄和五月一樣,都喜歡靠在他的身上睡覺。

  等累趴的上雄睡醒時,夕陽都快要落下地平線了。他慌忙爬起,興奮地看向魚簍。

  裡面一共兩條小魚。一條是阿凪用網撈上來的,一條是義勇釣上來的。

  「現在真不是釣魚的季節啊……」義勇小聲感嘆著,收起魚竿,「回家吧。」

  「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依舊是義勇扛著魚竿,阿凪捧著魚簍,上雄拿著漁網。不過,臨川倒是被阿凪牽在手裡,以及義勇的手中多出了兩條小魚。

  「今晚該做什麼菜呢……?」

  一邊走,義勇一邊念叨著。這句自言自語落在上雄耳裡,他立刻皺起了小臉,委屈巴巴地控訴著:「啊?今天為什麼還是爸爸做飯啊!」

  義勇被逗笑了。他板起臉,故作生氣地說:「我不做的話,你們今晚就沒飯吃了。」

  「可是爸爸做飯不好吃。」阿凪小聲嘟噥。

  「對的對的!爸爸做飯不好吃!」上雄大聲嚷嚷。

  「不好吃!」話還說不利索的臨川當起了學舌鳥。

  義勇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被孩子們嫌棄了。

  這真是太難受了。

  15.

  「所以你覺得這三天過得怎麼樣?」

  聽到五月的問話,義勇抬起了頭。他默默啃著五月從箱根帶來的土特產點心,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把點心盒放下了。

  他從背後抱住五月,輕吻著她的鎖骨,在她耳邊悄悄說。

  「我還是想要一個女兒。」


第141章 IF-鬼滅學園1.0

  1.

  這裡是中高一貫鬼滅學園——一所師生氛圍和諧(其中不包括數學老師不死川實彌和他的學生以及體育老師富岡義勇和他的學生)、學生成績優異(尤其是歷史成績,此處需要點名感謝歷史老師煉獄杏壽郎)、學生作風良好(此處需要感謝風紀委員我妻善逸同學)、校長產屋敷耀哉親切待人——的平凡學校。

  雖然學校裡有個留級了一千多年還沒有畢業的不良超慘學長, 但是沒有關系。因為根本沒有人care這位超慘學長。

  即將轉學到鬼滅學園高二學部的瀧尾五月也不care這位污點丟人學長。

  她的心願是好好讀書, 好好練習三味線和劍術,並且爭取當上一個優秀的廚師。

  ……咦?以上這幾者之間, 好像根本就沒有什麼關聯吧!

  但不管怎樣, 這就是瀧尾五月的心願沒錯了!

  然而入學後, 她的心願徹頭徹尾的改變了。

  她的願望是……

  2.

  「我師姐明天就要轉學到鬼滅學園了哦。」

  午休時,天台上, 啃著灶門家特制原味法棍的善逸這般告訴炭治郎。

  「善逸的師姐啊!」炭治郎不免有些好奇,「是和你一起學三味線的同門嗎?」

  善逸點點小腦袋:「是的喲。」

  善逸、獪岳和瀧尾五月師從三味線大師桑島慈悟郎,是他最得意的三個門生。沒想到居然能夠在鬼滅學園一起學習,這實在是絕妙的緣分。

  「善逸的師姐是個怎樣的人呢?」

  想也不想,善逸飛快地說:「她做飯很好吃!」

  不知道這樣的回答,五月聽到會不會感到高興。

  總之,對於即將入學鬼滅學園這事,五月已經期待得不行了。被激動的心情驅使著, 入學日當天她醒的格外得早。

  大約花了一刻鐘認認真真地把微卷的長發梳順, 換上紺青色的校服。紅色領結被她特地系成了精致的金魚結。生怕只穿單薄的校服會覺得冷, 五月特地披上了一件針織衫。

  「我出門啦!拜拜, 爸爸媽媽三月四葉!」

  「好。路上小心。」

  鬼滅學園離家不遠, 是步行就能抵達的距離。剛一走到學校門口, 五月的手機震了震。

  是來自善逸的信息。

  ——「你來學校的時候稍微注意一下, 如果發現校門口站著一個穿了藍色運動服脖子上掛著黃色哨子藍眼睛黑頭發一看就很嚴肅很不通情達理的男老師的話, 建議你趕緊躲開他的目光。這個叫富岡義勇的家伙, 對頭發可看重了,天天盯著我的金毛說是染的,還要讓我染回黑色——可我的頭發本來就是這個顏色的啊!氣死人了![憤怒錘人表情包]」

  誒……還有這種事嗎?

  這學校還挺有趣的嘛。

  五月收起手機,心情瞬間變得更好了。她哼起輕快的小調,一路蹦跶著往學校而去。

  踏入校門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地向站在門旁的男老師投去了目光。

  輕快的小調聲不見了,蹦跶也停下了。五月僵住腳步。

  這個人是……

  ……富岡義勇吧?

  他……好像……有點……帥……啊……

  心跳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即便以狂亂的頻率胡亂跳動著。

  仿佛連樹葉落下的速度都變慢了。義勇抬起頭,視線落在了來得很早的她的身上。

  理性爆炸。

  她,瀧尾五月。

  在轉學到新學校的第一天,對素昧謀面的男老師,一見鐘情了。

  3.

  五月呆愣愣地站在校門口,不知怎麼,竟然不敢進去了。她注意到義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這讓她根本就不敢再多看義勇。

  慫慫的她慫慫地壓低了腦袋。

  還……還是先進學校吧。

  她心想著。

  但在她跨出步子之前,義勇卻先一步向她走來了。

  之所以能夠確信他是在朝著自己走來,是因為這一刻這一秒,校門前就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要命……要命……

  帥氣的富岡老師朝她走過來了。

  啊……!怎麼辦!

  她的小心髒都在dokidoki亂跳呢!

  「同學。」

  一臉冷漠,義勇開口了。

  「你領結散了!」

  ……哈?

  五月慌忙低頭。

  真的,她那漂亮的金魚結不見了。領結松垮垮地垂在胸前,難看到五月都不想多看。

  很平靜的,五月說:「多謝老師提醒。」

  十七歲少女的春心萌動,瞬間變成了羞恥感爆炸。

  她胡亂地把領結重新系好。腦袋壓得更低了,她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從義勇的視線範圍中逃走。

  待走進教室裡了,五月才意識到不對勁。

  咦……為什麼富岡老師沒有像善逸的短信中所描述的那樣,說她的金發是染出來的呢?


第142章 IF-鬼滅學園2.0

  4.

  「那什麼……善逸啊。」

  「嗯?」正在嗦著鬼滅食堂特制烏冬面的善逸抬起頭來, 「什麼事呀, 五月姐?」

  「唔……那個……」

  五月看起來像是有幾分心不在焉似的,用筷子戳著盤中吃剩一半的炸豬排, 目光卻盯著桌子的邊緣。時而扯扯領結,時而又摸摸頭發。

  戳著戳著,炸豬排外層的脆皮和豬肉都被她弄得分開來了,但她卻渾然不覺, 直到被善逸嗔怪了一句「你不想吃也別折磨糧食啊」,才總算是回過神來。

  她放下筷子,揉了揉自己臉,這才安心了一些。她向善逸招招手,讓他靠過來。

  「我想問問關於富岡老師的事……嗯……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盡管說出口的就只是這麼短短的一句話而已, 但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善逸小臉煞白,嚇得差點把面碗給丟了。

  「你你你你……你今天早上不會是遇到他了吧?!」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沒事吧?他是不是罵你了?是不是盯著你的頭發不放了?可惡啊富岡!」

  「呃……不。」五月搖搖頭, 「沒事,沒被罵,也沒盯著我的頭發不放。你別擔心。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要多了解一點與他有關的事情……而已……

  但這種話她怎麼好意思直接對善逸說出口啊!

  五月垂下腦袋, 夾起被戳得不像樣的豬排塞進嘴裡,不自然地將手擋在眼前, 生怕被善逸從眼神中看出自己的小小心意。

  她似乎是沒有察覺到,她的耳廓已經紅的厲害了。

  幸好善逸也沒有發現。

  「你是說他沒有盯著你的頭發?」善逸挑起五月耳旁的一縷金發, 大大的眼睛裡裝滿了大大的疑惑, 「這不正常啊!你的發色明明比我的還淺!要知道, 他可是每天都要嘮叨一次我的頭發呢!」

  說著說著,善逸差點委屈得哭出來了。

  五月揉揉小哭包的腦袋,好奇地問:「他是怎麼嘮叨的?」

  「他……」

  「我妻!」

  不用善逸模仿,富岡老師本人已經來了。

  他站在善逸身後,把善逸嚇到一頭金毛都炸開了。

  「你還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會把頭發染回黑色!」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在了善逸的腦袋上。

  「可是我的頭發……」

  可這頭發它就是金色的啊!

  「不許反駁!快染回去!」

  富岡老師丟下這話,瞄了一眼五月的腦袋,卻什麼都沒說,端著空碗離開了。

  善逸:???

  別把區別對待搞得這麼明顯啊!

  5.

  換好運動服,五月在落地鏡前站了一會兒。她看著自己的長發,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義勇沒有像對善逸那樣對自己嘮叨。

  明明也是金色的啊……

  太奇怪了。

  難道是因為自己是女生所以才嘴下留情了嗎?應該不可能吧。善逸說過,他有時候對女同學也很嚴厲。

  真的。真的太奇怪了。

  「瀧尾同學。」同班的戀雪同學喚了她一聲,輕輕地說,「該上課了哦。」

  「好的好的!」

  五月慌忙扎起長發,跟著戀雪一起離開了更衣室。

  走到操場了,五月才發現,原來她的體育老師是義勇。

  她瞬間就不爭氣地臉紅了,還欲蓋彌彰地和戀雪解釋說,是因為今天的太陽太曬了。

  「……是嗎?」

  戀雪抬頭望了一眼陰沉的天空,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五月會說今天的太陽很曬。

  以一種迷之緊張的心情,五月好不容易撐過了這節課。

  下課鈴一響,她就立刻跑到了義勇身邊。

  「富岡老師。」五月摸了摸臉頰,「我想問一下,現在還能申請成為風紀委員嗎?」

  身為風紀委員會顧問的義勇疑惑地瞄了她一眼,說:「現在的風紀委員是我妻同學。」

  「這我知道。但我聽善逸說,他想要辭去風紀委員的工作。」

  「為什麼?」

  「呃……他……他想專注學習!」五月慌慌張張地扯了個謊。

  她真的不敢告訴義勇,善逸是因為受不了他的暴力對待方式以及天天嘮叨頭發才決定不再繼續當福利滿滿的風紀委員。

  「學習?」義勇挑了挑眉,露出沉思的表情,想了一會兒後才點頭,「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好阻止。如果你願意的話,就頂替我妻當風紀委員吧。」

  「真……真的可以嗎?」

  富岡老師也太好說話了一點吧!

  看來剛才在心裡准備好的各種說辭全部都用不上了呢!

  五月偷偷藏起嘴角的笑,無意間瞥見到了自己淺金色的長發。她莫名擔心了起來。

  「那個……富岡老師?」她小跑到義勇面前,「我的發色……會影響風紀委員這份工作嗎?」

  義勇只抬眼瞄了一下,搖頭否認:「不會。」

  「那為什麼您總是讓善逸把頭發染回黑色呢?明明我和他的頭發一樣都是金色的……」

  「你的頭發,是天生這個顏色的,沒錯吧?但我妻那家伙。」義勇一邊掏著辦公室的鑰匙,一邊同五月說,「他中學的時候頭發是黑色的,一升上高中就變金了。」

  言下之意,這小子一上高中就放肆了。

  唔……原來是這樣啊。

  五月了然般點點頭,心裡卻滿是憂愁。

  該怎麼和富岡老師解釋,他才能相信善逸的頭發是在初三的那個暑假被雷劈成了金黃色的呢?

  6.

  「哈?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天天盯著我的頭發不放嗎!」

  善逸氣呼呼。

  「富岡老師真是太討厭了!略略略!富岡嘔嘔!」

  「也別這麼說嘛。」和善逸同桌吃飯的炭治郎好聲安慰著,「至少你終於辭掉了風紀委員的工作,這就已經挺好的啦。」

  「唉……我怕我這是五月姐給推進了火坑裡。」

  五月搖搖頭:「沒有哦。」

  剛吃完滿滿一大碗雞肉蓋飯的她又拆開了自己做的pocky,先分了一根給坐得離她最近的伊之助。

  「我倒是覺得富岡老師挺好的呢。」她抿嘴一笑,「他就是表面上比較嚴厲一點而已,其實本心是很溫柔的呀。」

  譬如像是每天早上都會給辦公室裡的魚缸換水,再譬如像是經常會幫喜歡喂養流浪小動物的數學老師不死川實彌搬貓糧狗糧。

  再再譬如像是每次都會誇她做的小點心很好吃!

  「對啊對啊。」仿佛找到了共鳴的炭治郎一股腦地點頭,「我也覺得富岡老師人很好哦。」

  善逸露出嫌棄的表情,很小聲地「咦」了一下。

  不行,他和這兩個「富岡派」的家伙聊不下去了。

  「不過,瀧尾學姐……」炭治郎睜大了一雙清澈的眼看著五月,誠懇地問,「您是不是喜歡富岡老師啊?」

  剛才在五月提到義勇時,他聞到她的身上散發出了一股甜甜的宛若pocky餅干一樣的香氣。

  炭治郎當然知道這不是pocky的味道——而是喜歡這某人的味道。

  五月愣住了,手中的pocky「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不等她為自己辯解(掩飾)幾句,善逸就痛苦地哀嚎了起來,凄慘的叫聲回蕩在整個鬼滅學園的食堂裡。他緊緊抓住五月的肩膀,瘋狂搖動著,試圖把她從「喜歡富岡嘔嘔」的糟糕現狀中搖出來。

  「五月姐,你清醒一點啊!」他快哭出來了,「富岡不行!富岡他真的不行!」

  「你們在干嘛呢?」一臉疲憊的獪岳坐到了他們旁邊,「還沒走進食堂我就已經聽到你的鬼哭狼嚎了。」

  五月慌忙擺手,僵硬地扯開話題:「沒事沒事沒事!對了,你怎麼這麼晚才來食堂?」

  一提這個,獪岳的臉就癟下來了,嘆氣聲連連。

  「我上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太差,被校長揪到辦公室教育了。」

  「是這樣啊……確實得好好考了呢,否則你會被退學的。」五月拍拍獪岳的肩膀,「不過,現在還是快點去買飯吧!」

  「哦……」

  雖然獪岳總感覺眼下的氣氛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微妙好,但此刻好像還是飢餓感比較強烈一點。獪岳便沒有再多追問什麼了,偷拿了一根pocky就去窗口點飯了。

  一看獪岳走遠,五月立馬掙脫善逸的魔爪,順勢把炭治郎揪到了邊上,擺出一張惡人臉,故作凶惡地要挾著:「你要是敢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就把你擰成三味線,知道了嗎!」

  她的要挾聽起來軟綿綿的,惡人臉也太過刻意了,根本就沒有嚇到炭治郎,但他還是乖乖點頭,把五月的囑托放在了心上。

  成功用要挾的話語堵住了知道太多的炭治郎,五月稍許放心一些了。她把大半盒pocky給了炭治郎,讓他分給其他人吃,自己則是回不死川老師的辦公室繼續做數學競賽題了。

  踏上樓梯時,五月聽到幾個高一的女孩子正聚在一起商量著情人節巧克力的事情,還說一定要給歷史老師煉獄杏壽郎送一盒。

  唔……情人節巧克力啊……

  話說起來,情人節確實也快到了呢。

  不過,往年的情人節,五月從來都是「收到巧克力」的那一方,沒怎麼給異性送過巧克力——買來送給朋友們的人情巧克力不能納入其中。

  或許……她可以給富岡老師送一份巧克力吧。

  一回到家,五月就立刻把這個念頭付諸實際了。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制作手工巧克力,不免有些生疏,從頭到尾目光都盯著手機屏幕上的菜譜,一刻都沒有挪開過。

  甚至連母親琴子走到了身後都沒有聽到。

  「哎呀哎呀,在做巧克力呢。」她輕笑著,「是給喜歡的男生做的?」

  五月臉一紅,但也不否認,訥訥地點了點頭。

  「是哪個男孩子呀?同學嗎?」

  「那個……不是同學……」五月小聲說,「是給富岡老師做的……」

  「哦呀——!」

  琴子笑得更開心了,但蜷縮在廚房外的那個身影卻猛然抽搐了一下。他悄無聲息地從廚房外圍撤退,飛快地衝上樓梯,「嘭」一聲踢開房間門。

  「要死了啊四葉!」

  他驚慌地大喊。

  「妹妹有喜歡的人了!」


第143章 IF-鬼滅學園3.0

  7.

  「玄彌玄彌!」

  坐在不死川實彌辦公室裡的五月用筆蓋戳了戳身旁正在做題的玄彌。

  被二元二次方程式惱得頭昏腦漲的玄彌抬起疲倦的小臉, 小聲問:「什麼事,學姐?」

  「你收到過情人節巧克力嗎?」

  一聽到這話, 玄彌的臉瞬間就紅了。他盯著根本看不懂的數學公式, 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差點從五月的耳旁溜走。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收到過。」

  「……」

  小學三年級什麼的……這是不是太過久遠了一點呀?

  但再怎麼說,就算只是小學三年級收到過巧克力,那也是一份難得的經歷。五月繼續追問了下去。

  「假設你今年情人節會收到巧克力,那你希望能在什麼時候收到呢?是一到學校就收到, 還是中午吃飯的時候,還是放學呢?」

  「呃……」

  這問題好復雜。

  玄彌認真地想了想, 坦誠說:「可我覺得我今年不一定會收到巧克力。」

  「所以我說了呀, 是假設嘛!」

  「好吧。那麼大概是……」

  「不許分心!」回到辦公室的實彌狠狠揪了一下弟弟的莫西干頭, 「快點把題目做完。要是下次考試你還敢給我考不及格, 就天天留在辦公室裡做數學題吧!」

  玄彌被哥哥的言語威脅嚇得不行, 忙一股腦地點頭, 重新投入到了基礎數學題中, 把無關緊要的情人節巧克力之類的事情統統都丟到了腦後。

  拋出的疑惑沒能得到解答, 五月心癢得不行。她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競賽題也看不進去了, 滿心滿眼想著的就只有情人節巧克力而已。

  或許……不死川老師可以給予解答?

  五月忙坐直了身, 把剛才的詢問拋給了實彌。

  「情人節巧克力?」實彌皺著臉, 「可我沒收到過這東西,估計今年也收不到。」

  如玄彌如出一轍的坦誠, 聽得五月快要落淚了。

  真不愧是兄弟倆啊, 連「情人節無法收到巧克力」的悲觀念頭, 都是一模一樣的。

  「連人情巧克力都沒有嗎?」她問。

  實彌點點頭:「巧克力又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好吧……

  看來她是沒辦法從不死川老師和不死川學弟這裡問到答案了。

  不過,看在他們沒收到過巧克力的份上,到時候還是給他們各送一份人情巧克力吧。她想。

  8.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苦思冥想了許久,五月決定成為今天第一個送給義勇巧克力的女生。

  然而她失敗了。

  因為她起晚了。晚到幾乎是踏著上課鈴走進教室,差點被班主任批評。剛好今天整個早上課都很滿,五月怎麼都沒能擠出時間把巧克力送到義勇手裡。

  好不容易等到午休,五月果斷拒絕了善逸熱情的約飯邀請,小心翼翼地捧著巧克力,往義勇的辦公室走去。

  教學樓距離辦公樓其實不遠。但在這條短短的路上,五月卻想了很多很多。

  她做的巧克力義勇會喜歡嗎?義勇是不是已經收到別人的巧克力了?會不會他的桌上已經擺滿了巧克力?

  現在他真的在辦公室裡嗎?會不會已經去吃飯了?

  巧克力的包裝盒好看嗎?看起來應該不像是不得體的樣子吧?

  哎呀……感覺現在滿腦子就只剩下「巧克力」這三個字了。

  五月的心在打鼓,不安地訴說著一切的緊張。拿在手中的巧克力好像也變得沉重了,與她的所有心緒一起變得熾熱而滾燙。

  等見到了義勇,她一定要這麼說——「富岡老師,請」……

  「富岡老師,這是我親手做的巧克力,請收下吧!」

  心裡的話被說了出來,但說出這話的人卻並不是五月。

  而是其他人的聲音。

  心髒好像停跳了一瞬。五月停下腳步。根本不需要費心去尋找那個出聲的女生,因為她就站在不遠處的樓梯口。義勇也在那裡。

  她的手裡拿著一盒巧克力。五月不記得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幾年級幾班的學生。

  唯獨能清晰地覺察到的,就只有她微微泛紅的臉頰。

  五月知道這樣的臉紅意味著什麼,也明白那個女生此刻懷揣著怎般心情。

  如果他能不收下這盒巧克力就好了。五月自私地想。

  「謝謝。」

  她看到義勇從女生的手中接過了巧克力。

  那個女生笑著跑走了。

  五月依舊站在原處,仿佛她的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空氣似乎變得稀薄了一點,她喘不上氣。

  她不是不能接受「別人也送給了富岡老師巧克力」這件事。但能接受這個事實,並不代表她能以平常心旁觀這件事發生在自己面前。

  更何況那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呢。如果她是義勇的話,她也會收下可愛少女贈與的情人節巧克力吧。

  可她還是覺得很不高興,還是覺得悶悶不樂。

  我真是太自私了——她在心裡這麼想著。

  果然她應該在吃完飯後再來義勇辦公室,這樣就不會撞上這種場面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五月。」

  忽然有人喚了她一聲。

  五月匆忙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義勇已經站在她的面前了。她一慌,忙把手裡的巧克力藏到了背後,不自覺地後退了一小步。

  「呃……午好,富岡老師。」

  「這個時間段,你來教學樓干什麼?」他問,「有事找我嗎?」

  「沒沒沒沒事!」

  她結巴了。

  義勇蹙著眉,目光探向了她背在身後的手。

  「你把什麼東西藏在後面了?」

  「沒東西!我手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一連對義勇撒了兩個謊,五月不安到了極點。她的手顫抖得厲害,盒子裡的巧克力也因此撞到了一起,發出格外清晰的碰撞聲。

  現在大概只有鬼才會相信五月的手中空無一物了。

  五月不敢再在義勇的面前停留了。她匆匆拋下一句道別的話語,隨後便從他的視線中逃離了。

  踏在台階上,五月不止一次地回想著那個女生與她的巧克力。

  裝在淺粉色小盒子裡的、精致的、巧克力。

  那盒巧克力此刻正拿在義勇手裡,但五月卻總覺得,它壓在了自己的心上。壓得沉沉的,盒子的邊角硌著她的喉嚨,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算了。

  她把巧克力放回到書包中。

  還是不送了吧。她想。

  9.

  依然是二月十四日,依然是情人節。

  今天輪到五月值日了。

  從中午起她就心情低落,一整個下午都沒能再打起過精神。把人情巧克力送出後,她的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因為還有一盒不是人情巧克力的巧克力,怎麼也不可能送出去了。

  「唉……」

  五月輕輕嘆氣,把掃帚放進櫃子裡,用力關上門,磨磨蹭蹭地背上包,關掉了教室的燈。

  燈光消失,四下倏地變暗。直到這會兒五月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了。

  她的值日工作好像完成得太慢了一點。估計這個時間點,學校裡都已經沒人了吧。

  畢竟連走廊的燈都被關上了。

  五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沒抱怨什麼,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慢慢走下樓。

  一樓的燈倒是開了一盞,但還是不夠,完全無法照亮角落的鞋櫃。

  五月站在最昏暗的一處,盯著手機投下的光,動作依舊是慢吞吞。只是換個鞋子而已,她大概就浪費了五分鐘左右的時間。

  關上鞋櫃的那一刻,五月才發現,她的身邊站了一個人。

  他穿著鬼滅學園的校服,卻戴了一頂奇怪的禮帽,卷曲的發絲從帽檐下漏出。他的臉色似乎有些過於蒼白了,不知是不是因為燈光的緣故。

  五月認出他了——在看到他那海帶頭卷發的時候就認出來了。

  這位就是留級了好多年都還沒有畢業的鬼舞辻無慘學長。

  「這麼晚還不回家嗎?」他笑得人畜無害,卻透著些微陰險,一步步靠近了五月,「既然這樣的話,那麼……」

  他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讓五月想要後退,然而他卻步步逼近。

  在他們之間的距離縮小到再無退路之前,無慘突然被一腳踹倒在了地上。

  「無慘!你為什麼又開始勒索同學了!」義勇怒吼著,「需不需要我打個電話把教導主任繼國緣一找過來!」

  「不用了不用了……」

  無慘溜了。其速度之快,險些把五月看呆。

  哇……這學長真是又屑又慫呢……

  「你沒事吧,五月?」

  「啊!」五月這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唔……您還沒回去嗎?」

  「准備回去了。」義勇望著外面的天色,忽然問道,「你家離學校遠嗎?」

  「不遠。走路的話,十五分鐘就能到。」

  「好。」

  義勇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便離開了。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困惑地回頭看向五月:「站著干嘛?快跟上來。我送你回家。」

  ……誒?

  五月人傻了。

  危難之際及時出手幫助什麼的……主動提出送女生回家什麼的……這是少女漫畫裡才會有的情節吧!

  「天這麼黑,還要一個人回去,這實在是有點挺危險。」義勇解釋說,「也不知道無慘那家伙還會不會繼續找你麻煩,所以……」

  所以才主動提出了送她回家這回事。

  但這些話五月根本就沒有聽清楚——她已經快要暈過去了。

  她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追上義勇的腳步,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短短十五分鐘的路,與義勇走在一起,好像變得更短了。五月始終沒敢說什麼,甚至都不敢靠得太近。直到走到家門口了,她還是有種不真實感。

  「那就……再見啦,富岡老師。」

  五月低著頭,忽然聽到義勇叫住了她。

  「巧克力。」

  他說。

  「你給不死川送了巧克力,對吧?」

  「嗯。」

  「那……」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為什麼你沒有送給我巧克力?」

  身為風紀委員會顧問老師的他,應該不是被風紀委員五月討厭了吧?

  「誒?!唔……巧克力的話……」

  五月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才把手探入包中。

  被放了一整個白天的情人節巧克力,總算是在情人節的當天被她再度拿了出來。

  「本來是想送的……然後……然後發生了一點事……所以就……總之,請您收下吧!情人節快樂!」

  五月把巧克力塞進義勇手中,匆匆地跑回了家。

  不敢看他是什麼反應,也不敢聽他會給出怎樣的回答。

  但不管怎樣,她的巧克力,終於送到了他的手上。

  就算是被當成了普通的人情巧克力也沒有關系——只要他能收下,就已經足夠啦!

  10.

  依然是二月十四日,依然是情人節。

  任職鬼滅學園體育老師的富岡義勇,在送學生到家後,准備坐電車回家時,被三個男人堵住了去路。

  「喂!」

  面無表情的三個男人把義勇推進了無人的小巷子裡。

  「你小子,就是富岡義勇吧?」

  11.

  義勇根本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懷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否則他也不會在回家的路上被三個凶神惡煞的大男人堵住。

  那三個人逆著街燈的光,義勇根本就看不清他們的臉。但不得不說,這架勢還挺嚇人的。

  「喂!問你呢!」

  站在最左邊的那人把話又重復了一遍。他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挺年輕的。

  義勇悄悄掏出手機,藏到了背後,一邊應了聲「嗯」,一邊悄悄想著辦法把這裡的違法情況告知給其他人。

  沒錯,義勇知道,自己這是被小混混打劫了。

  「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東西!」就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用指節敲了敲他手裡的巧克力盒子,冷聲問著,「誰送給你的?」

  「是我的學生送的。」

  「這個學生叫什麼名字?」

  「呃……」

  義勇實在是不想把五月的名字告訴這幾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家伙。

  想了想,他決定以沉默作為回答。然而這一招顯然不奏效。那幾個人又逼問著:「是不是一個叫瀧尾五月的女生送給你的!」

  義勇表情一僵。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幾個人是衝著五月來的。

  莫非是要找五月的麻煩嗎?這可不行!

  身為鬼滅學園年度最佳老師(並不是)兼風紀委員會顧問,他怎麼能將危險引到五月的身上呢!

  想也不想,他果斷搖頭,鏗鏘有力地否認道:「不是!」

  「你騙鬼呢你!」

  三月凶巴巴地搶走了義勇手裡的巧克力。

  「她出門的時候拿著的就是這個盒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他惡狠狠地瞪著義勇,「別告訴我,你這是不認同我妹……不認同五月送給你的巧克力!」

  義勇困惑地眨了眨眼,總覺得對話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不過,聽他們說話的感覺,似乎像是和五月認識的樣子呢。再聯想一下他們這凶巴巴的態度,莫非這幾個人是……

  ……暗戀著五月的男生嗎!

  義勇恍然大悟。

  為了挽回眼下的僵硬氣氛,順便再消除一下眼前這三位男性身上過分的敵意,義勇忙搖頭解釋道:「不不不。這確實是五月同學送給我的巧克力沒錯,但我想這應該就只是單純的人情巧克力而已。請放心……」

  「你說什麼!」四葉暴怒了,「還人情巧克力呢,你好意思這麼說嗎!你知不知道我妹……五月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做出這份巧克力的!你這人怎麼傻不愣登的!」

  「呃……」

  怎麼這也能惹他們生氣啊?

  義勇徹底搞不明白了。他掃過眼前的每一張臉,忽然發現,站在最右側的那人始終都沒有開口說過什麼,一直都是面帶微笑地看著他,目光中竟還有幾分……欣慰?

  義勇忙甩了甩腦袋。

  欣慰什麼的……絕對是他看錯了吧!

  「你這人啊,真是!」惱得話都說不明白的三月氣憤地把巧克力塞回到了義勇手裡,「你聽好了,……」

  「你們在這裡干什麼啊!」

  伴隨著凶惡的嚷嚷聲,三個人的腦袋上都挨了結結實實的一記打。

  「疼死了,你干……啊!二哥!」

  三月和四葉慌忙站好,而一義依舊是和藹地笑著。一眼看去,這三個人的表情絲毫沒有做錯了事的覺悟。

  「二……二哥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啊……」四葉哆哆嗦嗦地問。

  這話可把二渡聽得氣急了。他又狠狠拍了下四葉的腦袋:「你們當我沒看到你們先前在窗口探頭探腦的樣子嘛!你們這兩個臭小子的行動我用腳都能猜出來,但我真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把大哥也給一起帶出來了!你們兩個臭小子在想什麼呢!」

  瀧尾家的次男二渡快要崩潰了。他拽著一義的袖子,不停地晃著,語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似的。

  「大哥啊大哥!你難得不加班能有空回家吃個飯,干嘛還摻和進這種幼稚事情裡啊!你知道的,三葉和四月……三葉和四葉……三月和四月……這兩個臭小子特不正經!」

  「是三月。」

  「和四葉。」

  「不用你們倆提醒我!」衝兩個弟弟嚷了這麼一句,二渡忙轉向義勇,向他連連鞠躬道歉,「對不起富岡老師!給您造成了這樣的困擾,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請您千萬千萬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哦對了,我們是五月的哥哥,不過五月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呃……如果可以的話,拜托您別告訴她。因為真的太丟人了……」

  老師被任教學生的哥哥們堵在小巷子裡什麼的,這種事情說出去肯定要被笑死。

  況且,二渡也實在是不想讓五月生氣。

  義勇訥訥地點了點頭。信息量太大,他這會兒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只好目送二渡拽著兩個弟弟罵罵咧咧地離開。

  直到坐上電車回到家,義勇還是覺得暈乎乎的。

  這真是個,奇妙的情人節啊。

  12.

  「五月。」

  「什麼事,富岡老師?」

  「你家裡……到底有幾個兄弟姐妹。」

  「有四個哥哥哦。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

  「哦……」

  義勇瑟瑟發抖。

  真可怕呢。瀧尾家。

  —END—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11-15 18:45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87591 秒, 數據庫查詢 8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