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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銀魂)我想隨夫姓阪田》作者:夏深深【完結+番外】

《(銀魂)我想隨夫姓阪田》作者:夏深深【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676個瀏覽者
文案:

少年漫主角不死的奇跡是建立在路人角色用白骨堆砌的高塔上的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只是路人之一呢?在追逐主角的路途上不斷成為炮灰。
死一次,死十次,死二十次,都不能阻止追尋的腳步,大概才是真愛吧。

一個一心想隨夫改姓結果一不小心路過了大半個宇宙外加死去過來的悲劇主角的追夫史

這文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作者解壓用的,順便用滾滾向前的現實牌拖拉機碾碎你們所有的少女心!
腦洞產物,拒絕節操,刷新下限,慎入

內容標簽: 銀魂
搜索關鍵字:主角:阪田銀時 ▏ 配角:JOY4,真選組,神威等 ▏ 其它:

一句話簡介:一個在銀他媽裡死去活來的故事

立意:解壓腦洞產物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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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銀他媽裡果然不可能有美好初遇這種戲碼01】

  我是被、曹、醒的。

  實在不好意思,用了這麼粗俗的說法來形容自己的處境,事實上我也想給出更多詳細信息,但對於睡前還一本正經定好第二天上班鬧鈴的社畜來說,醒來並不是因為聽到鬧鈴聲而是被大力貫、穿、摩、擦到醒,眼睛都沒睜開的我第一反應是家裡進歹、徒了,第二反應是睜開眼看看情況,然後就被一只手按住臉偏向一邊,導致我完全無法直視一起運動的另一個生物的樣子,不過也就是這一按讓我發現,我不是在自己租來的那個小臥室裡,而是在一個從沒見過的房間。

  這就更加詭異了,我才不相信有人會對一介默默無聞的打工仔社畜有這樣大的執念,就是犯罪還要轉移一下場地,更何況對於一窮二白三平胸的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犯罪的對像都要拿出來單說,所以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可以提取的信息之後,我依舊無法理解自己的現狀處境,但我明白如果坐以待斃那就完了,所以我決定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反抗,對著按在我臉上的手的無名指張嘴就咬了下去。

  「啊——疼疼疼」被我咬到的人出聲了,但依舊沒有松開對我的壓制,所以我本著不能慫就是干的想法,用犬牙對口中的手指廝、磨起來。這次我的努力換來了轉機,壓著我的手終於松開了,我順勢松手然後轉頭看到頭頂上的一張臉,霎時間呆住了。

  話說,就算中二到染頭發會選銀白色這種不會在三次元現實出現的顏色,也不可能還要戴個紅色的美瞳吧,退一萬步講,真的有這種人的話,喜歡在行、凶時候穿著不合時宜的和服好像也不是特別難以接受的奇怪癖、好了……才怪!迅速在腦子裡把特征一一對應出來的我,看著因為我的呆滯而更加詫異的男人,忽然感受到了深深的憂傷,尤其是反應過來聽過無數次屬於組長的聲線說出的是霓虹語的時候,我竟然還開小差在想為什麼一開始沒有注意到自己能聽懂外語這件神奇的事。

  所以,現在我能夠稍微清楚一點的描述自己此刻的狀態了。要麼是我想女票本命的執念太強了以至於自己做了春、夢還沒醒過來,要麼就是我真的被自己的本命也就是某個身在二次元名為阪田銀時的生物,給、曹、了。

  無論是哪一種,我都覺得,屬於自己普通而平凡的社畜生活,結束了。

  也許是我沉默呆滯的時間太久了,以至於本應該在我身上運動的男人都被我詭異的視線盯得停下了動作,然後在一片沉默之後忽然伸手蓋住了我的眼睛,一邊說著「啊啊真是不好意思雖然不是剛才你中意的旦那但是已經這樣了麻煩你接受現實阿銀我也是付過錢了所以請拿出你的職業操守好好工作豈可休到底是為什麼矮杉那個混蛋那麼有女人緣啊如果不是這頭天然卷的話阿銀我絕對不會輸給那個混蛋的豈可休……」

  一邊碎碎念吐槽一邊進行雙人運動真的沒關系嗎?這人到底是在麻痹自己還是麻痹我啊?而且明明白白把同伴和自己的缺點暴露無遺真的不是蠢來的嗎?槽點太多我一時間不知從何吐槽起,倒是他說的付錢和職業操守讓我稍微有點在意,再結合醒來之後發生的事,即使是雙人運動這種親密過程中也毫不留情肆意擺弄的態度,我大概能猜出一點來龍去脈了,然後結合了一下銀他媽這種不靠譜的畫風,忽然就胃疼起來。

  果然銀他媽裡不可能期待有什麼美好初遇這種戲碼,連普通的情節都吝嗇給予,一上來就是女票客和風、俗職業者辦事中這種喪盡節操的設定,完完全全暴露了作者根本沒有打算往正劇風去寫這文的打算,如果沒有因為節操和下限問題被中途腰斬的話,這文保不齊也只是作者一時間腦洞大開的產物,結局這種東西有沒有可能見到還是兩說,就算是女票、文也有可能因為作者的日常抽風而變成BE。

  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作者筆下的親女兒而是一個隨便腦補的不定時產物之後,我卻並沒有特別沮喪,反而躍躍欲試起來。退一萬步講,無論有沒有結果,有沒有HE,能夠實現這種違反世界規則的相遇,對我已經是萬幸,剩下的就只能靠自己去爭取了。

  想了這麼多的我回過神就發現,雙人運動已經結束,遮蓋著我眼睛的手也被拿開了,我感受到對方掌心沉重的粗糙厚繭,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試圖整理一下掛在身上的衣裙卻發現因為缺乏穿戴和服的知識完全無法穿戴整齊,索性作罷,然後就看到剛才還衣衫不整的男人已經迅速穿戴整齊,撓了撓頭一臉嫌麻煩的表情,最後還是把視線落在我的臉上,小聲嘟囔了一句話。

  我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抱歉」,大概在他心裡,一個大男人在過程粗、暴的親密之後,總歸還是有一些慚愧的吧,哪怕面對的是從事風、俗職業的女人。左右等不來我的回應,他大概也覺得無趣,起身就要離開,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不過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呢?我腦子裡飄過一些看過的俗套電視劇的劇情,發現沒有什麼能夠給自己幫助,一般接待完客人到底應該說什麼才正常呢?最後我跪正了身體,略微頷首,對就要離開房間的男人開了口。

  「能夠被旦那[1]選中,我覺得很榮幸。」這麼說著我抬起頭,看到因為我的話回頭的男人,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一路走好。」

  稍微停頓了幾秒,銀色頭都的男人收斂了嫌麻煩的神情,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轉頭走出了房間。這時候我才松下身體,再也維持不住笑容,眼淚砸在了手背上,不爭氣的哭了出來。

  我想,二十多年來屬於自己的普通人生活,大概已經徹底回不去了。如果在這裡,一切都能夠從頭開始,是不是我也能用這雙沾滿血的手,重新擁抱守護住一些東西呢?

  [1]旦那:意義很多,本文裡指的是對自己男人的尊稱。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已經很多年沒寫過文了,最近生活壓力太大,過來舒壓,因為多年不混晉江,已經不熟悉環境,如為觀眾帶來不適感請諒解。


第2章 【銀他媽裡果然不可能有美好初遇這種戲碼02】

  在經過三天之後,我大概摸清楚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定位,除了第一天明白到有些露、骨的暗示以外,剩下的部分就有些平凡甚至是無趣了。首先我身處的花柳街處於京都,而我身在的茶屋也是這座龐大游廓[2]中再普通不過的一間,名叫「彌都津」,在這件茶屋之中我甚至都不是什麼重要角色,只是最普通的一名游女,藝名是「彌子」,至於真名,早就被遺忘在七年前被家人賣入茶水屋的那一夜了。據說那是一個極冷的春天,三月裡了零星還飄著雪花,戰亂逼迫著家人無以為生,啟程投靠京都裡的親戚又被拒之門外,亂世米貴,在餓死全家和賣掉女兒之間他們選擇了後者,然後提著換來的大米弓著腰消失在街頭,只有被父母緊緊攥著的幼弟轉頭望著我一言不發,此後再也沒有見過了。那時候茶屋的媽媽桑打量著我露出的因為營養不良而過於瘦弱的腳踝,捏著煙杆吸了一口,然後在吐出的霧氣裡告訴我,彌月[3]來的,以後你就叫彌子了。

  這些回憶斷斷續續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最終拼湊成一個完整卻又沒什麼實感的身世故事。剛進茶屋的時候我只有十一歲,在做了兩年雜事之後,忽然有一天被媽媽桑叫去主屋裡,被裁縫擺弄了半天穿上了艷紅色的和服,領口往下拉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我就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過這命了。

  在還有一個月滿十四歲的春日裡,我被媽媽、桑以五百文金[4]的價格賣出了初、夜、權,正式成為茶水屋的一名游女,開始了風、俗從業者的工作,到現在算算也有四年了。那一夜本來是個很普通的夜晚,茶屋裡來了幾個年輕的武士,為首的是身高最矮的紫發男人,他身後跟著另外三個男人,正好閑著的我和其他三名游女被派去接待他們這一桌,本來我是挺高興的,畢竟就顏值來說這幾人算是中上,即使是出、賣、身、體的營生做久了就習慣了,多一點點歡愉也是好的。帶頭的男人後來被知道叫做高杉,出手闊綽隱約有些有錢人家少爺的氣派,這樣俊俏多金的男人在茶屋裡一向是受歡迎的,在我們四人心照不宣都有意無意對著他暗送秋波之時,坐在我身邊喝酒的男人突然就不爽起來,但看得出他不敢直接和高杉對著杠,所以就拽著我直接上了二樓。被拽走之前我回頭對上其他幾人並不詫異的目光,反而是高杉君衝著我們離開的方向向幇間[4]招了招手,將百文金[5]放在對方手裡,我就知道自己今晚的旦那是定了。

  也許是憋著剛才被忽視的氣,也許是礙於不好和出資的人翻臉,也許是因為別的我不知道的原因,那晚的客人動作異常粗、魯,在開始歡、愛之前甚至沒有完全寬、衣、解、帶,再後來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後來我回憶起那時,自己竟沒有開口問一句他的名字,大概連介紹自己時候的名字也並沒有被對方聽進去,後來和那一晚同桌的其他三人交流才知道,最終高杉君並沒有指名任何一名游女,而是坐在那裡喝酒等著同伴三人,以至於被留下的游女希子本以為自己釣了大魚結果空歡喜一場。說完這些,希子又嘆了口氣,告訴我那一天是他們在戰場失利,損失慘重,士氣渙散,所以高杉君就招待大家來茶水屋。

  能這樣閑聊的時間只有白天干雜事的時候,我一邊聽著一邊繼續手裡清洗的動作,後知後覺的問了一句,「戰場?戰爭還沒結束嗎?」

  希子聽了忽然笑了,用濕漉漉的手彈了一下我的腦門,其實在不用接、客的時候大家打扮都很隨意,也沒有上妝,希子用她那雙明亮不帶嫵媚的眼睛注視著我,又像是透過我注視在了更遠的地方,半晌才說道,「也許離結束不遠了。」

  我知道希子是被她自己的兄長賣到這裡的,但不像我們大多數人出自農家,她的兄長是足輕武士[6],後來失去番主變成浪士,無以為生,一咬牙將妹妹賣給了人販子,後來輾轉被賣到了這裡的茶屋,所以對外面的戰事,希子比我們更要關心一些。哪怕不能踏出這游廓半步,她也總是在有意無意打聽著戰局,到底是因為害怕自己的哥哥死在戰場,還是為這個時代最後的倔強默哀,就無從得知了。

  我聽聞放下了手中正在清洗的衣物,拉起了希子的手,鼓足了勇氣開口道,「希子,我們逃跑吧。」

  「什麼?」

  也許是沒聽清我說的話,也許是因為聽清了但是太過震驚,希子一時間沒能接上我的話。我將她的手握的更緊,牢牢扣住她冰冷的手指,重復了一遍,「逃走吧,我們去前線,也許你能找到哥哥。」

  我知道,雖然希子從不說出口,但每一次有武士走進茶屋她都有一份期盼,和一份不敢期盼。期盼著能與世界上自己最後的血緣親人相見,期盼著能得知對方還活著的消息,又不敢期盼與將自己賣掉的親人相見時會如何,不敢期盼在風、月場所見到親生哥哥時到底應該作何表情。

  猶豫再三,她反扣住我的手問道,「那你呢?」

  「我,我也要去尋人。」這麼說著我笑了起來,這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我第一次真心實意的笑,「雖然機會渺茫,總值得一試。」

  希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搖搖頭,「被抓住的話,會死。」

  我坐直了身體,看著她的眼睛,「你怕嗎?」

  希子呆愣了許久,忽然就笑了,搖搖頭,「不怕。」

  「那我也不怕。」

  相視而笑,我們松開了握緊的手,希子托著腮左思右想了許久,忽然問我,「對了,你要去尋的人,是誰?」

  「啊,是個喜歡甜食的白毛笨蛋,不過有個很拉風的外號。」我重新拾起紅色的和服用力搓洗著,仿佛要把上面的顏色全部搓洗干淨一樣,不知道能不能還原出布料本來的素白。過了一會兒,我才停下手裡無用的動作,接上剛才的話繼續說道,「白夜叉。」

  「白……夜叉?」希子不明所以,歪著頭的樣子帶著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有的童真和疑惑,我看著不由就笑了。

  「對,他們叫他,白夜叉。」

  [2]游廓:吉原的別稱,也形容吉原從規模來說像一座小城廓。

  [3]彌月:日本把三月稱作彌月。

  [4]幇間:茶屋中的男藝人,大多負責樂器,烘托氣氛。

  [5]百文金:江戶時代最普通的游女一夜的價格。

  [6]足輕武士:武士等級裡的最低等,失去番主供養很容易變成浪士。


第3章 【銀他媽裡果然不可能有美好初遇這種戲碼03】

  雖然和希子打定了逃跑的主意,但要實現難於登天,平時就算離開茶水屋都不容易,難得需要外宿的時候也會被茶屋的人跟著,結束後就直接送回來。其實很多時候大可不必如此,習慣了在這裡立足的女人,大多都無法再適應正常的生活,大多數離開後還會重操舊業,反倒懷念起這裡至少還有一個遮風擋雨屋檐的茶屋了。但是為了杜絕這樣的事發生,一旦逃跑敗露被發現,被抓回來下場往往極慘,不單單是沒了性命那麼簡單。

  我和希子苦惱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反倒是這些日子裡,竟然有一些和往日不同的面孔出現在花街之中了。第一次隔著木質的闌珊望見路過的豹子頭人身的生物路過時,縱然心裡對銀他媽的世界觀有所了解的我也是稍微震驚了一把。而且無論如何,我都有一種把那顆豹子頭切下來割開大腦好好研究一番的衝動,只不過礙於現在地位的差距,這種臆想也是存在於腦海中罷了。

  而且,能夠平安深入京都腹地,天人的勢力已經比想像的要強勢太多了,又或者,幕府早已投降,征夷大將軍早就忘記自己征夷的使命最早當起了舔、狗,反倒顯得仍在地方自發抵抗的攘夷軍不倫不類起來,等到幕府完全妥協之時才發覺自己腹背受敵,就太晚了。

  連我這個外行路人都能明白的道理,難道他們會不明白嗎?當然不是,但大概就是明白也會為了所謂的氣節戰鬥到最後一個人,最後一把劍,又或者,為了再見到某個人而流血犧牲。所謂的武士道,所謂的武士,不就是這麼單純又執著的生物嗎?

  這天的夜幕降臨的很早,夏夜的風吹散了白日裡的炎熱,媽媽桑早早就讓連我在內的三個游女打扮起來,居然舍得給我們換上友禪染[7]的和服,也許是她覺得我的膚色特別搭紅色,又給我選了唯一一件正紅色底色的和服,難得的讓人幫我們打扮穿衣,而且竟然把腰帶打結在了身後[8]。

  雖然我們幾人都抱著極大的疑惑,但媽媽桑沒有替我們解答的打算,而是嚴肅叮囑了我們今晚要接待的大人地位不一般,要小心伺候,就把我們打發上了包車。比起好奇接下來要接待的人到底是誰,我更在意這是我第一次外宿,如果把握好機會,也許能夠成果逃走。可是三人之中沒有希子,要丟下她自己逃嗎?在胡思亂想裡,包車已經停下,扶著車夫的手下來,抬頭就看到氣勢規模比我們那小小的「彌都津」大不止三倍的建築,我望著高懸正中的名牌,反倒是另外兩人有些興奮的嘰嘰喳喳起來。

  「居然沒想到,有機會來櫻島,」其中一人抬頭望著,語氣裡又止不住的興奮,「這可是咱們這兒最大的楊屋[9]了。」

  「不知道花魁大人今晚會不會在?」

  「那可說不准,快進去吧!」

  我跟著她們走上高的不像話的台階,邁進櫻島的門檻之前回身望了一眼,難得站在這樣的高處去看這些日子自己所在的地方,這樣一方小小的城廓居然有數不清的屋宇綿延到天際,灰色的瓦片下一定是錯落成行搭在一起的木梁。我在心裡這樣想著,感受著夏夜徐徐輕盈的風,也只是一瞬間的念頭,然後走進了楊屋裡去。

  我們來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木質的闌珊窗裡跪坐著成排的游女花枝招展著,我們幾人則被安排去酒桌伺候,大概是覺得我們外面茶屋來的不夠姿色,但今晚接待的陣仗太大,人手實在不夠,只好請了一些外屋的游女來救場,只允許我們在酒桌接待。

  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什麼叫不夠姿色,說白了怕不是覺得我們技術不行,不過我也樂得清閑,只是斟酒陪笑過一晚上大概是來這兒之後最輕松的活兒了。如此想著,我聽到樂聲奏起,門外有身影魚貫而入,竟然都是天人。

  今晚這麼大的陣仗,只為了討好天人?我轉頭看向最高處兩張桌席之右已經就坐的衣著華麗的男人,心底裡泛起了嘲諷,或許過不了幾年,江戶的中心就會樹起高聳入雲的太空航站樓,就像歷史上樹立在江戶灣的佩裡雕像一樣[10]。

  酒席上觥籌交錯,氣氛異常愉悅,以至於還未到多晚的時間空氣裡就彌漫著熏熏的醉意。我搖了搖手裡空掉的不知第幾個清酒瓶,暗暗腹誹這種低度酒真的也能喝醉嗎?莫不是這群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看一眼已經開始流連在闌珊前指點著各有風姿的游女們輕笑的雄性,我覺得自己的時機大概是到了。

  陪著笑,我向酒桌上的天人示意自己去換酒,然後端著托盤離開了席位,雖然一直有人伺候上酒,但畢竟到了這種程度的宴席早已沒了什麼秩序。一出門我就趕緊閉上身後的紙門,端著托盤快步向和廚房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的計劃是在院子裡找地方藏起來,等夜深了想辦法換身衣服找個鬥笠混出去。今天陣仗這麼大,出入的人必定不少,再加上不敢得罪天人,到時候只要態度強硬一些也不是沒有混出去的幾率。心裡打著算盤,我輕手輕腳沿著燈光照不到的暗處行走著,等轉過房屋的拐角我就脫掉木屐提在手裡,在和服能夠容納的最大步幅下小跑到後院,左右看看也就松樹後面的假山合適藏身了。

  就著黑暗,我不顧形像把和服下擺提到大腿根部,一手提著裙子一手提著木屐踩著假山往上爬,但兩只手都不能用實在太礙事,所以我一抬手把木屐先扔進假山後面,然後努力踩著石頭貓著腰好不容易爬到頂上,跨坐著准備翻身的時候,低頭往下一看,傻眼了。

  誰來告訴我,為啥假山後面有個人?等等,不止一個人,一二三,私塾三人組一個不落的都在。

  猶豫仿佛只是一秒鐘的瞬間,然後我感覺到有人拉住我的腳踝,再然後我就感覺到身體短暫的失重,再再然後我也掉下去了。還沒來及的反應我就被從身後捂住了嘴,兩只手也被抓住,制服住我之後三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還是高杉率先開了口。

  「你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壓低了聲線,因為空間太過狹隘,他的呼氣吐在我的耳側,癢癢的,「你有同伙嗎?」

  搖頭。

  「你想活下去嗎?」

  點頭。

  「放開你之後,如果你叫喊,我就立刻殺了你,明白了嗎」

  點頭。

  得到我的保證,高杉給了我身後的人一個眼神,鉗制瞬間消失,我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大概已經被捏青了,然後對著高杉開口說道,「缺鈣的話記得多喝牛奶,也許還有機會再長兩釐米。」

  [7]友禪染:盛行於京都的一種印染手法,對水質要求高,因京都是名水之都,所以質量最好,多以露草青花圖案見長。

  [8]深見草結:和服腰帶的一種系法,屬太鼓系的變化。另外游女的腰帶結都在身前,因為沒有人會在寬、衣、解、帶後替她們重新穿衣,所以為了方便只能系在身前,而不賣、身的藝伎都是由別人幫忙穿戴,系在身後的。

  [9]楊屋:比茶水屋規模大,本質還是女支院,但是有資格供花魁接見貴客,也有不少風雅的娛樂。

  [10]佩裡:對應日本歷史上的黑船來襲事件,在江戶灣賀浦日本被美國海軍用炮火打開國門,簽訂不平等條約的美國海軍准將名為馬休·佩裡,後被當做開國恩人形像豎立在他登錄的海灣。


第4章 【銀他媽裡果然不可能有美好初遇這種戲碼04】

  我覺得,如果不是心裡有一道不打女人的坎兒,我大概已經挨了一拳了,因為就在我話音剛落的時候我聽到我身後的人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喂喂,連一個路人都能毫無費力的發現你的弱點,矮杉你真的沒救了。」

  「話不能這麼說銀時,這不是他的弱點,而是他的萌點!」

  假發你沒發現聽了你的話高杉的臉色又黑了一點嗎?

  「不是假發是桂!」

  ……為啥我都沒說出口你也能聽到?我腹誹著也許桂才是銀他媽最大的不合理存在,在狹窄的空間裡艱難的轉頭,黑暗中只能捕捉到一抹白色,還有顏色紅的詭異的眼眸。

  「你們是來砸場子的?」不等回答,我緊接著繼續說,「我能幫你們。」

  「哦?」說的的人還是高杉,這讓我覺得整個計劃其實是他一手策劃的,「你憑什麼幫我們?」

  「沒有人會懷疑我。」我伸手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指指他們神身上的,「有誰會懷疑一個給自己斟酒的游女呢?」

  高杉並沒有立刻接我的話,而是沉默了一陣子,忽然輕笑出聲道,「我應該問的再明白一些,我是問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讓你幫我?」

  「當然,如果我能派上用場的話,我也有一點小請求,希望你們能答應。」我把手攏進和服寬大的袖口中,輕輕頷首,「我想離開這裡。」

  「如果不是遇到你們,我今晚本來也是准備想辦法自己逃走,但是有了你們幫助我成果的機率就能大大增加,所以……幫你們,就是幫我自己。」

  也許是我的提議有那麼一點點意義,高杉並沒有直接反駁我,但也沒有立刻答應,黑暗中的靜默是最大的壓抑,或許是過了幾十秒,或許是過了幾分鐘,我才聽到他再次發出聲音。

  「我們需要情報,本來是准備讓他去的,既然你自告奮勇,姑且可以一試。」高杉說著把他旁邊的人拉近了些,我這才看到,桂小太郎不知道什麼時候換好了女裝和服,一臉嚴肅的看著我。

  「……啥?」

  「不是啥,是假發子!」清了清嗓子,桂捏起了嗓子繼續說,「我的偽裝沒有人能看穿。」

  「……不不不,別說偽裝了,這家伙真出去了就差頂著牌子寫著暴露兩個大字啊!肯定會露餡的,絕對會露餡的!」且不論扮相如何,就這個甩出全街游女的身高,還有那無法忽視的喉結,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覺得能蒙混過關吧!

  無視了我的吐槽,高杉言簡意賅的繼續說,「一會兒你去找辰羅星的人,讓他放松警惕,其他的我們會見機行事。」

  「……然後呢?光明正大和你們一起撤退?」

  「事成之後自有辦法。」高杉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但話鋒一轉,他有意無意摩梭了隨身的佩刀,語氣裡滿滿都是威脅,「好好做,如果事情敗露,自己也別想活著出去了。」。

  「喂,矮杉你……」

  「可以。」我打斷身後的人的話,低頭靜默三秒,然後艱難的轉過身准備順著剛才進來的假山爬出去,沒想到假山的背面竟然是光的,靠我自己是爬不上去的。

  我收回手,幽幽的看著他們,最後還是高杉命令銀時蹲下來,我踩著他的肩膀被托起來,感受到緊緊攥住自己腳腕的大手,我心裡有些感慨,卻也不敢耽誤,伸手抓住了山頂的石頭,等我貓著腰轉過了身悄悄准備下去的時候,一雙木屐被他舉了起來。

  「下次砸的話看准一點,很疼的喂。」銀時嘟嘟囔囔著,在我伸手拿住木屐之後收回了手,下一句變得更輕了,「當心啊。」

  心裡稍微暖了一點,我飛快滑下假山去,穿好木屐整理了一下裙擺,然後光明正大往回廊走去。如果這一次成功的話,是不是我也能……稍微有一些期待了呢?

  經過這一番胡鬧,耽誤了不少時間,等我再回到剛才還觥籌交錯的宴席時,人已經去了大半,大概都在樓上的雅間懷抱美人了。我裝作鎮靜的收拾著剛才在的那一桌的殘羹剩飯,悄悄四下偷看辰羅的人是不是已經離開了,待我慢吞吞收拾起一托盤的碗筷酒具後也差不多觀察夠了,也不知道一開始有多少辰羅的人,但這會兒就只剩下一個了。小心翼翼放下殘骸,我起身輕盈的往他那邊走過去,在他身邊跪坐下來端起了清酒瓶,輕輕盈盈的笑了。

  「這位旦那,不知是否有興致喝一杯小女子斟的酒?」

  被問及的人轉頭看我,他的下半張臉都被繃帶纏起來,但神奇的是絲毫不影響喝酒和進食,他伸手抬起空了的酒杯,我順勢就斟滿了清酒,有意無意將體重半靠在了他的身上,距離太近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噴灑在自己的頸側,癢癢的,但是灼、熱。

  「酒席將散,旦那可願隨我去二樓休憩?」我說的挺委婉的,但語氣很露、骨,況且就情勢而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發展方向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人一直守著酒桌沒有去尋歡作樂,但只要我能把他單獨隔離開,就能讓那三個人有可趁之機。

  也許是他沉默的太久了,我都要懷疑這是什麼詭異的情況的時候,被我靠著的人忽然起身,本來把大半個身體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的我自然被虛晃了一把,險些摔倒,好在我反應快,用手指撐住了身體,然後抬頭逆著光之只能看到一個泛著光圈的人影。

  ……莫非是彎的?

  「咳……」並不知道我的猜測的人清了清嗓子,然後對我伸出了手,「走吧。」

  這是同意了?我趕緊抓住那只手——意外的很光滑——借力站起來,然後攙扶著他往二樓走去了。按理說媽媽、桑讓我們來應該只是陪陪酒,但這會兒也沒什麼人注意這些了,我帶他到二樓臨近游廊一側的房間,關上了門,開始思考怎麼拖延時間。雖然知道自己是個引子,但並不想更多入戲,我盯上了他纏滿繃帶的臉,開始思考拆繃帶拖延時間的可能性。

  好在和其他一進門就直奔主題的主不同,這家伙好像也對我沒什麼興趣,反而在靠窗的地方坐了下來,靜靜望著外面。我跟著往前走,發現窗外正對著後院,不管是那棵松樹還是倒霉的假山都能被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隱約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的時候,我趕緊伸手把他的臉轉向我,然後一本正經地開口,「旦那,你有沒有一個綠色的兄弟,名字叫叫比克大魔王?」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一直覺得辰羅塗成綠色就是比克大魔王。


第5章 【銀他媽裡果然不可能有美好初遇這種戲碼05】

  被我抓住臉的人沒有回答,或者說這個問題本身就屬於超綱問題,但我不管別的繼續自說自話,「我知道一個人叫比克大魔王,長得和旦那你簡直一模一樣,唯一不同就是他是綠色的,雖然不是很了解旦那家鄉那邊的風、俗,但在我們地球啊,一個媽媽生出不同膚色的概率是很大的,而且小時候是黑色的長大變成白色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哦!」

  ——銀時,高杉,假發,拜托你們跑快一點!

  「哼哼,你真是有趣。」好像是被我逗笑了,被我捧著臉的人沒生氣,反而饒有興致的用整張臉唯一樓在外面的眼睛注視著我,目光森森的,讓我錯以為自己是正在被獵物盯著的小白兔一樣。

  「能搏旦那一笑,也是我的福氣了。」若無其事收回了手,我用余光撇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後院,悄悄松了一口氣,然後下一秒就被他抓住了手腕,一個拉扯把我拉到面前。

  「真是讓我在意啊,你身上,有和他們相同的氣味。」

  「……旦那你在說笑嗎,我今天洗了澡才來的,不光洗了澡還泡了牛奶浴哦!」我一邊胡說八道一邊想把手腕抽出來,無奈力氣跟本拼不過他,而且那只手還有越抓越緊的趨勢,讓我有點驚慌起來,「還是說旦那是個急性子?哎呀呀剛才一點都沒看出來呢。」

  就在僵持之際,我聽見身後房門外出現凌亂的腳步聲,然後嘩啦一聲脆弱的紙門就被兩個身影撞破,我回頭看到裝成喝多了的女票、客的高杉被假發子攙扶著,後者不斷道歉,想把高杉往外拉扯,但實際兩人卻不知道為何離我們越來越近。我的注意力完全在他們上演的鬧劇上,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只拿著刀的手已經悄無聲息的架在了身邊的人的脖子上。

  「真是弱智的把戲。」完全沒有被脅迫的樣子,被白夜叉脅迫的人甚至還有心情吐槽。

  「喂喂,漂亮話就少說吧,我問你,辰羅佣兵的駐扎地在哪兒?」

  回答他的不是話語,而是一瞬間從各個方向湧入房間的大量人影,我詫異的看著全副武裝的辰羅佣兵,才聽到他接著說出的話,輕飄飄,卻殘忍至極。

  「自然是在這裡恭候大駕了,白,夜,叉。」

  廝殺只是一瞬間的事,看不清是誰先動的手,又或者這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了。我抱著頭連滾帶爬摸到了牆角,想要做點什麼卻發現自己只能捂著嘴抑制住隨時可能迸發的尖叫,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大量的鮮血就在素白的牆壁上潑灑出形狀各異的壁畫。有幾滴血從身邊的牆壁濺到我的臉上,可是等我反應過來伸手去摸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半張臉都被染紅了。

  「銀時!快撤!」有聲音從門口傳來,我透過倒下的辰羅佣兵的身體依稀望見已經推到門外的高杉和假發,再看一眼還在包圍中心的銀時,忽然明白他們的目標是他,只是他。就算是辰羅,也沒有信心一次抓獲三個攘夷主力,但從一開始他們就打算讓白夜叉折損在這兒,所以放棄了已經退出戰局的另外兩人,所有敵人都圍住了銀時,在這個喘息的空隙,我看到停下了動作的銀時的側影,白色的袍子從上到下被鮮血浸染,猜想那雙看不到的眼睛,是不是也已經鮮紅一片了。

  真有趣,在這種時候我反而冷靜了下來,又或者說看著銀時的身影讓我冷靜了下來。如果能做點什麼,如果我能做點什麼的話……我抓起散落在手邊不知道屬於誰的匕首,閉上了眼睛。

  吸氣,呼氣,吸氣,再呼氣。

  再睜開眼的時候,我盯准了離我不到三步遠的男人,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動,只是盡情欣賞著眼前的廝殺,在他眼裡大概白夜叉已經是甕中之鱉了。只是一瞬間,我飛撲上前,握緊了匕首的手從身側向著他的腰刺進去。如果不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白夜叉身上,如果不是完全忘記我這個小小游女的存在,我怎麼可能一擊得逞。這個小小的變故吸引到本來在廝殺的人們,但並沒有得到第二次機會我就被掀翻在地,然後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脖頸,壓力隨即而至。

  「真是想不到啊,區區一介女流,竟然也有這樣的力氣。」並不在意自己的傷,掐住我的男人甚至笑出了聲,聲線裡多了一絲尖銳,「正好,讓這群自詡武士的人認清,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絕望。」

  從沒被巨大壓力鎖喉過的我在窒息的痛苦下什麼都忘了,只能拼命試圖扒開那只手,但這都是徒勞無功的。我想轉頭看一眼銀時,但能做到的只是微微把腦袋偏過一點點,我看不到戰局的樣子,只能依稀聽到廝殺聲又響了起來,冷兵器碰撞的聲音伴隨著窒息的痛苦,仿佛一盆冰水灌進了骨頭裡,又好像一團火在氣管燃燒。

  「啊啊啊啊啊——」明明是很響亮的叫喊聲,但我的聽覺已經完全被嗡嗡的耳鳴占領了,腦子的氧氣也耗盡了,窗外仿佛傳來了嘈雜的人聲,叫喊聲,衝天的熱浪順著窗戶舔、舐進來,但我已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了。

  就要,結束了啊……我昏昏沉沉的想著,思緒被漫上來的黑暗所吞噬。死亡,仿佛母親溫暖的懷抱一樣召喚著我離開所有的痛苦。

  「……別死,喂!」

  「銀時,走了!」

  「你帶不走她的,已經斷氣了……」

  「辰馬帶著外援到了,趁火勢殺出去!」[11]

  奇怪的是,哪怕世界已經陷入了黑暗中,聽覺和觸覺卻還在發揮著作用,我感覺到那個溫暖的懷抱離開了自己,然後是被熱浪烘烤的地板灼燒著我,再然後所有的感覺都漸漸離我遠去,直到只剩下一片純白到刺眼的荒蕪。

  那個男人,一定也體會過白骨如山的戰場,和白茫茫一片的絕望吧……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居然是,也不知道那個人能不能記得我的名字呢?

  果然,只是奢望吧……

  [11]吉原之火:歷史上江戶時代吉原曾多次起過大火,最有名的是1911年的那場大火,史稱「吉原大火」,幾乎將其燒毀殆盡,但每次都能很快重新興建。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寫死主角是意外,但無意間奠定了整文的基調。


第6章 【銀他媽裡果然不可能有美好初遇這種戲碼番外】

  阪田銀時只記得自己跟著高杉和桂在辰馬的帶領下殺出了重圍,後來失血過多失去了知覺,再醒過來已經是安全撤退到根據地了。他驚醒著從簡陋的被褥上彈起來,夢裡還以為在戰場上,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低頭看著纏滿繃帶的胸膛,再轉頭看到了桂的那張蠢臉。

  「啪!」

  桂捂著自己剛被銀時扇了一巴掌的臉,暴起反擊,「喂喂,打我干嘛?」

  「啊,看看是不是做夢。」銀時毫無愧疚感的說著,又躺了回去。

  「扇自己,扇自己啊混蛋!」桂咆哮著,終究念在銀時是傷員沒有動手。

  「嘁,」銀時翻了個白眼,然後停頓了幾秒,又開口道,「那個,那時候……」

  「辰馬帶人來的時候,殺了對方措手不及,而且這次突襲打破了天人和幕府的信任,在即使知道吉原有大量己方要員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投放了□□。」桂盡量用沒有感情的語氣在敘述,但他彼時的震驚並不比現在剛剛聽到消息的銀時小,「火勢隨著風燒的很快,如果不是辰馬帶路撤的及時,恐怕就帶不出你了。」,

  「而且辰羅的埋伏好像並沒有和其他勢力通氣,大概是想單獨抓住白夜叉邀功,雖然不知道具體數目,但折損在他們自己手裡的佣兵大概不比折損在戰場上的小了。」

  「撤出來後你就昏迷了,等恢復一下差不多也要啟程了,高杉准備離開京都北上。」

  等桂啰啰嗦嗦說完,銀時才仿佛回過神一樣,想問什麼又不敢問,高杉晉助拉開門就看到這樣的場景,眉頭一挑,「有什麼想問的,一起問完就滾去收拾吧。」

  「你這家伙……」習慣性想要反駁的銀時又低下了聲音,伸手揉了揉凌亂的卷毛,不敢看高杉一眼。

  「那個女人,死了。」好像等的不耐煩了,高杉涼涼的開了口,「如果這就是你要問的話。」

  「啊,果然,不是夢。」銀時放下了手,轉頭看著高杉,千言萬語只問出了一句,「你還記得她的名字……」

  「怎麼可能記得,再說,無非是花名罷了,記住了也沒意義。」高杉說完就轉身出去了,站在門外頓了頓,用背影向銀時丟下一句話,「那不怪你,銀時。」

  桂聞言松了口氣,然後就被高杉的下一句驚怒,「那種貨色,本來就活不下來。」

  「高杉!」桂想打斷他的話卻已經晚了,轉頭再看看一臉平靜的銀時,忽然噤了聲不知該說什麼。

  「這次的目的本來就是砸場子,挑撥幕府和天人的關系,除了中埋伏之外,其余的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高杉穿著鬼兵隊的制服,領子一絲不苟的豎著,就和他的語氣一樣僵硬和冰冷,「真要好好感謝白夜叉的大名,牽制了最棘手的勢力,辰馬才有機可乘。」

  阪田銀時聽著,一字不落,他知道高杉本來的計劃,但沒想到他將後續也安排的如此冷血。那時候本來是讓桂去制造混亂的,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桂的偽裝可能奏效,但當高杉那麼自然對那個意外出現的女人安排任務時,他雖然存了疑慮,但心底也明白高杉大概只是再在開空頭支票罷了。這本沒什麼厚非,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對策,本就是他們一直在做的。那時候銀時想了不起等他們撤退的時候,那個蠢女人不過是黃粱一夢,逃不出去繼續呆在吉原罷了,沒想到……後來意料之外的埋伏,再到辰馬帶來的敵軍不分敵我的殘忍,更沒想到的是,那個花街上的女人居然敢在血泊裡鼓起勇氣反抗。

  有那麼一瞬間,銀時感覺血液倒流的窒息,他想要救她,是因為想救一個無辜的人,還是因為想救這個和自己有過露水情緣的女人,又或者因為這場戰爭不需要女人去流血犧牲。等到被拖著松開懷裡沒有氣息的人時,阪田銀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並不是那些龐大的正義的理由。

  只是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為了自己才那樣做的。

  這個女人,是為了自己而死的,僅此而已。

  桂看著呆愣不語的銀時,又看看已經轉身准備離開的高杉,想了想也站起身來。他知道銀時不是不明事理,只是需要時間,所以跟著高杉也離開了房間,並為銀時關上了紙門。摩梭著紙門粗糙的木楞,桂望著已經走遠的高杉的背影,嘆了口氣,明明銀時昏迷的時候還那麼擔心,一醒來又變成這樣了,高杉這個脾氣真的改不過來了。

  其實桂是記得彌子這個名字的,但就如同高杉所說,只是個沒有意義的花名,況且,他也不忍心再往自己的友人肩上附加更多的重量了。然而他明白,哪怕不知道姓名,這個女人的重量,大概永遠會壓在白夜叉的心底了,就如同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同伴一樣,不可能會忘記。

  銀時聽到高杉走了,桂也走了,紙門又合上,才把臉埋進自己寬闊的手掌裡,額頭上也綁著繃帶,摩擦著掌心的厚繭,好半天他才在指縫裡咬著牙呢喃出聲,「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看著老師被押走的背影無能為力,看著戰友在身邊倒下無能為力,看著自己的女人死在面前無能為力,看著……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如同,就如同……

  半晌銀時從手中抬起頭,起身打開紙門,望著湛藍的天空,想笑,表情卻仿佛哭出來一般。

  ——這喪家犬一樣的日子,快點結束吧。

  作者有話要說:

  銀時是知情的,但他不知道,總督一開始就沒想著主角能活下來。


第7章 【武州特產到底是蛋黃醬蓋飯還是激辣仙貝01】

  死亡是什麼樣的感覺,死之前我不知道,死過一次之後,我還是不知道,因為我逐漸恢復了意識清醒過來,再次睜開了眼睛,就望見了碧藍的天空,我怔怔的感受到風呼啦啦的吹過,有什麼鑽進脖頸裡癢癢的,伸手一摸才發現是青草。

  坐起身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半人高的青草之中,腳下是嘩啦啦流淌的河,風聲和水聲都很喧囂,但我並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而是不敢置信的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嗯,疼的,不是夢。

  確認了存在的真實性,我手腳並用爬到河邊,從流淌的水中望見自己的倒影,水流太大依稀只能往見身上還是臨死前穿著的那件紅色和服,臉依稀也還是那一張臉,只不過……全身上下的焦黑色無一不在訴說自己經歷過怎樣一場大火的洗禮。腦子鈍鈍的想著,我伸手捧起水,簡單清洗了一把臉和四肢,然後赤著腳站起來,考慮著這裡可能是什麼地方,轉身就望見河堤頂上有個人影也正往我這邊望過來。

  ——居然是個小孩子。

  我抹了一把臉,光腳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齊小腿高的草坡往河堤上爬,結果看到那個孩子後退了一步,我再爬,他繼續後退,思忖著哪裡不對時,就聽到那個孩子轉頭向身後喊了一聲,「喂,你快來看,河裡爬出來了個女鬼耶!」

  ……我停下腳步,低頭看看自己被燒的殘破不堪的紅衣服,再摸一摸散亂的黑色長發,結合剛才沒怎麼洗干淨的焦黑的臉,大概能夠理解自己在別人眼裡的形像了。不過……既然敢叫我女鬼……我抹了一把臉,面無表情的撒丫子開始向前狂奔。

  愚蠢的小屁孩,做好覺悟了嗎?看我嚇到你生活不能自理!

  看我開始跑起來,那孩子也轉身開始跑,不過年幼的小短腿肯定跑不過我,等我快要追上他伸手去抓的時候,感覺到被什麼絆了一下,然後整個人短暫的脫離了地心引力飛了出去,騰空了幾秒鐘之後又重新著陸,臉朝地的那種。失重的驚愕逐漸被麻痹和疼痛代替,等我再找回力氣和四肢從地上爬起來時,抬頭看到剛才還在逃的小鬼就站在自己面前,仰角巨大又逆著光,導致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聽到他對我身後方向開口說道,「土方學弟,這個人好像殘廢了,我會告訴捕頭全部是你的責任,下半輩子你就呆在牢裡養老吧。」

  世界上叫土方的人很多,但能被一個小屁孩稱作土方學弟的,小小年紀就具備抖S屬性的設定,再聯系到銀他媽的世界觀,我感受到了來自作者深深的惡意。

  「衝田前輩,明明是你把她往這邊引的,再說了不是我干的,啊,就是那種,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絆倒了,對,就像書裡講的黑洞一樣。」沒什麼起伏的把對方的話堵回去,身後的人走上前來面對我伸出了手,「喂,沒事吧?」

  我望著一高一矮兩個剪影,最終還是順著那只手的力氣站了起來,摸了摸自己蹭疼的臉頰,對著兩人說道,「有事。」

  「哈?」

  「沒人教過你們,不能隨便扶起摔倒的路人嗎?」我面無表情的伸出兩個手指,「醫療費,兩億。」

  「兩億?我看你是摔壞了腦子,不如把你打包賣了看能不能換兩億啊混蛋。」

  「你沒聽過那句諺語嗎,碰瓷的就好像狗皮膏藥一樣,不扒層皮是甩不掉的哦!」

  「哪兒來的諺語,是你現編的吧?就剛才現編的吧喂!」

  「土方學弟那是你孤陋寡聞,這句我也聽過呢,如果你拿不出兩億就等著吃牢飯吧。」衝田不知何時也站到我旁邊來,對著土方涼涼的開口道,然後轉頭看我一眼,伸出一根手指,「事成分我一億。」

  「沒問題。」我縮回一根手指,衝他樂了。

  「喂喂,為什麼你們倆這麼快就達成共識了,當著敲詐對像的面分贓真的不怕被雷劈嗎?」土方崩潰的叫起來。

  吵歸吵鬧歸鬧,最後衝田和土方還是沒能扔下我不管,帶著我回到了衝田的家,土方從院子的井裡打了兩桶水,我將就著洗干淨臉上和四肢的烏黑,然後轉身看到亭亭玉立的女子剛剛踏進院門,接感覺身邊有一陣風飄過去了。等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衝田那個小鬼只是一個瞬間就從我身邊消失,下一秒出現在女子的身邊,一臉乖巧的樣子讓我覺得剛才和我一起敲詐土方的抖S都是我腦子摔壞產生的錯覺。

  「姐姐回來了!今天也辛苦了呢!」衝田要仰著頭才能和她交流,聲音乖的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默默抹掉臉上最後的水珠,對土方撇了撇嘴,「喂,我好像產生了不得了的幻覺。」

  土方也瞥了我一眼,然後拾起剩下的半桶水嘩啦一聲全潑我頭上了,這才涼涼的開口道,「涼嗎?」

  「……廢話!」被潑了個措手不及的我鼻腔都進水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開始擤鼻涕,把水分擤出來。

  「那就不是錯覺……喂,別把鼻涕甩我身上啊混蛋!」土方嫌棄的躲過我的鼻涕攻擊,然後衝著衝田姐弟點點頭,「這家伙要麻煩你了,三葉。」

  「這是?」雖然注意到我的存在,但一心在弟弟身上的女子並沒有第一時間質疑出聲,這會兒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我,目光裡卻沒有惡意,反而有些擔心。

  「初,初次見面,我叫彌子。」面對衝田三葉不知為何我有點緊張,走上前幾步鞠了一躬,「承蒙您幼弟和土方先生的照顧了。」

  「啊,初次見面,我叫三葉。」同樣鞠了一躬的三葉也順便壓低了弟弟的頭,雖然很不情願但衝田總歸是不願意反抗她,「這是幼弟總悟。」

  「可以的話,我想借用房間和一套衣物,」我扒拉著濕漉漉的頭發,努力笑得無害一些,「麻煩了。」

  最終同意了我的請求,三葉帶我走進屋裡,把另外兩只關在門外,然後在疊得整齊的衣物裡抽出一件內襯和一件和服,然後轉身看到我正努力和綁在身後的腰帶作鬥爭的樣子,笑出了聲。

  「我來幫你吧。」說著三葉走到我身邊跪坐下來,我任由她幫我解開身後的腰帶,然後繞了兩圈卸掉它,把已經破爛焦黑的紅色和服連帶著內襯一起揭開,下一秒我聽到一聲驚呼,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三葉,再順著她的目光低頭落在自己的身上,慢慢的也放下了手。

  凹凸不平的疤痕從鎖骨下部順著胸、口一路蔓延到腹部,占據了我上半、身的大半部,肉色中透著一些因為新愈合而顯現的粉紅,第一眼還覺得驚詫,但多看幾眼就會下意識覺得惡心和排斥。我伸手輕輕撫過疤痕,好像又感受到死前那灼烈的熱浪,記憶裡火光在眼前轟的一聲爆炸,橙色的烈焰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一般最終吞噬了一切。

  「抱歉……」呆愣之間,我聽到三葉輕輕的說了一句,仿佛點醒了我一般,下一秒就抓起榻榻米上的衣服穿戴了起來。好在身材相似,三葉的和服在我身上並沒有什麼違和,只是來到這個世界後還未曾穿過這樣素淨的顏色。我伸手抹平米白色的袖口,對著三葉輕輕頷首,「真是太感謝你了。」

  「……不,」三葉按住我的手,輕輕搖了搖頭,「不想笑的話,就不必勉強自己了。」

  我聽聞,第一次真真切切打量面前的女子,她雖眉目清秀,眼底卻如一汪平靜的湖水般透出令人安心的堅毅來。這大概是來到這裡這麼久之後,第一次有人告訴我,不想笑的話就不必笑了。為母則剛,縱使她不是一位母親,但養育幼弟操持一個家還是賦予了這個女人與眾不同的通透與堅強,堅強到讓人忍不住去依靠。

  收斂起笑容,我點點頭,然後跟著她起身走出房間,看到總悟和土方還在院子裡,兩個人遠遠站在樹下的井邊仿佛在拌嘴,見我們出來又停了下來,衝田還是一如既往跑上前來和三葉說話,反倒是土方站在原地,半晌才走過來,嘟囔了一句話,「稍微,有點人樣了嘛。」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有伏筆,可以猜猜看,謎底在後文揭曉。


第8章 【武州特產到底是蛋黃醬蓋飯還是激辣仙貝02】

  那一日待到一切收拾妥當已經是傍晚時分,也許是看我孤身一人可憐,三葉主動招待我一頓便飯,順便留了土方一起。我本想去廚房幫忙卻被她謝絕了,只能和另外兩人一起坐在游廊上發呆,所幸並沒有等多久,三葉就喚我們進屋去,桌上悄然出現的白飯和味增湯勾起了我的食欲,然後肚子不受控制的發出了聲響。

  「咕嚕——」

  我跪坐在四方的小桌前,努力祈禱響聲不大不會被聽到,下一秒就聽到一聲嗤笑,轉頭看著笑得毫無掩飾的總悟,有種想把他的臉按進湯裡的衝動。

  「總悟,不可以嘲笑別人哦~」三葉說著將最後一碗飯盛好,然後雙手合十,「那麼,大家開動吧。」

  「我開動了。」我們三個也低聲念著,然後端起飯碗開始吃,食物雖然簡單但卻溫馨,隱隱還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香氣,我嚼著米飯,後知後覺想到,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

  一頓飯吃的很快,待到填飽肚子了,我放下碗筷,鞠了一躬,「多謝款待。」

  並沒有著急收拾的三葉托著腮,伸手在我臉上捏了一下,再攤開手是一粒米。我伸手抓抓頭,然後不好意思道,「抱歉,吃的太專心了。」

  「彌子不是當地人吧。」三葉說完又擺了擺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們這裡地方不大,鄉親都很熟絡,所以一看到新面孔就很明顯。」

  不只是三葉,土方和總悟也望著我,目光卻仿佛有著重量一般。戰亂年代,時局動蕩,忽然出現的生人總是會讓人格外擔憂,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收留了我,這不能不讓我心懷感恩。

  「我不是這裡人,」並沒有過多的猶豫,我就坦白道,「我從京都來,幼時家人活不下我把我賣給了……茶水屋,後來我逃了出來,輾轉就到這裡了。」

  「……這樣,抱歉。」三葉語氣沉了下來,半晌拉過我的手,重復道,「我很抱歉。」

  「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衝著三葉搖搖頭,「三葉不必安慰我。」

  「往後,可有打算?」

  「親人散落,故鄉遺失,並沒有什麼可歸之所,」我把手從三葉手中抽出來,攏了攏和服的袖子,「硬要說的話,我確實有一人想尋,但路途遙遠,又身無分文,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這裡打工賺點盤纏再啟程。」

  說完我躬下腰去,用額頭抵著手貼住地板,「拜托了。」

  沉默須臾,還是三葉開了口,「十四,上次近藤桑是不是說過,道場需要個幫手?」

  「啊……」土方像是在考慮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街上話,「好像有這麼回事。」

  「那麼,不介意的話,明天你就跟著總悟他們去道場幫忙吧。」聽三葉這麼說,我抬起頭,又深深低下去,「謝謝。」

  「今晚就在我家暫住一晚,你可以暫住在小總的房間,小總和我一起。」三葉說著將碗筷收拾起來,我見狀也幫忙收拾,等再回來已經不見了土方的身影,只有總悟一人在院子裡追著蜻蜓玩。三葉和我並肩而立望著,夏夜的風吹進屋裡,打了個彎兒又從我們之間吹了出去。鄉下的夜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聲鼎沸,也沒有張燈結彩,我順著風望慢慢垂下的夜幕,沒有多余的光源所以星光格外璀璨,美不勝收。

  就這麼站著,我感覺幾天前那些鮮血和火光並存的故事仿佛和上輩子一樣遙遠了,不過仔細想想,對於死了一次的我來說,或許真的是上輩子了也說不定。人說一輩子的愛再遙遠,過了三途川就盡數忘卻,然而上天如此眷顧我,給我再多一些時間,再多一次機會,能夠抓住更多的東西。

  能夠,守護住,更多的愛。

  第二日清晨,稍作整理,我便跟隨三葉和總悟前往道場,鄉間的清晨是輕快的,路上偶遇前往田間勞作的鄉親,雖然打量我的目光略帶好奇,但都被三葉完美的應付過去了。待抵達道場,也不過是二十分鐘左右的事,這麼早的時間道場還沒有熱鬧起來,只有近藤和土方二人在做著准備工作。看到我們走進,近藤迎了上來,爽朗的笑道,「三葉又送總悟來啦,總是這麼寵著他可不行,總悟已經是大孩子了!」

  「說的是呢,小總長得很快,多虧了近藤桑的照顧,」三葉摸了摸總悟的頭,將他推進道場,然後伸手將我從身後拉到前面繼續道,「這是彌子,希望能近藤桑能給她個在道場幫幫忙的機會。」

  「初次見面,我叫彌子。」我彎下腰來,禮數周全,「日後還請多多關照。」

  「啊,就是你吧,剛才聽土方提起了,」與其說因為是熟人介紹的緣故熟悉的很快,倒不如說這個人根本就是不設防,沒什麼城府一般,然而總能讓人覺得很溫暖,「我叫近藤薰,代表天然理心流歡迎你。」

  「喂,土方快過來,還有總悟,」說著他叫來另外兩人,對三葉保證道,「放心吧,有我們在,沒問題的。」

  「嘁,」不知為什麼有些不爽的總悟又不好在姐姐面前發作,反倒是土方的態度少了昨晚的些許試探,非要形容的話,他仿佛已經看不到我這個人一般了,目光緊緊鎖在已經漸行漸遠的三葉身上。果然是行走的筆直的男人,除了心上之人,其他的都能視而不見呢。我這麼想著,脫了木屐走進道場,向近藤開始詢問每日需要做的事、清掃和歸置的細節,待到轉了一圈回來三葉早已經離開,道場的陸陸續續熱鬧起來,我望著魚貫而入的人們,目光透過大門望向更遠的地方,猜想那目光不可及的遠方是不是另一番光景。

  橫屍遍布,血浸焦土,就是因為有那麼多人死在遠方的戰場上,才能守住這裡片刻的安寧。也許是因為離前線尚遠,也許是因為缺少一份理由,也許是時代的車輪還未碾壓至此,武州這一片偏遠的鄉間還保留著一絲寧靜祥和。我低頭用軟布擦拭著竹刀,一根又一根,很快擦拭干淨的竹刀就被人們拿走,在空氣中揮舞著,颯颯作響。

  如果沒有那一夜的喪師之痛,那幾個人,是不是也還能在安寧的鄉間平穩的生活著,清風朗朗,青草芳芳……果然,是不可能的吧,虛假的平和可能存於一時,不可能存於一世,就算晚一些,再晚一些,總有一天還是會被現實的火光燒的片甲不留。

  等到擦完最後一根竹刀,我才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頸椎,轉身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坐在我身後的總悟。雖然年紀還小,但他也沒有偷懶,這會兒汗水已經浸濕了劉海,大概是想休息一會兒,看我看到了他,才伸手遞上手裡握著的那根竹劍,我會意的接過來,卻不想根本拽不動,抬頭不解的對上他的眼睛,疑惑道,「怎麼了?」

  「你這家伙……」後面的字被他咬的很輕,輕到我聽不清,索性也靜靜等著。過了一會兒他才松開手,轉而拿起一根新的站起身來,「別想打姐姐的主意,還有近藤桑。」

  看著他雖然年幼但已經站得筆直的身姿,我彎了彎唇角,害怕被奪走注意和寵愛嗎,果然還是缺愛的小朋友嘛。一邊抱起已經擦拭干淨的竹劍,一邊「嗨嗨」的應聲,轉身往裡面走去了。

  真是抱歉吶,我想奪走的人,還不在這裡,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我自己一樣,無時無刻不在祈禱,若是能再見一面就好了。

  若是能再見面,我一定……


第9章 【武州特產到底是蛋黃醬蓋飯還是激辣仙貝03】

  午時一過,大家都散去了,聽近藤的意思道場只是上午集中訓練,下午大多都回家了,畢竟這些人裡與其說是武士,大多還是需要務農才能填飽一家人的肚子。鄉下不比都城,階層的觀念稍微淡薄一些,不然武士若是務農必定會遭人嫌棄,寧願餓著肚子成為浪士也不願放下階級的固執[12]。我整理完道具,擦干淨地板後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土方和總悟已經開始切磋了,近藤站在不遠處,開始還正經的指點兩句,後來那兩個人越打越不正經,慢慢變成了拽頭發扯衣服的鬧劇,最後被近藤一人一個爆栗制止,蹲在地上捂著頭估計疼得不輕。我走上前去,看著蹲在地上畫蘑菇的兩人,向近藤笑道,「真是關系好啊,土方和總悟。」

  「誰和這個青光眼關系好了!」

  「你這個蠢女人是眼瞎嗎?!」

  被同時吐槽的我也不介意,抓起總悟的手對近藤點點頭,「那我帶他回去了,明日再來,近藤桑。」

  「去吧,哈哈哈,今天真是辛苦了。」

  回家的路上總悟沒走幾步就甩開了我的手,噔噔的跑到前面去,我將手揣進袖子跟在他身後,走了一半的路程他忽然停下來,轉身看著我說道,「喂,你這個人,真的好奇怪啊。」

  「奇怪?我嗎?」我把總悟的敵意歸結於自己的突然出現,讓原本就對姐姐被土方和近藤搶走不滿的他更加重了危機感,所以好脾氣的笑了笑,「具體哪方面奇怪了?」

  「哼,別以為姐姐心腸好,土方那個笨蛋好騙,近藤桑又是大好人,你就能占到便宜。我告訴你,天然理心流的第一高手是我,如果被我抓到你的把柄,小心全屍不保。」即使還是個小屁孩,衝田總悟也具備了幾分日後的抖S氣質,說起狠話來頭頭是道……不對,與其這麼形容,倒不如說幼時的他更具備抖S的氣質,喜歡的就要抓在手心裡,不喜歡的無情踐踏,連掩飾抖懶得分毫,和日後那個一邊說著「土方去死」一邊恨不得擋在副長和每一顆子彈之間的一番隊長完全不同。

  多虧遇到了近藤他們,否則這孩子的人生就走偏了吧,我如是想著,嘴上卻說著別的話,「第一高手?我記得方才短手短腳的你連土方的袖子都摸不到吧?」

  「那是我讓著他,畢竟是後輩,太讓他丟臉了以後不來了怎麼辦?」總悟立馬反駁道,「要是不看在近藤桑的面子上……」

  「嗯?難道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嗎?」我忽然笑了,湊上前去小聲說,「喂,你也發現了吧,那家伙和你姐姐……」

  「啊啊啊啊啊——」總悟大叫著打斷了我,「你在說什麼不要臉的話啊,姐姐怎麼可能對那種家伙……總之都是他錯!」

  「……你這叫遷怒,」我挖了挖耳朵,「近藤桑今天和我說上次土方鬧肚子在茅房呆了一上午的事兒,是你做的吧?」

  「哼,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一定是那家伙品行太壞,壞到腸子裡去了,如果真的鬧肚子也是做好事幫他清洗心腸了。」

  「喂喂,一本正經這麼說真的好嗎?」我重新邁開腳步往家走去,雙手揣在和服袖子裡,「鬧肚子也好決鬥也好,眼前覺得看不慣的損友日後你就會覺得珍貴了,所以勸你要好好珍惜眼下的生活,不然以後一不小心走散了才後悔就晚了。」

  跟在我身後的總悟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喂,那你呢?」

  我轉頭看到他如同櫻桃一般漂亮的紅色眼眸裡帶著少許認真,直勾勾的看著我,「你有過嗎,想要珍惜的同伴。」

  當時時怎麼回答的呢,正午的烈日明晃晃的,那麼刺眼也不能讓他執著的目光移開半分。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很難組織什麼說謊的說辭,抿了抿嘴,我稍微抱歉的攤開了雙手,然後不顧總悟的反對抓起他的手繼續往家走去了。

  真是抱歉吶,不是我想逃避,只不過現在的我,一無所有。

  待到歸家,進門我便看到屋裡的方桌上留了兩份飯菜,細心的都用盤子蓋住了,忽然覺得心裡有些沉甸甸的。羈絆這種東西一不小心就會結下,到了要分離的時候……會變得不舍吧。帶著總悟在院子裡洗了手才在桌旁坐下的我端起還溫熱的米飯,有些呆愣,半晌才放進嘴裡一口,米香四溢。

  三葉啊,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生活一規律起來,時間就仿佛過的飛快,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在武州一待就是三個月,夏日的燥熱漸漸隨著蟬鳴消散在空氣中,想要尋覓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不見了許久。武州地處北方,氣溫降得快,不過九月的夜裡就已經要披一件羽織才能不覺得涼。除了在道場打工,三葉也介紹我去他們常光顧的蕎麥面店做做零工,稍微積攢了一些工錢的我購置了兩三件衣物,因為不好意思一直賴在三葉家,就和近藤商量在道場的後面找了間原本儲物的空屋稍作歸置打掃住下了。白天很熱鬧的道場夜裡靜悄悄的,我靠在空曠的連廊上望著夜色發呆,偶爾拿起身邊的酒盞小酌一口,等意識到身邊有人的時候,轉頭看到不知何時坐在不遠處的土方,想了想開口打了招呼,「土方桑,有事嗎?」

  撓了撓頭,土方沒有立刻接話,目光落在我手上的酒盞上,我一愣抬手遞過去,「要喝嗎?」

  「再怎麼樣也要有常識吧,哪有把自己喝過的酒給別的男人喝的?」如此嘟囔著,土方的目光轉向別處。我聽他這麼說,便聳聳肩道,「那算了。」

  話音截斷在土方伸手的動作裡,我看著他拿走我手裡酒盞,轉了個方向仰頭喝下去,然後頓了頓看著我,表情有些無語,「喂喂,一本正經拿井水當酒喝,怕不是腦子壞掉了吧。」

  「我又沒說是酒。」聳了聳肩,我又把手抄進袖子裡,「再說了,大晚上不睡覺看到獨斟獨飲的女人就靠過來的你,才是沒常識吧。」

  「嘁,」被我懟了的土方有些不爽,但終歸沒有再說什麼,空氣又一次安靜下來,我看著不知道從哪兒飛來的螢火蟲,後知後覺的想到,這家伙應該也是沒處去吧。三葉說過,土方也是不是本地人[13],比我早來半年,之前發生過什麼他的嘴比我還嚴,近藤也沒問出什麼來,但看他是個勤奮的小伙,劍術也不錯,姑且允許他在天然理心流呆著。後來日子久了慢慢熟悉起來,雖然少言寡語但很守規矩,所以漸漸接納了他,同為外鄉人,也難怪當初他沒有扔下我不管。

  本著不能讓氣氛太尷尬的想法,我重新嘗試找話題,「喂,土方,你劍術很厲害嗎?」

  「笨蛋,這種事,」本來也在發呆的他回過神,給了我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吧。」

  「真是不謙虛吶,」我轉身從離得很近的儲物室裡拿出兩根竹劍,抗在肩上站在他面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教教我如何?」

  「……女人只需要學會微笑和斟酒就好了,」說完他忽然想起什麼一樣看著我,感受到他的視線我會心一笑,「真不巧,原來在土方眼裡我已經是個完美的女人了。」

  被我揶揄卻難得沒有炸毛,土方伸手抓抓頭發,平時銳利的眼神落在了別處,半天才嘟囔了一句,「嘁,真麻煩。」

  然後他站起身來,從我手裡拿走一根竹劍,雙手握住微微屈膝,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力道十足。然後停下來用手裡的竹劍敲在我肩膀上,「喂,不是要學嗎,先學會怎麼屈膝,低下去。」

  「嗨,」我學著他的樣子,將手裡的竹劍高高舉在頭頂,然後被他一一敲打在腰上,腿上,膝蓋窩,一番指正雖然姿勢是對了,但為了維持姿勢早就筋疲力盡,在空中揮舞了一下,軟綿綿的,完全和他剛才的示範完全不是一個感覺。收起姿勢的我低頭看看手裡的竹劍,又看看他,笑了,「哎呀,果然好難呀!」

  「喂,那是什麼不負責任的語氣,就好像把味增湯煮鹹了的老媽子卻推說是因為天氣不好一樣毫無愧疚啊喂。」

  「誒,不是,我只是在想……」我握緊了手裡的竹劍,又松開來,看著他慢慢道,「劍這種東西,揮舞一次就這麼費力,那麼支持著你們揮舞上百次,上千次,甚至上萬次的,究竟是什麼?」

  土方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回避我的問題,他低著頭靜靜摩梭手中的竹劍,然後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的時候,才聽到空氣中飄過來的一句話,尾音低沉的都要消散在夜色中去了,「大概,是為了斬斷吧。」

  土方轉過頭看住我,但又仿佛透過我的身影看到了更遠的地方,「為了斬斷與過去的羈絆,所以不得不揮刀。」[14]

  作者有話要說:

  [12]武士階級:日本舊時代的階級觀念非常強,武士相當於藩主的佣兵,有隨意斬殺其他階級的權力,但只能依靠藩主供養,不能務農或者經商。商賈本富裕,農民在江戶時代隨著高產作物普遍種植也少有餓肚子了,所以清貧的武士或者浪士地位就變得很尷尬,可以選擇扔掉尊嚴去和商賈聯姻或者去務農填飽肚子,但會遭到別人看不起。

  [13]歷史上土方歲三和近藤局長是一個故鄉的,但動漫裡沒提,就由我杜撰了。

  [14]我的理解中,土方最開始並不很確定自己的武士道,動漫第四集 和銀時對打的時候聽到銀時說打架是為了守護還愣了一下,武州時期的他更像是個流、氓混混,還沒找到人生方向呢。他說為了斬斷,私以為是為了斬斷幼時為了大哥暴走殺人而被人恐懼的自己。

  本文有伏筆,可以猜猜看,謎底在後文揭曉。

  主角罕見的一點戰鬥力都沒有耶,笑。


第10章 【武州特產到底是蛋黃醬蓋飯還是激辣仙貝04】

  我偶然從在打工的蕎麥面店打聽到附近有攘夷軍隊經過的消息時,已經是冬日第一場雪徐徐落下的時節了。聽到消息的我愣了一下,放下正在擦拭的盤子轉向在櫃台聊天的客人,問道,「你剛剛說,是攘夷軍?」

  「啊……只是聽聞罷了,前幾日去鎮上置辦貨物的時候,聽聞有軍隊的人出現在鎮上,不過沒聽說要久駐的消息,今天說不定已經啟程了。」被我問到的客人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有隱瞞全告訴我了。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心裡早已打起鼓來。

  「這種事,我們平民老百姓怎麼會知道?」那人笑出聲來,打趣我道,「這位小姐該不是有心上人隨軍吧,這年頭攘夷軍可不好當,戰場上可是隨時都可能喪命的。」

  「喂,別說啦。」旁邊同行的人制止了他,然後對我抱歉的笑了笑,「這位小姐你別聽他胡說,你掛念的人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謝謝。」我衝他們點點頭,然後轉身向老板告了假,脫下圍裙就往回走。木屐踩著雪咯吱咯吱作響,擾亂了我的心緒,如果,如果白夜叉在軍中……不過就算在也不可能把這種消息傳出來,但有百分之一的機會我也願意冒險去尋一尋。待回到暫居的道場,我將少得可憐的行禮包裹起來,然後前往三葉家,其他人可以不必,但至少應向她道個別。

  「不明方向,只憑他們幾日前所聞傳言,你如何去尋?」聽了我的來意後,三葉罕見的沉下了臉,「這幾日正值風雪,天寒地凍,你一人又不識得路,太冒險了。」

  「我已經在武州停留數月,當初就是為了攢些盤纏,如今是時候啟程了。」我並不接過三葉話裡的疑問,從懷裡掏出裝錢的繡囊抖了抖,白底藍紋的花樣是我特意挑選的。即使明白她是為我擔憂,但機會難得,如果此次錯過,難不成我要空等數年才能在大江戶的歌舞伎町尋得早已忘記我的他嗎?況且,有些事,已經不能再等了。

  三葉緊緊看著我的眼睛,左右還是松了口,「至少,過了今夜,吃頓便飯,也算為你餞行。」

  不等我反駁,她轉身去喊院裡的總悟,叫他去尋土方和近藤來,然後挽起袖子走進廚房,用背影制止了我想要說出口的話,「此次一別,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就當是最後的留念,反駁無效。」

  夜幕降臨之時,三葉已經將最後一盤小菜擺上方桌,土方、近藤、近藤再加上三葉和我,幾人湊在放桌前,土方和近藤還帶了清酒來,放在熱水裡燙過,招呼著我也喝一杯。我看著面前倒滿的酒杯,輕輕彎起了唇角,「好,今晚不醉不歸。」、

  「哈哈哈,不醉不歸!」近藤大大咧咧舉起酒杯,和土方、三葉和我的杯子碰在一起,只有總悟不能喝酒,鼓著臉把腌蘿蔔咬的嘎吱響。我喝完一杯酒,身上暖和起來,看到氣鼓鼓的總悟,壞心的在他的腮幫子上戳了一戳,果然被瞪了。三葉見狀一邊輕笑著遞給我一塊激辣仙貝,一邊說著仙貝就酒最好了,笑盈盈的仿佛真的是為我好一樣。我咬一口激辣仙貝,瞬間熱淚盈眶,後知後覺的想,果然不能小看了能一手撫養大衝田這樣抖S的女人。近藤看我滿眼淚水又不敢不繼續吃的樣子,安慰我說激辣仙貝可是他們這兒的特產,我一伸手也給他碗裡丟了一塊,這下輪到他傻眼了。反倒是土方不急不慢的拿起一塊激辣仙貝,在上面滿滿擠上蛋黃醬,然後啊嗚一口吃掉了,全然沒有痛苦的樣子。

  這小子挺精明啊,仗著蛋黃醬是解辣的吃的真不腰疼,等我吃完那一塊仙貝已經是淚流滿面了,胡亂抹一把臉然後不動聲色的全抹在土方黑色的外衣上了。

  「喂喂,我看到了啊混蛋,上次就是這樣把鼻涕抹我身上的,你是對我的衣服有什麼不滿嗎?」土方一臉嫌棄的揮開我嘗試再犯的手,衝我嚷道。

  「啊,被發現了,我還以為熱衷狗糧的你已經不知道什麼叫惡心了呢。」我嘲諷著他,在空氣裡畫出一坨大便的形狀,和他剛擠到米飯上的蛋黃醬如出一轍。

  「……你根本不懂,這叫味覺的IT革命!」義正言辭為自己的美食正名,土方挖了一口放進嘴裡,臉上有兩坨紅暈,也不知道是喝酒的緣故還是真的被美味感動了。

  「土方學弟,你就不要再狡辯了,彌子這麼眼瞎的人都能看出你吃的是狗糧,要不你給表演個學狗叫的即興節目?」總悟已經吃飽了,樂的看土方出糗,跟著起哄道。

  「你說什麼?」土方伸手就要抓衝田,結果被他們兩個中間的近藤制止了,這才作罷,繼續和一碗蓋飯奮鬥去了。

  哄笑之中時光過得總是很快,夜色漸晚,我把最後一點酒平分給四人,然後舉起酒杯,在最後的哄笑聲中一飲而盡。送走了近藤和土方,我背靠著門坐在游廊醒酒,雪不知何時停了,這會兒有月色灑在積雪的地上,整個院子雖然沒有燈卻絲毫不顯暗淡,一陣冷風吹進脖子,我打了個冷戰,然後感覺肩膀上多了一重量,轉頭看到三葉把一件外衣披到我身上,吸了吸鼻子笑了,「謝謝。」

  「酒醒了?」她也穿著外衣,跪坐在我身邊,捧了一杯熱茶,「小總已經睡著了。」

  「嗯,其實沒怎麼喝。」其實只有第一杯和最後一杯進了肚子,其他的都被倒進了土方和近藤的酒杯,我並沒有解釋什麼,轉頭盯著院子的雪光發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催促她道,「三葉也去歇息吧,我在外屋湊合一晚就行,明日會起的很早趕路。」

  三葉沒有聽我的回屋去,慢慢開口問道,「必須要去嗎?」

  「去了未必有結果,但……」我將揣起來的手搭在肚子上,輕聲回答,「如果不去,我會後悔一輩子。」

  「一直未曾聽你說過,要尋的人是誰,但大概也能猜到,像這般不管不顧的……」三葉猶豫著,還是接上了話繼續道,「可曾確認過,就是你的良人?」

  我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像我這樣的出身,就算被人有過應許也大多是逢場作戲,真肯回頭接納的屈指可數。然而她想不到的是,我需要擔憂的可不止這一點問題,但我終究對她多說什麼,沉吟了一陣,我站起身來打開了門,「夜深了,晚安,三葉。」

  「……晚安。」即使被拒絕了,三葉也沒有不快,她如同往日一般對我說道,然後回內屋去了。

  和衣而臥,第二日天還未亮我已經收拾妥當,背上沒什麼重量的包袱,我對著內室還未起身的衝田姐弟深鞠一躬,然後輕輕打開大門,借著晨曦的微光走進一片白雪之中。如果日後還有幸再見,希望能報答三葉這一份恩情,這樣的念頭在腦海裡轉了一圈,我將雙手揣進衣袖裡抵御迎面吹來的寒風,踏上了前路未知之途。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依舊有伏筆,可以猜猜看,謎底在後文揭曉。


第11章 【武州特產到底是蛋黃醬蓋飯還是激辣仙貝05】

  在雪中行進了三日的我並沒有被疲憊嚇退,只因為在剛剛路過的居酒屋打聽到一日前就有攘夷軍士路過的消息。從三葉哪裡告別後先到了鎮上,多方打聽後沿著向北方向的路一直走,路過了兩個村子,終於才又有了一點消息,不然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我雖然速度不快,但攘夷軍畢竟人多,駐扎總要時間,也不會甩我太多,只是一直都沒有打聽到關於銀時他們任何一人的消息,但我並不灰心,在定居酒屋稍作停歇整頓便又上了路。

  雪在第二日就停了,但風並未消減半分,時常將大樹上的積雪吹下來砸在我的頭發上,脖子裡,我裹緊了外衣在雪中行進著,原本這幾日偶爾也能碰到過往的路人,但走在這條路上仿佛過了很久都沒有遇到過人了,我抬頭望著橫在面前的山,記得方才老板說要翻過這座山才能再有村子。一個人趕路很安靜,我有些焦急的加快了步伐,想在天黑之前能落腳在下一個村子,但走了一陣子感覺不對,停下腳步轉身對上兩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時,我心裡一沉,轉身想跑卻被抓住了肩膀,隨即一只手就捂了上來,制止了我發出聲音的可能。比起上次被高杉他們有技巧的鉗制,這一次的動作更加暴、戾,被抓住的手肘肆意拉扯,我仿佛聽到骨頭在哢哢作響,然後脖頸後一沉,眩暈覆蓋了疼痛,世界跌進了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

  再醒來時我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睜開眼後知後覺的在想,自己是被扇醒的,垂著頭,目光裡先出現對面站著的人的草鞋,然後是腰間的佩刀,再抬頭是深色卻統一的粗布上衣,和兩個平平無奇但因神情扭曲而醜陋的面孔。

  呵,兩個男人……我轉動了一下被反捆身後的手腕,感覺到右手小臂一陣揪心的疼,來不及思考是不是骨折了,就被其中一人捏住了下巴,強迫我抬高頭和他對視。

  「喂喂,我說你這家伙,從居酒屋就注意到了,打聽攘夷軍的消息,莫不是敵人的探子?」雖然他口中拋出的是問句,但仿佛並沒有期待我回答的意思,絲毫不放松攥著我下巴的手,我聽到自己的下頜骨咯咯作響,然後聽到他身後另一人也出了聲,「我可是聽說了,最近傳說敵人派了不少探子,其中還有偽裝成平民的,你說我們要不要扒了這家伙的衣服,看看是不是喬裝打扮成女人的。」

  在他松開手拉扯我的衣服時,我深吸一口氣,狠狠啐在離我最近的人臉上,「就憑你們也能當攘夷軍?也不怕丟了軍中志士的臉!」

  被我啐了一口的人不怒反笑,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著我笑得不帶溫度,然後抬起手,下一秒我感覺到右臉有一瞬間失去了知覺,幾秒之後升起了火燒一般得疼痛,嘴裡也帶上了血腥味。

  「看來你還沒搞清楚目前的形式,蠢女人。」他慢悠悠收回了揚起的手「不管是攘夷志士,還是敵軍,都是我一口說了算。」

  「你可想好了,我是白夜叉的女人,」我緊緊盯住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若是日後尋到他,你們死都沒有全屍!」

  聽了我的話,兩人對視了一眼,就在我以為有轉機的時候,卻看到他抬起腳,然後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踹在了我的腹部,伴隨著一陣絞痛我干嘔出聲,恐懼這才如同一陣冰水從頭灌倒腳,鑽進了脊髓裡。

  「白夜叉?呵……那種怪物,也配有女人?能一刀撕、裂身軀龐大的天人,單挑一整隊辰羅……我啊,才不會認同那種怪物也是人類!」說著他終於卸下了最後一絲偽裝,抓著我的頭發低聲囂叫,「孤身一人被我們抓住,這前後荒郊野外要翻一座山才有人煙,你說如果把你的屍體埋在這裡,多久之後才能被人發現?一個月,還是兩個月,說不定直接就被野獸分食了,再也找不到。」

  是了,他們認識白夜叉,他一定就在前面,我起身想往出跑,只是剛一起身就被抓住貫倒,我瘋狂的想要擺脫身後的人,但每向前一點就被向後拽回去更多,只是徒勞無用的掙扎罷了。很快有一只手按住我的頭,滿地的砂石和雜草摩擦著本就熱辣的右臉,我想要叫喊的大聲一點,再大聲一點,但嘴裡很快被塞進了一團破布。在這片只有一個火把照亮的山洞裡,火光撕、扯著所有人的身影,在石壁上變成張牙舞爪的怪物。原本被疼痛和恥辱占據了的神經慢慢被兩、腿之間流下的溫熱所喚醒,最初我祈禱那只是自己的錯覺,但更多的熱流一股一股湧出來,不知何時原本在撕扯著我的衣衫的人都停下了動作,我不敢低頭去看,但大片的鮮紅浸濕了白色的襯裙,仿佛烙鐵一般灼傷了我的眼睛。

  沒有了……原本想追上你,告訴你一個驚喜……全部都沒有了……我蜷起膝蓋向前匍匐著,想多爬一步,再多爬一步,哪怕我知道這只是徒勞,右臉在砂石上磨蹭,我已經分不清臉上到底是血還是淚。我從沒有一刻像此時一般憎恨過這世道,在花、街承、歡苟活時沒有,在火光中窒息被丟下時也沒有,但此時此刻我憎恨著這無法反抗的一切,戰時的亂世,無能的自己,無法傳達的信念,恍惚中又忽然想起,是不是他也曾在這無情的世道中,如同一條狗一般絕望?

  腦海中的話和現實交疊,我聽到自己在呢喃,卻仿佛重合了千裡之外的聲音。

  ——「拜托了,別再讓我變成,喪家之犬了。」[15]

  作者有話要說:

  [15]【拜托了,別再讓我變成喪家之犬了】出自吉原篇銀時之口,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流露出對過往的軟弱之情。

  作者一般寫完一段會一起更新,免得有前後文的遺漏,敬請諒解。


第12章 【武州特產到底是蛋黃醬蓋飯還是激辣仙貝番外】

  三葉在接到消息自己的弟弟和別人起了衝突的時候,最開始以為只是像之前那樣又和處不來的半大孩子打架了,但等到了現場在發現並沒有那麼簡單。她看到甚少將情緒外露的幼弟通紅的眼,被人抓住肩膀但死死盯著對面的人仿佛要將他們撕成碎片一般,等目光順著小總轉過去,望見了兩個陌生男人,仿佛也吃了些苦頭,但這會兒卻沒有一絲氣勢,反而仿佛懼怕著什麼一般,面如死灰。

  在一群人之間的地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一些散亂的盤纏和干糧,一支有些眼熟的發釵,一個白底藍紋的繡囊,還有一截被斬斷的黑色長發被紅色的頭繩束著,鮮艷的顏色倒映在雪上,三葉頓了幾秒才意識到,那是從發束中緩慢滲出的血跡。

  猜測在幾秒之內變成了堵在胸口的悲憤,三葉後退一步,撞在了剛剛趕來的土方身上,她下意識的抓住土方黑色的衣袖,想說什麼,眼淚卻先流了出來。

  本來只是以為在調解私鬥的捕手沒想到撞上了這麼嚴重的案子,聽著後趕來的鄉親說是認識這些物證,將人帶回去做了詳細的盤查,待到夜裡已經問出了七七八八,本想著明日再跟著線索去尋,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守在門外的幾人,見狀都圍了上來。

  面對幾雙帶著些許希冀的目光,捕手有些不忍但還是將實情說了出來,「在北邊二百裡外臨村的山上,案發已經是兩日前……明日聯系鎮上的捕快一起去尋,今日便……都回去吧。」

  三葉捂住了嘴,半晌將沉默的幼弟擁在了懷裡,終究還是和近藤、土方幾人一起踏著夜色離開了。等尋到彌子已經又過了三日,幾日的大雪封住了上山的路,好不容易在被雪半掩的山洞找到了被害人,待到三葉和土方被叫去認領的時候,捕手在蓋著的草席面前有些踟躕,確認了二人的意願後才最終掀開了遮蓋。

  僅僅過了兩秒土方就伸手將三葉攬入懷裡,用手蓋住了她的眼睛,但還是晚了。感受到掌心逐漸被溫熱的淚水浸濕,土方垂下了頭,將一雙銳利的眼眸隱藏在劉海之下,慢慢收緊了從側面擁著三葉的懷抱。土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所以並不需要多看,他也能從那已經青倉泛紫的皮膚下遍布的傷痕感受到對方死前經歷了怎樣的折磨,右手臂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即使經過簡單的清理,屍體旁已經疊放整齊的衣物最上面那已經看不出本白顏色的襯裙還是暴露了當時的現場時怎樣的血、腥。

  武州這樣平和的鄉下甚少發生這樣的事,但前來協助的辦案的捕快卻是鎮上來的,見過一些世面,所以只是稍作停頓便繼續問道,「能夠確認身份嗎?」

  深吸一口氣,三葉扒開了土方的手,已經不再去看地上的景像,點了點頭。得到確認後捕快就將草席蓋了起來,然後將手裡的數頁薄紙遞給三葉,「看完就畫押吧。」

  這樣公式化的報告原本就寫的簡單,所以左右等不來回答的捕快看到對方捏著幾頁薄紙半天沒有反應,不由有些不解,但也不催促,只是放下了手中沾了朱砂的毛筆,簡單交代了幾句就先行離開了。待到房間裡只有自己和土方二人之時,三葉才仿佛回過神一般抬頭,看著同樣因為瞥到紙上內容而詫異的土方,還沒張口眼淚又滾了出來。

  這一次,土方沒有來得及安慰三葉,或者說他沒有做任何事,只是呆立在原地,半晌目光從白紙黑字上「已有身孕五月」的字上挪開,從牙縫中擠出幾個音節,「那群混蛋……」

  經過審訊,被逮捕的人是私自脫隊的攘夷浪士,因為攘夷軍隊不是幕府正規軍,即使做了逃兵以幕府這邊也是無法定罪的,但未持有州藩特許的過境文書,聚眾鬧事,外加背負人命,還是足夠將二人定以死罪,念在曾是武士的面子上特許其切腹自裁。後來土方聽說那二人在行刑時痛哭流涕無法下手,最終還要勞煩介錯者直接斬首的時候,已經是在道場練習休息的間隙從旁人那裡聽到的議論了。聽到這些的土方沒有做出什麼反應,但轉頭看了看不知何時坐在自己身邊的衝田總悟,這孩子在那之後顯得異常的平靜,平靜到三葉都忍不住有些擔心,拜托土方和近藤在道場時多加照看。

  沉默了一會,土方不去看總悟,而是望著遠處開口,「想哭就哭出來吧。」

  「土方學弟,憑你想開導我,還早了一百年呢,只要追趕著我的背影好好努力就行了。」雖然這麼說著,衝田還是提著劍身將手裡的竹劍遞給了土方。

  意料之中被懟了回來,土方反而松了一口氣,沒有繼續和衝田鬥嘴,他接過衝田遞過來的竹劍,握緊了站起身往回走,看不到依舊坐在原地的少年櫻桃紅一樣的眸子裡,深深淺淺漾開了一片漣漪。

  衝田當然並沒有哭,抖S是不會落淚的,如果覺得悲傷的話,那就盡情把悲傷宣泄到別人身上就好了。聽到身後傳來的慘叫,衝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然後拾起另一把竹劍轉身抵住了土方的攻擊。

  「喂喂,這樣偷襲可不好,土方學弟已經墮落到放棄廉恥的地步了嗎?」

  「去死吧!在手柄上抹強力膠的混蛋沒資格說別人破廉恥!」右手已經被膠牢牢粘在竹劍上的土方暴躁了,他一定是吃飽撐的才會覺得這個抖S大魔王需要開導。

  「啊啊,在看哪裡,對決的時候可不能走神!」毫無愧疚感,衝田趁著土方無法靈活操控的時候將竹劍擊打在他的右肩上,「突擊!」

  「突擊你妹啊混蛋!」右手粘在劍上當然沒辦法防守右側的土方實實在在挨了一下,本以為會被趁勝追擊做好了被抽的覺悟,但沒想到衝田意外的停下了動作,甩了甩手裡的竹劍,又坐回剛才的地方休息去了,仿佛真的只是一時想要拿他取樂惡作劇一般。

  道場其他人都對衝田修理土方習以為常,看衝田沒有再繼續也就笑著各忙各的去了,有人過來幫土方想辦法處理被黏住的右手,沒有人看到,遙望著遠方的少年,輕輕抹掉了眼角的一絲濕潤,動作快的仿佛只是錯覺一般。

  無法平息……欺負別人,將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讓別人代替自己流出血淚,平日裡這樣就足以平息心中的躁動,但今日不行。放棄了繼續捉弄土方的念頭,目光漫無目的的不自覺眺向了遠方。

  那一刻,衝田回憶起和那個突然闖入他們生活的女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向在與人交鋒占盡優勢的他在和彌子相處時難得的每次都有些挫敗感,因為不論他如何挑釁,那個女人總是仿佛看不懂他的刻意一般,順著他把話題歪樓到匪夷所思的方向也無所謂。時間長了,衝田放棄了找茬,他偶爾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向遠方,那裡只有連綿的山脈,和湛藍的天空。

  年幼的衝田並不明白她在遙望什麼,只是本能的感受到那其中包裹的哀傷,只是不等他問出什麼,對方又收回了視線繼續手裡的工作,不論是在擦拭竹劍、地板或者盤子,然後在打工結束之後抓起他的手,一路回家。

  這樣心有牽掛的人,不應該有那樣凄慘的結局。慢慢的想著,衝田總悟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已經磨出繭子的掌心,如果有一日,他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護那些無法保護自己的弱者,是不是心裡的躁動也能稍微平息一些呢?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揭示] 主角回避酒精,著急啟程的原因是因為懷孕了,但沒能找到孩子他爸就死了。雖然你們會覺得孩子他爸不一定是卷毛,但孩子媽覺得是,那就是吧,笑。


第13章 【給海盜起名春雨的家伙一定腦子被門擠了01】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其實是存在了一定的僥幸心理,賭自己還能復活,結果便是我發現自己賭贏了。雖然睜開的視野裡一片漆黑,但我能用手感觸到冰涼堅硬的地面,慢慢坐起來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臉,觸覺可及中並沒有什麼異常。空氣裡隱隱飄著一陣渾濁的汗臭味,仔細去聽還有許多呼吸聲,等到眼睛稍微適應了一些黑暗,我才隱約捕捉到一些身影,和我一樣三三兩兩的坐著,姿勢頹廢,一動不動。就在這時我感覺地板顛簸了一下,然後人群熙熙攘攘低語了起來,須臾之後一陣強光伴隨著金屬的摩擦聲湧進身在的空間,我迎著光想去看但還是忍不住用手擋住了眼睛。

  「都出來!」外面的人衝著裡面喊道,很快周圍的人都站了起來,一個接一個走出去,我也默默站起來,跟著大流的腳步,在快到門口的時候被和大部隊分開,轉向了另一隊。我轉頭回望自己走出來的地方,竟然是一個高大的集裝箱,再向遠處望去,這樣的集裝箱同時竟有三個,人群如蝗蟲一般一同往外湧著,很快站滿了這一片甲板一樣的空間。我抬頭望見體量龐大的船倉,每一層都站著手持武器的奇形怪狀的生物,目光轉了一圈落在集裝箱上巨大的符號,腦海隱約有些印像又想不起來。再看看和自己一樣被單獨分出來的隊伍裡,大多都是年紀相仿的女人,心裡有了些猜測。

  「完了嗎?」說話的人離我不遠,在一眾長相奇怪的天人之中難得顯得正常,拿著一個本子仿佛在確認什麼,然後將隊伍集中在一起,和身邊的人說,「這些你帶走,剩下的交給我。」

  「嗨嗨,真會使喚人。」被交代的人個子很矮,目測和我一般高,臉上纏著的繃帶勾起了我不好的回憶,「該不是不想見鳳仙所以讓我去吧。」

  「倒不如說,成全你想念他老人家的心情,好歹師徒一場。」說話的人從背後抽出一把傘撐了起來,將自己隱藏在了巨大的陰影中,然後帶著另外的隊伍離開了。我跟著隊伍走了幾步,轉頭望了一眼那個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腦海中有抑制不住的熟悉感,仿佛記憶裡出現了一個黑洞一般,明明好像記得什麼但無論如何努力都想不起來。越是努力去回憶越是覺得不安,空虛感帶來的恐懼從心底升起來,我咬著嘴唇暫且把這份心思壓下去,胡思亂想之間才發現隊伍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巨大的門吱呀吱呀的從裡面打開,只是還等完全打開就聽到哐當一聲,仿佛是有什麼砸在了門的內側,等完全打開才看到地板上躺著一人,渾身是血,已不成人形——我眯著眼睛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已經沒救了。

  「呀——」身邊的女人們忍不住尖叫出聲,爭先恐後的朝後退去,在我還沒把目光從地上的屍體上移開的幾秒之間,所有人都躲到了後面,把原本在後面的我暴露在了最前。抬起來,我看到有人影從門裡面走出來,逆著光只能看到一個魁梧的身形,光擦著還未從充血回歸平靜的肌肉,勾勒出每一個細枝末節的棱角,無一不再訴說著一個詞——力量。

  那是一種不必正面而對便可以感受到的磅礡力量,連帶著空氣中都散發出令人戰栗的氣息,我屏住呼吸快退兩步,將自己隱藏在隊伍最末端,低眉垂首,默默將接下來的對話聽在耳中,卻不再抬頭看。

  「呀嘞呀嘞,鳳仙旦那,這是為了迎接我特意准備的嗎?」站在隊首的人沒有動作,語氣輕快發,仿佛躺在他腳下的不是一具面目猙獰的屍體,而是不值一提的抹布一樣。當然,如果剛才門開的再快一點,順著門縫被扔出來的這具屍體,一定已經親密招呼在他臉上了。

  「巧合罷了。」如此說著的男人終於走了出來,視野的余光能瞥見他將素白的布衣捆在腰間,上半身毫無遮掩,我偷偷抬眼悄悄望一眼,只這一眼便望見那半白參灰整齊的長發一絲不苟貼在耳後,一張沒有多余的表情的臉上棱角分明。

  這一眼,終於讓我游離許久的記憶找到了依托點,慢慢將那些以為丟失的記憶從黑洞裡拽出來,逐一努力拼湊在一起。我怎麼能忘記這個男人——夜王鳳仙,最強夜兔,春雨第七師團團長。只是一念之間我目光一轉,落在離我不遠纏滿繃帶的矮個子人身上。若以師徒相稱的話……日後的第七師團團長神威,好像並沒有比我高多少耶。

  隨著寒暄完畢,方才空氣裡劍拔弩張的氣勢也消於無形之中,鳳仙轉身慢悠悠的穿戴起來,身旁方才還在尖叫的女人們也已經歸於沉默,只有地上淵淵流淌的血還能證實剛剛發生在眼前的謀殺。我低頭看著已經流淌到自己腳邊的血跡,再最後看一眼死狀凄慘的人,默默更正了自己的想法。

  ——比起謀殺,應該稱作狩獵更為恰當,死者仿佛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比起一擊必殺,對面的猛獸似乎更樂於折磨他,直到精疲力盡,身體殘缺,才被挖開了胸膛,流血而亡。

  我默默後退想要避開血跡,赤著的腳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就在這時感受到一道視線,我抬頭發現不知道何時神威已經盯住了我,那張被繃帶纏的嚴實的臉只露出兩只湛藍的眸子,這會兒打量著我的目光仿佛帶著重量一般壓迫住我的神經,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秒他又移開了眼眸,盈盈的笑意仿佛要溢出眯起的眼眸一般。

  「鳳仙旦那,可以開始挑了嗎?剩下的還要送回阿伏兔那邊,晚了又要被他念叨了。」

  被問及的人慢條斯理將最後一層衣襟整理好,這才踱著緩慢卻堅實的腳步走向這邊,在走來的這十來步裡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從左到右已經把我們二十來人一個不漏的掃視了一遍,然後在五步開外站定,抬起手指了過來。

  鳳仙指的很精確,本就二十人不到的隊伍很快被帶走了四人,就在他的手指向隊伍最右末尾滑過來時,神威跨了一步,擋在了我面前,「旦那,太貪心會吃不消的,上了年紀也該注意養生了。」

  聽懂了他話裡的含義,鳳仙挑了挑眉,「什麼時候你開始關心為師的身體了,神威?」

  「哈哈,我對師父的關心,就像覬覦自己老子財產的不孝子一樣密切喲~」神威攤開雙手,仿佛開玩笑一樣,但從本能我能感受到那距我很近的他的身體緊繃了起來,每一寸肌肉都在緊張著,如果不是因為懼怕——我看了看他頭頂精神聳立的呆毛——那便是因為興奮。

  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我就聽到鳳仙開了口,「罷了,你也到這個年紀了。」

  「呦西,那我走啦,師父再見!」神威愉快的道別著,帶著剩下的人向著方才進來的方向走去,我低著頭走在最前面,忍住了回頭再望一眼的衝動,心裡默默為那幾個被留下的女人留下幾分悲哀。

  看這情形,也不是一兩次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新厭舊至此,那便是……轉過拐角,我才扭頭側望一眼剛才的方向,心裡嘆了口氣。

  ——那便是這般被留下的女子,都活不長罷。

  待走到來時的通道,神威讓開來示意我們向前走,我剛要邁上台階回到甲板就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臂,剩下的人魚貫而出,很快就看不到身影。我轉動了一下被抓住的右手手腕,仿佛又感受到死前骨折鑽心的疼,一瞬間跌進了名為痛苦的深淵。

  沒有人在被殘忍殺害之後,能瞬間抹平經歷過的恐懼和痛苦,失去了剛才充滿危機的環境,稍微松懈了的神經這會兒才顫抖起來,赤著的腳摩擦著帶紋路的金屬地板,我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來。

  「放開——」我揮開神威的手,這次他倒是沒有再攥著不放,但失去鉗制也讓我沒了平衡跌坐在地。

  「放開我,拜托放過我的孩子……」我用雙手抱著頭,咬斷最後一句呢喃,在頸後的鈍擊中去了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提示] 女主記憶缺失。

  因為感覺不把伏筆點出來,你們也不會看出來,所以以後都點明,方便在後文找聯系。


第14章 【給海盜起名春雨的家伙一定腦子被門擠了02】

  紅燒雞塊,香酥大排,清蒸鱸魚,涼拌白菜絲,小蔥豆腐,火腿粉絲湯,外加白米飯,請想像普通人食量的如上飯菜,然後通通乘以五倍,然後擺在一張桌子上的情景。我站在正在進食的人身旁,在他的示意下,把大排往前挪了挪,然後看到被推到一邊的清蒸魚,默默記下了對方的喜好,同時為已經擁擠不堪的桌子擔憂,尤其看到是桌角明顯不平整被踮起來的一條桌腿在神威大開大合的進食中更加搖搖欲墜起來。

  沒有錯,我現在的身份,是神威的御用廚娘。由於上次自己是被他打暈後扛上了這條飛船,等醒來飛船已經在宇宙中航行了,本著海盜的強盜邏輯,其他人已經自動把我歸為神威的所有物了——注意,是所有物,也就是說在他們眼裡,我和神威身後背的那把傘,或者神威腳踩的那雙布鞋一樣,只是一件私人物品罷了。

  如果神威不高興了,用一根手指按死了我,也不用和別人打招呼,直接丟到宇宙裡就好,都不必費事下葬。思考如果在宇宙裡死掉的話,就算能再活過來,也不知道會到什麼詭異的地方,我心裡還是非常忌憚的。

  醒來那一日,我被關在空無一人的套房裡半日之久才見到開門進來的神威,雖然剛進來他就注意到了我,但還是哼著歌先去浴室衝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才走到我面前,打量著我又不說話,即使他滿臉都是溫和的笑意,但被他掃視的我卻仿佛置身冰窖一般。

  「喂,那個誰……」很明顯並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也懶得費心去問,神威歪了一下頭,笑眯眯扔出一句炸彈,「把衣服脫了。」

  我聽了先是一愣,下意識想反駁,就聽到他的下一句話,放棄了抵抗的想法,「不聽話的話,就殺了你哦。」

  雖說連威脅的話都帶著不在意的語氣後綴,神威的氣場卻沒有聽起來那樣輕松,滿滿的都是壓迫感。在我將手放在衣襟上的時候,他便慢慢收斂了笑容,先是腰帶,再是外衣,後是襯裙,待到最後一件縐紗裡襯的時候,我已經幾乎透明的暴露在他的視線中了。此時的神威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他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到我面前,踩在我腳下的衣料之上,腳一滑便踢開了它們,然後伸手攥住我的脖頸,拇指壓在我的動脈之上。熟悉的境遇讓我回憶起第一次死亡時,也是如此被奪去呼吸,直到吐盡身體最後一絲氧氣,仿佛被抽干水分的魚,只是回憶起三分那樣的感覺便足夠使我不由自主輕輕顫抖起來。

  「真是奇怪,明明渾身都是血腥味的你,居然會怕死。」

  「……怕死,是生物本能。」我盡量平緩了自己的呼吸,說話間感受到喉嚨和他掌心間的摩擦,放輕了語氣,「只要還活著,沒有人不怕死。」

  「哦~我一直覺得,只有強者有資格活下來呢。」神威說完頓了頓,補充道,「包括有變強潛力的人。」

  「那可真是……」我無法說下去了,因為他收緊鎖在我脖頸的手,此時此刻我忽然明白,神威對我的興趣絕非男女之情,但一時之間我也總結不出來,情急之下我忽然靈機一動,大喊一聲,「我會做飯!」

  「嗯?」果然,神威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我趕緊趁熱打鐵繼續說,「我會做很多好吃的,你喜歡吃什麼……我現在就做給你吃!」

  白天我四處檢查過了,這件房間是套房,從衛生間浴室到廚房一應俱全,甚至冰箱裡還有大米和雞蛋,用現有的食材我迅速做了一頓飯——蛋炒飯。神威全程盯著我做完,然後對著面前的盤子端詳了半分鐘,用不到五分鐘吃光了這盤蛋炒飯,笑著對我說,「還算能吃」

  聽完我松了一口氣,「我還會很多其他的菜……和肉食料理,不嫌棄的話,明天做點別的給你嘗嘗。」

  聽完我的話,神威稍微思考了三秒鐘,然後點頭答應,這便算是暫時留我一命的意思了。我舒了一口氣,正打算開始收拾廚房的時候,身邊掃過一陣風,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神威就翻過廚島來到我的身邊,我看到他舉起的右手緩緩滴落的鮮血,後知後覺感到臉側熱辣辣在疼,伸手一摸果然是我的血。

  「有件事剛剛就讓我很在意……」神威將沾了血的手放在鼻子下輕輕嗅了嗅,仿佛在確認什麼一般,然後手稍微向下一滑就帶走了我身上最後一件布料,身體被完全暴露在空氣中的剎那我偏過頭躲開他的目光,咬緊了嘴唇。

  難挨的時光度秒如年,也不知過了多久神威後退一步跳又出了廚台之外,用背影衝我擺擺走進了臥室,然後一把關上了門。諾大的空間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終於有機會扎實的大口呼吸,良久之後才恢復一些力氣,慢慢走近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死前穿的和服是顏色偏暖、質地厚重沒有繡花的布料,翻開來是已經看不出本白的襯裙,我撫摸著上面已經干涸的斑駁血跡,拿起來貼近自己胸、口那道猙獰的疤痕,慢慢呆著不自覺的湧出淚來。

  如此我暫時棲居在了春雨的飛船上,負責神威的一日三餐,我猜測飛船上是有食堂的,但神威算是給自己開了一個小灶,後來便吩咐人把我每天列的清單上的原材料送來。曾經我猜測莫非因為是身為鳳仙之徒,所以能在春雨中有這麼大的權力,後來才知道是自己想錯了。春雨這樣的海盜團伙,認的是力量,而其中被稱作雷槍的第七師團,大部分由夜兔組成,更是只認力量不認人,任憑誰後台再硬,若是沒有真憑實力的拳頭,也爬不上去。

  每日神威並不告訴我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只是在飯點時回到房間,吃掉我准備好的的飯菜,也許因為我准備的實在是太多了,他有時候會剩下些自己不喜歡的,通常就是我的口糧了。飯做的越多,我便越了解他的喜好,通常來說神威更喜歡能夠大口方便吃的食物,討厭吃起來麻煩的食物,喜歡清淡的食物,討厭辛辣的食物,偏愛米飯多過面食,不喜歡甜點,尤其討厭牛奶。因為害怕他吃膩了我做的菜便覺得我毫無用處,我每天都會做一道新的料理,在做了二十三道新料理之後,他告訴我飛船著陸了,然後帶著我走出了呆了快一個月的套房。

  踏著長長的階梯一路向下,待雙腳真實的踩在泥土上之時,在宇宙中漂泊了近一個月的我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那種長時間腳不沾土地的漂流感很難描述,但毫無疑問是不舒服的。感慨了一陣,我才打量起著陸地的環境,目光所及是大片的農田,迎著太陽和風欣欣向榮,茁壯成長。我轉頭看著撐著傘的神威,他今天穿了黑色暗紋的唐裝,從腳踝到手腕再到脖子都纏滿了繃帶,不露出一點皮膚,唯獨沒有遮住臉,意識到我在看他,轉頭衝著我舔了舔嘴唇。

  後來我才知道,舔嘴唇這個動作,一般是他渴望戰鬥時下意識的動作。此刻我只是愣了愣,然後抬腳跟上了他的腳步,陽光灑下來,照耀著這片陌生的土地。

  只不過在這片土地上,沒有我愛的人,一個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被審核鎖了,刪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呀!


第15章 【給海盜起名春雨的家伙一定腦子被門擠了03】

  在一處貌似民居的房屋落了腳,神威在房間僅有的床上坐下來,我感覺他心情不錯,但並不知道是為何,目光在這件簡陋但還算干淨的房間剛剛轉了一圈就聽他說,「去附近轉轉吧。」

  「什麼?」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看到他重新站起來,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態度自然的過分。這家伙,居然要帶我一起轉轉嗎,這可真是……不等我回答,神威輕輕用力就將我拽了出去,拉著我在田間的路上行走著。這會兒陽光已經不那麼強烈,風中帶著被曬了一天的田野的香氣將他粉橙的辮子末梢吹起來,在我手腕上打了個彎又落回去。一路順著坡向上走,待到一處土捱前他停下來,我跟著他停下腳步,默默低頭望著晚霞中分割的整齊的田野,種的整齊的作物在風中翻起浪花,原本藍色的花穗因為鍍上余暉變成深沉的紫,站在我們所立之處望去,仿佛無盡的海洋從紫到橙和天空連成一片。

  「神威,」這些日子以來我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看著同樣安靜望向遠處的人,問道,「這是什麼?」

  他不回答我,也不對我做出任何反應,仿佛只是單純在看風景一般。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田野間依稀還有勞作的村民,收拾著農具踩著最後的余暉歸家而去,更遠處是幾方比我們落腳之處更破舊的房屋,裊裊的升起了幾縷炊煙。這一方貧瘠的土地,能夠引得堂堂春雨駐足,到底是為了什麼……或者說,正是因為春雨的駐足,才讓這一方土地如此貧瘠。

  我手腕一轉反扣住他原本牽著我的手,感受著他沉穩有力的脈搏,再次開口,「這裡是哪兒?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你問的太多了。」終於被我問煩了,神威淡淡的開口,冷冷掃了我一眼,「真覺得我不會殺了你?」

  「你為什麼不殺我?」他的話音剛落,我乎是下意識我就問出了口,問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倒吸一口冷氣。

  「你希望我殺了你?」他又笑了起來,「我記得你說過你怕死。」

  「……我更想活的明白。」

  「我通常不殺女人,因為她們有可能會生下強大的後代,同樣我也不殺小孩,因為他們有變強的可能。」意料之外的,神威回答了我,也正是這個答案讓我一怔。我的反應沒有逃出他的注意,手腕一翻便鉗制住我,將我拉近到能夠雙目對視的地步,慢慢說道,「我記得你之前說你也曾有過孩子?」

  神威的眼睛很大,瞳孔的顏色是純粹的湛藍,這樣近的距離我能從其中看到自己的臉,在他的話音落下後無法抑制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個奇跡一般存留下來的孩子,曾讓我以為自己是被眷顧的,以為自己的愛是被祝福的,直到它在我身體裡結束了僅有五個月的生命,更甚者……我深吸一口氣,平復了自己的表情,然後回答了神威的話,「現在沒有了。」

  ——以後,都不會有了。

  「是嗎,真是可惜。」神威松開了我,語氣不知為何充滿信心,「總覺得你能夠生下很強的孩子呢,如果是這樣,倒是可以一試。」

  ……出於直覺,我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問他口中的一試究竟是什麼意思。夕陽的余暉只剩下一縷,皚皚的霧氣從山那邊蔓延過來,夜晚終於要到來了,神威轉身沿著剛才上來的路往回走去,這一次他沒有拉著我,我便自己跟在他身後。入夜後神威沒有要休息的意圖,他扛起了自己不離身的那把鐵傘,踏著月光就要出門去,我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喉嚨一緊,叫出了聲,「神威……」

  他停下腳步,半側著臉掃了我一眼,仿佛是在等我說完,又仿佛在警告我安靜。吶吶著,我將後半句話咽下肚子,看著他打開門,門外已經靜靜站了三人。月光下高低不齊的身影卻統一都抗著一把傘,在一聲口哨中紛紛起跳,腳下的影子迅速消失在月光之中,仿佛不曾存在過一般。

  ……四只夜兔,足以抵抗一支軍隊。

  那一整夜我都躲在房屋裡,不管外面有多麼大的動靜,我都緊閉著門一步都不敢邁出去。開始時還很激烈的喊殺聲漸漸平息下去,最終歸於沉寂,待到窗外泛起些微的晨光時神威回來了,雖然看起來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拆掉了白天礙事的繃帶,那黑色暗紋的唐裝仿佛更深沉了一些,後來我才意識到,那是因為上面浸滿了鮮血。

  天蒙蒙亮的時候神威告訴我准備出發了,我跟著他走出門去,田野之間靜悄悄的,目光所及依舊是大片的農田,迎著朝陽和微風欣欣向榮,茁壯成長,似乎要將浸染了整片土地的鮮血都吸收了變為自己的生命力一般。遠處有幾縷黑煙,似乎已是燃燒殆盡的強弩之末,仍舊將滾滾的熱量裹挾在風中散開來,最終仿佛一記耳光一樣拍在我的臉上。

  神威舉著傘沉默的走在最前面,身後是其余三只夜兔,同樣舉著傘,一言不發。我跟在神威的身後一同向前走著,在隊伍之中有著詭異的違和感,路上的血跡深深淺淺,即使隔著鞋底踩在上面也有讓人無法忽視的粘膩感。行走之間我轉頭看了一眼田野裡仍舊有勞作的人,似乎腰弓的更加彎了,臉都要埋進土地之中一般,然而就是這謙卑的模樣,卻仿佛變成千斤的鐵水灌進我的腿骨裡,讓我邁不動腳步。只是一瞬間的失神,我被從旁暴起的農民撲倒在地,他用鋤頭壓著我頸側的動脈,面對著一整隊的夜兔,嚎啕大哭起來。

  「啊——啊————我的孩子——你們殺了他,你們也殺了我啊!殺了我!」

  那不是還想要繼續生存的人會發出的聲音,而是一種失去所有的動物才能發出的悲鳴,抬頭對上其余幾人的眼神,那其中沒有驚慌,甚至帶著些輕蔑的笑意。轉了一圈我的目光落在神威身上,他重新纏滿繃帶的臉不辨喜怒,也沒有動作,這時我看到他身邊的人推了他肩膀一下,笑出了聲,「喂喂,都告訴你該早點處理了她,太拖你後腿了。」

  一個玩具,是不夠格被拿來做要挾的,還不如給個痛快——我領會了其他人的意思,感覺到身後的人的顫抖,目光轉向不遠處還未燒盡的成堆屍骨,心底忽然泛起了冷笑。我曾經為了銀時在地球上反抗過天人,沒過多久自己卻搖身一變成了戰場上的對立面,縱使我沒有手持利刃,但我同樣以沉默者的身份觀望了這一場鎮壓和屠殺。侵略與被侵略,殺戮與被殺戮,勝利失敗與否,都不過是徒增在平民之上的暴行。

  「神威,」我攤開了雙手,對著他笑了起來,「動手吧。」

  話音剛落,我眼前只剩下神威那粉橙色的辮稍,身體被巨大的衝擊撞開,血肉被破開的聲響沉悶而厚重,仿佛是為了證明他的動作之快,須臾之後我才聽到血液被擠出血管的聲音。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只是輕傷,轉頭就看到方才挾持我的人已經只剩肌肉反射抽搐,他的雙目死死頂著天空,不多時便歸於沉寂。

  也好,這樣就能夠和家人團聚了。我如是想著,對著神威伸過來那只沾滿鮮血的手愣了一下,還是抓住它站起身來,然後我聽到神威的聲音,不大卻震懾著所有人。

  「僅此一次,再有反抗的話,春雨將會踏平這顆星球。」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提示] 女主為什麼說(孩子)以後也不會有了。


第16章 【給海盜起名春雨的家伙一定腦子被門擠了04】

  回到飛船上已經有三日了,這幾天雖然還有新鮮的食材送來,但我卻沒再進過廚房,第三日我想神威對我的忍耐到了極限,因為他在回到房間看到空空如也的飯桌時,先是沉下了臉,然後又揚起明媚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向了坐在沙發上的我。

  「不用我提醒你也應該知道,在春雨裡,沒有用處的家伙是沒有存在的意義的。」他攥住我因幾日未曾進食而無力的手腕,繼續說道,「況且想要絕食而死也太愚蠢了,過程長且痛苦,毫無意義。」

  我抬頭望見他過於燦爛的笑容映襯著他俊秀的臉龐,忽而想起來,神威的年紀比我還要小的多,但他的強大往往讓人忽略了這一點。十幾歲的年紀,只身在春雨中摸爬滾打到今日,的確不再適合懷有任何柔軟的感情了,更何況沒記錯的話,這家伙是自己選擇拋棄家人的。

  「神威,你說過不殺女人和孩子,但你想過沒有,田野裡種的那些東西,會間接害死多少女人和孩子。」我說著慢慢扯開了唇角,「對啊,年紀輕輕便拋棄病重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的你,又怎麼可能真正理解家人的含義呢?」

  「……真是不能小看了你。」神威不怒反而笑得更燦爛了,只是眼神愈發冷冽,「讓我猜猜,是誰告訴你的?一直連房間都出不去的人,居然也能吃裡爬外。」

  「這很重要嗎?重要的是,你以為憑那些無用的手段,就能彌補自己犯過的錯?神威,從你離開的那一日起,就不可能再回去——」

  「回去?別說笑了,誰告訴你我想要回去了?被無聊的東西束縛著腳步,是不可能觸碰到真正的強大的,親人也好,女人也好,這些都只是我變強路上的絆腳石罷了。」神威說著,緩緩對我伸出兩根手指,「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服從我,最後死在我手裡。」

  「還不是一死?」

  神威笑眯眯的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僅剩的零一根手指,「第二,把你扔給其他人,大概率會生不如死。」

  我沉默了,也許是被我的反應愉悅到,神威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指了指廚房。一頓飯即使被我磨蹭著也還是做完了,將最後一道菜擺上餐桌,我照例盛了大碗的米飯給他,然後自己在另一邊坐了下來,嘆了口氣開始吃自己的那份飯。也許是因為久未進食,胃裡有些灼燒的疼,待到一碗飯吃了大半,我感覺腸胃的絞痛上升到難以忍受的界限,這才驚覺不對,再抬頭看也察覺出異常的神威,想說話卻先噴出一口血來。

  即使吃下了比我更多的食物,神威還是比我狀況要好太多,他一把推開飯桌,湯湯水水伴隨著餐具撒了滿地,然後一把抓住了我,犀利的眼神裹挾著盛怒,「是你?」

  我想反駁,但張口只有更多的血從氣管嗆出來,滴滴答答染紅了他的袖口,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搖頭。神威的眼神裡仍舊透著驚疑,在身後的門被撞開時變成了鎮定,轉身攜著我就地一滾躲開掃射過來的子彈,再抬頭看已經湧進門的三人。

  夜兔,從來都喜歡單打獨鬥,但對上神威,三對一也不見得占便宜,然而神威已經中毒,哪怕體質強些,毒發的慢些,也足以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致命,更何況——我望著他將我護在身後的姿勢,凄慘的想——帶著一個拖油瓶,絕對沒有勝算。本著進攻就是最大的防守,神威已經衝了出去,夜兔的速度超出了我能捕捉的極限,幾番交手幾人停下來,我看到神威被壓著臉撞在牆上,將金屬的牆壁撞出一個坑。我看不到神威的表情,但能看到血順著他的手往下滴,很快彙聚成一灘。也許是暫時壓制了神威讓三人稍微放松了幾分,另外兩人向我走來,拽著我的頭發將我拖著帶過去,摔在了神威腳邊。

  「神威,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玩具而已何必當真。」說話的人自己也不輕松,剛才的戰鬥中被神威的傘貫穿了右腿,一路踩出了一行血腳印,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既然都要死,我就先殺了她,也算給你陪葬,哈哈哈。」

  「喂喂,別啰嗦了,」壓制著神威的人冷冷開口,似乎沒有興趣參與這場鬧劇一般的對話,整條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似乎也並不輕松,「速戰速決。」

  「是是。」雖然答應著,但那人並沒有了結我,而是抬一只腳,精准的踩在我的腳踝上,然後在我痛苦的嚎叫聲中大聲笑起來,「喂喂,再大聲點啊,讓這小子也聽聽,自己的玩具被人玩弄是什麼感覺。」

  拖著被踩碎的腳腕,我向前爬了幾步伸手抓住了神威的褲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們說的對,正是因為對我的縱容和信任,才讓這些人有可趁之機,然而神威本就任性妄為,目中無人,在春雨裡早晚會吃苦頭。攀著他的腿我用力想爬起來,巨大的仰角之中,我看到神威的手指動了動,又動了動,剛升起一絲的希望在下一秒被身後而來的雨傘洞穿。低下頭看到從左腹穿出的傘尖,明晃晃還帶著血,轉了一圈後又被抽出去,這一次我終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松開手趴在我和神威彙成一灘的血泊之中。

  恍惚之中我居然還有閑心去想方才神威給我的兩個選項,還真是應景,不知道神威會不會後悔。耳邊似乎又想起了廝打的聲音,破碎和撞擊讓整個房間都顫動起來,我聽見更多的腳步聲,叫喊聲,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應了。在就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將我抱起,由於已經失去了眨眼的力氣,眼淚模糊了視線,但我依稀能望見那條粉橙色的辮子搖晃在眼前。感受到神威似乎是想將我帶走,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抓緊了他手臂,「不……不用……」

  「閉嘴,還能活。」神威的語氣失去了以往慣有的調笑,我知道他也不輕松,平日裡一指頭就能按倒我的人這會兒卻連我抱都不起來。我搖了搖頭,抓著他的手更加用力,這一次他順著我的力氣低下了頭,以便能聽清我的話。

  「我選一……拜,拜托了,神威……」我知道他明白我在說什麼,感受到他的沉默,我又繼續開口,每個音節都帶著血沫,「你不殺女人的理由,我已經,沒有了。」

  ——請你遵從自己的選擇,在變強的路上筆直的走下去,神威。

  我注視著他,希望能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他,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話……後面的思緒結束在神威的擁抱之中,感受到他懷抱的溫度,我恍恍惚惚的想,這是他第一次擁抱我,也將是最後一次。

  環抱著我的手臂慢慢收緊,直到我無法再呼吸,直到骨骼吱吱作響,直到整個世界都沉沒了一般——然而我明白,世界依舊在那裡,只有我了沉下去,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提示] 不殺女人的理由=有可能生出有潛力的孩子=生育能力。

  沒有不被殺的理由=沒有可能生出孩子=沒有生育能力。

  原因和復活前的死因有關,後文會解釋。

  所以這一次是被神威捏死的,嗯。


第17章 【給海盜起名春雨的家伙一定腦子被門擠了番外】

  在收到神威發出的坐標信息時阿伏兔正在前往其他星球的路上,念在神威那小子好歹和自己有點交情,坐標距離又正好不遠的份上,他雖然一邊念叨著麻煩一邊還是將坐標輸入了系統,然後靜靜等待著跳躍。待走上飛船他才覺得不對,待看到神威按住臉被壓在牆上的時候,有一瞬間阿伏兔心想的是,活該,你小子也有今天!然而下一秒他意識到,這不是點到為止的私鬥,而是針對神威的殺局。

  擺在面前有兩條路,殺了神威,或者救下他,阿伏兔用了一秒鐘去權衡,然後選擇幫救下神威。倒不是真的因為他有多喜歡這小子,只不過另外幾人更令人討厭罷了,況且救下他的話,日後在鳳仙那邊也更好交代。本來還算勢均力敵的戰局在阿伏兔加入後變得毫無懸念,在解決了面前的危機之後,阿伏兔看著神威跌跌撞撞跑向不遠處趴在地上的人,小心的將對方翻過身抱起來,居然是個女人。

  本著直覺阿伏兔覺得自己不應該跟上去,於是默默轉身向門外走去,在走出去之前他回頭望了一眼,視野中一向將脊背挺得筆直的少年彎下了腰,仿佛屏住呼吸去傾聽懷中人的話語,阿伏兔停下腳步就那麼望著,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一個致命的擁抱。

  縱然如此,阿伏兔仍舊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靜靜感受著那個屬於第三個人的心跳逐漸停止,最終連氣息也消散在空氣中,他才轉身離開了房間。

  後來和神威坐著他來時的飛船回總部的路上,阿伏兔幾次都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當了這麼多年宇宙海盜,除了力量之外,阿伏兔還鍛煉出了優秀的洞察力,更何況……他轉頭瞥一眼坐在副駕駛的少年,在注射了抗毒血清之後,神威動作熟練的處理了自己的傷,然後坐在副駕位置上再無動作,只是周身那仿佛都要實體化了的怨念是要多遲鈍才能感受不到。左思右想,阿伏兔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勸了一句,「想開點,女人這種東西,以後還會有的。」

  「嗯?」神威頭上的呆毛一轉,「原來阿伏兔平時就是這麼安慰沒女人緣的自己的嗎?」

  「喂喂,你這家伙……算了,也到這個年紀了。」本來想說什麼的阿伏兔中途硬生生又轉了腔調,就是這樣的態度讓神威更加不爽了。一個兩個都是這樣,鳳仙是這樣,阿伏兔是這樣,自家那個禿頭老爹也是這樣,總當自己是小孩子一般讓著自己,所以才總會縱容自己,所以才會轉移話題,所以才會在最後的時候收手。和其他人不同,神威回憶起自己的母親曾經這樣對他講過,人生這條路是沒有辦法回頭的,與其在年老時後悔,不如聽從自己的心,然後筆直的行走下去。

  對於將那個女人留在身邊這件事,一開始只是因為好奇,本著曾經無數次在生死之間游走的直覺,他聞得出對方身上有死亡的氣息,本以為會是個強者,卻不想是個毫無還手能力的弱雞。然而越是接觸神威就越是覺得有趣,這個人身上有著那麼多的矛盾,死亡和求生的矛盾,正義和理智的矛盾,溫柔和克制的矛盾,在最終環成一個圈,終於將她自己封死。

  神威奉行隨心所欲的活法,所以他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在他看來那更像是一種自尋煩惱的行為,但在嘗過她的飯之後,神威改了主意,將她暫時留在了身邊。

  ——她做的飯,有母親的味道。

  那時候神威只是這麼簡單的想著,在其他人以玩具如果玩膩了可以共享的理由要人的時候,神威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還順手狠狠教訓了對方一頓,算是警告。這本來是一件極小的插曲,沒想到最終演變成致命的災禍,如果神威提前知道的話……他還是會那麼做的。不知不覺中,這種仿佛理所應當的關系卻讓他逐漸著迷,即使反復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有些相似的替代品,可每天對著滿桌的飯菜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時,在外面打了架吃了苦頭,回家仍有母親的安慰的日子。當初憋著一股氣走上春雨的飛船時,他就知道這是一條沒有回頭點的路,但沒過多久便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神威內心還是忍不住去想,假如自己沒有離開,是不是母親還能多活一陣子,是不是他們還能有最後一點溫馨的回憶。

  年少氣盛如神威,無法沉下心去承認自己心中的愧疚,哪怕是他先甩開所有人的手,也不足以抵消心中的憤恨。年少的神威將所有的戾氣都加諸於拳腳之上,縱使如此也敵不過鳳仙,只有一次又一次被扔出去的份。最後一次被抓著小腿摔到牆上,神威斷了三根肋骨,咳出一口血,語氣輕松的笑道,「呀嘞,旦那真是一點余地都不留啊。」

  鳳仙看著渾身是血,腫了半張臉的人,心裡默默嘆了口氣,隨便扔給他一個運輸人口的任務,將少年打發到宇宙裡去了。本想著神威這性子,扔出去磨礪磨礪總是有益處的,卻不想每一次回來的神威都更加任性,完全沒有被生活搓圓棱角。有時候鳳仙會想,到底要經歷什麼,才能讓他收斂隨時外溢的鋒芒,卻沒想到這次回來,神威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了。鳳仙眯著眼睛打量著他,從頭頂的呆毛到腳下的步伐全都沒有異常,一時間又無法判斷,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那笑眯眯的眼眸背後,有什麼一直浮躁的情緒被歸了位,沉寂了下去。

  「怎麼,聽說你這次差點就回不來了。」鳳仙開口問一回來就埋頭吃飯的少年,「是我教你的東西都弄丟了嗎?」

  「別這麼說啊旦那,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過去的事就別再計較啦,會長皺紋的喲。」神威說話間還在咀嚼米粒,含含糊糊,又夾了一塊肉,心滿意足。

  「這次事辦的不錯,那顆星球也打通了關系,准備擴大面積長期種植原材料供春雨交易。」該誇獎的時候鳳仙從不吝嗇,相對的該嚴懲的時候他也從不手軟,「轉生鄉,一旦上癮就再也離不開,只要壟斷了貨源和技術,就能源源不斷帶來財富,等產量跟上就可以下放了,後面的事交給你去做。」

  「啊,聽起來就好麻煩,旦那你找別人去吧。」神威放下已經空了的飯碗,打了個嗝,「再說了,春雨的雷槍還是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吧,旦那。」

  鳳仙看著自說自話的少年轉身要走,為不可察的扯開唇角,笑了。果然,別人看來眼紅的不得了的生意,神威卻覺得沒有干架有趣……算了,就讓他保持這樣吧,會勾心鬥角的人已經夠多,這樣筆直前行的人反而更加可貴,更何況之於他們夜兔來說,有些東西太過唾手可得,才顯得得不到的那些東西,彌足珍貴。

  母艦中,神威獨自走在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走廊,輕輕彎了彎手指,回憶著那個擁抱的形狀,還有那雙到死都沒有合上,直直盯著他的眼睛,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口,又仿佛是重合了年幼面對母親那一番話時,自己的承諾。

  ——放心吧,筆直的走下去,我記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人物剖析] 神威是我曾經覺得很難把握的角色,但在看完洛陽篇後,稍微能理解一些了。並不是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會有什麼後果,而是將這些都考慮了之後,還是要去做。年輕氣盛的神威還沒有日後那樣的從容,失去母親的情緒需要突破口,他在女主身上找到了相似的味道,那是和母親相似,又不同於其他人態度敷衍的包容。女主最後要傳達的意思,神威其實早就知道了,但女主用生命去幫他牢記這句話,仿佛將神威內心無法釋放的躁動歸位,成就了日後衝著變強筆直而去的中二威。

  女主的角度來看,雖然一開始知道自己在宇宙海盜之中,但親眼目睹了殖、民和侵略的行徑後,想到地球上自己愛的人還在為了攘夷而奮戰,覺得無法接受,後來已經半死,就索性拜托神威殺了她,寧死也不願意再繼續做一個無用的旁觀者了。


第18章 【牢獄之中一定要多注意住在對面的獄友01】

  作為彌子在這個世界存在的短短數月,我曾在不同的地方暫住過。我見識過吉原熱鬧的游廓,灰白的瓦,朱紅的閣,也曾見識過武州鄉下不經雕琢的天然,古井木欄,山間紅葉,也曾見識過春雨翱翔宇宙的飛船,星河遼闊,俯仰之間望不到邊際,可我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庭院。

  捧一杯茶,我跪坐在回廊之上,膝下的軟墊輕薄卻不硌,杯中茶清香而不濃,我眨一眨眼,目光所及之處並不見流水,耳邊卻有清泉叮咚之音,隨著時辰驚鹿[16]的竹節輕敲在青石上,聲音脆而不鳴,仿佛一陣微波散開在這一方天地之間。

  人說日本庭院多為枯山水,那是因為未曾見識過真正的築山庭。島國彈丸之地,若有一方活水入院成池已是不易,縱有築山庭也多以池泉為主,築山為輔,若能築假石為山,以青松相映,遠觀成畫,便是足矣。然而此刻映入我眼簾的,是真正以山河造景的築山庭園,面域之廣闊,竟非一眼能望盡。若說其他還是次要——我目光垂下來掃過不遠處青石——那樣青翠富郁的苔蘚,也不是短短一兩年可以養的成的。

  這樣的地方原本是與我無緣的,但幾日前醒來之時,我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這一方庭園之中了。雖然醒來時候身邊空無一人,但很快便有人來傳話,叫我稍作等待,主公便會前來看望我。對日語的理解只基於拼湊而成的回憶裡短短十幾年經歷,這句文縐縐的話居然聽的我一知半解,想必之前真正的「彌子」也未曾有過和這般大家族接觸的經歷。待到勉強整理了儀容,和室紙門便從外面被拉開,我見到身著鮮綠色狩衣的男人從從門外進來,望向我神色之間從疑慮到肯定只用了須臾,然後他露出溫和的笑容,在我面前的軟墊上坐下,揮手展開了手中的折扇開口道,「你不必驚慌,前日我與族人在狩獵時發現昏倒在山間的你,見你仿佛受了傷,就命人先將你帶回來。」

  「承……承蒙關照,非常感謝。」我看了一眼那扇面上若隱若現的三葉葵紋,彎下腰去深深鞠躬,開口便是方才想好的托詞,「我曾和家人從戰亂之處逃離,後來遇到歹人,為逃命和親人失散,只好沿著原定的方向只身前行,幾經周折在附近的山間迷路,又累又困,才……」

  「原來如此。」那男人恍然大悟一般,將手裡的折扇收攏敲了敲掌心,「附近的山間的確人煙稀少,難怪你會迷路,好在同行的族人碰巧發現了你,不然此時或許已落入野獸腹中了。」

  「多謝救命之恩,既然我已無大礙,明日便可啟程——」

  「不急,」他打斷我的話,將折扇向門外一揮,便有佣人端進來一桌飯菜,「想必你也是餓了,我這裡雖不大,一間客房還是有的,不如養好了身體再啟程。」

  我低頭看一眼面前的飯菜,小菜無一不是精雕細琢,連味增湯裡的豆腐都是大小分毫不差的立方體,米飯旁是研磨細膩的山藥泥,以蛋黃為月,綠葉為竹,硬生生將一盤菜雕琢成一幅畫作一般。

  我忽然間明白,大概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力,哪怕對面的人笑容溫和,言語客套,但那一雙眼眸裡初見我時那一晃而過的盤算也是真實的。等他離開後,我將飯菜吃下,剛落下筷子便有佣人進來收走桌子,另外的人則鋪好床鋪,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都離開了。

  那一夜,我合眼而臥,數著庭院裡傳來的驚鹿擊石的聲響,徹夜都沒有睡著。後面幾日我便再也見不到那日見過的男人,每每提及啟程都被佣人以家主不在,待回來告辭再走也不遲的借口推了回來,奈何這庭院依山而建,地形復雜,我試著走過幾次都未能找到出去的路。這一日用過早飯後,佣人竟拿了一套和服進來,一層一層在房間支起的木架上撐開,顏色和用料都是我不曾見過的華麗。本想推脫,但看到他們眼裡的淡然我將話又咽了回去,想必就算拒絕了也是白搭。被服侍著換上那件振袖和服,櫻紅色的結城綢[17]粗看單薄,細看只見八重櫻的刺繡從領口悄然盛開到袖口,待到三層腰帶纏完,我已經快喘不上氣了,然後看到不知何時安置於腳邊的妝台——黑漆描紅的妝盒有五層之高,從中旋轉折開內外竟多達十幾層,妝粉胭脂到金箔簪花一應俱全——不由有些詫異。

  「你們這是……」

  換衣服的佣人已經退了下去,剛剛將妝台展開完畢的是一位上年紀的婦人,相比其他佣人仿佛在這個家中資歷更深,所以神態之中比敬畏多了一分自然。我看著她捏起一只描眉的螺黛,衝我展開慈祥的笑容,仿佛在對著從小養大的孩子一般,「您在說什麼呀,小姐,這不是您平日裡最喜歡的顏色嗎?」

  「你說什麼?」入秋時節,溫度宜人,可這句話卻聽得我脊椎都升起幾分寒意,「你說小姐……」

  「前些日子是主公逼您太緊了,但您也要體諒主公呀,親事是上代家主生前就定好的,就算您心儀他人,也不能……唉,好在吃了些苦頭您也終於回來了,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往後不久便要為人、妻了,趁著還能在家的日子,和家主大人好好相處吧,畢竟他是您的兄長,總不可能真心為難您的。」婦人似乎是真的疼愛這位小姐,絮絮叨叨的說著,可在我聽來都是天方夜譚一般。我退後一步,拉開紙門想跑出去,卻被邁不開腿的裙擺絆倒,再抬頭視野裡出現一雙穿著白襪的腳,再抬頭是綠色的狩衣。我驚起想逃,卻被男人的聲音打斷,「小姐不願意梳妝便算了,今日也不見重要的客人,你們先下去吧。」

  「等等!」對我的聲音置若罔聞,佣人都退了出去,那男人這才彎下腰,用手托起我的下巴,笑容依舊溫和,聲音卻帶著不容分說的重量,砸在我的耳膜上。

  「揣好你的角色,若是丟了,我再尋一個來就是了,至於你……家裡倒是有幾只獵犬餓了多時。」說著他用手指摩梭我的下巴,語氣薄涼,「明白了嗎?」

  咬著牙,我最終還是屈服著點了點頭,看到他滿意的走出門去,最終一拳砸在了地板上。

  作者有話要說:

  [16] 驚鹿:日式庭院種以竹節形成杠杆接取流水,水滿則被壓下流空,敲擊在石頭上發出聲響,也稱為添水。

  [17] 結城綢:是日本的一種絲織工藝,主要產地是東京以北鬼怒川沿岸的結城市和小山市。其主要材料為繭絲,這種絲的剛度和柔軟度極佳,既輕又暖,故而是較為貴重的面料。

  [伏筆提示]三葉葵紋,不是誰都能敢用的,笑。


第19章 【牢獄之中一定要多注意住在對面的獄友02】

  被強行留在這座形似華麗的監牢,已經十日有余了,除了限制我離開的自由,其他卻並沒有什麼,仿佛我真的是因為鬧矛盾出走歸家的小姐被一般被尊敬著,服侍著。然而無論我如何追問,他們都不肯透露一點信息給我,望著窗外一日比一日變紅的楓葉,我心中的不安也仿佛一日比一日深沉……太不正常了,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要我扮演所謂的小姐,那真正的小姐究竟去哪兒了?

  然而問題的答案來的比我想得還要快,那一晚的夜幕降臨的格外早,睡夢中被驚醒的時候我打開門去看,才發現衝天的火光早已將山映的比楓葉還要紅,如此這般居然未曾聽見響動,驚詫之間我還在猶豫應該逃出去還是回房間去,卻不知已經有人悄無聲息的站在了我的身後。待到冰冷的觸感貼著肌膚從頸側傳來,我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反抗的機會,被攥緊的手反剪於身後,我耳邊響起了這幾日耳熟的聲音,「別動。」

  利刃貼著我的動脈,緊壓著仿佛哪一次跳動都會變成不小心劃開血管的罪魁禍首。我靜默下來,然後看到面前不知何時出現的佣人端著一個瓷碗上前來,跪著舉在我面前。

  「喝了它。」說話的人壓緊了脅差,因為我的沉默而重復道,「不想死就喝了它。」

  也許是久不見我動作,面前的佣人仿佛在沉默中得到了命令一般,站起身將藥灌進我的嘴裡。一碗藥湯因為我的掙扎灑出了半數,另外半數卻不可抗拒的順著喉嚨沉入胃中。待到最後一滴藥湯灌完,束縛著我的男人也松開了手,放任我趴在地上干嘔。我想問這是什麼,但門外突入的人群打斷了我的話,我望著身著黑衣,頭戴鬥笠,手握禪杖的人們,仿佛有一記重錘砸在我的神經上,記憶裡有什麼呼之欲出,卻在最後一刻消散開來。

  我身後的男人扔下手中的脅差,即使腰間還配著刀他也沒有反抗,連帶著我一起被反剪了手帶了出去。我們就這麼被押著向前走,不多時竟然走出了這個我自己一直無法突破的庭院,順著回廊的盡頭一轉,便望見地上盡是如我一般被押著的人,有些是我見過的,更多是我的沒有見過的,被金色的禪杖抵著肩背跪著,匍匐著臉都貼在了地上。

  「慶篤大人[18],如今天相異動,人人自危,茂茂公擔憂您的安慰,在下奉令前來保護您,只是稍稍一查便有如此之多的危險,若不提前扼殺恐怕日後您會有生命之虞。」說話的人將面容深深隱藏在鬥笠的陰影之中,聲線毫無波動,讓人難以想像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發出的。

  「哼,若真是如此,我是不是還要感謝茂茂公一番關懷?」目光並不去看滿地被挾持的佣人,說話的男人目光卻望向了我,「又或者,是定定公終於容不下我們一家了?真是可笑啊,同姓德川,何以落到如此你死我活的地步?」

  「請您慎言,如今大局已定,茂茂公身為大將軍,如若再對定定公出言不敬,即便再寬厚仁愛,對叔父極為尊敬的他也將無法容忍 ……想必已經被禁足的齊昭大人也不希望再生異端吧。」

  許是這樣的威脅起了作用,慶篤沒有再繼續出言不遜,只是話音一轉,落在了我的身上,「既然是保護,又為何傷及我家人,家中小妹何罪之有?」

  「反抗婚約,心儀罪人,甚至離家追隨罪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定公不問罪父上兄長教養不善之罪已屬寬容。」說話間望向我的男人稍稍抬起了頭,露出些許的面容之上依稀能看到一道傷疤,「往後慶篤大人便在此靜養即可,不必過問其他。」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其余人在一瞬間舉起手裡的禪杖,又在一瞬間齊齊落下,我睜大了眼望著一同飛濺的鮮血和倒下的人,失去依托的腦袋滾落滿地,我認出這一個人前日為我端上過飯菜,那一個人昨日為我整理過被褥,腳邊這個人為我系過繁復的腰帶,這些人幾秒之前還都是活生生的人,這會兒卻都變成了死不瞑目的亡魂。我本想捂住嘴抑制尖叫,後知後覺想起來雙手還被束縛在身後無法動彈,然而就在這時我發現,本已經湧到喉嚨的聲音卻被莫名的壓力生生壓住無法,這才驚覺無論無何自己都沒辦法發出聲音了。

  似乎是對此司空見慣,不管是下令之人還是行刑之人都未曾有任何反應,壓著我的人要將我帶走,卻聽到佇立在一片血污之中的家主出了聲,「等等。」

  他綠色的狩衣已經變得血跡斑駁,就這麼踏過族人的屍體向我走來,踩開血泊一步一個腳印,直至走到我的面前。思緒還在驚疑之間反復的我看著他伸出手撫摸在我的臉側,動作輕柔的仿佛手中捧著珍寶一般。也正是這時我忽然明白了,什麼狩獵中的偶然相救,都不過是他早已安排好的謊言——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准備讓我頂替他真正的妹妹來應對這一場逃不過的劫難。

  我張了張口,卻無法說出話來,只有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他,目眥欲裂。

  「噓——」在外人的角度看來他是將我攬入懷中,但私下裡卻用別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語道,「不該說的,就永遠不要說出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

  [18] 慶篤:德川慶篤,德川啟齊昭之子,常陸國水戶藩十代家主,因力推改革之舉,同時親一橋勢力而不滿德川家定強推德川家茂為繼承人,在安政大獄(對應銀魂裡的寬政大獄)時期被幽禁。作者只是借用了個身份,其余都是杜撰,請勿當真。


第20章 【牢獄之中一定要多注意住在對面的獄友03】

  自從被關在這監獄之中,時間變得緩慢而沒有意義起來,不見天日的牢房無法窺探到太陽升落,也無法感受陰雨晴霽,一日只有兩頓簡餐被放置於牢門之外,過往連獄吏都極少見到。偶有機會被帶出這一方牢房,抬眼左右望去都是長到看不到盡頭的走廊。腳上戴著沉重的鐐銬,一邁步便是嘈雜的響動,我就這麼跟著獄吏向前數著腳步,一百二十步便能走到刑訊室,左右從我口中問不出什麼來,一番折騰只能將我拖回去,由獄吏拖著比自己走的要快些,只需要一百步就能回來。脊背上的鞭痕從刺骨的疼到愈合的癢需要些時日,待到起色幾分剛能有力氣走動便又重復一次,待到第五次我被拖著回到牢房,趴在鋪滿稻草的地上,一抬頭看到對面一直空著的牢房竟也有了人。

  那是個男人的背影,白色的衣,銀色的發,我愣愣的望著,不顧傷口的疼痛匍匐著向前爬去,用手抓著圓木的牢門,另一只手伸出去。

  ——喂。

  對面的身影並沒有反應,隱藏在黑暗之中越發模糊起來。

  我將手伸的更遠一些,在傷痛的牽制下小幅度的左右揮舞著,想引起他的注意。這樣的動作牽動了腳上的鐐銬發出冰冷的聲響,終於讓隱在黑暗之中的人影動了動,我看著他伸手抓了抓頭發,轉身望向我的方向,身體向前微探終於讓他脫離牢房深處的黑暗,面容在走廊閃爍的燭光之中清晰起來。

  ——喂,是我啊。

  我對上他的視線,停下了動作,然後用手扒開散亂的頭發露出自己的臉,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是我,是彌子啊!

  剛剛升起的喜悅在對方沉默的視線之中仿佛雪崩一般跌落,我維持著一手扒著牢門的姿勢,另一只手緩緩落下,然後聽到他開了口,「你……叫我嗎?」

  那個我一直尋找的名為阪田銀時的男人,此刻與我相隔著一條走廊,望著我的視線有些迷茫,左右看了看,然後向前挪動了幾分,對著我盤腿而坐,猶豫了一下才繼續剛才的話尾繼續道,「你認識我?」

  那一刻,我不知該作何表情,只有眼淚控制不住,「啪嗒」一聲砸落了下來。

  許是被我嚇到,銀時呆呆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半晌嘆了口氣,目光從我身上移開,「連女人都抓,那群混蛋……」

  我怔怔的聽著,然後小心的扒著牢門坐了起來,將傷痕累累的脊背藏在身後,衝著他的方向搖搖頭,努力牽起唇角,一如那年在游廓告別的那一夜,努力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第二日他便被獄吏帶走了,很久之後才被送回來。我望著對面的人被拖回來的樣子,白色的短衣早已沒了本色,失去力氣支撐,那顆銀色的毛茸茸的腦袋低垂著,然後整個人被像丟抹布一般丟進牢房。

  我默默數著他脊背上的血痕,那是棍刑,傷口不像我一般皮開肉綻,但擊打在骨頭上會更疼,也更危險。我就這麼默默數著他背上的傷痕,二十六道,從一到二十六,再從二十六到一,等數到第十二遍的時候,我看到他動了動,撐起了身體,衝著我的方向看過來,竟然勾起了唇角。

  「不疼。」我聽到他這麼說著,不只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然後慢慢撐著坐了起來,「一點都不疼。」

  我看著正對著我而坐,動作緩慢將衣服整理著穿好的人,慢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好的,不疼。

  他看著我,半晌才問出口,「你不會……說不了話?」

  我望著他,繼續點頭。

  「……那你,識字嗎?」

  搖頭。

  「那可真是……傷腦筋了。」疼痛讓他的聲音很低,仿佛說一句話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一般,即使如此他還是在地上摸索著,找到一塊小石頭,然後又摸出一本書,翻開來對我努力笑了笑,「雖然不才,但勉強能教你認幾個字,想學嗎?」

  從那日開始,銀時開始教我識字,接著燭火的光輝他在我能看到的那一面牆上用石子劃出簡單的音節,然後指著每一個對我重復好幾遍。

  「や」

  「ゆ」

  「よ」……

  待到將所有音節都教了一遍已經是兩日之後了,他停下動作靠在牆上松了口氣,「今天就到這兒吧。」

  我點點頭,伸出手在空氣裡畫著,一筆一劃。他看著我的動作,念出聲來,「ビ……ア……,ビア?」[19]

  「你的名字叫彌子是嗎?」銀時望著我的眼神很平和,仿佛第一次聽這個名字一般,「是個好聽的名字。」

  我聽著自己的名字被他叫出口,只是短短兩個音節,卻仿佛聽到一整個世界的花開一般欣喜。如果不記得的話……如此想著我沉下了呼吸,半晌跟著點了點頭,繼續畫,「やベゎシ。」

  然後我指了指他,意識到我的意思,他開口道,「ゐモシわ……我的名字,イろギゐモシわ。」

  阪田銀時,我跟著在心裡默念,揚起了唇角。

  ——如果不記得的話,那就重新認識好了。

  雖然很緩慢,但是靠著這樣的方式,我和銀時慢慢竟可以交流起來,本以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我在第二日便被獄吏帶出了牢房。距離上次被帶走時日還很近,身體也未恢復到能站立的地步,和之前幾次的反常讓我有些慌亂,未愈合的傷口在被拖動的過程中被撕裂,立即有溫熱的血從中湧了出來。我掙扎想往後退但只是徒勞,很快便被拖出了牢房,這幾日我一直小心隱藏著的傷痕如今暴露在走廊刺目的燭光之下,多次鞭刑早已讓我衣不蔽體,反復撕裂又愈合的傷口不用去看也知道有多醜陋不堪。慌亂之中我轉頭對上銀時的視線,不知何時他已經扒在牢門上,望著我的目光沉了下去。

  ——不要!

  「放開她!」我聽到他在喊著,卻沒有人因為他的聲音停下動作,「你們這群混蛋,喂,聽到沒有,放開她!」

  ——不要再叫了!

  我說不出話來,身邊的獄吏已經放開了我轉向他的牢房而去,我只能焦急著衝著他拼命搖頭。意識到我的動作,他沉默了下來,但這份沉默並沒有制止即將到來的暴行,眼見獄吏抽出身後的短棍要衝進銀時的牢房,我支起身子抱住了獄吏的腿,用盡全身力氣拖住他的動作。

  ——不要再受傷了!

  沒有再繼續糾結這點插曲,獄吏放棄了銀時轉身拖起我,向著走廊盡頭走去。我轉頭衝著銀時牢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能勉強望見他那毛茸茸的卷毛。

  ——沒關系的,銀時。

  這一次沒有如往常一般被架在鞭刑架上,而是被固定在鋼制的座椅上,我低頭看著手腕上沉重厚重的拷鎖,以及一旁桌上形狀各異叫不出名字的利刃,沉下了呼吸。

  ——因為你一定能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19] ビア:彌子的發音,讀作YAKO。


第21章 【牢獄之中一定要多注意住在對面的獄友04】

  那一日,彌子被帶走之後,阪田銀時便望著對面空曠的牢房發呆。到底是什麼樣的罪行,會牽扯到一個弱女子,他曾經第一眼看到對方時就在思考,就如同這些年來一遍遍在腦海中出現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樣的罪行,會牽扯到一個鄉下的私塾教師。

  寬政大獄,這一場牽連寬廣的災難,到底還要牽扯多少無辜的人才能停止,銀時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太累了,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太累了;為了救出松陽老師在戰場上斬斬斬殺殺殺,太累了;在失去了老師之後還要獨自活下去,太累了;沒能遵守的承諾無時無刻不在耳邊響起,太累了……

  被捕的時候他沒怎麼反抗,甚至可以說是將自己交了出來。入獄之後,他未曾想到,自己拼命想要逃避的現實竟然又一次赤、裸、裸的被擺在自己面前。那個被關在他對面的女人,仿佛一把匕插入阪田銀時的心裡,提醒著他世界未曾因為他的束手就擒改變分毫。上位者為了利己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無辜者,將他們囚|禁、問責、處刑,然後用他們的首|級向世人展示血淋淋的和平。

  阪田銀時就這樣靜靜坐著等了很久,久到他覺得彌子也許不會被送回來了的時候,走廊遠處有聲響傳了過來,他聽得出那是鐵鏈摩擦在石磚上的聲響,鏗鏗鏘鏘著由遠及近。希望在心中升起,銀時坐在牢門之前,雙手扒住圓木向前望著,他甚至想好了怎麼安慰對方好轉移她的疼痛,或許再等等他還可以教她一些簡單的和歌和緋句,就如同當初松陽老師教給他那樣,又或許他能講幾個從假發那裡聽來的冷笑話,雖然那些笑話就如同假發的腦回路一樣奇特。想了很多的銀時終於望見了彌子的身影,她就那麼被兩個獄吏半駕半拖著,腦袋低垂,連指尖都沒有絲毫動作,然後在打開牢門之後被扔了進去,再無聲息。完成這一切的獄吏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轉身走向銀時的方向,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用低沉的聲線開口道,「別做多余的事。」

  並沒再留下更多的話,兩人就這麼離開了,但就是這一句輕飄飄的話落在銀時耳中,仿佛重重擊打在他的鼓膜之上,重合了他的心跳,咚,咚,咚,咚,震耳欲聾。

  「彌子,」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對面的人影,小聲的叫著,仿佛怕驚擾了什麼一般,但在沒有得到反應之後,他不自覺的提高了聲線,「喂,彌子,喂喂——」

  不論銀時如何呼喚,對面的人都未曾有過一丁點的反應,但是從那微弱的起伏之中銀時能判斷她還活著,還在活著。只要還活著,就能……他的思緒在望見對面的人緩慢的支起身體之時,戛然而止。

  背對著銀時的女人吃力而緩慢的支撐起身體,露出因布料破爛無法遮掩的脊背,在那之上遍布著錯綜的傷痕,舊的上面蓋著新的,融為一體已然無法分辨你我。銀時就這麼望著,恍然才意識到,她在這監牢之中的時日,受過的折磨,遠比他以為的要久得多,也多得多。

  她便是如此將傷口隱藏在身後,對著他展露微笑,如同一個無知而渴求的學生一般,咿呀學語。

  「彌子……」銀時這一次沒有叫的很響,從唇齒之間擠出的音節無疾而終,他用手指扣緊了牢門的圓木,咬的牙都碎了。

  自始至終仿佛都並沒有注意到他一般,彌子就這樣安靜的坐著,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慢慢摸索起身側的地面。地上什麼都沒有,只有稀稀落落的稻草,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停下摸索的動作,仿佛在確認著什麼一般,然後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艱難的移動著身體,就這麼爬到監牢的邊緣。待手指觸碰到牆壁她停下了動作,翻過身側倚著牆坐起來,仿佛這一個動作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一般,半天才稍微抬起了低垂的頭顱。

  她就這樣靜靜對著銀時的方向卻沒有任何反應,黑色的長發隨著動作散落開,露出的面孔之上,遍布血污。

  ——為什麼?

  阪田銀時在沉默之中摒住了呼吸,就這麼死死盯著對面的人,平日裡總有些睜不開的死魚眼瞪得那麼大,仿佛要從眼角裂開一般。

  ——為什麼要如此?

  在銀時的視線中,兩行血淚從她的緊閉著的眼角湧出,再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在下巴處短暫的停留,然後彙集成血珠,搖搖欲墜。

  ——為什麼要如此對待她?

  那一刻,阪田銀時明白,無論自己再怎麼努力的呼喚,對面的人也不會再回應她了。被奪去了眼球所以看不到他,被奪去了鼓膜所以聽不到他,被奪去了聲音所以無法開口,從此以後,「彌子」這個人的世界裡,再不可能有任何生機。

  「別做多余的事。」方才的話又在耳邊回響起來,阪田銀時沒有一刻像此時一般希望自己能傻一點,再傻一點,這樣的話是不是他便猜不到,到底為什麼彌子會落得現在一般的下場。

  口不能言,手不能書,在這一方監牢之中受盡酷刑也不可能透露出分毫,但如若能識得字,便可能「說」出不該說的話,如此只能用其他方式保證她無法透露不該透露的事。

  這一刻,白夜叉將視線從靜默的人影身上挪開,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再也壓抑不住胸腔之中湧動的嗚咽,落下淚來。

  阪田銀時的行刑日在三日之後到來,三日之間獄吏按時間送過六次飯,兩個飯團一杯清水如往常一般置於牢門外,半個時辰之後再收走,在這之中彌子沒有一次拿起過哪怕一個飯團,飲下過一口清水。銀時原本以為因無法知曉所以無從動作,所以他拾起細小的石子向對面扔去,當石子砸在身上之時,彌子稍稍抬起頭,茫然的向他的方向望過來,仍舊只是靜默著,毫無動作。

  銀時幼時曾在戰場上徘徊,為了生存連腐肉都吞過,沒有人比他更能理解飢餓的滋味,但就這麼望著毫無動作的人,他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並不是嗅不到食物的氣味,而是內心已經投降。即使做到這種程度依舊沒有判處行刑,銀時明白過來,出於他無法得知的原因這個女人不會被公開處刑,她只能在這監牢之中慢慢死去,像一條狗一般死去。

  所以她在求死,別無他法只能用最殘忍緩慢的方式求死。

  行刑那一日被帶出監牢的時候,銀時雙手被鎖上沉重的鐐銬,他靜立在走廊中,望著面前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路,那將是他人生最後的道路了。再轉頭看一眼彌子,最後一眼了,他如此想著,但也正是這時,三天以來都毫無動作的人,仿佛意識到什麼一般,掙扎著向他所立之處爬過來。

  銀時的瞳孔微縮,他不顧身邊的獄吏制止快走兩步在彌子的監牢之外跪下,面對已經形銷骨立的人手足無措,最終只能將鎖著鐐銬的手勉強伸進牢門之間的縫隙之中,握住了對方四處摸索的手。

  仿佛找到了依托,彌子停下了摸索的動作,然後翻開他的手掌,一筆一劃寫著。

  ビ

  ア

  ——彌子。

  ゐ

  モ

  シ

  わ

  ——銀時。

  エ

  わ

  ——喜歡。

  寫完最後一個音節的人仰起頭,就那麼閉著雙目,彎起唇角,露出了一個稀薄的微笑。然後銀時就被身後的獄吏扯遠了,即使松開了手,監牢之內的人也沒有驚慌,她抓住牢門向著銀時的方向無聲的笑著,仿佛在這世上再無其他可求一般。

  ——彌子喜歡銀時。

  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回到那一日,高杉的嘶吼、桂的絕望、老師彎起的唇角,以及在老師身後舉起刀的自己。

  ——謝謝你,銀時。

  在旁人眼中望去,那個傳說中在戰場上強大得仿佛怪物一般的白夜叉就這樣頹然的跪著,彎曲著脊背俯下身去連臉都貼在了地上,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肩上的重擔一般。

  這個男人的世界,已經完全崩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彌子死後我才會換視角寫故事,然後歸到番外裡,但這裡我猶豫了很久,因為彌子還活著,但顯然很難從眼瞎、耳聾還啞巴的她的視角繼續故事了,所以我換了銀時的視角,也沒有歸在番外裡。

  寫到這兒我覺得,之前說女主太慘了的人,可以收回那句話了,因為這裡更慘,慘的我都有點於心不忍了。


第22章 【鬼兵隊總督居然是個愛用假名的變裝癖01】

  殘陽如血,我在一棵焦黑的枯樹下席地而坐,手裡捏著好不容易翻到的一個飯團,在飢腸轆轆之中將沾了血的邊角盡可能少的掰掉,然後咬下一小口小心翼翼的咀嚼,不新鮮的腐敗口感在唇齒之間蔓延開,但總歸能果腹。慢吞吞吃光手裡的飯團後,我裹緊了從別的屍體上扒下來的衣服蓋在身上,夕陽已將要沉下地平線,天空仿佛被一塊被拉扯的幕布徐徐下墜,夜幕馬上就要降臨。

  就在這兒湊活一夜吧,連日的飢餓讓我的思維也慢了下來,疲勞很快湧上來——明日,明日一定能走出去——合上眼皮之前這樣的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說實話我卻並沒有那麼大的信心。

  這已經是我在戰場徘徊的第三日了,並不是我不想離開,而是這一片戰場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我沿著一個方向走了三日,目光所及之處依舊是一片被戰火屠戮後的焦土,連日來無人問津的屍體逐漸腐敗,外表看似完整,稍微一碰便有成群的蛆蟲從傷口湧出。走了大半日我停下腳步,腳下踩著因曾被鮮血浸透而發黑的土地,舉目而望,茫茫一片荒原只有我一個站著的活人。不知由何而起的風從身後襲來,裹著絕望的氣息穿過脖頸和長發之間的間隙,打個圈又繼續向前而去。

  涼颼颼的,沉甸甸的,怎麼好像黏在後頸不走了——我稍稍側過頭,便被身後的聲音制止,「別動。」

  「不要動,就這樣,就這樣……」聲音逐漸低下去,伴隨著「哐當」落地的聲音,頓了頓我轉過身,看到已經倒在地上的人,還有地上那把方才抵著我後頸的刀,嘆了口氣,蹲下來試了試鼻息——還活著。

  還活著,只是昏迷了,我慢慢的觀察著眼前的男人,黑色的制服殘破不堪,其中最大兩處破損分別在肩上和腰側,不用仔細去看也能望見深可見骨的傷口。這樣的出血量還能站起來已經是奇跡了,如此想著,我伸手撥開蓋住他面容的碎發,左眼被繃帶緊緊纏住,只能看到緊閉的右眼也因痛苦而緊皺著眉頭。

  我撿起他手邊的刀,舉起來在他頸邊比劃了一下,一刀,只要一刀下去便可以了結他的性命。思忖再三我還是沒能砍下去,放下刀轉而去摸索他身上,想著能不能找到些補給,結果只在他的外衣內側找到一冊書卷。書卷並沒有名字,墨綠的封皮柔軟而光滑,我後知後覺的想到,是因為反復的摩梭導致的。再翻開來是書墨手寫的字跡,並不能看懂內容的我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用心。就在我想繼續翻看的時候,不知何時醒來的人忽然攥住了我的手腕,力氣之大讓我詫異,我對上那一只仿佛透著殺意的右眼,聽到他低沉的吼叫,「還給我!」

  「把它,把這本書,還給我。」

  我眨眨眼,松開了手,書卷便被他收回,小心的安放回方才的位置。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這個男人甚至沒有對我手裡握著的刀施舍一點注意,我捏緊了刀柄,思考現在砍了他是否還來得及。

  「拿反了,」就在我沉思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然有一絲嘲弄浮現在他的獨眸裡,「想要砍人的時候,刀刃可不能對著自己。」

  我一愣,隨即發現自己握刀的方向反了,如果這麼舉起來的話,居然是刀背衝他,刀刃衝著自己。

  「而且,面對敵人還在發愣,幾條命都不夠你丟的。」這麼說的時候,他就著我握刀的姿勢攥住我的手,稍一用力便壓向我的肩膀,一瞬間就抵在了我的頸側。動脈貼著利刃跳動的感覺對我已經不新鮮了,但這一次我卻沒有慌亂,因為那壓制著我的手的動作並沒有用力,仿佛只要我願意,隨時能掙脫一般。

  這樣僵持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這個男人是在送死。給我一個被壓制的假像,等到我的反殺……這家伙就這麼急著送死嗎?我靜默了須臾,松開了手,刀隨著動作再次落地,然後在他有些怔忡的目光裡,我從懷裡摸出一個飯團遞過去。

  「給你,吃了吧。」連日缺水讓我的嗓音嘶啞難聽,我見他遲遲沒有動作,抓過他的手將飯團塞進他的手裡,又努力吐出幾個字,「趁我後悔之前,快吃。」

  盯著手裡的飯團良久才抬起視線的男人竟然笑出了聲,嘶啞的聲線在喉嚨裡廝磨著,「區區一個拾荒者……」

  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看到他慢慢咬了一口飯團的動作還是松了一口氣,然想了想還是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刀,對著已經吃完飯團耳朵人說道,「站得起來嗎?」

  被我問及的人沒有說話,但我從沉默裡明白了答案,向他伸出手,「只此一次。」

  這一次沒有再猶豫,他搭上我的手借力站起來,仿佛是扯動了傷口,嘴角都有些不自然的抽搐。我假裝沒有看到,繞到他沒有受傷的那一側,將一只胳膊架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拄著刀當拐杖,試著邁開了步子。

  ……這家伙,比看起來要重嘛。我不著痕跡的低頭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在心裡默默吐槽著,向著已經能依稀往見盡頭的方向前進,在夜幕降臨之前終於走出了那片戰場。那個時候的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身後這片仿若人間地獄的荒原,最終拿過我手裡的刀插進土地,又解下額頭上已經看不出本色的發帶系在刀柄上,就那麼默默佇立了良久,才再次邁步繼續前行。

  我走了片刻才稍稍回頭,那一刻風吹起發帶,連帶著刀身也微微顫動,仿若無數的亡魂在低語,原已經黯淡的余暉突然刺眼起來,又好像只是一瞬間的錯覺,然後昏沉沉的夜幕降下來,那些低語聲一瞬間又消散開來。

  ——日落一刻,逢魔之時,願所有亡魂都將得到安息。

  收回視線,我抓緊身邊人搭在肩上的手臂,繼續邁步前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裡提到的就是那本紅纓篇裡私塾三人組都有的小綠皮書。

  我終於對總督下手了,笑。


第23章 【鬼兵隊總督居然是個愛用假名的變裝癖02】

  那一夜我們在溪邊找到一個棲身之處,席地而坐後我稍作喘息便前去想查看他的傷口,只是還未觸及他便被抓住了手腕,面對充滿戒心的眼神我不得不開口,「只是查看傷口而已。」

  「……不必了。」松開手,他移開了目光,固執的要死。我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脫下前兩日再戰場上隨便找的外衣,扯下幾個布條,幾步走到溪流邊將它們打濕,再回到他身邊,伸手開始脫他的外衣。

  「喂,你——」他的話音截斷在我按在傷口上的動作裡,我不動聲色感受著掌心的濡濕,然後在他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扒下他的外衣,露出他肩上的傷口。不知受傷是多久之前,原本應該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因為沒有處理已經有些許潰爛,流出的不再是紅色的鮮血,而是混合了刺鼻氣味的膿液。我抓起手裡的布條覆在傷口之上,然後心裡默數了三秒,三,二,一,一用力便挖開了傷口。

  伴隨著我的動作身體猛烈一怔的男人終究還是沒有反抗我,只是咬緊牙偏過頭去,隨著他的動作傷口露出了更多,被挖開了膿血便能看出那是刀砍出的傷口,細長而深刻,這會兒又有鮮紅的血流了出來。我手上清理的動作沒有停,開口問道,「有火折嗎?」

  劇烈的呼吸之中,他從身側的口袋掏出一直竹筒遞過來,我伸手將它打開,拿出火折吹了吹,火苗逐漸燃燒起來,我將火焰湊近他的傷口,另一只手抓緊了他完好的肩膀,「忍著點。」

  以火焰灼燒傷口,在迅速止血的同時也能殺菌,在沒有藥品時姑且可以急救。只是稍作灼燒我便拿開了火源,又撕扯下一段布條緊緊壓住傷口開始纏繞,這一次他配合我的動作抬起了手臂,方便我從腋下穿過包扎。在結尾處打了個死結後,我這才松了一口氣,然後目光落在他另一處傷口上,感受到我的視線,他頓了頓,悶悶開口道,「我自己來。」

  肩膀的傷一個人沒辦法處理,但是腰上的可以,我也沒再強求,轉而起身去尋找散落的石塊和樹枝,待到勉強堆出一個生火的地方,我看向已經基本處理完傷口的人,「你來生火,我去取些水來。」

  沒有現成的取水工具,最終還是折斷了一棵竹子才拿竹筒取了清水,待到我笨拙的做好這一切時,發現已經將火升起來的男人用那僅剩的右眼望著我,雖然沒說話,但目光裡滿滿都是嫌棄。

  ——蠢。

  意識到他眼神的意味,我抽了抽嘴角,捧著手裡的水努力克制想潑他一臉的衝動,惡狠狠的遞過去,然後坐在火堆另一側不再理會他。

  安靜了許久,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思考著明早找些吃的的打算,往後蹭一蹭靠在樹上合眼准備休憩,忽然又想起什麼一樣,勉強睜開眼睛衝他道,「喂,下半夜記得叫醒我。」

  也不知道聽沒聽到,我看一眼盯著火堆出神的男人,再次閉上眼,隨他去吧……意識逐漸模糊,趕了一日路的疲憊將我吞噬,就這麼睡了過去。

  構造精巧的鋼制儀器撐開眼皮,側面螺絲上緊固定好角度,形狀各異的刀刃由大到小排列整齊,從左到右拿起第三只在火焰上掠過,打磨的發亮的刀刃形狀是彎曲的,被牢牢固定的四肢和頭顱都無法移動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越來越近的刀刃,直到貼在原本上眼皮的地方,能感受到它恰好吻合的形狀,毫不費力就將整個眼球完好的取了出來,緊接而來的剪刀剪去最後連接的神經,僅剩一只的左眼清晰看到被放置於盤子裡的右眼,瞳孔的角度正好轉向自己,仿佛也在從盤子裡牢牢盯著自己一般,牢牢盯著接下來將要重復在另一只眼睛上的一切。

  因為痛苦哭喊了嗎,還是已經失去意識了,對了,無法發出聲音的我是無法哭喊出聲的,只能徒勞長大了嘴,一遍又一遍做著無用的口型——停下,拜托停下來,快停下來啊——直到世界沉入無際的黑暗之中。

  不再有光,不再有聲音,不再有語言,意識的世界裡一片漆黑,什麼都消失了。時間過了多久呢,意識還清醒嗎,我到底身處何處,這裡真的是真實的世界嗎,有沒有人可以救我出去,拜托了,誰來都好,拜托結束這一切吧。

  救——猛然驚醒的我睜開了眼睛,隨即而來的是突兀的失重感,視野裡有一只手向前伸著,幾秒之後我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手,定了定神我坐起身來,接著模糊的月光望見已經熄滅的火堆和守在一旁的男人,這幾日的記憶才仿佛漫漫的潮水一般擠回腦中。

  抓起地上的竹筒灌了一口水,我才找回自己的嗓音,開口問道,「幾時了?」

  被問及的人沒有回答,黑暗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有一道視線牢牢盯著我,半晌才移開,「寅時了。」

  約莫還有個把小時天就要亮起來,我捏了捏自己的臉,對他說道,「換我守夜,你休息一會兒吧。」

  沒有反駁我的提議的男人在沉默中閉上了眼,忽而又開口,用的是肯定句,「你做噩夢了。」

  「算是吧。」我含含糊糊的應著,不打算細說。剛才夢裡的情景並沒有隨著我的清醒而模糊,相反那些經歷過的痛苦越發深刻,仿佛灌進骨髓裡的熔岩一般在身體裡碰撞,又卻仿佛置我於冰窟之中一般絕望。我裝作若無其事將發抖的雙手背在身後,在這片安靜的黑暗中我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久久無法平緩下來。

  不打算深究我的回答,對面的人終於陷入淺眠,我這才深深吐出一口氣,盯著遠處的天際由暗轉明,不多時便隱隱有了日出的光芒。收回遠眺的目光我打量著面前的人,一旦睡著便沒有清醒時那樣凌冽的氣勢,臉上蹭著血跡和污漬,纏繞在左眼上的繃帶有些松了,垮垮的露出了線頭,歪著頭隨著呼吸起伏的樣子竟然透出幾分安然來。

  大概真的緊繃了太久,神經一旦松弛下來便陷入深眠,直到天大亮他都沒能醒來。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腿腳,想去找些食物又沒辦法留他一個人在這兒,想了想還是走到他面前蹲下來,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喂,醒醒。」

  「……老師,」低沉的呢喃傳來,我愣了愣,俯身下去仔細傾聽,「松陽……」

  戰場上不是只有死去的人會變成亡魂,活下來的人亦然,如此想著的我慢慢收回了手,嘆了口氣重新在他身邊坐下來,用肩膀撐起了他低垂的頭顱。

  銀時他,一定活下來了吧,那個男人比任何人都堅強,所以比起赴死他一定會選擇活著。哪怕活著比死去還要痛苦,但只有活著才能在夢裡見到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解讀】:之前暗示過很多次,彌子的記憶逐漸模糊,我的設定是每復活一次,曾經作為旁觀者的記憶就會缺失一些,到現在她已經連總督都認不出來了耶,笑。她覺得眼熟純粹是因為身在游廓那時和總督有過一面之緣,現實裡很久前見過一次的人,又少了一只眼睛,換了衣服,能認出來的幾率也很小的。同樣的道理,總督也認不出來這個有一面之緣的花街游女,暫時。


第24章 【鬼兵隊總督居然是個愛用假名的變裝癖03】

  那一日在我的肩上醒來的男人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撐著身體坐正轉頭對上我的視線,嘴唇動了動終究卻什麼都沒說。見狀我也轉過頭悄悄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將一桶清水遞給他,然後走到小溪邊洗了洗臉,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條被打濕的布——還是從那件倒霉的衣服上扯的——伸手遞給他,「擦把臉,該起程了。」

  默默接過我手中的濕巾開始擦拭臉上的污漬,雖然他擦得很仔細,但因為看不到自己所以該擦干淨的地方放著不管,反而在不需要擦拭的地方努力,我望著不由有些好笑,重新在他面前蹲下制止了他徒勞的動作,將濕巾從裡面翻折出干淨的布料,幫他把剩下的地方擦干淨。待到將他臉上露出的地方擦的七七八八,我伸手觸上他左眼的繃帶,果不其然又被他抓住了手腕制止,我也不用力反抗,對他放輕了聲音,「安心,不會碰到的。」

  在他有所反應之前我准確找到散落的源頭重新系緊,我收回了手笑了,「諾,好了。」

  他抬頭看著我的臉不語,我也習慣了他沉默寡言的樣子,起身將昨晚生火的痕跡踢散開,把身上那件已經撕扯得破破爛爛的外衣脫下卷起來,轉身看到他也已經整理完畢。陽光從樹葉的間隙穿過,斑駁的光打在他深色的發梢,夜裡太暗沒有注意到竟是少見的紫色,就這麼望著他的臉,我竟忽然就覺得有些熟悉。

  「我……怎麼稱呼你?」把是不是見過你的話在硬生生中途轉了個彎,我換了個更生疏的問法。

  「和助,」這一次他沒有沉默,很快就回答了我,「三谷和助。」[20]

  腦子裡轉了一圈沒有半分對這個名字的印像,我放下之前的心緒衝著他點點頭,「我叫彌子……沒有姓。」

  「哦?」他拖長了語調卻沒有再追問,經過些許休息已經比昨晚狀態好些了,不必扶著我也能走,轉身便邁開了腳步。這一日我們沿著山谷間溪流一路而上,因為傷勢他走的不快,與其說是趕路更像徒步的旅行,路上找了些果子補充體力,在傍晚來臨前我們找到了一處寺廟,無人的樣子仿佛被廢棄了許久。我揮開蛛網走進去,踩在厚厚的積灰上一步一個腳印,抬眼望去真真是徒有四壁和屋頂,其余什麼都沒有。然而就是這一方屋頂也足以讓我欣慰,想到今晚不用露宿野外了,我轉身對身後不遠處的人招手,「快來。」

  許是我語氣裡的欣喜感染了他,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往這邊走的腳步快了一些。我動手簡單收拾出一塊可以落腳的地方,將白天那件已經不成形的外衣鋪在地上,勉強夠一個人躺下。好在我們兩個同時只會有一個人睡去,所以我也不太擔心,就地坐下招呼他也過來,然後從懷裡掏出白天多摘的果子,遞給他幾個,自己也啃了起來。

  「啊,好酸。」咬了一個特別酸的果子,我沒忍住叫出聲來,左右還是沒能忍心丟下這枚果子,想繼續吃的時候被他伸手制止,然後眼看著他拿走那一個果子自己吃了,神情竟然沒有半分變化。想了想我放下手,在漫漫長夜到來之前有了些說話的興致,開口問他,「往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名為三谷和助的男人沒有任何反應,但我知道他聽到了我的話,只是不想理會我罷了。被這樣忽略在這兩日的相處中算是常態,只有必須時他才會回應我,但這一次我沒有退縮,不在意他的沉默繼續道,「我呢,想去江戶城,找一個安穩的住處……不用很大,然後找一個謀生的職業,隨便什麼都好。」

  並不期待他的回答,我自顧自的說著,這是我第一次向旁人提起這些,「就這樣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朝九晚五,春夏秋冬,然後等待和他相遇。」

  夜幕已經沉了下來,沒有生火四周逐漸暗下去,說完這些我兀自輕笑了一下,就在這時我聽到他開了口,「江戶城……呵,你走反了。」

  我轉向他,只望見暗處那一只幽綠的瞳在發光,「你說什麼?」

  「那一片戰場,就是江戶城的邊緣,蠢女人,從一開始你就選錯了路。」

  「……是嗎。」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我嘆了口氣,「罷了,日後再啟程也不遲。」

  「為什麼是江戶城?」

  「誒?非要問的話……」我猶豫了半晌,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以前好像記得有什麼很重要的緣由,一定要去。」

  「蠢。」

  「你再說一次?」我咬咬牙,「要不是多虧我這個蠢女人,某人還躺在屍橫遍野裡等死呢。」

  這一次他沒有回我,我遲了一秒想到那其中還有他的同伴,又有些不好意思,轉過臉不看他輕輕說道,「抱歉。」

  「你大可不必道歉,大家的份,總有一日我會討回來。」我聞言轉過頭看住如是說著的男人,他僅剩一只的獨眸裡閃爍著幽深的光芒,越看越仿佛會吞噬人心一般。感覺到他同樣盯著我的視線,我趕忙移開眼去,說起別的話來,「今夜你先睡,我守前半夜——」

  我的話被截斷在他突然前傾的動作裡,視野裡突然放大的臉讓我忘記要說的話,反應過來准備後退的時候卻被他一手攬住了腰,下一秒有什麼就覆上了我的唇,那是他的唇,溫熱,卻又薄涼。

  曾經那身被折磨的稀爛的結城綢的外衣早已被我舍棄,此刻我身上的衣物都是從死去的人身上拼湊而來的,並不合身的羽織外衣被輕易扯開,我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卻無法阻止他抽開我的腰帶,再往下便是青色的粗布和衣,想到自己連襯裙都沒有,我心一橫按在了他肩上那未愈合傷口上,然而這一次他卻仿佛毫無感覺一般不加以理會,一只手壓著我的肩,另一只手揭開了我的衣襟。

  如果不是經歷過武州那時的暴行,我幾乎都要相信他欲行不軌之心,然而正是經歷過充滿獸|欲的侵|略,我才能感受到此刻壓在我身上的男人那顆違背著他每一個動作的本心。

  ——這個人,是真的想要我嗎?

  注視著他墨綠的眼眸,我放棄了抵抗任由他去,漸漸感覺到他的動作慢了下來,最終他停下來注視著我,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胸口那猙獰的傷疤,冷笑出聲,「看到了嗎,你面前的,不過就是這樣的殘軀罷了。」

  動了動嘴唇,他想說什麼卻最終沒能開口。我沉默著將衣襟收攏重新系好腰帶,撿起羽織穿戴整齊,良久嘆了口氣,「罷了,以後別再做這般違心之事了,三谷。」

  就在這一刻,仿佛覺察到什麼一般,我轉頭向門外望去,已經降下的夜幕中零零星星竟然飄下雪花來,冬日已經近在眼前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 三谷和助:歷史上高杉曾用過的假名,這家伙假名甚多,我隨便挑了一個。

  【伏筆解讀】:彌子已經記不住萬事屋的劇情了,她就模糊記著自己要去江戶城找銀時,至於為什麼,自己都說不清楚就不和別人瞎說了。到這裡往後她可能就只記得要去尋找名叫阪田銀時的心愛之人這樣簡單的執念了。

  結尾為什麼這麼寫呢——因為這場雪裡,遠在江戶城的銀時,就遇到登勢了。


第25章 【鬼兵隊總督居然是個愛用假名的變裝癖04】

  這段莫名而起的旅程,我和三谷走了兩個月的時間,雖然有那麼幾次我曾考慮過獨自離開,但出於自己也說不清的緣故我壓下了這樣的心思。對前行的方向他一直很清晰,我曾經試圖問過,那時候他給我的回答是,准備從他來的地方繞一些遠路再回去,我思忖著他來的方向莫不就是江戶城。就在這樣不緊不慢的行程之中嚴冬完全降臨,山間已經不適合徒手生存,隨著地上的雪越積越厚,身著單衣的我實在扛不住,某天跟著他走了半日才發現自己竟來到一處村落的邊緣。望著裊裊而上的炊煙,我忽的想起自己從未問及他是否有故鄉可歸,不過念及他平日的模樣,大概也不會回答我。敲響了一處屋門,我們裝作趕路途徑的旅人,被村民接待了一頓飽飯,我捧著冒著熱氣的味增湯吸了一口,感動的都要流淚了。

  「粗茶便飯,你們湊活吃吃,我們這兒也沒什麼特別的。」留我們過夜的這戶是一對年邁的夫妻,一輩子的辛勞都刻在臉上,手掌之間全是操勞過度的痕跡。

  「您太客氣了,」我嚼了一口米飯,唇齒留香,對著他們笑道,「冬日裡存糧本就緊張,還招待我們,不勝感激。」

  「前些年連年征戰,常有吃不上大米的時候,這些日子倒是好多了。」老頭子擱下粗瓷的飯碗,摸出了隨身的煙鬥嘬了一口,仿佛在回憶著什麼一般,半晌才嘆了口氣。

  我看一眼這般情況,大概也能猜到些什麼,頓了頓轉而說起其他的事來,「今年的雪落得大,來年必定有好收成。」

  「啊,借你吉言,不知你和你旦那從哪裡而來?」

  「誒?」我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在問的是我和三谷,比起我的愣神,三谷倒是從善如流點了點頭,「我們從狄州來。」

  「那可真是遙遠的地方。」不再追問我們的行程,將已經空掉的碗碟收拾起來後,年邁的老婦人將我們帶到另一間屋子,在門外稍作停頓後打開了門,「這間屋子空了有些日子了,今晚你們就在這兒歇下吧。」

  我隨著她的動作望向屋裡,地面干淨被褥整齊,與其說空了多時,看上去更像是隨時都在等待有人歸來一般。三谷和我都沒立即邁步,待到老人走遠了我才將鞋底在地上蹭了蹭,脫了鞋走進屋去。

  在榻榻米的地上坐下,我摸了摸柔軟的被褥,必定是時常拿去晾曬,不然這樣的天氣早就霉了,我輕嘆了口氣道,「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心傷。」

  「呵,」仿佛是聽到了好笑之事一般,三谷嗤笑出聲,目光裡灼灼的是我看不懂的東西,「心傷之事何止千萬,千萬之中何以為首,你什麼都不懂。」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問出口,「你方才說的狄州,可是故鄉?」

  聞言他目光裡的戾氣稍稍緩和,點了點頭。

  「那你繞這一趟遠路,要回去的,可是那裡?」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應我,冷著臉踏進被褥之中躺下,翻過身背對著我合衣而臥。我頓了頓也踏進鋪好的被褥之中平躺下來,迷迷糊糊正要閉眼,恍惚間仿佛聽到他念了一句話,「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夜我難得睡了個整夜覺,迎著清晨的氣息睜開眼睛時,才發現他早已醒了,坐在榻榻米上望著門的方向,見我醒來視線從我臉上劃過,然後淡淡開口道,「有眼屎,你臉上。」

  「……哦,」我默默伸手整理儀容,慢慢的問道,「醒了多久了?」

  他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拉開紙門走了出去。我隨著他的動作望過去,地上的積雪又厚了一層,想必昨夜風雪不小,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連忙起身將床鋪還原整齊,再出門去正好碰見他走進來,手裡多了一件厚布衣服。

  「穿上,我們就啟程了。」

  雖然不知為何如此匆忙,但我還是依他所說套上外衣,道別了收留我們的二人,匆匆趕上三谷已經邁出去的腳步。這一次他的步伐比往常快了許多,我緊跟著都有些吃力,第三次差點在不明路況的積雪裡差點摔倒的時候我終於開口了,「喂,走那麼快做什麼?」

  他終於停下腳步回身看著我,神色漠然,「說你蠢,還真是蠢。」

  「什麼意思?」

  「你知道嗎,這一帶距江戶城不遠,都是幕府直接管轄的統御,換句話說……」他語氣一頓,也許是看出了我眼裡的明了,便不再多說什麼,卻還是手向我的方向伸出了手。我看一眼他伸到我眼前的手,又看一眼他毫無變化的神情,再看一眼他的手,猶猶豫豫的將自己的手伸過去,慢慢握緊了他的。

  被拉著前進為我省了不少力氣,逐漸也能跟上他的速度了,走了半晌我才拾起自己之前被打斷的思緒,輕輕問道,「你我二人身不帶鐵,又以夫妻相稱,不至於會被認出吧?」

  三谷聞言瞥了我一眼,想說什麼又忍住了,張口還是那句話,「蠢女人。」

  「喂喂,就算我脾氣好,也不能一直這樣叫我啊。」

  「那你覺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收留了敵軍殘兵,甚至有可能就是殺死他們兒子的男人,對那二人來說又如何?」即使走的很快,他的氣息也不受影響,話音很穩,「原本等待歸來的孩子成了刀下亡魂,還要為凶手盛飯舀湯,笑臉相迎,對那二人來說,又是如何的心情?」

  我沉默良久,低頭看一眼他握著我的手,感覺著他掌心厚重的繭子忽然笑了起來,「吶,三谷,這是你第一次和我透露你的過去,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哪一邊的。」

  「說什麼蠢話,戰場上只有活下來的和沒活下來的兩邊,你蠢到看不出我是哪一邊的?」

  我抿了抿唇沒有接話,戰場上死去的人也許未必能成佛,但活下來的也必定無法踏回生者一邊了,更何況這個人,這個男人……我緊緊望著他的側臉,恍惚間想起記憶裡那個逐漸模糊的銀白色身影為了守護住什麼而站的筆直的身姿,在這一刻仿佛重疊了起來。

  趕了一日的路,我們在黃昏時找了一處避風的山洞打算歇息,勉強拾了些不太潮的枯枝生起了火,暖光映著我們兩人的臉,飢腸轆轆之中他主動出去找些食物,我則留下來想辦法融化些雪水煮開好做飲用。待到忙活半天聽到山洞外有動靜,我欣喜的轉身,雖然不抱什麼期待,早已做好不管找到什麼都會吃下去的打算,映入眼簾的人卻不是三谷。我先是一楞,目光落在對方幾人衣物統一的徽紋上時,沉下了呼吸。

  這場雪,自己怕是看不到消融之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准備從他來的地方繞一些遠路再回去】:松陽老師死後總督就身處地獄了,他從地獄爬出來轉一圈,准備拖著世界一起再回地獄去。

  彌子你快逃,這個男人已經瘋了。


第26章 【鬼兵隊總督居然是個愛用假名的變裝癖番外】

  待抓到一條因為冬眠而軟綿綿的蛇返回山洞時,高杉有些急匆匆的腳步在快抵達時忽然頓住了,雖然並未曾望見什麼異樣,但出於敏銳的直覺他感受到了一絲異常。扔下了獵物,高杉放輕腳步貓著腰在暗處慢慢前行,直到走到跟前他才確認並沒有其他的人影,轉過樹影望向山洞裡時,他看見倒在血泊之中的彌子,眯了眯右眼才慢吞吞的走上前去試探。

  ——已經沒了呼吸。

  雖然知道這場萍水相逢不會長久,但和自己相處了兩個月的女人突然就這麼死了,高杉還是覺得有些突兀,想到這兒他唾棄了一下自己,扮家家的游戲過上癮了嗎,什麼時候鬼兵隊總督也擁有如此軟弱的心腸了?不過依往常的經驗,那些人該留個活口引他上勾才對,何以直接下死手?胡思亂想著,高杉伸手將還未失去溫度的屍體翻過來,在看到幾乎貫穿她脖頸的傷痕時怔住了,良久轉開視線盯著地上留下的不多的痕跡,慢慢的垂下了眼簾。

  ——真蠢啊,自己撞在刀口上的嗎……

  方才升起的火還未熄滅,火苗左右搖擺著向上伸展,最終又「啪」的一聲消失在空氣裡,無跡可尋。高杉靜默了良久才起身,他沒有過多停留在這個已經沒有意義的地方,走出山洞尋著地上的腳印跟了上去。追上那些人並沒有花太久,本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不過是幕臣手下的雜兵,尋到他們都是僥幸,高杉奪了把刀二話不說便砍上去,宰一個人都不需要第二刀,待到只剩最後一人的時候,他一只手提著對方的腦袋,另一只手將刀刃一橫,然後在對方的慘叫聲中將他對准刀刃壓了下去。

  動脈之中噴湧出的血帶著壓力在空中噴出一定高度才落下,砸在雪地裡留下斑駁的痕跡,不一會兒便被凍成結晶。高杉扔下了手裡的人,又甩了甩刀上的血,想笑卻沉下了唇角,靜默了一會兒又突然笑出聲來。

  罷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一條賤命,屆時他會拖著這一整個世界去地獄看她,去看他們,去看老師,不用急這一時。

  高杉晉助在看著阪田銀時斬下恩師的頭顱的那一刻,就看到地獄之門在自己面前緩緩打開,那之後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再關上這一扇門,高杉這才想到,是了,他早已成為身處地獄的亡魂,在這世間不過是苟延殘喘的游蕩罷了。

  那一日訣別了銀時和桂,他們三人背對著恩師的塚衝著不同的方向前行,再沒回過頭。高杉帶著鬼兵隊殘余的人馬不要命的往前衝,他不再在乎每一日有多少人在身邊倒下,也不再在乎下一個倒下的是不是自己,就這麼毫無顧忌的衝著衝著,才發現不知何時站著的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回身望去,曾經的同伴都變成不會動彈的屍體,一個疊著一個交錯著壓滿了他來時的道路,高杉恍然發現,他人生的道路亦是如此,他已經跑了這麼遠,這麼累,他想是時候休息了,但心底又有地獄的業火在灼燒他的心髒,有惡魔左一言右一語在他耳邊蠱惑,他們在問他甘心嗎,不拖著這個世界陪葬,他如何有臉下地獄去見其他人。

  正是這樣行屍走肉一般徘徊在戰場時,高杉遇到了彌子,他決定讓這個陌生人來決定,他高杉晉助的命到底是不是該絕於此地,再然後他活了下來。既然還活著,高杉決定不著急去死了,至少在完成復仇大業前他不能死,活下去的信念在那之後第一次重新於心底燃起,他任由對方為自己包扎傷口,喂水洗臉,在對方問及他名字之時隨意捏造了個假名糊弄了過去。

  那時高杉才想起認真去打量這個女人,中等之姿,可有可無,腦子裡慢慢放空著,他欺身吻了上去。在松陽老師不在了的這世上,無論做什麼他都不再會有愧疚感了,無論做什麼……但他真的沒辦法做下去。那一刻惡魔的話語又出現在耳邊,做呀,接著做下去呀,她都不抵抗了你自己矜持個什麼勁兒?另一個聲音又在制止他,高杉晉助你活下來就是為了做這樣畜生不如的事嗎,你如何對得起老師的教導?

  然後他低頭望見她胸前的疤,他認出那是被烈火燎過的痕跡,從鎖骨到腹部一路慘烈的蔓延,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她一個弱女子,血肉之軀,最大的掙扎不過是求生,再然後高杉從她身上退後,再沒有過非分之舉。

  日後若在地獄相見,他會和她說什麼呢……算了,像她那樣的人,到了三途川也不會等他,早早渡河忘了今生,來世若能做個普通人,朝九晚五,春夏秋冬,然後等待和心中之人相遇,也算完成今世夙願。

  ——反正她要等的那個人,不會是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不連累高杉,彌子自己撞在刀口上自殺的,都看出來了吧,笑。

  【人物剖析】:經歷了上個章節那麼慘烈的虐,這部分肯定會讓許多人覺得無聊。這部分屬於我的過渡章節,我原本的提綱裡有這麼一句話——跟著高杉這一次彌子經歷了比較長的時間,也看到了更多的世界,同時見證了高杉逐漸瘋狂的演變過程。這部小說裡每個角色都很重要,彌子這個主角倒不如說是一個我放進原著裡的鏡頭,去窺探他們鏡頭之外的模樣,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

  對於曾經旁觀者記憶逐漸缺失的彌子來說,在這個世界留下的回憶和羈絆會變成後文發展的重心,也就是劇情金手指消失,剩下都要靠自己啦,不積攢些見識怎麼行呢?


第27章 【紅櫻這般名刀還是更適合在刀架上積灰01】

  動脈破損的失血速度很快,失去意識到失去溫度不過是須臾之間,合上眼之前我還在想,沒能親口說一聲道別,不知道看到我屍體的時候那張總是沒有表情的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大概是這樣的執念太深,待我再睜開眼睛,望見的仍舊是心裡默念的那張臉,一瞬間竟有些不切實際的驚喜。

  「三谷?」感激由心底而生,這不是我第一次自願赴死,確是我第一次得救,即使是那張常年陰郁的臉我都看著歡喜起來,笑著感慨道,「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面對我的話,坐在對面的人沒有會回應,甚至沒有動作,只是靜靜望著我,和記憶裡一樣的繃帶之外露出墨綠色的獨眸明明暗暗閃爍著,裡面都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三……谷?」我愣了一下,初醒來的喜悅在這樣的視線中沉寂了不少,這會兒仔細望過去,才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也不知我們身處何處,木質的和式房間之中空空如也,只有剛剛醒來的我和盤腿坐在我對面的他,記憶裡穿著嚴謹的男人此時身上的浴衣松松垮垮,與其說是穿著倒不如說是勉強掛在身上,露出大片的胸膛不說,居然還是鮮艷的紫色……況且——我的視線落在對方手裡的煙管上——我不記得這個人會抽煙。

  伴隨著我打量的動作,一直沉默的男人終於有所動作,他右手捏著細長的煙管湊到嘴邊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模糊了視野中的面容。我撐著身下的被褥坐起來,剛起身便覺得不對,隨著動作身上蓋著的被單滑下,涼颼颼的,我低頭看一眼自己不著一物的身體,下一秒抓起被單將自己裹了起來,再看向他的時候語氣沉了下來,「想不到你是這樣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他終於開了口,比起記憶裡聲線也低啞了許多,「那你具體來說說,這樣的男人,是怎樣的男人?」

  「這種事,對一具沒有意識的屍體去做,真的會愉悅嗎?還是說這是你的特殊癖好?」

  「看來你還是有些自覺,」他說著眯了眯眼睛,「作為屍體的自覺。」

  「什麼意思?」

  「罷了,今天就到這兒吧。」並不打算回答我,他站起來轉身要走,背對著我又停下腳步,「還有就是……」

  在我的視線裡一向不苟言笑的男人側過頭,咧開一個燦爛到有些殘酷笑容,「不是三谷,是高杉,高杉晉助。」

  說完這句話他走出了房間,門從外面被關上,然後傳來金屬的碰撞聲,我後知後覺的想到,那是落鎖的聲音。一手抓著被單裹緊身體,我站起身用力拍門,果然無法打開分毫。泄氣的坐在地上,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高杉晉助這個名字仿佛一個導火索一般,尋著它我回憶起那夜燃在游廓徹夜未熄的大火,以及失去知覺前最後聽到的話語。明明是那麼久遠的回憶,此刻卻無比清晰的在耳邊響起來,鮮明的仿佛昨日發生的一般。

  ——銀時,走了!

  ——你帶不走她的,已經斷氣了……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我扣緊木門的手指慢慢放松了下來。時隔太久,戰場上偶遇那時的狼狽遮掩了真容,也遮掩了只有兩面之緣的稀薄回憶,後來被三谷和助這個假名迷惑,我一直未能記起這些,現在連帶著這兩月的回憶悉數想起,我一時間不知該惱怒還是該欣喜。

  罷了,再見他時再好好說吧,好歹算是故人,若是能問出來那之後銀時的下落就更好了。如此想著我回到醒來時躺著的被褥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近來這些日子裡困倦逐漸增多,精神也不如從前,若不是自己老了的緣故,那便是……其他的緣故。

  ——其他的,我模模糊糊有所猜測,卻不敢證實的緣故。

  再次醒來時不知睡了多久,我睜眼望見的仍是那間和室,眨一眨眼側過頭竟然看到一個生人。跪坐在不遠處的是一個金發少女,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在觀察我的緣故,這會兒對上我的視線有些驚訝,我趕緊擦了擦眼睛怕又有眼屎,後來發現是自己多慮了。本想坐起身又忽然想起自己不著寸縷的事實,無奈只能用被單裹緊自己,勉強起身對她問道,「幾時了?」

  「你這人真是奇怪,不該更關心自己的處境嗎?」被我問及的少女蹙起眉頭,仿佛十分不滿我的態度。

  我稍稍一愣,決定從善如流,重新開口道,「有飯吃嗎?」

  「哈?」

  「不是你讓我關心處境嗎?」我將長發理在頸側開口道,「我餓了。」

  「你這家伙……竟敢小瞧我?」她噌站起身來,明明穿的那麼清涼,也不知從身後哪裡掏出一把□□對准我,「信不信我現在崩了你的腦袋?」

  「……我惹到你了嗎?」完全無法理解目前的境況,我小心翼翼挪開一點距離想要避開被瞄准的範圍,殊不知自己的動作讓她更加惱火,眼見她拇指撥開了保險隨時要開槍一般衝著我叫道,「我現在就崩了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我低頭看一眼自己不小心露出的肩膀,再看一眼她通紅的臉,仿佛是意識到什麼一般趕忙開口解釋,「姑娘你好像有些誤會,你聽我解釋,我和高杉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不許你叫晉助大人的名字!」

  「嗨嗨,不叫,總之我和那個人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話截斷在她開槍的動作裡,我看一眼她手裡冒煙的槍口,再看一眼自己身邊地板上的洞,吞下了後面的話。

  ——啊啊啊好可怕!心懷嫉妒的女人好可怕!

  「夠了。」門口傳來的聲音救了我一命,我偏過頭視線繞過少女望見門外站著的人影,撿回一命一般松了口氣,然後看一眼滿臉通紅的少女轉身跑開的背影,再看一眼信步走進來的男人,頓了頓才涼涼開口道,「不追嗎?」

  「為何要追?」說話之間高杉已經走到我面前,門在他身後被關上,切斷了好不容易灑進來一束日光,灼灼之間竟有一絲夏日的氣息。我搖搖頭不去想這些奇怪的事,再抬頭看到他揚手丟下一件衣服,那是一件女士和服,正紅的緞子鍍著金色,細看才知是細密的金線織錦,只是看著便知價值不菲。不過……我抓著被單看一眼地上的衣服,再看一眼紋絲不動立在我面前的人,語氣漸涼,「不打算回避一下嗎?」

  「你覺得,在我這裡你還有什麼秘密嗎?」他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一般。

  我不知他哪來的自信,但直覺告訴我此刻違逆他並不是明智之舉,所以拾起那件衣服快速披在身上,再拾起白色繡金織錦的腰帶系在腰間,待到穿戴好我抬頭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忽然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就將結打在了胸前,那是身在游廓的歲月在這個身體裡留下的本能。

  「原來是你。」他若有所思的念了一句,沉吟半晌又重復道,「原來是你啊,彌子。」


第28章 【紅櫻這般名刀還是更適合在刀架上積灰02】

  相比起高杉來說,我的容貌未曾發生變化,被認出來也並不是難以預料的事,所以聽到他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的話,我反而像是卸去了負擔一般,莫名有些輕松起來。在這世上流浪了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再遇到故人,縱使眼下還有許多不明所以的境況,但也足夠寬慰些許我那顆時刻都在緊繃的心髒。在他面前跪坐下來,我將長發理在頸側,唇角揚起清淺的笑意,輕聲答道,「是我,那日游廓之中的彌子。」

  「呵。」也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是從喉嚨裡擠出了一聲短促的笑,剩下的便是沉默的抽煙,待到一管煙絲就要燃盡我才垂下眼去,低聲慢慢開口問道,「在那之後……那場大火之後都發生了什麼,高杉君?」

  並沒有回答我的話,高杉吸盡了最後一口煙,抬手將煙絲磕在台幾上,目光卻並不落在我的身上。我望著不由有些好笑,這個人裝聾作啞的功力只進不退,仿佛只要他樂意便可以忽略自己以外所有的人和事,孤傲的不得了。我等了半刻,意識到自己等不到回答了,便換了個話題,「高杉君,游廓一別的這些年,你過的並不好吧。」

  這一次他的視線轉向了我,也只是單單望著我,我從那視線中讀出了某些熟悉的意味,那是相處這兩月以來無數次見過或聽過的意味,明晃晃的都是一個字——「蠢」。

  我深吸氣想平復心情,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之前那麼容易生氣了,難道被貶低的久了也能適應嗎,這可真是可怕的慣性。念及此我才想起自己方才想說的話,將手抵在地板上垂下頭去,額頭抵住手背,「不管怎麼樣,謝謝你救了我。」

  「救?」他的話不像反問,更像是在重復我的話一般,慢慢的又像是記起了什麼一般,不答反問,「我何時救過你?」

  「山間大雪那日,若不是你救我,何以……」我有些不解他的話,抬頭望著他,後半句話吶吶之間無疾而終。

  聽了我的話,高杉那只獨眸之中湧現了些熟悉卻又不尋常的神色,那一刻不知為何我忽然心頭一緊,隨即想起寺廟之中那一夜,他也是如此用如此的目光望著我,再之後的事……我念及那日的事轉身想逃,只是這一方和室太小,沒跑兩步便被緊鎖的門切斷了去路。這一次他全然沒有急迫,仿佛看好戲一般盯著無處可逃只能緊貼著門的我,慢悠悠開口道,「呵,看來你也沒那麼蠢嘛。」

  「你……別過來。」

  剛醒來時因為身不著衣,我曾以為他做過什麼,但後來發現只是自己多慮了,但此時此刻我知道他並不是在說笑。高杉繃帶下的左眼無從窺探,但露出的那只右眼緊緊鎖在我的臉上,我無法.形容那其中透出的情緒,只能憑著對危險的本能反應不著痕跡的向離他更遠一些的方向挪了挪,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都能激起他逐漸暴漲的戾氣,哪怕並不明白是他為何而怒,眼下的境況也足夠讓我驚慌。

  「像你這樣的人,」仿佛一直以來被壓抑的情緒忽然被撕破了一個口子,一旦湧出就再也無法收回,方才冷漠的如同一塊石頭的男人此刻瞪大了那只獨眸,臉上的神情扭曲的仿佛再也關不住心底的野獸一般,嘶鳴起來,「像你這樣低賤的女人,竟然有幸能從三途川返回人間,你倒是說說看,三途川是如何的風景?」

  比剛才更加龐大的恨意從他身上迸發出來,從未面對過如此強烈的殺意,我抓緊自己的衣襟,骨頭都忍不住戰栗起來。從坐著的地方起身,高杉慢慢向我走來,他的步子並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我的心上一般,曾經神威也曾對我是放過殺意,但此時的高杉比神威可怕一百倍。我後知後覺的想到,正因曾經見識過他冷漠之下如水的溫柔,此刻這般如同野獸一般的反差才更加可怖。

  明知後果卻無處可逃的恐懼最是可怕,我就這麼望著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揚起了手,屏住呼吸閉上眼偏過頭去,片刻之後卻沒有等來意料中的疼痛。睜開眼悄悄看過去,我看到他不知何時放下了手,目光落在我隨著動作露出的脖頸之上,我順著他的目光摸索著,橫亙在動脈之上崎嶇不平的觸感讓我一愣,也正是這時我才醒悟過來,如此這般多的違和究竟是為何。

  這個男人,這個處所,乃至這個時間,都已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了。此時相對而立的不再是曾在戰場一同流亡以性命相托的殘兵三谷和拾荒者彌子,而是見識過我凄慘死狀的高杉和本應已身在地獄不知為何又出現在人間的亡魂。

  「抱歉……」放下摸索傷疤的手,我垂下頭去,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將話講完,「從三途川歸來的,只有我一人。」

  這句話讓他也沉默了下來,退開幾步,輕敲兩下門便從外面打開,待他離開了房間我才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跌落在地,捂住臉想哭,終究卻還是沒能落下淚來。

  亡者復生,這樣天方夜譚一般之事,我曾天真的以為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幾經死亡的磨難,時至今日我才慢慢感受到其中的凄涼。好不容易將死亡的悲痛在心中歸位的故人倘若見到自己,究竟會充滿喜悅的接納還是避之不及的厭棄,眼看著高杉的樣子我大抵便能明白幾分了。

  如果是那個人,如果是他的話,經歷過生離死別之後再見到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彌子」之時,會作何感想,一時之間我竟不敢再多想下去了。可如若不去尋他,在這世上存留又還有何意義,我竟然再找不到一星半點。那一刻莫大的惶恐砸中了我,不知不覺間連如何呼吸都忘記了,視野裡單調的地板和牆壁分崩離析,倒地前最後一幕仿佛栽進一個懷抱中,再然後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第29章 【紅櫻這般名刀還是更適合在刀架上積灰03】

  我是被喧囂聲吵醒的,嘈雜的叫喊聲隱隱約約從外面傳來,伴隨著重疊在一起的腳步聲、槍械聲、兵刃聲、爆破聲,攪在一起亂成一鍋粥。即使是這樣,我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高杉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只是收起了這兩日來不離手的煙管,腰間重新佩上了刀。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見到我醒來時高杉的表情幾乎可以用開心來形容,我實在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值得他高興的價值,只是在心底默默警惕著坐直了身體,本著不先開口久不會錯的打算,決定將沉默堅持到底。

  相比於我,一向繃著警惕和沉默的高杉反而顯得很輕松,他掃過我嚴肅的神情,幾乎是和顏悅色一般的笑了,但就是這樣的笑讓我更加不安,汗毛都幾乎要豎立起來。踏著輕快的腳步高杉走向我,輕而易舉將我逼進房間的死角,然後伸手將我散亂的長發理在耳後,動作親昵稔熟的仿佛戀人一般。如若不是知曉他真正的心情,我幾乎都要相信這樣溫情的舉措是出於真心了,但正因知曉他的心情,我才更加懼怕他接下來的打算。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恐懼,他雙手放在我的肩上平復著我不自覺的顫抖,然後稍稍用力將我拉近他,貼近我的耳邊輕聲道,「知道嗎,剛才你昏過去的時候,默念的全是一個人的名字。」

  聞言我震了一下,似乎是被我的反應愉悅,他的喉間鼓動著笑意,雙手沿著我的脊背向下滑去,我感覺到他撩起我的長發打了個結,下一秒我的手腕便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繩索捆在了一起。

  「既然這麼想見的話,我就帶你去見他好了。」如是說著高杉拽著我大踏步向房外走去,恰在這時有人從外面闖進來,還是那日見過的金發少女,一臉焦急的喊道,「晉助大人,敵人已經闖進——」

  她的話在掃到我時戛然而止,高杉稍微用力便將我推的踉蹌上前,然後對少女命令道,「將她帶到紅櫻那邊,找個隱蔽的地方捆起來。」

  「可外面正是慌亂之際,戰火無眼……」

  「無妨。」我聽到身後的人語氣平穩,「若真死了,也只怪她自己命不好罷了。」

  我聞言轉頭看向他,只能見那只閃著光的獨眸,一時之間游廓那日最後聽到的話語慕然又在耳邊響起。

  ——你帶不走她的,已經斷氣了……

  「是你!」我掙扎著想甩開繩索的束縛,無奈越掙扎嵌的越緊,隨即便被身後的少女壓制住跪下,只能死死盯住他,「那日是你丟下了我!」

  聽到我的話的男人並沒有絲毫驚詫,相反竟然有笑意再他的唇角綻開,我看著他就這樣笑著彎下腰來抬起我的下巴,語氣薄涼,「花了這麼久,終於意識到了嗎,果然蠢得可以。」

  那時在武州的時候尚不確定,後來才逐漸確認自己的身體會殘留死亡時的致命傷,原本以為在游廓那日是死於窒息,可胸前的疤痕明明白白訴說著自己是被那夜的大火吞噬而亡的。我原有一絲生路,但就是眼前之人誆騙銀時丟下一息尚存的我,如同一條狗一般丟在被大火吞噬的游廓之中。

  我忽然間明白,從一開始,這個男人便不曾想過讓我活下來,游廓那時是,山間那時是,此時此刻也是。

  「高杉晉助,你難道沒有心嗎?」我從咬緊的牙縫裡問出這句話,卻沒能聽到他的回答,身後的少女力氣很大,幾下便將我拉遠,我只遠遠望見他仿佛動了動嘴唇,終究也只是看著我被拉走的樣子,漠然而立。

  外面果然如她說的兵荒馬亂,兩方的人交戰正酣,目光所及之處雖然仿佛是船的樣子,稍微望遠視野裡卻都是藍天,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是飛在天上的。比起我的震驚,身旁的人倒是鎮定的很,抬手拔槍便解決了兩個路過的敵人,然後拽著我往高處跑去,不多時便來到最高處的屋頂。我遠遠望見下方渺小奔碌的人刀刃相向,轉頭又依稀望見更遠處的屋脊上的兩個人影,其中一人的樣子仿佛已不是正常人類,通體紅亮的刀刃由他的身體中破土而出,粗細不一的血管仿佛有生命一般湧動收縮著,刀身在日光下閃爍著不詳的血光。

  「那是什麼?」我曾和春雨同行,也算有過些見識,但面對這樣詭異的場景依舊有著無法言喻的震撼。

  「紅櫻。」意料之外的,少女回答了我,我轉頭看向她同樣鎖在那方的目光,隱隱之間竟閃爍著幾分懼怕。收回目光後她壓低了我的身體,將我隱藏在屋脊之下不起眼的轉角,再將繩索同身後的欄杆系在一起,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我叫住她,望著她動作一頓的背影懇求道,「放我走吧,求你了!」

  「不可能,晉助大人的決定,我絕對不會背叛的。」

  「你也看到了,那個人並不關心我的死活,只要你說我被流彈誤傷便好,我保證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

  也許是被我的話語誘惑,她半晌都沒有邁開腳步,在我以為有希望之時,不知從何而來的炮彈擊中了飛船,然後在劇烈的傾斜之中我望到她隨著屋檐滾落而下消失的身影,沉默了。

  這一擊之後,下方交戰的聲響似乎更加激烈了,因為承受了部分拉扯我體重的力量,身後鎖住手腕的繩索比剛才勒的更緊,此刻疼的仿佛要絞進肌肉之中一般。跪在瓦片之上的我無法挪動分毫,只能徒勞的聽著那些聲響,恍惚間想起許久前的那一夜,自己也曾這般卷縮在徒勞無用的角落,傾聽過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經歷這般許多之後,我能體會到一介凡人在戰爭之中有多無力,每一個揮刀的人何嘗不是有著血肉之軀的普通人,家中又何嘗沒有等待他們回去的至親,究竟為了什麼樣的大義一定要這般橫刀相向,流血犧牲?又或者需要這般犧牲而存在的大義,真的值得舍命去守護嗎?

  紛亂的思緒在望見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背影時停住,灼灼的日光之下立著的男人有著挺拔的身姿,周身都仿佛籠罩著銀白色的光輝。他就這樣筆直的站著,用一把普普通通的武士刀指著龐大的仿佛怪物一般的紅櫻,安穩沉著的過分。

  「銀……」我剛開口未完的話語被雙方勃然而起的姿態打斷,刀刃相抵的瞬間連帶著所立的屋脊都顫振了,往後便是性命相搏的廝殺。單憑一人之力的銀時逐漸落於劣勢,反觀紅櫻仿佛愈戰愈勇一般,更多的血管從刀身湧動著包裹了對面之人的身軀,最終合成一個龐然大物,借著一擊而中的優勢將銀時緊緊纏繞起來,然後紅櫻裹挾著二人一同墜落下去。

  「銀時——」我呼喊出聲,單薄的呼喚一出口便被巨大的轟鳴聲淹沒,視線之中再也見不到任何,我掙扎著想向前卻被絆倒,半張臉都摔進破碎的瓦片之中,再起身時鮮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我就這麼垂著頭望著,珊珊落下淚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這般只能望著他的背影追尋的無用的自己,這如同喪家犬一般的自己……

  仰起頭承接著烈日,陽光仿佛瞬間就蒸干了淚水,只余下火辣辣的疼痛灼燒在臉頰。我合上眼,仿佛又聽見那句跨越了時空的呢喃。

  ——「拜托了,別再讓我變成,喪家之犬了。」[21]

  作者有話要說:

  【21】「拜托了,別再讓我變成,喪家之犬了。」:這句話在武州那章最後出現過,也是原著裡銀時說過的話。此時此刻彌子的心情和銀時是重合的,兩人都為自己無能為力守護的人而責難著自己。我很喜歡原著裡這句話,細細品味就會感受到一種無奈的痛。

  【伏筆揭示】斷斷續續描述過的燒傷的疤痕,伏筆就在這裡,再者花街那章番外我提到過,「銀時不知道的,高杉壓根沒想著讓彌子活下來」,原因就在這兒。


第30章 【紅櫻這般名刀還是更適合在刀架上積灰04】

  望不見的戰局似乎依舊在持續,依稀聽得到刀刃的碰撞聲,不止一人的嘶喊聲,伴隨著身後越發迫近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我就這樣跪著,良久才回過神來,開始努力掙扎想要身後的束縛,緊緊絞在手腕的繩索在我的努力下逐漸滑向虎口,粗糙的麻繩也許磨破了肌膚,有些許濕潤的血液讓滑動變得更容易些。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手腕脫臼也沒關系,手指骨折也沒關系,拜托讓我到他身邊吧,拜托了……

  也許是我的祈禱被上天所聆聽,鎖住我的力量突然一松,因為慣性一時失去平衡的我眼見向前撲去,本能的閉上眼睛卻沒有再次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疼痛,而是跌入一個溫軟的懷抱中,我怔怔之間睜眼,視野被一片白色占領。

  「沒事吧?」手忙腳亂站起來的我看到面前龐大的謎樣生物舉起一個牌子,上面書寫著一句話,好在是最簡單的假名,我尚能認得,下意識就搖了搖頭,「沒事……多謝。」

  說完我便越過他向前跌跌撞撞的跑去,沒跑幾步便被拉住,我轉身望見他拽住我的手,然後指了指我的腳下,又舉起了剛才那塊牌子,翻了個面,這次是我看不懂的話。我轉了轉被抓著的手腕,焦急地喊道,「松手,我要去找他!」

  拽著我的生物沒有松手,又更加用力的指了指我的腳下,這次我低下頭去望見自己因為光腳踩在碎瓦片上而流出的血,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心系銀時那邊的情況,我已然顧不了這麼多,使勁用力甩開了他的手,提著裙子便再次向著方才他們墜落的方向跑去,沒跑幾步忽然感到身體一輕,我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抱了起來。震驚之余我下意識抓緊它,然後便被這麼抱著向前而去,意識到它是真的想幫我,我暫且松下一口氣,待到了剛才被紅櫻損毀的地方,我從殘垣斷壁的屋頂向下望去,一片狼藉之間只能望見四處湧動的血管,全然不見銀時的身影。我向下探去更多想要尋找他,哪怕一星半點的痕跡也好,但未曾想到這樣的動靜引起了紅櫻的注意,那些粗細不一的血管瞬間轉向我的方向,只是一瞬間便纏上我的手臂向下拉扯起來,力道之大讓我無從反抗。眼見就要掉下去的時候另一只手被拉住,我回頭望見努力將我向後拉的謎樣生物,剛想開口的瞬間望見突然出現在它身後的人影,震驚之下只來得及驚呼一聲,利刃的白光卻已然劃過眼前,我怔怔的看著被一刀斬成兩段的白色身影,再然後便被拖下了屋頂,再也看不到其他。

  身體被紅櫻纏繞進不知名的深處,我強忍著窒息的痛苦伸手四處摸索尋找著,黑暗與痛苦模糊了時間的衡量,也許是過了幾十秒,也許是過了幾分鐘,但在手終於觸碰到一只不屬於自己的手時,我竟忍不住熱淚盈眶。掙扎著向前,多一點,再多一點,慢慢的我的手與那只手十指相扣,手掌之間有著熟悉的輪廓,那是曾在那段黑暗到懷疑自身存在的時光之中,我觸摸到的唯一的光。

  「銀……銀時……」

  握緊了手,我與對面的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萬千的心緒湧在心間,我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唯有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他的名字,只是這樣簡單的音節就仿佛能給予了我無限的勇氣。默默之間,我感到那雙手回握住我,霎那間心中湧上失而復得的欣喜,再然後束縛住我們的紅櫻仿佛松動了一些,致密的空間豁然開朗,那些血管湧動著向四周散去,仿佛從海水中浮出的溺水之人一般,我大口呼吸著,一用力將他也拉了出來。

  「銀桑!」四周傳來呼喊聲,我抬頭望見幾個不同的身影,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狼狽,卻沒有放棄和紅櫻的抗爭,正是因為他們消耗了敵人的精力,銀時和我才得以脫身。我向他們點點頭,拽著銀時更努力的向上爬去,大概是剛才受傷太重,這一次昏迷的他沒能再給予我任何反應,我徒勞的拽著他向上卻無法挪動分毫,眼看紅櫻又要湧上來,我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將銀時推出去,自己卻再次落入了束縛之中。也許是為了泄憤,也許是為了雪恥,這一次的束縛更加致密,我感覺到那些血管纏繞上我的四肢,鑽心的疼痛隨即而至,但這些疼痛很快被窒息帶來的痛楚所淹沒,失去意識前仿佛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我張口想要回應,卻終究沒能發出聲來。

  不甘心,好不容易再見到他,我不甘心就這麼死去,心有所念給予了我更多的勇氣,即使在那麼大的痛苦之中我也沒有屈服,死亡仿佛溫暖的港灣誘惑著我放棄抵抗,只要順從的跌入黑暗便能不再受苦,但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也好,讓我能反抗死亡的命運,讓我能親口告訴他想說的話。

  一個瞬間,壓制著我的力量驟然消散,睜開眼我望見紅櫻在陽光之下化作塵埃般消散於虛無,心中明白這次是我贏了。第一次成功反抗死亡的喜悅充斥在心底,哪怕全身已經麻木到都無法動彈分毫,但當我感受到熾熱的陽光灑在自己身上時,仍舊忍不住心懷感激。

  ——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活著是多麼不易又幸運的事。

  良久之後,我感覺有人托起了我的身體,余光之中仿佛望見了一抹湛藍,我抬起手想拽住些什麼,但早已麻木的四肢卻讓我力不從心,縱使不能做出回應,我也能感受到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環抱住我,溫暖而熟悉。

  我動了動嘴唇,想告訴他自己就是那年游廓之中的彌子,想告訴他自己從不曾怨過他,想告訴他自己走了那麼遠的路,只為了想親口對他說我愛他,明明有那麼多的話,我卻徒勞的發現,自己已再沒有開口的力氣了。

  拜托讓我親口告訴他吧,只言片語,零星半句,無論什麼都好,拜托了……但這一次我好像已用光了所有的幸運,再沒有人能回應我的祈禱,縱使有千百般的不屈服,意識還是無可抗拒的跌進了一片黑暗之中。

  這一次終究還是沒能親口告訴你。最後的念頭在腦海中劃過,屬於死亡的虛無包裹住我,除此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第31章 【紅櫻這般名刀還是更適合在刀架上積灰番外】

  桂感受到懷中的人動了動手指,他意識到也許對方或許是想說些什麼,但當他傾身去聆聽的時候,卻只在耳畔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只是須臾的片刻,那微弱的呼吸也消失了,當他再直起身體的時候,垂眼便望見她滑落的手,這時桂明白,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聽到她想說的話了。

  沉默了許久桂才放下懷中的女子,他抬起頭望著面前虛靠在欄杆上的高杉,後者卻沒有因為他的視線而波動分毫,那張和記憶中相差無二的面龐之上露出桂全然陌生的神情。這一刻桂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曾聽到彌子對高杉的質問,她口口聲聲的問他,高杉晉助你難道沒有心嗎?

  那時高杉沒有回答,但桂知道,高杉晉助曾經是有過心的,奈何那顆心早已死在數年前,隨著松陽老師一起埋入了墳墓,所以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過是一個沒了心的披著人皮的野獸罷了。正因為知曉這些,桂不會傻到去質問他,但昔日的同伴如今站在自己的敵對之面,桂心裡同樣是不好受的。

  「終於不躲在愚蠢的偽裝之下了嗎,假發,雖然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掉,但你的惡趣味比起那時還是有增無減。」

  「高杉,看在曾經同伴過的面子上,我姑且問你一句,」桂的目光緊緊鎖住對面之人那一只獨眸,「你就那麼痛恨銀時嗎,痛恨到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也要利用?」

  「呵,你在說誰?」仿佛聽到了可笑之事一般,高杉竟憑空就笑出聲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別開玩笑了,這個女人可是不管多少次被送到三途川都能徒手爬回人間的惡鬼。」

  「你在說什麼瘋話?」

  「我有沒有說瘋話,假發,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吧,不然如何會對這般卑微的女人幾次三番的相助。說起來,要不是你曾經提醒,我還真記不起來彌子這樣一個卑賤的花名。」

  桂心裡知道,高杉說的是多年前在戰場上時,面對剛剛醒來死裡逃生的銀時,桂生怕高杉再刺激他,反復警告過他不要提起彌子這個名字,未曾想到時隔多年,銀時的確沒能記起這個名字,反倒是他們二人將它牢記在了心底。

  「難道沒有可能是巧合?」桂心底仍舊不願相信,真的有亡靈能從三途川返回人間,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僥幸,他也願意去相信這不過是一場同名的巧合。

  「你還是如同以前一樣天真啊,假發。時隔兩年再見到曾在自己眼前亡故之人,我以為我沒有懷疑過是巧合嗎?但我讓人檢查過,這個女人身上有不止一處致命傷,大面積燒傷,子宮破裂,頸動脈被切開,更別提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捏碎過,每一樣都足夠她死透了,但這個人依舊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假發,難道你不覺得可笑嗎,這世上倘若真有死而復生的奇跡,為何偏偏降落在這樣一介卑賤之人身上,而不是松陽老師的那樣的人。」

  桂沉默了,這幾日偽裝成伊麗莎白潛伏在鬼兵隊的戰艦上時,他確實好奇何以高杉會囚禁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子,但越是觀察他越是感覺自己觸碰到了一些無法置信的真相,相同的名字,相同的面容,桂望著對方披上一襲紅衣的身影,回憶裡某個片段就仿佛被復蘇了一般,那一夜的廝殺,大火衝破了屋頂,高杉扯不開死死抱著那個女人的銀時,抬手就給他一巴掌。那時高杉衝銀時吼著說銀時你帶不走她,已經斷氣了。彼時遠處傳來辰馬的呼喊聲,他喊說你們金時你們快點,屋頂馬上要塌了,高杉也終於拽著銀時逃了出來,桂臨走時回頭望了一眼,最後映入眼簾的一幕是那一襲紅衣的身影被大火吞噬,被烈焰舔舐許久的木梁再也支撐不住屋脊的重量,在一聲巨響中砸了下來。那一刻桂感受到被攙扶的銀時身軀震了震,他轉頭望著剛才在那麼殘酷的廝殺中都未曾退縮過一點的男人此時垂下了頭,從那一片狼藉之上移開了視線。

  桂忽然就明白,縱使再勇敢的人,也會有忍不住想要逃避的時刻,那之後他決定和高杉說好,不再同銀時提起這天發生的一切。出於對同伴的關心,桂是真心實意希望銀時能獲得安寧,所以在明確銀時是真的想要在歌舞伎町安穩度日之後,他也放棄了再次拉他入伙的念頭。雖然同為還在攘夷前線活躍的人,桂卻不認同高杉的做法,他在心裡明白終有一日他們之間會爆發,但未曾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突然。如果說紅櫻之事桂尚且相信是高杉計劃之外,那聯手海盜春雨,背離昔日同伴,拿他們的性命為籌碼,更有甚者,高杉是真心想要傷害銀時,不惜利用那個女人也要揭開昔日銀時心中不可提及的傷疤。

  ——他是真心實意想要將自己心中的痛苦加諸於整個世界,鐵了心要拉著所有人一起為松陽老師陪葬。

  所以桂選擇出手棒她,與紅櫻交戰消耗了銀時太多的體力,最終一擊已經是他的極限,桂趕在最前將銀時拜托給萬事屋一眾,然後在目送所有人離開之後,轉身抱起了彌子。明明是那麼孱弱的女子,面對那麼龐大的怪物也沒有退縮一步,桂強忍著不去注視她已經殘損不全的四肢,直到懷裡的人最後一絲氣息也消散之後,他靜默良久,抬手闔上了那雙至死都沒有閉上的眼眸,也正是這一刻,桂恍然發現,她的唇角還殘余著兩分沒來得及消散的笑意。

  啊,是笑著走的,這個人。是以為最終環抱自己的是心愛之人嗎?因為想讓對方安心,還是因為這臨死前稀薄的溫存,又或者,是因為僅僅這樣就滿足了……桂第一次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懂愛為何物。

  因為未曾愛過,所以無法體會愛所給予的勇氣,竟有如此龐大,支撐著一個人哪怕經歷那麼多次死亡,也不願放棄追尋的腳步。

  「銀時,你還記得嗎?」衝出春雨的包圍,打開降落傘下落的時候桂開口想要問些什麼,他低頭望見昔日同伴那數十年不變亂糟糟的卷發,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罷了,縱使告訴了他,也只會徒增痛苦罷了,若是日後真的有緣再見,那時再說出口,也不遲。

  作者有話要說:

  【紅櫻篇完結】我打了個時間差,直接引出了兩年後的紅櫻篇。

  紅櫻篇在銀魂裡是很重要的存在,我認為,不僅作為私塾三人組首次同框,而且對高杉的人設補全了許多,同時作為大背景高桂的分道揚鑣,直接鋪墊了高杉後期和春雨的聯手,乃至和神威的同框,再直接對接最終洛陽之戰,不可說是劇情千裡伏筆腳下,空知你好樣的,笑。

  那年紅櫻新劇場版上映時我忙不迭找來看,發現真的是重畫了一遍高畫質的原畫,當時那個吐血呀,現在想來已經是十年之前的事了,笑。


第32章 【小孩子長得真快一不小心就變成大魔王01】

  繁華的街頭華燈初上,左手邊的店面恢弘的招牌閃爍著霓虹燈,戴著兔女郎耳的短打和服少女笑得甜蜜,高聲歡呼著新店開業全場酒水八折,右手邊身著高叉旗袍的大姐姐將手裡的傳單遞進每個路過的男人手裡,稍垂的眼角滿是風情。

  我理了理自己黑色的直發,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當初高杉扔給我的那一件,雖然面料昂貴但款式陳舊單調,再看看街上的的女人無一不是發型花哨,裙擺的開叉恨不得短到大腿根,忽然有種畫風不同的錯覺。

  ——忽然有種土包子進城的既視感怎麼辦?

  抽了抽嘴角,我努力壓下心裡的吐槽,前前後後的人群熙攘卻都有著自己的步調,反觀自己靜立了良久,頗有幾分不合時宜的感覺。我邁開步隨人流向前慢慢走著,卻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處。我是在街角的巷子裡醒來的,腦海中仍舊殘留著死前的記憶,內心充斥著對死亡的不甘,身體仍舊記得臨終時懷抱的溫度,但再睜開眼周圍早已不見那時的模樣,映入眼簾的便已是這燈紅酒綠的街道。

  我曾以為自己的復生不過是閉眼再睜眼的須臾,上次的事卻讓我明白,我以為的須臾之於世人也許已是經年。此刻的我無法得知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也無法得知自己身處在何處,就這麼隨著人流漫步了許久,我仰頭望見燈火通明的巨大招牌,慢慢仿佛有什麼回憶在復蘇。我愣了愣,忽然就轉身向回跑去,慌忙之間撞上了身後的人,一時間沒站穩向後倒去。

  失去平衡的慌亂讓我本能的伸手去抓住什麼,等穩住身形才發現自己抓著的是對面的人的手臂,目光從黑色的袖口向上移,一張和記憶裡有些相似的面孔映入眼簾。我呆住,半晌才找回聲音,有些不確定的問道,「總悟?」

  雖然五官的輪廓沒有大變,但記憶裡還帶著些嬰兒肥的臉頰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已經有些分明的棱角,只有那雙櫻桃色的眼睛絲毫沒有改變,直直望著我的目光和記憶裡如出一轍。我回望著他的視線,忽然就有些感慨,彎起了唇角淺笑道,「真的是總悟呀。」

  仿佛才聽到我的話,從愣神中回過神來的人本能的「嗯」了一聲,垂下眼去,幾秒之後又抬起來看著我,點了點頭,「是我。」

  雖然打了招呼,但相顧之間仍有些尷尬,後來還是他拉著我在不遠處的街邊攤坐下,問老板要了些關東煮,又要了瓶清酒,我看著他動作自然的倒了兩杯酒,不自覺就感慨出聲,「一晃總悟也成年了。」

  總悟自顧自拿起酒杯灌了一口,耳朵很快就絲絲泛紅,我摩梭著自己那杯酒,垂著眼良久才開口,「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嗯?」他吃了一串魚糕,把竹簽咬在嘴裡,簽尾隨著他的動作翹了兩下,這才偏過頭瞅了我一眼,「那時你是真的死了嗎?」

  「……是。」

  「那你現在是活著的嗎?」

  「嗯。」

  「那,」他的目光幽幽的,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沉在那雙眸子裡,「這次來,可是有話要捎給我?」

  「我……」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我仿佛又想起在武州鄉下的時候,那時明明還那麼年幼的孩子也是用這樣的目光望著我,那是一種能逼迫人忘記一切謊言的目光,被這樣注視著的我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總悟也不出聲催促,就這樣靜靜的注視著我,仿佛等到地老天荒也要等到一個答案一般。然而隨著我沉默的時間越長,他眼中閃爍的光芒就越微弱,直至最終完全熄滅了,只余下深深淺淺的紅。沉默之際,他腰間的對講機響了起來,我聽到裡面有人在叫,「衝田君,衝田君在嗎?列車要出發了。」

  他拿起對講機,想回答又頓了頓,忽然看向我道,「公務在身,我先走了,等我回來……再聚吧。」

  「等等!」我叫住已經起身的他,壓在心底的話再也壓不住,「總悟,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三葉,三葉她還好嗎?」

  聽到我的話總悟的腳步停住了,背著我站的筆直的少年肩膀已經長開了幾分,穿著棱角筆直的黑色制服的身影就這樣在我的目光中微微顫抖起來。我無措的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去安慰之際,他卻轉過了身,平靜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這讓我覺得方才的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覺一般。就在我錯愕時,一抹笑意漾開在他的唇角,對我開口道,「這麼說起來,我正好要回一趟武州,你那麼想知道的話,不如同我一起回去看看。」

  雖說當初和總悟相處數月,但這孩子從未對三葉之外的人笑過,我看著他唇角揚起的弧度,不知為何有種自己看過的孩子長大了的欣慰感,點點頭道,「好。」

  他揮揮手買了單,然後自然的拉起我的手,就像當初我結束打工和拉著他的手一起回家一般自然。那時的他還不到我肩膀高,現在與我並肩已看不出差距。我愣了愣,回握住他微涼的手,悄悄垂下了眼簾。記憶裡只有些薄繭的手心已經變得粗糙而堅硬,從前只能勉強勾住我手指的小手現在也已經能夠完整包裹住我的手掌,我的目光滑過他腰間的佩刀,心中生出了些感慨。

  ——小孩子長的真快,一不注意就變成優秀的大人了。

  被他拉著走出了這條街,衝田走向不遠處停著的車,開過來停在了我面前。我愣愣的看著他從裡面打開車門對我招了招手,這才回過神來抿了抿唇坐進去。我的手摸了摸真皮的坐墊,又看了看旁邊專心開車的人,開口問道,「總悟你會開車呀,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嗯?」他本來望著窗外的目光收回落在我身上,漫不經心道,「很厲害是多厲害?哦對了,忘記和你說了,我現在在警察部門任職,職位是副長。」

  「政府官員?」我笑了,真心實意的替他高興,「真好,三葉一定也驕傲的不得了。」

  他的目光閃了閃,然後側頭看住我,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和,「啊,等你見到姐姐時,可以再親口問她。」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提示】從我的描述整理一下時間線,再感受一下最後一句話,聯系衝田總悟的性格。

  反正謎底也馬上就會揭曉了。


第33章 【小孩子長得真快一不小心就變成大魔王02】

  總悟的車開的很快,我將目光轉向窗外,燈火通明的街道全都變成一晃而過的殘影,我後知後覺的想,這就是江戶城嗎?這麼大的城,靠自己慢慢尋找不知多久能尋到他,不過既然總悟說自己是警察,回來拜托他查一查,也許能找到銀時的下落,也不知在那之後他怎麼樣了。想了許多的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車已經停下,我剛想打開車門出去卻被他拉住了手腕,我不解的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等等,」說著他打開門出去,從後備箱找了一會兒,然後繞回來扔給我一套黑色的制服,「你換上這套衣服再出去。」

  我低頭看一眼手裡和他身上一模一樣的制服,再抬頭看一眼總悟一臉正直的表情,在發覺我不解的目光時,他聳了聳肩道,「這趟車被我們包了,臨時帶個外人上去,就算是副長也會被說閑話的,你就當蹭公費旅游的光吧,別那麼挑剔啦。」

  「哦……」我挑不出毛病,只好按他的意思來,等換好衣服走出來,我拍了拍背對著我的人,不太習慣的拉了拉衣領,「穿的對嗎?我還沒穿過這樣的衣服。」

  「蠻好啊。」他上前來理了理我的長發,將它們通通塞進外套的衣領之中,然後幫我理了理衣領,笑了,「這樣就看不出來了。」

  「嗯……真的沒問題嗎?」我有些惴惴的走在他身後,「這麼不方便的話,不如下次再……」

  我的話音截斷在他忽然停下腳步的動作裡,我跟著停下來,目光越過他看到站在列車外的人身上,同樣穿著黑色制服的男人戴著眼鏡,氣質挺拔,仿佛站著就自成一景般賞心悅目。我壓低聲線悄悄問道,「同事?」

  總悟沒有回答我,而是拽著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特意繞過對方找了個偏僻的車門上車後在一節空車廂坐下來。我挨著他坐好,想說什麼又礙於他的神色不敢,只看到他掏出手機發了條信息又收起來,察覺到我的目光才轉頭對我道,「沒事,就要發車了。」

  「嗯。」我點點頭,果不其然列車開始動起來,開出車站後便開始加速,在夜幕之中的平原疾馳起來。沒過多久列車便開出江戶城,沒有了恢弘燈火的田野依舊是記憶裡的樣子,我靜靜看著,想起在武州同三葉並肩而立遙望星河璀璨夜空的那一夜。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自己日後要走過那麼多辛苦的路,只是念著若是能再見一眼他,將有了孩子的消息傳達給他,便足夠了。時過境遷,如今的我除了這具傷損殘破的身軀,什麼也沒有留下,如同一個不合時宜的亡靈一般苟延殘喘。

  念及此我雙手交握,即使再用力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左手,就如同方才走路時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右腿一般。我回憶起被紅櫻攥住時鑽心的痛,現在想來那時怕已是四肢不全,再次醒來時四肢雖仍健在,失去的部分卻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這樣殘破的身軀,也不知還能撐多久,我松開交握在一起的手,垂下視線靜默著,慢慢又釋然的勾起唇角。這樣的事,與其憑空擔憂,倒不如抓住眼前,這條殘命若是還能守護住些什麼,不論是什麼,都是好的。那年三葉於我有恩,如今若能為她,為總悟做些什麼,也能了卻我的心願了。

  如此想著,我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剛想說話卻被他捂住了嘴,只見他壓低了身體對著我「噓——」了一聲,仔細仿佛在傾聽什麼一般,半晌松開我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響?」

  我搖搖頭,然後看他站起來,扶著腰間的刀柄神色肅穆,對我丟下一句「不要亂走」便離開去了前面的車廂。我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卻發現只是徒勞。這一路的違和感盤旋在心底,只是我一直未曾說破罷了,此時此刻面對一去半天不回的人,我終究耐不住起身前去尋找他,只是沒想到剛走過一個車廂便被面前的景像震驚。

  鮮血和屍體鋪滿了車廂,有些甚至已經不能被稱為屍體,而是屍塊才更貼切。空氣之中湧動的血腥氣一瞬間灌滿了胸腔,縱使曾在戰場徘徊過的我也忍不住干嘔了一聲,強壓著忍下不適,我的目光向更遠處半開的門望去,定了定神繼續邁步向前走去。一開始我還能下意識的數一數屍體的個數,後來便麻木的筆直走過那些可能分秒之前還在呼吸的人們,待走過五個車廂後我終於遙遙望見總悟的身影,那孩子就這麼靜默的佇立著,反觀他面前的人群,縱使以百敵一也全然沒有優勢感,握著刀的手居然都在顫抖。

  「雖然這時候很想耍帥說一句,現在投降就不殺你們,」我看不到背對著我而立的總悟說這些話時是什麼神情,但我明明白白望見在聽到這句話時那些人臉上升起微薄的希望在下一秒被擊破,「但自從選擇站在我對面那一刻,站在近藤桑對面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死亡的結局。」

  話已至此,不是殺,就是被殺,被逼上絕路以後就再沒什麼回旋的余地了。廝殺的開始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我捂住嘴連眨眼都忘記了,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反應過來時卻看到除了總悟再也沒有站著的人了。背對著我的少年收回突擊的姿勢,甩了甩刀身上的血,映著月光掃視著刀身上的豁口,下一秒卻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總悟!」我擔憂的叫道,跑上前去,然而沒等我跑到他身邊,總悟就及時用刀撐地穩住了身形。似乎是有些驚訝我的出現,總悟轉頭望向我的第一眼竟有幾分躲閃,但很快變成了冷峻,在我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提起刀從我的耳邊刺過去,待我回頭望見一個轟然倒地的身影,這才明白自己已又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這一次似乎是用盡了力氣,總悟在松開手的瞬間也倒下去,我及時的接住他,將他攬進懷裡一起跌落在地。方才覺得這孩子長大成人的念頭在感受到他清瘦的身形時化成了泡影,我低下頭望著他雖然仍睜著眼但一時半會無法再動彈的樣子,一時間仿佛又回到那年武州,年幼的他枕在我膝頭上不小心睡著的時候。我抬手碰了碰他的臉頰,輕聲道,「總悟已經長成為能保護我的男子漢了。」

  他眨了眨眼,那一刻我察覺到他目光裡轉瞬既逝的光芒裡仿佛藏著什麼情緒,但太過短暫,我無從分辨。靜默了一會兒,他用恢復了些許的力氣撐著身體坐起來,然後隨手拾起滿地狼藉之中的一把刀,搖搖晃晃又站了起來。

  「我還不能停下來。」如此說著,總悟邁出向前方的車廂繼續行進的腳步,就在此時我聽到他身上的對講機傳出一個熟悉的聲線,另一邊的人一字一句的說著,「啊啊,各隊的諸位,我們已經把局長近藤平安的救出來了。勝利掌握在我們的手裡,給局長臉上抹黑,恩將仇報的無恥小輩們,就是所謂的人渣!我現在就代表月亮消滅你們……你們問我是誰?老子是真選擇副長,土方十四郎!」

  「這是……」我望著因為聽到這些停下腳步的總悟,吶吶的問出聲,「這是土方的聲音?」

  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總悟轉頭看住我笑了,「啊,那家伙終於來了,看來我這次只有這麼一會會兒做副長的命。」

  「嗯?」我不明所以的望著他,「什麼意思?」

  「意思是,等活過這次,我再親手宰了他,名正言順的坐上副長之位。」總悟說著,眸中赤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然後繼續向前走去,「你找個地方藏好自己,我們晚一些再見。」


第34章 【小孩子長得真快一不小心就變成大魔王03】

  總悟說完身影便消失在車門後,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攥緊拳頭又松開,最終下定決心,在滿地散落的刀中撿起一把刀身尚且完整的,追上了總悟的腳步。沒走幾步前面的人便意識到我的存在,轉頭看著我道,「你這是做什麼?會沒命的!」

  「比起這個,如果這樣任由你走了,回來缺胳膊少腿的話我怎麼和三葉交待?」我說著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腕,目光沉著下來,「別怕,我會保護好自己的,不拖你後腿。」

  他低頭看了一眼被我抓住的手腕,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走去,只有聲音飄來,「說好了,誰都不許死。」

  「好,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我眯起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了。

  也許是大部分的敵人都已經被解決了,再往前的路上沒有遇到什麼阻礙,我們一起走過兩三個空曠的車廂,就在我稍微松下一點神經的時候,又被前方突來的變故驚到。總悟伸手攬住我的肩膀帶著我閃過破空而來的刀刃,下一秒持刀的敵人就已經衝到了眼前。總悟提著刀就迎上去戰,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後退為他留出空間,將自己隱藏在遠一些的角落屏息而待。這樣的戰鬥我是插不上手的,只能緊緊盯著總悟的身影和動作,祈禱他的平安。記憶裡一板一眼揮舞木刀的孩子如今已經成為真正的武士,我望著他背對著我揮刀的身影,漸漸的和另一個銀色的身影重合起來。

  在這樣的身影中仿佛有什麼閃亮的東西在發光,我靜靜看著,慢慢的想到,那便是在靈魂裡閃閃發光的,武士之魂。

  總悟很強,但敵人實在太多,我忽然想到正是因為懼怕總悟的強大,剩下的敵人都後退聚集在這最後的地方,等待著給予我們致命一擊。意識到這兒的我不由慌張起來,不是因為我不相信總悟,而是我明白在沒有選擇背水一戰之際,人類的潛能往往會超越估計。何況方才連續的激戰已經消耗他太多力氣,仿佛是印證了我的想法,下一刻我便看到一道白刃擦過他的臉頰,傾時間留下一道血痕。

  焦急的望著戰局,我幾次握緊手中的刀想要上前,但都被自己的理智勸住了。且不說我上前去有沒有用處,就算能偷襲成功一個敵人,也會被轉移注意力的其他人砍死,退一萬步想,如果妨礙了總悟的節奏使得他反被抓住弱點,後果不堪設想。有過數次被挾持經驗的我明白自己的武力值在這個世界低到不值一提,所以此時此刻更不敢貿然用總悟的生命冒險。就在我沉思之際,左手摸到了身後的座位下仿佛有什麼東西,我俯身低下頭去探看,發現居然是閃著紅光的炸藥包。心中一凜,我退後幾步再俯下身去看,每隔幾排的座位下便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炸藥包。

  這輛車,從頭到尾都被布置了炸彈,念及總悟方才提到這輛列車早已被他們全包了,再聯系現在眼前敵對的場景,我忽然明白過來,這並不是兩方對立那麼簡單的事,而是有其他人想將我們所有人葬送在這裡。想到這兒我衝總悟大叫起來,「總悟,去車頭,快去,想辦法把車停下來!」

  聽到我的話總悟的動作沒有停頓,用標准的揮刀姿勢劈開了面前的敵人,然後目光越過敵人的間隙望向我。就在這時我聽到「滴答」的聲響,炸彈上閃爍的紅光變得急促起來,我扔掉手裡的刀拔腿向總悟跑去,也就在這時列車顫動起來,身後仿佛響起了由遠及近的爆破聲。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我也來不及想其他的事,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總悟死在這裡。身後帶著熱浪的風掀起了我的長發,最終的視野中是總悟帶著震驚的神情被我撲倒在地,我用力將他死死圈在自己的懷裡,身後的熱浪也在這時追了上來,轟然巨響在耳邊炸開。

  然後世界之於我除了空白,便再也沒有其他。

  但我並沒有死,因為短暫的空白之後,無法言喻的痛苦如颶風一般席卷了全身。我甚至分辨不出來是從身體何處傳來的,但就是這如同掉進被具實化的深淵一般的痛苦甚至模糊了我的神智,這一次死亡沒有給予我憐憫,在如同溺水一般的混沌之中我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聲接著一聲,帶著水波一般的質感,「彌子,彌子,彌子。」

  我鼓足了很大的力氣想去回應,然而張開口卻發現只是徒勞,只有更多的液體湧出喉嚨,恍惚之間我意識到,那是血。呼喚我名字的聲音沒有停下來,耳邊的轟鳴聲漸漸弱下去一些,我聽到那是總悟的聲音,一瞬間放下心來。我想抬起手去碰一碰他的臉,然而最終也只能徒勞的動了動手指,也正是如此我意識到,自己大概是活不過這次了。雖然沒辦法再見到三葉,但能保護了總悟,也算了卻心中一直掛念的恩情。

  其實我漸漸有些預感,自己這一條命,並沒有無限復活的幸運。越來越久的間隔,越來越弱的身體,越來越模糊的記憶,越來越不確定下一次還能不能再醒來,此類種種都讓我愈發珍惜每一次活著的機會。然而這一次我不會後悔,就像最初在吉原的游廓之中醒來時映入腦海的念頭,這一次如若能用這一雙沾滿鮮血的手再守護住什麼,什麼都好,也不枉再活一次了。

  被痛苦吞噬意識之前的最後,我慢慢的想到,如果下次再見面的話,希望能和這個自己帶過的孩子坐下來好好說說話,聽他講講這些年他過的好不好,便能心滿意足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彌子作為路人從非常局限的角度看到的真選組動亂。這感覺就好像你去看偶像的演唱會,但是買的座位特別邊角,然後自己還遲到了一樣,只看到全局的一丟丟而已。

  然而我覺得這樣才真實嘛,又不是主角,憑啥每次從頭看到尾?

  所以彌子經歷所謂的原著章節的話,都會是這種感覺,大家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備,笑。


第35章 【小孩子長得真快一不小心就變成大魔王番外】

  衝田總悟默默放開懷裡的人,忽然感覺到臉上有些癢,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臉頰,方才被劃開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被傷到對他來說是稀有的事,但方才劃傷他的人此刻也已經在爆炸中死無全屍,再去追究好像也不太合適了。他抬眼望去,剛才還殺氣騰騰想要了他的命的那些人已經全部都死在了剛剛的那場爆炸之中,整個車廂再沒有還能呼吸的人,除了他。

  只有他活了下來,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彌子用自己的身軀為他遮擋了爆炸之中大部分的衝擊波,又將他死死壓在地上避免了可能的衝撞,在爆炸結束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衝田甚至都無法分辨到底發生了什麼,直到粘稠的液體順著領口流進他的脖頸裡,他才反應過來,在眩暈和耳鳴中托起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掙扎著翻身坐了起來,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火光之中如同地獄般的景像。

  衝田可以不關心左邊的斷手是誰的,右邊的斷腿又是誰的,但他不能不在意眼前的人的樣子,他原想伸手扶住她的背將她托起,但剛伸出手碰到她便縮了回來。爆炸瞬間的高溫將彌子的制服從背部撕開,布料被烈焰舔舐過後變成焦黑的灰燼同血肉模糊的傷口緊緊粘在一起,他甚至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下手去抱起她。原本散落滿地的刀刃被熱浪掀起,然後以極大的力道從背後斜插入她的胸腔,他第一時間想壓住傷口以減少失血,但手壓下去才發現因為撞擊她的肋骨已經斷了大半,按下去的地方不僅沒有止血,反而讓她吐出更多的血沫。

  直到這時他才不得不承認她馬上就要死了的現實,而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無能為力,就像多年前那次一樣。身逢亂世,人命如草芥,這些道理他都懂,但年幼那時衝田卻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能用自己的雙手去為那些弱者撐起一片天地,用著雙手去切實的守護住一些事物,是不是也能稍微安撫心中自那年彌子死後便沒有停止過的躁動。這些年他的確做到了那麼一點點,但越是這樣他就覺得越是不夠,還不夠,還不夠多。

  然後他意外的在街上再次撞見了彌子,這個本該早已渡過三途川的亡靈那時神色迷茫的走在歌舞伎町熙攘的街上,仿佛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啊,是從三途川回來的時候迷路了嗎?他慢慢的跟著她走完一整條街,然後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和她撞了滿懷,哦,居然還認得他。那一刻衝田滿心都懷著期待,期待著她回來是為了他,是當初走的太突然放心不下他嗎,又或是在地下遇到了三葉姐嗎,如果她也能返回人間的話,那是不是證明三葉姐也能再次回到自己身邊?無數的期待在她不明所以的神情中化成了泡影,衝田在心裡恥笑著自己的軟弱,卻在她提及三葉姐的時候改了主意。

  ——啊,是了,她還不知道姐姐的事。既然那麼想見的話,那我就送你去好了……

  那一刻抖S之魂徹底的燃燒起來,衝田再也不去顧忌那麼多——既然你帶不回來姐姐,那就送你去地獄和姐姐作伴吧。

  稍稍喘息之後,衝田稍微回復了些體力,他打開車門便看到了已經殘缺不全的伊東用自己的身軀為近藤和土方擋住了子彈,這個想要顛覆真選擇的男人在生命的最終一刻卻選擇遵從本心去守護真選組。呵,多諷刺啊,如果這樣就可以洗脫罪名的話,那個人,那些人,那麼多條命,難道都可以這樣一筆抹殺嗎?對上土方望過來的視線,衝田下意識挪了半步,擋住自己身後彌子的屍體。土方這個混蛋已經從他生命搶走了太多,這一次有關彌子的秘密,只留給他一個人就夠了,別人都不需要知道。

  戰亂平息之後土方指揮輕傷的人去清理統計死傷情況,而衝田被近藤強壓著留在原地進行簡單的包扎,他擺擺手說自己不要緊,又看著身邊不知從何而來的萬事屋一眾,指著一看就遍體鱗傷的老板說這家伙才更需要包扎吧,結果這個名叫阪田銀時的男人就順勢接話說自己這次受了這麼重的傷,醫藥費看護費還有精神損失費通通要找他們真選組報銷。一邊和萬事屋老板鬥嘴,衝田一邊抽出幾分精神去偷看土方那邊的情況,即使已經從外部檢查到車廂他也完全不慌,因為剛才他已經趁亂將彌子的屍體從橋上扔了下去,鐵路橋那麼高,下面的河那麼急,任憑誰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她了。

  「喂,你這小子,命可真大。」萬事屋老板靜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對他道,「聽土方說你剛才在的車廂是爆炸的最中央,車廂裡其他人都幾乎都死無全屍了。」

  「啊,大概是地獄都不敢收留我,又把我從三途川送回來了。」

  衝田避開了對方略帶探究的視線,聳了聳肩,轉頭望著一輪徐徐上升的紅日,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輕輕抿起唇角,笑了起來。

  下次如果還能見面的話,希望能和她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告訴她這些年他過的很好,沒有白白浪費她的一條命,便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講道理這次彌子運氣還可以,醒來就在歌舞伎町了,差那麼一點就能找到萬事屋,結果……死都不曉得銀時就在列車外和耳機小哥打架呢,唉。

  不提也罷,笑。


第36章 【在吉原偶遇故人絕對是最糟糕的打開方式01】

  記憶裡的夜晚總是繁忙的,我斜倚在窗口抬頭望見已至中天的滿月,樓下有人呼喚我快下來,我連忙應了一聲關上窗,轉身提著清酒下樓去,年久失修的木質樓梯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不止一次有人和媽媽桑抱怨過,每每這時捏著煙管的她就吐出一口青霧吊著眼角說,每天都要開業哪有時間修繕。大廳裡彌漫著酒氣和脂粉香,我在樓梯的拐角停下腳步理一理胸前系著的花結,再走出去時已經掛上了弧度完美的微笑面具,刻意將聲線調的嫵媚,「旦那,是否有興致喝一杯奴家斟的酒?」

  然後我就醒了。

  醒來的場景和方才的夢裡沒什麼差別,我斜倚在二樓的窗台上向遠處看去,暖紅色的燈籠掛在青色的瓦下綿延不絕望不到邊際,再抬高一些視線便有些和記憶裡不同的地方了,本應能看到的夜空被鉛灰色的金屬所替代,雖然沒有一輪滿月的美景,但遍布其上錯綜的線路不時閃爍幾下,非要說的話勉強也可以算是星光。飄遠的思維漫漫著還沒有收回來,我就聽到樓下有人叫我的名字,「彌子,快下來幫忙!」

  我提著清酒瓶踩著木質的樓梯往下走,花梨木的階梯光滑而結實,踩上去一點聲響都沒有。在樓梯的轉角我下意識的停下,低頭看一眼胸前系的漂亮的結,頓了頓又抬起腳步走了出去。那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我已不戴多年,如今卻一秒鐘就被臉部的肌肉回憶起來,在邁出步子的同時就掛在了臉上。我掀開朱色花紋的半簾,看到大廳裡唯一沒有陪坐的桌子旁背對著我而坐的男人,輕輕走了過去。

  「旦那,是否有興致喝一杯奴家斟的酒?」

  背對著我而坐的男人有著寬厚的肩膀,披著不合時宜的黑色披風,聽到我的話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舉起手裡空了的酒杯,我垂眼穩穩的斟滿,然後施施然在他身邊跪坐了下來。縱使眼前的男人和這幾日裡見過的客人都不太一樣,但我秉持著不多問也不多說的態度,只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但求一條活路而已。

  這次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記憶最初的游廓之中,但很快我便發現這裡和記憶裡早已不是同一個地方,姑且不說這深藏於地下不見天日的位置,連帶著一手掌握著這方天地的勢力都已不再是幕府,而是在傳聞中強大到不可戰勝的天人。在這裡如果一步走錯,將會付出血淚的代價。那時在游廓之中我尚且敢逃,但在這裡……思緒在腦海裡轉了一大圈,我重新將面前空了的酒杯斟滿,抬眼看著面前面部輪廓硬朗的男人問道,「嗯?旦那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算了,問你也是白問。」他嘆了口氣,將酒杯舉起一飲而盡,聲音低了下去,「團長那家伙一下飛船就跑了,說好的彙合時間都過了兩個小時了還不見人影,真是麻煩透了。」

  「嘛嘛,旦那別煩心了,工作上的事永遠煩不完的。」我順口接上他的話,搖了搖空掉的酒瓶,轉身向不遠處跑腿的人招了招手,然後將手輕輕安撫在他的肩膀上,「與其煩心這些,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旦那你覺得呢?」

  「呵……」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話哪裡好笑,但看他眉頭的愁容消了大半,也不去糾結這些,待到溫好的酒被重新端上來,我卻看到他忽然站起身向著門外招了招手,「喂喂,團長,這邊!」

  我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滿臉都纏滿繃帶的人同時向這邊看過來,熟悉的造型讓我心裡一沉,轉身想跑卻被一股殺氣震懾住腳步,幾步之間那人便走到近前,熟悉的聲線在身後響起,「哦呀,這可真是意外,阿伏兔你偶爾也會有這種雅興呀?」

  「也不看看是誰遲到兩個小時。」被稱作阿伏兔的男人語氣裡滿是抱怨,然後對我說道,「那個誰,再來兩盤下酒菜,哦對了你們家有米飯嗎?」

  「嗯?嗯……我去問問。」我僵硬著脖子不敢回頭,隨口應付著就想離開,卻被一個極大的力道抓住了手腕,下一秒便被強拽著轉過身,對上繃帶之下那一雙帶著探究的湛藍眼睛,半晌才找回聲音,「這位客官,還有其他吩咐嗎?」

  時隔久遠的記憶中不施粉黛的臉同現在這樣的濃妝艷抹有著不小的差別,再加上這被我刻意琢磨的表情面具,我賭他認不出我來。果然,抓著我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松開我的手,伸出兩根手指,語氣輕快,「米飯,先來兩桶。」

  我抿了抿唇,垂頭加快腳步走遠,轉過拐角才感覺到那牢牢鎖在我身上的視線消失,這才敢呼一口氣,找到今晚的管事以身體不舒服為由,轉了其他游女去伺候剛才的桌子,自己則提起裙子快步走上了樓。其他人還好,若是在這種狀態下遇上神威……那孩子本就任性妄為,行為又毫無章法,再加上宇宙海盜的身份,最重要的是當初我是以死亡為代價從他身邊逃走的,如若被神威發現自己的玩具還活著的話……我根本不敢去想會發生什麼。

  關上房門靜靜傾聽樓下似乎沒有什麼奇怪的響動,我松了一口氣,打定主意今晚都不再踏出房門一步。這夜晚還長,這麼想著我又嗤笑了一聲,此處已不再是地上的游廓,如今這深藏於地下的吉原桃源鄉不見天日,實實在在變成了永夜之城,何來白天黑夜之分。嘆了口氣我低頭解開胸前的花結,一層層褪下繁復的襯裙准備換上輕便些的和服,待到只剩一件芻紗的襯裙時我注視著面前的鏡子,轉身背對著鏡子揭開了最後的布料,深深淺淺的傷疤便映入我的眼簾。那些是在爆炸中留下的傷痕,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比胸前燒傷留下的更為慘烈。我注視著它們,又拉起襯裙垂下眼去,匆匆披上了另一件外衣,再走去窗邊想探探樓下的風聲,正正就對上了踩在窗外瓦片上的人。驚訝之中我在後退時踩住了自己的裙子,身形不穩毫無意外的跌倒了。

  「嘶——」我捂住磕在地板上的後腦勺,在抬頭時看到剛剛還在窗外的人已經跨進了房間,轉身想逃卻被踩住了裙擺,還沒系緊的外衣被拽下一半,露出大半個肩膀來。踩著我裙擺的人沒有動,不知何時把滿臉的繃帶都解開了,那張白皙英俊的臉上露出我所熟悉的笑容,那是讓我看了會不由自主發抖的笑容。曾經他就是掛著這樣的笑容對我伸出兩個手指讓我選,是死在他手裡,還是在其他人手裡生不如死。

  「哦呀,雖然只是賭賭運氣,沒想到真的是你。」他的語氣是輕松的,但下一秒卻把腳挪到我的腳踝處停住,「你說如果踩斷你的腿,是不是就不會再逃走了?」


第37章 【在吉原偶遇故人絕對是最糟糕的打開方式02】

  被反綁著雙手,嘴裡勒著布條扔在房間的地板上時,我因為沒有辦法支撐身體只能任由側臉摔在地上,然後艱難的抬頭就對上剛才酒桌上那個男人驚悚的神情。他低頭看了一眼我的樣子,又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神威,艱難的開口道,「團長你……就算欲求不滿也等辦完正事再找樂子比較合適吧?」

  「說什麼呢?」神威說著拽著我的手腕將我拎起來,方才被他扛在肩上從窗戶跳下去的眩暈和一路被他扛在肩上硌著胃的不適一齊湧上來,我忍不住干嘔一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壓下去想吐的衝動,就聽到神威的聲音繼續說道,「不過是把逃跑的玩具抓回來罷了。」

  「咦?」用一個單音對神威表示出不解,從剛才得知名叫阿伏兔的男人語氣之間有些踟躕,「我記得這些都是鳳仙他老人家的玩具,你這麼做……」

  「呵,沒關系,說起來也該去和旦那他打個招呼了。」他說著走到我面前蹲下來,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口中卻是對阿伏兔說著,「這次可要好好打個招呼。」

  我被迫抬頭與他對視,在阿伏兔看不到的角度,我注意到他說完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忽然想起來這是他渴望戰鬥時下意識的小動作,心裡一沉,忍不住抖了一下。也許是察覺到我的動作,神威的目光落回我臉上,手指摩挲了一下我的側臉,幾乎是和顏悅色的笑了,說出的話卻讓我如置冰窟,「乖乖在這兒等我回來,晚一些再和你敘舊……好好敘舊。」

  口中的布條讓我無法出聲,看著他利落的起身帶上同行的兩人消失在門口,我這才慢慢跪坐起來。雖然剛才神威並沒有真的踩斷我的腿,但我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他是認真考慮過這個選項的。這些年不知道神威都經歷了什麼,曾經些微的迷茫和猶豫在他身上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無所顧忌的我行我素,然而從其他人的態度能看出來他完全擁有我行我素的資本,我忽然想起阿伏兔剛才說過的話,年紀輕輕的神威竟然已經是春雨中的一團之長了。如果說在得知總悟成為副長時我尚且心中還能有些欣慰的話,那得知神威成為團長的消息後,我的心情就只能用復雜來形容。

  在堂堂春雨能位登團長,手裡究竟會沾染多少鮮血,我連想都不敢想。當年還是個孩子的他就已經殺伐果斷從不手軟了,現在的神威……說實話我並不願意正面去挑戰他,所以眼下除了順著他我也沒有其他選擇。我輕輕活動了一下被反捆在身後的手腕,神威捆了很緊,完全沒有留余地,如果我想掙脫必然會骨折。在心裡嘆了口氣,我挪到窗邊找了個稍微不那麼難過的姿勢靠坐下來,從三層的窗口望下去,外面的道路上依舊人流來往絡繹不絕,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聲轟然巨響,轉頭望見最高處的閣樓揚起一片塵霧。縱使只在這裡呆了數日我也知道那是夜王鳳仙的住所,思及方才神威的話,我抿了抿唇,相比於只是在傳聞中聽說過的夜王,我更相信親眼所見過的神威的力量,他不是會這麼簡單死在這兒的人。仿佛是為了印證我的想法,不多時門外傳來動靜,我轉頭看去,這次進來卻只有兩個人了。

  「喂喂,團長你該不會一開始就打著要動手的准備吧?」走進來的兩人都有些狼狽,阿伏兔嘴裡抱怨著,找了塊空地坐了下來。

  「阿咧,被發現了嗎?」神威的臉上有一道血痕,身上也有些狼狽,但他像個沒事人一樣翻身跨坐在窗棱上,轉頭依舊是笑眯眯的神情。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比起之前他變得更愛笑了……與其這麼說,不如說他變得更面癱了——長時間維持任何一種表情都可以稱為面癱。

  「說什麼被發現了,干架干的也太暢快了吧!」阿伏兔說著掀開了他的黑色披風,露出一條鮮血淋漓的胳膊,已經從手肘處齊齊被斬斷。我看著一驚,呼吸頓了頓,然後就被一旁的神威捂住了眼睛。也不知在沉默之中他們交流了什麼,眼前的手被移開的時候我已經看不到阿伏兔的身影了,房間裡只有神威和我兩人。我看著他輕松扯開捆住我的繩索和橫亙在我口中的布條,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對我道,「上藥。」

  我活動著手腕,低頭看一眼上面兩道紫紅的淤青,再看一眼他理所應當的神情,沉吟了一下才開口道,「哪兒有藥?」

  「哦,這種小事就別在意了……說起來口水也有消毒的作用。」他話鋒一轉,歪著頭看我,「不然你試試?」

  我沒有接話,左右還是起身在桌上取了招待的清酒,又撕開袖口的布料,蘸著為他擦拭傷口,幾下塗抹後血痕被擦淨,我發現那之下根本沒有傷口,不由愣住了。被我的反應愉悅到,神威聳了聳肩,又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道,「有時候愈合能力太好也是個困擾呢。」

  我放下手裡的布料,剛想起身就被他制止,手腕上的瘀傷在他的力道下隱隱作痛,神威探身向我靠近,直到我能從他的瞳孔裡看到自己倒影的地步才停下,我屏住呼吸不敢動,直到他仿佛是確認了什麼一般又退回去才找回呼吸。這一次他托著腮望著我,簡單明了的說道,「把衣服脫了。」

  也許是意料到我會反駁,他緊接著如同多年前一般補充道,「不聽話的話,就殺了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38章 【在吉原偶遇故人絕對是最糟糕的打開方式03】

  這的確不是第一次神威這樣命令我了,但上一次是為了證實他的猜測,這一次……既然已經證實了我的身份為何還要如此,我一時間有些不明白他的想法。即使我畏懼他,但我也不願毫無尊嚴的遵從他,所以我並沒有動,而是直直盯著他,直到他收斂了那如同面具一般的微笑表情對我道,「不願意嗎?我記得你說過你怕死來著,怎麼,這麼久不見,變得不怕死了?」

  「不,恰恰相反。」我搖搖頭,「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更珍惜性命。」

  「哦?」他歪了歪頭,「為什麼,是因為在那之後又經歷了幾次死亡嗎?」

  我不答反問,「你呢,神威,在那之後又經歷了什麼?」

  「呵,你想聽?」他語氣輕松,仿佛在說今天天氣甚好一般,「大概就是全身的骨頭被捏碎過兩三次而已。」

  「被夜王鳳仙?」

  「唔……你這麼問的話,其實我也記不那麼清了。反倒是你,背上那些是什麼,被丟進火爐烤熟了嗎?」他眯起眼睛笑了,毫無愧疚的直直戳在我的痛處上。也許是見我沉下了臉,他又恍然大悟一般道,「差點忘記了,你是個女人,女人都愛美來著。」

  我伸手捂住臉,「求你……別說了。」

  「沒關系,一會兒我帶你去見日輪,據說是這座城最美麗的女人……剛才得知她有個八歲大的孩子,我已經讓阿伏兔去找了。用他做見面禮的話,我相信鳳仙旦那也不會拒絕我的要求吧。」他說著頓了頓,然後目光落在我身上,「話說起來……那年你提到過的的孩子如果還活著,如今是不是也該這麼大了。」

  我睜大眼睛注視著神威,這個人,這個人真的會撿別人的最痛處去戳,如果不是天性質樸到無法覺察,那便是性格惡劣故意至此,而神威偏偏必然是後者。見我不說話,神威反而揚起了笑意,又將臉湊近到我面前道,「從未聽你提起過,孩子的父親是誰,有興趣告訴我嗎?」

  「啪!」

  神威被我甩了一耳光,再轉頭望向我的目光沉了下去。我暗道不好,還沒來得及收回揚起的手就被他撲倒在地,背部的骨頭硌在地板上生疼,我看著神威抬起了拳頭又頓住,慢慢竟然放了下來。

  「也好,等見過日輪之後,再帶你回春雨好好調教。」

  說完他抽身離開了我,整理了一下被揉皺的衣服,然後對還在地上的我伸出了手,如同當初在田野中那般。我踟躕一下搭上他的手,借著力道站了起來,然後下一秒便被他反扣住手腕,感受到他收緊手指的力道時已經晚了,劇痛緊接著壓力而至,我慘叫一聲抽回自己的右手腕,皮膚上四道指痕很快消失在迅速升起的紅腫之中。

  「僅此一次,警告而已。」他毫不在意我的痛苦,幾乎是語氣輕快的說道,「下次再敢這樣……不怕疼的話,你大可以試試。在不殺死你的前提下,有的是辦法讓你求饒。」

  神威隨便一捏就是粉碎性骨折,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壓下這股劇痛,再用方才扯下的布條艱難纏繞固定好傷處,心裡更加確定絕對不能和他回春雨。比起那時尚且能用道理溝通,現在的神威可以說是完全無視別人的想法,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去行動,和這樣的他呆在一起絕不是正常人類的生存方式。我收起心思,至少眼下不能再違逆他,只能抹掉滿頭的汗水對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走吧,我們去找日輪。」說完他轉身就走,我站起來跟了上去,沒走幾步他便停下來轉頭看著我問道,「話說起來,你知道日輪在哪兒嗎?」

  「……大概知道。」我頓了頓,指著側面僅次於夜王所在之處的高閣,「每晚日輪都會坐在那邊的最高處。」

  「那就走吧。」他向著我指的方向邁開腳步,順便拉起了我尚且完好的左手,然而我的左手已經失去了觸覺,無法感受到交握的觸感,只是任由他握著。片刻之後我們已經走在了大街上,花枝招展的游女從我們身邊路過,無一不對外貌俊俏神威青眼相看,暗送秋波,街邊的店鋪裡傳來陣陣笑聲,隔柵裡的女人們伸長了潔白如玉的手臂,一顰一笑無不恰到好處的令人心動。

  我一路跟著神威看著,越是如此我就越是無法理解神威到底在我身上想要得到什麼,多年前那時我不明白,此時此刻依舊不明白。身為春雨團長,什麼樣的女人他得不到,何以偏偏垂青毫無長處的我。思及此我轉了轉被他握住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想抽回來,卻被他用力一拉帶進了懷裡。我轉頭望著他毫無多余表情的側臉,感受到他攬著我肩膀的懷抱,慢慢的想起那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擁抱,不自覺抖了抖。感受到我的動作,他放輕了攬著我的力道,偏過頭對我說,「自然些,你也不想還沒到就被百華的人攔下吧?」

  神威的氣息穿過我長發的間隙灑在我的頸側,激起我一片顫栗,我忍了忍才沒有停下腳步,勉強跟上他的節奏,不過時便來到了日輪所在的高塔之下。我抬頭望去,明明已經到每日的固定時間,但今日並沒有看到日輪的身影,我在這地下吉原不過數日,也拿不准是什麼情況,反而是神威看出了我的疑惑,淡淡解釋道,「鳳仙旦那怕是緊張了,特意把日輪藏起來了吧。」

  「嗯?」我不解的看著他,「那個夜王鳳仙也會有緊張的事?」

  「呵,我也是十分好奇,能讓鳳仙變成家裡蹲的女人,是如何的強者。」

  我注視著神威的側臉,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開口問道,「話說起來,你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

  「嗯?」他頓了頓,「誤會?」

  「你以為的強者和你即將要見到的日輪一定有著天大的差別。」我嘆了口氣,有些頭疼的說道,「有時候不只是拳腳和力量才能被稱作強大,如果非要說的話,日輪的強大,大概是她萬裡挑一的美貌,還有堅韌不屈的靈魂。」

  我抬頭望著那個空空如也的窗框,回憶起前幾日見過的身姿,輕聲繼續道,「如果能讓那樣高潔不染纖塵的身姿向自己屈服,大概任何男人都會難以自持吧。夜王在這座城是絕對的王者,沒有不屈服於他的女人,正因為如此,能這樣維持本心不屈服的日輪才顯得如此特別。」

  「謔,你知道的不少呀。」神威抱著手聽完我的話,又將話題一轉,「按你的意思說,奪走日輪,比奪走這座城更容易激怒他咯。」

  我看著他因為興奮睜大的眼睛,如同多年前在那晚霞映照的山丘上一般,一字一句開口問他,「……神威,你這次來,到底是為何?」

  他靜靜注視著我,半晌移開了目光,一如那時一般拒絕回答我的問題,但正是這樣的態度讓我探查到什麼,心中愈發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惶恐不安起來。

  「吶,神威——」我的話被他截斷,用兩指按住我的嘴唇,神威輕輕搖了搖頭,貼近我的耳邊說,「放心,不會再發生了。」

  「像上次一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像上次那樣的事,指的是像上次那樣不得不親手殺了女主的事。


第39章 【在吉原偶遇故人絕對是最糟糕的打開方式04】

  站在緊閉的木門之前,我的心緒十分復雜。原以為神威有什麼周密的計劃,最終還是憑著武力殺出了一條血路,不知殺了多少人才站在這裡。一路踩著百華護衛隊的屍體向上走去,我垂眼看著那些死去的女人們,滿心悲戚,我與她們又有什麼不同呢?

  「神威,我記得你說過不殺女人和小孩。」我冷冷的問他,「為何要下死手?」

  「話雖如此,但她們這樣的女人,就不必期待了。」神威甩了甩手上的鮮血,看著我笑了,「為什麼生氣,當初求我殺掉第一個女人的,還不就是你自己嗎?」

  我咬著唇說不出話來,最終偏過頭沉默了。不再理會我,神威繼續向前走去,抬手就要破開最後一道門時,身後傳來的一個聲音制止了他。我回頭望去,居然是個孩子,也許是懼怕著滿地的鮮血和屍體,躲在遠處的柱子後不敢靠近,但聲音裡卻沒有透出迷茫,堅定的重復道,「別碰,別碰那扇門!」

  神威收起了手,歪了歪頭笑道,「怎麼,跟了我們一路,終於敢站出來了嗎?」

  「什麼?」我愣一下,自己全然不知這一路還有一個尾巴,看一眼神威,再看一眼面前的孩子,我忽然明白過來,神威事故意的。比起盲目尋找,不如主動出擊,尋著日輪而來一切都會順利解決。我沉下呼吸去觀察面前的孩童,記得神威提過他有八歲了,只是眼神之中全然不像一個孩童,想必沒少吃過苦頭。我放軟了聲音,對他輕聲道,「別怕,到我這兒來。」

  猶豫的看了一眼神威,再看了一眼我,想必覺得我是個比較安全的選擇,男孩兒繞過滿地的血漬邁步行我走來,將手放進我攤開的左手中。我握緊他的手,重復了一遍,「別怕。你叫什麼名字?」

  「……晴太。」他回答道,視線越過我望向神威,我隨著他望過去,忽然想到他也是來找日輪的,竟然是那位日輪大人的孩子嗎?我握緊了他的手,帶著他一起向那邊走去,「走吧,不是要找媽媽嗎,她就在那扇門裡面。」

  直到走到跟前神威也沒有阻止我,我看了一眼莫然而立的神威,蹲下身為他整理了一下衣領,然後將他推到前面,自己退後兩步站在神威身旁。名叫晴太的男孩幾番抬起了手又放下,猶豫著不敢敲門,我就這麼望著也不催促,直到門裡傳來了一道聲音,「回去吧,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

  「媽媽!」這一聲仿佛打破了無形的枷鎖,晴太撲到門上大聲叫起來,「媽媽,你開門呀,是我,你的孩子,是晴太啊!」

  這原本應是感人的一幕,但我卻垂下了眼,轉頭看了一眼神威,張了張口又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曾在游廓花街之中生存過的我知道,作為萬人仰慕的花魁,如何能十月懷胎誕下嬰孩,無論如何晴太都不可能是日輪的親生孩子。但這世上本就沒有規定母子必須是親生血緣,一個需要母親的孩子,和一個需要孩子的母親,未嘗不會比親生母子感情稀薄。

  神威的注意力卻沒有在面前發生的事上,只是一個忽然的動作,他閃身將我擋在身後,望著我們來時的方向淡淡開口,「終於忍不住出現了嗎,鳳仙旦那?」

  我吃了一驚,這才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所有人身後的夜王,只是一眼就收回視線,安安靜靜藏在神威的身後不做聲響。這個男人的殘暴我只是稍加回憶便忍不住顫栗,此時此刻面對神威公然的挑釁會做出什麼,我甚至不敢去想。然而即便如此,我望著神威的背影,記憶裡和我差不多高的少年已經比我高出大半頭了,長開的肩背略見寬闊,這樣望著心裡居然湧上幾分安心來。來不及多想,鳳仙已經扔出一縷頭發,對著晴太道,「想要你的母親?那就帶著這縷頭發快滾吧,這就是你所謂的母親。」

  如我猜測一般,晴太果然不是日輪的親生孩子,但得知真相的他卻意外的平靜,轉身重新敲起門來。這孩子是真的認准了日輪,死都不肯撒手了。我就這麼望著,輕輕湊上去悄悄問神威,「不准備幫忙嗎?」

  「嗯?你想要我幫忙嗎?」他笑著問我,仿佛只要我說他就會出手一般,語氣輕松的過分,哪怕出手就意味著要與傳聞中恐怖的夜王為敵。我咬了咬唇,看了一眼哭的一塌糊塗的晴太,竟然回憶起了那年仍在武州的鄉下時,第一次感受到肚子裡的生命在動的欣喜。對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什麼比孩子的性命更重要了,如果不是心甘情願拋棄,那便是有其他說不出口的苦衷。我還未決定之際,有什麼穿過眾人破空襲來,在所有人的視線裡,一把木刀直直插在了門上,力道之大直接撞壞了門鎖。

  我愣愣的看著那把刀,半晌才回過神來,轉頭越過神威的肩膀望去,視野裡望見一個銀白的身影筆直的立著,心髒沉寂了一刻,然後在胸腔之中瘋狂的跳動起來。

  那不是別人,而是銀時,我一直尋找的銀時啊!思緒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一步行動起來,我跨出一步想向他跑去,卻被神威一把拽住制止了。我想甩開他,卻因被他拽在受傷的右手而疼的一顫,再想掙扎時卻被神威抱起來從回廊一躍而下,穩穩落在了一樓的天井之中。剛落地我便掙脫開他的懷抱,只是這次神威用了些力氣,憑我自己一時竟然掙不開,我對著神威怒目而視,「放開我!」

  「哦呀,居然生氣了!」神威收斂了笑容,稍稍睜開眼眸看住我,「被捏斷手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生氣過,這會兒居然為了一個外人和我生氣?莫不是……你認得他?」

  我冷冷的看著他不肯多說,只是一再重復著讓他放手,然而越是這樣神威就鎖的越緊,直到我聽到自己的骨頭在作響,曾經在他的懷抱中窒息的回憶轟然湧上心頭。也許是見我冷靜了一些,神威松開了我,然後仰頭望了一眼,語氣薄涼,「喲,開打了呢!你說那個地球人能支撐多久?我賭超不多十秒鐘。」

  「不會的。」方才被他擠出身體的空氣慢慢才回到胸腔之中,我找回聲音開口道,「他不是會死在這種地方的男人。」

  「居然真的認識他,讓我猜猜,到底是誰呢……該不會是你曾經孩子的——」

  「住嘴!」我打斷他,咬著牙握緊了拳頭,指甲嵌進在手心裡,「求你了,不要提!」

  神威靜靜看著我,臉上的神色不變喜怒,須臾之後再次仰頭望去。我看不到上面的戰況,心情焦灼又別無他法,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他能平安。不時有些被撞碎的殘骸掉落下來砸在四周,我同神威一起仰著頭,不多時便聽到方才激烈的響動歸於沉寂。神威垂下眼看著我,淡淡開口道,「雖然比我預想的久了那麼一點,不過還是結束了。」

  他的話敲打在我的心頭,一字一句,震耳欲聾,「死了喲,那個男人。」


第40章 【在吉原偶遇故人絕對是最糟糕的打開方式05】

  「你騙人!」我第一時間反駁神威的話,「你在騙我!」

  「沒有哦,真的死了,不信你看。」他一把攬起我的身體扛在肩上,幾下跳躍就回到了剛才的回廊上,沒有了遮擋我輕易就看到躺在牆邊的銀時毫無聲息的身影,一時間睜大了眼睛,什麼都聽不到了。

  「騙人的,騙人的吧……」我吶吶著不敢確信,踉踉蹌蹌的向他跑去,直到來到他身邊蹲下。銀時身後的牆壁已經寸寸皸裂,所在之處遍地殘骸,比起上次紅櫻時要慘烈的多。伸出手卻不敢落下去,我焦急的想要確認他的生死,又懼怕真的試探到沒有鼻息,幾經猶豫還是貼上了他的脖頸,屏住呼吸,一秒,兩秒,三秒,終於摸到了微弱的脈動,一時間失而復得的欣喜在心中怦然炸開。

  「銀時,銀時!」我攥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一聲又一聲的呼喚著,「是我啊,是彌子啊!」

  「喂,那邊的女人,你和那個浪人是一伙兒的?」身後響起的聲音讓我一震,轉頭看到已經迫近的夜王,他的左眼已經瞎了,僅有的右眼直勾勾的盯著我,那個瞬間我感受到其中磅礡的殺意,被震懾著居然無法再動彈,「呵,身在老夫的國度卻妄想著做叛徒,你這樣的貨色死一百個也不足惜。」

  「旦那,夠了哦,那是我的女人。」神威從側面走上前來,他掃了一眼無法動彈的我,又看了一眼扛著傘的夜王,「還是說一個日輪不夠,旦那連我的女人也要出手?」

  「你的女人?」鳳仙笑了,仿佛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傷一般,「自己的女人抱著別的男人哭泣,神威,連自己女人都調教不好,難道為師是這樣教導你的?」

  神威聞言冷冷看了我一眼,又望向不遠處的晴太那邊,轉向夜王道,「這種小事就不勞師父費心了,比起這個,旦那難道不怕日輪逃跑嗎?」

  「呵,逃跑?別開玩笑了,那個女人一輩子都只能留在這裡,一步都走不開。」

  「嗯?原來如此……」神威恍然大悟一般,「被奪走了雙腿嗎,雖然我也這麼想過,但終究還是覺得不會動的人偶太無趣了呢。」

  我聽著面前的神威和夜王的對話,心裡在這一刻明白,這兩個人的的確確是相同的存在。對於喜愛的事物會牢牢握緊,對於厭惡的事物會消滅干淨,夜兔的世界真的就如此簡單明了,毫無顧忌。我沉下了呼吸,將銀時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架著他艱難的站了起來。

  「嗯?」注意到我的動作,夜王斜睨了我一眼,然後對神威道,「這種時候居然還沒有放棄嗎?該說這個女人意外的勇敢呢,還是愚蠢至極,明明眼前有一條生路,居然還是固執的要往死路上走。」

  我不去管夜王說什麼,只是架著銀時邁開腳步,他太高了,我不能完全的支起他的身軀,只能拖著他嘗試移動。一步也好,只要一步就好,然後再邁出下一步。繼續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而我不論如何都不想再經歷一次剛才那樣的心境,如果他死在這裡,那我也沒有再繼續存活的意義了。而就在此時,晴太也背起了日輪,艱難的邁開了腳步,立誓要將自己的媽媽救出去。

  也許是這樣的行為太過昭然,徹徹底底的激怒了夜王,他舉起了不離手的巨傘咆哮起來,「敢做到這一步,看來你們都已經做好了被我毀滅的覺悟了。」

  「我不管你是夜王鳳仙也好,最強夜兔也好,內心缺愛的神經病也好,只有這個人,只有他,我不許你再傷害分毫!」我咬著牙邁步,一步,兩步,三步,就如同這一路上我邁出的每一步一樣堅定,「想要殺他,就先越過我的屍體好了!」

  就在這時,我感受到身旁的銀時有了動靜,我連忙轉頭去看,卻直直對上了一雙赤紅色的眼眸,一時間連呼吸都忘記了。被我架著的人慢慢站直了身體,喘息著將我拉在他的身後,只有聲音傳了過來,一如我記憶中一般溫和而堅定。

  「被女人保護,只有一次就夠了,接下來只需要藏在我身後就好。」如此說著,銀時彎腰撿起地上的刀握緊,那背對著我的身影熠熠生輝,仿佛會發光一般,「不過是一個區區缺愛神經老頭子的枷鎖,我一刀就斬斷給你看!」

  說完銀時便衝了上去,與此同時趕到的百華一眾不知為何也展開了對夜王的進攻,一時間夜王變成了眾矢之的,疲於應付。我深知自己幫不上忙,快速退到不會被波及的地方焦急的看著。開始只是震驚於自己被背叛的境況,很快夜王便跟上節奏將所有人的攻擊都輕易擋了回去,然而不論被打倒多少次,都有人重新站起來,一次又一次。這一刻所有人的身影都仿佛在閃著光一般,他們的靈魂是一樣的,那是我曾有幸見過的模樣。

  ——那是武士之魂的模樣。

  最終夜王不是被任何人擊潰的,而是被穿過天穹的陽光灼燒殆盡,枯萎而死。在感受到整個地面震動之時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仰頭望著一縷一縷的陽光從分開的甲板不可阻擋的照下來,身在這吉原的女人們是因為早已忘卻太陽的模樣而震懾,而夜王……我在那一瞬間明明白白從他回首而望的臉上看到了震驚,還有震驚之下那渺小而卑微的渴望。這個男人費盡心力建立了如此龐大的地下城池,對自己所愛之人不惜伸出利爪也要留在身邊,最終也不過是在逃避自己內心對太陽的渴望,在死前的最終一刻他選擇擁抱太陽,枕在日輪的膝頭閡上了眼,死而無憾。

  在陽光照射下來的第一時間神威便找回了傘,將自己完好的隱藏在陰影之下,此時此刻撐著傘走到我的身邊一起望著一代強者最後的末路,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鳳仙旦那剛才對我說,我們走的路是一樣的。」神威沉默良久開口,也不知是對我說還是對他自己說,「等年邁時回顧自己走過的路,會發現什麼都沒有。真是可笑啊,想要的東西,這不是緊緊握在手裡了嗎。」

  我聞言一驚,轉頭看對上了他湛藍的眸子,下一刻腳下一空便被他抱了起來。意識到神威是准備將我帶回春雨,我心中慌張起來,正在這時我聽到銀時的聲音,目光越過神威的肩膀向後望去,看到已經滿身狼藉的他用木刀支撐著身體,聲音裡卻滿是堅定,「喂,你這家伙,放開她!」

  「嗯?我若是不放,又如何?」神威的手緊緊抓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他的心情絕沒有聽起來這樣輕松,「在搶走了我的獵物之後,還要搶走我的女人嗎?」

  「你的女人?別開玩笑了,就算這個國家已經被你們踏平,但今天只要我在,你休想帶走任何一個人。」

  「只要我樂意,春雨和中央幕府對吉原的統治就不會停止,那時你們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一個夜王那麼簡單了。還是說,此時此刻就准備和我這個第二夜王動手嗎?」

  作者有話要說:

  從吉原開始到這裡的五章我寫了不到一周,剩下的兩周多時間我都卡在這之後區區的兩章,最開始寫了個完全偏離原設定提綱的版本,後來刪掉又重寫,期間的痛苦……不提也罷。


第41章 【在吉原偶遇故人絕對是最糟糕的打開方式06】

  神威的聲音不大,卻震懾著所有人的心髒,只是和夜王一戰便傷亡至此,如果再和神威動手……怕是全部都陪葬在此也不夠。如果說其他人尚不了解神威的力量的話,我卻能感受到他說話時因為興奮而顫抖的手,他是真的能說到做到,為達到目的就算殺光在場所有人也無所謂。一時間形勢僵持下來,我垂下眼去,慢慢的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意。

  我走了那麼遠的路,何以此刻要站在他的對面,成為逼迫他的道具。抬起左手覆在神威的手上,我一字一句的對他說道,「神威,你殺了我吧。」

  「什麼?」他一時間沒有聽清一般,低頭對上我的眼睛,確認了其中的認真後沉下了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殺了我,就算你強行帶走我,我也不會活下去。你看到了,我的生死不受束縛,死亡對我來說等於自由,你無法得知下一次我會在什麼地方出現。」我緊緊的盯著神威的眼睛,在聽了我的話之後他那湛藍的瞳孔裡醞釀起深沉的風暴,我想身為夜兔他從未受到過這樣的威脅,一時之間只余下盛怒在翻騰。

  「呵呵,為了他,你是真的連死都不怕。」在盛怒之下神威反而笑出了聲,他的聲線因為怒意變成了我從未聽過的低沉,「真的覺得我不敢殺你嗎?」

  「你敢或是不敢,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一直以來對神威的恐懼更多是源於習慣,以及對死亡不確定的忌憚,此時撕開了去說就沒什麼好怕的了。靜默之中神威攥著我肩膀的手越收越緊,力道之大幾乎讓我要痛出聲來,但我沒有退縮,依舊直直的盯著他。這是一場博弈,輸了的話我就什麼都沒了,但若是贏了……便是自由。

  感受到神威卸去了鉗制著我的力道,我心裡先是一愣,然後升起不可置信的驚喜。緊接著重心一歪便離開了神威的懷抱,雙腳著地的時候我踉蹌了一下,方才穿著的木屐早已不知所蹤,光腳踩在瓦片上的觸感有些硌,但我沒有在意那麼多,邁步向銀時那邊走去。遙遙望著我能看到他方才嚴肅緊繃的神色也稍有放松,那雙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赤紅的眸子同樣注視著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抬起手想喚他的名字,然而下一秒卻被他猛然變色的臉驚到,我不明所以的望著他,想問出口的話變成鮮血從張開的口中湧出,再低頭時看到一只不屬於自己的手從身體中穿出,那是一只白皙卻沾滿鮮紅的手,有著我熟悉的輪廓和溫度,須臾之後收攏了五指又向後抽了回去。

  被洞穿的觸感這時才伴隨著驚愕衝擊到神經,我抬起手捂住腹部正向外冒血的窟窿,微微轉頭看到不知何時近在我身後的人,余光只能瞥見那熟悉的橙粉色的發辮堪堪才落下。我想起那一次在田野之中,神威也是用如此快的速度救下我,只不過如今自己卻變成了被殺戮的對像,一時間竟有種本末倒置的錯覺。

  呵,也是,對神威來說,我這一條命和旁人又有什麼分別?

  身體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力氣,無法再站立的我不受控制的倒下,呼吸也仿佛受到了限制一般,我張口想汲取空氣卻只能徒然的咳出越來越多的血。恍惚之間我抬頭向銀時方才站著的方向望去,卻已經不見了他的人影。視線被不由自主湧上的淚水而模糊,身體因為疼痛而痙攣的縮緊,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廝殺的聲響,陸續仿佛有人圍上來遮住了光線,但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的血液隨著呼吸一股又一股嗆進氣管,逐漸窒息。

  不知過了過久,也許是須臾,也許是片刻,時間的概念因痛苦而模糊,我感到有人托起了我的身體,然後一只有力的手按壓住我已經無力再壓住的傷口,再然後有溫熱的唇覆上我的唇,將嗆滿我氣管的血一口一口吸出來,最終我咳出最後一口血沫,從長久的窒息中勉強呼吸到一口空氣,這才慢慢活了過來。

  「醒醒,喂,醒一醒。」我聽到有聲音在耳邊喚著,勉強眨去滿眼的淚水,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望見了銀時那亂糟糟的卷發。方才戰鬥留下血跡已經干涸,但此時他從唇角到下巴都沾滿了鮮血,我恢復了一些力氣,抬起手想撫去他滿臉的血污,最終也只是堪堪碰到他的下巴。銀時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我的手,被他攥在手中的觸感溫暖而安心,我衝他笑了笑,又搖了搖頭,輕聲道,「沒事,不疼。」

  他怔了怔,仿佛回憶起什麼一般,呆呆的也點點頭,「好,不疼。」

  「我想告訴你,有好多……想告訴你的話,」我說話的時候很用力,縱然如此聲音卻輕的仿佛呢喃一般,感受到身體的力氣逐漸流失,經歷過那麼多次死亡的我明白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輕輕用力將他拉向我,攢足了力氣我才說出後面的話,「……愛你。」

  「我愛你,銀時。」

  這一次,終於能親口告訴他了,我恍恍惚惚的想著,身體仿佛沒有重量了一般,輕松的要飄起來了。我花了那麼多的時間,走了那麼遠的路,攢了那麼多的話,雖然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句,但也算了卻了自己多年的夙願。至於剩下的話……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再慢慢說與你聽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寫了一個彌子沒死的版本,不僅沒死還和銀時好好的相處了半年,然後我發現,如果這樣寫的話兩個人的情緒推進會很倉促,完全偏離之前的提綱,後面的章節設定也無法實現,我花了兩周寫了刪刪了寫,還留言問了讀者的想法,最終還是這樣寫出來了。好在之後的章節可以順利進行了,安心,總有一天我會甜起來的。


第42章 【在吉原偶遇故人絕對是最糟糕的打開方式番外】

  阪田銀時垂著頭,就這樣親眼看著自己懷裡的人在垂死的痛苦之中掙扎。他曾經歷過戰場的殘酷,也見識過許多將死之人的掙扎,當他們在巨大的痛苦中用存滿希望的目光望著他時,當他們用顫抖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時,當他們用生命僅剩的力氣期待他的話語時,銀時知道他們其實並不是在祈求真相,而是祈求一個安穩的終結。每當這時,銀時總是會用沉穩的語氣說出他們想聽的話,不論是什麼,然後看著他們安心的閉上眼,再無遺憾的前往三途川。

  那時的阪田銀時已經在戰場上闖出白夜叉的名號,但撇開這些他不過是堪堪勉強才滿二十的青年,原本為了奪回恩師而踏上戰場的本意在這條路上越來越遠,很多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何而揮刀,身後的同伴,面前的天人,抑或是遙不可及的幕府。他所能做的,他所真正在做的,他能預見之後每一天將要做的,都不過是為別人送葬,掩埋同伴,殺戮敵人,日復一日,永無止盡。

  所以,只有一次也好,哪怕只有這一次也好,讓他能用著雙手留住一些什麼,一條命,再一條命,多救一個人,求你們,別就這麼死了,別就這麼輕易死在自己面前了。

  銀時垂眼注視著懷裡的女人,他用右手托住她的背支撐著她,左手緊緊壓在她的腹部,盡管如此還是有一股又一股的血從他的指縫湧出來,帶著生命的溫度,滾燙的驚人。方才神威用手在她的身上撕開一道口子,自背後從肺部開始貫穿到胃,血瞬間灌進了氣管造成窒息,即使此刻銀時用嘴吸出了大部分阻礙她呼吸的血,也只是暫時讓她不會死於窒息,但她依舊會死,在失血過多的冰冷中,在胃酸流出的灼燒中,在恢復了清醒的意識中,一點一點的流盡生命,然後死在他的面前。

  什麼都沒有改變,同那時相比,什麼都,沒有改變吶。

  從回憶中喚醒銀時的是她的動作,從窒息的痛苦和疼痛的痙攣中緩過一口氣的人第一個動作是抬起了手,想要撫上他的臉頰。銀時愣了愣,然後伸手抓住了那只舉起到一半力不從心將要滑落的手,將它攥在手心裡,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有些怔忪。然後銀時感受到那只手想要將他拉向自己的力道,順從的俯下了身,湊近她的唇邊傾聽,然後他聽到了幾個字,「沒事,不疼。」

  這幾個字如同當頭一棒砸向了他,記憶裡自己也曾如此安慰過另一個人,對著她笑著說道,沒事,不疼。那時候那個人是怎麼說的呢?身體比回憶先一步反應,銀時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說出了口,「好,不疼。」

  ——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閃現在他的腦海中,如果,如果是真的……

  「我想告訴你,有好多……想告訴你的話。」

  ——如果懷裡的這個人,和曾經在牢裡見過的女子,是同一個人的話……

  「……愛你。」

  ——彌子,喜歡,銀時。

  「我愛你,銀時。」

  在話音落下之際,龐大的驚喜在他心中爆炸開來,再然後更加龐大的恐懼砸中了他,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一般,下一刻手裡攥著的那只手失去了力氣,從他手中滑落下去。這次銀時沒能反應過來,任由那只手落下砸在她身下的血污之中,濺起的血落在他的眼裡,他就這樣維持著俯身的姿勢,慢慢將臉埋進她已經不再有呼吸起伏的胸膛之上,手指間再也沒有湧出的血,懷裡的身軀逐漸失去了溫度,直到有人從身後拽他,銀時才起身,轉頭對上新八有些不忍的目光。

  「銀桑,放開她吧,已經……」戴眼鏡的少年望著銀時那被血糊滿了大半的臉,壓低了聲音將話說完,「……沒有呼吸了。」

  然後他有些錯愕的看著面前這個不論在多麼凶險的戰鬥中都不曾懼怕退卻一步的男人忽然哭了出來,莫大的痛苦從他那雙赤紅的瞳孔中化成淚水湧出,混合著血漬融合成血淚隨著他的臉頰滑到下巴,然後彙集成血珠砸在身上。那一刻新八忍不住後退了半步,因為此時此刻面前的人不是他們熟悉的萬事屋老大銀桑,而是一個仿佛再也壓制不住心中黑暗的凶獸,就好像,就好像……白夜叉一般。

  是了,此刻在他面前的,正是曾在戰場上的凶獸,白夜叉。

  「銀桑……」無意識的叫出聲,新八努力克制著心底的恐懼,方才看著銀時一瞬間對神威出手卻被重傷之時他都不曾恐懼,但此時面對這樣的白夜叉,新八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制止住自己想要轉身逃跑的念頭。然而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看著面前的人變回自己熟悉的樣子,攝人的煞氣從那雙紅色的眸子裡消散開,那一瞬間新八又有些莫名的於心不忍。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胸膛,默默問自己,他真的了解銀桑嗎,他真的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嗎?

  阪田銀時沒有放開懷裡的人,他將她的屍體向著懷裡帶了帶,然後站起身來望著不知何時圍聚成一圈的人們,開口問道,「你們有誰知道她名字?」

  被問及的女人們面面相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從後面舉起手來道,「剛才我聽到了,她說自己名叫彌子。」

  「啊,果然……」銀時咬斷了話尾,就這樣環抱著彌子的屍體,轉頭對身後的新八和神樂開口道,「走了,新吧唧,神樂醬,我們回去。」

  「銀桑,你這是……」新八驚疑不定的看一眼銀時,又看一眼他懷裡的人,吶吶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走在前面的男人頓了頓腳步,然後用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的聲音說道,「對,我們帶上彌子,一起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神威到底是真的喜愛彌子,還是夜兔的占有欲在作祟,你們猜∼

  既然自己得不到,殺了也不給你,完完全全的夜兔作風。

  不過神威還是會留銀時一命的,因為他還要留著他這個餌,才方便再找到彌子呀∼所以過程哪怕不同,結果是一樣的。

  銀時終於意識到彌子的存在了,他會在之後有意識的尋找彌子的。


第43章 【窺探別人回憶的下場很嚴重所以要謹慎01】

  仿佛在白茫茫的荒原走了很久也不覺得疲憊,銀發青年撓了撓自己糾纏不清的卷發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覺,他回頭向走來的方向望去,身後的道路被從四周合攏的白霧所吞噬,再向前望去依稀有些城池的輪廓,便繼續抬起腳步向前行進。

  ——話說起來,他這是來……做什麼的來著?

  方才還依稀可見的城池一下子清晰起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巨大恢弘的招牌,燈火輝映閃爍著「歌舞伎町一番街」,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不是自己家嗎,原來是要回家呀。於是他加快了腳步。路過左手邊新開的夜店時帶著兔耳的少女高聲歡呼新店開業酒水八折,右手邊的居酒屋門前身穿高差旗袍的美女將傳單塞進他手裡,低垂的眉眼之間全是風情。他晃了晃腦袋說不要小看銀桑啊,這些把戲可太嫩了,然後抬頭他看到了身穿紅衣的女子,忽然愣住了。

  這個人,看起來,好像有些面熟來著,要不要打個招呼?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身著紅衣的女子忽然像回過神一般走了起來,她像是沒看到他一般直直擦著他的肩走過去,本著說不清楚的心思,銀時轉身跟上了她的步伐。好在她走的很慢,一邊走一邊還左右觀察,仿佛對所見的一切都覺得很新奇一樣。就在他覺得自己該結束這場無聊的跟蹤時,忽然發現她停了下來,就在歌舞伎町那巨大的招牌前停了下來,再然後轉身撞上了別人。

  哦,居然也是熟人,這不是真選組的總一郎君嘛。看著兩個人仿佛相識已久一般就近在街邊攤坐下聊天,他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當望見有些熟悉的笑意綻開在她的眉眼之間時,他忽然有些不樂意。什麼嘛,別無視銀桑我啊,你們兩個到底賣的什麼關子,喂!

  並沒有理會他的叫喊,兩個人站起身來一起離開了,留下他一個人生悶氣。望著兩人駕車消失在街道盡頭的背影,銀時有些氣鼓鼓的,然後又像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跟上他們消失的方向跑了起來,他跑的很急,幾乎是瞬間就追上了他們,白茫茫的荒原在身邊如同潮水一般後退,面前一轉就變成了夜晚。他轉著頭左右看看,仿佛是鄉間房屋的院落透出暖暖的微光,他繞著走了大半才看到後院的回廊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他的女子身穿素色的和服跪坐著,墨色的長發垂在身後,姿態中透著溫婉。他輕手輕腳的走上前立在她身後,才看到還有個孩童臥躺在她的膝頭,已經沉沉睡著了。在銀時的視線裡,她的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著懷裡的孩子茶色的短發,視線卻在遙望著遠方。

  ——在望著什麼呢?

  銀時陪著她在木質的回廊坐了許久,目光所及只有遠處山脈成片的陰影,以及深深沉沉的夜幕之上漫漫的星河。他就這跟隨她的視線遙慢慢望著,有時是幽暗深邃的夜空,有時是萬裡無雲的的晴空,有時是漫山鮮艷的紅葉,有時是川流不息的山澗,銀時後知後覺的發現,她遙望著的都是不可觸及的遠方。那裡有什麼……又或者,那裡有誰?

  仿佛一場無聲的長電影一般,在他漸漸覺得有些枯燥之際,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她只身走入大雪之中的背影。呼嘯的風雪那麼大,幾乎是瞬間就吞噬了她不起眼的身軀,這次沒等他抬起腳步跟上,漫漫的白霧又一次從四周擁了上來。這一次銀時仿佛有了些認識,他逐漸意識到自己作為旁觀者的身份,並無法去控制時間和空間的流逝,所以只是靜立了須臾又再一次踏入白茫茫的荒原之中。

  這一次他走了比較長久的時間才再次看到不一樣的景色,熱鬧而擁簇的街道人聲鼎沸,仰頭間有數不清的朱紅燈籠掛在青色的屋檐之下,綿延不絕延伸到天際,絡繹往來的行人之中卻透著年代感。他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跟隨者人潮行進著,夜晚的黯淡被通明的燭火驅逐干淨,空氣裡彌漫的酒香和著脂粉的甜膩浮動著,纏留住每一個路過的雄性邁不開離去的腳步。也許是走了這麼久有些累了,也許是空氣裡的甜膩讓他有些眩暈,銀時的腳步在一家店門前停住,他轉頭望了一眼被暗紅的燭火照亮的招牌,上面隱約可見彌都津幾個字,然後閃身掀開了繪著唐草紋樣的半簾。

  才進入店裡燭光便暗了下去,原本排的緊密的酒桌被提前分開擱置留出一條通道來,三味線的弦在撥子逗弄下抑揚頓挫的響了起來,有一襲紅衣的身影踩著階梯一路而下,每一步都伴隨吱呀的聲響,在最後一層的轉角稍作停頓,然後轉身面向他們站住。女子的面容隱藏在白色的折扇之後,就這樣踩著碎步掩面而來,繁復層疊的和服在身後拖曳著,留下如同金魚擺尾游動一般的波瀾。待行至正中的空處她才垂首跪下來,額頭輕輕抵在手背,只是須臾便抬起頭來,這次沒有了遮掩的面容在柔和的燭光中露了出來。周圍的人們在一瞬的寂靜之後竊竊私語起來,不多時有人舉起了手向一旁年長的女性示意,伸出了兩只手指。

  原本在撥弄三味線的幇間不緊不慢的喊出聲來,「二百文金。」

  銀時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只是一個愣神的功夫另一邊又抬起了一只手,伸出三個手指,緊接著便是不緊不慢仿佛不帶感情的通報聲,「三百文金。」

  這一次人群沉寂了須臾,他注視著跪在人群之中的女子,她的脖頸是挺直的,然而視線卻是垂落的,並不落在任何一人一物之上,只是死盯著面前的空地,仿佛那裡開著花一般。銀時繞開還在竊竊私語的人們向前走去,走得近了他才看到她的肩膀是放松的,只有手指緊緊扣在地板上,待走到她身前低頭便能看到她烏黑的發旋,以及朱紅蔻丹的指尖在深色的木板上留下的痕跡。

  身後又響起了「四百文金」的叫喊聲,銀時分明的看到那一瞬她的指尖因為用力而繃的慘白,地板上的痕跡又拉長了一截。

  「喂,快停下,你們沒看到嗎?」銀時喊出聲來,然而沒有人在意他的叫喊,他們仿佛沒有聽見一般,肆無忌憚的從她敞的很低的領口打量著她露出的光滑肌膚,還有那張妝容精致卻毫無表情的面容,「你們沒有看到她在哭嗎?」

  「五百文金!」這場交易終結在最後的通報聲中,帶著些許不滿又無可奈何的女人接過幇間遞過來的銀兩,捏著煙杆吐出一口青霧來。燭火又亮了起來,銀時看著沒有表情的女子彎下腰用額頭抵著手背再鞠了一躬,起身沿著來的路又游曳而去,踩著吱吱呀呀響的樓梯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短暫的暫停之後,調笑聲,弦樂聲,勸酒聲頃刻間就蔓延開來,仿佛方才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一般。

  然而銀時沒有動,他立在方才的地方,垂著頭看著地上不起眼的兩滴水漬,只是很快就被路過人的腳步抹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揭示】

  1、動亂篇開頭彌子看到之後愣住的招牌是歌舞伎町一番街。

  2、游廓篇提到最早彌子被賣進的茶屋就叫彌都津。

  3、吉原篇彌子的回憶中茶屋的階梯因為年久失修總是吱呀的響,她習慣在轉角停一停再走出去。

  4、就是因為年久失修,房梁才在大火中被燒毀,砸下來將彌子困死在裡面。

  5、彌都津門口的半簾是唐草紋的,總督在那麼多店裡就看中了他家,因為自己也愛穿唐草紋的羽織。

  6、游廓篇提到過,彌子的初夜權被拍了五百文金……本來可以更多些,但是她繃著個臉,後來媽媽桑可火大了,好好教育了她。

  7、所以後來彌子學會了把笑容當面具扣在臉上。


第44章 【窺探別人回憶的下場很嚴重所以要謹慎02】

  明明是夜晚,屋內卻被燭火映的通明,銀時抬起頭四顧而望,目光掃過打扮艷麗的游女雪白的頸子,掃過吐著酒氣的男人通紅的臉,掃過幇間撥動三味線的像牙撥子,最終落在遠處背對著他之人的背影上。

  身著墨綠色和服的男子獨自坐著,杯中的酒喝光了又被斟滿,斟滿了又盡數喝光,除此之外卻什麼都不做,身邊陪伴的游女神色裡漸漸帶了些委屈,借著斟酒的時機委身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然後銀時看著他側過了臉,露出同樣墨綠色的瞳眸,表情是笑的,眼神卻是冷的。

  他忽然像想起什麼一般,回身向那樓梯走去,身後的嘈雜聲被湧上來的霧氣吞噬,卻沒有波及他面前的路。轉過樓梯之後是狹長的走廊,他很自然的向左邊拐去,在第三個房門外停了下來,抬起的手按在紙門的邊緣卻遲遲沒有推開。

  最終門是從裡面被拉開的,銀時起初嚇了一跳,眨一眨眼看著自己面前的人,稍稍沉下去的心髒又被驚的要蹦出胸膛一般。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呼吸,銀時這才將目光從眼前這張和自己相差無二的臉上移開,退後了半步,然後聽到房裡傳來一句呼喚。

  「旦那……」女子的聲線是輕柔的,銀時透過眼前的間隙望見屋裡的女子彎下腰身,朦朧的燭光掠過她光裸的肩頭落在纖細的腰肢深處,再起身的時候豐滿而光潔的身軀帶著青春的衝擊力,在燭光之中被鍍上了金色的光芒。絲絲不舍融化在她墨色的眼瞳之中,又化成溫潤的笑意漾開在唇角,朱紅色的唇輕啟,字字清晰,「能夠被旦那選中,我很榮幸。」

  因為這樣的話語而停下腳步的男人轉過頭,銀色稍顯長的卷發下的側臉也被鍍上金色的光芒。他背後是映著溫暖燭光的曼妙佳人,面前是望不見前路的艱難險阻,他有一萬個理由再多留一會兒,哪怕一會兒也好,暫時忘記那些帶著絕望死不瞑目的面孔,忘記那些仿佛要將他吞噬干淨漫漫長夜,忘記……忘記那一聲又一聲恐懼之中又透著希冀的叫喊聲。

  「白夜叉,白夜叉,救救我們,白夜叉——」

  原本潔白的牆壁忽然斑駁著剝落,身後有衝天的火光襲來吞噬了面前的一切,耳邊響起廝殺的聲響,「殺了他!殺了白夜叉!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他!」

  透過被火光和高溫扭曲了光線的間隙,銀時又望見那一襲紅衣的身影,他踩著沒有溫度的火光走進去,在已經失去意識的人身邊蹲下來。廝殺聲沉了下去,不知何時周圍再也沒有活著的人,他伸手想抱起她,但雙臂一次又一次徒勞的穿過了她的身軀,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從烈焰從一旁舔上了她的身體,很快便將她整個人包裹嚴實。

  銀時覺得臉上癢癢的,他抬手摸了摸,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在哭。隨著落下的不止有他的淚水,還有漫天的大雪,只是一瞬間突降的鵝毛大雪便熄滅了火光,銀時踩著滿地焦黑的殘骸向前跌跌撞撞的走去,原本就白茫茫的荒原被白雪覆蓋,整個世界很快除了他的腳印之外再無其他。風雪迷茫了他的視線,卻並不能讓他覺得寒冷,積了雪的山路易滑且難行,身後卻有腳步聲漸行漸近。他轉頭看到有人從身後追上來,兩個男人,腰間佩刀,衣衫凌亂,神色慌亂而匆忙。他們就這樣急匆匆的越過銀時向前半走半跑著,銀時低頭看到雪地上被草鞋踩出的兩行血印,頓了頓邁步向他們來的方向走去,順著血跡他很快找到一處山洞,在洞口外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那一刻銀時停下了腳步,仿佛有預感在阻止他繼續邁步,但又有一股執念在慫恿著他向前。

  ——對了,他這次來,仿佛是為了尋人……

  轉過洞口向裡望去,銀時看到他要尋找的人靜靜側躺在地上,躺在已經在寒冷之中凝固的血泊之中,赤身裸|體,毫無尊嚴。他站在血泊的邊緣垂頭望著,曾經在溫暖的燭光中仿佛會發光的潔白身軀上此刻遍布青著傷痕,銀時認出那是被刀鞘抽打留下的,青蒼之中泛著紫,密密麻麻,歪七扭八。然而即使如此她卻以一種奇異的姿勢卷曲著身體,哪怕一條手臂的姿態已經扭曲,依舊固執的搭在腹部,仿佛誰都無法拉開一般。銀時就這樣望著,在寒冷和孤獨之中默默佇立,仿佛是過了許久,又仿佛只是短短須臾,他只覺得自己想了許多,又什麼都沒能在記住。身後有響動驚醒了他,不知從何而來的人踏進了山洞,他們並沒有因為面前的情景停頓分毫,只是冷靜的記錄了現場,然後伸手搬開她已經僵硬的屍身。

  原本銀時想開口阻止他們,但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只是靜靜看著他們踩進已經變成深黑色的血泊中,將她側臥著的身軀轉過來,然後銀時忽然明白了她為何至死都維持著那樣的姿勢。

  在那已經僵硬的雙臂之下是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在她清瘦的身軀襯托下愈發醒目,銀時忽然覺得雙腿都沒了力氣,下一秒就這樣直直跪了下去,在沉默中合上了眼。

  世界便就這樣陷入了死寂。

  「別哭。」忽然之間有人撫上他的臉,銀時睜開眼看到不知何時躺在自己懷裡的人,她用手撫去他臉上的淚痕,輕輕開口說,「沒事,不疼。」

  銀時抬起頭發現身處的場景又變成了大戰之後的吉原,視線掃過龜裂的牆壁和滿地的狼藉,落在她被破開了個洞的腹部,血跡從她身後漫了一地,但她卻好似沒有知覺一般,只是笑著對他搖頭,重復道,「沒事,不痛,一點也不痛。」

  他想幫她止血又壓不住,想起身又做不到,只能徒勞的對著她笑,笑的比哭還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揭示】

  1、游廓篇提到大家都挑了姑娘去睡,總督一個人喝酒等他們三個。

  2、總督不是不玩,那天他心情不好,無心風流。

  3、發現曾經懷孕的秘密,銀時絕對想不到,自己本來可以有個兒子,都能打醬油了。


第45章 【窺探別人回憶的下場很嚴重所以要謹慎03】

  生命在他指縫裡流失,最終變成沒有溫度的死寂,銀時將臉埋進她不再跳動的胸膛,一個晃神的功夫卻又感受到微弱的起伏,他慌忙起身看去,手裡捧著的卻變成了兩顆圓滾滾的眼珠。他嚇得一把丟開,抬頭望見背對著自己的老者放下手裡沾血的刀刃,呵斥出聲,「胡鬧!還不撿起來收好,一會兒還要送給那位大人過目!」

  銀時哪裡聽得懂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他起身想逃,卻又被面前的情景震懾住腳步。手腳都被牢牢固定在鋼椅上的女子安靜的坐著,低垂著頭,銀時的視線落在她的手指上,注視著她血肉模糊的指尖,不由思考要有多痛苦才能生生扣抓斷自己的指甲。年長的老者抬起她低垂的頭顱,將沾了藥的棉花塞進她因空洞而干癟的眼中,取代了原本眼球的位置,沒有回頭卻語重心長道,「這個人,可不能輕易讓她死了,可不能啊。」

  銀時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生存也可以比死亡更殘忍。他看著毫無聲息的女人被解開束縛,又重新戴上鐐銬,由獄吏拖著離開了這一方小小的刑訊室。他抬起腳步跟上,牢獄中的走廊很黑,微弱的燭火照不亮多遠,身後仿佛有什麼在追趕著他,銀時沒有回頭加快了腳步,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可以追上她的身影,然後他被絆倒了。低頭他看到纏繞上自己腳腕的東西,那是粗細不一的血管,仿佛有生命一般湧動著,下一秒更多的血管擁上來淹沒了他。

  被纏繞的身軀無法挪動,被遮擋的視野陷入黑暗,被擠壓的空氣離開了肺。喂喂,為什麼會這麼痛苦,明明剛才無論是火焰還是風雪都無法觸及他,為什麼此時此刻區區紅櫻卻讓他如此痛苦?銀時奮力向前摸索著,一寸又一寸艱難的前行,直到在黑暗之中觸摸到另一雙手。

  ——啊啊,找到了,找到你了。再等等,再等等銀桑便救你出去!

  仿佛是注射了一記強心劑,銀時又重新鼓舞了信心,他拽著那雙手像是溺水一般向上掙扎游去,漸漸掙脫了紅櫻的束縛,破開的剎那他喘著氣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又回到年幼時游蕩的戰場。舉目望去方圓十裡看不到活人,只有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屍體,銀時低頭看了看自己還不及之前一半大的手掌,抿了抿唇站了起來。

  「有人嗎……」在一片寂靜之中他問出口,聲音裡帶著顫抖,然後有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聲接著一聲,「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銀時邁開腳步開始走,一開始還能穩住步伐,後來便逐漸焦急著加快,最終他在這片白茫茫的荒原中跑了起來。不管跑了多久,依舊只能看到滿是瘡痍的焦土,以及毫無知覺的屍體,他終於忍不住停下來大口呼哧呼哧的喘息。

  「給你,吃了吧。」視線裡忽然多了個飯團,銀時抬頭看到不知何時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穿著不知從哪兒扒下來不合身的外衣,面對他的愣神開口道,「趁我後悔之前,快吃。」

  銀時沒有接過飯團,他衝上前去環抱住面前的人,半晌才顫抖著吐出幾個字,「別走……求你。」

  汲取著她身上的溫度,銀時仿佛置身三九寒冬一般冷到骨子裡,他顫抖著將面前的人抱得更緊,然而不等他再說什麼身後卻突發異動,原本悄無聲息的屍體不知為何都活了起來,他們歪七扭八的站起來,缺胳膊少腿的向他們爬來,每一個都在衝他叫喊,他們叫著,白夜叉,你為什麼不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們?

  銀時一驚,想逃跑卻被拽住了手,他看著自己面前的人忽然變了臉,血淚源源不斷從她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她就這樣緊緊攥住他的手,無聲的哭泣。

  ——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

  「放開我,放開我啊——」也許是因為變回了孩童的模樣,銀時只能在驚恐之中尖叫,他瘋了一樣向後退想甩開她的手,屍體卻已經近在眼前,有一個頭顱都被削掉了一半的兵士攀上了他的肩頭,銀時轉頭對上他已經腐爛的半張臉,看著他張口吐出了幾條蛆蟲。

  在絕望之中銀時閉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四周變回了一片死寂才敢睜開眼去看,只剩下自己一人置身白茫茫的霧氣中。他起身想走才發現手腕依舊被束縛著,低頭看到是一圈鋼絲,向前延伸進霧中。他嘗試拽了拽,又拽了拽,霧氣消散開去,映入視線的是一個帶著耳機的奇怪男人。他回憶著自己何時見過這個人,轉頭就看到不遠處疾馳而過的列車,後知後覺想起來,這不正是自己幫真選擇打架的那個夜晚。鋼絲嵌的很緊,身後的人還在威脅他亂動的話四肢不保,但銀時一點都不怕,他掙扎著向前跑去,想要追上那輛列車。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追呢,他想不明白,腳步卻停不下來,只是一瞬間他便踏上了列車。視線從濺滿窗戶和地板的血漬上移開,再看一眼橫七豎八死在車廂裡的屍體,他抬起了腳步往前繼續走。一開始走過血肉橫飛的車廂銀時還會側目去看一看,後來在逐漸焦急中逐漸加快了腳步,最後他幾乎是一邊飛奔著一邊確認屍體中沒有自己要找的人,在最終望見那襲紅衣的背影時,他幾乎是欣喜的松了一口氣,開口喚了一聲,「喂——」

  他的呼聲消失在撲面而來的熱浪之中,炙熱的氣浪迎著面向他襲來,再穿過他撞在身後的門窗上,玻璃碎片和滿地散落的刀刃一瞬間飛起來,然後在混亂中四散飛出去。頂著火光向前繼續邁步,穿過重重烈焰的洗禮,最終他卻什麼都沒找到,四周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殆盡,只剩他一個人默默佇立著,佇立在燒得精光的大地上。

  天空中有什麼紛紛揚揚的落下來,銀時原以為是雪,仰頭去望去才發現,那是白茫茫的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揭示】

  1 、彌子在牢裡的一舉一動都被偽兄長監視。

  2、回憶的淺層都是美好的畫面,銀時也作為旁觀者拎的很清,越往深處就越是痛苦的畫面,銀時漸漸模糊了自己旁觀者的身份,在混亂裡途徑了彌子的吉原、牢獄、紅櫻、總督、動亂篇,越是混亂就說明銀時走得越深,乃至兩個人的回憶逐漸混淆起來——這很危險。

  3、彌子給過總督一個飯團——一飯之恩。

  4、動漫早期有幾次都渲染銀時的噩夢裡,自己沒能救下的人變成骷髏追問他。

  5、此時銀時看到的已經不是現實了,畢竟動亂篇彌子死的時候穿的是真選擇制服,不是紅衣。身穿紅衣的彌子已經成為他心裡的一種像征和執念。


第46章 【窺探別人回憶的下場很嚴重所以要謹慎04】

  天亮了,火也熄滅了,銀時舉目四望,視野裡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田野,微風吹拂過藍色的花穗,欣欣向榮,茁壯生長。銀時踩著田野間埂上的小路穿行在及腰的莊稼之間,越向前走腳步越覺得沉重,他停下來低頭盯著深黑色的土壤,一踩便溢出了水。後來銀時意識到,那不是水,而是血。

  身邊有勞作的農民,彎腰弓背,辛勤勞作,臉都要埋進土地中一般,一行人從他身邊路過,為首的少年舉著深紅的傘,橙色的發辮隨著步伐搖晃在腦後,在他身後緊跟著的是身穿和服的女子。他注意到她頸側淋淋的血浸濕了素色的衣襟,目光卻是向著他望過來的。銀時先是一愣,然後意識到她並不是再看他,而是在望著他身後的景色,望著那些勞作的人們,望著遠處縷縷的黑煙,望著漫漫落下的灰燼。

  銀時張了張口,他想叫住她,然而卻想不起她的名字,最終只能徒然的注視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被拋下的孤獨感襲來,他想起曾在私塾的那一夜亦是如此,注視著恩師被押走的背影無能為力,明明知道老師在說謊卻還是忍不住伸出小拇指,祈禱老師真的能如他所說平安歸來。

  最終松陽老師沒能平安歸來,他被自己的愛徒一刀砍下了頭,腦袋飛出去又滾了三滾,死不瞑目。

  銀時低下頭,自己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刀,再抬眼看到背對著自己跪著的男人,亞麻色的長發垂在身後,安靜的等待著即將降臨的死亡。

  ——停下來啊!

  銀時舉起了手,刀刃閃過冰冷的光澤。

  ——住手啊!

  身後傳來高杉的嘶吼,卻沒能制止他越舉越高的刀。

  ——求你……

  淺色的長發被吹散,跪著的男人半側著頭,對著他開了口。

  ——謝謝你。

  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謝謝你,銀時。

  失去了腦袋的身體倒下了,所有人都停下了。

  世界,都停下了。

  銀時跪在地上,把嗚咽咬碎了吞進肚裡,恨的牙都要碎了。恍惚之中有人拉起了他的手,他怔怔的抬起頭,看到了一襲紅衣的她。

  與他執手之人跪在牢門的另一邊,透過圓木的間隙握住他的手,慢吞吞的翻開他的掌心,一筆一畫的書寫。

  銀時赤紅色的瞳孔忽然緊縮起來,他想逃,卻怎麼都抽不出手來,只能低著頭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去辨認。掌心的觸感是真實的,每劃過一筆就好像用刀在他心髒上剖開一道,區區幾個音節仿佛用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ビア ゐモシわ エわ。

  二十個筆劃便是在他心頭劃了二十次,直到最終他終於被扯遠了,攥緊了拳頭生生砸在地上。

  ——彌子喜歡銀時。

  這句話仿佛一個突破口一般,銀時記起了她的名字,記起了這一切的源由。周圍有竊竊的私語聲湊了過來,左一言右一語,仿佛有無數的亡魂圍繞著他打轉。

  ——我也要去尋人……對,他們叫他,白夜叉。

  ——你可想好了,我是白夜叉的女人!

  ——求你,放過我,放過我的孩子……

  ——我呢,想去江戶城……就這麼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朝九晚五,春夏秋冬,然後等到和他相遇。

  ——要想殺他,就先越過我的屍體!

  ——我愛你,銀時

  他不敢抬頭去看,只能緊緊抱著自己的頭卷縮起來,匍匐著臉都貼在地上。原本堅實的地面忽然像是流沙一般陷了下去,他卻一動不動的任由自己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我愛你,銀時。

  ——我這種人,究竟有什麼值得愛的?

  ——我愛你,銀時。

  ——我這種親手弒師的惡鬼,害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混蛋,究竟有什麼值得你愛?

  ——我愛你,銀時。

  ——為什麼要愛我?

  ——我愛你,銀時。

  ——求你不要愛我……憎恨我,只要憎恨著我就夠了。

  ——我愛你,銀時。

  ——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前有亮光傳來,銀時不管不顧的叫喊著向前跑去,追著那道光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穿過了光芒才仿佛從高空墜落一般,踏踏實實的落在了地上。他怔怔的,半晌才回過神,轉頭看到了滿臉大汗的男人,慢慢在腦海中對上了號。

  「晴明。」

  身著白衣的男人原本俊秀的五官擠在一起,汗水流過他的眉梢滴落下來,良久才呼出一口氣。銀時這才發現他將一張符咒緊緊壓在自己的胸前,再轉頭看到一臉擔憂的女子繞了一下自己的狐耳,好像是名叫葛夜的式神。

  「你……」意識到銀時的疑惑,晴明平復了呼吸開口道,「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我記得……」銀時剛說了兩個字就頓住了,剛才經歷的一切忽然如同潮水一般擠進腦中,他就這麼愣了許久,忽然就抓住了晴明的衣襟,「我找到她了,我找到了。」

  晴明沒有立刻接話,眼中神色不明的閃了閃,然後嘆了口氣,「你知道嗎,你失去意識已經三天了。」

  銀時安靜下來,他默默聽著晴明慢慢講起這幾天發生的事。上次因為結野主播的事稀裡糊塗幫忙解決了陰陽師兩家的矛盾後,晴明曾悄悄給過他一個符,答允會在力所能及之中幫他完成一個請求。那時銀時低頭看著手裡的符,又抬頭看一眼面前風度翩翩號稱最年輕最優秀的陰陽師,張開問道,「你……可以尋人嗎……我有個很在意的故人,自己找了很久也沒有消息,姑且問一句,若能幫我的話,不勝感激。」

  晴明聽了之後擺擺手表示小事一樁,然後問了他名字,在空中畫出了五芒星之陣,然後在其中寫出彌子的字樣,低吟著咒語閉上了眼。銀時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原本在晴明口中承諾的小事一樁卻讓他的眉頭越縮越緊,很快五芒星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開始顫抖,而後閃爍起不詳的血光,銀時焦急之中想尋人來幫忙,卻見那陣法忽的變大,光芒之中竟留出一條路來。

  銀時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那陣法跟著他向前飄了一點,又飄了一點,他看著五芒星正中的名字,狠了狠心一腳踏了進去,世界就忽然變成一片純白了。他愣了愣,隨便找了個方向便向前走去,默默尋思自己這是干什麼來著,抬頭便望見遠處依稀可見的城池。

  晴明說完讓葛夜上前為他檢查了一番,確定沒什麼損傷才松了口氣,這才接上他之前的話問道,「這三天裡,你都看到了什麼?」

  銀時垂著頭,想說又不知從何講起,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沒什麼……不過是些往事罷了。」

  「那,要尋的人,可知身在何處了?」

  相識不久卻對面前的人有一番了解,晴明注視著那雙赤紅色的眸子中閃爍著他看不懂的情緒,來不及深究便看到他的視線越過自己的肩頭望向門外。晴明轉頭隨著望去,古樸清淨的院落青松翠綠,遠處的天碧藍清澈,他看不懂他在望著什麼,頓了頓又仿佛明白過來,不是在望著什麼,而是在望著誰。

  「啊,會知道的,總有一天會再見到她。」銀時喃喃著壓低了聲音,後半句消散在空氣中,「到那時一定要……」

  作者有話要說:

  【伏筆揭示】

  1、男二神威短暫的出現了一下……啥,你們說不知道神威是男二?

  2、那就請檢討一下自己吧。

  3、銀時心裡的痛:親手斬殺的恩師遺言是對他道謝,以及被自己害得凄慘的彌子死前還對他的表白。

  4、對,是陰陽師結野晴明。

  5、男主得知真相成就達成。

  6、阪田銀時,生日快樂,禮物就是血淋淋的真相,開心嗎∼


第47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1】

  天守閣中有一顆古老的櫻花樹,相傳是德川家一代將軍大人親手種在城中,後來層層的高牆圍著這株櫻花立起來,將它埋葬在大奧深處,即使綻開最美麗的櫻花也只能被大奧中最孤寂美麗的女人們觀賞。初次聽聞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年紀尚小,依稀記得是在游廓中打雜忙碌了整晚後,睡前聽別人這樣講過。十幾歲正是好奇的年紀,然而一步都不能踏出游廓的我哪有什麼賞櫻的機會,思忖著如若是能見一眼傳說中上百年的櫻花綻開,死也值了。

  未曾想到如今真的有機會了,卻早已物是人非,我不再是十幾歲對外面的世界尚存向往的天真少女,而是變成了幾經三途川卻仍舊殘存人間的一縷幽魂。視線從層層疊疊高牆之上綻開的鮮艷上移開,我低頭將手裡新折下的花枝收攏好,抱著邁開腳步匆匆忙忙的跟上前面的人的腳步。臨行的時候上面的人吩咐要新鮮的花枝插瓶,剛剛折下時還飽滿豐盈的花朵沾著露水,只是要以合乎禮儀的步伐走過曲曲折折的長居就需得小半日,更何況我服侍的側室早已不受恩寵,並不住在方便達到之處,兜兜轉轉要繞許多遠路。待到我尋到殿室,推開門才發現屋內並無人,我並不敢抬頭多看,規規矩矩將花枝擺在花梨木的桌台上准備退離時聽到身後有響動,轉身視野裡望見鵝黃色的裙擺,我屈膝便跪了下來。

  「這花枝真新鮮。」邁著步子走進來的人繞過我,似乎是觀望了一陣才慢悠悠的開口道,然後繞回來在我面前跪坐下來,伸手在我眼前虛晃了一下,青蔥一般的指尖點在我的下巴處,「抬起頭來。」

  我忐忑著抬頭,視線越過面前繡滿花瓣的和服,金線繡織的櫻花在鵝黃色的布料上爭先恐後的開著,我後知後覺的想起曾聽聞京都有一株上百年的御室黃櫻,思緒還漫漫著,我對上一雙帶著探究神色的眼眸,這才驚覺自己的走神,猛然又弓身俯下。

  「別怕。」她出聲安慰道,再次虛扶起我來,「這裡無非只有一個失寵多年的女人罷了。」

  「大人您……」我猶豫著不敢接話,又恐於無禮,視線掃過她已有些許細紋的眼角,良久才將打結的舌頭捋直道,「正當風華,何出此言。」

  「呵,你倒是舍得說謊騙我,伶牙俐齒,倒和當年那……」她猛然頓住,轉了話道,「前日未見過你,可是新來的?」

  「是。」我垂著首應道,不多說一個字。前幾日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重重的高牆之間,四周處所無不戒備森嚴,戰戰兢兢生活了幾日,別人做什麼我就跟著做什麼,別人吩咐我如何我便如何,慢慢的才明白自己竟然在江戶城中尊貴無比的天守閣之中。所幸這城中奧女中眾多,各司其職,只要垂首順服不多話,勉強倒也能苟活。

  「多大了?」

  「……十八。」

  「花一樣的年紀,卻被困在這大奧之中……」她淡淡的仿佛想到了什麼,不再說下去,我見狀就要退下,忽然又被叫住,「你聽說過傾城鈴蘭嗎?」

  「小人,未曾聽過。」

  「去吧。」

  我俯身退出去,轉過回廊才抹去額角的冷汗,一時間竟有劫後余生的感慨。這幾日四處摸索,長局之中道路回轉復雜,出入又有人把守,想要離開大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曾經一直想來的江戶城明明近在眼前,我卻一步都踏不出去,命運待我何其諷刺。我望著那高牆之上盛開的櫻花,抿了抿唇握拳錘在牆上,滿心都是不甘。

  「你不開心嗎?」身後傳來的聲音讓我一驚,轉身看到只到我胸前身高的少女,正瞪著大眼睛看著我,「說來給我聽聽。」

  「我……」目光掃過她身上過於名貴的服飾,我一時間拿不准該如何回答,過於長久的沉默讓她有些不滿,目光一轉又恍然大悟一般道,「你不認識我?」

  我開口便是想好的托詞,「我剛來沒多久,故而……」

  「太好了,來,今天我們一起玩吧,對了我叫薇薇。」

  「我還有事要做……」

  「嗯?沒事的,只要跟著我就沒問題啦。」她說著拽著我的手往前走,「你叫什麼?」

  「……彌子,我叫彌子。」

  「你會什麼有趣的事嗎,上次和神樂醬學會了吃醋昆布,那東西可真酸呀,不過越吃越上癮,你吃過嗎?」

  「沒有。」我有些發愣的看著她拽著我的手,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甩開,半晌才接上話繼續道,「我會……跳舞。」

  「那你跳給我看吧。」

  「現在嗎?可是……」我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衣袖,「這不合適,而且,我真的該回去了。」

  「陪我就那麼無趣嗎?兄長那麼忙,G爺安排的課程又那麼多,好不容易才找到偷懶的機會,一會兒肯定又要被抓回去啦,你就跳給我看吧,就一次,好不好?」少女的膚色白的透亮,光潔的額頭蹙起了憂愁,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望著我,委屈至極,一時間仿佛是我做了多麼傷天害理的事一般。我頓了頓,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抬起了手,踩出了第一步來。

  我學過舞,然而不過是花街之中用來供人賞樂的伎倆,難以說多麼精細,轉身,踩步,轉手之間雖沒有執扇,手中的姿態卻也不含糊,最終將虛無的折扇收起,我垂首靜立著,忽然聽到身後的響動,轉頭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人。

  「G爺!」少女驚呼出聲,然後跑來站在我面前對他道,「你別生氣,是我拜托她跳給我看的,等會兒我就和你回去,你莫要責怪彌子。」

  「你……」仿佛是被點醒一般,呆立的老者才找回神思一般,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須臾之後又抬起頭對少女道,「下次不可再偷跑了,再說這兒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有什麼關系,反正兄長也不會真的怪罪我。」

  「可不是茂茂大人能決定的……」他的話說了一半就頓住,然後拽起少女的手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臨走又深深望了我一眼,仿佛是確認著什麼一般,隨即又搖搖頭。我望著他們的背影,良久才松開攥緊的拳頭,慢慢向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走去。

  大奧和外界有幾處出入之處,但卻都是身為御末的我不能行走的地方,唯一有機會的地方便是連接御殿與廣敷的御錠口,方才他們離開的方向便是向著那裡而去,我想自己可以冒險一試,遠遠跟著竟真的走到了出入口。心裡打著鼓,我加快了腳步,在遠遠看到方才的少女和老者通過之後一鼓作氣跟上去,被攔下的時候才不緊不慢道,「我和他們是一起的。」

  攔著我的人並未放行,一雙透著懷疑的眼睛打量著我,就在我以為要穿幫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召喚。我抬頭看到原本已經走遠的人又折回來衝我招手,「彌子,快跟上來。」

  這一次沒有再被為難,守衛的人幾乎是誠惶誠恐的做出手勢請我離開。我邁開腳步向她走去,春日的風從我身後襲來,卷著幾枚櫻花瓣在我的頸側打個圈又被吹向遠方,那一刻我依稀望見靜立在少女身後的老者眼中仿佛泛起了淚花。我不確定的眨了眨眼,卻見他已轉身繼續向前走去了。

  被少女拉拉住了手,我對上她笑的明媚的面龐,伸手將黏在她頭發上的花瓣捏下,真心實意的道謝,「真是太感謝你了。」

  「既然如此,那以後便陪著我玩吧。」她拽著我的手便向前追去,我邁步前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層層高牆之上,那株蒼老的櫻花開的荼靡,不知為何望著竟然有些傷感。大概太過美麗的東西,注定只能燦爛一時,待日後想起來時才顯得彌足珍貴吧。

  作者有話要說:

  【長局】大奧裡女中的居所。大奧之中的古櫻花是我杜撰的。

  【彌子年齡】花街章節裡提過,彌子即將十四歲出台,四年後遇到銀時就是即將十八,之後活著的日子滿打滿算也沒有一年,所以到現在銀時29歲,彌子……還是十八,我掰著手指算的,沒問題。

  我知道我斷更了許久,所以……請收下我的十連更!就現在!鞠躬!


第48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2】

  那日隨著他們走了許久,我逐漸才有些意識,看著過往路過的人們無一不停下對少女行禮,我後知後覺的看向她步履輕快的背影,心中默默揣測起來。反倒是那位老者慢慢落在了我身邊,與我並行時才低聲對我說道,「那位正是當今征夷大將軍德川茂茂的妹妹澄夜公主。」

  我心中一驚,轉而看向他,吶吶著問,「那方才她說自己名叫薇薇……」

  也許是看出我的疑惑,老者繼續道,「薇薇,是公主的乳名。這城中甚少有年紀相仿能陪公主一起的玩伴,前日裡公主實在無聊,鬧著非要出城去找城外的朋友,老夫好說歹說才勸服了她,如今不過是多尋個玩伴……既然公主看得上你,你就好好陪著公主吧。」

  「……是。」如今的我也未有別的選擇,應下之後抬頭望著澄夜公主的背影,只及我胸口高的少女拖著層層疊疊的華服行進著,她也許這輩子都不需要舉起比茶杯更重的東西,卻注定只能望著巍然的高牆遐想城外的風景,恍惚之間我想起年幼時的自己聽他人講述游廓外千姿百態的故事時,心中是何等的期待,以及期待之後空蕩蕩的遺憾。

  沒有自由,就算是一國公主又如何,籠中之鳥的哀戚,我嘗的還不夠多嗎?

  想了許多,我看到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了腳步,轉身對我揮了揮手,心裡忽然就軟了下來。我快走幾步追上去,慢慢的開口道,「薇薇,你知道嗎,我曾聽人說在京都有一株上百年的古樹,每年都會開出燦爛的黃櫻,被稱作御室黃櫻……」

  自那以後,每日我需要做的便是陪伴澄夜公主,她的日程很滿,總是有數不清的課程在等著她,茶道,花藝,書法,丹青,有一日老師教她繪蘭草,她竟然畫了一只烏龜出來,老師問蘭草呢,她說被烏龜吃了,氣的老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渾身顫抖的捋著自己花白的胡子,最終鐵青著臉提前下了課。

  我在殿室外的回廊跪著,待到老師踩著步子拂袖而去,我才憋不住笑出聲來,而後又搖了搖頭對澄夜道,「沒用的,他肯定會和G爺去告狀。」

  「反正爭取了半天的自由,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她跑來我身邊將我拽起來,「昨天學了一半的拋扇,你再繼續教我吧。」

  「好。」我點點頭,從身後拿出准備好的折扇,站起身來,「還記得昨天的舞步嗎?」

  按理說我不該教公主這些把戲,但轉念一想她大概率這輩子也不會走出這座城去,只是打發時間,倒也沒什麼不可。年幼時學過些舞步,還會些撥弦,大抵是和她平日接觸的樂舞差異甚遠,澄夜倒是都很好奇,一一纏著我教與她學。只是今日注定是多事之秋,剛才擺開架勢便有人前來,澄夜一看是G爺連忙拉了拉我准備用對好的托辭應對,無非就是老師教的不好之類的,只是還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便被來者神色嚴肅的打斷。

  「公主大人,奉將軍之命護送您回居所,」後來得知名叫六轉武藏的老者伸手拉住公主便准備往回走,「之後的課程暫時全部取消。」

  「G爺,發生了什麼?」澄夜一時有些不明所以,跟上兩步才追問道。

  「城中不安全,昨夜……」他側目看了跟在後面的我一眼,頓了頓才壓低了聲音繼續道,「發生了命案,有朝廷要員被刺殺了。」

  「什麼?」不止是澄夜,我聞言也是一驚,在這堂堂天守閣之中竟然守衛森嚴,何以能發生刺殺之事。未走多遠我們便被前方迎面浩蕩而來的人攔下,為首的是一位身著雪白制服的男人,他板著一張公事公辦的表情,本就頗長的臉型顯得愈發不近人情起來。

  「請慢。」他在幾步開外的地方開口道,雖然未曾有什麼手勢,但身後跟隨的人卻微微握緊了刀,強硬的姿態不言而喻。G爺站在最前面擋住公主,語氣嚴厲道,「佐佐木閣下,外臣在天守內閣中何時能佩刀行走了?」

  「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如今城中人人自危,將軍大人命見回組全權承擔城內守衛的責任,職責所在,還望您莫要見怪。」

  「將軍大人和公主大人的安危關系重大,區區見回組如何能……」

  「所以我才派出信女小姐為公主保駕護航,身為見回組的副局長,信女小姐可謂是精英中的精英,想必就算是將軍大人也不會有什麼異議,您說呢?」他雖然是對著我們說話,目光卻落在我身上,我心中一緊,後知後覺的發現他望著的是我的身後,轉頭便看到不知何時站在我們身後的人。那是姿色艷麗的少女,藍紫不辯的長發垂在腰間,毫無聲息之間便已經貼進我身後而立,如若真的有所圖謀……我目光掃過她腰間未出鞘的長刀,心有余悸的向一邊挪了挪。

  話已至此,即使有再大的不滿G爺也不會再當面說什麼了,只好默認了這美名為保護的監視,繞過見回組一眾向前繼續走去。我踩著碎步跟上,在路過佐佐木的時候,感覺手中一沉,低頭看到手中多了一部……手機?

  我有些錯愕的看了他一眼,誰知他並不與我對視,只是對我身後緊跟的信女小姐點了點頭,然後帶著人繼續方才的巡邏。強壓下心中的疑惑,我直到回到居所才打開手裡小小的機器,之前從未操作過手機,只偶爾間見過別人用,半天才打開收件箱,發現裡面有一封未讀郵件。

  這些日子跟著澄夜公主上了許多課,在得知我不懂得書寫之後,她便很開心的開始教我識字,也許對她來說一直作為被教授的對像,反過來當一回老師的感覺很新奇美好。即使如此我也沒有辦法一時半會掌握所有的文字,抱著忐忑的心情點開未讀郵件,我看到屏幕上只有一行簡單的字。

  ——好久不見。

  我看著有些納悶,自己明明之前從未曾見過他,何來好久不見這樣的話,思索之間手指向下一滑,發件人的名字便顯示了出來,我看著那幾個字,一瞬間有種血液倒湧的錯覺。

  翻著亮光的屏幕上顯示著幾個字,最終暗了下去,我才恍然回過神來,目光再掃過去,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心這才深深沉了下去。

  ——發件人:高杉晉助。

  作者有話要說:

  【薇薇】另一個翻譯版本裡,澄夜曾被翻譯成薇薇,這裡隨意用一下,不必深究。但那個御室黃櫻是真的,在京都。


第49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3】

  原以為一起刺殺便足夠駭人,卻不料仿佛只是個序幕一般,往後的日子裡接二連三的又發生了多起暗殺事件。按理說承擔守衛職責的見回組眼看毫無用處理應被處置才對,然而不僅絲毫沒有被問責的跡像,城中身穿雪白制服的人反而漸漸多了起來。澄夜公主的活動範圍一縮再縮,除了不必再上課之外,連帶著所有的室外活動一起均被取消。我看著她苦悶著一張臉趴在桌上望向窗外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再看一眼坐在房間角落安靜的仿佛不存在一般的信女小姐,一時間又有些頭疼。

  「吶吶,我說彌子啊,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澄夜將鮮艷的花枝從一盆精致的插花上摘下,也不管那盆插花為了恰到好處的美感花費了多少精力,對著窗外比劃著問我,「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兄長大人忙於政務,連G爺也……我知道這時候不該任性,可是我實在是太無聊了。」

  我看她還想要繼續摧殘那盆可憐的插花,連忙起身將它挪開置於窗邊,然後走過來在她面前跪坐下來道,「澄夜公主,實在抱歉,我能講的故事都已經講完了,實在沒有什麼能博你一笑了。」

  「都說了叫薇薇就好。」她捏了捏我的手,然後又泄氣的趴回去,我搖搖頭,忽然感受到一道銳利的視線,轉頭對上信女的眼神。她就這樣注視著我,在澄夜看不到的方向衝我開口,只做口型不出聲,我辨認出她的話語——說謊。

  ——你在說謊。

  我定了定神,沒有回應她的舉動,低頭將沏好的茶遞給澄夜,眼看她苦悶的臉俯身悄悄道,「我加了蜂蜜,很多。」

  澄夜皺起的臉立刻放開了,衝我眨眨眼然後一口喝下去,待我起身端著茶盤離開時,信女這才仿佛為了活動四肢一般換了個姿勢。我收拾完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澄夜正興致勃勃的拿著信女的佩刀,然後轉身對我笑道,「彌子快來看,信女小姐答應教我如何用刀呢!」

  我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趕忙上前將刀從澄夜手裡拿過來,然後才松了一口氣道,「我的天,如果讓G爺看到的話,保不齊他老人家的心髒都要驟停了。」

  「沒事,信女小姐說了,是一把未開刃的刀,不會有事的。」澄夜伸手還想拿回去,我一把將刀背在身後衝她搖頭,「不行,太危險了,再說G爺……還有您的兄長大人也不會允許的。」

  「你不說,我不說,」她揚起臉來對著我笑了,「信女小姐也不會說的。」

  「可是……」我還想說什麼,卻被信女的動作打斷,她輕而易舉的抽出我手中的刀,語氣清冷,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這是她一貫的語氣,任誰都會以為她對自己有多大不滿一般,「我第一次握刀的時候,還沒有刀身高呢。」

  信女的面容是一等一的好,但是因為缺少表情而顯得缺乏生氣,我想起曾經在花街之中所學的第一課便是如果管理自己的表情,如果沒有辦法學會演戲的話,再好看的五官也不過是廢物。神思一轉我才意識到自己看著她出了神,張口又忘記自己本來要說的話,只能看著她帶著公主在回廊之中舞刀玩耍。

  我這輩子都不曾揮舞過刀,非要說的話,也只有武州時那一夜,土方勉強教過我一次,那時候我還曾天真的以為自己遠離了鮮血和戰火的生活,一輩子便能安穩度日,如今卻依舊未能完成當年的夙願。如若能離開這固若金湯的城池,我還能有機會在江戶城之中找一處容身之地,朝九晚五,春夏秋冬,然後等到和他相遇嗎?

  那日高杉的話又在我心中閃現,只要照他的話去做便能送我出城,保證以後再不來煩擾我,的確是誘人的條件。只是正因為太了解他,我深知即使看起來無害的事,必定會變成助他完成大計的劊子手,況且這個男人欺騙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說到底我們之間的信任少得可憐。我其實並不知曉高杉的目的,但我深知那個男人僅剩一只的瞳眸中,映出的一定是和我們看到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澄夜體力不好,很快便累的揮不動了,坐下來喝著我准備好的蜂蜜茶,我看著信女少見的也坐在了桌旁,倒茶的手一頓,然後多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辛苦了,信女小姐。」

  她低頭看向我推到她面前的茶杯,白瓷的杯子上繪著海藍色的波紋,搖了搖頭道,「工作期間,不喝。」

  「只是一杯清茶……」我想起前日曾看到她甜甜圈樣式的手機掛墜,話鋒一轉道,「甜的,放了蜂蜜,要試試嗎?」

  這次她沒有推脫,一飲而盡,然後擱下茶杯一臉正經的說,「好喝,還有嗎?」

  「太好了,我就知道信女小姐也是甜黨!」澄夜歡呼一聲,然後從桌下拿出點心盒,「這是新做的大福,你也嘗嘗,草莓味兒的!」

  最終不知為何就變成了我們三個聚在桌前的茶話會,我注視著信女眼睛都不眨吞下一個大福之後,生怕她噎著憂慮的遞上一杯剛沏好的茶,看她一飲而盡又怕她燙著自己,結果卻是什麼都沒發生,信女一臉平靜的放下手,輕聲道,「多謝款待。」

  「信女小姐也講個故事來聽吧!」仿佛是發現了一直高冷的信女平易近人的一面,澄夜央求道,「就一個,一個也行。」

  「唔,故事嗎,我不太擅長講故事。」信女用她特有的毫無情緒的聲調開口說道,「從前有個小女孩,家鄉因為因為連年大旱鬧飢荒,在快要餓死的時候她看到一群人逮住一只流浪狗准備殺了吃肉,她拾起了路邊的石頭,等意識過來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倒地不起了,只剩下半死不活的流浪狗吐著舌頭望著她,如果要活下去就必須吃了它,女孩兒心裡明白,但是手裡的石頭幾次都落不下去。」

  「哇……那後來呢?」澄夜從未聽過這樣殘酷的故事,害怕之余又忍不住追問。我一邊聽著一邊注視著信女毫無波動的神色,妄圖從她的表情中窺探到一些什麼東西,但最終我什麼都沒看到。

  「然後,那個女孩死了。」信女說完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又繼續道,「餓死在那年大旱的鄉下,對她來說大概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話音落下三人之間一片寂靜,我伸手安撫的拉住澄夜的手輕聲道,「這是故事而已,薇薇。」

  打斷我的是信女,她托著腮直直的看住我,一如既往用毫無起伏的聲線開口道,「講故事,彌子,該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信女】信女的故事是我杜撰的。那把刀是真的,信女不可能隨身帶一把沒開刃的刀,還好其他人不知道。


第50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4】

  「從前,國家戰亂,民不聊生,有一對父母眼見家鄉淪為戰場,便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舉家前往京都,投靠遠在京都的親戚。雖然時逢戰亂,度日艱難,但是好心的親戚還是收留了他們,後來在幫助下這家人在京都落下了腳,活了下來。戰亂結束後,世間的變化日新月異,夫妻二人拾起了從前的手藝,靠本事養家糊口。兩個孩子逐漸長大,姐姐嫁給一個踏實肯干又愛護她的丈夫,弟弟娶了美麗賢惠的妻子,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生活著。」

  我話音落下,低頭摩挲著茶杯的邊沿,半晌才扯開一抹笑容道,「是個有些無趣的故事,對吧,我果然也不擅長講故事。」

  「是嗎,我覺得不錯。」意外的,信女接過了我的話,「不過如果是真的,就更好了。」

  「誒?信女小姐什麼意思?」澄夜有些摸不著頭腦,轉而又看向我,「雖然比起之前的故事是有些平淡,但是我覺得挺好。現在輪到我講故事啦!」

  「從前,有個美麗的公主,她嫁給了一個國家的君主,但是那位君主很忙,常常沒有時間陪伴她,所以公主總是成日傷心,以淚洗面。君主的家臣注意到,為哭泣的公主遞上手帕,細心的安慰著她,後來兩人常在一起,互相產生愛慕之情,他們相約在月圓之夜一起逃走,但是這件事被無情的君主發現了。作為懲罰,他將公主束之高閣,又砍掉了家臣的手臂,威脅如果他敢去見公主就將兩個人一起殺掉。從那時起美麗的公主就只能在高塔上日復一日的等,家臣則在高塔之下日復一日的望著,兩個相愛的人始終無法相見。」

  澄夜講的很熟練,仿佛是聽過很多次的故事一般,意識到我們都在望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這是G爺從小就給我講述的故事,我年幼聽時只覺得他們可憐,現在想想卻覺得兩個相愛的人不論如何都心系對方,哪怕不能相見也不會相忘,能擁有這樣的愛情又何嘗不是一件人生幸事?」

  「薇薇,你真的這麼覺得嗎?」我有些詫異的看著她,成日裡只覺得她天真爛漫,從未想過她會有這樣的心思。

  「唔……說實話,我覺得他們倒不如早點找機會反抗君主,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爭取,如果一搏還有機會的話,何苦這麼多年苦苦等待呢?」

  「我覺得公主說的有道理,這種時候還是殺|人分|屍來得方便一些。」信女說著舉起不離身的刀,寒光閃在她的眼中。

  「果然信女小姐也是愛的正義戰士!」澄夜開心的拍了拍信女的肩膀,仿佛找到知音一般欣慰。我看著兩個從表面完全看不出內心如此扭曲黑暗的抖S,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好像自己身邊總能遇到這樣的人,總悟是,神威也是。

  「好了,茶話會之間到此結束。」我站起身將茶杯和甜點收拾起來,然後起身離開房間,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走了許久,最終停下來放下托盤拿出手機,一字一句的敲著鍵盤,回復幾日前收到的消息,在通訊錄找到唯一的人,發送。

  自己的幸福,就要靠自己去爭取,哪怕終點是地獄,至少我奮力一搏過。

  高杉讓我做的,無過於在城中做他的內應,獲取他需要的訊息,其中最首要的居然是關於前代將軍定定公,而不是現任將軍,這多少讓我有些意外。我曾試圖套過澄夜的話,但多數時間不是信女在就是G爺在,況且對於這個已經年邁名義上的伯父,澄夜似乎很是畏懼,並不願多說什麼,反倒是聯系今日聽到的故事,我將目光轉向了G爺的身上,沒有記錯的話,他的年紀正好同定定公相當,在這城中度過了如此長久的歲月,必定知道許多光鮮背後的故事。

  「不可能的,你不要妄想從他身上套出什麼話來。」在數次碰壁之後,我獨自站在院中望著高牆深處的櫻花苦惱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轉身我看到那日曾見過的白衣男子,一片單鏡掛在他筆挺的鼻梁上,一張臉上全是漠然,只有眼珠轉動落在我臉上,「忠誠的家僕是不可能背叛家主的,況且他還有更不能言喻的把柄被抓住,非要打探定定公的消息,倒不如你自己去試試運氣,全天下都知道定定公貪戀美色。」

  我選擇性忽視他後面的話,抓住重點反問,「不可言喻的把柄,指的是什麼?」

  「突然出現在大奧城內的女人,為何會被遙遠的恐|怖|分|子盯上?」

  「吃著官糧的公職人員,又為何會有恐|怖|分|子的聯系方式?」

  我與他之間相互對視著,誰都不肯後退,最終他眼神一閃望向了我身後,臉色微變。我不明所以轉頭望見遙遙站在遠處的身影,距離太遠只能依稀望見對方身著僧袍,身後同樣跟著僧侶模樣的隨從,只是稍作停頓又離開了。

  「那是什麼……城中也有僧侶嗎?」我看著目光依舊沒有收回來的人問道。

  「非要這麼說的話,你大致可將他們理解為專門負責超度亡靈的人。」佐佐木掏出手機低頭飛快的按著鍵盤,完了也不看我便要離開,我快走一步攔住他,「佐佐木閣下,你和高……他到底在計劃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色,帶著重量一般,沉甸甸的,轉而又若無其事的移開,「彌子小姐,有沒有人和你講過,傾城鈴蘭的故事?」

  這是這些日子來我第二次聽聞傾城鈴蘭的名字了,我不由有些好奇,「那是什麼?」

  「傾城鈴蘭,正如同她的稱謂一般,有些能讓世間所有男人為之傾倒的容貌,早年間在吉原之中盛名在外,吸引了無數仰慕者前僕後繼的為她瘋狂。後來前代將軍定定公也為之傾倒,常常前去吉原同她相會,現在想來也許正是這樣的深情感動了她,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鈴蘭依舊在吉原中等待著情郎。」

  「……不過是定定公有了新歡,再不願去見年老色衰的鈴蘭了,這樣的故事在大奧中還少嗎?」

  「話雖如此,最近城中倒是湧起了新的流言,傳說傾城鈴蘭又復活了,就在這天守閣中。」

  我感受著他盯著我的目光,有些不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雖然年代久遠,但仍舊有人記得鈴蘭曾經的樣貌,巧的是活脫脫就和現在的你,一模一樣。」

  「閣下……在開什麼玩笑?我這樣的人,如何能與傾城鈴蘭相較?」

  「說起來,定定公也不信,所以派人將你帶去想親眼看看,到底流言是真是假。」他說著向我走近一步,「公職在身,請和我走一趟吧。」

  「還請容我同公主大人告知一聲,不然尋不到我的話,恐怕……」我退後一步,爭取最後的機會。

  「不必了,方才守衛通報說公主前去迎接城外的朋友了,有了新的玩伴,大概也不會想著找尋你了。」

  我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不知何時身後多了兩個身穿制服的人,此刻正筆挺的站著,我看一眼他們,再看一眼佐佐木,明白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能跟著他邁開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彌子長相】

  高杉:中等之姿,可有可無(出自總督篇),但是我們都知道高杉是個傲嬌,心口不一。

  總悟:沒我三葉姐好看!

  神威:越看越覺得,值得弄到手。

  銀時:當初花街時候他沒膽量和高杉叫板,所以挑走了幾個游女裡最好看的那個,也算小小叫板了一下。

  佐佐木:聽說和鈴蘭一樣,不過我又沒見過鈴蘭。

  土方:沒啥看法。

  【公主去接城外的朋友了】神樂帶著銀時和新八為了鈴蘭進城了,與此同時,彌子被佐佐木帶走了。


第51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5】

  將我帶到空無一人的房屋裡,佐佐木只說讓我稍候片刻便離開了,跪坐在蒲墊之上許久都沒有人前來,我不由抬頭開始打量起四周來。目光從繪著三葉葵紋樣的屏風劃過,我慢慢想起曾暫居過幾日的庭院,想起那個血流成河的夜晚,想起那些手持金色禪杖的劊子手,猛然仿佛記起了什麼一般,正是這時房門被打開,迎著我光看不清來人,只聽見侍者通報「定定大人到」,我屈身下去,額頭貼住手背行了大禮,接下來卻是長久的寂靜。

  良久,我才聽到一個冷淡的聲音,「起身。」

  我抬起頭,看到距我三步開外的男人,雖已過鼎盛之年,神態之間卻沒有絲毫頹態,他的面相是慈祥的,眼神卻透出太多的算計,這樣的神態我曾在另一位德川身上見識過,心中緊張萬分卻不敢表露絲毫,眼下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垂首靜待發展。

  「雖不如你所說那般神似,但與當年之人也有七八分相像。」定定公說著,我正疑惑是對誰而說,便聽到門外又走進了一人,拖著裙擺行至我的面前,低垂的視野裡望見一抹鵝黃。

  「大人說的是,如今這七八分卻也是難得了。」耳熟的聲音傳來,我不必抬頭也知道是誰,心中泛起冷笑,竟要通過此般手段邀寵,可憐之外卻也是可悲至極了。

  「在這種時候出現,倒也應景,當年那傾城鈴蘭的身姿……若不配上些許鮮血,還真是難以下咽。」說話間定定公走近一步,以極大的角度俯望著我,而後卻向後揮揮手,只是一個瞬間身穿僧袍的人便出現在屋內。我眨了眨眼,巨大的仰角讓我得以窺探到來者深藏在鬥笠之下的大半面龐,也正因為如此,我忽然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那一夜散落滿地的首級,彙成溪流一般的鮮血,冰冷似不是活人的氣質,身穿僧袍頭戴鬥笠的男子,以及橫亙在臉龐之上的傷疤,一時間回憶帶著血腥的氣息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朧卿以為呢?」雖然仍是盯著我,定定公卻是在問著他人,被問及的男人略微抬首,仿佛在確認這什麼一般,頓了頓才開口道,「的確是橫行人間的惡鬼,天道難容。」

  「是嗎,那就交給朧傾卿你了,無論如何也要讓她吐出真話。」

  扔下這句話定定公便離開了,房內只剩下三人,我握緊了拳頭注視著這個讓我戰栗的男人,卻聽到同樣被留下的女子一陣自言自語,她不可置信的吶吶著,「怎沒會這樣,怎麼可能會這樣……大人當年分明是垂青鈴蘭的!」

  這是她此生最後的話語了,因為下一刻被稱作朧的男人揚了揚手,便有人衝進來,我看著他們揮舞著金色的禪杖,手起刀落,血濺了一地。我捂住嘴,看著那顆腦袋在地上滾了滾,正正落在我的面前,那雙尚未合上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住我,這才壓抑不住尖叫出聲。

  被稱作朧的男人絲毫不為所動,其他人意欲帶走我,卻在朧的示意下退了下去。他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到我面前,屈膝蹲下來摘掉鬥笠看著我,露出全貌的面容之上一道傷疤自眉骨而起貫穿鼻梁最終消失在下巴處。我屏住呼吸想退後,卻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不敢動,那是未曾經歷就難以置信的壓迫力,相比之下不論是高杉還是神威的殺氣都不過是小兒的把戲一般。

  「你可憐她嗎?還是因為害怕?」被他問及之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止不住渾身的顫抖,非要說的話,其中有幾分來自於恐懼,還有幾分……來自連我自己都無法言明的緣故。

  「都不是麼……」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接觸的地方忽然仿佛灼燒一般炙熱,幾乎是被燙傷一般的觸覺讓我下意識想要甩開他,但下一秒對上他同樣詫異的目光,我反而不知所措起來。

  「不死之血……居然你身上也有不死之血!」拽著我的手一用力便將我拉近,他用那雙詫異中透著希冀的目光直勾勾盯著我,「你同那位大人有何關系?」

  「不死之血?」我吶吶的重復著,這句話仿佛是一把鑰匙一般,朦朦朧朧的解答了長久以來自己離奇的遭遇,我抓住他的尾音追問道,「那位大人是誰?」

  但下一秒他又恢復了那毫無情緒的樣子,松開了拽著我的手站起身來。

  「帶她回去。」他淡淡的吩咐著,再不管我的追問和掙扎。再次進來的人將我的手反剪在身後,不等我再說什麼便蒙住了我的視線,仿佛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刺痛了我,再後來意識不由自主的模糊,我想起未曾對澄夜道別,那孩子找不到我不知會如何,還有高杉同佐佐木到底想要做什麼……之後的思緒便被黑暗吞噬了。

  醒來時我並不意外的發現自己又身處牢獄之中了,相比於曾經呆過的牢房,此刻四處望去更加森嚴,寬闊的牢獄之中仿佛再無他人一般,我環顧一周的視線停在了前面的牆上,那之上仿佛有些什麼痕跡,我走上前撫去灰塵,卻只看到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語,仔細去辨認的話……仿佛是些緋句。我繼續擦拭著牆壁,一點點的那些用石塊劃出的痕跡展露出更多來,和歌,緋句,乃至最基礎的假名,我擦拭的手頓住,不為別的,只為這些字跡和話語,我曾在別處見過。

  身後有響動傳來,我沒有回頭,撫摸著這些痕跡,語氣之間有些顫抖,「這些是什麼?」

  沒有人回答我,原本舒展的手指攥進成拳頭,指甲嵌在掌心生疼。那三個月之間漫漫而孤寂的長夜中,高杉曾同我念過一些話,那時他拿出一直珍藏的書本,輕撫著上面溫潤的墨跡,同我念著「落花如必滅,苦戀終將別。堪折此櫻花,直須今日折。」

  那時候我只聽到這幾句,又礙著面子不好意思問他下面是什麼,如今我看著牆壁上的痕跡,輕而易舉找到了下半句,「欲折櫻花去,惜花怕折枝。何如花瓣宿,看到花落時。」

  這些字句同那本書上有著一模一樣的字跡,我心中落落的沉下去,口中卻提高了聲音,「這些到底是什麼?」

  「只是一位無辜之人生前留下的痕跡罷了。」身後終於有了回答,我轉頭看到站的筆直的男人,他的一切都是冰冷的,仿佛已經不是活物一般,我在想如果剖開他的胸膛,看到的會不會也只是一塊石頭,而不是跳動的心髒。我站起身走向他,直到與他對面而立,直直望進他的眼中去,一字一句地開口,「松陽,到底是誰?」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眼神灼燒起來,炙熱的仿佛要透過牢門把其中的一切燃燒殆盡一般。

  「你知道松陽,你和那位大人……究竟有何關系?」

  「首先你要告訴我,不死之血的秘密。」

  「或許你搞錯了自己的位置,這不是等價交換的游戲,而我總能讓你開口,方法多的是,我想你也不想一一嘗試……」他頓了頓,意有所指一般看著我的臉繼續道,「應該說你也不想一一回憶起來,替罪羊的痛苦,我說的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朧來了!朧背後的那位大人……你們都明白是誰對吧。

  他這次不會出來,按時間線他正在外星忙碌。

  慢慢能引出我對彌子設定的解釋了,真好。


第52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6】

  原本我只想賭一把,曾在高杉那裡聽來的名字,形似相近的字跡,回憶罔顧之間的珍重,未曾想到真的讓我誤打誤撞中了。像朧這樣的人,洞察力和記憶力必定卓群,被他認出並不在我的意料之外,相反他這般坦誠的態度反而讓我吃驚。被這般威脅,我反而不覺得可怕,和當初打定主意讓我死在牢中的境遇不同,我仍舊有他需要的籌碼。念及此我反而鎮定下來,反問他,「說起那位大人,你和他又是什麼關系?」

  他不回答我,這也在我意料之中,我話鋒一轉,「該不會,也是師徒?想不到堂堂天守閣城中將軍的心腹,居然同大名鼎鼎的恐|怖|分|子師出同門。」

  他就這樣默默的看著我,越是被這樣注視著,我就越心虛,為了掩飾只能繼續虛張聲勢,「話說回來,澄夜公主若是發現我不見了,必定會到處尋我,捅到茂茂大人那裡,一向對妹妹疼愛的將軍大人會怎麼做,你想過嗎?」

  「既然知道我有不死之血,就該知道你不可能殺死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斷然不會放過你們。」

  「六轉武藏便是當初愛上傾城鈴蘭的男人吧,背叛定定公,被砍掉一只手臂,定定公以此要挾他們不再相見是嗎。如此變態的作風,看起來定定公也並非如傳言那般痴迷於鈴蘭。」

  不論我如何虛張聲勢,他都不接一言,只是這樣幽深的注視著我,我吞了吞口水,抿著唇暗自苦惱,面前這個人簡直就像一塊石頭一般,不論用火烤還是用水澆都毫無反應,絲毫找不到突破點。良久他才移開了目光,淡淡開口,「如果這就是你全部的籌碼,那大可不必審問了,我直接回報便是。即使不能殺掉你,但如若走不出這監牢,對他人而言同死亡倒也沒有差別。」

  「等等!你……你要一直關著我?」我終於慌張起來,如若走不出這裡,我就無法與銀時再相見,「你這樣做毫無意義!」

  他並不回應我,轉身便離開了,我對著他的背影繼續叫道,「朧,你如果離開,我此刻便立即自盡!」

  他腳步頓住轉身看著我,神色之中幾乎是帶著幾分迷惑,「那又如何?重新醒來之後還不是在這監牢之中。」

  「什麼?」我一時間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轉瞬之間他的神色突然變了,我也忽然明白過來,抓起地上尖銳的碎石就衝著自己胸口扎下去,原本在幾步開外還隔著一道牢門的男人不知是如何快速到達我身邊的,在最後一刻用手隔開了我手中的鈍器。血肉破開的聲音響起,我低頭看到手裡攥著的石塊幾乎全數沒入他手背之中,血湧出來淌了一地,可他卻像毫無知覺一般用手將它摘了出來,下一刻我看到那道傷口慢慢竟然合攏起來,很快就再沒有血流出。

  不死之血,便是這樣神奇的東西嗎?我震驚之余未曾防備,被他一把攥住了脖頸,被精密控制了力道的手只能讓我痛苦卻不會致命,我無法拉開那像鉗子一般有力的束縛,最終只能徒勞的攥緊他的手腕,直到他最終松開了我,跌落在地上干嘔許久才找回呼吸。

  「不可能……」他蹲下來看著我,伸手從我的臉頰滑過,落在我因為掙扎露出的肌膚上,原本被衣襟遮掩的傷疤露了出來,那是當初我撞在刀刃上留下的致命傷。被他觸碰到的地方沾染了方才流出的鮮血,如同被火焰燎過一般鈍痛著。剛剛恢復力氣的我還未能反應過來,然後我看到他眯了眯眼睛,在我能夠反抗之前扒開了我的衣襟。

  「不!」我掙扎著後退,雖然只是一瞬,但胸前那些傷疤還是一絲不落的被他看到。我裹緊了衣襟後退,直到脊背貼住牆才停下來,咬著牙衝他冷笑,「如何,強|迫女人很能滿足你的征|服|欲?」

  「不死之血,居然還有其他形態……」沒有在意我的嗆聲,他幾乎是在震驚之中自言自語,再次回神看著我的時候,我感受到他慢慢恢復了冷靜,「不能放你在這裡。」

  「你要做什麼?」我幾乎是震驚的看著他走上前來,屈膝用手環繞住我的肩膀,不顧我的反抗將我抱了起來。距離他這樣近的距離,我能夠看清楚他銀灰色卷曲的發梢,下顎分明的輪廓,以及近在眼前毫無防備的脖頸上跳動的血管。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並沒有低頭看我,只是淡淡開口道,「在你下手之前我有十八種手段可以讓你失去行動能力,如果不想被折斷手臂或者卸掉肩膀,勸你還是乖乖別動。」

  雖然他說的雲淡風輕,但我心中明白他說的是實話,此刻只能壓抑住所有的情緒,任由他抱著我走出這片監牢。繞過曲折的走廊最終停在由兩人把守的大門之前,我明明白白從那兩人的臉上讀出了驚詫的神色,但轉瞬即逝,隨即恭恭敬敬的為他打開了大門。

  身後傳來重鎖落下的聲響,我才依稀聽到竊竊私語聲,仔細去辨識卻只有只言片語,「沒想到首領大人居然……」,「第一次見到首領親近女子……」。

  我一時間有些微妙的感覺,但視線之中朧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我也就沒有說什麼。雖然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但透過已經落下夜幕的天空仍舊能望見近在咫尺的天守閣,想到自己仍在城中,我姑且按耐下動蕩的心情。此時此刻,只要還在他身邊我便毫無機會,然而只要是人總會有破綻,我有耐心等到那一日。

  只是我未曾想到,朧居然將我帶回了他的居所——說是居所也不過是我看到榻榻米上簡單的鋪蓋推測的,說實話對於他的地位身份來說,這居所簡單的過分,一方矮桌,幾團蒲墊,一襲薄被,同城中這些日子看慣了的精致奢華有著極大的反差。思緒轉了一圈我才想到這房中只有一套被褥,再看一眼毫無表情的人,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他將我放下,用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平淡語氣說道,「今日以後你就住在這。」

  我看一眼他,又看一眼這一眼就能看完的和室,決定換一個委婉的方式來表達疑問,「若我說難以入睡,你該不會還能為我講經理佛?」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評估我話裡的諷刺意味,然後移開了視線依舊用他毫無起伏的音調說,「我不睡。」

  「你……不需要睡眠?」我有些質疑的看著他,尤其是看到他眼窩之下深陷的烏青,如若沒有這一雙黑眼圈他至少看起來能年輕十歲。我問完之後轉念又一想,語氣之間遲緩起來,「不死之血,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嗎?」

  雖未明說但朧已經知道我與他所期待的大相徑庭,至少如果自己被劃開一刀,必然不可能立即愈合,反而有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反觀朧……我的視線落在他方才被傷到的手背上,如果被捅一刀這個人大概也只會面無表情的將身體裡的刀刃拔出來再送進對方的胸膛。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和他並不是同一類生物,但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在矮桌旁坐下來,摘掉被血浸透的黑色護腕,露出的小臂至手腕之上,細細密密的竟然全是傷疤。

  「我等只是偷盜了不死之血的一丁點力量,自然不可能與那位大人相比,雖然這份力量在你我體內的變現形式並不相同,但毋庸置疑你的身上流有龍脈之血。」

  我並不明白何為龍脈,何為不死之血,但被他反復提及的那位大人讓我十分在意,「你口中的那位大人,究竟是何人?」

  他側目瞥了我一眼,「該知道的時候,你自會知道。」

  話已至此,再多問什麼也是無用,我邁著步子走了過去。我尚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在他眼皮下深眠,只是靠坐在房間的另一端靜靜看著他,一開始他取了磨刀石自顧自的磨刀,後來又用軟布蘸了刀油擦拭,最終攤開紙筆竟然開始書寫。連番的驚變消磨了我本就不多的精力,昏昏沉沉之間我只記得最後一眼是他安靜翻頁的動作,再後來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裡的時候,我內心在叫囂,piao了大師兄!

  然而我不能這麼做。

  改天單開一篇專門piao大師兄吧,微笑。


第53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7】

  醒來之時,我發現自己安穩的躺在被褥之中,撐著頭坐起來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愣了一下起身飛快的巡視,目光所及之處竟沒有一個趁手的利器。我邁步向外走去,剛拉開房門便看被守在門外的人攔住,和記憶裡那夜在院落之中看到的裝束一致,只是並未手持禪杖,想必是被囑咐過不能讓我接近利器。念及此我忽然挺直了胸膛,大步就往外邁去,冷笑著道,「若要攔我,就殺了我,倘若不能便都退後!」

  二人相視一眼,雖未曾退後眼神卻有些閃爍,我不再理會他們徑直便向外走去,衝破二人交執之手剛走出一步便被拽住了手臂,下一秒被壓制著跪了下去。我聽到身後的一人開口道,「首領只說不能殺你,卻未曾說過不能傷你,這奈落之中可不是你能放肆之處,勸你也不要小看我們。」

  奈落……我頭一次聽這個稱謂,暗暗記在心裡,口上卻不露分毫,「那你們的首領總沒說過不給飯吃吧?」

  二人對視一眼松開了我,還是方才那人道,「餓一頓死不了。」

  我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腕,低頭看到一圈烏青,不動聲色的藏在身後。同是守衛的另外一人有些猶豫,低聲同他交流著,「萬一她與首領關系不匪,我們這般……」

  「無妨。」回答的人看著我,唇角勾起了一個冷冽又殘忍的弧度,「百年之間從未有人活著離開過奈落,她自然也不會是下一個例外。」

  眼見不可能突破,我轉身回到房間去,這一等便是半日,日光透過縫隙從門縫間慢慢的轉過了大半的弧度,朧才踩著夕陽遲暮的余暉出現。聽到門口傳來的響動,我轉頭瞥去一道視線,這個人仿佛只活在黑白的世界裡,不論何時見到周身都只著素色。我開口之間是因長久未喝水而沙啞的聲線,「下次下命令的時候,麻煩你說清楚,若是想緩慢的渴死我,還不如給我一刀來的爽快。」

  他頓了頓明白過來我的意思,再看一眼門外的二人並不發一言,我卻能望見他們的背影略微顫抖起來,須臾後才開口道,「退下。」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兩人離開的身影極快,幾乎是逃命一般瞬間便消失不見了,朧這才走近我居高臨下道,「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本來要你當替罪羊的定定公改主意了,正巧有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賊潛入城中,說來也巧,竟然也是為了傾城鈴蘭而來,為首之人曾是赫赫有名的攘夷志士,拿他們開刀再合適不過了。」

  我皺起眉反問,「你在期待什麼,期待我會為他們痛哭求情嗎?」

  他沉默的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在衡量我的話,停頓了幾秒才開口,「果然,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他並不回答我,伸手拉緊手腕上的護臂轉身就要離開,我涼涼開口問他,「怎麼,不派人把守,我若是尋了短見該如何?」

  他這才再次將視線落在我的臉上,直視著我的眼睛,用比我更薄涼的語氣道,「你若尋死,我便親手宰了他們,尤其是為首之人,想必你也不陌生,阪田銀時……或者稱呼他為白夜叉更為合適。」

  我先是一愣,隨即移開眼去強裝鎮定道,「什麼人……同我有何干系?」

  「不要小看奈落收集情報的能力。」

  我咬著牙看著他,「他在哪裡?」

  「知道了又如何,你以為自己能踏出這裡一步?」

  「……城中!他在城中!」我站起身來,「我要去見他!」

  「不可能。」他目光一轉看向門外慢慢落下的夜幕,仿佛在觀察著什麼一般,我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最終也只看到被驚擾的鴉群飛過,「天像異動,今夜不會安寧,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三途川歸來的厲鬼在人間橫行尚可,驚擾了上天只怕會引起震怒。」

  「上天?呵,上天是什麼,你口中的那位大人,可是天?我不怕死,更不怕天。」

  「向天索命的厲|鬼,不止你一人,然而松陽之徒們卻沒有不死之血,他們若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你到底要如何?」我咬著牙問他,「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這一條命?我身上的秘密?統統拿去便是……只要讓我見他,你統統拿去!」

  他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權衡我的話,而後轉身抽出一件僧袍向我扔過來,「換上,今夜奈落出動,你隨我出發,只要你噤聲旁觀,我就留他一命。今夜之後你便歸奈落所有,你體內的龍脈之血,你這這個人,這條命,全部都是。」

  我拾起地上那件寬大的黑色袍子,怔忪了片刻披在自己身上,接過他遞來的寬大的鬥笠系好,將面龐藏在其下,忽而問他,「定定公可知他養的不是一條聽話的狗,而是一頭背信棄義的狼?」

  「與他無關,定定公無非是上天的棋子,正因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才能安穩居於高位這麼多年。」

  「那你呢?做一顆棋子,可還順意?」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忽然伸手按住我的下巴,粗糙的指腹摩擦過我的唇,我後退半步才看到他手指上被擦下的胭脂紅,自己伸手用衣袖將剩余的妝容蹭干淨,才聽到他的回答,「在終焉到來之際,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怪人。」我壓低了聲線,換上草鞋對他道,「走吧。」

  「在這個月圓之夜,將傾城鈴蘭的故事,做個了斷吧。」

  作者有話要說:

  和朧(還有那位大人)不同,彌子不會原地滿血復活。她會在其他地方重生。

  朧:這不科學!我得看著她,不能讓她死了(逃跑)。


第54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8】

  隨著奈落的部隊出發,我緊跟在朧的身後,踏上了天守閣的高樓。站在高處的回廊,我低頭望著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醒目的五個人,相互背靠著背,如同一把利刃一般劈開人潮,直直插入守衛軍隊的心腹,眼見就要打開天守閣的大門。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抹銀色的身影,隔著如此之遠的距離也不顯暗淡,仿佛夜幕之中最醒目的光輝。我的身旁是同樣靜立的朧,他同我一起無言的望著下方的混戰,夜風從我們之間的間隙穿過去,帶著滿月的銀輝照亮他的側臉,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仿佛從他那從始至終都毫無變化的神色之中窺探到了些什麼,但最終他也只是帶上了鬥笠淡淡開口,「開始了。」

  他說著轉身離開,我緊走兩步跟上,再回頭已經望不見方才的人影,他們已經突入進了天守閣中,城中那群自詡武士的庸徒潰不成軍,但我明白接下來才是真正硬仗的開始。

  阪田銀時同曾在吉原見過的死神太夫月詠,見回組的信女小姐,還有曾在紅櫻時見過的少年和少女一同站在一樓的天井之中,單薄的五個人面對天守閣中一手遮天的定定公也絲毫不畏懼,直到朧出動擋在德川定定之前粉碎了月詠扔過來的暗器之時,奈落才真正出動,密密麻麻擠滿了二樓的回廊。我默不作聲的藏在他們之間,努力攥緊了拳頭才能姑且安定住自己的心情。天守閣中漫漫的光輝灑下來,將五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延伸到最終仿佛連在了一起,正如同他們眼神之中堅定的光芒。

  這樣的光芒我曾經見過,在紅櫻時,在吉原時,在土方身上,總悟身上,許多人身上,只要為想要守護之人無所畏懼之時,便能閃爍發光的,武|士之魂。

  下一秒朧便出手了,我知道朧很強,然而未曾想過他是如此的強大,我記得白夜叉曾在一整隊辰羅的圍剿中存活,然而單單只是對上朧一人都應接不暇。比起慣用武|士|刀的銀時,朧的手段更多,何況他還精通氣功和暗器,被毒針刺入穴道之後銀時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德川定定這才從重重的保護後面邁步走出來,「真是棘手,能和你交手這麼久的人,到目前還是第一個吧?」

  「不,以前也有過一個。」方才的鬥笠在戰鬥中被劈開,此時的朧信步而上,露出被刀疤貫穿的面容,「但敢忤逆上天的,一只厲|鬼。」

  朧走到他的面前,眼神落在布滿震驚的銀時臉上,平靜的開口,「你的眼神絲毫未變,白夜叉。」

  「舊相識?」也許是覺得大局在握,定定反而不著急結束,慢悠悠的開口問道。

  朧忽然側頭看向我的位置,即使被鬥笠遮掩住臉,我依舊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只是一眼便收回去,「大人,他是寬政大獄的遺孤。」

  寬政大獄,寬政大獄……我聽著慢慢咬緊了牙,如若不是這一場定定公為了獨攬大權的私心造成的劫難……

  「大人,這群人在舉國上下的武士都絕望之時,依舊揭竿而起,只為奪回在獄中的一人……是忤逆天道,罪大惡極之人,吉田松陽之徒。」

  「大人,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嗎?」定定摸了摸下巴,語氣之間毫無起伏,「指望我記住每一個墊腳石的名字嗎?若真是罪大惡極之人,我總該有些印像,朧,那個人做過什麼?」

  「我也不記得,只記得是在鄉下教授孩子學文習武而已。」

  「僅此而已?」

  「恕我直言,僅此而已。然而大人您曾經下令,肆意拉幫結派之人,亦能化作謀反之種,當處置。」

  我咬著牙攥緊了拳頭,寬政大獄,那場對攘夷志士趕盡殺絕的肅清,寧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不知連累了多少無辜之人。即使是明知當年的我只是被找來頂罪的替罪羊,以朧為首的奈落依舊將我抓進了大獄,折磨致死,只為給定定公一個交代。

  「原來如此,看來我當時沒有看走眼,犯下培養如此一名窮凶極惡之徒的罪過……」

  他的話被銀時博然而起的進攻打斷,松陽之徒……原來同高杉,同朧一樣,銀時也是松陽之徒。我看著陷入膠著的二人,心中又滿是凄涼,為了奪回恩施的戰爭,最終變成同門相戮的慘劇,不論是高杉,銀時還是朧,都不過是被這時代的車軸碾壓著推向未知的前路。

  方才已經處於劣勢的銀時被處處壓制,最終被毒針麻痹在角落,他仿佛還想要向前,掙扎著卻不能動彈分毫,只有一雙眼睛緊緊盯住朧,目眥欲裂。我默默的看著,心中焦急萬分卻不敢舉動分毫,仿佛是意識到我的視線,朧微微側目像我望過來,然後轉身對著定定道,「大人,走吧。」

  德川定定接受了朧的建議,交由奈落收拾余下的殘局,他自己則在朧的陪同下離開,在路過我的時候朧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在示意我跟上,然而我的腳步卻仿佛粘住了一般,一步也邁不動。回望的視線裡癱倒在一層天井之中的銀時每況愈下,鮮血從他的口鼻中簌簌流出,我轉回視線看著已經停下腳步的朧,做出口型,「你答應過,不殺他!」

  朧搖搖頭,「神經毒素,不致命。」

  我半信半疑的看一眼他,再看一眼被奈落圍在中央的幾人,定定下的是死令,就算不死於毒素也會死於圍剿,然而我也明白此時此刻朧不下殺手已經是最大的寬容。思慮之間定定已經發現不對,轉頭看著朧問道,「朧卿,何事?」

  那一刻定定疑惑的看著朧,朧則直直的望著我,目光之中盡是無聲的警告。樓下的廝殺聲又響了起來,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震耳欲聾。

  仿佛是從我的沉默中看出了端倪,朧腳下已經開始挪動,他飛快的移到我的身邊阻止我衝向台階,然而我卻撿起腳下散落的毒針,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衝向了定定。

  沒有預料到我的意圖,朧幾乎是轉瞬之間收住了自己的腳步,再反過來奔來想要阻止我,然而在他拽住我的同時,我已經將手中的毒針刺入了定定的後背。我用盡生平最大的力道,巨大的衝擊將他撞到在地,待到朧將我提起像一塊破布一般扔出去時,鋒利的針已經沒有絲毫阻礙的沒入了定定的身軀。

  被甩開的我撞碎了幾扇紙門才停下,我翻身咳出一口血,看到朧忙不迭試探定定的脈搏,然後伸手按住傷口,仿佛說了什麼,便有奈落的人跑來架起了定定。朧指示完後再看向我,目光已經不帶任何溫度,站起來徑直走向了我。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冷冷的看著我,仿佛看著的已經是一具屍體一般。

  「德川定定……殺了他,就能成全松陽之徒,不論是銀時,高杉,還是你。」我又咳出一看口血,看著他笑了,「如何,不是說毒素不致命嗎,怎麼來不及搶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朧不是真想殺了銀時,他心裡苦。


第55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09】

  原本我以為自己這般必定會引來朧的勃然大怒,甚至做好了被當即殺掉的准備,卻不想片刻之間朧居然壓下了怒火,當這份壓制沉到底時,他的眼神之中竟然露出一絲困惑來。

  「你這般拼了命想要幫他,為了什麼?愛嗎?」他彎下腰直視著我的眼睛,「你愛那個人類嗎?」

  「愛……呵,你這樣的怪物,大概也不會明白。」

  我與朧的對峙很快被追上來的銀時打斷,他震驚的看著莫然而立的朧,重傷彌留的定定,以及趴在地上的我,神色從驚疑到確定再到欣喜之用了數秒。我剛想開口,朧便揮手示意身邊的奈落上前纏鬥住銀時,然後一把撈起了地上的我轉身飛奔起來。

  「放開她!」身後的喊聲漸漸遠去,我感覺到方才撞斷的肋骨硌在朧的肩上鑽心的疼,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不時咳出一口血來。將我帶到天守閣的頂層之後放下,朧遙遙望著駛過來的飛船靜靜等待,我平復著鈍痛擦干臉上的血跡衝他叫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朧低頭看我了一眼,「去見上天。」

  「什麼?」

  「上天原本沒有打算拋棄定定這枚棋子,畢竟眼下沒有能替代他的合適人選,然而你的妄動打破了平衡,這場動亂無論如何都要有個收尾……」在飛船放下階梯後他屈身抱起了我,「簡而言之,需要一個同等分量的替罪羊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不,放開我!」這三個字引出了許久之前殘忍的回憶,我想掙扎卻被他輕易卸去了力量,精通關節技的朧捏住我的肩膀,下一秒我便發現自己整條手臂都失去了力量,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抱上了飛船。船上有奈落前來接過朧懷中的我,下一刻我只捕捉到白光一閃,自己落入另一個懷抱的同時看到的是被刀刃洞穿了胸膛的朧,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落下船去。

  驚疑不定之間我抬頭,看到同記憶中差別無二的臉龐,嚇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反而是環抱著我的人笑了,熟悉的戲謔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對我開口道,「如何,幾日不見你變得更傻了……哦,好像還變重了。」

  「高杉,」我終於找回自己的聲線,再看一眼空無一人的甲板,松了口氣,然後拽住他身上同樣黑白的奈落僧袍焦急地說,「銀時,銀時在下面,快去幫他!」

  「呵,為何我要去幫他。」高杉就這樣講我扔在了地上,語氣薄涼,「若不靠他牽制朧,我怎能找到機會手刃德川?」

  「你說德川……」我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定定已經死了,我親手殺的他。」

  「你?」高杉壓低了聲音,「憑你居然能殺了他……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著笑的逐漸瘋狂的人,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直到他平息了笑聲才繼續開口,「朧的毒針,對著心髒扎的,定定沒救了。」

  高杉收斂了笑意,伸手撫在我的側臉上,「你做的,比我預期的要好得多,果然是沒浪費了你這張傾城鈴蘭的臉。」

  「什麼意思?」我皺起眉轉頭避開他的手,「你如何知道……是你!」

  「呵,終於反應過來了,一而再再而三被利用的你,居然還對我這樣的人有所期待。」他站起身向下望去,「你看,真選組和見回組聯手,連同德川茂茂將一切都退罪給定定,真是現實啊,眼見定定再無價值,便毫不留情的將他當作棄子。」

  「你又有何不同?」我一只手臂完全被卸掉,錯位的肋骨在身體中鈍痛著,即便如此也不願在他面前顯露出來,只能咬緊牙道,「你讓我做的,我都做到了,我之於你再無用處,接下來就放我出去,到那時……」

  「和他團聚?」他嗤笑一聲,轉而又沉下臉,「當然,如果他能活過今夜的話。」

  「一定可以,我相信他。」

  高杉盯著我的眼睛沉默了須臾,然後揮手讓人架起我,雖然都身著奈落的衣服,但我知道他們都是高杉的人。我看著他准備離去的背影開口問道,「你要去哪兒?」

  「砍下定定的腦袋,」他沒有回頭擺了擺手,仿佛只是要去做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一般,「以慰老師在天之靈。」

  我噤了聲,望著他消失在船尾的身影,再然後飛船便離開了天守閣。我靠在船尾坐在甲板上望著越來越遠的高閣,慢慢的視線之中的江戶城變成了斑斑駁駁的光點,再然後我感覺身邊一沉,轉頭看到了有人在我身側坐下,卸去了礙事的鬥笠,露出一頭金色的長發來。

  「你是,曾在紅櫻那時……」我頓了頓,反而是她接上了我的話,「又子,我的名字,來島又子。」

  「嗯。」我點了點頭,僅有過幾面之緣的回憶中,這個脾氣火爆的少女看我一直不太順眼,想到這兒我不著痕跡的向邊上挪了挪,默默祈禱不要再出什麼事端。沉默了一陣子,身邊的人還在,我不由側目看過去,視野裡少女緊繃著唇角遙望著遠方,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姿態,斟酌了許久我輕聲開口,「在擔心高……你們的總督?」

  她沒有應聲也沒有否認,慢慢的卻搖了搖頭,「晉助大人的事,還輪不到我來擔心。」

  「也是,他那樣的人。」我點點頭,回憶起曾經同高杉相處過的時光,那時的他活的毫無方向,剛剛放棄尋死的念頭,卻也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不像現在。念及此我對著又子笑了,「能遇到你們,對他也是不得了的幸事。」

  「誒?只要晉助大人需要,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是很多時候我還是覺得自己看不懂他,晉助大人離我們好遙遠,不論我做什麼,都無法進入他的眼中。」少女轉頭望向我,第一次在我面前卸掉堅硬的偽裝,「所以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我?」

  「你能夠留在晉助大人的眼裡。」

  「那不過是因為他只將我當作利用的工具罷了。」

  「不……晉助大人本來可以只身潛入,但他還是帶了鬼兵隊劫持了這艘船來接你,你比你自己以為的更重要。」

  我沉默下來,半晌抬起唯一還能動的右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個笑容來,「我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來自過去的亡靈,你們才是此時此刻站在他身邊的同伴,要對自己,對你們的總督大人有信心啊,又子。」

  船舶在江湖灣停靠下來,將這艘船棄置,我跟著鬼兵隊的一行人轉移到另一艘畫舫之上靜靜等待,在曙光照亮天空之際高杉回來了。我的目光從他渾身濺滿的血跡上移開,不敢揣測定定凄慘的死狀,開口問道,「銀時呢,還好嗎?」

  他換下浸滿血的草鞋,解開帶著濃厚血腥氣味的袍子,赤|裸著上半身在我面前坐下,「啊,還活著。」

  「……朧死了嗎?」

  這次他頓了頓才開口,「沒想到你還會在意烏鴉的死活。」

  「畢竟……」我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告訴他這幾日知道的松陽的事,想了想又壓下了心思——知道太多的話,難免他不會視我為累贅。

  「天導眾的走狗,沒那麼容易死掉。」

  「是嗎……」我悄悄松了口氣,然後看著他,「該做的事也做了,現在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他眯了眯那只獨眸,目光掃過周身狼狽的我,站起身叫來了人,「找人給她收拾一下,然後送她去歌舞伎町。」

  作者有話要說:

  總督篇裡彌子暗自吐槽過——這家伙,比看起來要重嘛!

  這裡是來自總督的反擊——你變重了。


第56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番外】

  天明之際,阪田銀時才拖著一身被簡單處理過的傷殘之軀回到歌舞伎町,雖然澄夜很想留他們再住一晚來表達感激,但天導眾的壓境,新舊政|權的交替,要忙的事實在太多,只得拜托真選組將他們送回。路上土方難得沒有對他冷嘲熱諷一言不合就掐架,反倒是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這次你們可是真敢干,盜國不成,下場不敢想像。」

  「你們還不是一樣,說著和見回組水火不容,這次配合倒是默契的很。」

  「誰和那群混蛋配合默契了喂,你給我說話小心點混蛋,不然就算是你老子也是照砍不誤!」

  阪田銀時沒有再惡意捉弄土方,收了聲轉頭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半晌才嘆了口氣,「這次我們可都是被好好的利用了。」

  土方咬著煙難得沒有否認,「一會兒我會和近藤桑好好去探望他的,怎麼說也下屆警察廳廳長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怎麼,著急拍馬屁去嗎?」

  「是啊,生前再怎麼看不順眼,葬禮缺席總是不好的。」

  二人相視而笑,知道土方是不會吃啞虧的男人,銀時也就不再深究,何況他心中還有更深的糾結。在城中雖然只看到了一眼,但銀時確定那就是自己在尋找的人,然而那時再追上朧之後卻已經不見她的身影,戰鬥之中無論如何朧也不願吐露分毫關於彌子的下落,直到最終他不得不下了殺手。後來他追問過信女,得到的卻只有零星的只言片語,不僅如此信女還警告過他不要再深究,哪怕他們能扳倒德川定定,可奈落本身卻是在不論如何血腥的歷史中都存活下來,延續了上百年的暗殺組織,被他們盯上的後果,可比盜國失敗凄慘恐怖一百倍。

  銀時明白在她這裡找不到突破點,暫時只能壓下心中的牽掛,既然再次見到了彌子,就證明此時此刻她是存活在這世上的,比起之前生死不明的狀況已然好了太多——只要還活著,他就不會放棄尋找。

  道別了真選組,銀時回到雞飛狗跳的萬事屋,神樂一如既往本著幫忙的初心在搗亂,新八追著他善後,反而是定春跑來蹭了蹭他的手,難得沒有用咬他頭的方式打招呼。等到一切都平息,本來強行將他這個重傷員按在床上休息的二人自己反而精疲力盡呼呼大睡,銀時反而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許久,最終還是撐著一身傷慘又爬了起來。出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心思,銀時艱難的穿好了衣服,拄著門邊准備好的拐杖慢慢的走下樓去,踏上了黃昏時分熙熙攘攘的歌舞伎町的街道。

  拜朧所賜,他的腿骨縱裂了一條深縫,左手多處骨折,肋骨斷了兩根,全身上下肌腱筋膜斷裂軟組織挫傷七七八八不計其數,被茂茂請來的醫生絮絮叨叨囑咐了許久,最終連他自己都記不全。很疼,每走一步都很疼,然而他卻沒有停下腳步。幼時徘徊戰場生存的歲月裡,阪田銀時沒有工夫顧及自己的傷痛,遇到松陽老師之後他反而學會了撒嬌。磕破了皮要撒嬌,被欺負了要撒嬌,沒有甜食要撒嬌,最離譜的一次因為午休起晚了被高杉搶走了西瓜他都要拽著高杉去和松陽理論。原以為那樣平淡而幸福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等到他們長大成人了,也能反過來為已經遲暮的老師遮風擋雨,背負起他的重量。

  然而現實永遠比預想要殘酷,阪田銀時沒能在鎮上開一家糖果店,高杉沒能永遠陪著老師留在私塾,桂也沒能娶了鄰村年輕貌美的寡|婦。他們都變成了自己曾經最不想變成的模樣,他們……都再也沒有機會報答老師——樹欲靜而風不止,徒欲孝而師不待。到如今,他們都只能拖著這被老師用性命救下的身軀跌撞前行。

  身邊店鋪的霓虹燈陸陸續續亮起來,很快這條街便會結束白天困頓的模樣,蛻變成充滿笑、淚與欲|望的糾纏不休的不眠之街。他忽然想起曾在彌子的回憶中看到,她也曾佇立在這條街上,她曾距離他這樣近……恍惚之間銀時頓住腳步艱難的轉過身,視野之中仿佛有熟悉的顏色飄過,他眨了眨眼睛卻又望不見任何端倪。心裡嘲諷自己莫不是老了眼花,再轉過頭的時候,他看到身穿紅衣的女子靜靜立在人群之中幾步開外的地方,烏黑的發,朱紅的唇,婉轉美好的像一個幻覺。

  然而那個幻覺對他笑了,然後抬起手對著他揮了揮,輕輕開口,一字一句的說,銀時,是我。

  他驚訝之中幾乎忘記了怎麼邁步,好不容易跌跌撞撞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過這幾步的距離,站在了她的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手掌之間真實的觸感這才真真切切的告訴他,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銀時,我……

  在她話音落下之前,銀時已經快一步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感受到緊貼著自己胸膛的心跳,他這才深呼一口氣,慢慢的收緊了懷抱,開口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懷裡的人噤了聲,良久他才感覺到有一雙手臂從身後回抱住他的脊背,將方才的話補全——我回來了。

  「不許再走了。」銀時說著頓了頓,松開了她,盯住她的眼睛壓低了後面的話,「不許,再消失了。」

  「……嗯,不會了。」被他注視的人同樣注視著他,他看到自己的臉倒映在她墨黑色的瞳孔之中,慢慢的有淚水在其中積蓄起來,打了個轉就要落下,銀時慌忙用手指接住將它們抹掉,才聽到她有些哽咽的聲線,「不會……再離開你了,永遠。」

  在銀時身後的巷口,高杉安靜的望著相擁的兩個身影,忽而覺得心中有些躁動,他想抽煙時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帶煙杆,半抬起的手最終落在腰間的佩刀上摩挲,須臾之後他轉身繼續拾起方才前行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在他前行的這條路上將有數不清的艱難險阻,陰謀狡詐,鮮血和謊言,同伴或敵人,然而唯獨不可能有愛情。

  有那麼一瞬間,僅僅是那麼一個瞬間,高杉有些微羨慕身後那個從小就不對盤的玩伴,但如今他們之間除了相見拔刀再沒有其他關系了。在他的視野中,一輪滿月慢慢升起,就如同記憶中在私塾的夜晚無數次見過的一模一樣。然而月光沐浴之下,卻再沒有松陽老師,沒有高杉晉助,沒有阪田銀時和桂小太郎,有的只是三個向天索命的厲鬼修羅。

  下一次,下一次該提著誰的腦袋同老師問好呢……高杉隱去了心底難得一見的柔軟,熟悉的瘋狂又爬上他的唇角和眉梢,如同他那只墨綠色獨眸中熊熊燃燒的業火,不把這個世界燒的干淨便不會罷休。

  作者有話要說:

  十連更完成!

  你們暫時先樂呵樂呵。

  ——因為還沒完。


第57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番外02】

  同銀時回到他的居處時,他指著二樓掛著萬事屋招牌的房子對我說這就是他的住所,然後拉開一樓透著燈光半開的紙門,走進去才發現是個小酒館。銀時拉著我在櫃前坐下來,對著櫃台裡將面容隱藏在青煙之後的老板娘叫道,「喂,老太婆,溫兩壺清酒來。」

  許是關系熟捻,被稱作老太婆的人並沒有因為銀時的稱呼而惱火,櫃台之後年過半百的老板娘反倒是用稀奇的目光瞅了瞅我,按滅手中燃了過半的煙蒂,親手將兩壺清酒溫在水中,然後在等待的時候又重新點起了一支煙。

  「你身上受了傷,不適飲酒。」我有些擔憂的指了指他被繃帶捆的結實的手臂和腿。

  「這點小傷,沒事。」他不怎麼在意的搖搖頭,如果不是因為親眼目睹了他同朧的戰鬥,我都要被他雲淡風輕的表情騙了。然而我並沒有開口戳穿他,接過老板娘端上來的酒斟滿了兩個空杯,輕聲道,「那麼,這一杯,敬重逢。」

  「啊,敬重逢。」他笑了,輕磕了我的杯沿,被溫過的酒帶著溫潤的辛辣劃過喉嚨,我清了清嗓子,慢慢開口道,「銀時,你聽我說,這些年……」

  「嗯,我在聽。」他紅玉一般的眼眸注視著我,不著急也不催促。

  「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自從那年游廓一別之後,牢獄之中那時是,紅櫻那時是,吉原那時也是,我一直想著再到你,有許多話想對你說,但是一直都沒機會說出口。」

  「你說,我在聽。」

  「我愛你。」我說完又覺得有些過於直白,移開了直視他的目光,頓了頓又懊惱的重新看住他紅色的眼瞳,輕聲而堅定的重復道,「我愛你,銀時,一直都是,從沒有變過。」

  仿佛是怕他拒絕一般,一旦打開這個口我就無法停下來,著著急急的就著第一次的相識開始講起來,一開始他仿佛還想說些什麼,但很快便不再試圖打斷我,安安靜靜地聆聽我講述自那年游廓一面之後發生的種種,我同他講述武州山間的紅葉,講述田野之間藍紫不辯的花海,講述紅櫻時凶險的境遇,講述吉原之中同他相遇的驚喜,以及一路跌跌撞撞之後此時此刻能夠並肩而坐的欣慰。

  講完之後我才感覺到口渴,低頭啜一口冷掉的清酒,咽下去才放緩了聲線道,「銀時,也許你會覺得不可思議,但即便是能夠起死回生的秘密,對我來說也不過是能夠尋找你的途徑,這一路雖然艱辛,但我一點都不後悔。若說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那麼對我來說,追尋你便是我的意義。」

  安靜的聽完我的話,銀時沒有立即回答,他沉吟著用手指蘸著清酒在桌上畫圈,一時間只有身後漫漫的喧鬧聲傳來。我垂下眼,心裡沉下去,唇角卻扯開苦笑來。

  ——也罷,像我這樣出身的女人,即便是情深,也終究……

  「笨蛋,不要用奇怪的想法揣測銀桑,想法都寫在臉上了。」他伸手捏了捏我的側臉,目光裡閃過些許揶揄的笑意,但很快又沉了下去,良久才嘆了口氣道,「銀桑我啊,不管你是三途川歸來的幽魂也好,曾在吉原之中的女子也好,也不管你過去做過什麼,未來還有什麼樣的艱險,只要你不放開銀桑我的手,那我也不放開你的。」

  他說著用僅能活動的左手捉住我的右手,慢慢攥在掌心裡,「就這樣過好每一個明天,不就夠了?」

  我的人生之中從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想要感激神明,我愛的男人對我親口承諾每一個明天,我便再沒什麼可期待的了。一壺清酒很快就空了,他放下已經倒不出一滴酒的空瓶,沒有松開攥著我的手,淡淡道,「走吧……一起回家。」

  我看一眼櫃台裡沒有絲毫要來結賬的老板娘,再看一眼銀時拄著一支拐杖艱難站起來的模樣,順著他也站了起來,走到店門口他又忽然頓住腳步,有些為難的撓撓頭和我說道,「啊,差點忘了,那兩個家伙還在睡覺……」

  「嗯?」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那兩個家伙?」

  「哦,忘記和你說了,是我的員工啦,好歹我也是萬事屋的社長,手下有兩個員工也是正常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銀時的聲音剛落我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嗤笑,方才一直沒說話的老板娘笑過之後才慢悠悠道,「喂,那邊的小姐,勸你還是別太相信這個天然卷混蛋,這家伙常年拖欠我三個月房租,是個沒什麼前途的男人。」

  「啊……」我頓了頓,望著老板娘一邊嘴上不饒人,眼神中的欣慰卻無法作假,「沒關系,好的壞的……都經歷過了。」

  「是嗎?」老板娘的面容又在吐出的煙霧中隱去,余下的只言片語也被嘈雜聲吞噬,「那可真是……」

  走出酒館,銀時合上紙門將喧鬧聲關在身後,然後攥著我的手向二樓走去。我沒來由的覺得緊張,走在前面的人仿佛能感覺到我的情緒一般,輕輕捏了捏我的手道,「不要緊,雖然平時有些愛偷懶,但他們都是關鍵時刻很靠得住的人。」

  拉開門我抬頭便望見懸掛在正前方的匾額,端端正正寫著糖分兩個字,一時間有些想笑又忍住了,再掃視一遍雖然簡單卻也干淨的屋子,長久以來飄在半空的心髒仿佛突然找到了歸處,一時間眼角竟有些熱。

  ——是了,走了那麼多路之後,我終於回到他身邊……不,比那更好。我看到走在我前面的人撓了撓頭,然後半側過頭對我道,「彌子,歡迎回家。」

  「嗯。」我用力的點著頭,抹去眼角的濕潤,笑了,「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撒一把糖。


第58章 【傾城之姿若沒有傾城的福氣便只會遭殃番外03】

  今年的梅雨季來的格外的早,遲開的櫻花還未曾凋謝完全,連綿的陰雨便降落下來,將花瓣連著蒂打落在地。

  連日不見太陽的陰雨之下總覺得有些沉重,一方面只要外出就要撐傘讓銀時頗有種自己也變成夜兔的錯覺,另一方面還要應付因為天氣不佳而逐日減少的上門委托。待發現家裡的盛飯的木鏟都因為潮濕而發霉的時候,他沉默了許久然後將它丟進了垃圾桶,伸手舀起溫熱的米飯慢慢用力,不久一個形狀還算整齊的飯團便出現了。捏了三個飯團,銀時將酸甜的梅子黏在上面,然後放進便當盒中,和煎的還算工整的雞蛋燒一起擺好,再蓋上蓋子,轉頭對在客廳看電視的神樂喊了一聲,剩下的米飯都歸她了,然後提著便當走到門口換上長靴,思忖著一會兒路過便利店再買一個飯鏟,隨手從門口拿起一把傘,撐開才發現是紅色的。

  他看著那艷麗的顏色呆愣了一瞬才慢慢走下樓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來往的人群中。神樂聽到紙門被合上的聲音才轉頭看了一眼,雖然已經望不見任何人,但她還是半晌才收回視線,然後對著還在打掃衛生的新八開口道,「新八幾,你說銀醬他,會變回來嗎?」

  投上系著布一門心思在和角落裡的灰塵做鬥爭的少年聞言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有條不紊的將沾灰的粘塵紙撕掉,專心致志的仿佛沒有聽到神樂的問題一般。被無視的神樂撇了撇嘴起身去廚房盛飯,沒有看到身後的少年將眼鏡摘下慢慢擦拭時,眼神之中不同於往日的落寞。

  他其實很想像往常一樣回答神樂,就如同他期待的一般,那個愛說愛笑,敢想敢做,一身痞氣卻又對誰都不能見死不救的萬事屋老大,明天一定能回到他們身邊。可每一個明天,面對那雙不在耀眼的赤紅色眸子,他又默默告訴自己,也許下一個明天,再下一個明天……

  ——然而他終究都讓他們失望了。

  梅雨季出門的人本就不多,在雨中走了許久都沒有碰見熟人,阪田銀時停下腳步抬頭看見在面前樹立的歌舞伎町招牌,目光暗了暗,他轉頭向身後望去,視線裡只有被潮濕塗抹的亂七八糟的色塊,一片壓在一片上,分辨不出彼此來。

  一只手撐著傘一只手提食盒的男人抬起袖子蹭了蹭臉,仿佛是要擦干被濺到的雨水一般,然後繼續邁步前行。他徒步走過繁華的江戶城,踏過孤零零的木橋,穿過低矮的居住區,最終停在城郊的墓園之外。六年前被行刑官私下放生,飢寒交迫再也走不動的時候,他便是在這裡重新找到活下去的意義,時光流轉,歲月蹉跎,這一方天地卻仿佛未曾改變,如今也不過是多了幾座石碑,新添了幾個名字罷了。

  邁著步子向左走,第七排進去,再數過十三行,他便停下了腳步,蹲下來將傘靠在碑旁遮住連綿的陰雨,在撐起的一方天地中打開食盒,取出擺的整齊的飯團,又放下切的漂亮的雞蛋燒,也不顧滿地的積水就這麼坐下來,伸手臨摹著石碑上鮮紅的字。

  「愛妻阪田彌子之墓」

  這是彌子去世的第三個年頭了,第一年他滿懷希望的四處尋找,第二年他在靜默中慢慢期待,第三年他已經學會收斂希望,只在每年彌子忌日的時候才來到這裡。

  不論是神樂,新八、登勢、阿妙或是任何人,都沒有苛責過他,但每每面對自己時他們眼中的不忍和期待卻總讓他覺得窒息。阪田銀時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他們想要自己振作起來,重新做回從前那個自己——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道理他都懂,然而卻再也做不回曾經那個自己了。阪田銀時清楚的明白,自己內心裡的一部分隨著彌子的死而逝去了,哪怕把剩下的部分再收攏拼湊,也沒辦法再回到從前。幼時所經歷的苦難無非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哪裡知道長大之後的痛苦遠比那時自己所能想像的大得多,多得多,也沉的多。這一條命背負了那麼多,同伴的屍骸,恩師的鮮血,彌子的深情,壓的他早就要透不過氣了,可下一步還是要結結實實的踏出去,不為別的,只為了活下去才能在回憶中再見到逝去的人。

  只為了活下去才可能等到那希冀渺茫的重逢。

  彌子是在相遇半年之後開始住院的,彼時時常的眩暈已經讓他有所擔憂,但總是被彌子笑著推拖過去,直到一次忽然暈倒被銀時手忙腳亂的送去醫院,面對醫生一問三不知,只得把該做的檢查都做了一遍。然後醫生捏著檢查結果看了一眼尚未清醒的彌子,對他說這樣的身體尚能呼吸已經是奇跡了。由腹腔貫穿到肺的舊傷讓她每次呼吸都比普通人要費力,身體極度貧血,頸動脈留有曾被利|器割裂的傷痕,身軀也因曾被大面積燒傷而留有疤痕,從肋骨到四肢的骨頭上都能找到寸寸斷裂過的痕跡,再者……銀時想起那時醫生帶著稍有憐憫的神情告訴他,因為子宮嚴重破損,這個人已經不能再生育了,這對一個女人將會是巨大的打擊。

  銀時一句一句的聽著,每多聽一條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待到醫生說完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種情況,我們也無能為力,只能建議靜養。不過說句心裡話,與其把時間花在這裡,不如問問她可還有未了的心願,能做的都去做了吧。」醫生說完就離開了病房,那時銀時才在恍惚之中將這些傷病同自己曾在回憶中看到的那些場景聯系起來。他忽而想到,彌子口中同他講過的回憶,武州山間的紅葉,田野之間藍紫不辯的花海,紅櫻時凶險的境遇,吉原之中同他相遇的驚喜……而那些曾被他目睹過的,殘忍的,悲傷的,痛苦的,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她一句都沒有提過。

  恍惚間他仿佛又置身於當初的死牢之中,這個女人便是如此將滿身的傷痕藏在背後,對著他展露微笑,咿呀學語。

  是了,她總是在笑著的,哪怕奄奄一息的最後一面也是如此對他露出稀薄的微笑,仿佛世上再無其他渴求一般。阪田銀時不傻,他不是看不懂彌子的隱瞞,但他原本想他們有的是時間,等彌子想通了,放下了,再一件一件說與他聽。

  然而,彌子她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講述了。

  自那以後,彌子的狀態每況愈下,在醫院住了一周後他們便轉了出來,按彌子的說法,她不想將最後的時光留在醫院中,所以他們回到了萬事屋,只是彌子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照顧自己,銀時便學著下廚,一天三頓不重樣;彌子時常覺得冷,銀時便摟著她入睡,用體溫為她驅散嚴寒;彌子的頭發開始脫落,銀時每天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偷偷將枕頭上的長發撿干淨,然後對她笑著說今天還是一樣的好看。

  又過了半年,在櫻花凋零的季節裡,彌子說想出去看看花,銀時便為她穿起正紅色的和服,抱著她來到公園的長椅上,夕陽西下,余暉撒撒,彌子攥著他的手說有些困了,銀時便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對她說安心睡吧,過會兒自己會叫醒她。良久之後銀時偏過頭去為她摘下落在長發上的花瓣,公園裡的小孩將球踢到他腳下,跑過來撿球的時候看著他問道,大哥哥你怎麼流淚了,是不是眼裡進沙子了。

  銀時搖搖頭,對他豎起手指噓了一下,輕聲道,不要吵醒她。

  小孩子懵懵懂懂的點點頭,抱著球轉身跑遠了,回頭卻看到銀發的青年將身邊的女子擁入懷中,良久才爆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哭。

  作者有話要說:

  然後落下兩米長的大刀。

  恭喜彌子成功隨夫姓阪田。


第59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1】

  初夏的氣溫已經感官可觸的提升,白日裡隱隱能聽到些微的蟬鳴,但入夜後的山間依舊有瘆人的涼意,白天為了趕路走了許久都沒有歇息早已飢腸轆轆的男人在夜幕降臨之後升起火堆,就著烤熱的干糧和現煮的熱水胡亂湊活一頓之後,將腳泡在山間的溪水裡緩解疲憊,慢慢的就這樣後仰著躺平在地上。視野之中被璀璨的星空擠滿,眨一眨眼的功夫仿佛有什麼滑過,阪田銀時後知後覺的想著,原來是流星啊。

  什麼獅子座獵戶座處女座統統找不到,只能認出最亮的那顆指引方向的北極星,心裡默默吐槽著真的會有人樂意盯著這些數萬光年之外的光芒研究一輩子嗎,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想到,每一顆光芒的遠方,都或許有不一樣的生命也同樣在遙望著身在遠方的自己。

  倘若沒有黑船來襲的那一日,沒有被撕開缺口的地球,或許人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宇宙中尚有那麼多未知……不,也許遲早有一天也會知道的。只要曾經教導他們仍是那個男人,關於他身上的秘密,遲早有一天會被提及。終有一日他們不再指著外面的世界發問,而會把目光停在老師終年沒有變化的臉上困惑,為什麼老師你看起來一點也不會變老。

  想了許多有的沒的,銀時提起濕漉漉的腳踩在地上,湊近暖烘烘的火堆將它們烤干,裹緊白天穿的外衣闔上了眼睛,慢慢的任由思緒放空。

  這已經是他只身啟程探訪龍穴的第二年了,作為這個星球能量源泉在地表的噴發口,龍穴的分布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其中又以靠近其核心的島國日本最為密集。結合從巫女姐妹那裡得到的地圖,再加上一路探訪所得,銀時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已經踩過二十八處龍穴了,全都一無所獲。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質疑,自己真的還能尋找到什麼嗎,不論是虛,松陽,還是說……思緒在腦海中一頓,銀時翻了個身,將臉埋進臂彎深處。

  秋夜已無蟲鳴,仔細去聽只余微弱的嗚咽,仿佛有人將莫大的痛苦咬碎在齒間,再一口一口的吞下去,吱吱嘎嘎,窸窸窣窣,許久才被悠長而規律的呼吸聲取代。只是這樣的平靜也未曾持續許久,沉睡的男人不足一刻鐘便被驚醒。醒來的時候視野一片漆黑,燃燒的篝火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他愣了片刻坐起身來,這才感覺到從頭到腳都冷到極點。夜裡寒露重,哆哆嗦嗦重新生起火來之後銀時也沒了睡意,就這樣盯著火光發呆到天蒙蒙亮,這才起身洗了把臉,踩滅了火堆後靠著太陽辨認著方向,繼續啟程向下一處龍脈的地點進發。

  第二十九個了,銀時在心裡默默的想著,心底又燃起微小的期冀,在他身後的升起的晨光追著他的腳步,慢慢照亮了這片大地。走過這座山頭向下望去便能看到滿滿的農田,初夏裡還泛著翠綠的稻田在晨風中搖晃,他的視線慢慢抬高,掠過一方方整齊的稻田,落在視野盡頭的半山腰處。

  是了,就是那裡,從別處打聽到的自半山而起的泉水,並不知其源頭何處,只是終年冒著凜冽的清泉,滋潤著這一方土地,據說飲用的話還有治愈疾病,延年益壽的作用,而在這一眼清泉的旁邊卻有著一座枯井,被四塊形狀怪異的石陣所包圍。據早年間的傳說,似乎有人想探索其中的秘密,卻不慎跌落而亡,故而村民們便對其存在有些忌憚,想填上又怕因為得罪神明而遭到不幸,久而久之漸漸只是告誡自家孩子不要靠近,在依著山腳的地方引用這一方泉水蓋了一處溫泉,因有著傳說能強身健體的奇效,漸漸竟然在周邊有了些名氣,慕名而來的人不在少數。

  銀時花了半日穿過這片村子,抵達山腳的時候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溫泉旅店,轉而抬腳向著山上走去,左右也不過半個時辰便行至半山腰,繞著被茂盛的植物覆蓋的山路,銀時最終找到了傳說中的地方。清泉已經被開發,看不到本身的原貌,只有被石板覆蓋著的渠道一路通往山下,反而是不遠處被石陣圍著的枯井毫無被打理過的痕跡,荒草叢生。他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伸手觸摸著聳立的岩石,的的確確和這一年來探訪的其他龍穴無異。阪田銀時摩挲著岩石粗糙的表面,向著枯井之中望去,深邃黑暗而不見底,無法斷定其中究竟有什麼。

  他彎腰拾起一塊石頭,衝著井裡丟去,半晌才聽到一聲回音,卻著實讓人無從下手。銀時想了想,決定在此處稍作逗留,再打聽打聽最近是否有什麼異常,故而轉身向著山下而去。好幾日都在野外長途跋涉未曾好好休息,如今能落腳在這一處溫泉旅店,稍作休整也未嘗不可,如是想著他掀開深藍色的半簾,衝著年打扮得體的老板娘點了點頭,要了一間客房。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確是正文結束了,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合理的終結。

  為了對結局怨念的讀者們,我寫了如下番外後續,將這個故事講完。

  但是這不是普通意義的無腦撒糖HE,請各位酌情觀看,如有不適,盡情留言告訴我吧——反正作者就是一個靠汲取你們痛苦為食的無良存在。

  以上


第60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2】

  溫泉旅館的客房是標准的套間,安頓下來後銀時稍作休整便將疊的整齊的浴衣放在盆中,起身前往浴場,仔細清洗了身體後他向後扒拉著因疏於修剪而遮住眼睛的卷毛,伸手掀開了男湯的半簾。許是因為不是旺季,泡湯的人並不多,三三兩兩各角落也算得上安逸,他解開毛巾踩著台階在湯池中坐了下來。疲憊的身體一旦接觸到溫暖的泉水便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銀時靠在石壁上任由自己在氤氳裊裊的湯浴之中閉目養神,一年多以來一直懸著的心髒也仿佛得到了慰藉,不知不覺之間又睡了過去。

  再然後他發現自己又置身於一片火光之中了。阪田銀時這半輩子都在吊兒郎當中過活,他從未同別人講過,自己其實很愛做夢,幼年的疾苦,少年的悔恨,青年的麻木,都變成各種各樣糾纏不休的夢魘,然而如今他的夢卻只剩下一個——終戰之夜,大戰當前,灼熱的火光伴隨著廝殺聲,無論打倒多少死,殺死多少次,用過多少種方法,都無法戰勝那個男人。信心被恐懼一點點吞噬,面前的人再一次從火光中走出來,那張英俊的面容居然掛起了屬於松陽的微笑表情,只是下一秒便被嘲諷所取代。烈焰扭曲了光線拉扯著將他的影子,張牙舞爪的仿佛龐然的怪物一般。

  ——動啊,銀時,動起來啊,再一次去打倒他,不論要斬殺這個男人多少次,都是他阪田銀時逃不掉的宿命。然而下一秒,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銀時眼睜睜看到有淚水從虛的眼角滑落,配合著他那還未來得及收回的嘲諷表情,充滿了違和的怪異。頓了幾秒鐘,收斂了神情的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側臉,語氣漸涼,「哦呀,沒想到區區一脈支流,居然還能存在至今。」

  那一刻,銀時忽然就心慌了起來,他緊緊盯著面前的人,開口之間帶著顫抖,「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虛不答反而笑了,銀時痛恨他那張臉,笑起來的時候和松陽一模一樣,然而卻明明白白的提醒他松陽絕不可能再回來了。就在他咬牙提著刀准備砍上去時,虛的聲音飄了過來,輕輕的,慢慢的,然後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心髒上。

  「只要你不放開銀桑我的手,我也不放開你的,」虛就這樣一字一句的念著,語氣認真的好像在念著什麼劇本台詞一般,「就這樣過好每一個明天……嗎?真像你會說出的話,的確是充滿了樸實無華的浪漫。」

  「你說什麼?」這一次銀時再也握不緊手裡的刀了,他提高了聲音追問道,「你在說一遍,你再說一遍啊混蛋!」

  夢裡的銀時旁觀著一身狼狽滿臉血污的自己在咆哮著尋求答案,尋求著那一個已經在心裡卻不敢承認的答案,他抬腳想走進一些,下一秒一陣失重感將他驅逐出夢境。感知裡有人從背後靠近,銀時幾乎是憑著本能一把便將身後的人拽下了水,反扭著壓制住了才慢慢看清眼前的場景,愣住了。

  那是個矮小瘦弱的背影,雙手被他反剪著壓在池壁上,松松垮垮的浴衣因為掙扎被扯開,露出白皙光裸的脊背。他怔了一下,手勁兒微松的瞬間,余光才瞥見岸上有掉落在地的毛巾和被打翻的木盆。

  「你的名字。」深知自己的人頭還掛在奈落的通緝榜上,阪田銀時這一路都小心隱藏著行蹤,雖然覺得在這窮鄉僻壤不大可能真的遇到敵人,卻依舊不敢松懈半分。等了許久沒有得到答案,他盯著對方在水中沉沉浮浮的烏黑長發,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一般,松開了手上的力道。被松綁的人劫後余生一般抓起漂浮的衣服,一邊在喘息之中壓抑著嗆水的咳嗽,一邊努力嘗試爬上堪比自己肩膀高的浴池。

  銀時忽然想到,鄉下的溫泉旅館往往經營著不必明說的營生,若有女子在男湯中往返流連,便可與之攀談交易,共赴魚|水|之|歡。這類人大抵有兩種,一者是行走徘徊於附近的熟客,和店家又有交情,便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了生意,二者本身便是店家本家的人,生意也歸店家所有。他不動聲色打量著對方幾乎還是個孩子的年紀,心裡默默有了些揣測。還不待他說什麼,布簾從門外被揭起,早先見過的老板娘從外面探進半個身子來,「哎呀,瞧這孩子不懂事,驚擾了客官可怎麼是好?」

  說完她衝著那孩子招招手,目光卻是落在銀時身上,「既然客官不喜歡你就快上來吧。」

  幾句話間緩過勁兒來的人轉頭怯怯的看了一眼銀時,然後飛快將衣襟合起來,在溫泉水中半滑就要上岸去,卻不料猛然被捉住了手腕,剛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她疑惑著半轉過身子,對上了一雙深沉而赤紅的瞳眸,不知所措起來。

  「誰說不喜歡了?」銀時收回視線,衝著老板娘點了點頭,「就是她了。」

  「哎呀,那可真是……」語氣雖然透著為難,卻實實在在露出得逞一般笑容的老板娘退後半步,身影便消失在門後了。這時候銀時才重新將目光鎖在面前的人臉上,試探性一般開口,目光卻緊鎖著不想錯過一絲細節,「你……叫什麼?」

  「奴家,奴家名喚……」也許是面對的目光太炙熱,顯然被嚇到的少女怯生生回答著,生怕多說一個字,「彌子。」

  「彌子是嗎,」這一次銀時不再猶豫,他伸手摸了摸對方那濕漉漉的長發,凝視著曾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的容顏,聲音沉了下來,笑著將話接上,「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1、注意虛的形容:區區一脈支流。


第61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3】

  第二日清晨,照例打掃客房的店家先是發現昨天入住的銀發男子不見了蹤跡,繼而發現也找不到被他指名的彌子,意識到不對的時候,銀時已經帶著彌子走在幾裡之外的樹林中了。

  跟在銀發男人的身後慢慢走著,雖然趕了一夜的路,但是面前的人仿佛有用不完的體力,且不說昨夜自己走不動的時候他不由分說便將自己背起來,山路顛簸,彌子昏昏沉沉睡過去再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背著走了半宿,眼看天都要亮了。斟酌了一下,她拽了拽對方的衣袖,清了清嗓子道,「我可以自己走了。」

  聽了她的話,銀時並未停下腳步,而是繼續保持行進,微微轉頭道,「不急,再睡會也可以的。」

  「可是你……」

  「這點路不算什麼,再說如果不著急趕路的話,你也不想再被抓回去,對吧。」

  聽了他的話,少女沉默了,兩個人這樣一直走到天亮銀時才就近找了水源將身後的人放下。他們走的匆忙,雖說銀時一路奔波的確也沒什麼行李,但彌子卻連雙鞋都沒有,赤著腳踩在地上,局促的不行。銀時洗了把臉,轉身衝身後的人招了招手,目光落在她扣在一起的光腳上,想了想又起身去將她抱起,伸手舀了水為她洗了洗臉。完了他用還算干淨的衣袖為她擦拭一番,嘴上卻說著別的話,「再走半日就到了下個鎮子,到時候給你買雙鞋穿。」

  被抱在懷裡的人並不答聲,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銀時頓了頓,目光落在她不怎麼合身的衣服上,接著說,「再換一身衣服吧。」

  「你……」終於有了反應,少女抬頭注視著他,開口之間都是猶豫,「究竟是為何?」

  銀時愣了一下,再看一眼滿眼是戒備的人,不動聲色的將她重新背起來,走了一陣子才出聲道,「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接下來一路再無交談,銀時卻知道背後的人也未曾真的睡著,只有一呼一吸的氣流從他頸側穿過。半日不到他們便來到了下個鎮子,為了避人耳目,銀時沒有往人多的地方湊,只是挑選好了一雙木屐就要付錢,攤主打量了一眼銀時背後只露出頭頂的人,然後將找零遞到他手裡,忽然笑著說,「帶著孩子趕路總是不太容易,真是辛苦你了。」

  銀時聞言憋了一口氣,半天都順不上來,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摸了摸自己疏於打理而冒出的胡茬,再想起自己還差個把月就三十五歲的年齡,難得的憂郁起來。

  找了處地方換好衣服,銀時帶著她在面攤前坐下,衝著老板要了兩碗面,然後為彌子盛了一碗湯。換上了銀時挑選的新衣,顏色是素淨的,衣襟和袖口卻透著櫻粉,烏黑的長發挽起來,看起來就和其他十幾歲的少女無異了。面很快被端上來,銀時吸了一口面,余光看到也開始吸面的人,心想果然是餓了。填飽肚子以後,銀時沒有著急出發,對接下來的方向他原本在心裡有一些思量,卻又因為彌子的突然出現有些踟躕,思緒之間他不自覺望著彌子發起呆來,良久又被對方突然的話語打斷了思路。

  「在思考怎麼賣掉我?」吃完面之後對著一個空碗的少女扯開了唇角,「還是在思考能賣多少錢?」

  「不——」銀時下意識的否認,卻不想招來更激烈的懷疑。

  「那你是想說,帶走我全憑良心發現?說到底,你們這群人,想要的都一樣。」

  「我不會傷害你,只有這一點,你不需要懷疑。」銀時大地能猜出這份敵意的由來,但他卻不能解釋更多,「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如果可以,我想照顧你。」

  「只是這樣嗎?」少女褪去幾分敵意之後,余下的情緒還沒被填滿,神情之中竟露出兩分空白。

  「對,你也明白的吧,不然不會選擇和我走。」銀時說的是昨晚,在被帶進自己的房間後,少女只是靜靜跪坐著,銀時卻開始收拾簡單到可以忽略的行李,片刻之後他對上少女有些不解的眼神,抓了抓頭發,搜刮了一下記憶裡自己第一次見松陽的場景,努力掛起一個無害的笑容,伸手按住看著對方的腦袋道,「真是個可愛的孩子,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走?」

  「……」

  阪田銀時頓時覺得自己很失敗,但他沒有氣餒,維持住臉上的笑容繼續道,「人,遠比想像的要自由!」[22]

  「……」

  「還是不行嗎,你等等,」銀時說著背過身在腦海中又搜刮了一圈,等到他重新調整好表情轉過來卻看到剛才還跪坐的人站起身來,天色暗下來,屋裡卻還沒有燃起燭火,少女的神情隱藏在暗處,只有聲音傳了過來,「你想帶我走?」

  「對,和我走吧,你不必留在這種地方。」

  銀時收斂了裝模做樣的神情,一旦沒有偽裝,他整個人都清冷了下來。時隔境遷,阪田銀時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插科打諢滿口不正經的模樣了,非要形容的話,他靈魂的一部分已經隨著彌子被埋進了墳墓,留下的部分僅足夠支撐他活著——活下去,也不過是為了去尋找她。如今即使沒有辦法確認眼前的人就是彌子,但經歷過五年空白的銀時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開她去了。

  「不必屈身逢迎,不必強顏歡笑,不必……」銀時頓住了話語,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床鋪,只有這一次他恨自己沒能再早一些,再早一些找到她。想到這,他又放輕了聲音到,「安心,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

  回憶結束,銀時將面錢丟進攤主的木盒,硬幣叮呤哐啷的聲響仿佛一聲啟程令,彌子同他一起站起來,走了兩步她追上去和他並排而行,突然問道,「你叫什麼?」

  阪田銀時這才想起自己還未曾告訴她姓名,他停下腳步一字一句的說,「阪田銀時,我的名字是阪田銀時。」

  明知道不能完全相信這個人,跟著他走也只是二者相較之下的權宜之計,男人話語之間的鄭重卻讓她慢慢收住了腳步,側過頭去正好撞見他赤紅色的眸子閃耀著,明亮著,熠熠生輝。

  「記不住也沒關系,這一次換我來記住你,不管多少次。」

  作者有話要說:

  【22】「人,遠比想像的要自由!」:當年松陽就是靠這句話誘拐銀時的,假如我沒記錯的話?


第62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4】

  雖然隊伍從一個人變為兩個人,銀時的行程卻沒有被打斷,他依舊對著地圖尋找著龍脈的蹤跡。雖然一開始不甚明白他在做什麼,但時間長了彌子也看出他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雖然長途跋涉有些辛苦,但至少身邊的男人信守承諾,真的未曾強迫過她做任何事。白天裡他就這樣跟著那個男人趕路,晚上有時候會棲息在山裡,有時候會途徑村鎮,雖然未曾向他人解釋過他們的關系,但時間久了,兩人也有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彌子會在要趕路的清晨叫醒銀時,會在夜裡守著篝火不滅,然後靜靜在火光中臨摹他的睡顏。

  在九月的時候他們停下了尋找的腳步,初識的時候稻田仍是青的,如今已經是收獲的季節,所到之處都能望見大片金色的稻田。農戶們為了方便收割提前放干了田裡的水,養分也由葉子逐漸注入稻穗之中,風吹過的時候金燦燦一片煞是好看。這次的目的地是一處寺廟,坐落在內海海灣的半山腰上,考慮到山路難行,銀時囑咐彌子在山腳的村子等自己,然後獨自踏上了上山的道路。

  等待的時間漫長且枯燥,一開始彌子靠在樹上站著等,後來便尋了個地方坐下來,日頭晃晃悠悠在天空走了大半她才想起肚子空空如也,從懷裡摸出了一個之前准備的飯團啃了起來。許是被暖洋洋的太陽曬得久了,整個人也犯困起來,她舔干淨手指間的米粒伸了個懶腰,靠在比自己還要寬闊的樹干上眯起了眼。

  驚醒她的是有誰在輕撫她的額頭,感覺到一陣癢的彌子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銀時放大的臉。看到她睜開眼,有一絲懊惱出現在他臉上,松開了輕撫在她額頭上的手道,「弄醒你了嗎,再睡一會兒吧,難得你睡得這麼香。」

  說完不等她反應,銀時便撐著身體坐起來,從一旁的地上拾起一件寬松的上衣套上。彌子呆楞著只來得及瞥見一眼他光裸的脊背之上凹凸的疤痕,然後看到他回頭對自己笑了一下,拉開紙門便走了出去。彌子撐著身體也想坐起來,但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變得困難異常,她忍受著身體裡莫名的疼痛慢慢坐起身來,摸了摸自己的臉,轉頭對上被褥旁邊的妝台,正撞上了鏡子裡的倒影,愣住了。

  鏡子裡的女人有著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原本及腰的黑色長發竟有半數參灰,臉頰凹陷進顴骨之下,毫無血色的面容只余慘白,唯一能看的下去也只有一雙眼眸尚還有些許光澤。她不敢置信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鏡子裡的人也抬手碰了碰臉頰,又順著她的動作移到了鎖骨上,尖銳的形狀讓她自己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才意識到那真的是自己沒有錯。意識到這一點彌子慌張起來,她用盡力氣卻只能堪堪翻了個身,一不留神撞在了妝台的棱角上,發出咣當一聲來。

  被響聲吸引,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拉開門的依舊是銀時,他先是看到彌子的樣子,然後快步走了過來將她扶起,語氣之中全是擔憂,「怎麼這麼不小心……撞到哪裡了?」

  她著急起來,也顧不得別的推開銀時就想向外跑,只是剛站起來邁出一步就跌倒在地。這一次身後的人沒有立即上前來,彌子撐起身體轉頭看到垂著頭的男人靜默著,半晌才抬起眼眸望著自己道,「彌子,別鬧了,你也知道無論如何推開我都沒有用。」

  彌子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被那一個瞬間銀時眼中洶湧的哀傷震撼,半天都沒能接上話來。靜默了一陣子,還是銀時收拾好情緒幾步走上前來,跪下來伸手抱起了她。從被抱起的角度彌子可以看到男人卷曲的發梢,輪廓分明的下顎,以及平和的眼神,這讓彌子覺得剛才看到的一切仿佛都是自己錯覺。

  到底藏到哪裡去了呢,方才仿佛要溺死人一般磅礡的哀傷是如何藏進這樣平和的皮囊之下的,彌子想不通,所以她伸出手去撫摸銀時的眼睛,在指尖觸碰到他瞳孔的時候銀時沒有躲閃,而是握住了彌子的手,垂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彌子閉上了眼睛,良久之後再睜開時,映入眼簾的是銀時那張臉,她下意識的想伸手,但視野裡伸出的手是光滑的,彌子抬頭便望見方才靠著的那棵大樹,她愣了一下開口道,「銀時,我給你講,剛才我做了一個夢……」

  她的話語被一陣啼哭打斷,彌子低頭看到對方懷裡被軟布包裹著只露出一個小小腦袋的嬰孩,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良久她才把目光從嬰孩赤紅色的眼瞳上移開,抬頭問道,「這是?」

  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話,銀時低頭注視著懷裡的孩子,看不出是欣喜還是懊惱,良久才搖搖頭,用和平日無異的語氣說,「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1、當初那半年相處,也並非你們想的那般甜蜜。

  2、繼找到彌子後,銀時也找到虛了。

  3、為何那麼久之後,如今彌子突然開始恢復記憶——當然是有緣由的。


第63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5】

  那一日天色原本就漸晚,沒有選擇去村子裡借宿,銀時帶著彌子在樹林中尋了一處臨近水源的地方作為棲息之處。好在只是開始時啼哭了兩聲後,背上的嬰孩一路上都在沉睡,這讓本來有些焦慮的銀時松了一口氣。夜幕降臨後用隨身帶的簡易鍋具熱了一些水,就著干糧如同平常一般填飽肚子之後,彌子靠著樹看了一眼被放置在地上的嬰孩,沉默了一路的她終於開口問道,「他怎麼辦?」

  銀時低頭看著那張被火光映照的通紅的小臉,那是過分沉靜的一張臉,紅色的眼眸滴溜著轉一圈直直也盯住了他。銀時慢慢的看著,口中卻是對彌子說道,「方才路過的地方,你再去取些水來吧。」

  被吩咐的彌子沒有多想,起身拿過空了的竹筒轉身就往來時的路走去,待漸行漸遠的腳步聽不到了,銀時這才伸手將嬰孩安置於自己面前,正襟跪著摸出了一只貼身攜帶的短刀,穩穩的舉了起來。被安放在地上的嬰孩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無論是能夠奪取自己生命的利刃,抑或是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只有那赤紅色的瞳眸定定的望著銀時。

  那一瞬間,銀時想起了松陽,想起了在松下私塾裡的日子,春日裡的櫻花和羊羹,夏日裡冰鎮在井裡的西瓜,秋日農忙時節去附近的地裡幫忙收割,冬日同學都回家之後只剩他和松陽二人的新年。最初的回憶有多美好,得知真相之後的現實就有多殘酷,舊日裡松陽總是用那雙松綠色的眼眸注視著他們,後來的日子裡連松陽的面容都慢慢消磨在記憶深處,銀時發現自己能記住的只有那一雙眼眸之中泛起的笑意。

  而此時此刻,面對注視著自己的嬰孩,銀時屏住呼吸,慢慢的將刀刃對准了他心髒的位置。那個嬰孩的目光從銀時的臉上移開,對上了正正懸在自己上方的刀刃,眨了眨眼,仿佛看懂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不明白。

  殺了他,一刀下去,挖出他的心髒——這就是銀時原本的計劃,如果不能夠徹底殺死虛,那就一次一次的找到他,一次一次的殺死他,如果這就是當初在戰場上遇到松陽的代價,那只第一次對著身為食屍鬼的自己伸出的手,他還是會選擇握住。

  四周靜悄悄的,只余篝火之中薪柴劈裡啪啦的炸裂聲,銀時在心裡默默給自己倒數,三,二,一,然後狠狠落下了刀。

  彌子取了水回來的時候,銀時已經將方才的殘羹收拾妥當,接過她取來的清水重新燒開,倒入大米煮成粥又放在一旁放涼。她不去管忙碌的銀時,將注意力轉向那個孩子,作為一個嬰兒他確實安靜的過分,除過剛見面時的一聲啼路,她還未曾聽到他發出一聲哭鬧。這麼看著彌子忽然起了玩心,她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然後衝他吐了吐舌頭。被包裹著的孩子認真的看著她,努力伸出手想觸碰彌子,然後有模有樣的也學她吐出了小小的舌頭。

  待到銀時晾好了粥准備喂食時,轉身便看到在一旁其樂融融玩起來的二人,心情忽而有些復雜。他記得那一夜在虛說出那句不可置信的話之後,自己是如何的震驚,他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著虛,企圖得知哪怕一星半點關於彌子的信息,然而虛卻沒有再透露分毫。決戰之終,其他人都以為是銀時擊敗了虛,只有他自己知道,比起被逼入絕境仍游刃有余的虛,自己才是即將倒下的那一個。在阿爾塔納的裂隙之前,虛輕松抓住他的刀刃,一寸一寸的拔|出身體,仿佛在嘲笑著銀時無力,然而下一秒他的動作頓住了。那一刻的虛仿佛被什麼束縛住了身體一般渾身僵住,抓住機會的銀時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他推入裂隙的深淵之中。

  這一場勝利來的太過突兀,以至於身後的眾人追上來擁著他喜極而泣的時候,銀時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他低下頭看著方才握刀的右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虛在最後那一刻對他作出的口型,心髒忽的一下沉了下去。再然後他不顧一切的向前跑,在深淵之前向下望過去,刺目的光芒在那一剎那收斂起來,連同著貫穿了大地裂隙綿延數裡的阿爾塔納一起消失,再無蹤跡可循。

  銀時拼命的向下探著身體,企圖再找到一絲一毫的痕跡,身後有人用力的拉著他想要將他拖離,他們喊著銀桑你怎麼了,你瘋了嗎,再然後視野驀的就黑了。新八看著收回手的土方,第一次覺得這個青光眼的男人也有這麼順眼的時候。他架起傷痕累累的銀時,環顧狀態都半斤八兩的眾人,嘆了口氣,這場大戰終於結束了。

  醒來之後的銀時沒有如同想像之中發火,他只是很平靜的宣布了解散萬事屋的打算,然後獨自踏上了探尋龍脈的旅途。這一走就是兩年,比起三年前彌子剛剛去世時候的瘋狂,這一次他更加冷靜和克制。他知道戰勝虛的不是自己,不是大家,不是任何人,而是彌子。在最後關頭她甚至都沒能發出一點聲音,仿佛能夠束縛住那個怪物一般男人已經是她的極限,然而在被銀時推入深淵之前,她的的確確存在於銀時的面前,銀時也認出了她想說的話。

  ——我愛你,銀時,最後一次了。

  真蠢啊,用這種方式告別,難道你不知道能夠再次出現對銀桑已經是最大的奇跡了嗎?如果說之前銀時的尋找和希冀只是自我安慰的話,那麼這一次,不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停下了。

  直到他尋找到她,或者死亡將他們徹底分離。

  「彌子,該喂他吃東西了。」銀時打斷兩人的小動作,將已經不燙手的米粥端起,用勺子遞到他的嘴邊。雖然一直未曾因為飢餓而啼哭,對食物的接納卻異常的快,銀時甚至都沒有費力去哄他便很快喂完了一鍋粥。反而是彌子看完全程之後,歪著頭疑惑道,「這家伙這麼小,吃這麼多沒問題嗎?」

  因為已經做好心理准備,明白無論如何都不能用正常人的規則去揣測他,所以銀時並不顯得有什麼驚訝。他收拾起鍋具,將篝火燃的更旺了些,方才大起大落的疲憊感才慢慢湧了上來。他看一眼已經熟睡的嬰兒,再看一眼靠著樹也閉上了眼的彌子,又打起精神坐直了身體,就在他以為彌子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屬於少女的聲音卻飄了過來,「你打算撫養他?」

  銀時望過去,方才閉著眼睛的人此時直直的看著他,神色平淡,「就好像……撫養我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1、的確是最後一次了(不是劇透。

  2、撫養:主要是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等長輩對子女、孫子女、外孫子女等晚輩的撫育、教養。(來自百度)


第64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6】

  那一夜的對話就這樣無疾而終,銀時沒有辦法回答彌子的話,就如同他無法回答自己一樣。帶著虛就如同帶著一顆定時炸彈,他也不能回到江戶去,卻也沒辦法說服自己挖出他的心髒,在猶豫不決之間只能將他帶在身邊,這種感覺就仿佛……在養育終極反派Boss一般微妙。

  第二日醒來,彌子沒有執著昨晚的問題,她抱起地上的孩子,學著銀時的樣子背在自己身上,如同之前無數次一樣踏上新一天的行程。夏日的灼熱散去之後,迎來的是漸涼的秋風,走在收割完稻子的田壟上,滿眼望去都是捆在木樁上交錯堆放著晾曬的稻谷。田野間仍有在勞作的農民,弓著腰將最後一點稻子齊茬割斷,然後用稻草束起來拋在一堆,銀時走了一陣子才發現身後的彌子早已停下了腳步,正靜靜望著田間的景像發呆。他退回去幾步,看著不知何時已經堪比自己肩膀高的少女,一邊疑惑著小孩子的成長都這麼快嗎,一邊開口問道,「怎麼了?」

  彌子收回視線不再盯著辛勞而作的人們,神色卻冷下來,擦過銀時的肩膀語氣冷淡,「沒什麼。」

  銀時在心裡嘟囔著莫不是到了叛逆期,卻也沒有再糾結,路過這個村子之後他要找農家補充一些糧食,還要計劃找一個落腳之處度過冬日,畢竟如今的情況和之前自己一人的時候不同了。想了一圈之後他才意識到走在前面的彌子背後的孩子似乎在掙扎,趕忙走上前去查看,然後看著被解開的孩子在二人的視線中竟然雙腳落地穩穩的站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彌子才不確定的開口問道,「小孩……多大會走路來著?」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有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經驗?」

  「我記得昨晚上他還是個嬰兒來著。」

  「不是有句老話常說,小孩子長得快,一不注意就變成大人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還是銀時反應過來彎下腰去抱起看起來已經三四歲大的孩子,後者因為赤腳的緣故,白皙的腳上沾了些灰土,銀時並沒有嫌棄,用衣袖幫他擦了擦,然後對彌子道,「走吧。」

  彌子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回頭再望一眼一望無際的田野,遠處有農民在焚燒稻殼,一縷一縷的灰煙裊裊盤旋著消失在天際,同方才腦海中閃現的畫面不謀而合,只是在那些回憶的片段中,那些煙並非來自稻殼,而是屍骨和殘骸。

  那日中午他們在途徑的鎮上一處集市落腳,銀時補充了些大米、干糧和調味品,又在糕點鋪打包了些點心,最終三人在面攤前坐下來,要了三碗清湯烏冬填飽了肚子,才從一上午的奔波中恢復了些。吃飽了後彌子看一眼吃飽之後便乖乖坐在一旁凳子上的孩子,猶豫道,「話說,你准備給他起什麼名字?」

  「嗯?名字的話……」

  銀時稍微踟躕了一下,雖然吉田松陽對他來說意味著全部,但信女曾經告訴過他,在虛存在的漫長歷史之中,吉田松陽不過是如同曇花一現的瞬間。他曾經有過許多名字和身份,然後通通終結在虛一個人的手中。

  「還是再等等吧。」想了許久,銀時緩緩的嘆了口氣,「也許到時候就知道了。」

  ——等到他想起自己究竟是誰的時候,也許他就能夠知道自己該如果去做了吧。

  「你在等什麼?」出乎意料的,彌子沒有輕易帶過這個問題,「等他想起來自己叫什麼嗎,就好像我想起彌子這個名字一樣?」

  「你說什麼?」銀時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想起來了什麼,彌子?」

  彌子的神色冷下來,她只是隨意試探一下,自從那日莫名的夢之後,越來越多的片段開始出現在她腦海中,回憶中,甚至夢境中。如果說一開始她還有些伴著恐懼的好奇,那麼現在她卻徹底明白了,那些到底是什麼,面前的這個男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這般特別的對待自己。

  怎麼會有嬰兒可以一夜長大,就如同自己為什麼會毫無回憶的出現在這世上,這該死的一切一定都有個合理的解釋,然而面前這個人卻從未告訴過自己。

  「我想起了什麼……你到底拿我當什麼?一個可以供你緬懷過去的玩具?還是能夠讓故人再次出現的道具?你看我的時候,看到的到底是誰?」[23]

  不論是之前還是現在都從未見過彌子對自己發火的銀時呆愣住了,反倒是衝著他質問完之後的彌子捂著臉開始哭泣,銀時沉默了許久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道,「別哭了,是銀桑不好。」

  不論如何,讓彌子哭泣都是他的過錯,這一點毋庸置疑。待到抽抽噎噎的少女終於抬起頭,銀時才將手拿開,抹去她沒擦淨的最後一抹淚痕,放軟了聲音道,「以後我再也不會逼問你了。」

  「我……究竟是什麼?」因為哭泣而雙頰泛紅的少女第一次講起自己的過去,「之前在旅店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是老板娘從山上撿回來的野種,說那日終日流淌的山泉突然干涸,人們不得不上山去探尋,他們看到山間閃爍著不詳的異光,待上前查看時卻只在泉邊找到了不省人事的我。老板娘將我帶走之後,山泉才恢復了流淌,他們都說我身上帶著不幸,還有人說我是妖怪的孩子,他們懼怕我,厭惡我,卻又不敢隨意丟棄我,他們怕會惹怒山間的神明。」

  「然而我到底是什麼呢?那些我看到的回憶,到底是屬於誰的?」彌子慢慢的沉靜下來,幾乎是自言自語一般,然後又抬頭看住了銀時,「你知道的吧,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銀時感覺到喉嚨有些緊,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口,他同彌子的往事,龍脈的秘密,期待已故愛人重現的私心,一切的一切沉重的就好像深海一般讓人窒息,壓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只要彌子想起一切來他們就又能重聚了……他不止一次的期待過,哪一個瞬間彌子忽然就帶著他們共同的回憶活過來,依舊如同曾經一般會深情的注視著他,然後告訴他自己仍然愛他。歷經十數年的陰差陽錯,他同彌子卻只有短短半年相聚的時光,即使生活從不善待於他,銀時也曾忍不住苛責命運待他是如何的不公。

  然而打破這片寂靜的卻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只是一瞬間,從四面湧來的人包圍了他們,銀時從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伸手將彌子護在懷中,轉身躲過身後劈過來的刀刃,再抬頭的時候眼睜睜看見幾步之外的孩子落入他們的手中。雖然沒有身著僧袍手持禪杖,但這些人的確是奈落無疑,和他們打過多次交道所以熟悉他們的模式,銀時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卻已然無計可施。

  也許是已經取得了目標,偽裝成平民的奈落一眾沒有再衝上來,但憑借著對殺氣的敏銳直覺,銀時知道他們是真的想要在這兒殺了自己,以除後患。單打獨鬥他並不懼怕,可如今懷中還有因為驚嚇而發抖的彌子,他深知自己無法同時兼顧殺敵和保護彌子,更有甚者,他無法想像再次回到奈落的虛會做出什麼。

  正在他踟躕之際,原本挾持著人質的那名奈落卻突然身形一晃倒了下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有著紅色瞳眸的孩子穩穩將一把脅差抽出來,方才還只有三四歲的身軀不知如何成長到八九歲的模樣。他有些好奇的伸手抹去刀刃上溫熱的血液,原本不辯喜怒的臉上下一秒扯出了一個無害的笑容。

  那一個瞬間,不知為何,銀時竟然從其余奈落那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深刻的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23】你看我的時候,看到的到底是誰?:如果不在意,彌子大不必生氣。可是她生氣了,因為銀時對現在的她沒有期待,而她對銀時有。


第65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7】

  下一刻所有奈落都動了起來,不是一對一的戰鬥,而是所有人都舉起了刀刃衝向中心的孩童。明明是人數懸殊的圍剿,銀時卻仿佛感受到其中必死的決心。

  尚未來得及體會到這其中的緣由,銀時的目光投過眾人的間隙瞥見立於正中的人,黏在那自己曾經無比熟悉的面容上,遲遲都未能回過神來。

  仿佛是注意到了銀時的目光,保持著微笑的孩子歪著頭向著銀時的方向看過來,下一秒他便消失在眾人的包圍中。當動作如果足夠快,是可以超越重力的,噴薄的血滴答落地的時候,銀時才能將目光重新鎖定在對方身上。並未施舍給三三兩兩參差落地的奈落一眾任何眼神,依舊掛著笑容的孩子緊攥著卷了忍的短刀,向著銀時和彌子的方向看過來,似乎是在評斷著什麼。

  銀時謹慎的將彌子護在身後,連帶著呼吸都沉了下去,雖然設想過無數可能性,也期待過最先被記起的回憶屬於松陽,但當最壞的打算出現在眼前時,他也並不失望。這條路本就是他選的,也做好了打算,如果面前站著的確定是虛,那麼不論多少次他都會再次揮下斬殺的刀刃。

  曾經的那把木刀斷在了和虛決戰的那一夜,後來啟程前銀時拜托鍛造屋的鐵子鑄了一把短刀,那時他並未對鐵子提出什麼要求,但拿到刀的時候握在手裡便知道是一把極好的刀,吹發即斷,削鐵如泥,此時此刻就躺在他的懷裡。他深呼吸著放松了身體,捏了捏彌子的手道,「別怕,等我信號,你就向後跑。」

  「可是……」

  「沒事的,只要站在我身後就好,其他的交給我就好了。」銀時說完之後頓一下,語氣漸沉,「拜托了。」

  ——拜托了,別再讓我變成,喪家之犬了。

  彌子注視著自己面前的背影,高大,堅毅,沉著,同這些日子裡任何時候看到的銀時都不一樣。那一刻有什麼記憶連同深刻的情愫在腦海中湧現,她試圖抓住,但越是努力越是覺得有更多混亂的疼痛在身體裡炸開。在聽到銀時喊了一聲「彌子」之後,她努力壓下不合時宜的混亂思緒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跑去,身後傳來的聲響逐漸遙遠,彌子跌跌撞撞的向前跑著,不知為何呼吸卻越來越困難,耳鳴尖銳的在耳邊回響,她攥緊胸前的衣襟張開口想要呼吸,喉頭一甜卻先咳出了一口血。

  來不及思考緣由,彌子跌倒在地,一只手依舊攥著衣襟,另一只手撐著地,瘋狂咳起來,後來的記憶變得模模糊糊,她只記得身體仿佛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托起,恍惚之間望見卷曲的發梢,輪廓分明的下顎,一切都仿佛夢境中曾見過的那般熟悉,她伸出手努力想要去撫摸銀時的眼睛。在指尖觸碰到他瞳孔的時候銀時沒有躲閃,而是握住了彌子的手,垂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抬起頭的時候,銀時意識到彌子已經失去了意識。他垂著頭環抱著懷裡的人,伸手抹去了彌子嘴角的血跡,回憶中失去彌子的恐懼如同三九寒冬從天而降的一桶冰水一般砸中了他。一時間銀時仿佛失去了行動的能力,他想要抱起彌子卻無從下手,想要伸手去試探她的呼吸卻又害怕的無以復加,直到身後響起的聲音點醒了他。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銀時轉頭,看著赤紅色瞳眸的孩子衝他眨了眨眼,平靜的仿佛在陳述今日天氣不錯一般。

  方才銀時本來是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准備同虛戰鬥的,但在支開彌子之後,銀時看到笑的無辜的孩童扔掉了手中的刀,伸出空空如也的雙手,滿臉都是「快誇贊我」的神情。銀時在那個剎那意識到,此時此刻面前的並不是虛,至少不是他認知中的虛,非要形容的話……仿佛是更早之前,屬於仍舊是孩童一般的他的回憶。

  那是屬於還未曾覺醒力量,未曾經人類歷惡意的屬於孩童時期的回憶。彼時的虛——姑且暫時仍舊用這個名字稱呼他——對這個世界懷揣著好奇的試探,如果有人傷害了自己,那就傷害回去,如果有人對自己好,那就同樣以善意回應。對於脅迫傷害自己的奈落眾人,他選擇了趕盡殺絕,而對於一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銀時,幼小的孩子選擇接納。

  意識到這一點的銀時一臉復雜的望著佇立在一片鮮血和屍體中間的孩子——他甚至沒有意識去擦拭自己臉上和手上的鮮血,仿佛剛才做的事並不足以掛齒——只是那樣單純的笑著伸手等待銀時的誇獎。在還未決定要如何之時,他聽到身後忽然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轉身看到並沒有跑出幾步之外的彌子跌倒在地的身影,一時之間慌了神。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趕到彌子身邊環抱住她,卻無法阻止鮮血從她口中溢出。

  沉默之間,面龐還沾著血的孩子已經走上前來,他在二人面前蹲了下來,伸手想要觸碰已經失去意識的彌子,卻被銀時攥住了手腕。面對這無聲的質疑,孩童卻沒有顯得不高興,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彌子身上,片刻之後才出聲道,「這個人和我,是一樣的。」

  那一刻的銀時仿佛懵懵懂懂的抓住了什麼,長久以來的疑惑也仿佛有了些頓悟,他將對方的手腕攥得更緊,焦急的問出聲,「什麼意思?」

  這一次他沒能得到答案,因為被攥住的孩子將目光移向銀時,雖然依舊頂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整個人卻傳達出一種危險的氣息,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蹦出了一個字,「痛。」

  銀時一愣松開手,他才收回留下了三條紅痕的手臂,想了想又補充道,「痛苦,討厭。」

  因歡樂而喜悅,因痛苦而討厭,銀時意識到此時此刻的虛只是憑借著人類的本能在行動,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即使他焦急的想知道彌子的情況,卻不能在這時候逼迫虛,否則只會適得其反。思慮一陣之後,銀時伸手用衣袖將虛臉上的血跡抹淨,然背著彌子站起身,對著年幼的孩子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落腳。」

  作者有話要說:

  1、記憶不是白給的,和記憶一同回來的,還有其他。


第66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8】

  趁著天亮趕了一下午的路,在夜幕降臨之前終於趕到相鄰的村子,在敲開一家農戶的門表明同行之人病重的境況後,善心的農戶收留了他們。將彌子放在用干草和多余被褥臨時整理出來的鋪蓋上,銀時剛想謝絕了農婦端來的冷飯,轉念一想又接了過來,遞給了身後亦步亦趨的孩子。接過飯碗的孩子也沒有說什麼,張口就吃了起來,銀時這才從隨身行囊之中掏出白天買的大米和調料遞給農婦,作為收留他們的酬勞。忙碌一番之後已至夜晚,其余人都已經入睡,屋裡屋外都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一聲犬吠,銀時將彌子露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裡,轉頭走向門外,看到了坐在地上望著天發呆的虛,想了想也在他身邊就地坐了下來。

  並未對他的到來施舍任何注意,甚至連眼神都懶得給予,年幼的孩子就那麼直直望著天。鄉下的夜晚沒什麼燈光,天氣晴好的時候夜空格外清晰明朗,想起數月前自己也曾這般仰望夜空,那時候不論是彌子還是虛都毫無消息,只有一個人孤單單的在路上行進著,不想數月之後不僅尋到了彌子,還找到了虛。昨天銀時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切,今日便被現實的殘酷擊得粉碎,如果有可能,萬分之一也好,他也不想再一次失去彌子了。每一次失去彌子,都仿佛挖走了他靈魂的一部分,假如再一次失去她……

  銀時暫停了思考,在身後握緊了拳頭。

  ——那樣的話,阪田銀時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還有繼續生存下去的動力。

  就在這時,虛忽然開口說話了,他的語言風格同日後銀時熟悉的任何一個他都完全不同,簡單扼要,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奢侈,「你在悲傷。」

  說完他眨了眨眼睛,又露出恍然大悟一般的表情,「是為了那個人嗎?」

  銀時深呼吸著,盡量讓自己聲音放輕緩,「你白天那時說的,是什麼意思?」

  虛沒有立即回答,他注視著銀時許久才移開目光,終究還是開口回答了,「她很痛苦,我能感覺到。」

  「為什麼?」銀時下意識的追問,頓了頓又換了個方式,「那她也能……」

  「不行。」虛一邊打斷銀時一邊搖了搖頭,仿佛是對這段對話已經厭煩一般,直接將話題拖到結束,「沒用的,她一定會死。」

  說完便不再理會銀時,轉頭回到了房間裡,留下銀時一個人愣在原地。銀時在腦海中瘋了一般挖掘著一切關於彌子和虛的記憶,彌子曾說過,能夠死而復生的幸運對她來說也不過是追尋自己的途徑,但說到底正常人是不可能從三途川返回人間的。銀時的確試圖探查過真相,但彼時的他還未曾知曉虛和龍脈之事,彌子就已然離世,而後在虛那裡知曉彌子的存在卻來不及細究。大戰之後他詢問過巫女姐妹,她們卻不信龍脈尚有支脈一說,歷史上即便是曾有過普通人想要分擔龍脈之力,也只會因此而遭殃。

  「龍脈的力量普通人類是無法承受的,就如同被矮小的堤壩勉強阻止的洪水,一旦超過平衡,身體就會如同洪水一般被衝垮。」那時她們是這樣告訴銀時的,如今想起來,再看到彌子的境況,他的心恍恍惚惚的沉了下去。

  好在彌子很快便醒了過來,但經歷了大起大落的銀時卻終於成睡了過去。少女轉醒後花了一點時間去回憶方才的事,想要起身才覺得沉甸甸的,坐起來看到伏在自己腿上還在沉睡的男人,慢慢的勾起了一絲自己都沒有覺察的笑意。她伸手將男人過長的鬢角理在耳後,重新躺了回去。

  一夜無夢。

  待到第二日告別了收留他們的農戶,銀時擔憂彌子的身體想要背起她時,卻被少女拒絕了。彌子先他一步向前行進,卻在銀時看不到的地方紅了臉,懷著說不清的心思,彌子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悄悄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露出一絲透著些許懊惱的笑意。只是沒走幾步,她便停下了腳步,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有些詫異,片刻之後轉頭用眼神詢問銀時,卻發現後者反而露出一些欣慰的神色。

  「喂,終於忍不住出現了嗎?自從上次之後杳無音訊我還以為你已經沉入江戶灣的海底了。」

  被嘲諷的男人沒有立即回應,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銀時身上,只是緊緊盯著銀時斜後方的孩子,一眼都不眨,半晌才挪開視線,滑過銀時又落在了自己身前的少女身上,沉吟不語,探究著又像是在確認著什麼。

  「喂,高杉你——」銀時有點慌張,緊走幾步將彌子拉到自己身後,「別裝深沉啊,這套路都被玩爛了。」

  「呵,該說是你運氣好呢,還是……」高杉將後面的話咽下,他不得不承認,上天的確是在眷顧著銀時,只是這份眷顧也帶著致命的沉重,就像他們糾葛不朽的命運一般。念及此他收回了思緒,對著面前的人點點頭,「走吧。」

  他走了幾步,意識到身後的人沒有跟上,高杉稍有不耐的停下,意有所指的衝著彌子,目光卻是盯著銀時,「找個地方,敘舊。」

  作者有話要說:

  1、高杉也來了,放心,他不搶女主,雖然我知道你們想看。


第67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09】

  雖然對突然出現的男人有些好奇,但看到他同銀時仿佛是舊識的份上,她未曾問詢什麼,只是靜靜和前幾日的的孩童一起跟著他們行進。一路上她隱約聽到走在前面的人在說些什麼,但仔細去聽又無跡可尋,轉頭去看身邊的孩子毫無表情的臉,又覺得挫敗起來。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是這樣,拿我當小孩子……」她嘟囔著又放輕了聲音,雖然未曾提及,但這個孩子同她卻有種不由自主的親近感。陽光透過樹葉在他白皙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暈,她看著忍不住像前幾日那樣,伸手去戳他的臉頰。被戳到臉也沒有不滿,那孩子轉頭看向她,然後伸手將她的手指握在手裡,仿佛是在感受著什麼一般。

  「你……」彌子有些吃驚,她想抽出手指,奈何他攥得很緊,「松手,很痛啊。」

  「像那時候一樣痛嗎?」孩子不僅沒有松手,另一只手飛快地攥住彌子另一只手腕,越收越緊。

  「那時候是——啊!」彌子話還未說完,劇痛就接踵而至,這一次走在前面的二人也覺察到不對,回身趕來時已經晚了。銀時捧著彌子的手腕,上面四根指痕消失在迅速升起的紅腫之中,那一刻他的憤怒衝撞著理智,卻在最後一刻被高杉壓住了肩膀。

  「為什麼生氣呢?」覺察到銀時那份針對自己的怒氣,體內流淌著龍脈之血的孩子不解道,「又不是第一次了。」[24]

  聽著他的話,銀時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他的心提了起來,「你知道她……你有彌子的記憶!」

  這一次,孩子的眼神變成了不耐煩,「都說過了。」

  說過什麼——阪田銀時的思緒回憶著與他一起的這幾日少到可憐的對話——這個人和我,是一樣的。

  是一樣的,是一樣由龍脈誕生的生命,共享著地球的龍脈之力,乃至於……共享著記憶。然而他們又是不一樣的,銀剛剛提起的心又沉了下去,虛不會衰老不會死亡,只要這顆星球還存在,他就能無限次的復活,而彌子……彌子不行。

  銀時環抱著彌子,安撫著因劇痛而顫抖的少女,就仿佛曾經在櫻花落下的晚春裡,那痛徹心扉的最後一次擁抱。他抬手壓住她骨折的手腕,咬緊了牙,昨晚的話又回響在耳邊。

  ——沒用的,她一定會死。

  「你相信了吧。」高杉沒有再制止昔日同窗的舉動,他站起身來,陽光將他的影子投在銀時的身上,「雖同為龍脈之力……不,與其說是共享,相比之下彌子只不過是一束微不足道的支脈,一個主神打盹間隙的意外,用光了就結束了。」

  「別說了。」銀時制止了高杉,他手上飛快的為彌子包扎固定,全身都透著抗拒的氣息,「她還在啊,還活生生的存在著啊。」

  高杉看著已經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蹲下來扯過銀時的衣襟,強迫他抬起頭,然後伸手拉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光滑的胸膛。

  「你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那時候我確實要死了,但就在這裡,就在心口這裡,我將朧的骨灰融進自己的血脈之中,竊取了僅剩的一絲不死之力。」對上銀時震驚的神色,高杉嗤笑一聲,「正因如此,我才瘋狂收集情報,你以為為何天導眾再沒有音訊,貪得無厭的注射不死之血,一個個自取滅亡,呵,愚蠢至極。」

  「那你……」銀時抓住了重點,震驚變成了了然,「還能活多久?」

  「足夠了。」高杉理好衣襟,不去正面這個問題,看向冷靜下來的銀時繼續道,「如果任由他們繼續在一起,在恢復記憶的同時,彌子也會注定重蹈死亡的覆轍,也就是說虛……松陽,和彌子,你只能選一個。」

  說完,他用自己特有的,銀時一向很討厭的嘲諷的語調問道,「你選哪個,銀時?」

  作者有話要說:

  【24】彌子也這麼被神威捏斷過手腕,虛只是想試探一下她,再說這個怪物喜怒無常,他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

  好了,終極抉擇來了。選擇短命的愛人,還是選擇放手換一個無知卻幸福的彌子。

  你們會怎麼選?


第68章 【番外——這是你們要的甜10】

  再次踏上江戶這片土地,新八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經歷了那場大戰後,不到兩年時間,這裡的人仿佛已經忘記了那一夜的慘烈,亦或者是人們選擇性的去遺忘,用更加華麗的裝飾修繕了殘骸,遮掩了不幸,在下一個日出升起之際,傳頌如同童話故事一般幸福的結局。

  ——幸福嗎?新八捫心自問,什麼又是幸福呢?安居樂業是幸福,但曾經的萬事屋雞飛狗跳也很幸福;身體安康是幸福,但曾經三天兩頭打架受傷時也很幸福;家財萬貫是幸福,但曾經一窮二白吃頓火鍋都是奢侈也很幸福。說到底,那是因為,自己曾經守護住了重要的同伴和家人,所以即便面對那麼強大的敵人時,他也不曾退卻,因為身後就是想要守護的一切。

  但現在,萬事屋已經……新八摘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之後,少年抬頭看著曾經在大戰中損毀的招牌,竟然已經更換一新。他的心髒飛快的跳動起來,加快腳步走上二樓,抬手想要敲門,忽而又頓住。剛有了希望就害怕失望,說到底人類就是如此患得患失脆弱的存在,鼓了半天勇氣新八仍舊未能落下手,反而被身後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喂喂,要進就進,杵在門口做什麼?多愁善感可不是你的角色特點啊,別想通過改變人設賺取人氣,一點也不適合新八幾你。」

  站在樓梯中央的男人,依舊有著一頭理不清的卷發,吊兒郎當的語氣讓新八覺得,五年前那個痞氣十足又對誰都不能見死不救的萬事屋老大,真的又回來了。

  「銀桑,你什麼時候回來……」新八的話尾消散在空氣中,他睜大眼睛盯著跟在銀時身後的人身上,半天找不回聲音。

  「好了好了,快進屋吧。」銀時說著拉開了門,從新八的身邊擠進屋去,「彌子也快點,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收拾完呢。」

  站在門口的少女仿佛是想要和新八打招呼,又有些局促,最終微微欠身鞠躬就跟上了銀時的腳步。路過的時候新八方才回神,視線只來得及抓住她墨黑色長發的發尾,轉頭看到她已經將衣袖用帶子系起,跪在地上擦起了積灰的地板來。

  「你的手還沒好,放著我來擦吧。」銀時蹲下制止了她的動作,新八這才注意到少女露出的小臂上纏滿了繃帶。被搶了活做的人有些苦惱的環顧四周,最終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被這樣熱忱的盯著,新八竟然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初次見面,我叫彌子,路上辛苦了,讓我為你泡杯茶吧。」說著少女也不等他回應,一路小跑進了廚房,新八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著一臉認真擦地板的男人道,「銀桑,她是……彌子?真的是彌子嗎?」

  被問及的人不作答,慢條斯理的擦拭完面前那塊地板後才抬頭看了一眼新八,嘴唇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麼,卻被端著茶進來的人打斷,無疾而終了。

  「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將就嘗嘗。」少女將茶杯在新八面前放下,笑容完美毫無破綻,然後端著空了的托盤轉身又進了廚房。

  在新八面前的沙發上坐下,銀時揉了揉自己的卷發,看著一動不動的新八笑了,「怎麼,端茶倒水的人設被奪走了,有些不知所措嗎?」

  「倒不是……」新八說了一半頓住,端起茶杯將自己隱藏在氤氳的熱氣後,嘗了一口,「……真苦。」25]

  「啊,那孩子確實不太會泡茶,這也難怪,畢竟買的都是超市的打折貨。」銀時左右找不到什麼可以看的東西,嘀咕著晚一些去趟便利店買本Jump,卻收斂了漫不經心的神色道,「新八,我想照顧她。」

  「照顧她?」新八的眼睛被熱氣熏起了霧,看不清表情,只有聲音傳了過來,「就像照顧神樂那樣嗎?」

  被這樣問及,銀時手上的動作一頓,偏過頭去垂下眼低聲應道,「嗯,就像照顧神樂那樣。」[26]

  「是嘛。」新八摘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起來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往日清爽的笑容,轉身對著剛剛走出廚房站在他身後的少女笑了,「初次見面,我是志村新八,日後還請多多關照。」

  窗外的天光透進來,漫漫的映在他們的身上,新八後知後覺的想,縱使這不是童話故事一般的完美結局,也足夠寬慰此時此刻每一個人心存感激的繼續生活下去了。

  至於以後的事,那便是另一個新的故事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25】真苦:之前的彌子很會泡茶,當然之前的彌子會的很多,新八不必都知道。但他明白面前這個真的不是彌子了。

  【26】照顧神樂那樣:照顧女兒那樣。銀時回答的時候轉頭看地了,這是說謊的表現,新八可能知道,但他也不願意深究了。

  終於打上全文完的標志了。

  欠你們的HE補上了,你們不能說這個不是HE,但是你們總覺得哪裡不對,手癢想打作者一頓。

  這就對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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