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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漫)只好跨物種談戀愛了》作者:鴿烏孤【完結】短篇。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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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漫)只好跨物種談戀愛了》作者:鴿烏孤【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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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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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被分到交番實習的警察萩原研二,工作期間撿到了一枚紅布裹著的玉佩。
他把它帶回了家。
隨後,家裡出現了詭異的事。
最初只是電燈接觸不良自動開關,警犬害怕得朝他狂吠,然後,家裡忽然多了一個人。
內容標簽: 綜漫 情有獨鐘 咒回 柯南 正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小鳥,萩原研二 ▏ 配角:松田陣平,五條悟 ▏ 其它:
一句話簡介:跨物種戀愛。
立意:不要隨便去撿路上的貴重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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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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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hagi,你最近休息得不好嗎?」
卷發警官看向幼馴染,後者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手支著下巴撐在辦公桌上困倦地打了個呵欠,頭一點一點,仿佛下一秒就會睡過去。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爆處班的任務雖然危險,忙起來也沒什麼節假日,畢竟犯罪分子可不會挑工作日作案,但最近的工作確實沒有之前繁重,萩原卻比之前還要疲倦,好像熬了幾個大夜。
松田陣平經過工位時順便給了他一手拐,「晚上去哪浪了?」
「去你的。」他笑罵,隨之轉頭,又露出了有點困惑的表情,「我也不清楚,可能就是……做了個夢?」
懂了。「春夢?」
「滾滾滾!」
說是春夢有點冒犯,但說絕對不是,似乎又有些底氣缺乏,畢竟已經連續做了好幾天的、堪稱連續劇的漫長夢裡,並非沒有女主角的存在。
最開始的時候,他夢見自己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宅院裡,感謝曾經被迫和家姐看過的許多鄰國古裝電視劇(真的有在感謝嗎?),萩原研二很快就認出這是一座徽式園林。
園子占地面積廣闊,比伊勢神宮也不遑多讓,渾然一體的假山石不像切割而成,而是從別的地方整個搬運過來,所貲令人咋舌,精雕細琢之處透露著精妙的巧思,就算是曾經為了辦案去過的京都百年名家,相比之下也顯得簡陋粗淺,遠不如這裡底蘊深厚。
到處充滿著奢迷又古舊的味道,還有那種上了年頭的,揮之不去的老敗氣息。
這是他的夢能構造的精細程度嗎?現景已經超過了萩原研二擁有的閱歷儲備,未免真實到太過荒謬。
對於鄰國,萩原研二最深的了解在於高中的漢詩課上,幾千年的文化積累除非專研,否則根本無法吃透一二,遺憾的是他作為理科生,最終還是有所抉擇。
除此外了解並不甚深,為什麼會突然夢見異國景像?
沒有人,他把偌大的園子逛了一遍,始終沒有看見人影,最後只剩下園林中央的那棟樓沒去過。
雕梁畫棟,梁上棲息著一只燕子,一蹦一跳地落到樓頂的一扇小小窗戶前,用短小的喙輕輕叩響了窗欞。
窗戶打開了。
裡面伸出了一只蒼白的、纖細的手,捧流沙都嫌太過沉重。
一捧粟米落在了燕子的喙邊,小鳥低下頭,信任地把頭埋進掌心啄食。
他走近那幢繡樓,敲了敲門,門應聲而開,裡面沒有人。
更奇怪的是,樓上明明有人,但是樓下卻沒有能通到樓上的樓梯,直到發現天花板的角落裡有個四四方方的切角,想上去,就必須把那塊地板推開。
很重的木板,離地面好幾米高,也沒有其他落腳點,但是對於動不動就負重上百斤的排暴警察來說,並非難題。
萩原研二很輕松就移開了天花板的木板。
如果是現實,他不會未經許可就闖空門,但現在不同。
他上了樓,剛站定,忽然僵在原地。
窗邊站著一個女孩,手心裡捧著一只燕子,小小的鳥兒撲扇著翅膀,勇敢地擋在她身前,仿佛他是個什麼壞人。
他覺得有些好笑,想上前解釋,最終還是遲疑了。
這裡只是他的夢。
他可以做一切想做的。
明明這麼想著,萩原研二卻不敢驚擾對方,那瘦瘦小小的,仿佛只手可握小鳥一般的女孩子,睜著那雙黑棱棱的眼睛,受驚地朝他看過來。
第一夜就這樣結束了。
半長發的警察猛地從夢中驚醒,無意識地打量四周,還是熟悉的小公寓,牆上貼掛著昭和美人的日歷,澤口靖子笑容燦爛如舊。
是夢啊。
他起身下床喝水,沒有注意到雪白的床單上,有一縷黑色的頭發,慢慢地,偷偷地爬了上來。
第二夜
萩原研二沒有把這個夢當一回事,或者說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工作忙碌,他很快就把夢拋到了腦後。
直到再次上樓。
或許稱之為床更合適,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房間,與其稱之為房間,不如說是一張大床,有腳踏,有隔間,現代有房車之說,集房車一體,而這張床也有相同的含義。
看不出種類的昂貴木雕、復雜的雕刻……絕對是能橫著進博物館的藝術品。
剛工作不久的萩原警官難免俗套地做了換算:如果賣出去,大概下輩子都可以很舒服地躺平了。
這張床的主人,看上去很小,也許不過十三四歲,後來才知道早已經滿了十六,但當時沒有認出來大約是因為個頭不高,也許勉強到他的胸口——畢竟沒有近距離比較過。
他忍不住用警察的視線去觀察對方。
——養尊處優,比日本皇室裡那些穿件昂貴衣服都要被民眾批駁奢靡的公主要奢侈得多,渾身上下都著綢緞,上面的繡花只在博物館裡見過,他一年的工資大概勉強能買一個袖口。
——舉手投足間,有種奇妙又細思極恐的氣質,他注意到,對方走路時邁的步子很小,這符合她嬌小的身形,可離譜的是她每邁一步的距離居然都是一樣的!比尺子量過還要標准。
即便是走起路來,耳邊價值不菲的翡翠墜子也從不晃動一下,簡直像是什麼神奇的魔法。
但沒有魔法,他想起警校的訓練,為了塑造整齊劃一的隊伍,所有人都必須在炎炎烈日下練習儀態,盡管警校生們無論男女個個都身體強悍,但就算如此,有時還有人承受不住。
而她——而她,青年看著這個金尊玉貴的少女,心裡升起了一絲同情。
她的皮膚很嫩,尤其是那雙手,輕碰就會變紅,簡直和豌豆公主差不多。
頭發幾乎快到腳踝,盤起時壓著頭顱無法抬起,散開之後如雲霧一般,他很擔心她走路的時候踩到它摔一跤——美得像個漂亮的枷鎖。
瘦弱,仿佛一陣強風都可以把她的腰吹斷,萩原研二皺了皺眉,這樣美麗又脆弱的姿態,就像是特意為了滿足一些下流而糟糕的癖好而培養。
她的運動量很少,幾乎沒有,這是她瘦弱的原因。小小的閣樓就像是一方精美的囚籠,把女孩困在裡面,日復一日刺繡,吃喝都由女僕送上樓,只有夜晚才准許她像幽魂一樣去園子裡轉轉。
千篇一律的生活,毫無變化,光是看著他都覺得快要窒息掉了。
就算是監獄,這樣做也是違法的!
而真正被關著的人,要麼是坐在床邊繡繡花,要麼是走到窗邊。
除了第一次遇見,她好像就再也不能看見他了,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即便知道這不過是個夢境,萩原研二還是有些難過。
她輕聲開口,許久沒有說過話的聲音並不好聽,反而有些沙啞,像個丫丫學語的孩童似的,有些艱難地發出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萩。」他脫口而出,又驚訝於自己能聽懂她的語言,隨後才意識到她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在和窗邊那只燕子說話。
燕子當然不會說話。
於是她說:「我老家在萩蘆,我叫你……『萩』好嗎?」
她沾了點茶水,在窗台上一筆一畫,寫下了「萩」字。
「萩?」
「啾。」
暖黃色的喙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溫柔得像是一個吻。
他也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光是肉眼看都覺得痛苦不堪的生活,如同平靜的池水,偶爾也會泛起些微漣漪,心疼女孩的中年婦女——大概是大河劇中才會出現的乳母,借著難得的機會偷偷給她帶了一些書。
只是婦人也不識字,帶來的居然是外國書,萩原研二知道她連漢字故事都是自己偷偷看的,當然不可能認識英文。
「The happy Prince.」萩原研二輕聲念了出來。
她像是受了驚嚇,抬起頭。
萩原研二和她保持著距離,以示自己無害,又放柔了聲音,「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快樂王子。」
他不確定她是否能聽懂日語,但他對漢語的了解僅限於八九十年代的港片,只會寥寥幾句「zousan」、「bingo」用來耍耍帥,而她的語言更類似於漢語中的方言,雖然溫軟好聽,遺憾的是,如果不是在他的夢境,他肯定完全聽不懂。
幸運的是。「快樂王子?」她聽懂了,也不太害怕他——畢竟這是他的夢境,這是他所期望看到的。
「你會念上面的字嗎?」
「會。」
萩原研二無比感謝自己為了看英文原聲片還沒有把英語扔到腦後,不至於在現在出醜。
他讀懂了她的眼神,「我教你好嗎?」
「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她說,「你叫什麼名字呢?」
「萩。」
「噢!」她臉上終於揚起了一點屬於這個年齡的小女孩的天真歡快,「和我的燕子一樣的名字!」
「是的。」萩原研二笑著說,「和你的燕子一樣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那,我叫你……老師好嗎?我聽說,外面的那些新式女子可以剪短短的頭發,像男孩子一樣認老師的。」
類似於明治維新的時代嗎?大概是足不出戶的大小姐吧……
他的目光柔軟下來,輕聲答應了她的要求,「叫老師可以,叫名字也可以。」
念完快樂王子的故事,又滿足她想了解外面的願望,說著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完全不覺時間的流逝。
「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她輕嘆了口氣。
耳邊響起了哢嚓的聲音,夢境隱隱有碎裂的趨勢,這個夢快要醒了。
「你會再來找我嗎?」
她眼裡的戀戀不舍使他瞬間心軟,沒有拒絕。
「會的。」
夜深人靜,俊秀帥氣的男人面對窗戶躺在床上睡覺,眉心先是緊蹙,隨後又漸漸松開。
忽然,一只蒼白的、指甲塗滿了鮮紅蔻丹的手,從他身後的被窩裡緩緩鑽出,一分一寸,在背部游走,蜿蜒而上,繞到他的肩頸上。
「萩郎……」黑暗中,一張沒有血色溫度的臉輕輕貼上他的後背,感受著胸腔裡鮮活的,蓬勃有力的心跳。
祂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古怪的,不可名狀的微笑。
「找-到-你-了。」
第三夜
「你是說你最近一直在做夢?夢裡有個女人?還是有邏輯的連續劇……醒來之後很疲憊,黑眼圈就是這麼來的……」
松田點點頭:「我明白了,放心,這個我會治。」
說完還真的像模像樣開了張藥方。
萩原研二狐疑地拿過來一看,上面寫了個地址。
「管用。」松田拍了拍好友肩膀,「去吧。」
想想也是,小陣平這家伙從小到大就沉迷於拆東西,醫學水平是沒有的,推薦的大概是個靠譜的醫生吧。
萩原研二下班後按照地址走了老遠,終於到了目的地。
【成人用品店】
萩原研二:「……」
絕對是故意的!松田這混蛋!
「叮。」短信響起。
「不要不好意思,年齡到了要學會紓解需求。」——松田陣平。
回去得找個機會把對方練一頓——雖然結果可能是自己被練,然後還要被狠狠地嘲笑,說起來最近大概流年不利,警校裡的狗見他都得叫幾句。
可惡,越想越氣。
要不干脆把他抽屜裡用來當夜宵的面包吃掉好了……吃松田陣平的飯,讓松田陣平無飯可吃!
我好惡毒,他冷酷地想。
反正鑰匙也不是沒有,好像隨手放家裡了,萩原研二到家拉開抽屜,把鑰匙拿出來,又看見了放在一邊的玉佩。
他把玉佩拿起來,隱約覺得玉石好像比剛拿回來的時候亮了許多。
這塊玉佩是在繁華區的街上撿的,明明上面還包了一塊顯眼的紅布,而且遺失地的人流量不小,卻一直都沒有人看見,也是奇怪了。
當時他正在交番工作,負責失物招領就順便帶了回去,結果過了認領期限都沒有人來拿,他只好把玉佩拿回家。
現在想想,好像奇怪的夢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怎麼可能,這也太迷信了。
萩原研二隨手把玉佩放進去,關上抽屜。
無所謂了,他也不在乎了,一個夢而已,做就做唄,大不了就是白天犯點困,挨幾句罵而已。
半長發青年打了個呵欠,斜靠在沙發上淺寐。現在補個覺,等醒來之後再去吃小陣平的面包吧。
朦朦朧朧中,似乎有一片紅霧籠罩了過來。
夢裡的世界正在下一場足以滅絕天地的大雪,鵝毛一樣大,卻無論如何都覆蓋不了另一種顏色——到處都是鮮艷的紅,張燈結彩的紅,幾乎要把整個世界都吞沒掉的紅色,張著血盆大口,令人不安而恐懼。
「今夜床前一盞燈,
女兒離娘在天明,
我請爹娘床前坐,
細聽女兒說根生——」
尖銳的哭聲像一把剪刀,瞬間剪爛了黎明的寂靜。
不知道是誰在哭,但是到處都是古怪又刺耳的哭聲,從前無人的園子,現在走滿了人,到處都是人,仔細一看,那些分明是紙扎的人偶!頭戴帽子,身穿棉襖,臉上塗著不均勻的大紅色塊,嘴角揚著標准統一的詭異微笑——一個紙人手持剪刀,一個個剪開其他紙人的嘴角。
分不清到底是冬風,還是風吹過那些空洞的紙人,發出了哭泣似的嗚嗚聲。所有紙人都面帶微笑,在園子裡忙忙碌碌。
鐺!
一瞬間,紙人們通通抬起頭,扭轉著詭異的弧度,看向閣樓的小窗,嘴角機械地一張一合,不停重復同一句話,聲音扭曲而怪異。
「吉-時-已-到-」
萩原研二迅速關窗,隔絕掉那些恐怖可怕的視線,擦掉額頭冒出的薄汗。
中式的結婚場景他在電視劇裡見過,不過這種對他來說還是太早了一點……就算見過恐怖的殺人分屍現場,對恐怖谷效應也還是無法脫敏。
「我就要成親了,萩。」
新嫁娘穿紅衣,戴蓋頭,坐在床邊,聲音很輕。
她很少這樣叫他,因為說這樣會把他和燕子的名字弄混。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心,一只僵硬的燕子一動不動地躺著。
「都是我的錯,它聽見我說害怕,就想陪在我身邊,不肯去過冬……」
一滴晶瑩的淚水從蓋頭下滑出,融入了燕子的羽毛。
萩原研二喉頭一堵,莫名的酸澀之意讓他說不出話,「不是你的錯。」
似乎不屬於他……又屬於他的想法在心裡浮現。
他說:「萩沒有怪你。」
分不清楚是誰在說話。
「因為,這就是『萩』的願望啊。」
陪在你身邊,就是最正確的死亡。
凍僵的燕子,在她手心如燃盡的灰,隨著他的聲音散成塵。
萩原研二走到她身邊,半蹲了下去,代替燕子握住她的手,還沒他巴掌大的小臉就藏在了這塊看上去就無比昂貴的、大紅色的綢緞布料下,即將如同被挑揀的貨物,被送給買家。
他伸手揭開了紅蓋頭,取下了她頭上沉到壓脖子的發冠。
瀑布似的長發如水墨傾瀉而下,她輕顫了一下,顫巍巍地抬起頭。
剝殼雞蛋一般白淨的小臉上掛著兩彎如新月的細眉,像一顆眼淚的珠翠綴在深蹙的眉心前,黑白分明的眼清透如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她微微抿起小巧的唇,淡色唇瓣上暈開的胭脂,在青年的注視中,慢慢染上了雙頰。
去紅妝,著素顏。
他心頭一動。
「我要成親了。」她低聲說。
「我知道,」他眨了眨眼,露出了在警校時經常讓教官頭痛警惕的狡黠笑容,「我帶你私奔吧。」
「私、私奔?」她頓時驚慌無措,語無倫次起來。
「對,」萩原研二認真地回答,手法利落地幫她挽起頭發,「你不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所以,私奔吧。
我會帶你離開這個地方,去看我眼中的世界。
她眼中漸漸浮出亮光,喃喃地說:「那我們去哪裡好呢?」
「去哪裡都好,哪怕想去月球也沒關系。」
他充滿自信地握緊她的手,傳遞著溫暖和無盡又堅定的勇氣:「就算這個萩沒有翅膀,也照樣帶你飛!」
在少女的驚呼聲中,他輕松地一把抱起她,直接一腳踢破窗戶,從高高的閣樓上一躍而下。
「萩號——出發!」
萩原研二抱著她縱身躍入雪裡,就像一滴紅色的血滴入雪裡。
他記憶中從沒跑過這麼快的速度,就算是考警校那天也一樣。大雪下個不停,北風刀子一樣刮過臉龐,他奔跑的速度絲毫沒有減弱,紙人們在身後追著大喊,尖叫,像一出恐怖又滑稽的喜劇。
他們沒有猶豫地向著未來奔去,不知道能不能離開,也不知道下一刻會在哪裡,只知道要一直跑,一直跑,仿佛要衝到世界的盡頭。
……
顛簸中,被抱在懷裡的少女,攀著青年堅實的肩膀,緩慢轉過了臉。
那雙含淚的眼睛,在脫離他視野的瞬間就褪去了所有的神采,沒有感情,也沒有溫度地,淡淡地掃向了後方。
不知道是哪裡忽然起了火,很快就點燃了園林,鋪天蓋地的大火灼灼燃燒,熱浪滾滾而來,火舌幾乎舔到了天上,逐漸吞沒了整個夢境的世界。
「啊。」
萩原研二的手遮在額頭上,長長吁出了一口氣。
他半迷糊半清醒,閉著眼摸到手機,扭頭看了一眼。
凌晨3點。
一只冰冷的手從旁伸出,輕輕遮住了他的眼睛。
困意再次湧現,青年意識漸沉,眼睛慢慢閉上。
好像突然有點冷……
不重要,可能是,要變天了。
第四夜
一開始是家裡的電器壞了。
好歹混爆處班,不至於這點機械拆裝都做不好,但是拆裝幾次確認沒問題後還是一樣接觸不靈。
「沒問題啊。」松田檢查完之後說,「燈會自動開關,冰箱會主動打開……你確定家裡沒養什麼寵物小精靈?」
「養了的話肯定會讓它去偷小陣平的面包。」
幼馴染,親生的,松田在心裡默念幾句,轉頭看到他臉上的黑眼圈,還是於心不忍了,「你最近還在做那個夢嗎?」
出於一種未知的心態,萩原研二也沒有詳述夢境,只是草草提煉出了大綱簡單口述,變成了一個「熱心警察拯救被封建大家族逼婚少女」的傳統型故事。
對此,松田陣平的評價有二。
其一為:「違背女性意願是違法的。」
另一個就是:「你這家伙在夢裡居然還要日行一善啊?!」
……
萩原研二擦掉眼角的眼淚,「我夢見自己變成了動物。」
「哦,已經開始走童話風格了嗎?」松田陣平謹慎地給予安撫,「不錯,還挺有想像力。」
又語重心長地說,「你最近請幾天假好了,工作我來吧。」
萩原研二:「……放心,鄭重強調,我精神絕對OK。」
不是接觸不靈的事也沒辦法了,房租交了整年的,為這點小事換合同很不劃算,他又不像大小姐一樣那麼有錢,社畜只能老老實實工作攢錢買房。
「我好窮啊。」他抓了把臉,哀嘆。
松田陣平:「我借你錢?有什麼難處就說,壓力別太大了,實在不行——」他頓了頓,開始認真思考,「你靠臉吃飯也不是不可以……」
萩原研二堅貞不屈:「我就算餓死、從這裡跳下去,也絕對不會吃一口軟飯!」
「……只是想說你要不要去宣傳部那邊露臉賺點外快而已。」帥哥無語。
等好友離開後,萩原研二關上門,忽然回過頭,收斂聲息。
總覺得……房間裡不止他一個人。
……可能太敏感了吧,青年靜候了一會兒什麼也沒發現,干脆把燈關掉,又打開電視,在沙發上放松下來。
看點搞笑片好了。
屏幕冷白的光打在那張英俊的臉上,池面警察全神貫注地看著節目。
昏暗中,細瘦的手臂如藤蔓一樣攀附上男人堅硬的胸膛,比血還要鮮紅的尖指甲撫上了他的脖頸。
「萩郎……」
萩原研二對著屏幕裡的落語,無知無覺地哈哈大笑。
第二天醒來才發現前一天晚上無意識在沙發上睡著了。
睜開眼就看見沙發上多了一根金條。
他差點被閃到了眼睛。
這可是差不多一百多萬日元!
肯定不是前任租客或房主留下來的,因為昨天還沒看見過,今天就莫名其妙出現在眼前,就算說是靈異事件也完全沒有恐怖的成分在,傳出去說不定人人都會盼望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吧……
但不管怎麼說,還是相當令人在意,命運的饋贈總在背後標好了價碼,他不相信世上會有不需要付出代價就能得到的東西。
等今天工作完之後就解決這個事,萩原研二下定決心,又忍不住找了個冷僻論壇開樹洞貼。
【做夢夢見這種事後家裡出現了奇怪的事!】
他一邊想一邊慢慢敲字。
「一切要從,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燕子開始。」
下班之後,玩得好的交通科女同期在大門口叫他一起去聯誼。
「來嘛,萩!多帶幾個帥哥,酒水姐姐我包了!」
他明知故問:「具體一點,帶哪個帥哥?」
「爆處班隊長之一。」提示。「除了你之外。」
爆處班總共就兩個隊長,一個是他,另一個還是他……的幼馴染,松田。
不過這家伙今天一直嚷著自己的面包被他偷吃了,估計不會那麼快松口答應——天地良心,他這兩天根本就沒胃口,鬼知道松田的面包被誰吃了,總不至於是家養小精靈吧。
「好啊,那就——」話還沒說完,他無意中看見旁邊玻璃裡倒映出來的黑色藤蔓,從他身上長出來,對對面一無所知的女警張牙舞爪。
「不了有事改天謝謝再見!」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了自己的摩托,一騎絕塵,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對方面前,車尾氣還在原地打轉未散。
「……好、好快。」
女警待在原地,一臉懵逼。
這麼急嗎?看來真的很重要吧……
萩原研二把門關上,連鞋子都沒脫,飛快走到了臥室的鏡子前,臉色陰郁,抓著鏡子,聲音嚴厲。「出來!」
沒有動靜。
「不要讓我再說第二次!」
會管用嗎?他心裡沒有底,威脅一個未知的生物,聽上去實在太可笑了,可心裡卻隱約覺得,會有效果。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自信。
空氣安靜了幾秒鐘,然後他忽然看見背後走出了一個「人」。
價值連城的翠鳥頭冠下,是一頭長到腳踝的頭發,遮住了臉龐。
可是哪怕看不到臉,他還是認出了對方。
那身繡滿珠翠寶石的大紅色嫁衣,在夢裡都晃花了人眼,陽光下看,更是美不勝收,足以讓無數收藏家心醉神迷,還有腰上的玉佩——就是他在路上撿到的那枚。
他張了張嘴,想叫她,卻發現自己居然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
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句話。
「是你啊。」
恍然又感慨,除此之外,心裡也沒有多害怕。
「萩郎……」
飄渺的,空靈的聲音在腦海中直接響起,就像一聲嘆息。
等聽清了她說什麼,萩原研二頭皮發麻。
萩、萩郎?
算了,現在也不是在意稱呼問題的時候……他努力讓自己不在意這件事,先管重點,「你為什麼要嚇人?」
「……」
不理他。
他本來就有點火大,見她還要犯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到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沒做錯?」
「……我錯了。」見他生氣,祂終於改口。
萩原研二:「你哪裡做錯了?」
祂委委屈屈,抽抽噎噎,「我犯了七出之罪……」
「知道錯了就好,剛才我也不該凶你……等等,」他停下來,面露茫然,「七出之罪是什麼鬼?」
祂細聲細氣解釋了一遍,認錯,「我不該嫉妒……」
萩原研二:「……」
重點是在這裡嗎?
笑死,他現在終於體會到讀警校時鬼塚教官想揍他的那種感受了,感嘆真是上天好輪回,報應來得真快。
見他一直沒說話,祂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萩郎,我知錯了,你不要休掉我,好女不二嫁……」
簡直槽多無口,但警覺的警察先生很快抓住了重點,「休掉?」
這究竟是什麼古早詞彙啊?而且貌似是古代丈夫對妻子用的吧!「我為什麼要休掉你——不,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了?!我怎麼不知道啊!」
在她的解釋之下,他終於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結束了單身。
「我揭開了蓋頭……」
萩原研二僵硬地說,「總而言之,就是只有新郎才能揭蓋頭,是這樣吧。」
這是板上釘釘的證據,沒辦法抵賴的事,拿夢作為理由去推脫的話,未免也太不像個男人了。
而且就算不說蓋頭,他還直接把人家扛走私奔——如果不負責,他……
他其實有很多理由。
從前不是沒有救助過女性,為了解救而產生的接觸如果都要負責,就算把他切成一百片也不夠分的,可他無法對她說這是警察在正常履行工作,他總是對他人的情緒感情很敏銳,能輕易探查到對方在想什麼,現在卻難以釐清自己心裡的情緒。
就這樣吧……?要不。
萩原研二擺爛了。
但他覺得自己和那種社會上譴責的躺平式擺爛不一樣,他是經過深思的,具有充分主觀性的,積極性擺爛。
——首先他單身,直接變成已婚,不犯重婚罪。
——往壞裡想,萬一把她拒絕掉之後開啟恐怖片畫風怎麼辦?自己也就算了,人是自己招來的,總不能連累姐姐小陣平他們吧。
他是個警察,總不能放任有害社會的問題不管。
而且,萩原研二沉默,他發現自己似乎也沒有多抗拒。
就這樣吧。
「……你居然沒去昨天的聯誼?」松田陣平訝異,「該不會是病了吧?」
這家伙,萩原研二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松田喝了口水,隨口一問:「那什麼原因?」
他有些悵然:「我結婚了。」
「噗——」
「豌豆射手禁止!」
「搞笑嗎你,你什麼時候結的婚,我怎麼不知道?」松田壓根就沒當真,「給我看看你老婆,新出的哪個紙片人?」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我喪偶。」他鎮定地說。
松田面不改色。「叫什麼名字?」
「小鳥游。」
這個以姓氏代替名字的名字也經過了她的同意,她好像沒有,或者說不願提及原來的名字,那就干脆重新再取一個。
寫作小鳥游,讀作「鷹無」,比起可愛柔順的小鳥,他更願她像鷹一樣,可以擁有翅膀自由飛舞,搏擊翱翔,而不是死後都被拘束在那棟閣樓裡。
結婚前後的生活差別好像不是很大。
他不可能放心她出去工作——當然不是出於那種無聊的大男子主義,完全是為了社會安定考慮!好在她似乎對成為全職太太很感興趣,還告訴他自己給母親親手做過羹湯,請他下班之後品嘗她的手藝。
不管怎麼說,結婚後的男人還是不要在外面到處亂晃了。
他很有自覺地早回家,然後發現廚房和之前完全沒有差別。
「小鳥?」他總是喜歡這麼叫她,「不會嗎?」並沒有譴責的意思。
祂像一朵雲一樣飄到他身邊,聲音恍惚,「會的。」
「那小鳥以前是怎麼做飯的呢?」
祂遲疑了一下。「以前家中作宴,一道豆芽炒韭菜,有數十個人做,有人負責洗韭菜,有人負責切韭菜,有人負責炒韭菜,我親自挑了幾根豆芽,母親說,我選豆芽的手藝很好。」
她說話聲音語調很動聽,慢悠悠的,甜絲絲的,以至於什麼離譜的事情從她嘴裡說出來都變正常了。
等聽清她說什麼的萩原研二:「……」
不……這個還是很離譜的……是他輸了!
簡直壕無人性啊無人性……萩原研二壓力山大,又想起在小閣樓上看見過的她吃的食物,雖然自由被禁錮,不過小鳥的吃穿用度都是頂級的,一頓飯可能就是他一個星期的伙食費。
雖然清楚某些事,但他還是忍不住升起了一種「窮小子攜大小姐私奔後只能讓對方吃糠咽菜」的心酸。
今天的萩原研二也很憂郁。
「小鳥有什麼愛吃的嗎?」他很快振作起精神,決定以心意取勝,「我做給你吃,雖然沒有你吃過的食材那麼珍貴,畢竟剛工作工資還沒有很高啦,味道也可能比不上小諸伏——啊,就是我很好的一個朋友,不過我姑且還是有幾道拿手菜的。」
「萩郎,沒有錢,為什麼不用金條呢?」雖然看不清祂的臉,卻能從聲音裡聽出不解,「我還有很多的嫁妝。」
「再多的錢也總有用完……」的時候。
還沒來得及說完這句話,萩原研二就閉上了嘴。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座金山,沒錯,就是字面上的金山,由金磚堆成的小山,簡直要亮瞎他的眼睛。地上還有數不完的珠寶首飾,文玩字畫。
「房間太小,不夠放了。」
萩原研二:「……」
是我的錯,我太窮了。
他做了個深呼吸,努力把目光從眼前的東西上移開,萩原研二,雖然軟飯很香,但你要振作!
「收回去吧,小鳥。」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畢竟我是『丈夫』嘛,不想這麼理直氣壯用妻子的錢哦。」
他實在很能洞悉人的心理,就連非人的心理也把握得非常准確,這樣一說,祂只顧低下頭羞澀,忘了繼續堅持。
也太可愛了吧——
他忍不住想,又被崇拜的目光看得有點飄飄然起來,許下豪言,「食物上面差點沒辦法啦,但是我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哦!」他認真地想了想,「春天我們可以去立山黑部雪之大谷,春末很美,還可以去茨城國營日立海濱公園,那裡種了很多琉璃唐草,開起來的時候就像是一片藍色的海洋……夏天我們可以去百合之濱,秋天就去京都的清水寺好了!據說是情侶必打卡的地點……咳咳,冬天的話呢,就去《千與千尋》的湯屋!」
「嗯,聽萩郎的。」祂乖巧地說。
萩原研二:「……」
果然還需要再習慣習慣這個稱呼。
不過,比起稱呼,其實有更多不習慣的地方。
萩原研二記得,小鳥長得很可愛,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披頭散發把臉遮住,雖然要尊重個人喜好,可是看見她散下來的頭發直接拖地還是忍不住心塞。
聯想到小鳥家裡做個炒豆芽都要幾十個人的架勢,他猜測她大概不會扎頭發,於是就想幫忙。
才撥開額前的頭發,他的心跳瞬間加劇,渾身的血液凍結,用盡了渾身力氣才勉強站在原地沒後退。
「……」祂同樣僵住了,身體飛速淡化,眼看就要消失在他的面前。
「小鳥!」
沒有任何猶豫,手比思想還要更快地做出了決定。
他抓住了她。
「知道我想給你扎頭發就想開溜,你是什麼不喜歡洗澡的貓咪嗎?」他故作輕松地開口,「不可以哦,衛生很重要的。」
祂有些不知所措,被他按到椅子上,到底還是乖乖地沒有動了。
萩原研二努力克制恐懼,避免手顫,輕輕撥開她的頭發,顱腦幾乎完全碎裂,紅紅白白的糊成了一團,其中甚至還能看見骨頭的碎片。
要說心裡完全沒有起伏是在騙人,可是如果他表現出害怕的話,她一定會很難過吧?
「萩,怕吧。」
「說不怕小鳥肯定不相信,」他慢慢地說,「不過因為是小鳥的緣故,確實沒那麼害怕,大概,習慣了就還好?」
「……」
「為了能讓我更快習慣小鳥的樣子,要經常給我看哦……別把我想的太遜了,我可是警察啊。」
沉默了一會兒,祂嗯了聲。
擋在面前的頭發終於被梳通,扎成了長長的辮子挽起來,除了可怖的傷口外,依然能看出輪廓清秀。
「很痛嗎?」青年避開傷痕,吹了吹,輕松地笑起來,「痛痛飛走啦。」
第五夜
【你真的確定,是你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燕子,而不是燕子夢見變成了你嗎?】
「萩好久都沒來聯誼了,干嘛了你,該不會有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當然沒有。」
還沒等眾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萩原研二繼續說,「不過已經結婚了。」
「……」
「萩原君果然很幽默呢!」
沒人信是很正常的,畢竟又沒請客,又沒請婚假,傳聞中的老婆也從沒出來過,大家只當他在開玩笑。
直到他找服務生要了份沒有用過的碗碟,放在自己的身邊,時不時對著空氣說幾句話。
還主動介紹松田:「這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哦!」
「……」畫面突然變得驚悚了起來。
剛才還含情脈脈看著萩原的女生們默默和他保持起距離。
松田皺眉,就算是開玩笑也有個度,萩很少會做沒分寸的事。「hagi,你到底在跟誰說話?」
「小鳥。」他揚了一下其實根本沒有打開的手機,假裝剛才是在打電話。
本來不打算再參加聯誼的,這可是已婚男人必備的自覺,但小鳥很想出來,所以他來參加這次活動。雖然很抱歉嚇到那些可愛的女孩子,不過,為了她們不被吃醋的小鳥真正嚇到,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_←
這還差不多,松田猶豫了一下,「所以你真的有女朋友?」還不是紙片人。
「糾正——不是女朋友,是老婆啦老婆。」萩原研二壓低了聲音。「具體情況不方便說,等到能說的時候一定會告訴小陣平的。」
這麼神秘……
松田臉上有點糾結,也壓低聲音:「我說你,該不會是偷偷帶著哪家大小姐私奔所以要掩人耳目吧?」
萩原研二:「!」
雖然有些偏差,但大致方向意外的全對,這究竟是什麼可怕的直覺系……
他眼神有些飄移,松田陣平對幼馴染太過了解,哪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一下子心情有些復雜。
怪不得之前突然感嘆沒錢,原來是因為偷偷藏了個大小姐回家結婚嗎?
非常湊巧的是,他又猜中了……
「錢不夠就說,」松田陣平說,「對女孩子好點。」
雖然在警校的時候察覺出這家伙內心裡的猶疑,所以讓他大膽踩下油門,但沒想到這貨踩著就不松了!
「嗯。」長發青年溫柔地看著小鳥,「當然會。」
聯誼會雖然有些小插曲,但總體來說氣氛良好,直到快要結束的時候,從隔壁廳衝出了一個手持匕首的男人,臉上的神情瘋狂,直接朝他們衝過來。
身後就是十多個女孩子,萩原研二站在前面沒有動,對方的動作在他眼裡滿是破綻,他打算等人過來直接控制。
快要行動的前一秒,他無意中對上了她的眼神。
萩原研二愣了愣。
「你這混蛋,這個時候發什麼呆!」松田陣平一拳把男人嵌進牆裡,又朝走神的好友怒吼。
「……抱歉。」
糟糕的狀態一直維持到了家裡。小鳥在客廳裡看電視,萩原研二調了她喜歡的節目後回房間洗澡。
看時間的時候,發現手機傳來論壇新消息的提示,是之前記錄夢境發的樹洞貼,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回復了。
他點了進去。
毛豆生奶油大福:【故事很好聽,給一個滿分。】
毛豆生奶油大福:【不過,你真的確定,是你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燕子,而不是燕子夢見變成了你嗎?】
萩原研二愣住。
大概是發現他上線,私信窗口跳動,毛豆生奶油大福發了一堆貓貓表情包過來,非常自來熟地打招呼:【hi!】
他回應了招呼,又難免對剛才的說法有些在意,【我是燕子,還是,燕子是我?】
毛豆生奶油大福:【中國道家有一個很有名的說法,叫莊生夢蝶,也許你會感興趣……當然了,我對你說的另一個故事也很感興趣,尤其是那個被關在樓上的可憐大小姐,如果屬實的話,對方現在大概已經成為了「人魔」,壞得天性使然,相當危險,尤其會偽裝騙人哦。或許你覺得祂很好,可是人魔和人終究不在同一個世界,思考的方式是不一樣的。】
【順便,你撿到的那枚玉佩可不是什麼隨便的東西,鄰國有個傳說,撿到紅布包著的貴重物品就意味著答應冥婚,唔……恭喜。】
順著毛豆生奶油大福的話,他下意識想到了之前聯誼會結束後,男人差點刺到他的那個瞬間。
就算只是普通朋友,在這種時候也會為他擔心,可那時,小鳥眼中完全沒有這樣的情緒,她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還充滿期待地看著男人朝他衝過去。
直到對方被制服,見他毫發無傷,她居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天性……使然嗎?
手機叮叮響起,毛豆生奶油大福又發來新的私信:【不過不用擔心,我剛好是負責這方面的超級大專家哦!除魔什麼的事交給我就好了∼】
萩原研二:【沒有,謝謝。】
毛豆生奶油大福:【你知道你拒絕的是誰嗎?拒絕最強的幫助,說不定死到臨頭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屏幕上,對方已經不復之前的輕佻語氣,突然嚴肅起來,【我能拯救的只有那些向我發出了求救的人。】
【不要被眼前的虛假所迷惑……愛可是世界上最扭曲的詛咒啊。】
【謝謝你。】萩原研二看著屏幕,慢慢等著光熄滅。
【我相信我自己。】
【也相信她。】
客廳響起綜藝節目聲音,沙發沉下,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到她的身邊。
「小鳥。」他喊她。
小鳥回過頭,歪著腦袋看他。
這畫面一開始是讓人覺得有點驚悚,可是看習慣了之後也沒什麼,大概是濾鏡,他覺得還挺個性,像萬聖節妝。
「我想問你一件事。」萩原研二說。
祂專注地看著他。
「你……」他鄭重地開口,「很希望我死嗎?」
或許有別的更婉轉的方式,但他果然還是想像這樣直接問她。不僅是源於對她的信任,他也對自己在人心上的把控能力擁有足夠自信。
「是啊。」祂說。
他的心一沉,又下意識追問:「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討厭他嗎?
「萩郎死了,」祂露出幸福的表情,神情依戀,「我們就可以長相廝守了。」
「……」
未曾設想的道路出現了。
萩原研二,大腦陷入了宕機大危機!
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個答案,可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問題……畢竟小鳥已經不屬於人的範疇了,對她來說死和生是顛倒的,希望他死——意思要反過來。
「那,」他難得結巴了一下,「小鳥這麼希望我死……」他覺得這麼說很奇怪,因此有所卡頓,停下來思考了一會,重新組織語言,「為什麼不殺掉我呢?」
對她來說,應該不是件困難的事吧。
小鳥沒有說話。
「萩,怕我嗎。」
而他沉默片刻後,伸手擁住了她。
「你有堅硬的喙和鋒利的爪子,」萩原研二埋在她的肩膀上,聲音有些含糊,「卻沒有傷害我,因為,你是我的小鳥。」
他從自己莫名的失落又奇異的喜悅中發現了一件事,這讓人雀躍,又讓人不安,於是把它藏在心裡,只說:
「很高興遇見你,小鳥。」
祂安靜地任他擁抱著,廚房的玻璃窗上倒映出的恐怖模樣正在發生變化——碎裂的顱骨恢復平整,臉上裂紋逐漸自動修復,一點點復原成光滑的皮膚。
……
白發的男人站在公寓下,停留片刻,最終還是轉身。
「五條先生,就這樣什麼都不管……真的可以嗎?高層那邊……」
「伊地知,再啰嗦的話,給你一個掌摑哦。」
「……抱歉。」
白發男人打了個呵欠:「難得的假期還是做點開心的事比較好。」
解決起來很麻煩,說不定還會搭上自己,但現在沒到同歸於盡的局勢,也不是非得這麼做不可。
他回頭看了一眼,想起之前看到的畫面。
六眼能清晰地看見公寓裡散發的血紅色的怨氣,如同樹的根結脈絡,虯結難解,無限地往下增長,又再次延伸分支,直到整個地表都被下滲徹底。不是戰鬥型的咒靈,而是在五條家古籍中出現的「人魔」,如同一種疾病,如果強行祓除,那麼整個東京都會陷落。
而就在剛才,眨眼之間,幾乎要觸動高專警報的怨氣忽然消散了。
手機嗡嗡震動,白發男人挑了挑眉,是那位膽子超大敢以身飼魔的萩原警官發來的私信。
【是詛咒也沒關系,我們可是純愛啊。】
五條:「……」
這世界上的純愛黨怎麼這麼多啊,他要鬧了!
他生氣了:「……我也要休假!什麼事都要扔給我,我也會罷工的,讓那群老橘子自己上吧!」
「真是辛苦了呢,五條先生。」伊地知發自真心地說。
快上車時,白發男人忽然感慨,「伊地知,你說,有人性的魔物和沒人性的老橘子,到底哪個才是魔呢?」
「我不知道,」伊地知輕聲說,「比起人魔,也許心魔更可怕吧。」
第六夜
反正別人看不見,小鳥也沒有實體,萩原研二干脆公然攜帶家屬上班,時時刻刻貼身監管,也算是另一種維護社會和平的做法。
誰說只有站在光裡的才算是英雄?雖然他並不覺得這是一種犧牲。
她總是坐在他的肩膀上,長長的嫁衣裙擺隨風飄起;要麼飄到他的頭頂,像霍格沃茲的貓頭鷹,也有點像游戲的角色設定;或是藤蔓一樣纏住他,好像下一刻就要演午夜凶鈴。
一開始萩原研二還覺得在這麼多人面前有點不自在,沒多久就變成遺憾——為什麼除了自己其他人看不到這麼火辣酷斃的場面?!
除此之外,盡職的警官先生很快又發現了老婆一個好用的地方。
她總盼著他死——雖然聽著有點怪,不過事實就是如此,所以對於他陷入危機的時候,不僅不擔心,還格外興奮,而且由於非人的原因,她對死亡的感知格外靈敏,能提前很久感知到,又因為本身太過單純,完全不知道要遮掩喜怒哀樂,總會情不自禁流露出期待的眼神——期待他死的眼神。
他總能一眼看穿她,通過這種方式來規避危機,提前將潛在的罪犯制服,還避開了一枚重新倒計時的炸彈。
高危高完成度的任務讓頂頭上司都對他大加青睞,其他人祝賀他升職指日可待,萩原研二坦誠表示主要感謝妻子的提攜,結果被誤認為傍上了華族世家的大小姐。
華夏也是華,沒毛病。
他並不在意這些流言蜚語,反而為自己和不能現於人前的小鳥能一同出現在別人的話裡而高興。
重復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後,祂終於後知後覺自己被當成了一個避災指南針,傷心欲絕地飄到角落裡。
「萩郎,不想和我長相廝守。」
萩原研二:「……」
想,但是不是這種想法。
「萩郎……」祂哀怨道,「你的命怎麼這麼長啊,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死掉,和我長相廝守呢?」
萩原研二:「……」對不起,我命長是我的問題,我會好好反思的。
又忍不住想起日本主婦圈熱推的「丈夫去死」網站,每天都有真心實意希望丈夫去死的太太們去那裡提供熱度,他的小妻子和上面的女性一定很有共同話題。
……還是不要把這個網站告訴她了。
「不知松田先生是否會鐘情於我,」祂呆呆的,十分贊美,「他看上去可真短命啊!」
萩原研二:「……」
不知道松田聽了會不會開心,反正他是不開心。
「我才是小鳥的丈夫吧!而且之前小鳥還說過不會嫁給其他人的!」他大聲抗議。
心裡也升起了危機感,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掛著一臉死相,現在正常許多,畫點濃妝就看不出受傷的痕跡。
這麼可愛!萬一小陣平動心怎麼辦!(松田陣平:……)
「是的,好女不二嫁……」祂拿著小手帕輕聲啜泣,「所以,我現在要做一個壞女人。」
萩原研二:「……」
這家伙現在都能邏輯自洽了,沒有之前好騙了。
但是一種更深的憂慮彌漫上了心頭,小鳥並不會說沒有緣故的話,會這樣說,必然是因為小陣平會遭遇死劫。
然而這回小鳥機靈了,無論他怎樣誘騙也沒透露半分消息,除了告訴他——「這是既定的命運」。
既然是既定,那就意味著輕易無法更改,「人定勝天」說得好聽,可如果天秤的另一端是幼馴染的性命,哪怕一萬分裡有一分「不定」,都是慘重的試錯代價。唯獨這件事,他心裡的害怕無法克服。
萩原研二終於意識到,這一次她有多認真。
或者說,她的態度、她的期待從來都沒有變過,只是他一直在刻意避免他們直面這個問題。
可是做人不能那麼貪心的,他想。
現在,是該作出決定的時候了。
第七夜
一個人從生到死,這其中過程多半漫長,並非一蹴而就,如果像蹦極一樣,直接越過中間凡人要歷的悲喜浮生墜落到底,未免太嫌倉促。
萩原研二也不止一次地構想過自己的身後事。
有平淡的,和大部分人一樣,經歷普通人的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臨終時選一座安靜的山廟,死後化作清風,伴長燈古佛。
有幸運的,能命好壽終正寢,榮譽等身,在眾人的瞻仰之下走向死亡。
但排爆警察是頭頂達摩克利斯之劍的職業,時刻走在生死邊緣,絕大多數時候,命運並不會對他們多加寬宥,就像一句未盡的話,在應該打上逗號的時候卻突兀地打上句號,他們的生命也總是在突如其來的意外中標上完結。
沒有前奏,沒有余音,高潮頓止,甚至來不及說一句再見。
提早交代後事太沉重,也讓親友坐立不安,但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臨,沒有誰能說得清楚明白,死亡也並不會貼心地為他留下告別的余裕。
而現在,和從前所有構想都不同,他可以有選擇地、有計劃地安排自己的死期,還能用自己的命換回小陣平的命,已經是相當合算的買賣了。
他甚至覺得,這是命運對他的厚待,不是每個警察都能像他這樣有一個還算圓滿的,劃算又體面的死亡,還可以有條不紊地安排後事,交代親友,一個個囑托告別,不必太過行色匆匆,給生者徒留陡止的句號和未解的問號。
萩原研二把遺書一封封寫好,放在家裡的抽屜裡,只要打開就能看見,給每一個關系還不錯的人都打了電話,就連一畢業就消失不見的兩個家伙,也用只有他們才知道的暗號留了信息。
從小到大,人生做加法,從生到死,他一項一項地,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做減法。
終於做清了所有的事,他躺在床上,握住她的手。
他們一開始並不睡在一起,畢竟並非世俗意義上的夫妻,她又是大家閨秀,他也不想唐突了她,後來他才發現其實她一直都纏在他身上,只不過偷偷摸摸地不讓他看見而已。
她總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很狡猾。
「來做個交換吧,小鳥?」他說,「更改『松田陣平既定的命運』,作為代價,就用『萩原研二的生命』交換。」
「……」
「小鳥不是期待很久了嗎?」
「萩,在害怕。」祂平靜地說,接觸的身體在微微發顫,像湖水被微風吹皺而起的漣漪。
「啊……被發現了,好遜,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畢竟選擇了一條只能走一次的路嘛。」
「……值得嗎?」
「值得。」
他停頓了一下,對著頭頂的天花板露出了故作輕松的微笑來,「這是不一樣的,小陣平死了就真的死了,但我不同啊。」
祂靜靜聽著,又忽然被納入了一個溫暖的懷裡。
祂露出了堪稱人性化的困惑——對這溫暖的迷茫,對他畏懼又堅定的選擇的不解。
「你……不想活著嗎?」
「比起死,當然更想活著,」他說,「可是彼岸是小鳥,所以也並沒有那麼畏懼,因為有小鳥在,死亡對我來說,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祂果然實現了承諾。
「震驚警視廳的1,200萬人質」——沒有任何的誇大,在那種情況下,小陣平絕對活不下來,因為他可以選擇活下去,卻為了公眾選擇慨然赴死。
性格決定命運,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死亡。
即便知道小鳥會幫忙,接到松田陣平電話的那一刻,他的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徹底過了炸彈爆炸的時限,圍觀的人發出了歡呼,只有一個人露出了驚愕的表情。萩原研二毫不猶豫地逮捕了對方。
在松田走下摩天輪那一刻,他給了對方一個掐得死人的擁抱,「混蛋松田——小降谷說得還真是沒錯。」他壓低了聲音。
已經做好了犧牲准備,結果沒想到是個啞彈,人生簡直大起大落,松田陣平心有余悸,不過還能吹一下子,「大難不死,我命還挺硬的……今天晚上去喝一杯?」
「不了。」他說。
既定的命運終於轉了彎。
從今往後,你一定會長壽無疆,福運綿長。
就像小學一起放學回家,兩個人像往常一樣在岔路口分別。
「小陣平,」青年像往常一樣嘻哈笑著跟好友揮手,「再見。」
快要沉入地平線的夕陽,在半長發青年臉上描摹出淡淡的金輝,使人莫名覺得不安和傷感。
「hagi。」強烈的感覺迫使著松田陣平尋求一個肯定的回答,「明天見嗎?」
「會再見的。」
在走完漫長的人生後,奈何橋上再見吧,他再一次為自己的智慧而得意:那時小陣平白發蒼蒼,而他依舊風華正茂,就算想揍他也揍不動了。
萩原研二心情放松下來。
她完成了承諾,現在就輪到他了。
這結局說突然也不突然,說慢,卻也只給一個悵然結束的尾聲,但沒有炸彈結局那樣慘烈,這個過程會像一場夢那樣平和,他們會傷心,隨後又向新的人生出發,不會畫地為牢,無法走出。
萩原研二像往常一樣帶著她逛了逛,回家脫衣換鞋,吃完晚飯看看電視,再上床睡覺。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祂忽然開口。
「哈?是『臨終遺言』之類的存在嗎?」他笑起來,「嗯,好像確實得說一兩句會比較有儀式感。」
頓了頓,他說,「那麼,就『不要造成除我之外的死亡』吧……原諒男人膚淺的嫉妒心,哪怕在這種事上,也希望小鳥只這麼對待我一個人。」
祂靜默片刻,然後說,「我會的。」
「那就太好了,」他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晚安,小鳥。」
一切塵埃落定。
他並不害怕,因為路的盡頭是她。
他會笑著迎接她賜予的所有結局。
結局一
「萩不害怕我嗎?」
臨睡之前,祂再一次問了出來。
「不怕。」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是什麼。
十歲時被送入繡樓,母親說因為喜歡她才這麼對她,要她德言容功,要她嬌弱謙卑,以後才能被達官貴人喜歡,才能過上好日子。
繡樓裡一過就是六年。
白天不許出門,只有晚上才能允許在園子裡走走,外面風雲巨變,這座園子卻一直活在舊日,好像只要女人們還像過去那樣卑躬黔首,遺老們就仍能做點風光的夢。
她珍惜這夜晚僅有的自由。
園裡黑漆漆的,那就打著燈籠看花,那些盛開的,大的都被挑走,只殘留一些細小的骨朵,一朵花還未到綻開花苞的時候會有種易碎的脆弱感,她碾碎了花瓣,汁液染紅了手指。
十五歲開始商議婚事,要把她許給城裡最大的軍閥。
快六十歲的軍閥,比爺爺還要大。
但人人都羨慕她,因為做了「軍閥太太」。
對方見了她的畫像說,極好,很是喜歡,誇她「小女孩嬌嫩」、「純潔」,還賦詩一首,把她比作花蕾,人美花嬌。
她忽然就明白了。
喜歡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人總是嘴上說著喜歡,又毫不猶豫地毀掉。
喜歡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而他說喜歡祂。
卻能毫不猶豫地為了松田,主動向祂提出了死亡的請求。
明明之前故意提松田死期就是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地去死,一個無傷大雅的圈套而已,現在一切都如祂所願,應該高興。
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那麼堅定的請求時,心裡並不愉快。
尖利的指甲插進了男人蓬勃跳動的心髒,血液溫度幾乎把祂燙傷,這是不可能的事。他的身體顫了一下,祂突然有些懼怕他醒過來,然後用充滿恨意的眼光看祂,於是注入毒素,很快就讓他沒了呼吸。
源源不斷的生息從他身體裡流出,湧入體內,無形的禁錮終於打破,祂很快就完成了脫胎換骨的過程。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不再是死前的模樣,祂看著鏡子裡的身影,臉上墜樓的痕跡徹底消失不見,而眉心慢慢生出了黑色的紋路,尋常又古怪。
完全變得像個人了。
作為代價,床上的人不會永遠再醒過來。
莫名其妙的,祂站在床邊看了他很久。
為什麼要殺他呢?
討厭嗎?
不,其實祂不討厭他,甚至和他虛以委蛇的時候久違的人類情緒,那種感覺似乎被稱作為開心。
只是有非這樣做不可的理由。
出嫁時穿著紅衣死去,身化厲鬼,怨念把整個家族拖入地獄,後高人封印——剝其皮,挖其骨,瀝其血,卻因為怨念太強遭反噬,那人臨終前對族裡剩下的人說,以後爾等要多行善事。
另一句是:我把祂封印在玉佩裡,除非……
可惜話還沒說完就兩腿一蹬,死了。
這話傳了幾代變了味,在自由的想像力裡任意發展了一段時間,就變成:玉佩裡有個女鬼,因為執念未消,一定會回來報復。
那當然要把玉佩扔得越遠越好。
其實那個人沒有說完的話是:除非撿到玉佩的人心甘情願把她放出來,用心頭血徹底解開封印。
——只有解開封印祂才能獲得全部的力量。
那些人有一點沒有編錯,那就是,祂確實有執念未消,把燕子找回來是祂從地獄裡回歸的唯一執念。
那是在祂作為人的短暫一生裡,唯一給予過她溫暖的所在。
為了「萩」,萩必須死。
祂看著床上的男人,想,死的只不過是個和萩同名的好運男人而已,如果不是因為名字,祂不會忍耐那麼久。
有誰會心甘情願地為陌生人赴死呢?如果有,一定是個傻子。
明明這樣想了的。
祂摸了一下臉。
室內下雨了。
***
祂找過很多地方。
輪回轉世並不會像萩原研二玩的游戲那樣在頭頂標名字,還需要一個個去遇,一個個去找,祂能察覺到轉世離自己並不太遠,可始終都找不到。
魔有無盡的壽元和漫長的生命,足夠祂在這日新月異、又無趣乏味的世上一直尋找到為止。
積累了幾代的怨力和無數死亡,徹底解開封印後,祂的力量從未有過的強大,有很多人都想殺祂,還有很多人想收服祂。
真煩人啊。
時間在流逝,這世上的人卻始終一如既往的讓人討厭,除了……
除了什麼?
祂不記得了。
祂不過是……想找到那只燕子而已。
「你也要攔我嗎?」面前站著身材高大的白發男人,抱著雙臂看祂,「東瀛法師。」
如果不是這麼近的距離,又或者沒有六眼,他就沒辦法察覺到祂的存在,比起之前的怨氣外放,現在祂已經能收斂到毫無痕跡的地步了。
「別這麼凶嘛,大小姐……」他還是吊兒郎當的語氣,「別拿我跟那些討厭的家伙相提並論啊,我才不會干令人討厭的事呢,來不過是個人有點好奇,想請教一個問題。」
無機質的眼珠隨他轉動。
「有件很奇怪的事,東京警視廳爆處科供職的萩原警官,在一場特大爆炸案解決後突然消失在了房間裡,憑空消失,但是床上又有血跡……」
還是死了啊,五條悟平靜地想,不知道那個笨蛋警察臨死之前心裡是否後悔過當初沒聽他的話,反而選擇相信了祂。
一切已經無從得知了。
那雙絢麗的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祂:「你。」
「把他殺了嗎?」
半個小時後。
廢墟,殘骸,倒塌的建築灰塵漫天,陽光也被遮住。
如果不是後來匆忙調來了附近所有的輔助監督以及幾個校長,那麼日本很有可能上演一場東京滅亡的戲碼。
「悟!」想到計費賬單,心跳驟停。
「啊……是校長啊,」白發男人頭發凌亂,擦掉唇邊的血跡,眼裡燃著狂熱的興奮,未曾冷卻,「抱歉抱歉,一不小心有點忘形了,會出現這種情況也沒辦法的嘛。」
「情況如何?」
「唔……很麻煩吧。」他說,「『人魔』是無法被殺死的,古籍裡說,人魔一旦誕生,就無法阻止,嗜血,嗜殺,無人可擋,就像一場天災,至死而無敗績。」
「但那些人並沒有死。」試圖把天災當成特級咒靈一樣處理的咒術師也好,詛咒師也好,雖然都鎩羽而歸,也失去了作為咒術師的資格,不過好歹留下了一條命。
「啊,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六眼頗感興味地轉動,「祂本打算,但是,沒有殺死我。」
***
越來越近了,萩的感應。
無法描述清楚的感覺,像溫暖的風,像清晨的露珠,像一切美好溫暖卻又轉瞬即逝的短暫。
又因為是無形之物,總是不能捕捉完全。
最後的感應停在了一間寺前。
淡淡的風掃開了落葉,京都的名景點前,游人如織。
連綿不斷的火紅色楓葉鮮艷如血,漫山遍野,就像夢裡那場永不熄滅的大火。
「這就是很有名的『火燒清水寺』了。」旁邊有人在說話。
一對穿著校服的情侶在清水寺的舞台上接吻,照相機定格下來。
「很美好吧?」旁邊圍觀的老婦人露出了憧憬的笑,「我一看那個男孩子就知道,他一定早就計劃到這裡表白了,清水寺的楓葉是心髒的顏色,沒有人能拒絕這片赤誠之心呢。」
祂靜靜地站在原地,又被特意跑來清水寺宣傳舞台劇的學生們塞了一張海報。
以清水寺為背景,武士和青梅竹馬的的愛情劇,想要去追尋世間真正安定之處的武士,遠離了一起長大的青梅,在世上漂泊數年之後,再次見到久別的戀人,那顆無依的心忽然沉靜了下來,他終於尋到了真正的靜謐之鄉。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飄逸的書法筆墨令人莫名不快。
五顏六色的海報在祂手中化作齏粉。
冬天的時候,去了松山市的道後溫泉館。
選擇溫泉旅館的時候下意識報出了萩原研二的名字,畢竟祂沒有什麼正常人的身份,結果服務生叫住祂,「這位客人,您有預定哦,是情侶屋。」
「……預定?」
「是的,就是您之前提前打電話過來預約過的,前幾年沒有來,不過我們這裡只要付全款就可以一直延後……」
服務生頓了頓,微笑著問:「請問是一位客人嗎?」
祂沉浸在溫泉水裡,聽見松針樹上雪花簇簇落下的聲音,掉落在溫泉裡,很快就化作了水,無聲的,溫柔的,水融入水裡,冬天是個安靜又寂寞的季節。
那時是怎麼回答的……?
「他有事,沒有來。」
耳邊好像還能聽見他絮絮叨叨地說「千與千尋」、「湯婆婆的小屋」,因為聲音好聽,並不顯得吵鬧。
祂緩緩沉入池水中,閉上眼睛。
你是怎樣地想著我呢?
……萩。
路上的唱詩班在念著雪萊的詩:「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春天到了。
十幾米高的雪堆非常的壯觀,這裡是阿爾卑斯路線積雪最多的地方,無數雪牆構造成了雪之迷宮,群峰連綿,立山黑部雪之大谷裡到處都是拍照的人,周圍響起歡樂的笑聲。
雪厚風冷,人們的熱情卻能暖化冰川。
祂看著同樣的景色,始終融入不了這熱情的氣氛裡。
是從前在繡樓裡一直盼望的,外面的世界。
不過如此。
用萩原研二換來的風景,祂平靜地想,不過如此。
被關在玉佩裡的日子印像已經不是很深刻了,好像睡了一覺,又好像做了個夢,卻總也比不上現在難熬,每一天都像無數天,無數天都像同一天。
把萩找到就好了,只要這樣想,就可以繼續走下去。
「萩」的感應最後到達的地點是茨城國營日立海濱公園,從上野站乘坐JR常磐線特急線到勝田站下車,坐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達。祂像人一樣上車轉車,把時間浪費在旅途中令人焦躁的部分裡。
走在前面的一對年輕情侶吵架,互相冷戰,祂靜靜地跟在兩人身後走進公園。
淺藍色的琉璃唐草組成了一片藍色的汪洋大海,一眼看過去簡直要被溺斃,走在其中就好像是在海裡游動,吸引了無數游客前來打卡。
蔚藍的天空下是蔚藍的花海,美麗的景色讓人心情也跟著放松,那對吵嘴的情侶之間的氣氛也緩和下來。
「你知道琉璃唐草的花語是什麼嗎?」
「勿忘我,就是要天天想我的意思噢!」
「沒錯。」對方在女友臉上親了一下,「不過,還有一個,那就是……」
風穿過大片的琉璃唐草,花浪起伏,草葉搖曳。
「原諒你了。」
再次見到那個白頭發的東瀛法師,場面依舊不太愉快,對方懸空在半空中,非常不認生地揮手打招呼。
「嗨!好久不見,大小姐,有你的快件。」他就像一個真的快遞員一樣,投完信就走,「新年快樂!」意外地非常有禮貌。
「對了,」他拋了個wink,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一直能看到你哦,那位警官先生,你也新年快樂∼」
祂猛然僵住。
是騙局還是真話?
腦袋裡已經沒有思考的余裕,只是無意識地撕開了信封。
……
「那封信裡寫了什麼?」
「穿山甲到底說了什麼?」
「……五條,你確認這真的管用?」
「不管用也沒辦法,你們自己去上吧,老東西。」擺爛了。
翻遍了所有藏書,才發現了唯一一句提到滅除人魔的辦法。
【滅人魔者,心魔也。心魔者,幻夢也,以織夢慰之不甘、不忿、不平者也。困魔於心,不復出者也。】
「祂的心魔是什麼?」
「哈,」五條悟打了個呵欠,「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定格在二十來歲的男人依舊年輕、帥氣,和往日一樣,臉上總是掛著春風一樣的笑。
祂安靜地看著他。
「萩。」祂說,「萩。」
已經無法分出眼前的真假,或許是一直壓在心底的渴念幻化成真,會順著自己的意思去說祂愛聽的話。
可是這樣也無所謂。
只要見到他就夠了。
祂沒有開口,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他,長久的沉默過後,幻境蕩起水波紋,青年似乎快要消失了。
一直壓抑在心底、從未消失過的人輕聲開口,「現在好像快要離開了……大概是因為,想和你見面的心情已經被滿足了吧。」
他露出了微笑:「小鳥,見到你很開心。」
「為什麼還要開心,為什麼……」無數的困惑不解壓得頭腦無法思考,祂哽了一下,「……我殺了你,又吞噬了你,為什麼不恨我?」
「你明明——」
什麼都知道。
她的殺意也好,她的謊言也好……自始至終,他什麼都知道。
好脾氣的青年輕嘆著:「我不怪你的,小鳥。」
他溫柔地望著她,「我要走啦。」
「你不要走!你不要不怪我,你要恨我,要長久地留在我身邊——你要詛咒我——你要——」
——放不下我。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早已落下淚來。
她的手被握住,她聽見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越來越淡,「小鳥,我從不後悔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
「可我後悔了。」
一開始,她去找那只燕子,只不過是為了不那麼孤獨。
可現在她卻那麼的孤獨。
她說,「我喜歡你,萩原。」
「但我不會想你的。」
因為,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結局二
祂睜開眼睛。
青年睡著了,他的表情很祥和,呼吸均勻而平緩,哪怕喉嚨上橫著一只指甲尖利的手。
大紅色的指甲如刀刃一般鋒利,輕擦棉被就能割出無數飛絮,劃過青年的皮膚,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毫無痕跡,他的身上裂出了細碎的血口,這使他在睡夢中發出了輕微的悶哼聲。
他心甘情願地願被祂殺死。
於是祂便擁有了殺死他的權利。
現在為什麼還要猶豫呢?祂眼中閃著猩紅色的光,為自己的遲疑感到困惑不解,只要用力,就可以殺死他。
人類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一陣風,一陣雨,一座囚籠,就可以輕易收割。
祂莫名想起在百年前,被困守在繡樓中,每日只能透過狹小的窗戶,看著小小的一方天地的日子。
小姐入繡樓,一千八百愁。
極少下過樓的小女孩,讀著心疼她的奶娘偷偷從外帶來的圖畫書,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幼稚可笑的手段,終於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女老師,遙遠又短暫地觸摸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只仿佛從故事裡飛出來的燕子,為祂銜來了新鮮的空氣。
冬天實在太冷了。
手心裡凍僵的小鳥被強行搶去扔進池塘,無數看不清面目的人把她按在了梳妝台前,唱著嫁新娘詞。所有的人都在笑,恭賀大喜,數不盡的「囍」像紙錢一樣飛,落在樹上,掉進池塘裡。
喇叭嗩吶喧天叫,大紅花轎人人抬,歡聲笑語調侃著十八新娘八十郎,慶祝新嫁娘從此換了牢房。
小姐入繡樓,一千八百愁。
一道輕盈的、小鳥般的身軀,像一片雲那樣輕盈,張開了羽翼,從繡樓上一躍而下,紅色的輕紗蓋頭如同蝴蝶的翅膀,輕飄飄著地,從此再也沒了愁。
「自由的鳥兒啊,在這個不自由的世界裡,願我們再次重逢。」
堅硬的鵝卵石上暈出一片薄紅,像天邊滾開的火燒雲,新嫁娘腮邊那一抹羞澀,也如一潭死水裡漂浮的楓葉,被風吹了吹,散開了。
薄暮籠罩著黑沉沉的烏雲,冰涼的雨水落了下來。
記憶被淋濕得一片模糊,祂撫摸著手下沉睡著的男人,指甲刺破皮膚,鮮紅的血流了出來,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闖入繡樓時,望過來的眼神。
就像那只燕子。
永遠對她信賴,喜愛,哪怕她擁有可以殺死它的能力,還熱情地把脖子湊過來,任她撫摸。
「萩,你要是能帶我從這飛走多好,或者我能像你一樣有翅膀,然後我就飛得遠遠的,高高的。」
萩。
「那叫小鳥游好不好?像小鳥一樣,自己有翅膀,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萩。
「我舍棄姓名,身份,於此立誓……今以身入地獄,咒……皆不得善終!願棄來生,不入輪回,尋得方休。」
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萩。
眼前一會是燕子撲閃的翅膀,一會是他含笑的眼睛,無數的碎片從身邊穿過,化為流星。
「萩……」祂喃喃地說,思維緩慢地運轉著,「……萩?」
在那間狹小的囚籠裡,男人念著抑揚頓挫的外國話,一個人演完了一整出故事,累得汗流浹背。
還告訴祂,這個世界很大,有沒有腳卻能用四個輪子跑得很快的鐵馬,還有可以看見很遠地方的寶貝,就算在家裡,也可以通過它了解外面的風景。
茫茫白雪的幻境裡,他毫不猶豫地帶祂從樓上跳了下來,逃跑,私奔,漫無目的地浪跡天涯,大火燃盡了禁錮祂上百年的心籠,將祂徹底釋放。
跑得氣喘吁吁的男人,閉著眼睛往後倒在大雪裡,哈哈大笑,雪花從天上飄落,沉澱在他長長的睫毛上。
「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從那裡飛走。」
他和它在想像中逐漸重合了輪廓,再也分不出彼此。
「你自由了。」
【萩】
名字是最短的咒,將所有求不得的過往串聯。
尖利的紅指甲收縮成正常的形狀,臉上隱約的裂紋徹底消失不見,祂眼中猩紅的光逐漸淡化,變成一泓清澈的泉水,黑白分明。
又主動湊過頭去,在男人柔軟又溫熱的唇瓣上親了一下。
而他沒有醒來,依舊睡得很熟,只是睡夢中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小鳥,嘴裡含含糊糊地說著晚安。
「萩。」她說,「晚安。」
我們終於又再見了。
……
松田陣平敲響了房門。
他心裡有些難說的不安,萩的那種神態就好像在交代後事,必須要確認他的安全才放心。
門敲了幾下之後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女孩,頭發很長,沒有扎,被一根發帶松松挽在腦後,眼似寒潭一般冷清,有種幽魂式的氣質,眉如新月,膚如凝脂,身上穿著明顯大一圈的睡衣——男款的,舉手投足之間似乎蘊含著某種奇特的韻律,刻板卻標准,因此顯得賞心悅目。
她微微頓首,「你好。」
松田陣平屏住呼吸。
見鬼,他覺得在對方面前聲音稍微大點都算冒犯,也實在不太能應付這種一看就是大小姐的角色……所以hagi昨天拒絕他原來是因為要回家陪老婆嗎?!
太可惡了……虧他還在這裡擔心。
「啊,你好。」他說。
然後就看見幼馴染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從臥室裡走出來,見到他之後也是一副超級震驚的表情。
「!」
有什麼好震驚啊,你這家伙!
沒有人介紹場面很尷尬,他只好主動開口自我介紹,「我是這家伙的同事,也是幼馴染,松田陣平……」
「這是我老婆!」萩原研二一秒飛速閃現把她摟進懷裡開始黏黏糊糊,「是不是超級可愛?只給小陣平看一眼!」
松田陣平:「……」
這什麼丟人玩意兒?
萩原研二壓低了聲音,「老婆醬不可以總是盯著小陣平看,他很凶,會生氣的!」
松田陣平:「……」
現在他要生氣了。
不過他也沒有阻止這家伙光明正大地當面造他的謠,好歹大小姐還在場,更奇怪的是萩患得患失的情緒……
「我來只不過是因為昨天杯戶廣場為了感謝發的一大堆券而已,從摩天輪上往下俯看的風景還不錯,你們可以一起去。」
「摩天輪嗎,」萩原研二猶豫,「還是不去了,我有點怕高……」
你什麼時候怕高了?有本事對著你飆車的車再說一次?
「去也沒關系,」她輕言細語,「我已經不怕高了,因為有萩。」
松田陣平下意識把手伸進口袋裡,摸煙。
嘖,這個電燈泡不當也罷。
他轉身離開,給這對黏糊得簡直沒個正形的夫妻私人空間。
來得太早,剛好可以慢慢走回去。
早上的風很輕,偶有鳥啼,卷發男人把煙叼在嘴裡半天,到底沒有點燃,腳步輕快地回家。
今天是個好天氣。
公寓裡,已經奔三的大男人像個幼稚小鬼一樣鑽牛角尖。
「一直叫我萩、萩的,是在叫我還是在叫燕子?」
「萩就是萩。」
「你怎麼就能確定我是那只燕子呢?」
「也許是,也許不是。」她說,「但你們都擁有自由的靈魂。」
「我心悅你,如慕自由。」
「……」
暴擊。
可惡!怎麼、可以、這麼會說話啊啊啊啊!!!
人高馬大的男人非常好哄,為了掩飾臉上的臉紅把老婆整個抱起來,貼貼臉又蹭蹭,忍不住說出了給松田遺書裡的一句話——「是燕子成了我,還是我成了燕子,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們都是萩。」
當面說,還是太不好意思了。
「而且我和小鳥醬肯定是天定的緣分!」
他很興奮,並且開始推理:「不信你看嘛,你的玉佩沒有留在家鄉,而是出現在了日本,要不然我也不能把你帶回家……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麼!」
「萩……」
她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似乎是在想要不要說,或者該怎麼說。
確實是結婚,不過結冥婚嚴格來說和結婚還是有區別的……前者讓人避之不及,也不是什麼好事。
漂洋過海有原因,不過不是他想的這種原因。
但大家出身的小姐不會對丈夫說出「自作多情」這種傷人的話,只能選擇更委婉的表達。
她幽幽地說:「祖上有訓,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
萩原研二憤憤:「所以就可以騙我了嗎!我要生氣了哦,我要走了哦?」
作勢的假動作還沒做完,懷裡忽然撞進來一只小鳥,他下意識伸手摟住,聽見了極細極細的哽咽聲,胸膛上隱隱察覺到淡淡的濕意。
半長發的青年沒有說話,把手繞到她背後輕輕拍打。
「抱得這麼緊呀。」
「因為現在幸福得好像是我幻想出來的一場夢,隨時都會醒過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模糊在他的懷裡,「不這麼緊的話,感覺萩就會離開了。」
「哈?我怎麼可能那麼小心眼!」
「可是我做錯了事情……」
「誰不會做錯事啊?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啦!」他雷聲大雨點小地嚷嚷,鄭重其事地給自己澄清污水,「絕對不會離開哦,就算小鳥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也一定會原諒你的。」
「因為我喜歡你嘛。」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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