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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詛咒之王又怎樣》作者:南極海豹【完結+番外】

《(綜)詛咒之王又怎樣》作者:南極海豹【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1703個瀏覽者
文案:

說出口你可能不信,綾小路葵當了十幾年的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到頭來卻因為買桶泡面暴露了身份。
因為和一見鐘情的對像身上的詛咒打了十幾回合並壓垮了整條街,綾小路葵順利地被逮捕進了監獄。
在被審問的過程中,綾小路葵坦白了曾經一把火把傳說中的詛咒之王燒成光頭的事。
wtw:嗯?
綾小路葵:不僅如此,我還扒了他的褲子。
wtw:等一下,我要分享到群裡。
綾小路葵:至於他為什麼記恨我,可能是我打他的名號去泡美麗咒靈小姐姐,泡完還沒付錢的原因。
wtw:哈哈哈哈哈。
綾小路葵:總不能是因為我在他被封印後在他墳頭蹦迪放鞭炮的事吧?那也太小氣了,聽起來都掉他一個特級咒靈的價。
wtw彎起了眼睛:哎呀,你是?
金發的少女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牢房內明明滅滅的光撫過她臉頰的傷口,在她湛藍色的眼裡鋪灑開一片暖黃。
她手上的鎖鏈被突如其來的刀光劈開,在半跪的付喪神前,她豎起了一根手指,一點也不正經地笑道——
「是神明哦。」

★是個神明少女x詛咒之王的故事

【小劇場】
「神明?」
屍骨砌成的王座上,傳聞中的詛咒之王懶洋洋地支著下巴,他眯起了眼睛,漫不經心地睨著座下的少女。
「沒聽說過的垃圾東西。」
伴隨著極盡嘲諷意味的低笑,他抬起了手。
「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綾小路葵:我有你沒穿褲子的光頭照片,你要不要看?
某詛咒之王:……
#毀滅吧,傻子才和那種家伙談戀愛#

【會從古代開始寫,現代劇情從24章開始,文案場面在15、18章】
【避雷:女主超能裝,能打但打不過某大爺】
*存梗2020.12.6於wb

內容標簽: 綜漫 少年漫 文野 咒回
搜索關鍵字:主角:綾小路葵,宿儺 ▏ 配角:預收:《說好的游戲不會變成現實呢》cp:乙骨憂太 ▏ 其它:

一句話簡介:還不是老婆沒了

立意:在困境中成長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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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捉蟲)

  [尊敬的審神者,綾小路閣下。]

  [我們非常高興地通知您,經核查確認,時間溯行軍於剛剛已全部殲滅。]

  [感謝您一直以來的付出,稍後資源將統一發放,請耐心等待監察使與您的對接。]

  ——以上,是《時之政府致諸審神者的一封信》。

  ……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

  但是……

  「我覺得我們可能被遺忘了。」

  時之政府與時間溯行軍之間的戰爭結束後的第七天,仍然停留在江戶時代的綾小路葵陷入了沉思。

  用來穿越時空的小型日晷在她收到來信時莫名其妙地裂成了兩半,她將這件事彙報給了即將來交接的監察使,而監察使也說很快就會過來接她。

  當時的狐之助自告奮勇地說它要去江戶城的大門口迎接,然而幾天過去了,狐之助卻不知所蹤。

  要不是她確實還感受得到她與狐之助之間靈力的聯系的話,綾小路幾乎以為那只到處打滾的小狐狸是半路上被什麼漂亮的母狐狸拐走賣了吃了。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待在這個時代好像也挺不錯的。」

  審神者的語氣突然振作了起來,這讓藥研藤四郎下意識地對前者投去了目光。

  「沉浸版吉原一日游,聽起來是不是很刺激。」綾小路葵真誠地說著,末了還不忘捂住小短刀的耳朵。

  藥研藤四郎:「……」

  藥研藤四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將您游戲的最後通關日期是在明天。」

  一句話准確地戳中了綾小路葵的痛點。

  金發的少女立即松開了捂著小短刀耳朵的手,提著手裡的刀就往前走:「你說得對,為了我的老婆塞巴斯蒂安越前龍馬碓冰拓海,我要去把那個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的監察使找回來。」

  作為本丸的付喪神,藥研藤四郎對於這種話已經見怪不怪了。

  畢竟他家大將一天能換三個老婆,來到江戶的前幾天還為了一個叫白銀御行的人和隔壁那個九條尾巴的審神者從東京打到橫濱,最後被忍無可忍的中原中也暴揍一頓進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

  至於為什麼是思想教育,那大概和綾小路葵在成為審神者之前的身份有關。

  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實際上比他們這些活了幾百年的刀還要年長,她接手他們這座本丸的時候自稱神明,聽上去霸氣得不得了。

  但是,所謂神明,不過是從他人願望中誕生的家伙罷了。

  [萬物皆有靈,所到之處皆為神明,是為,八百萬眾神。]

  居住在高天原中的有名之神即使死去也會重新誕生,而無名之神在被遺忘後存在便會被徹底抹除。

  對於那些無名之神來說,只有不斷回應人類的祈願才能活下去。

  綾小路葵活了這麼久,已經忘了自己一開始是為了回應誰的願望才誕生的了。

  她既懶得回憶,也覺得回憶起來沒有意義,總之,為了攢夠錢建造自己的神社,上到高天原,她成了個什麼都干的神明。

  「不不不,神棍和神明之間還是有點差別的。」

  「我的業務範圍可廣了,我不僅兼職審神者,還兼職情報員,只要報酬足夠,什麼妖怪的腦袋都能摘下來送給你。」

  「當然,如果預算只有五円的話,這裡是個叫夜鬥的家伙的電話,我從不干那種便宜事。」

  雖然少女在說這話的時候口吻得意,但話的內容卻是悲慘到連一向不愛說話的大俱利都忍不住捐出小金庫的程度。

  為了一千円敢和一群時間溯行軍單挑的審神者藥研還是第一次見,以紙片人老婆會吃醋而拒絕接受他的引路人禮物的部下中原中也大概也是第一次見。

  因此,綾小路葵被後者暴揍一頓後思想教育的結局倒也沒有那麼奇怪。

  如果可以的話,藥研的確也想掰開自家審神者的腦袋看看裡面究竟裝了什麼東西。

  想到這裡的藥研藤四郎忍不住嘆了口氣。

  「大將。」

  他語氣平靜地喊道。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不知道你走的那條路是去往吉原的路了嗎?」

  綾小路葵:……

  –

  對於綾小路來說,被困在江戶和在現世時也沒有什麼區別。

  她的手機信號並沒有因此中斷,在尋找監察使蹤跡的路上不是玩消消樂就是聊天。

  [世界第一綾小路]:朋友們。[圖片]

  [世界第一綾小路]:看到了嗎,3D未修復版江戶城,有什麼紀念品要帶的記得dd我哦。

  [夏油傑]:臆想症又重了嗎?

  [世界第一綾小路]:是真的,我拿五條悟的頭發擔保。

  [五條悟]:你在哪?

  [五條悟]:哭著向我道歉的話我說不定還會原諒你哦。

  [夏油傑]:悟,欺負弱者可不好。

  [世界第一綾小路]:問這個干什麼?愛上我了嗎?但是我可不愛你哦,聽說游戲打得好還中二的網友都是見光死,請讓我在心中保留一下你美好的形像吧,五條迅猛龍。

  [五條悟]:……

  [五條悟]:傑。

  [夏油傑]:隨便你吧,記得放[帳]就行了。

  [世界第一綾小路]:什麼是帳?蚊帳嗎?

  [夏油傑]:也可以那麼理解。

  [世界第一綾小路]:說起來,我朋友幾天前莫名其妙失蹤了,是不是被你們咒術師的蚊帳吞了?

  [夏油傑]:你說的那大概是詛咒,就像你上次拍給我的那個那樣。

  [世界第一綾小路]:等等,我是P的圖,原來那不是你們兩個中二病的幻想嗎?

  [五條悟]:看吧,我都說了,好好說話的話這臭丫頭馬上就會得寸進尺。

  [世界第一綾小路]:你不要雙標啊,五條迅猛龍。明明我說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的時候你也罵我中二病。

  [五條悟]:想打架嗎?

  [世界第一綾小路]:都說了不和中二病面基,不過夏油看上去是個帥哥,我可以考慮一下。

  [夏油傑]:……

  [夏油傑]:如果是詛咒的事情的話我的確可以幫忙。

  [五條悟]:你管這臭丫頭干嘛。

  [夏油傑]:失蹤的普通人是無辜的。

  [世界第一綾小路]:學著點,這才是受當代女性歡迎的類型。

  [世界第一綾小路]:不過你現在大概幫不上我,當然,如果你有認識的江戶年代的朋友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夏油傑]:……

  [夏油傑]:認真的?

  綾小路葵坐在建築的房頂上,想了想,隨手拍了張路上的行人發到了群裡。

  一向以掐架為樂的群從未如此安靜過。

  她對此倒也不介意,畢竟她有的是時間,更何況穿越到了幾百年前這種事情一時之間讓普通人接受的確有點困難。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貼心地找了幾個可愛的表情包,打算安慰一下自己過於震驚的網友,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了狐之助的聲音。

  失蹤已久的小狐狸撲騰著四條腿向她跑來,身後不出所料地跟了只看上去是母狐狸的生物。

  當然,很難忽略掉在後面跟著跑的少年。

  「綾小路大人!來活啦來活啦!」

  興奮地叫著的狐之助動作熟練地爬上了她的肩膀,綾小路葵輕輕地「嗯?」了一聲,跟在狐之助身後的少年恰好撐著膝蓋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妖怪?人類?不,這家伙是……

  「說吧,想要報仇的對像。」

  侍奉在左右的藥研藤四郎早已化為了本體,綾小路葵站直了身子。

  既沒有努力讓他人信服的開場白,也沒有被當成神棍的痛心疾首,似乎明白了面前的少年是某位神明的神器後,綾小路葵似乎對於達成他的願望這點十分自信。

  於是少年有些震驚地抬起了頭。

  他的面色慘白,皸裂的唇瓣抿了抿,連干涸的喉嚨中發出的聲音都十分難聽。

  「請您……」

  「請您阻止那個怪物。」

  少年說道,卻又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語氣堅定地緩緩直起脊背。

  他的神色虔誠而肅穆,讓綾小路葵隱約想起了某道影子。

  「不,我的願望不是這個。」

  「如果可以的話,請您殺掉名為[兩面宿儺]的詛咒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綾小路葵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但那似乎不是現在應該努力思索的事情。

  「知道了。」

  金發的神明翹起了唇角,她的笑容自信且張揚,手中的刀鞘懶洋洋地搭上肩膀。

  「汝乃有緣人。」

  「你的願望——」

  「我確實聽見了。」


第2章 第 2 章

  說實在的,綾小路葵對於「詛咒」「詛咒師」一類的東西並不十分了解。就像之前的聊天記錄所說,她第一次聽到「詛咒」這個詞,還是在給路過的妖怪拍了張照加工美化了一下試探著發給她的沙雕網友夏油傑的時候。

  綾小路葵有與無名之神交朋友的習慣,她那時候玩著游戲,憑借直覺從對方的言行舉止中得出了「夏油傑」與她和夜鬥一樣是個落魄的神明的結論,正打算拉幫結派,結果對方一開口就問她是不是咒術師。

  作為資深中二病,綾小路葵當時盯著游戲裡的聊天界面,直接把對方劃入了中二病的行列。

  不過她之後明白了,對方的確沒有說謊。

  她能看見詛咒的原因不明,不過可能與詛咒和她理應斬盡的妖怪一樣都是從人類的負面情緒中誕生的脫不了干系。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當聽到那個名為「兩面宿儺」的人類是個詛咒師的時候,綾小路葵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從未碰見過棘手的妖怪,即使打不過也能逃跑,除了惠比壽中的那個窮神以外向來沒什麼天敵。

  然後報應就來了嘛。

  綾小路葵找到兩面宿儺的時候,男人正在庭院的檐廊下倚著柱子喝酒。整座古老的日式大宅外除了他和她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類存在的跡像,倒是透著濃重的血腥味。

  「兩面宿儺?」

  帶著幾分遲疑的確認般的口吻並沒有吸引兩面宿儺的注意力。

  月下獨酌的男人穿著寬大的女式和服,說來也奇怪,明明他穿得松松垮垮的,腰帶也系得沒個正經,卻顯得他整個人恣意又矜貴,與綾小路葵看到的圍繞在他周圍的怨氣顯得格格不入。

  這樣強大的怨氣存在於人類身上只有一種可能性。

  這個名叫兩面宿儺的家伙,是個生啖人肉的存在。

  「臨死前還有什麼遺言嗎?」

  站在庭院矮牆上的少女問道,她搭在刀鐔的拇指輕輕用力,泛著銀光的短刃就輕而易舉地暴露在了月光下。

  那雙猩紅色的眼眸終於動了動,施舍般地看向她。

  「很敢說嘛你。」

  兩面宿儺笑了。

  白瓷制成的酒杯在他手裡化為了灰燼,透明的酒液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在地上。兩面宿儺低眸看了一眼,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

  「咒術師?」兩面宿儺猜測道,下一秒卻又像是無所謂般地咧開了唇角,「隨便了。」

  明明他站在原地連腳都未曾挪動一下,綾小路葵所立之地卻被切成了粉末。

  在那之前就轉移了陣地的少女看著碎成兩半的牆壁,發出了聲小小的驚呼。

  她看向兩面宿儺,而後者對於她還活著這點似乎感到了驚詫。

  兩面宿儺挑了下眉,難得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還真是暴脾氣啊。」綾小路葵抱怨的同時徹底抽出了腰間的短刃,她一副優哉游哉的態度,下一秒卻是出現在了兩面宿儺身後。

  鋒利的刀刃擦著男人的臉頰而過,兩面宿儺偏了下頭,沒有回頭看她,倒是盯著落在腳下的幾縷自己的頭發發呆。

  她所有的攻擊都被避開,感到棘手的綾小路葵正要拉開與兩面宿儺的距離,卻忽地聽到對方大笑。

  「有趣,有趣,真不錯啊,你讓我興奮起來了。」

  放聲大笑的兩面宿儺表現出了極度的輕狂與傲慢,他的聲音低沉,搭著的眼皮抬起。

  穿透烏雲的月光映亮了他胸口處的黑紋。

  認真起來的兩面宿儺帶著可怖的壓迫感,可綾小路葵這次卻沒有挪動腳步避開對方的攻擊的打算。

  「大將!」

  在藥研藤四郎的驚呼聲中,金發的少女收回了武器,赤手空拳地接下了兩面宿儺的斬擊。

  鮮紅的血液隨著斷裂的傷口迸發而出,濺到了兩面宿儺的臉上。

  兩面宿儺的神色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暗了下去,他拭去臉上溫熱的液體,拇指與食指輕捻之際,又像是忽然改變主意般地勾起了唇角。

  滑膩粘稠的紅色被男人的舌頭卷入口中,兩面宿儺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道食物。

  綾小路葵對此早有預料。

  「我說啊,你這家伙,知道犯神者有什麼下場嗎?」

  金發的少女似乎並未感受到雙手傳來的痛楚,她直起了身子,盯著兩面宿儺的嘴角,湛藍的瞳孔下迸發出勢在必得的自信。

  「劫,生,命,煩,見[1]。」

  血液從合攏的手掌處滴落,綾小路葵的腳下泛開光圈。

  「穢惡不淨,以吾綾小路之名,悉將五濁惡世所清除。」

  「一式,縛。」

  兩面宿儺的瞳仁偏向眼尾,看向從身後而來的鎖鏈。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大概已經明白了自己被對方算計的事情。

  但那對於兩面宿儺來說都無所謂。

  前所未有的興奮和快感讓他睜大了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幕。

  「二式,掠。」

  綾小路葵一抬手,熾熱的火焰便轟得一下包裹了兩面宿儺全身。

  高大的身形化為了業火中的一道黑影,綾小路葵松開了手,得意地哼哼了兩聲:「怎麼樣怎麼樣,我是不是裝到了,藥……」

  「請您下次不要做這種令我為難的事,大將。」

  化形的藥研藤四郎顯然沒有任何誇獎自家主公的打算,他推了下眼鏡,語氣中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欸——可是那家伙的斬擊很危險嘛,我可不想送藥研去手入室啊。」綾小路葵反駁道。

  藥研藤四郎一愣,他張了張唇,卻在對上面前審神者真摯的目光時又重新合上了嘴,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

  「不管怎樣,還是以大將您的……」

  藥研藤四郎的話沒能說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的綾小路葵一把將他推開,她下意識地擋住從身後傳來的攻擊,身體卻還是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

  「喂喂,可別發呆啊。」

  月下如詛咒一般的男人立著,本該湮沒在業火中的兩面宿儺哈哈大笑。

  他身上的火焰沒有理由地小了下去,最後彙聚在了他的手中。

  從廢墟裡爬起來的綾小路葵這才注意到,除了那件女式和服外,兩面宿儺看起來毫發無損。

  他身上的黑紋從額頂一直蔓延到腹股溝處,顯得詭異又可怖。

  本該成為她的武器的火焰隨著兩面宿儺的動作,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最後爬上了她用來融入這個時代而穿得單薄的和服。

  「真礙事啊。」

  感到棘手的少女迅速地做出了決斷,她舍棄了櫻色的外單,跳上庭院中的矮樹。

  她緩緩直起身子,金發飄散,身後是高懸天空的一輪圓月。

  居高臨下的姿態和奇怪的短裙服飾讓兩面宿儺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在那一刻,他的記憶中浮現了某道身影。

  被供奉於高台之上的神女雕塑,他從有記憶起第一件掠奪之物。

  兩面宿儺笑了起來,嘴角快要咧到耳朵:「哦,還活著啊,廢物東西。」

  綾小路葵:「……套近乎就算了,怎麼罵人呢?」

  突然出現的屏障打斷了她的話。

  綾小路葵一轉頭就看到了她那失蹤已久的監察使。

  「尊敬的審神者大人。」

  「收時之政府的通告,八百萬眾神正在高天原召開神議,請您立刻動身前往。」

  她那毫無攻擊力只會劃屏障的監察使顯然是沒讀懂空氣。

  綾小路葵急得拽著他的衣領避開攻擊,而他卻還在面無表情地宣讀通告。

  綾小路葵忍不住吐槽:「你拿錯通告了,雖說我遲早會在高天原建一棟別墅,但現在我還沒有上到高天原的能力。」

  怎麼也得有一座神社才行。

  「不,的確是您。」

  再次展開的屏障隔絕了兩面宿儺的聲音,翻看著卷軸的監察使抬眸,對上綾小路葵驚愕的目光。

  「為清繳災禍[兩面宿儺],無名神綾小路,您為此次神議的對像。」


第3章 第 3 章

  「喂,聽說了嗎?又有神明被那家伙襲擊了。」

  「啊,聽說這次是毘沙門天。」

  「那個女武神嗎?說起來剛才確實沒有看到她。」

  「上次受襲的七福神聽說還因此換代了。」

  「可惡,區區人類——」

  綾小路葵沒想到第一次來高天原就是這種場景。

  將她帶到這裡的監察使在她睜眼之前便已經不見了蹤影,等到綾小路葵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置身於神議會議中央的光柱中了。

  「雖說如此,將一屆無名神召集到這裡是做什麼?」

  「啊,這家伙還沒有神器吧,聽說是在時政那邊兼職的審神者才擁有的武器。」

  「建御雷[1]麾下的那群刀嗎?」

  「哈,連女武神都無法清繳的存在,讓她來做什麼?」

  「附議。」

  周圍的議論聲隨著金發少女的隨口一句而立刻寂靜了下來,而事件的主人公此時卻盤腿坐著,致力於把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揪下來的青草折成三段。

  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的綾小路葵甚至還裝模作樣地舉起了手:「請問一定要把我放在中間嗎?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其實我復雜的設定裡還有人見人愛的社恐成分哦。」

  「這家伙……」

  眾神中傳來了咬牙切齒的聲音。

  綾小路葵對此並不感到奇怪。

  即使是神明,也像人類一樣性格各異,既有她感到厭煩的,也有好說話的。

  好說話到在她說了想要建造神社後還貼心地給她捐了一萬円——雖然她以不受嗟來之食為理由拒絕了。

  「無名神,綾小路葵。」

  就在綾小路葵這麼回憶的時候,一道莊重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她。

  然而神議會議有著匿名的原則,盡管她看向聲源,目之所及也只不過是一道沒有臉的黑影罷了。

  她張了張唇,正打算說些什麼,可對方一揮手,一副動態的畫面卻在光柱間展開,展現到了眾神的眼前。

  那是個孩子。

  他穿著的白色和服簡約矜貴,卻渾身是血地站屍體堆中,艷麗的鮮紅淌過他的草屐,在他的衣角上綻開小朵梅花。

  人們的尖叫和妖怪的橫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那吞噬寺廟的大火中,綾小路葵看到那孩子轉過了頭。

  即使透著稚嫩,她也能輕而易舉地認出,那是兩面宿儺的臉。

  而他手中攥著的雕塑她再熟悉不過了。

  【「果然還是搶來的東西比較有趣。」】

  和前不久一般狂妄的口吻,幼時的兩面宿儺吞噬了企圖從背後襲擊他的妖怪。

  綾小路葵突然就感到了莫名的心虛。

  「作惡多端!作惡多端!」

  「此等災禍若不鏟除,人界必當永無安寧!」

  在神明們憤怒的譴責聲中,綾小路葵准確地捕捉到了對她的提問。

  「那座雕像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穿著現代服飾的她的雕像,出現在江戶時代這件事怎麼想都很奇怪。

  但兼職審神者的綾小路葵有著穿梭時空的便利。

  「……傳銷。」

  「?」

  「不不不,是傳教。」自知理虧的少女默默地別過了臉,「那什麼,對於神明來說信徒不是最重要的嗎,你看寺廟這種地方,放個雕像什麼的是不是很方、方便……」

  「……」

  也許是她的發言太過震撼,直接顛覆了眾神的三觀,周圍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綾小路葵生無可戀地捂住了臉,決定等從高天原回去一定要給替她出這個餿主意的五條悟發999個踢他腦袋的表情包。

  「咳。」

  「此事不必再提,綾小路葵,吾等認為,汝乃清繳災禍[兩面宿儺]的關鍵。」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真的嗎?這麼隨便的嗎?你們也看見了,我連絕招都使了,他認真起來的話我可打不過他。」

  監察使的屏障似乎招了兩面宿儺的厭煩,在屏障悉數碎裂的那一刻,綾小路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如果不是監察使直接帶她來到了高天原,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就交代在那裡了。

  「古往今來,人類憑借智慧積累了不少計謀……」

  眾神還在娓娓道來,綾小路葵卻已經聽懂了他們的意思。

  既然打不過,就搞偷襲。

  ——趁他病,要他命。

  好家伙,這群不當人的家伙是要讓她憑借那點根本不存在的情分潛伏到兩面宿儺身邊,找機會把他腦袋砍下來。

  實在是太卑——

  「作為清繳災禍兩面宿儺的回報,從現在開始,你將擁有自由往來高天原的權利。」

  俗話說得好啊,兵不厭詐,卑鄙什麼的都是不懂計謀的人說的,這叫智慧,大智慧。

  沒辦法,他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對於只有「在高天原擁有一棟自己的房產」這麼一個願望的綾小路葵來說,這簡直就是直接從高中沒畢業飛升到公務員的跨度。

  有了對未來美好的構想的綾小路葵清了清嗓子,在光柱中站了起來,她說了聲「好」,正打算發表五百字的獲獎感言,卻忽地感到腳下一空。

  「據附近的武神報告,災禍[兩面宿儺]的府邸正湧入大量人類,你大可以趁此機會混入其中。」

  「祝您武運昌隆。」

  不是,話雖然是這麼說的……

  自由落地中的少女在到達地面前抓住了樹枝,她借力躍起,輕巧地落到了池塘邊的木樁上。

  這些家伙都沒有點正常的通道的嗎?

  要是她恐高的話可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啊。

  綾小路葵面無表情地在心裡這麼吐槽著,手卻摸出了口袋裡的手機。

  [世界第一綾小路]:夏油。

  [夏油傑]:?

  [世界第一綾小路]:如果我曾經一把火燒掉你衣服還打算送你下地獄,我要做什麼才能讓你同意我在你身邊當米蟲。

  [五條悟]:完了,傑,我就知道她對你居心叵測。

  [夏油傑]:……是又在玩什麼攻略游戲吧。

  綾小路葵想了想,覺得這麼形容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世界第一綾小路]:嗯嗯,沒錯,就是這樣!

  [五條悟]:我怎麼沒玩過這游戲。

  [世界第一綾小路]:……

  [世界第一綾小路]:你這不就玩到了嗎!加油!你是最棒的迅猛龍!我攻略變態殺人魔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夏油傑]:你的攻略對像設定還真奇怪啊。

  [世界第一綾小路]:他名字也挺奇怪的。

  [五條悟]:比你世界第一的名字還奇怪嗎?

  綾小路葵哼了一聲,在聊天框裡打下「兩面宿儺」四個字。

  可就在她發送的前一秒,猶豫片刻的少女又默默地點了刪除鍵。

  天機不可泄露。

  泄露是會遭報應的。

  [兩條面]

  她在聊天框中打道。

  [世界第一綾小路]:藍莓味的那種。

  蹲在木樁上的少女站起了身,安靜地等待著聊天框那頭的回復。

  而就在這個時候——

  「喂,那邊那個女人,快點滾去洗干淨。」

  她一抬頭,對上陌生的白毛和尚的眼睛。

  至少某種意義上她知道那群神明說的「湧入大量人類」是什麼意思了。

  「作為上供給宿儺大人的食物,不許露出這種不雅的表情。」

  原來如此,剛剛自由落體時瞄見的一群女性是送來給兩面宿儺當食物的啊。


第4章 第 4 章

  兩面宿儺的府邸並不在江戶城內,遠離繁華街景的日式大宅被細密的竹林所環繞,谷雨過後,空氣中往往帶了些潮濕的味道。

  「……不會死了吧?」

  「不,看上去還留了一口氣。」

  「啊啊啊想想辦法啊藥研,宿儺那家伙看上去就很小氣,要是我把他的小跟班揍死了他肯定要把我腦袋砍下來當球踢了——」

  藥研藤四郎平靜地看著自家主公抓狂地揪著前不久剛被她一拳砸進地裡的白發和尚的衣領搖晃,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您只是擔心不能在高天原發家致富了而已吧,大將。」

  「……這種話一定要說出來嗎?」

  綾小路葵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松開了抓住白發和尚衣領的手。

  於是藥研藤四郎意料之中地看見剛才還說著要將他的主公做成一道食物的詛咒師後腦勺啪地一下砸到了地上。

  真是為本就不樂觀的傷勢雪上加霜。

  「這可不能怪我哦。」

  看到自家的付喪神開始著手檢查對方的生命跡像後,綾小路葵蹲了下來。

  她的嘴裡嘟嘟囔囔的,語氣還帶了些抱怨的成分。

  「是他先動的手,我以為他有兩面宿儺二分之一那麼強呢。」

  雖然貴為審神者,但在綾小路葵為數不多的害怕事物中,藥研藤四郎板著一張臉忍無可忍的說教就是其中一個。

  明明是她親手挑選的近侍,認真起來卻完全不會給她留點情面。

  如果是壓切長谷部的話,大概只會幫她補上一刀挖坑埋屍順便還關心一下她手痛不痛的問題而已。

  果然,壓切長谷部,每個不讓人省心的審神者的福音。

  「而且。」

  「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剛才那一排孩子遲早會被當成食物吃掉的吧。」

  綾小路葵聲音裡帶了些為難的味道。

  藥研藤四郎搭在昏迷不醒的詛咒師的脖頸上的手一頓,他聞聲抬起頭,看到的就是對方托著下巴發呆的一幕。

  沐浴著陽光的少女總是會在無意間流露出這樣的神情。

  她的口吻滿溢著同情,甚至帶了些不正經的成分,眉間卻會輕蹙,長而密的眼睫下,水藍色的瞳仁裡平靜得什麼情緒也沒有。

  神性。

  藥研藤四郎從不否認自家主公是個神明這一點,他甚至偶爾會為自家主公直到現在沒有一間神社而感到疑惑與不滿。

  「啊,糟糕。」

  打斷藥研藤四郎思緒的是綾小路葵猛然站起身的動作。

  金發的少女抱頭痛哭:「應該告訴她們我的名字的——可惡,白白流失了幾個有潛力的信徒。」

  「啊啊啊氣人,沒有三碗飯我今天的抑郁不會好了。」

  藥研藤四郎:「……」

  藥研藤四郎:「泥巴抹臉上了,大將。」

  -

  「礙事。」

  前來圍剿的咒術師無一例外地被撕成了兩半,兩面宿儺踩著屍體,抬手按了按脖子。

  用來打發時間的消遣活動一旦變得多起來也會引人煩躁,雖然兩面宿儺並不會用「人」這樣的字眼定義自己。

  被稱呼為「災禍」的男人眼瞼懶懶散散地搭著,他前進的腳步並未停歇,按在後頸處的手卻抬起,兩指夾住身後破空而來的箭矢。

  「可惡,去死吧!!兩面宿——」

  屍體中一息尚存的人類的掙扎並未起到什麼作用,甚至連兩面宿儺名字都沒完整喊出的咒術師,下一秒便成了漂浮在河流中的孤魂。

  兩面宿儺嗤笑一聲:「真無聊啊,這個時代。」

  這麼說的兩面宿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眉間環繞的戾氣散去,神色顯得慵懶又淡。

  然而下一秒,兩面宿儺的腳步倏地頓住。

  空氣中傳來的味道使得那原本垂下的唇角彎起,逐漸扯開一個血性的弧度。

  兩面宿儺的身影消失,下一秒卻是橫亙幾百米的距離,直接出現在了庭院圍牆外的樹頂上。

  【「臨死前還有什麼遺言嗎?」】

  囂張地對他說出那種話的少女此時坐在門檻上,她的金發用根細細的紅繩束在腦後,臉頰旁落下的兩綹發絲卻被風輕輕吹起。

  兩面宿儺早在她之前逃跑的前一秒就記起了她是誰。

  「還挺敢的嘛。」

  兩面宿儺低笑一聲,啞聲道。

  他垂在衣袖中的手抬起,正打算用術式把對方削成八塊,可看上去正在發呆的少女卻先一步發現了他。

  「好久不見!宿儺!我來投靠你啦!」

  毫無保留的歡愉語氣,綾小路葵站起身向他招手。

  兩面宿儺挑了下眉。

  NICE!沒有一見面就企圖送她去黃泉和伊邪那美做朋友!

  夏油傑的建議是正確的!

  雖然被沙雕網友拿來當做了真人版乙女游戲的對像,但綾小路葵並不介意這一點。

  她彎著唇角,張開唇道:「讓我留在你身邊怎麼樣?我很有用的,至少做的飯肯定比那個白發和尚好吃。」

  兩面宿儺垂眸看她。

  少女比劃動作時扎得松散的領口微微散開,手腕上和他決鬥時落下的傷口已經有愈合的跡像,纖細的脖頸處卻帶了些沒有擦盡的塵土。

  兩面宿儺從她身上聞到了妖怪的味道。

  聯系到她剛剛口口聲聲說的「投靠」,兩面宿儺不難猜到是發生了什麼。

  「我沒興趣和咒術師做交易。」兩面宿儺冷笑道。

  綾小路葵一愣,忽然提高了音調:「都說了神明啊神明!不要把我和咒術師混為一談!」

  她發現了。

  像兩面宿儺這種家伙一打起架來完全就不會聽她說了什麼。

  總之就是非常的自我。

  「別搞錯了,你是什麼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兩面宿儺不耐煩地說道,他看上去像是對於她的把戲失去了興趣,眉間隱約起了點要動手的念頭。

  很好,走向和五條迅猛龍猜得一模一樣。

  綾小路葵忍住笑出聲的衝動,轉而震驚地瞪大了眼眸:「真過分啊,明明之前是你把我從寺廟裡搶出來的,順手庇護下自己的東西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兩面宿儺輕輕眯起了眼睛,綾小路葵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正想煽風點火再接再厲,卻感到眼前一陣風吹過。

  等到她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的時候,兩面宿儺已經站在她的面前的不遠處。

  「過來。」

  「什麼?」

  「我不說第二遍。」

  綾小路葵遲疑了一下,邁開了腳步。

  她在距離兩面宿儺還有一米的時候剛要站定,手腕卻忽然被對方扣住。

  兩面宿儺幾乎毫不費力的就把她拽近,綾小路葵一個踉蹌,兩只手下意識地撐住他半裸的胸膛。

  侵略性的味道鑽入毛竅,少女的眼睫微微顫動,目光轉向兩面宿儺擦過她眼尾刻意弄上的灰塵的指腹。

  「我的東西?」

  分不清是懷疑還是嘲弄,兩面宿儺湊得實在太近了,溫熱的吐息使得綾小路葵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而少女這樣與之前囂張的姿態截然不同的模樣似乎取悅了他,兩面宿儺的胸腔顫動,聲音低啞地說道。

  「真不錯啊,給你一個證明給我看的機會。」

  他的視線動了。

  綾小路葵發現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腰間的藥研藤四郎的本體上。

  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在天邊的鳥兒振翅高鳴之際,神明少女低下了頭。

  她的神色安靜,眼裡的驚慌與恐懼悉數散開,仿佛撥雲見日,透出春日湖面般的光來。

  「我為您而誕生。」

  「只有這點,您不必懷疑。」


第5章 第 5 章

  被兩面宿儺像物件一樣隨意丟置在府邸中的少女在第二天清晨就發現了計劃中的重大紕漏——

  被她一拳打暈的白發和尚名叫裡梅,是個報復心極強的兩面宿儺毒唯。

  倒不是沒有做過拉攏對方的努力,但似乎對她產生了心理陰影的裡梅每次在她開口之前就會警惕地擺出戰鬥的姿態。

  並完全拒絕接受她某種意義上和他成為同事的事實。

  「宿儺呢?」

  「早在你睡覺的時候宿儺大人就出門了。」

  這樣的對話一共發生過兩次,然後綾小路葵就發現了自己上當受騙的事實。

  氣得頭發都炸了的綾小路葵當即將這件事分享給了她的兩個沙雕網友。

  [夏油傑]:不,既然你的目的只是待在那裡的話,見不到不是更好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世界第一綾小路]:……

  [世界第一綾小路]:原來如此!你是天才啊!夏油!

  [夏油傑]:……謝謝。

  當然,樣子還是要裝的。

  最好再找點機會拉點好感度什麼的,免得他快死的時候她不能在身邊捅刀。

  但是,很顯然地,即使是神明也有幸運E的時候。

  就在綾小路葵收拾收拾打算徹底當個透明人的時候,障子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憤怒地一把拉開門的裡梅並沒有控制咒力的打算,薄薄的冰層從他手掌接觸的門框處蔓延至地面。

  「誰讓你住在這裡了?」

  裡梅這話一問出口,綾小路葵就知道他的怒氣是從何而來的了。

  這傻子大概把東邊的所有房間找了個遍,才在西邊找到她。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隨便我住哪裡,只要看不到我就好。」綾小路葵神色無辜地回應道。

  於是裡梅的臉更臭了。

  他抿了抿唇,在把整間房間塑造成冰窖之前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宿儺大人找你。」

  綾小路葵比他更心不甘情不願:「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的。」

  裡梅冷哼一聲:「金發的女人,沒錯,就是你。」

  綾小路葵忽然覺得自己一片燦爛的未來再次灰暗了下來。

  這才第三天,兩面宿儺該不會就反悔打算把她叫過去吃了吧?

  不不不,那家伙應該不會那麼陰……哦,不對,好像本來就是因為他太過陰間,那群神明才會讓她到這裡來的。

  越想越不對勁的少女在兩面宿儺房間的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扣響了門旁的木框。

  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等等,她該不會又被騙了吧?

  對神生開始產生懷疑的綾小路跪坐在地上,試探著將障子門拉開一條縫。

  「宿儺?」

  黑漆漆的房間內並未支起窗,接著門縫中漏進去的一點光,綾小路葵看不到任何人影活動的痕跡。

  眨了眨眼的少女松了口氣,她搭在門框上的手稍稍用力,正打算關上門起身離開。

  「滾進來。」兩面宿儺說。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媽的,我堂堂神明會受你這種鳥……

  「請忍耐一點,大將。」

  藥研藤四郎的聲音直接在她的腦海中響起,綾小路葵逐漸暴躁的表情中瞬間擠出了一抹笑容。

  「你坐在那種地方我怎麼看得到你。」緩緩挪進屋內的少女末了還不忘帶上門,綾小路葵看向盤腿坐在剛才視野死角處的宿儺,豎起根手指一本正經地說道,「不過我剛剛可不是想消極怠工逃跑哦,只是我突然記起來忘帶了點東西,打算回去拿而已。」

  快問她,快問她忘帶了什麼!

  然後她就可以說是一顆仰慕的心!

  哼哼,不愧是她!平平無奇的乙女游戲小天才!這波絕對可以回去和夏油傑他們炫耀了!

  「不錯啊,像蠢貨一樣的笑。」兩面宿儺的聲音裡帶著毫無保留的惡意。

  綾小路葵:「沒用的,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有著莫名其妙天下第一美的自信。」

  兩面宿儺:「嘖。」

  很好,這波算她贏了。

  綾小路葵正這麼得意洋洋地想著,又忽然意識到她的目標好像並不是拉低自己在兩面宿儺心中的形像。

  可惡,該死的好勝心。

  「我來幫你穿衣服吧。」

  少女沒頭沒尾的提議吸引了兩面宿儺的注意,他饒有興致地抬起了眼皮,剛要抬起的一根手指放下。

  被咒術師們稱作「詛咒之王」的兩面宿儺即使在黑暗中視力也好得可怖,因而,不管是那小心翼翼討好的眼神,還是藏在清澈虹膜下挑釁般的好勝心,只要兩面宿儺願意,無論什麼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納入眼底。

  不過是一時興起收留的小鬼,也敢動這點小心思。

  「隨便你。」兩面宿儺說道,「做不好的話就殺了你。」

  本來想給對方扎個容易散掉的腰帶,好讓他和咒術師打架的時候裸奔的綾小路葵:……

  等等,不能慌,有陷阱!

  穿不穿得好應該是按兩面宿儺的標准來的,就按平時她見到他時那個松松垮垮的穿法——

  「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兩面宿儺垂眸看她。

  金發的少女跪坐在她的面前,翹起的唇角中帶著滿滿當當的喜悅,連細而長的眉毛都得意地揚起。

  像一只等待誇獎的寵物。

  但兩面宿儺可沒有興趣玩這種誇獎寵物的幼稚游戲。

  他原本垂下的手指重新抬起,可怖的咒力裹挾著殺氣直接將障子門劈成了兩半。

  綾小路葵在地上滾了一圈避開攻擊,心有余悸地看向身後五十米處,庭院中那化為粉末的假山。

  在兩面宿儺第二次出手之前,她迅速開口:「等等!給個機會!我能解釋的!」

  兩面宿儺眉尾揚起,他站在原地,難得好心情地等待她下一句話。

  「你看你身材這麼好,不展示出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今天就算是天照大神來了,綾小路葵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很有道理。

  但藏身於本體之中注視著這一切的藥研藤四郎覺得這完全就是作死行為,他皺著眉頭,打算等兩面宿儺一出手就化形阻擋攻擊。

  可兩面宿儺什麼也沒做。

  「想看?」兩面宿儺扯開了唇角,「好啊。」

  咦?

  咦咦?

  咦咦咦?

  綾小路葵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這家伙好像也沒有那麼陰間嘛——不,豈止是不陰間,兩面宿儺簡直就是活菩薩啊!!

  在綾小路葵期待又熱情的目光中,兩面宿儺笑著走近了她。

  黑色的指甲摩挲過她脖頸處的皮膚,就像是為了刻意戲弄她一樣,兩面宿儺的動作很慢,甚至營造出了一種繾綣又曖昧的氛圍。

  然後綾小路葵就聽見了他的話。

  「在我沒說『好』前不准眨眼。」

  對不起,她不該懷疑這家伙的惡劣程度的。

  不過不就是不眨眼嘛,只要把兩面宿儺想像成一方通行、平和島靜雄、亞久津仁——

  為了她的老婆,她是無所不能的!

  瞬間擁有了自信的綾小路葵睜大了眼睛。

  兩面宿儺對她這樣的舉動倒是略感意外,他的紅眸眯起,饒有興致地低垂下眼瞼和她對視。

  距離太陽升起早就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橙紅色的光輝穿透了潮濕的空氣,一點不落地落在那水藍色的虹膜之中。一分鐘對於從沒做過這種事情的綾小路來說顯然有些吃力,兩面宿儺看到她顫了顫睫毛,一雙杏眼中晃蕩出透亮的水霧。

  可即使是這樣,她注視著他的眼神中仍舊帶著毫不掩飾的欽慕。

  「嘖。」

  兩面宿儺松開了覆在她腦後的手,他似乎是對折磨她的事情喪失了興趣,轉而從她身邊走過。

  綾小路葵立即抬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她不僅沒有任何不開心的成分,還為自己的機智感到折服。

  畢竟她剛剛發現了一條完成任務的好方法——

  拿兩面宿儺做代餐。

  這樣她就不會一個不小心當著他的面罵他傻逼了。

  「跟上。」

  就在綾小路葵差點笑出聲的時候,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兩面宿儺不悅地開口。

  興致勃勃的少女立即抬腿跟了上去。

  「去哪?」她走在兩面宿儺身後不遠的距離問道。

  「你很興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綾小路葵總覺得兩面宿儺側過臉來看她的眼神中帶了些她仿佛沒見過世面般的嘲諷。

  不等綾小路葵回答,穿著白色浴衣的男人收回了目光。

  「剛好。」

  兩面宿儺聲音裡困倦消失了,他唇角的弧度拉大,扯出興致盎然的笑。

  「帶你去殺個人。」


第6章 第 6 章

  雖然很想對兩面宿儺說「此等好事叫裡梅就行不用叫我」之類的話,但綾小路葵很清楚,兩面宿儺的意志是不會因為她的話所動搖的。

  因此,她已經能預見晚上回來後裡梅那張因嫉妒而扭曲的臉了。

  「說起來,詛咒師很賺錢嗎?」

  努力跟上兩面宿儺腳步的過程中,綾小路葵好奇地問道。

  「建個那麼大的府邸肯定很費錢吧?」

  剛好當個參考,畢竟她以後也是個要在高天原建立根據地的神,得從現在開始定個確切的目標才行。

  兩面宿儺轉頭,施舍般地睨她一眼:「搶來的。」

  ……你們詛咒師還挺方便的啊。

  在心裡吐槽完的綾小路葵再接再厲:「我聽說江戶城裡有個奴良組,我們這樣大搖大擺地衝進別人地盤殺人不好吧?」

  兩面宿儺停下了腳步。

  這個動作實在是過於突然,綾小路葵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他的後背。

  她捂著額頭「嗷」地叫了一聲,一抬眼,發現兩面宿儺已經轉過身來看她了。

  他俯下身,寬松的領口向前敞開,肩上的黑紋一路蔓延至鎖骨處。兩面宿儺抬手捏住了她的臉,迫使她抬頭,用鼻尖湊近她的鼻尖。

  「喂,別搞錯了,小鬼。」兩面宿儺張唇,惡劣的聲音隨著身上散發的熱量准確地傳達到了她的耳朵裡,「不過是稍微縱容你一下,可別得寸進尺了。」

  綾小路葵:「懂了,你嫌我煩,我這就走。」

  兩面宿儺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甚至連多余的動作都沒有,只是稍稍抬動了食指,綾小路葵便清晰地看到路過的一只妖怪死不瞑目的悲慘境地。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我又懂了,我不走,我閉嘴。」

  不行,咽不下這口氣。

  她得哪天有空去搞點破壞才行。

  比如把那群妖怪們的根據地搗碎,再跑到陰陽師的花開院家偷吃,隨手嫁禍給兩面宿儺。

  沒錯!即使是兩面宿儺,面對妖怪和陰陽師的圍攻肯定也不能全身而退的吧!等到那個時候,她就來一手猴子偷桃,徹底消滅這個惡劣的家伙,從此發家致富,走向神生巔峰!

  好了,她舒服了。

  自顧自地解決了心中負面情緒的綾小路葵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只快樂的小鳥,她大步跟在兩面宿儺身後,無視了周圍路過的居民對他們投來的異樣目光,開始欣賞江戶城的風景。

  這座興建於長祿元年的城市,在慶長九年起開始繁榮起來,人們熱衷於流傳諸如[鬼夜鷹]之類的怪談,這樣的信仰使得妖怪橫生。

  趴在人類肩膀上的,天空移動的,還有隱藏在陰影中的——一切都由人類的亡靈組成[1]。

  能看見的只有嬰兒和動物,還有像她這樣立於彼岸和此岸境界的家伙。

  至於兩面宿儺能看見的原因——

  綾小路葵想了想,覺得可能因為他是個怪物。

  明明生理構造上還是人類,可不管從那個角度看都早已超越人類的範疇了。

  等等,也就是說,兩面宿儺這家伙雖然長這樣子,但實際上說不定已經幾百歲了?

  陷入沉思的綾小路葵並沒有發現,從她腦子裡冒出奇怪的想法起的那一刻,兩面宿儺就注意到她了。映在紅瞳中的少女捏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眉峰時不時皺起,又時不時松開,偶爾還伴著一陣想把什麼東西甩出腦外的搖頭。

  兩面宿儺眉尾揚起,頗有興致地開口:「在想什麼?」

  「思考關於你幾歲了的問題。」

  這話一說出口綾小路葵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她猛地抬頭,一副炸了毛的戒備模樣,生怕兩面宿儺像剛剛在房間裡那樣毫無征兆地動手。

  畢竟他剛才還嫌她煩。

  但出乎預料地,兩面宿儺只是沉默地注視了她一陣,就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不記得了。」他說。

  綾小路葵松了口氣,她想要再說點什麼,卻忽地敏銳地注意到街道上的行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散去,本該充斥著喧囂的[兩國]街市上,只剩下了她和兩面宿儺兩個人。

  她停住了腳步,抬眼看向被不明黑色物體包裹的天空,某種意義上似乎明白了她的沙雕網友之一夏油傑說的[帳]的意思。

  「宿……」

  「哈……哈哈哈——」

  少女的呼喊被低沉又肆意的笑打斷,兩面宿儺向前踏了一步,他的胸腔震動,那雙本就有些可怖的紅瞳中傾瀉出懾人的殺意。

  「不錯啊,我也有點興奮起來了,咒術師——!」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綾小路葵親眼見證了兩面宿儺被從地裡突然冒出來的蠍子吞進肚子裡的一幕。

  鳥樣的式神帶著電尖嘯著向它衝來,卻在即將靠近時被蠍子的爆炸所波及,活生生地化成了一灘血水。

  踩在了斷指殘骸上的兩面宿儺顯然十分囂張,他的掌心中握著一團火焰,對著兩旁屋頂上拉弓的咒術師們說道:「怎麼,就這點程度嗎?趁我現在興致好,無論來幾次我都可以奉陪。」

  這樣的話輕而易舉地激怒了咒術師們。

  「不要後退!不准後退!」

  「必要在這裡清除災禍兩面宿儺!」

  「為死去的同胞報仇!報仇!」

  裹挾著咒力的箭矢如雨般落下,速度之快甚至使得空氣都隱約震動。

  「都說了。」兩面宿儺唇角的笑消失了,他手中的火焰忽地熾盛,看向憤怒的咒術師們的目光與注視一群螻蟻無異,「不夠啊——」

  幾乎躍上天空的火焰輕而易舉地就吞噬了箭矢,而不遠處的綾小路葵已經預見了這場戰鬥的結局。

  不到十分鐘,這些被稱為「咒術師」的人就會落得和剛剛的式神一個下場。

  「要動手嗎,大將?」

  「你的意見呢?」

  「雖然即使插手也沒什麼意義,但如果是大將的決定的話,藥研會陪在您的身邊。」

  她是不該動手的——從長遠的角度看。

  綾小路葵比任何人都清楚,被當做仁愛的化身的神明實際上是最無情的存在。

  【「善惡由人決定,但神本身並無這種觀念,也就是說神呢,可以為所欲為哦。」】

  【「不管是傷人,還是殺人。」】[2]

  很久以前,有個和她交過手的家伙曾當著她的面對著個人類這麼說道。

  不過,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她只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倘若這些咒術師被殺光,那所謂的[帳]就會破裂。

  江戶城裡生活的五十萬普通人說不定也會因此而遭殃。

  沐浴在陽光之中的少女神色平淡了下來,她吸了口氣,拇指抵在刀鍔上,手臂的肌肉繃緊。

  雖然不知道咒術是什麼體系,但如果她拼盡全力,再加上這群咒術師的話——

  說不定能贏。

  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她重傷逃跑,但兩面宿儺以後絕不可能再信任她了。

  機會只有一次。

  「要上了哦,藥……」

  「緋器!」

  銀白色的刀刃破空而來,熟悉的聲音使得綾小路葵一愣,她平靜的神色中出現波瀾,思緒停滯,身體卻還是下意識地擋住了從身後而來的攻擊。

  刀劍碰撞間發出「鐺」的一聲巨響,它刺耳地延長,使得原本平穩的心跳亂了節奏。

  那雙蒼藍色的瞳孔是她怎麼也不可能忘記的。

  「夜鬥!」

  大概是還有些理智的成分在,綾小路葵並沒有大喊出聲,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面前手握長刃的少年。

  的確是夜鬥沒錯。

  雖然他穿著藏青色的和服,頭發扎成了短短的馬尾,神情氣質也和她所認識的那個夜鬥截然不同,但的確是夜鬥沒錯。

  「你認識我?」被喊出名字的少年緩緩從地上站起身子,他皺著眉頭,言語之間略顯疑惑。

  綾小路葵點了點頭:「我不僅認識你,我還知道你欠我半瓶五円硬幣。」

  少年顯然愣住了,他抿了下唇,並沒有再次出手,只是遠遠地開口,用爆炸聲中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音量說:「抱歉,有人委托我阻止你剛才的動作。」

  認真講起來,這還是夜鬥第一次收到來自於神的委托。

  八百萬眾神中,像征著災禍的禍津神並不太受人歡迎。

  可即使是這樣,夜鬥也並不會透露雇主的信息。

  但綾小路葵差不多已經猜到了。

  「看來您魯莽的臭名已經遠揚了,大將。」藥研藤四郎平靜地開口道。

  綾小路葵:「給個面子,下次不要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樣的話了好嗎?」

  不過雖說時間場合不對,但難得在這個時代碰見認識的人,綾小路葵本打算再和對方多說幾句,卻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氣息靠近。

  她沉默地仰頭,恰好看到身後兩面宿儺的下巴。

  一秒,兩秒。

  綾小路葵在一片沉寂中默默地將藥研藤四郎的本體插回了腰帶間,然後開始了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

  「救命,宿儺。」

  少女的眼眶紅紅的,眼中薄薄的霧氣在眼角處彙成珍珠般的大小。

  「不是偷懶,我努力過了,按照事先說好的,你會替我報仇的對吧?」

  「當然,這不是對你指手畫腳哦,只是單純地請求而已。」

  兩面宿儺側過臉,看向扒拉著他衣服,從他身後委屈地探出頭來的少女。

  那顆金燦燦的頭頂看起來毛茸茸的,她輕輕一眨眼,眼尾的淚珠就沒了支撐。

  「求求你啦。」

  啪嗒一聲,淚珠落在兩面宿儺的手臂上,綻開小小的水花。


第7章 第 7 章

  「沒了?」

  憐香惜玉的劇本還沒開始就被掐斷,兩面宿儺揚眉看她,喉中發出一聲嗤笑。

  「我以為你會比你說得更有用點。」他說。

  綾小路葵揉了揉剛才被自己掐紅的手臂,悶悶不樂地反駁道:「我怎麼沒用了,從西邊到東邊,包括走廊都是我打掃的呢。」

  兩面宿儺沒說信不信她,他氣定神閑地站著,目光慢悠悠地轉向不遠處手握長刃的少年。

  少年同樣望著他,眉頭壓低,蒼藍色的眼睛中卻沒有絲毫的畏懼與戰意。

  殘留的咒術師們的襲擊在這個時候從兩面宿儺的身後襲來。

  兩面宿儺沒有任何躲避的打算,不,准確地說,他甚至連格擋的打算都沒有。

  可就在那些雷電與火焰觸及兩面宿儺衣袖的前一刻,剛才還在哭哭啼啼的少女動手了。

  她的動作很快,連帶著表情也振作了起來。

  「馬上就給你證明我有沒有用。」

  自信滿滿的綾小路葵拋下這句話就衝了出去。

  兩面宿儺並未回頭看她,也沒有看向屋脊上的那群賭上性命誓要將他祓除於此的咒術師。他的表情冷淡,注視著這一切的目光仿佛就像在看籠中被拔掉羽毛的鳥雀起舞。

  「禍津神?」

  即便並沒有聽到綾小路葵和對方的任何對話,兩面宿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滾吧。」兩面宿儺說道,「趁我心情好。」

  咒力的流失使得[帳]無法再支撐,在黑色破碎的下一刻,夜鬥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裡。

  兩面宿儺冷笑一聲,這才不緊不慢地轉過身,看向那抹穿梭在式神間的金色影子。

  她踏在屋脊上,跑躍輕盈,手腕翻轉之間,挽起一個漂亮的刀花。

  並不是什麼致命的傷口,卻足以將敵人擊倒。

  兩面宿儺看著她忽地停下,歪著腦袋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從最後一個站著的咒術師身上拽下什麼後,才一腳將對方踹到了對面的街道上。

  少女輕盈地從屋脊上跳下,她用袖子擦了擦手中的刀刃,愛惜地將它收回鞘中。

  兩面宿儺沒有絲毫的動作,這使得綾小路產生了點好奇。

  「你不殺我嗎?」她問,「我把他們放走了誒。」

  話音剛落,像煩人的鳥雀一樣纏上來的少女卻忽地一頓,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聲音裡透了點震驚與埋怨:「我一大早被迫來這裡看你殺人,你卻試探我?」

  兩面宿儺是故意把後背就給她的。

  這個在戰鬥中表現得狂妄,甚至在後面露出煩躁表情的男人,實際上冷靜得可怕。

  綾小路葵忽然明白過來那些把她丟到這裡什麼情報也不給,卻派了夜鬥過來的神明的用意。

  兩面宿儺和她之前所有對上的人類、妖怪、鬼神都不同,除了擁有壓倒性的實力外,他的腦子也意外得可怕。

  她的確是低估了他。

  兩面宿儺對於她震驚的反應毫不在意,他只是像征性地用余光瞄了她一眼。

  「不管是人類還是咒靈,就是因為有著這樣無聊的同情心,才會變得越來越弱雞。」

  兩面宿儺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他勾了勾手指,街道遠處的尖叫聲便瞬間湮沒。

  兩面宿儺向前多走一步,就多死一個人。

  逃竄的人群不到幾秒就化為了血水,綾小路葵看著這一幕,注意到兩面宿儺奇異地沒有對捂著嘴巴停在原地的人下手。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靜。

  「都說了我不是人了。」

  少女嘟囔著,小跑著跟了上去。

  「不過我剛剛發現了,那群家伙身上真的有被神祝福過的護身符。」

  「給你,不是說搶來的東西比較好嗎?」

  落在少女白皙的掌中的是紅色的符袋,上面除了用金線繡了只鶴外,再無其他的裝飾。

  「醜死了。」

  兩面宿儺評價道,從她掌中拿過。

  然後他一轉身,綾小路葵就看到那紅色的符袋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

  「倒也不用扔掉吧!」

  她跑去撿了起來,拍拍上面的灰塵,藏進了袖子中。

  對待符袋像寶貝一樣的舉動引起了兩面宿儺的注意,他停下了像打發時間的游戲般的屠殺舉動,朝綾小路葵勾了勾手。

  「拿過來。」他說。

  金發的少女愣住了,她狐疑地盯著兩面宿儺看了一會,直到他的表情開始變得不耐煩,才動手從袖中掏出符袋遞了過去。

  哄的一聲,符袋在兩面宿儺的手中化為了一道火光。

  綾小路葵表情失控了一瞬。

  那可是符袋啊!裝著妖怪內髒的符袋啊!一旦持有,便會被妖怪們當成殺害同胞的凶手,不管是天涯海角都會追殺而來。

  她還打算等兩面宿儺哪天出去偷摸進他的房間藏進他枕頭裡的!

  明明她交出去之前還對妖怪的味道做了特殊處理,即使是兩面宿儺也不可能發現的。

  也就是說,兩面宿儺這麼做,單純的只是性格差勁而已。

  計劃失敗的少女憤恨地咬著牙,她眼中方才的霧氣還未散盡,盯著腳下的那抹灰燼看了一會兒,又惡狠狠地瞪向兩面宿儺。

  一副想與他動手又怕打不過的姿態,配上她灰頭土臉的樣子,顯得狼狽又可憐。

  兩面宿儺滿意地欣賞著她的表情,直到欣賞夠了才淡淡地說了一句「走了」。

  但綾小路葵這次偏不如他意。

  「你先走,我要去買點東西。」她氣鼓鼓地說,倒沒有輕舉妄動,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兩面宿儺的回應。

  在兩面宿儺的府邸蟄伏的這些天,她買了許多東西。換洗的衣服,洗漱用具,還有些飾品——看到她那一點點減少的神社資金,綾小路葵想著得去拉點生意。

  周圍這群受到驚嚇的人就不錯,順利的話說不定她還能多幾個信徒。

  「嘖,你還真是麻煩。」

  兩面宿儺皺著眉,不耐煩地說道。他說罷卻並未走遠,反而走到了她身邊。

  綾小路葵嚇得往旁邊挪了幾步,但還沒挪遠就被兩面宿儺拽了回來。

  兩面宿儺:「躲什麼?」

  綾小路葵:「受寵若驚,我害怕。」

  她縮了縮脖子,就差在胸前比個大叉叉。

  兩面宿儺聞言抬手,他俯下身,擦了擦她眼角已經有些干涸跡像的血跡,溫熱的吐息隨著惡劣的話語噴灑在她的臉上:「那你可以再害怕一點。」

  綾小路葵:「……」

  懂了,兩面宿儺這家伙喜歡和他反著來的。

  剛好她有十足的叛逆精神。

  得想個辦法氣死這家伙才行,總之她不好過兩面宿儺也別想好過。

  「哪個好看?」

  隨意走進一家空蕩蕩的商鋪,捏起兩根發圈的少女笑意盈盈地向身後之人問道。

  綾小路葵自知兩面宿儺不會理她這種屁話,於是沒過兩秒,她又自顧自地接上了自己的話。

  「也不知道裡梅喜歡哪個,他把頭發扎起來一定很好看吧。」

  這樣的對話一共持續發生了三次,每多一次,綾小路葵就在心中偷笑一次。

  讓你擋我升官發財路,就浪費你時間,氣死你個傻狗。

  「那片布料……」

  「這顆珠子……」

  「還有這個酒缸也不錯,你說紅的好還是棕的好?」

  「那家伙喜歡棕色。」

  兩面宿儺猝不及防地開口成功地使得綾小路葵的動作僵住了。

  等等,她就說個屁話,沒有真的想買啊。

  裡梅的形像在她心裡就比兩面宿儺好了那麼一點點,最多就是走狗和傻狗的區別。

  「不,那個……」

  她拒絕的措辭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兩面宿儺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他的目光具有十足的侵略性,唇角的笑中帶了些玩味的成分。

  兩面宿儺的手指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稍稍一用力,那飽滿嬌嫩的唇便被按出一個坑來。

  「不是很能說嗎?」

  兩面宿儺說道。

  「做不到的話,這張嘴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

  「至少借我點錢吧。」

  大約過了半分鐘,仿佛看破了紅塵的綾小路葵幽幽地開了口,她一副[你要殺就殺]的模樣,在兩面宿儺面前寶貝似的捂住了自己的錢袋子。

  「我真的很窮的。」


第8章 第 8 章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是忘不了裡梅看到她時的那個眼神了。

  白發的少年顯然是計算好了她回來的時間,太陽西沉時就等在門口,一張秀氣的臉上透著「你怎麼還沒死」的冷漠。

  然後這樣的冷漠在觸及她頭上頂著的酒缸時就化為了疑惑。

  「……你在干什麼?」在大概還有五米的時候,裡梅松開了緊抿的唇問道。

  綾小路葵默默地移開了目光,「新買的衣服,抱著會弄髒,你懂我意思吧?」

  裡梅很顯然並不想和她有共同語言。

  他冷哼了一聲,眉間的皺痕加深,視線越過她往路的盡頭開,語氣多了幾分不滿:「宿儺大人呢?」

  哦,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她就來氣。

  兩面宿儺那個惹人厭的家伙在威脅完她後倒是真的好心的扔給了她一堆錢,然而就在她以為自己馬上要解放的時候,兩面宿儺又似乎對她腰間帶締上系著的吊穗產生了興趣。

  他眯著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趁著綾小路在心中罵他的空檔抬手輕而易舉地拽了下來。

  綾小路葵覺得他腦子裡可能有那個大病。

  剛才好好地送他符袋他不要,偏偏要來搶她不值錢的裝飾品。

  不過換一種角度思考,如果這種東西可以拿來刷兩面宿儺的好感度的話,她明天能在身上系一堆。

  俗稱,行走的稻草人。

  「他嫌我走得慢,自己先走了。」綾小路葵平靜地說出了這個事實,她用腳緩緩地將酒缸踢進院子,轉頭向沒有動作的裡梅問道,「這個放哪裡?」

  裡梅顯然還沒從他的崇拜對像不見了的低落心情中走出來,他合著衣袖,凶巴巴地回應道:「沒地方,誰讓你買個沒用的廢物回來。」

  綾小路葵眨了眨眼:「那你罵宿儺去,他說你喜歡棕色的我才買的,他還威脅我搬不回來就撕爛我的嘴。」

  裡梅的表情顯然是僵住了:「……宿儺大人?」

  綾小路葵還是第一次見到裡梅這樣的神態,她覺得有趣,抬手到他面前晃了晃:「干嘛露出這麼不可思議的表情,他之前沒給你買過東西嗎?」

  裡梅沒有回應她的打算。

  於是綾小路葵再接再厲:「那聽上去也太過分了吧,你跟隨他這麼久都沒點回報,不如換個人崇拜比較有前途。」

  她茶裡茶氣的策反在裡梅身上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神游天外的少年反而因此振作了起來,他恢復了凶巴巴的表情,厲聲說道:「不許污蔑宿儺大人!」

  綾小路葵為他的這種忠誠的精神感動了,她裝模作樣地鼓了鼓掌,「也就是在這個時代了,換做其他時代的話,你簡直就是兩面宿儺的毒唯。」

  「……那是什麼?」

  「覺得除了兩面宿儺外其他人都是垃圾的意思。」

  也許是有了前車之鑒,裡梅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在發現她臉上的確沒有撒謊的痕跡後才平淡地開口:「哦,那我就是宿儺大人的毒唯。」

  綾小路葵噗地一聲笑出了聲來,她捂著肚子,肩膀微聳,笑聲爽朗又清脆。

  裡梅惱羞成怒地提高了音調:「你笑什麼!」

  綾小路葵止住了笑:「沒什麼,覺得你可愛。」

  看上去不好接近的少年詛咒師實際上心思意外地好猜,他紅著耳朵,就算凶起來也像是貓撓爪子,一下子就降低了危險性。

  她想著,忽然記起手腕上的發圈。

  「給你。」綾小路將黑色的遞到了裡梅面前,搶先一步說道,「最近天氣很潮,你這不長不短的頭發散著很難受吧。」

  裡梅盯著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時間長到綾小路葵幾乎以為他在試圖用想像力把她的手砍下來。

  「我的術式是冰。」裡梅抬起頭來看她,「果然,連咒力都搞不清楚,宿儺大人怎麼會把你這種笨蛋留在身邊?」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今天你不收也得收,不然我再把你種到地裡一次。」

  裡梅傲嬌地哼了一聲,他一副不怕她的模樣,卻還是伸手從她手裡奪過了發圈。

  綾小路葵舒心地彎了下唇角,她在夕陽的余暉中向前走,又忽地記起腳邊的大缸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

  「要我幫你搬嗎?」

  倒也不是大發善心,只是一看到對方那比她還要纖細的手臂,綾小路葵的腦子裡就浮現出了裡梅被兩面宿儺虐待從沒好好吃飯的一幕。

  而這樣同情的目光顯然是被裡梅發現了,他氣得連頭頂上的頭發都有豎起來的跡像,兩步就擋在了她的面前。

  「不用,你滾吧。」

  裡梅沒好氣地威脅道,眼神裡的戒備就好像是她會墮落到衝上來和他搶一口沒用的酒缸一樣。

  而就在綾小路葵決定不再計較他說話的方式,抬腿走了兩步的時候,身後的少年的聲音卻沒有理由地弱了下來。

  裡梅低垂著眼,唇瓣動了動,囁嚅著自言自語道:「我自己來。」

  夕陽將少年的白發染紅,柔軟的余暉溫和地灑了他一身,綾小路葵忽地挺住了腳步。

  「裡梅。」

  「干嘛?」

  「你長得還挺好看的嘛。」

  「……閉嘴!」少年紅了脖子,惡狠狠地瞪著她。

  -

  關於裡梅為什麼會覺得她會墮落到衝上去和他搶一口沒用的酒缸的事情,綾小路葵事後反思了一下,覺得之前她為了做枕頭深更半夜去拔了裡梅養的鵝的毛的事情可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為了彌補這件事,綾小路葵主動申請了做飯。

  裡梅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倒也沒阻止她,只是說了「宿儺大人對食物很挑剔」這一點。

  管他挑不挑剔的,綾小路葵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毒死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的危險性遠超她的想像,這樣待下去她遲早被嚇出精神病。

  之前的順其自然策略已經沒有用了,她得主動出擊才行。

  但為了保險起見,綾小路葵決定拋棄那種傳說中立即見效的毒藥,轉而采取沒什麼味道的長期□□。

  當然,這只是個嘗試而已。

  誰知道兩面宿儺那家伙身體是個什麼構造。

  「不,我覺得首先應該考慮的並不是這一點。」

  空曠的台所裡,化形的藥研藤四郎看向灶台上的熱氣,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您真的會做飯嗎,大將?」

  「……」綾小路葵短暫地沉默了一會,「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藥研藤四郎平靜地推了下眼鏡:「不,只是身為您的近侍,我想我有提醒的必要。」

  綾小路葵被說服了。

  「其實在成為審神者之前,為了和夜鬥競爭看誰先付得起神器的工資,我做過挺多事情的。」綾小路葵一臉滄桑地這麼說,還擺出了[你不會想知道的]表情。

  夜鬥給人清洗浴室的時候她在給人裝修,夜鬥東奔西走抓小狗的時候她在當保姆,諸如此類,綾小路覺得自己已經點滿了技能點。

  不過在她發現付喪神某種意義上也能成為神器後,她就再也不干這種便宜事了。

  這麼想的綾小路葵在裡梅過來之前就將加了料的湯盛了出來,她將剩余的垃圾處理得干干淨淨,以至於裡梅看到的時候還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怎麼樣,是不是比你厲害?」

  綾小路葵奇妙的好勝心這次並沒有激起裡梅的勝負欲,他站在原地環視了一周,平靜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她的那碗傑作上。

  「你先試試。」裡梅說道。

  綾小路葵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性,這大概也是她沒選□□那種劇毒的原因。

  反正吃一次也吃不死人。

  雖說是這麼想的,但綾小路葵並沒有立即按照裡梅的話這麼做。

  兩面宿儺身邊的人不多,而關於他的情報,最快捷的突破點顯然是裡梅。

  她覺得這是個使裡梅對她放下戒心並拉近距離的好機會。

  「你懷疑我,我傷心了。」綾小路葵做作地表演,末了還用沾了洋蔥的手抹了抹眼角。

  裡梅:「你傷心和我有什麼關系?」

  綾小路:「話不能這麼說,這都三天多了,我以為我們能成為好朋友的呢。」

  裡梅沉默了幾秒:「……朋友?」

  綾小路點了點頭,再接再厲道:「你看,我們結成同盟,以後宿儺要是再帶個人回來,我們就可以一致排外了。」

  裡梅冷哼了一聲:「那也不需要你。」

  「話不能這麼說,你看,宿儺今天就帶我出去,沒帶你出去。」

  言下之意,你套路沒我的行。

  裡梅咬牙,他顯然是想要罵些什麼,但在那之前,風中的氣息微微變了。

  敏銳地察覺到這點的裡梅一愣,他退到一邊,臉上扭曲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淨,轉而恭敬地垂首:「宿儺大人。」

  隨著月亮的升起,到來的並不是別人,而是前不久才拋下她自顧自地去瀟灑的兩面宿儺。

  綾小路葵學著裡梅的樣子一低頭,目光就看到了兩面宿儺手裡把玩的她的吊穗。

  搶走了還要來她面前炫耀,他果然是有那個大病。

  「在做什麼?」兩面宿儺問。

  綾小路葵張了張唇,搶在裡梅之前誠實地回答道:「在進行晚餐的試毒階段。」

  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的兩面宿儺眉尾稍揚,這才記起綾小路之前來到這裡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時說的是「至少做的飯比那個白發和尚好吃」。

  「不用了。」

  兩面宿儺冷淡的回答使得綾小路葵和裡梅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等等,兩面宿儺這家伙這麼沒有安全意識的嗎?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時候的綾小路葵的確是見到了希望的曙光。

  然而這樣的曙光只持續了幾秒就湮沒到了月色裡。

  「我吃過了。」兩面宿儺說道,身上帶了些淺淡的血腥味。

  好家伙,敢情他之前嫌她走得慢是因為肚子餓了。

  似乎察覺到了面前垂著頭一言不發的少女的情緒變化,斜倚在門框上的兩面宿儺懶洋洋地開口:「怎麼,生氣了?」

  來了,拍馬屁拉高好感度的機會來了!

  「畢竟是帶著對您的仰慕之心做的。」

  少女將垂下的金發別至耳後,露出溫婉的側顏。她的睫毛垂下,在眼瞼下方灑下的一片小小陰影遮掩住眸中的情緒。

  綾小路葵聽見兩面宿儺低沉的笑聲,與之伴隨而來的還有瓷勺與碗碰撞的聲音。

  她一抬頭,就看到了兩面宿儺端著碗的可怕一幕。

  至於旁邊的裡梅,他的眼睛已經快瞪出來了。

  「過來。」

  兩面宿儺模樣慵懶地向她招了招手。

  綾小路葵一步一步視死如歸地走了過去。

  早知如此,還不如剛才一下子干完。

  兩面宿儺一定又想了什麼方法折磨她。

  「抖什麼。」

  兩面宿儺倒也不介意她磨蹭的速度,只是在她走到面前時饒有興致地緩緩開口道。

  原本擦到眼角的洋蔥在錯誤的時機發揮了作用,綾小路葵原地思索了一會兒,才故作可憐地抬起頭。

  「裡梅看著,我怕我沒命喝。」


第9章 第 9 章

  綾小路說這句話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並非膽大到要趕走裡梅和兩面宿儺獨處,只是單純地嘴貧。

  要是兩面宿儺回來再晚一點,她就應該在裡梅面前哭了。

  但兩面宿儺總壞她好事。

  一想到這裡,綾小路葵就忍不住在心中扎了個他的小人,毫無形像地踩在上面蹦蹦跳跳。

  「你以前也喜歡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兩面宿儺平淡地開口問道。

  「什麼?」

  奇怪的問題使得她的思緒猛地被拉回,綾小路葵疑惑地抬起眼睫,視線恰好對上兩面宿儺居高臨下的審視目光。

  他注視了她一會,眉尾揚起肆意的弧度,忽地扯開了唇角。

  少女那迷茫的目光並沒有偽裝的成分,的確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我是為您而誕生的,只有這點,您不必懷疑。」

  所以,這句話是撒謊。

  「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手指深入她的發間,兩面宿儺稍一用力,迫使面前的少女抬起了頭。

  他俯下身,刻意湊近她的耳邊,低啞的聲音裡充滿了變態的愉悅。

  「那就陪你玩玩吧。」

  「再加把勁,可別在記起來前死了啊。」

  池塘的水因著落下的雨珠一圈圈地蕩起了漣漪,它不斷擴大,融合,湮滅,再擴大。

  在一片沉寂中,少女漫不經心的嗓音響起。

  「反正都已經三次了,我可不怕你。」

  裝傻充愣這種事情對於綾小路葵來說可謂是得心應手,但這並非意味著她是傻瓜。

  在此之前,兩面宿儺有三次真正想殺掉她的時候。

  一次是她與他初次見面主動挑釁之時,一次是她被叫去他的房間的時候,還有一次便是目睹他與咒術師的戰鬥的時候。

  幸好在兩面宿儺動手之前,她都用垃圾話搪塞過去了。

  兩面宿儺挑眉,對於她的話起了些興趣。

  面前的少女早已不是白天的打扮,她換下了繁瑣的小袖,只簡單地著了白衣朱袴,垂下的袖子用襷繩蠢兮兮地在身後綁了個結,露出白皙光潔的小臂。

  她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就連纏繞在他指間的金發也柔軟得不成樣子。

  女人對於兩面宿儺來說向來只有一個[成為食物]的作用。

  除了聒噪的哭聲以外,不管是血還是肉,都比咒靈要好吃許多。

  但眼前的這個女人顯然是不怕死。

  兩面宿儺開始考慮起她的另一種作用。

  散開的金發和輕輕一握便能折斷的腳腕,他無比期待這個膽大的家伙露出驚恐的神情。

  「你要是想嚇我的話,其實抓個知了到我面前就行。」

  雖然被威脅著,但綾小路的語調仍慢悠悠的。

  「我對長著兩條腿以上的生物都有莫名其妙的恐懼感。」

  兩面宿儺松開了抓著她頭發的手,他轉而雙手抱臂,倚在門框上氣定神閑地欣賞著她的表演。

  「至於這個。」

  這大概是綾小路葵第一次主動拉近和兩面宿儺的距離。

  過大的身高差使得她只有踮起腳,拽住他的衣襟,才能夠到他的唇邊。

  溫柔的月色在她的眸中搖晃,驚鹿[1]敲擊著被水浸濕的岩石,在這清脆的聲響中,纏繞著枝頭的藤蔓上綻開了春花。

  裡梅在旁邊氣急敗壞地罵了她什麼綾小路葵一個字也沒聽見,畢竟在那之前,她已經學著兩面宿儺的樣子湊到他的耳邊。

  「畢竟我是看過256G的愛情片的人。」

  「放棄吧,你才嚇不到我。」

  -

  烏雲一點一點地遮蔽了光亮,和室的障子門並未完全拉上,冰涼的晚風從縫隙中透進,輕而易舉地攪亂了被褥中沉睡的少女的呼吸。

  【「神明?」

  「沒錯,為了回應你的願望而誕生的神明。」

  血液沿著台階一路往下淌,蟬鳴將寂靜的上空碾碎,黃昏的光透過樹葉的罅隙,鋪灑在了陳舊的鳥居上。

  金發的少女就站在那裡,盯著下方的黑色影子笑。

  「我沒有願望。」那道影子說道,聲音裡溢滿了不屑,「不過,你站得太高了。」

  綾小路葵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被撕裂的樣子,她的身體分成八塊,骨頭與肉分離,漂亮的頭顱從高高的鳥居上落下,恰巧滾到了那抹影子面前。

  可是下一秒,飛揚的血肉消散,時間的幕布像是被一只手強硬地拽回,重新來到了一分鐘前的起點。

  「沒有用的,■■。」

  自稱神明的少女並未生氣,她在黑影面前蹲下了身,睜著眼睛,仁慈地彎起了唇角。

  「在實現你的願望以前,不管多少次我都可以重生。」

  「我是回應你的願望而生的,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就是我的唯一信徒。」

  「對我而言——」

  「只要你存在著,我就是不死的。」

  四濺的血肉染紅樹梢,暖黃色的天空中漂浮著數不清的妖怪,從腳下升起的惡念即使是遲遲趕來的女武神也無法消除。

  那道影子哈哈大笑,他的身形在這黃昏這逢魔時刻一點點膨脹,幾乎遮蔽了她的所有視野。

  「有意思。」影子抬起手說道,「那就試試看吧。」】

  ……

  「等等等等!」

  從被褥中驚坐而起的少女從噩夢中掙脫,綾小路葵的呼吸徹底凌亂,她揪著胸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其他神明有沒有做夢的習慣她不知道,但綾小路葵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

  她下意識地去摸放在枕頭下面的短刀,視線一轉,卻意外地瞟到了亮起的手機屏幕。

  [夏油傑]:還活著嗎?

  哦對,距離上次五條悟和夏油傑幫她出謀劃策已經過去了一天,忙著和兩面宿儺玩讀心小游戲的綾小路葵從那時起就沒有什麼時間在群裡說話了。

  夏油傑是晚上二十一點發來的消息,雖然不確定兩邊世界的時間是否一致,但綾小路葵還是很快地打好了回復。

  [世界第一綾小路]:活著。

  [世界第一綾小路]:但是剛才在夢裡似乎已經死了。

  沒到半分鐘,新的消息很快跳了出來。

  [夏油傑]:似乎?

  [世界第一綾小路]:是啊,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明明感覺挺恐怖的,但是每次醒來後我都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簡直就像詛咒一樣。

  [世界第一綾小路]:完了,我是不是被什麼怨靈附身了。

  這次夏油傑沒有立刻回復她,直到她試探著在群裡發了個問號,對方那邊才蹦出了個省略號。

  [夏油傑]:雖然不太清楚,但如果是詛咒的話,聽起來有點像[束縛]之類的東西。

  [世界第一綾小路]:……

  [世界第一綾小路]:看不出啊夏油,你原來也是捆綁play的愛好者嗎?

  [夏油傑]:不,是術式的一種,不過現在我大概知道你喜歡什麼了。

  綾小路葵一時丟人地不知道應該先退群還是先砸手機。

  [世界第一綾小路]:那如果是你們那什麼束縛的話,應該也有什麼解開的辦法的吧?

  [夏油傑]:很遺憾,據我所知,除非達成約定,並沒有什麼中途解開的辦法。

  [夏油傑]:不過,等悟回來我會幫你問問他的。

  [世界第一綾小路]:咦,你們不在一起嗎?

  [夏油傑]:他一個小時前因為破壞公物被夜蛾老師叫走了。

  [世界第一綾小路]:哈哈哈哈,我截個圖,下次嘲笑他的依據有了。

  綾小路葵下定了決心,要是五條悟下次再罵她中二病,她就任務結束後摸到他們學校,把聊天記錄打印出來在每個廁所貼個遍。

  雖然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但是一想到囂張地號稱最強的少年一臉吃癟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心情愉悅了起來。

  這麼想的綾小路喜滋滋地關掉了手機,又鑽進了被窩。

  然而,十分鐘後,她又再次從冷汗中驚醒。

  坐立難安的少女滿臉沉郁,一瞬間產生了「世界毀滅吧」的可怕念頭。

  明明她之前已經很久沒做那個夢了。

  一定是因為兩面宿儺早上嚇她的緣故。

  ……

  等等,兩面宿儺是不是說了等她記起什麼東西就殺了她之類的話?

  瞬間清醒的綾小路葵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她總不可能真的是因為兩面宿儺那個變態才誕生的吧?

  如果是真的話,這件事要是被那群深受兩面宿儺迫害的神明知道——

  「我才不要和那個傻狗一起死!」

  少女壓抑的尖叫聲驚起了門外棲息的鳥雀,在前所未有的寂靜中,她房間的障子門忽然被人粗暴地拉開。

  房間和她隔了一千八百米遠的裡梅完全沒有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但他的確背對著光站在那裡,俊秀的臉上堆砌著忍無可忍的怒意。

  綾小路葵也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怎麼想的,總之她滿腦子都是轉移裡梅注意力的念頭,手下意識地拍了拍被褥,話也從嘴裡無意識地溜了出來。

  「嗨,一起睡嗎,好朋友?」


第10章 第 10 章

  「誰和你是好朋友?」

  雖然聽上去是挺離譜的一句話,但在轉移裡梅注意力方面似乎有著奇效。

  白發的少年顯然是愣了一下,隨即別過臉去,惡狠狠的語氣中還帶了點心虛的意味。

  綾小路葵忽然明白過來裡梅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你深更半夜的是不是想來暗殺我。」她刻意用了肯定的口吻,冷淡的臉上流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

  裡梅冷哼了一聲:「我只是確保你沒有去打擾宿儺大人休息。」

  「我是那種人嗎?」綾小路震驚,說完後卻頓了頓,「……不過確實可以考慮一下。」

  裡梅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裂開了,他下意識地想要動手,可一想到之前在台所裡發生的事,身體又不由自主地僵住。

  【「裡梅在看,我怕我沒命吃。」】

  說完這句話後的少女膽大包天地抓住了宿儺大人的衣服,她之後說了什麼他聽不見,只知道從他的那個角度看去,像極了親吻的姿態。

  這幾乎可以列入裡梅眼中的世界八大不可思議事件之一。

  「算了。」他一改之前的態度說道,「你要是有命做就去吧。」

  少年有些別扭地移開了目光,一副渾身上下都不自在的模樣,這使得綾小路忍不住發笑。

  她的肩膀顫動,搭在枕頭上的手一拍,柔軟的白色便飄揚在月色中,輕巧地落在了對方的頭頂。

  那是一小片鵝毛。

  來自裡梅養了半個月的食材。

  綾小路葵:……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看著站在門口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將鵝毛從頭頂上摘下。

  「你剛剛罵誰傻狗?」裡梅無比冷靜地問道。

  「一個妖怪。」有了前面的思考時間,她沒什麼停頓地回答道,「不僅愛捉弄人,還總想著殺了我。」

  裡梅隱約記得對方剛來這裡時身上的確沾滿了妖怪的氣息,於是他的表情微妙了一瞬,不確定般地緩緩開口:「這就是你跟隨宿儺大人的原因?」

  綾小路葵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沒錯,我打不過那個性格惡劣的家伙,所以就跑到這裡來了。」

  裡梅輕輕皺起了眉頭。

  「我聽說過那個妖怪。」

  他似乎並未回過寢間,白天那身昂貴的僧衣仍舊穿在身上,星光灑在他的肩膀,少年抬起眼時透出一股冰棱般的氣魄。

  「你可以去請求宿儺大人。」

  裡梅在說這話時的語氣平淡,就好像在陳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算是那個魑魅魍魎之主,也不是宿儺大人的對手。」

  綾小路葵迷惑了。

  這都什麼和什麼,不管是「性格惡劣」還是「愛捉弄人」,她明明形容的是宿儺,怎麼理解到妖怪之主頭上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時代的妖怪頭目應該是奴良組的二代吧。

  她對於那位不太了解,倒是知道在她的時代中,奴良組的三代目是個有著四分之三人類血統的半妖。

  「宿儺才不會理我的請求呢。」她反駁道,「不過按你的意思,難道他平時還會實現別人的願望嗎?」

  裡梅對她不可思議的語氣有些稍稍不滿:「當然,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聽起來簡直就像個神明一樣。

  明明是個喜怒無常,滿手血腥的家伙。

  「你也是這樣?」

  「……什麼?」

  「因為實現了你的願望,所以你跟隨在了宿儺的身邊。」撐著下巴的少女若有所思地歪著腦袋,「真好奇,你向他許了什麼願望?」

  裡梅一愣,但又很快地回過神來,他輕哼一聲:「我和你的關系還沒好到那種程度。」

  綾小路葵仔細地打量了眼裡梅。

  少年在不被她氣到跳腳的情況下,總是會無意間流露出與年紀不符的冷靜。他看向什麼事物的目光都很平淡,只會在兩面宿儺殺人的時候半跪在地上,露出興奮又殘酷無比的笑容。

  大概是個在什麼肮髒的貴族裡出生的可憐家伙吧。

  「不過,你最好趁宿儺大人心情好的時候再去。」

  在綾小路葵想著這些東西的時候,裡梅沒好氣地補充道。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極了玻璃珠,清澈又干淨,隱隱透著警告之意。

  綾小路葵注意到他把頭發扎成了一個小揪揪。

  用的是她傍晚時送他的那根黑色發圈。

  糟糕,這家伙也太可愛了。

  綾小路葵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差點脫口而出的那句「請問你願意做我的第一百二十八號老婆嗎」咽了回去,她咳嗽了兩聲,用刻意裝出來的滿不在乎的語氣問道:「那宿儺他什麼時候心情好?」

  她完全摸不清兩面宿儺的心思,只覺得每次站在他的面前,他都有種等待著她出錯,然後好除掉她的念頭。

  裡梅白了她一眼:「反正從明天起你也要侍奉在宿儺大人身邊,那種事情你自己想。」

  明明這每個字她都聽得懂,連在一起綾小路葵卻不知道什麼意思了。

  什麼叫她要侍奉在兩面宿儺身邊。

  她是踩狗屎了還是遭天譴了?

  「那什麼,好朋友,你不用為了我們並不存在的友情做出如此大的犧牲的。」綾小路葵試探著說道。

  裡梅對於她自來熟的稱呼已經懶得糾正了:「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這是宿儺大人的命令。」

  好啊,兩面宿儺,精神上折磨她也就算了,竟然還要在□□上折磨她。

  「……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嗎?」

  「沒有。」

  「好吧。」

  「你看上去很不樂意?」

  「沒有,我這叫喜極而泣。」

  換個角度想,至少這樣更方便搜集兩面宿儺的情報。

  聽到回答的裡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卻沒再多說什麼。

  綾小路葵作勢就要縮回被子裡去准備睡覺,但她還沒來得及躺下,枕頭就落入了裡梅的手裡。

  站在她床邊的少年低著頭與她對視。

  「起來。」

  他說道。

  「天快亮了,去准備換洗的衣服。」

  綾小路葵:……失戀了,第一百二十八號老婆報復我。

  -

  綾小路葵是天剛亮的時候慢悠悠地蕩到宿儺的寢間前的,有了前車之鑒,生怕兩面宿儺又打她的短刀的主意的少女刻意將藥研藤四郎留在了被褥底下。

  她跪坐在長長的檐廊上,按照裡梅教導的那樣,扣了三下門框,然後輕輕地拉開了障子門。

  說到這裡,她不由地佩服裡梅的行動力。

  這扇門昨天早上是被宿儺親手削成兩半的,到晚上卻已經恢復如初了。

  就連庭院裡的假山也是。

  「宿儺,起床了,宿儺。」

  她裝模作樣地敷衍著喊了兩聲,在腦子裡計算著劈柴燒水做飯打掃整個府邸的時間,算了兩遍也沒算明白裡梅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然而,就在她打算再算第三遍的時候,兩面宿儺開口了。

  「再吵就滾出去。」

  兩面宿儺不耐煩地說道,他屈腿坐在被褥上,目光有些陰沉。

  「哦。」

  綾小路葵應了一聲,正打算麻利地滾回去睡個回籠覺,又忽然想起昨天去到江戶城的路上兩面宿儺對某只妖怪做的事。

  她剛要挪出去的膝蓋收了回來,一副十分好脾氣的模樣,捧著換洗的衣服說道:「那你睡吧,我在這裡等你。」

  兩面宿儺沒睡醒再好不過了。

  畢竟她也沒睡醒。

  但比起兩面宿儺,她有個特技——

  她不僅能站在避雷針上睡,還能在瀑布下面打坐睡,更別說普普通通地跪坐著睡了。

  人困到極致,就算是在大馬路上有車想從她身上碾過去她也懶得起來。

  綾小路葵是這麼想的,但兩面宿儺已經被她吵醒了。

  他抬眼審視著她,看著她跪坐在角落裡,輕闔著眼睛,一副搖搖晃晃的可憐模樣。

  「怎麼,沒睡醒?」兩面宿儺稍稍抬起手臂,用玩味的口吻揶揄道,「這個時候倒是很聽話。」

  綾小路葵眨了眨眼睛,她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兩面宿儺是什麼意思,於是連剛想要打的哈欠也憋了回去。

  兩面宿儺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拎到了腿上,他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與他對視。

  「不准睡。」

  那雙腥紅的眼睛鎖定了她,兩面宿儺對於她掙扎著睜大眼睛的表情感到十分的愉悅。

  但綾小路葵可不在意這些。

  她抱著白色的浴衣,用圓溜溜的大眼睛注視著他:「穿衣服嗎?」

  完成任務就可以去劈柴了。

  兩面宿儺總不可能閑到看著她劈兩個小時的柴。

  至於衣服,有了昨天的教訓,綾小路葵已經深諳其道了。

  她這次沒耍小聰明,認認真真地替他系好了腰帶,正打算誇自己幾句,卻看到兩面宿儺低頭瞄了一眼,懶洋洋地扯掉了。

  「重來。」

  兩面宿儺昨天還因為她扎得松松垮垮差點殺了她,今天就因為她系得嚴嚴實實而感到不滿。

  裡梅究竟是怎麼猜透他心思的?

  綾小路葵氣得牙癢癢。

  兩面宿儺這家伙最好別栽她手裡,不然總有一天她也要逼著他幫她穿衣服。

  心裡暗戳戳地發誓的少女手上重復了昨天的步驟,她做完最後一步,正打算從兩面宿儺腿上爬下來,肚子也十分不爭氣地叫了。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沒吃東西?」兩面宿儺側眼看她。

  綾小路葵想了想,沒有撒謊:「來的時候順路去偷吃了塊糕點,裡梅的手藝還不錯。」

  至少比她在現代時吃過的任何一家點心店都做的要好。

  提到喜愛之物的少女瞬間精神了起來,她忽略了兩面宿儺的存在,兀自沉浸在了自己的喜悅之中。

  「也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明明現在不是葡萄的時節,卻有葡萄的味道。」

  「軟軟糯糯的,等裡梅回來我一定要去偷他秘方……」

  她滔滔不絕地講著,一雙藍眼睛因此而閃閃發亮,日光落入她的眸底,映得那清澈的虹膜光華萬千。

  兩面宿儺沒有耐心聽她講這些無聊的東西,他直接做出了最直接的行動。

  世間最惡的「詛咒」俯身吻了她。

  他的舌尖掃過她的唇角,然後是下唇。明明力度不輕不重,動作之出乎意料地緩慢。

  被、被舔了?

  綾小路的腦袋空白了一瞬,她努力地集中思緒來尋找一個最優解,但兩面宿儺卻在那之前松開了她。

  「嘖,也不過如此。」兩面宿儺說道,「你就因為這種東西而高興?」

  爹可忍,媽不能忍了。

  綾小路葵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從她的腦子裡打包行李離家出走。

  哦,原來是理智啊。

  「不錯的表情。」

  兩面宿儺毫不吝嗇地誇贊道,他的笑狂妄,肆意,卻又十分迷人。

  綾小路葵可恥地在美色中沉迷了一秒,緊接著,她下意識地抬手,接住兩面宿儺向她扔來的東西。

  是她的吊穗。

  金色的,像她的頭發一樣。

  可現在上面卻多了一道奇奇怪怪的黑色咒紋。

  「賞給你了,不准扔掉。」

  兩面宿儺說道。

  「作為你取悅了我的獎勵。」


第11章 第 11 章

  兩面宿儺的脾氣好像也沒有她想的那麼糟糕。

  接到吊穗的那一刻,綾小路葵這麼在心中想道。

  她沒有咒力,也不是咒術師,雖然對於咒紋這種東西一竅不通,但大致也可以猜測出其中的用途。

  少女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將它系在了發間的簪子上。

  「好看嗎?」

  金色的吊穗隨著她的動作搖晃,映著日光,像是流動的水銀。

  「算了,你肯定欣賞不來,我還是問三日月去。」

  不等兩面宿儺回答,綾小路葵自顧自地說道。

  她記得三日月頭上就總戴著類似的東西,打起架來特別好看。

  兩面宿儺對於她口中的新名字不感興趣,只是懶懶一笑,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綾小路葵照做了。

  她想,這大概就是裡梅說的兩面宿儺心情好的時候。

  倘若她像裡梅那樣向他許願,說不定他也會答應。

  可這也太離譜了,明明她才是受人信奉的神明。

  當然,她也沒什麼願望。

  總不可能對兩面宿儺說「為了世界和平,請你去死吧」。

  而當她神游回來的時候,兩面宿儺已經把她頭上的簪子拔下了。

  他在做什麼?

  產生了這樣的疑惑的綾小路葵呆住了。

  兩面宿儺在給她梳頭發——這樣的認知不管放在哪裡都太過可怕。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就好像是為了戲弄她而刻意放緩的那樣。

  少女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綾小路葵下定了決心,倘若兩面宿儺打算把她頭皮扯下來,她就立即割斷頭發逃走。

  頭發沒了可以再長,頭皮沒了她就要痛到滿地打滾了。

  但兩面宿儺什麼也沒做。

  他甚至給她梳了個堪稱完美的髻。

  綾小路葵眼睜睜地看著他將綁著吊穗的發簪插回了她的頭上,一時之間還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在做夢中夢。

  但她的確是在遠處的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新鮮模樣。

  難以否認的是,兩面宿儺的審美的確還不錯。

  「原來還有這種好事嗎?」綾小路葵跟上了越過她徑直往外走的兩面宿儺的腳步,他的步子很大,她只有小跑著才能跟上,「那我天天來叫你起床。」

  兩面宿儺側過眼看她,他抬起手臂,手掌落在她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頭頂上。

  ……

  兩面宿儺頭也懶得回,捏著她的腦袋,把她提遠了。

  「別太貪心。」他說。

  綾小路葵抬手按了按自己差點斷掉的脖子,糾正道,「不是貪心,我只是熱愛工作而已。」

  這句話要是被藥研聽見,他一定會捧著本丸那一堆積滿了灰塵的文件感嘆她終於有點審神者的樣子了。

  但畢竟是假的,綾小路葵自己也不信。

  「再說了,貪心不是好事嘛。」她理所當然地說著,順手踮起腳折下了冒進檐廊下的春花,「想要的東西只有不折手段地拿到才行,不管是妖怪還是人類,都是有了私欲才會變強的。」

  潔白的春花上還帶著露珠,鵝黃色的花蕊中央散發出淺淡的香氣。

  少女將被蟲啃噬的一朵花瓣摘掉了。

  「嘖嘖,神明也會說這種話嗎。」兩面宿儺嘲諷她道。

  綾小路葵小小地驚呼了一聲:「你終於分清我和咒術師的區別了嗎?」

  兩面宿儺沒理她,他只是停下了腳步,黑色的尖銳指甲點在她手中的花上。

  前不久,他還用那來撕裂人類的四肢。

  可現在,殘缺的春花卻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機。

  [反轉術式]

  綾小路葵從夏油傑那裡聽過。

  可這連自稱最強的五條悟都沒有學會的招數卻被兩面宿儺隨意使了出來。

  她並不替手裡的花感到欣喜,只覺得一種恐慌感從腳底油然而生。

  這個世界上能殺掉兩面宿儺的人,真的存在嗎?

  -

  ——他們絕對是送她來送死的。

  正午時分,在院子裡劈著柴的少女忿忿不平地想道。

  兩面宿儺弒過神,而神在死後仍舊會保存著前代的記憶重生。

  她不信這麼重要的情報那些住在高天原的家伙不知道。

  索性逃走算了吧。

  綾小路葵的腦子裡剛冒出這個想法就被她自己否認了。

  半途而廢有損她的名聲,她自己一個人沒有神器跟著她的時候也就算了,她現在可是代表著他們本丸的臉面呢。

  更何況,她還對於昨晚那個夢耿耿於懷。

  「真煩人。」

  隨著少女抱怨的聲音落下,碎成兩半的木樁滾落到池塘邊的石頭旁,晃晃悠悠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以前玩的乙女游戲裡戰鬥力天花板頂多是《lovelove~魔禁心動學院》裡的一方通行,雖然那家伙也脾氣臭得總是愛動手,但好歹有個名為「御阪御阪」的突破點在。

  但兩面宿儺就不一樣了,他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舉一動全憑心情,就算她是名偵探柯南也算不出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兩面宿儺身邊只有一個裡梅,而裡梅顯然不是他的弱點。

  如果她抓著裡梅威脅兩面宿儺,那家伙大概只會嘲笑她一番,然後把她和裡梅一起殺掉。

  痛苦地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葵突然一愣。

  俗話說得好,沒有弱點就制造弱點。

  她得給兩面宿儺培養出一個「御阪御阪」出來!

  綾小路為自己的智慧折服了。

  她俯身抱起地上的木柴,將它們堆到了庭院的陰涼處。

  按兩面宿儺以往的習慣,他至少要四五個時辰後才會回來。

  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她出去跑一趟了。

  想到這裡的綾小路不由地開始沉思兩面宿儺喜歡的類型。

  首先要排除人類,先不說她的良知不允許她做出誘拐人類少女的這種事,最重要的是兩面宿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趁她一個轉頭就把對方當食物吃了。

  那麼就只剩下妖怪和咒靈了。

  綾小路葵不是很分得清這兩者的區別,但既然兩面宿儺是個詛咒師,那麼比起妖怪他應該更喜歡咒靈才對?

  那麼她要尋找的目標就成了長得好看的人形咒靈小姐姐。

  ……

  或許長得好看的可以去掉,畢竟長得好看的咒靈小姐姐也不一定看得上這種臭脾氣的家伙。

  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得兩情相悅才行嘛。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故意沒有帶上藥研藤四郎,她在江戶城的郊外,最靠近吉原長廊的地方找了個空曠的地方坐了下來,然後用石頭劃破了手腕,默默地看著腳下的鳳尾蕨搖著葉子被染紅。

  風將血的味道很快擴散開來,她身後的灌木窸窣作響,綾小路葵還沒來得及回過頭,就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哦呀,是位可愛的姬君呢。」

  綾小路向後仰頭:「妖怪?」

  「不,請不要將我與那種東西混為一談。」

  黑發的詛咒身上纏繞著濃郁的惡念,她用長袖蒙著唇笑,一雙狹長的眼睛因此而彎起。

  綾小路葵瞬間覺得自己和她一定很有話題。

  畢竟她被誤會成神棍或者咒術師的時候也總是會覺得煩惱。

  她在心中這麼欣喜地想著,默念了一遍事先准備好的台詞。

  然而,還沒等她說出一句話,靠近的詛咒便睜大了眼,注視著她的目光就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尖叫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

  綾小路葵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俯身在水坑中看了看自己的臉。

  「也不醜呀。」

  她嘟囔著,聲音裡充滿了疑惑。

  少女頭頂上的樹枝在這時候顫了兩下,櫻粉色的花瓣飄零,慢慢悠悠地落到了她的鼻尖。

  綾小路葵聽到了一陣爽朗的笑,她抬起頭,黑發的妖怪也正眯著一只眼睛看她。

  「雖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但如果想要接近他們的話,還是先將自己身上的氣味洗干淨吧。」

  魑魅魍魎之主,奴良組的二代目坐在高高的樹上,他彎著唇,單手搭在浴衣的前襟裡,一雙金瞳裡看不出什麼惡意。

  奴良鯉伴輕巧地從樹上跳了下來,他的木屐踩低了雜草,最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好心的妖怪就這麼對著坐在石頭上的她伸出了手。

  「你全身上下,都是[兩面宿儺]的氣味。」


第12章 第 12 章

  面前的妖怪有著和她記憶中奴良組三代目相似的容顏,唯獨頭發是全黑的,身上帶著酒與山吹花混合的味道,舉手投足間都寫滿了隨性。

  綜上可得,這是那位在江戶末年,奴良組的鼎盛時期因意外死去的妖怪之主,奴良鯉伴。

  綾小路葵搭住了他伸到面前的手。

  「是什麼樣的?」

  「嗯?」

  「你說的我身上的兩面宿儺的氣味。」

  面前的少女睜著一雙眼,就差把好奇寫在了臉上。

  奴良鯉伴愣了愣,顯然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他眯著的一只眼很快睜開又合上,最後「噗」地一聲笑出了聲。

  「那對於妖怪來說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味道。」奴良鯉伴垂下眼睛,溫和的聲音裡還帶著些未卸下的笑意,「就好像他正站在面前一樣。」

  帶著十足的侵略性,狂妄又目中無人。

  這也是奴良鯉伴在奴良組的慶功宴上跑出來的原因。

  他這麼想著,忽地聽見面前那抹金色長長地舒了口氣。

  「太好了,不是因為我才被嚇跑的。」

  綾小路說完,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振作了起來,她的眉梢隨著直起脊背的動作揚起,連眼尾都帶著十分有感染力的喜悅。

  完全無法將面前這個人類與像征著暴力的天災兩面宿儺聯系在一起。

  奴良鯉伴輕輕地「嗯?」了一聲,他用兩指捏著下巴,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抱歉,請問您有見過這家伙嗎,大概這麼高……不,沒關系,不好意思打擾了。」

  「可惡!一個不注意就不見了!」

  「二代目——!您又藏哪裡去喝酒了嗎二代目!」

  遠處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挺急的,綾小路葵倒是想幫身邊的妖怪回答。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手腕便感到了一股忽如其來的拉扯力,奴良鯉伴拽著她蹲下,利用不高不矮的灌木叢做掩護。

  黑發的妖怪眉眼精致,看起來十分具有蠱惑力。更別說他還豎起根手指抵在唇邊,揚唇狡黠地對她笑。

  綾小路懂了,這場面她熟。

  她在本丸的時候為了逃避藥研監督她處理公文,就是這麼拉著三日月躲在歌仙晾的床單後的。

  但很顯然,不管她怎麼躲,最後都會被從背後突然冒出來的藥研嚇一跳。

  完全沒有意義。

  綾小路葵想著,從美色中回過神來,像征性地拍了拍奴良鯉伴的肩膀,壓低了聲音。

  「別掙扎了,長痛不如短痛,你遲早會被找到的。」

  滑頭鬼向來都是狡猾的妖怪,關於他的部下最長有一個半月沒找到在江戶城內到處蹭吃蹭喝的自己的事,奴良鯉伴並沒有告訴對方。

  倒不是覺得丟臉,只是他的注意力現在在別的地方而已。

  少女那纖細的手腕上留著一條淡淡的紅色,雖然血跡早已干涸,但在這麼近的距離中,奴良鯉伴仍舊可以聞到那與人類有些不同的氣息。

  有些淺淡的香味,對於妖怪來說卻極具誘惑力。

  原來如此,這就是兩面宿儺將一個人類留在身邊的原因嗎?

  「抱歉,雖然有些突兀。」

  「可以告訴我兩面宿儺在哪裡嗎?」

  等到首無的聲音遠去後,奴良鯉伴問道。

  他率先站起了身,黑發上落了幾片葉子,薄薄的浴衣散開,胸前隱約露出一片肉色。

  至於那把傳說中的妖刀[彌彌切丸],此時正被奴良鯉伴隨意地搭在肩上。他仍在笑著,黑色的[畏]卻十分具有壓迫感。

  綾小路葵跟著他站了起來。

  「要替江戶城的人報仇的話可別自己去。要我說,還是帶上你的百鬼們一起夜襲比較可靠。」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

  「啊,剛剛跑過去的首無就不錯,不是有那什麼叫[鬼纏]的招數嗎,你要有自信就試試看吧。」

  奴良鯉伴的動作頓住了,他那誘人的金瞳中盛滿了疑惑,好似是在問她怎麼會知道這種東西。

  「輸一次也沒關系,打不過就跑路吧,我知道你們滑頭鬼的招數用來逃跑特別方便。」

  在奴良鯉伴的眼中,兩面宿儺的女人握緊拳頭,激情澎湃地鼓勵他道。

  「加油!打倒兩面宿儺!我對你很有信心哦。」

  「二代目!」

  -

  奴良鯉伴不出所料地沒有追上來,走遠了的綾小路葵因此松了一口氣。

  妖怪是只有用神器才能祓除的存在,更別說奴良鯉伴還繼承了他母親的自愈能力,要真打起來大概還有些棘手。

  但綾小路葵向來奉行能不打架就不打架的原則,硬要說起來,她還得感謝奴良鯉伴告訴她自己身上兩面宿儺的氣味的事。

  知道了這件事後的少女並沒有再立即著手致力於誘拐無知詛咒,相反地,她拐進了旁邊的吉原。

  和現代的吉原有些不同,現在的吉原只是一條幕府為了統一收稅而設置的游廊罷了。數千貧苦的游女們被賣到這裡,無論級別有多麼高,即使是花魁也被禁止走出游廊的大門[1]。

  想要從這裡出去,除了攢夠錢贖身的方法外,只有年滿二十八歲或死亡的兩條路。

  因此,這是整個江戶城怨氣最重的地方——妖怪和詛咒的聚集之地。

  仗著普通人類無法注意到她的便利,綾小路隨意挑了間長屋溜了進去。

  她將挽起的金發放下,側著頭,一勺一勺地往上澆水,然後再用火烘干。

  綾小路葵沒有再將頭發盤回去的打算,她將摘下的簪子握在手中,上面系著的金色吊穗卻一不小心滑落到了地上。

  她想要伸手去撿,可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些。

  抽出草繩的木屐和髒兮兮的和服下擺,配上這些的卻是一雙纖細又稚嫩的手。

  「這是你的東西嗎?」那雙手的主人問道。

  這是一個一個十分好看的孩子,有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和一頭淺藍色的頭發。

  可她卻久違地在他身上感到了不詳的氣息。

  「真奇怪啊,明明只是個人類的小孩子。」

  她蹲下身,托著下巴自言自語。

  「你殺過人嗎?」

  對於一個普通孩子來說,這麼直白的提問大概會引起對方的恐慌。

  但面前的孩子卻只是微微睜大了眼而已。

  他的唇角一點一點地揚起,最後扯出一個興奮的笑容。

  藍發的孩童那病態的臉頰因此而微微泛紅,綾小路葵看著他走近了幾步,將金色的吊穗還到了她的手中。

  觸及她掌心的指尖冰冰涼涼的,沒有任何要離開的跡像。

  小小的孩子順勢握住了她的手,他湊近了臉頰,像嗚咽的小獸一樣親昵地蹭著她的手。

  「是真的啊——請帶我走吧。」

  他用充滿依賴的語氣說道,眼神中有說不出的熾熱。

  「神明大人。」

  綾小路葵罕見地愣住了,她眼睫落下,看向那張貼住自己指節的臉。

  「你的名字是?」沉默許久,她開口問道。

  藍發的孩童翹起了唇角。

  「真人。」

  他的聲音輕輕的,沒什麼力氣地重復道。

  「我的名字叫真人。」


第13章 第 13 章

  好像遇到不得了的生物了。

  當綾小路葵兩次試圖把自己的手從面前的孩子抽出來卻失敗後,她在心裡這麼苦惱地想道。

  「不行哦。」她用哄騙般的口吻拒絕,「跟我走的話人生會變得不幸的。」

  畢竟她是來找咒靈感化兩面宿儺的,又不是來找小孩給他當下酒菜的。

  「您要拋棄我嗎?」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流露出恐懼的神情,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孩子貼了上來,他用雙手攬住她的脖頸,柔軟的臉頰貼在她的肩膀處。

  肌膚接觸的地方傳來一片熾熱,綾小路能清晰地感到他在發抖。

  這讓她想起在戰場上撿到秋田藤四郎的時候。

  本該被好好珍惜的短刀不知道被誰丟棄了,銀色的刀身上有著難以忽略的兩條裂縫。她試著用靈力喚醒了他,結果沉睡了不知道多久的秋田藤四郎一睜眼就欣喜地抱住了她的腰。

  【「果然!一期哥說會有新的主君來接我們的!」】

  無法說出反駁的話的綾小路葵當時在那片荒蕪中撿了一下午的刀,然後才大搖大擺地去時之政府登記成了審神者。

  懷裡的孩童在這時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要來了哦,怪物。」

  真人說道,環住她脖頸的手收緊。

  綾小路葵一愣,熟悉的氣息使她來不及思考。她單手將真人抱了起來,避開了從身後來的攻擊。

  「明明應該過了能看見妖怪的年紀了。」

  【還給我——】

  飛揚的木屑散開,綾小路葵聽見了紫色蜘蛛的尖叫聲。

  【把真人還給我——】

  「你還真是和普通人類搭不上邊。」

  血雨劈裡啪啦地落下,妖怪的殘肢在地上扭曲著愈合,綾小路收回了結印的手,開始反省為了不被譴責而不帶上藥研的行為。

  圍繞在少女腳邊的火焰並沒有完全消失,她垂著眼睫思考對策,卻沒有發現懷中的孩子的異樣。

  那柄盈亮的匕首才在袖子中露出一個頭便被收回,真人的表情出乎意料地冷漠。他水銀般的異色眼眸一點點地被那團火焰映亮,最後徹底綻放出熾熱的光。

  他仍在發抖。

  興奮地渾身發抖。

  「您在因我而困擾嗎,大人?」

  真人又一次用這樣的稱呼呼喚她。

  看上去弱小的孩子擁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智慧和野心,綾小路一松手,他就從她懷中跳了下來。

  「別擔心,我不會讓您為難的。」

  真人露出了天真無邪地笑容,他哼著她沒聽過的童謠,一步一步輕快地走向那只紫色的巨型蜘蛛。

  【太好了!】

  【你果然還是注視著我的!真……】

  妖怪的話沒能說完。

  真人帶著最無害的笑容,用那把藏在袖子裡的鋒利匕首刺穿了它的頭顱。

  綾小路葵伸手捂住了耳朵,妖怪發出的悲慘嘶鳴幾乎要震透她的耳膜。

  可真人卻只是溫柔地拍了拍妖怪的身體,轉過身的時候,半張臉都濺上了溫熱的血。

  綾小路葵想起來了,他嘴裡哼著的歌是搖籃曲。

  這個殘忍的孩子又一次對她露出了可憐無辜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他手裡的妖刀是哪裡來的,剛才的那只妖怪又為什麼一副深愛著他的表現,但綾小路葵的直覺告訴她,如果讓這孩子再活下去的話,說不定第二個兩面宿儺就誕生了。

  她確實是做好了殺掉他的打算的。

  但在她動手之前,沾滿血的刀刃掉在了地上。

  真人扔掉了他唯一的武器,緩緩向她走來。

  「我沒有殺過人哦。」他的聲音輕輕的,就像是雨珠落在純白的花瓣上,「是這些討厭的妖怪主動來找我的,我只是做出了必要的反擊而已。」

  「想要活下去——您要因此而譴責我嗎?」

  「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他們說神明做出的一切決定都是正確的。」

  「來吧,請殺掉我吧,如果是您的話,一定會很溫柔的吧。」

  小小的孩子微笑著張開了手,一雙藍眼睛裡寫滿了期待與渴望。

  ……

  唯一殺掉他的理由不見了。

  在綾小路的沉默裡,她腳下的火光燃燒了片刻便湮沒下去。

  「你就沒點遠大的願望嗎?」

  她苦惱地抱怨道。

  「跟在我身邊的話會被比剛才更可怕的妖怪吃掉也說不定,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

  「沒關系。」

  她的話音一落,真人就欣喜地跑了過來。

  他用沒沾上血跡的半張臉親昵地蹭了蹭她。

  「我會把自己弄干淨的。」真人承諾道,就像一只快樂的小狗。

  可當他牽住她的手的那一刻,綾小路葵清晰地聽見了江戶城外妖怪齊聲嘶鳴的聲音。

  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她便將真人丟棄的那把妖刀握在了手中。

  「你還挺受歡迎的。」綾小路葵有些頭疼地說道。

  黑壓壓的妖怪遮蔽了天空,可在吉原中的人們還在嬉笑著唱著歌。

  「先說好,你欠我一千円,以後有錢了要記得還我。」

  有了武器的話,這個數量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

  綾小路葵迅速地在腦中做出了對策。

  但即使要打架,也得離這個地方遠一點才行。

  「抓緊了。」

  她破窗而出,輕盈地躍上對面的屋脊,繼而迅速地奔跑了起來。這種許久未經歷過的刺激感覺使綾小路有些熱血沸騰,她隨意揮刀將擋在面前的妖物斬成了兩半,余光瞄見遠處的奴良鯉伴也扛著刀站在屋檐上。

  不出所料地被他的部下捉住了。

  黑發的妖怪表情很是無奈,他一邊敷衍地應付著首無的譴責,一邊向她看來。

  並不是什麼有惡意的眼神,更多的是對於天空中的妖怪為什麼會追著她跑的疑惑。

  但是他顯然還記得兩面宿儺之前濫殺無辜的仇,沒有任何要追上來的打算。

  奴良鯉伴優先選擇了保護江戶城的人類。

  這對於她來說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擔心他追上來再執著地問兩面宿儺在哪了。

  綾小路葵想著,在妖怪們遠離吉原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焮天鑠地的火光遮蔽了視野,她握著刀在逼近的妖怪之間穿梭。因忍受不了火焰灼烤的妖怪從天空中墜下,被撞破的岩石裂成數不清的小塊,像箭矢般向她襲來。

  她的臉頰因此而產生了淺淡的劃痕,但綾小路本人卻沒有感到任何的疼痛。

  「別想了,不會還給你們的。」

  少女站在飛行的妖怪上,金發飛揚,微微上揚的眼尾處湧出幾分囂張的銳意。

  「節約點時間,索性一起上吧。」

  她打算用之前對付兩面宿儺的那招。

  雖然有點浪費血,但是不得不說意外地好使。

  她這麼想著,自由自在地從高空上跳了下去,等著湧動的妖怪過來咬她。

  風在這時將熟悉的氣息吹來,淡淡的酒香以一種不可阻擋的速度包裹了她。

  兩面宿儺單手托著她的臀部,將她抱在懷裡,腳下踩著的是那只她剛剛站在上面的妖怪。

  他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遠處的真人,嘲諷般地笑了一聲。

  「你還真是喜歡亂撿東西啊。」

  他擦過她顴骨處的指腹是熱的,聲音裡卻帶著掩著戲謔的殘酷冷意。

  綾小路葵那把真人偷偷藏在自己的房間教育成正常小孩的想法破滅了。

  不過還行,苟得住。

  「怎麼能叫亂撿東西,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送給你的禮物。」

  她反駁道,順手抱緊了兩面宿儺的手臂,以防止他把她當球一樣扔出去砸穿妖怪。

  「不喜歡嗎?」


第14章 第 14 章

  兩面宿儺殺人無數,從他幾百年前剛成為詛咒師起,就是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姿態。他對什麼都無所謂,殺人全是興趣所致,一切行動全看心情。

  最初給他取名為[兩面宿儺]的陰陽師早在決戰中化為一抔黃土了,花開院家剩下的子嗣們完全不成氣候。

  兩面宿儺的生活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無聊了起來。

  為了打發時間,他開始比起以前更頻繁地殺人。

  或許是擔心災禍上身,以德川為首的大名們開始在暗地裡以各種理由通過裡梅拉攏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作為禮物的「活的生物體」了,但送禮的同時還敢明目張膽地撒謊的,兩面宿儺的確是第一次見。

  「要我誇獎你嗎?」兩面宿儺戲謔著問道。

  綾小路葵見好就收:「怎麼會,我做好事從不用誇獎的。不如你把我放下來,我把它們殺光了作為送給你的第二個禮物?」

  雖然她也有被單手抱著的少女心……不不不,少女心也是要分對像的。

  這個姿勢實在是太危險了,兩面宿儺如果想要殺她,她施展不開。

  「別動啊。」兩面宿儺嗓音沙啞,「這可是你自己掉下來的,不是想被抱著嗎。」

  艸。

  兩面宿儺怎麼知道的?他總不能有讀心術吧?

  完了,全完了,那她之前在心裡罵他智障還妄想讓他幫自己穿衣服的事不就暴露了。

  不能承認!決不能承認!

  「我可以解釋的。」

  綾小路葵一邊說著,一邊小幅度地掙扎,試圖尋找一個空隙逃跑。

  但兩面宿儺摟著她的手臂就如銅牆鐵壁,力度之大讓她幾乎無法動彈,只能被迫半個身體貼在他的身上。

  她一低眼,就能看見他肩上神秘的黑色咒紋。

  「打情罵俏你懂嗎?……哦可能現在還沒這個詞,總之就是通過作死來吸引戀人的注意力的意思。」

  「沒錯!就是這樣!嫉妒的對像是不分性別的!我只是單純地想趁裡梅不在刷好感度而已。」

  兩面宿儺垂眸看她一眼,忽地嗤笑一聲:「你想讓我喜歡你?」

  來了!問題來了!

  這個時候應該是低眉順目地說「我不敢」再誇他一通彩虹屁好呢,還是應該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那不然你以為我忍你這麼久干嘛」好呢。

  擁有著五年乙女游戲經驗的綾小路葵只在沉思了片刻後就做出了決定——

  「當然了。」

  少女的聲音清脆,毫不拖泥帶水,光從表情上看不出什麼破綻。

  「是嗎?」兩面宿儺挑了下眉:「送你了。」

  等等,什麼東西送給誰?

  綾小路葵的腦中剛冒出這個疑惑,兩面宿儺就在空中松開了抱住她的手。

  呼嘯的風聲從耳邊而過,失重感像潮水般毫無准備地襲來,她不過是一個眨眼,就掉進了腳下張著嘴的巨型妖怪的肚子裡。

  哦,原來是把她送給妖怪當晚餐。

  ……狗啊。

  她單知道兩面宿儺狗,但不知道他還能這麼狗。

  金發的少女在還未落到底部前便已結好了印,吞噬她的妖怪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最後扭曲地嘶叫著,化為炸裂開的無數肉塊。

  短暫的缺氧使得綾小路在重見天日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渾身上下都是血液和粘稠的液體,頭發濕噠噠地落下,看上去和遠處髒兮兮的真人沒什麼實質上的區別。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可怕,但她這幅狼狽的樣子似乎取悅了兩面宿儺。

  盤腿坐在詛咒之上的男人開懷大笑,他滿意地欣賞著這一幕,在看到對方氣憤地清理完身上的污垢後才緩緩站起了身。

  「意外地能干嘛。」

  能被兩面宿儺誇獎大概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綾小路葵卻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悅之情。

  ——要不然還是同歸於盡吧。

  她面無表情地在心中想道。

  「作為獎勵,就讓你見識見識吧。」兩面宿儺抬起了眼眸,他漫不經心地曲起了手指,雙手交疊,唇角掛著興致盎然的笑 ,「領域展開——」

  「[伏魔御廚子]。」

  幾乎是一瞬間,時間就好像被定格了一樣,就連天上流動的雲也靜止在了原地。

  妖怪的殘肢伴隨著血雨砸在了她的腳邊,它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求饒的尖叫就已經沒了聲息。

  綾小路葵在那些令人作嘔的殘肢中找到了本應歸巢的麻雀,它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身體卻已經不知道去往了何地。

  將一切生物斬盡的可怕能力讓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還活著。

  等等,那真人……

  還沒來得及舒出一口氣的少女猛地抬頭,她的視線一轉,就觸及到了那抹孤零零的藍色身影。

  真人站在原地,他長長的頭發被削掉了一半,連帶著從額頭到下頜都有一道無法忽略的血痕。

  他看向兩面宿儺的眼神無比恐懼,像小動物一樣本能地縮成了一團。

  完蛋了,大概是要被殺掉了。

  綾小路葵是這麼想的,她打算搶救一下,可真人的速度比她要快些。

  「父、父親?」

  那是一聲音量極低的呼喚,可在一切生靈都消散的此刻卻格外明顯。

  緊接著,陷入震驚的綾小路葵看到真人向她跑來,他顫抖著身子,撲進了她的懷裡。

  「母親!」

  綾小路葵活了這麼多年,一直覺得自己什麼大場面都見過。

  但她現在卻不敢抬頭對上兩面宿儺的目光。

  「倒霉孩子。」她痛苦地拍了拍真人的腦袋,低聲說道,「你學我耍無賴就算了,拉我下水可就太惡毒了啊。」

  -

  「和之前的情報一樣,新上任的禪院家主的確是影法術的繼承人。」傍晚時分,外出歸來的裡梅半跪在障子門前彙報發現,「雖說如此,但就像現在的花開院一樣,沒有了前任的指導,不是宿儺大人您的對手。」

  兩面宿儺單手托著腦袋,食指懶洋洋地點在太陽穴處:「是嗎,那我去教教他們怎麼樣。」

  裡梅低著頭,不動聲色:「能得到宿儺大人的指導是他們的榮幸。」

  兩面宿儺哈哈大笑:「說這種無聊的話,你也被那女人影響了嗎,裡梅。」

  裡梅愣了下,忽然察覺到自己昨晚扎起的頭發還未放下。

  他的神色微凜,繼而頭更低了些:「抱歉,宿儺大人。」

  障子門外的身影在說完這句話後就消失了,兩面宿儺卻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他的目光因此而微動,最後落在自己的手上。

  前不久,他用這只手抓住了那個名叫真人的小鬼的頭顱。

  捏碎它對於兩面宿儺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就在那個時候,兩面宿儺在真人身上聞到了比詛咒更惡心的氣味。

  「看吧,都和你說了,跟著我會變得不幸的。」

  看上去並不知曉這一切的少女在遠處痛心疾首地搖頭,卻沒有絲毫要從他手裡搶人的打算。

  「這個時候倒沒有憐憫心了嗎。」兩面宿儺嘲諷道。

  綾小路葵面無表情:「他都喊你父親了,父親打兒子是分內的事,我可不插手。」

  她說完,還握緊拳頭給他打氣:「加油,這孩子改邪歸正的事情就靠你了,畢竟負負得正嘛……算了,跟你說數學干嘛,你肯定沒學過。」

  兩面宿儺嘖了一聲,松開了捏著真人腦袋的手。

  察覺到兩面宿儺的殺意消失後,小真人立即跑得遠遠的,他既不敢接近兩面宿儺,也不敢接近剛才親手把他交出去的少女。

  綾小路葵立刻見縫插針,開始報兩面宿儺把她扔進妖怪肚子的仇:「太凶了也不好,你看,你兒子怕你。」

  兩面宿儺:「你倒是挺樂在其中啊。」

  綾小路:「在告白後慘無人道地拋棄我的男人是不會懂的,我只是在強顏歡笑而已。你看,我的衣服已經髒得無法見人了,你知道它有多貴嗎。」

  兩面宿儺的眉頭皺起,他似乎被她說得有些不耐煩了,綾小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點,她剛想轉變口吻說點什麼,就看到兩面宿儺手指一抬。

  撕拉一聲,她身上那件杏色的小褂像個沒人要的孤兒一樣落在了綠油油的草地上。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或許你知道有衣服髒了可以洗的這件事嗎?」

  兩面宿儺的語氣陰沉:「煩死了,想要什麼就讓裡梅陪你去買。」

  綾小路葵的眼睛瞬間變得比銅鈴還亮,她想要誇獎兩面宿儺真是個好人,又覺得這句話好像哪裡都不對勁。

  於是她思考了一會兒,把到嘴邊的話語從頭改到了尾。

  「作為交換,我會報答你的。」

  兩面宿儺側過臉去看她,他沉默半晌,又低低地笑了一聲,將這句話拆分開來,在嘴中細細咀嚼:「報答?」

  「對啊,你很無聊吧,我當你的陪練怎麼樣。」金發的少女算盤打滿,一本正經地說道,「先說好哦,你不准用剛才的領域。」

  兩面宿儺沉默地打量著她,他的視線下移,發現對方腰間攜帶的短刀不知何時換了一把。

  「你很急著送死嘛。」

  兩面宿儺的語氣裡充滿興味,綾小路葵卻在腦中將它自動轉化為答應了的意思。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擺出震驚的表情:「怎麼能叫送死!你竟然又想著殺掉我嗎!」

  「你看,真人這孩子才五六歲——」

  「他還需要母親的懷抱呢!」


第15章 第 15 章

  火、斬擊、領域、反轉術式——這是綾小路葵目前知道的兩面宿儺的能力。

  在她的設想中,和兩面宿儺交手無疑是件利大於害的好事。

  這樣一來,等她收集好兩面宿儺的所有情報,就可以人手一份送給他的仇家了。

  妙啊,真不愧是她,神界的頭腦天才!

  在心裡美滋滋地制定了一系列祓除兩面宿儺的計劃的綾小路心情愉悅,末了還不忘看向那個藍色的小小身影:「你說對吧,真……」

  少女的聲音因過度的震驚而卡在了喉口,映在她眸底的孩子滿臉是血,而手上還握著沾著發黑血跡的尖銳石頭。

  從顴骨一側開始,橫貫鼻梁,與兩面宿儺造成的傷□□叉成了個十字。

  「這樣會好看點嗎,母親?」

  真人就像是感受不到痛意一樣,他遠遠地站著,歪著頭對著她羞赧地笑。

  綾小路葵還是說不出話來。

  這邊站著一個大變態,那邊蹲著一個小變態。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玩這個「母親父親」的游戲了。

  「可別想著逃跑啊。」兩面宿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他的胸腔中發出沉沉的笑,手掌貼在她的腰窩處。

  這個惡劣的家伙刻意俯下身,下頜湊近她的耳邊。兩面宿儺咬著舌尖,細細咀嚼著這幾個詞,嗓音聽起來有些耐人尋味。

  救命啊,剛剛才發現,這聲音怎麼這麼像她的第七十二號老婆跡部景吾。

  軍心動搖的綾小路葵忍不住抬手捂臉,她試圖默念清心訣來把自己腦子裡那些有顏色的本子倒出去,然而卻越想越生動,以至於下意識地抓緊了兩面宿儺的袖子。

  平時被裡梅熨燙妥帖的浴衣在她手裡皺成一團,少女的五指纖長,泛白的指關節旁透著可愛的粉紅。

  「你別再說了。」綾小路葵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怕我把持不住。」

  兩面宿儺皺了皺眉,他懶得去理解她是什麼意思,視線卻是落在了她手腕愈合的傷口上。

  「又和那只妖怪打輸了?」兩面宿儺發出一聲不屑地鼻音,他用指甲勾起她的下頜,猩紅色的瞳仁對上少女那霧蒙蒙的眼睛。

  「沒用的東西。」沒等她回答,兩面宿儺低笑著罵道。

  就像兩面宿儺跟不上她的腦回路一樣,綾小路葵現在也跟不上他的腦回路。

  她思考了下「又」這個字的含義,又想了想兩面宿儺說的「妖怪」指的是什麼,然後才回憶起自己那隨口胡謅的投靠兩面宿儺的原因。

  「沒有。我只和打得過的妖怪打架。」她瞬間清醒,開始反駁兩面宿儺。

  裡梅誤會了就誤會了,兩面宿儺要是誤會了就糟糕了。

  她是要讓奴良鯉伴偷襲兩面宿儺,可不是讓兩面宿儺偷襲奴良鯉伴。

  雖然兩面宿儺也不屑於搞偷襲。

  「急什麼。」兩面宿儺睨她一眼,對她的語氣有些不滿意,「又沒打算把你送給他。」

  這大豬蹄子顯然是忘了剛剛把她丟到妖怪肚子裡的事。

  「不是,我可沒有撒謊。」綾小路葵繼續狡辯,「我之前說的那只妖怪在京都,他長得可醜了,我當初就是因為一不小心被他醜到嘔吐才輸了的,我怕醜到你眼睛。」

  貼心吧?快誇她貼心!

  為了讓她的故事顯得更加有真實性些,不等兩面宿儺回答,綾小路葵又張口說道:「他看起來有兩米多高,肌肉恐怖得要死,據說真身還有兩顆腦袋四肢手臂呢。」

  兩面宿儺懶懶一笑,他看上去有了幾分興致,原本威脅似的搭在她腰上的手隔著一層薄薄的單衣,沿著她的脊骨緩緩上移,最後落在了她的後頸處。

  「繼續說啊。」他將她抱了起來,在濕潤的石路上緩慢行走。

  綾小路葵受到了鼓舞:「其實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啦,畢竟我很快就逃走了——但京都的人都說那妖怪血月的時候會變成沒有人……」

  等等,好像有個很嚴重的問題,

  兩面宿儺兩只手抱著她的話,是怎麼還有一只手搭在她的後頸上的。

  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後,綾小路葵悄悄地咽了口口水,她的視線以微不可見的速度緩慢移動,最後落在了不知什麼時候從兩面宿儺背後伸出來的兩只手臂。

  完了,馬屁拍馬腿上了。

  「怎麼不說了。」兩面宿儺捏著她後頸的力道不輕不重,尖銳的指甲有意無意地蹭過她的皮膚。

  金發的少女滿臉滄桑,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不遠處小心翼翼地跟上來的真人,而後者一接受到她的目光,就像沒看懂一樣地露出了可愛的笑容。

  「……我想了一下。」綾小路葵的表情沉重,「要不然我們現在就打一架,我可以不還手的那種。」

  兩面宿儺見慣了她掙扎著求生的模樣,倒是第一次看著她擺出這麼鄭重其事的神情。

  「那未免也太過無趣。」兩面宿儺說道,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可怖的咒力卻排山倒海般地傾倒過來。

  在兩面宿儺掐斷她脖子之前,綾小路葵掙脫了他的手臂。

  她的單衣下擺碎了一塊,光潔的小腿暴露在外,某種意義上倒是很適合打架。

  「那我還手嘍?」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綾小路葵仍像征性地征求了一下兩面宿儺的意見。

  兩面宿儺漫不經心地抬眼看她。

  「別廢話。」他說。

  來了!正義人民站起來的時候到了!

  就算打不過他,她綾小路今天不讓他吃點苦頭她名字就倒過來寫!

  從指尖傾瀉而出的靈力包裹住了腰間的短刃,和藥研藤四郎不同,她並沒有擔心兩面宿儺會把它折斷的必要。

  她會比第一次和他交手時更強些——至少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的。

  單手撐地躲過斬擊的少女下一秒便出現在了兩面宿儺的背後,她的身形高高躍起,表情在飛揚的金發中看不真切。

  兩面宿儺沒有躲閃的打算,他抬起手,徑直握住了她手中的那把妖刀。

  黑色的霧從傷口中冒出,用來斬擊惡鬼的刀刃在貪婪地侵蝕著兩面宿儺的身體。

  但在它達成目的之前,兩面宿儺使用了反轉術式。

  見勢不妙的綾小路立刻松開了握刀的手,她向後一躍,拉開一個安全距離。

  沒關系,就算沒有了武器,她體術也是可以的嘛!

  實在不行,她還和建御雷神竄通好了,她一發信號天上就劈一道雷。

  兩面宿儺總不能像操縱火一樣操縱雷吧。

  ……

  那樣的話她的下場大概會挺慘的。

  但換個角度思考!她也是在搜集情報的路上前進了一大步,為消滅兩面宿儺的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

  一想到這裡,綾小路葵就充滿了干勁。

  她拿出了當年中原中也追著她揍的精神試圖和兩面宿儺干架,她發誓,以她未來高天原第一神明的名號發誓——她真的只是想干架而已。

  至於為什麼她會扯掉兩面宿儺的褲子,那都是因為真人這個槽心孩子突然給她丟來了一把武器。

  與其說是想要幫她,那角度和速度,倘若她沒有腳底一滑的話可能就正中她的後腦勺了。

  可她寧願那東西正中她的後腦勺,怎麼樣都好,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著手裡兩面宿儺的褲子發呆。

  過火了。

  她也不是沒腦子的蠢貨,在提出交手的這件事前觀察過兩面宿儺的底線。

  戰鬥對於這個怪物般的男人可能是個樂趣,那時候的綾小路覺得,只要她打到一半讓他覺得沒勁,兩面宿儺大概就會放過她了。

  但兩面宿儺應該沒有被扒掉褲子的癖好。

  綜上可得,兩面宿儺不會放過她了。

  「結束了?」兩面宿儺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但越是輕描淡寫,綾小路葵就越覺得他可怕。

  沒救了,索性放手一搏吧。

  愈合的傷口被再次挑開,鮮紅色的血液順著少女掌指的弧度蜿蜒而下,腥甜的味道瞬間在風中彌漫開來。

  濃郁的妖氣在向這裡逼近。

  「還沒有。」

  比之前更加熾烈的火光燃起,江戶城外萬鬼齊哭,隱蔽的身形在黃昏這逢魔時刻悉數顯現。

  「可別小看我啊——」

  衝天而起的鎖鏈,撕裂天空的電光,還有要將一切吞噬的業火。

  「哦,這可真是驚喜啊。」在這一切逼近的時候,兩面宿儺卻露出了笑容,他誇贊般地拍了拍手,動作卻又沒有預兆地停了下來,「如果能打得中的話。」

  聲音不出所料地從她的背後傳來,綾小路葵對於這種和第一次戰鬥時相似的場景早有准備。

  「看來詛咒之王也是會上當的嘛。」少女擰斷手臂的動作沒有絲毫的猶豫,她硬生生地改變了攻擊的方向,聲音帶了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兩面宿儺被擊中了。

  焦黃的草地上出現深達數米的巨坑,熱浪和衝擊力使得綾小路幾乎有些站不穩。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即使是兩面宿儺也不可能毫發無……

  「喂喂,別露出這麼驚恐的表情嘛。」

  從黑色的霧氣中走出的男人出乎意料地沒有使用反轉術式,濕潤的血從他的額角下落,一點一點地滴在了地上。

  兩面宿儺的動作始終不急不緩,甚至就如閑庭信步一般優雅。

  暴力之下的日式美學——綾小路葵好像突然之間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她說道,「長得好不好看是和發型沒有關系的。」

  少女的聲音顫抖,倒不是因為恐懼,只是因為竭力憋著笑。

  要問為什麼的話,她只能說兩面宿儺的頭發不見了。

  兩面宿儺自己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他本人並不在意:「你還真是廢話連篇啊。」

  「你不懂,這是我的特色——要不然合張影吧。」

  逃往高天原的准備在剛剛看到兩面宿儺的時候就做好了,秉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她打算在上面藏個幾十年等兩面宿儺氣消了再下來。

  這麼說著的少女笑得肆無忌憚,她從袖子裡掏出屏幕裂了一塊的手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拍下了照片。

  「先走一步,小真人就送給你了。」綾小路說著,調動了身體裡的靈力。

  等她安全了,就把照片洗出來從天上灑滿人間。

  精神攻擊永遠是最強的!

  綾小路葵這麼快樂地想著,可下一秒,她的身體卻意料之外地無法動彈。

  黑色的咒紋爬滿了她的手臂,她驚恐地看到兩面宿儺走近,從她的袖子裡拿出了那個金色的吊穗。

  「你玩得很開心嘛。」

  不過是須臾,兩面宿儺的傷已經完全好了。他用手掌上的血將重新長出來的櫻發後捋,目光饒有興致地看向她那剛剛被她自己折斷的手臂。

  這個出乎預料的舉動使得兩面宿儺覺得這貓捉老鼠的游戲更有趣了起來。

  食物只有越掙扎,血才會越香甜。

  「就是這個吧,你用來吸引那些妖怪的東西。」

  「加油,要是活不過來的話我可就把你的刀宰了啊。」

  在兩面宿儺將她的心髒拽出的瞬間,綾小路葵聽見了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夫人。」


第16章 第 16 章

  綾小路葵是帶著冷汗從噩夢中驚醒的,她的後背濡濕,大口地喘著氣,視線掃過四周。

  寬敞和室內簡約的布置沒有一點改變,前些日子摘下的春花卻已經凋零。她伸手,下意識地向枕頭底下摸去。

  ……

  藥研還在。

  金發的少女松了一口氣,這才冷靜下來。

  還活著——這對於她來說幾乎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重生換代是那些受信徒們供奉的神明擁有的特權,而她那些留在現代的屈指可數的信徒們理應早就遺忘了她的名字。

  記得她的信徒……是誰呢?

  綾小路葵皺起眉,開始回憶自己每一個坑蒙拐騙的經歷。然而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思路就被障門拉開的聲音打斷了。

  「你醒了。」

  裡梅的聲音裡聽不出多少疑惑和驚訝的口吻,他面不改色地蹲了下來,視線與她平齊,然後平穩地將茶杯推到了她的面前。

  「不是毒藥。」他說。

  茶水上深綠色的茶梗浮浮沉沉,綾小路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我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

  她輕輕地抿了一口,聲音還有些沙啞。

  「宿儺把我拎回來的?」她問。

  裡梅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宿儺大人才不會干那種多余的事。」

  哦,那就是裡梅把她撿回來的了。

  綾小路虛假地熱淚盈眶:「果然,我就我們之間還是存在革命友情的,老……不,好朋友。」

  裡梅看上去已經懶得糾正她的稱呼了,他只是在聽到「友情」這個詞後嫌棄地皺了皺眉,然後露出了一臉「你別過來」的表情。

  綾小路並不計較這些,她低頭看向晃看漣漪的茶面,腦中卻忽然浮現出某雙異色的眼睛。

  「那真人呢?」她問著,還不忘用手比劃了一下,「就是一個藍色頭發的小孩子,大概這麼高。」

  「不知道。」裡梅哼了一聲,似乎並不想告訴她答案,但也許她的目光太過熾熱的緣故,少年頓了頓,沒過一會又沒好氣地開口說道,「大概躲在哪個地方,昨天在院子裡見過。」

  ……這孩子真的很會看眼色絕地求生啊。

  綾小路葵這麼感慨著,卻忽然聽見裡梅的提問。

  「你們是什麼關系?」裡梅問道,目光觸及她一臉茫然的表情後又別扭地加上一句,「我聽到他稱呼你為母親。」

  空曠的郊外到處都是戰鬥的痕跡,當裡梅拎著渾身是血的少女打算回去的時候,那個小小的身影卻竄了出來。

  他身上詛咒的味道實在太過濃郁,其中還摻雜了一些宿儺大人的咒力波動。裡梅花了兩秒才得出了那是個人類小孩的結論——髒兮兮的,看上去弱小得不行,連臉上混著泥土的傷口都隱隱有發炎的跡像。

  但是他卻稱呼這個女人為「母親」。

  「比如剛破殼的小雞仔會把第一個看見的人當成母親一樣?」

  「……」

  「其實只是隨便撿的而已,大概是他的什麼惡趣味吧。」

  裡梅一句話也不信。

  綾小路葵看穿了他的想法,表情突然變得滄桑:「你不信也沒用,他還管兩面宿儺叫父親呢。」

  裡梅的身形以肉眼可見的程度一頓,他秀氣的五官開始變得扭曲,看向面前少女的眼神和注視著醜陋的妖怪時沒什麼區別。

  「不過還是謝謝你。」

  裡梅聽到她說道。

  「……什麼?」

  「把我撿回來之類的,還幫我換了個衣服。」

  裡梅罕見地沉默了,他抿著唇,神色中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綾小路葵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總不能是宿儺幫我換的吧?」

  裡梅還是沒說話。

  綾小路葵震驚了,她呆坐在原地,像一座飽受風霜摧殘的石膏像。

  裡梅緩慢地別過臉去:「別想多了,你在宿儺大人眼裡和食物沒什麼差別。」

  這話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但兩面宿儺那傻狗一定動了什麼手腳。

  從震驚中恢復的少女就像回憶起什麼似的,她迅速地撩起了袖子,目光觸及手腕處的黑色咒紋。

  和當時纏繞住整只手臂禁錮她行動的不同,詭異的黑色咒紋此時縮小了許多,看上去像一朵小小的梅花,綻開在她原本用石頭割破手腕的地方。

  綾小路開始當著裡梅的面再次嘗試打開去往高天原的通道——

  不出所料地什麼也沒發生。

  她被困在這裡了。

  意識到這點的綾小路葵迅速站起身,她徑直從不明所以的裡梅身邊走過,刻意將腳步踩得咚咚作響。

  「宿儺!你給我出來!宿儺!」

  之前在兩面宿儺面前苟著是害怕被他殺死後不能重生,可今時不同往日了!

  雖然還是打不過,大概也逃不走,但能重生就意味著她能無數次「回檔重來」。

  大不了她罵一句他傻狗他殺她一次,這口他算計她這麼久的惡氣不出不行。

  少女憤怒的呼喊聲伴隨著一間一間和室被蠻力打開的聲音,她從西邊找到了東邊,排除兩面宿儺去睡馬廄的可能性,綾小路葵得出了兩面宿儺出去找樂子了的結論。

  ……

  找樂子好啊。

  綾小路葵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兩面宿儺不在,裡梅打不過她,這不是她逃跑的好時機嗎?

  這災禍誰愛除誰除,她是救不了了。

  「你想逃跑?」

  在她回到房間的時候,裡梅仍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他抬頭看她一眼,只一瞬就得出了結論。

  「別白費力氣了。」裡梅冷淡地說道,「那道咒紋聯系著宿儺大人,無論你跑到哪裡都會被找到。」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宿儺大人可以直接通過你身上的咒紋去到你去的地方。」裡梅沒有要給她解釋咒術原理的打算,他只是將地上的茶杯收起,緩慢地站起了身,「如果有問題的話,你可以等宿儺大人回來後問他。」

  有問題。她問題可大了。

  她和兩面宿儺什麼仇什麼怨,值得他算計她這麼久?

  綾小路葵痛苦到以頭搶地,腦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現兩面宿儺殺掉她的那一幕。

  【「加把勁,要是活不過來的話我可就把你的刀給宰了啊。」】

  不,不對。

  就算兩面宿儺變態到一眼能看出她的刀是有刀靈的刀,他是怎麼知道她有活過來的可能的?

  難道是那些被兩面宿儺殺過的神現在已經完成了換代的原因?

  綾小路葵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有道理。

  她看著裡梅走開,向後仰倒在柔軟的被褥上。

  天花板上的草格一深一淺,庭院中的日光落進,隱約還可以看到扇著翅膀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小蟲。

  要是當初有人告訴她兩面宿儺是這麼危險的人物的話,她就不會接這麼危險的委托。

  不接這樣的委托,她現在就是快樂地蹦蹦跳跳的小蟲。

  但她估計是完了。

  除非兩面宿儺的仇家們突然團結一致,早點送他去黃泉旅游。

  啊,索性她那位忠實的信徒不要再信奉她好了,死了一了百了,就不用再被兩面宿儺精神折磨。

  可那樣的話她的本丸就得移交給下一任審神者。

  希望下一任審神者是個好人,不要嫌棄她這一屆太過貧窮而讓她的寶貝刀刀們出去打工。

  ……好像不對,時間溯行軍沒了,審神者應該也不招了。

  可惡,那她的本丸不就沒人接管了嗎?

  綾小路葵悲哀地發現,她的快樂之路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啊——」她尖叫了一聲,把枕頭蒙到了臉上,「能不能天降隕石把那家伙砸死啊——」

  少女的聲音悶悶的,驚起了停在花瓣上的蜻蜓,它扇著翅膀,在飛過檐廊時被無聲無息地切成了兩半。

  「很有精神啊。」

  兩面宿儺的聲音就像恐怖的魔咒,綾小路葵嚇得一抖,她試探著將蒙住臉的枕頭下移,卻又在目光對上兩面宿儺的眼睛時移了回去。

  拒絕接受事實。

  「沒什麼想說的?」兩面宿儺倒也不介意她的行為,他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反而在她身邊靠著木門屈腿坐下。

  「說了你不是又得殺我一次。」她的聲音透過柔軟的枕頭,顯得有些悶悶的。

  兩面宿儺發出了聲意味不明的鼻音:「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綾小路葵那本來被殘忍的現實擊敗的怒氣就上來了。

  「魔鬼!變態!」

  她罵著罵著,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激動之下不小心咬破了舌頭。

  兩面宿儺還沒動手,綾小路葵先被自己疼哭了。

  她含著一口血,想吐出來又覺得不太雅觀,強忍著吞下去後又更想哭了。

  「現在倒是不玩那無聊的游戲了?」兩面宿儺欣賞著她的表情,語氣愉悅地說道。

  綾小路葵不想理他。

  她懷念她的冰淇淋,紅豆餅,還有偵探社那個倒霉偵探的鯛魚燒。

  「嘖,哭什麼。」兩面宿儺皺眉,單手捏住了她的臉,「你很喜歡哭?」

  他的動作就和他本人一樣毫無溫柔可言,力度之大讓綾小路葵一度覺得自己的下頜骨要被他捏碎了。

  「張嘴。」兩面宿儺說。

  綾小路葵看他一眼,無聲地在腦海中把他祖宗問候了個遍。

  「女人還真是麻煩。」

  這已經是兩面宿儺第二次這麼說她了,他估計又要拿什麼東西威脅她了。

  呵,這次她說什麼也不會妥協了。

  而就在綾小路葵這麼在心中下定決心的時候,兩面宿儺的臉卻在她的眼前突然放大。

  少女下意識地睜大了眼,她想要向後仰些拉開距離,可兩面宿儺卻按著她的後背,將她壓向自己,不允許有絲毫的動彈。

  那完全算不上個吻。

  綾小路葵只感到犬齒擦過她的嘴唇,兩面宿儺捏著她下頜的手一用力,她便在劇痛之下張開了嘴。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確像是裡梅口中那被炙烤完成,送來給兩面宿儺進食的羊排。

  兩面宿儺很快就松開了她,重新汲取了空氣的綾小路立即開始在腦中搜索罵他的詞彙。

  但還沒等她罵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嘴裡的傷口不見了的事實。

  剛殺了她一次的兩面宿儺對她用了反轉術式?

  他有病?

  「看來你還沒發現啊。」兩面宿儺說。

  發現……除了她手上的咒紋外,難道還有什……

  綾小路葵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她抬起的手按在了胸口,而原本應該因氣憤劇烈跳動的心髒此時卻沒有一點的起伏。

  不,或許應該說她的心髒不見了更為准確。

  在她呆滯的表情裡,兩面宿儺將她在吉原時摘下的發簪重新插回了她的頭上。

  他露出了惡劣又玩味的笑,無比殘忍地宣布了事實。

  「你是我的東西了。」兩面宿儺說。


第17章 第 17 章

  「就很過分。」

  「……」

  「什麼他的東西,明明我不是東西。」

  「……」

  「說起來,裡梅,你一定知道解除這道咒紋的方法的吧。」

  小雨過後的庭院,金魚在荷葉下探出個腦袋游來游去。

  五分鐘的時間顯然是裡梅的極限,在忍耐著聽完對方的抱怨卻一不小心折斷了掃帚後,他的表情開始變得不耐煩了起來。

  「我不會背叛宿儺大人的。」裡梅說著頓了頓,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威脅的意思,「你也一樣。」

  散著頭發的少年一副凶巴巴的模樣,就差把[你敢背叛宿儺大人的話我就殺了你]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綾小路托著下巴的手一頓,一時之間不知道怎樣表達才能不打擊到對方的一片忠心。

  兩面宿儺那天欣賞完她絕望又悲傷的表情後就走了,裡梅說他去了京都,那時的她本還想問出更多東西,可裡梅在提了一嘴「禪院」後以「反正你也不懂」為理由什麼也不肯說了。

  「你不把頭發扎起來嗎?」她轉移話題問道。

  裡梅:「不需要。」

  「哦。」綾小路葵仔細打量著他,「可是你出汗了吧。我送你的發圈呢?」

  這句猝不及防的提問使得裡梅明顯愣了一下,他看起來有些心虛,卻還是梗著脖子硬邦邦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扔掉了。」他說。

  「誒——」雖然回答在意料之中,但綾小路葵還是刻意拉長了尾音,她露出了一副惋惜的神情,撇了撇嘴,「那可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欸。」

  裡梅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他抿了抿唇角,猶豫著開口:「你對宿儺大人也是這樣說的?」

  「嗯?沒有。」綾小路葵下意識地回答,她說完,還不忘用玩笑的口吻打趣道,「原來如此,你嫉妒了嗎?」

  裡梅輕哼:「只是為了防止宿儺大人被你這種家伙蒙騙。」

  綾小路:「什麼!宿儺在你心裡竟然是這麼容易被欺騙的存在嗎?好的,等他回來我就去告狀。」

  年輕的詛咒師咬著牙,看上去被她氣得不輕。

  綾小路葵差點沒笑出聲,腦中不由地冒出了「要是兩面宿儺也像裡梅一樣純情就好了」的念頭。

  簡直不要太方便她未來的背刺行為。

  想到這裡的少女晃著腿,坐在走廊上稍微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

  不,不行,救命,那樣似乎更可怕了。

  綾小路葵打了個寒戰,她晃了晃腦袋,努力把腦子裡那奇奇怪怪的畫面當垃圾一樣清理出去。

  而這樣的舉動顯然吸引了裡梅的注意力。

  「……你在想什麼?」他皺著眉頭問道,和她隔了三米遠的距離。

  綾小路葵當然不會把腦子裡想的東西分享給他,畢竟裡梅對於她的容忍度看上去已經到極限了。

  「提問!」少女突然高亢的嗓音伴隨著高舉起來的右手,「咒力是怎麼來的!」

  裡梅拿著兩截斷掉的掃帚注視著她,他沉默了半分鐘,才緩慢地開口:「天生的。」

  完了,夢想破滅了。

  「你問這個干什麼?」裡梅問。

  綾小路葵想了下,又開始撒謊不打草稿:「看你們的招數挺炫酷的,我也想學。」

  實際上今天早上她把手上的咒紋拍到了群裡,咨詢了一下她那兩個咒術師網友的意見。

  [夏油傑]: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見。

  [五條悟]:或許可以試試把那個地方剜掉。

  [世界第一綾小路]:!!!

  [世界第一綾小路]:真的嗎?

  [五條悟]:真的哦。

  [夏油傑]:不要逗她了,悟。

  [世界第一綾小路]:?

  [世界第一綾小路]:竟然把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絕交了。

  [五條悟]:?

  [五條悟]:現在道歉的話說不定我還會大發慈悲地告訴你解決的辦法喲。

  [世界第一綾小路]:迅猛龍yyds!

  [夏油傑]:這麼快就屈服了嗎?

  [世界第一綾小路]:迅猛龍呢?

  [夏油傑]:他沒想到你會這麼說,現在在認真思考解決辦法。

  [世界第一綾小路]:……結果還是不會嘛,說好的最強呢?

  這句話當時一發出去綾小路就自己給自己找到了突破點。

  五條悟和夏油傑可能正因為是最強,所以從來沒碰到這種問題,當然也就不用去了解事情的解決辦法。

  [五條悟]:就算想到了,告訴你也沒用吧。

  [五條悟]:你這臭丫頭不是沒有咒力的神棍嗎?

  懂了。咒術的事情果然還是只有咒術師能解決。

  但裡梅顯然不會幫她,她又不認識這個時代別的咒術師。

  坐在檐廊下沉思的綾小路葵微微側過臉,目光鎖定了那個站在樹下,正好奇地眨著眼睛把蝴蝶的翅膀扯下來的藍色身影。

  「真人是有咒力的吧?」她向裡梅問道,語氣裡有按捺不住的興奮。

  裡梅忽然就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他輕輕地「嗯」了一聲,奇怪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綾小路:「想不想體會一下當師父的樂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可是和宿儺同等的榮譽。」

  有什麼東西被投了過來。

  裡梅下意識地抬手去接,一低頭,就對上了同樣迷茫的真人的眼睛。

  「真人,媽媽的好大兒。」

  裡梅聽見綾小路葵笑著對真人說道。

  「快點,喊師父。」

  -

  真人最近有個煩惱。

  原本對他避之不及的「母親」不知為何熱衷於讓名為裡梅的詛咒師教導他學習咒術,他對此沒什麼興趣,只覺得麻煩。

  但他並沒有開口拒絕。

  從小便與妖怪和詛咒生活在一起的孩子知道怎樣才能獲得「母親」的喜愛,於是他睜著一雙澄澈的大眼睛,乖巧地站在一邊,看著裡梅和「母親」玩「我拒絕」「為什麼?」「我不干沒有意義的事」的游戲。

  「好吧。」他看著那道金色的影子嘟囔了一聲,「我還想著你要是同意的話我以後就不煩你了。」

  「……」

  「當然,也不會去夜襲宿儺。」

  「……」

  「更不會把你凍好的食物偷偷拿出去喂豬。」

  「走吧。」

  直到白毛詛咒師冷漠地拎著他的後領往訓練場走,真人才發現——

  咦,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

  總而言之,他的噩夢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真人從未如此憎恨過凌晨四點的太陽。

  一想到這裡,半張臉埋在溫泉水裡的孩子就開始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思考逃跑的可能性。

  但那已經不可能了。

  以「擔心他的身心健康」為由,綾小路葵在裡梅答應訓練真人的那天晚上起,就抱著枕頭和被子,自作主張地搬去了真人的房間。

  「……您很愛我嗎,母親?」

  「當然啦。」金發的少女將他抱在了懷裡,攤開繪本講故事,「所以真人要是趁我睡著偷偷離家出走的話我會很苦惱的哦。」

  她歪了下腦袋,柔軟的發絲擦過他的臉頰:「會打斷你的腿也說不定。」

  「……」即使是真人也說不出話來。

  ——都是那個白毛詛咒師太沒用了的錯。

  真人苦惱地想道。

  ——要是「父親」的話,就不會這麼容易被說服。

  啊,沒錯,父親。

  惡劣的孩子幾乎是一瞬間就制定好了計劃。

  他彎起了唇角,親了親少女的臉頰。

  「我不會逃走的。」真人承諾道,整只窩在她的懷裡,蹭了又蹭。

  倘若「父親」在的話,「母親」就不會再關注著他了。

  這麼想著的真人在兩面宿儺回來前的那個傍晚,把少女的枕頭挪進了兩面宿儺的房間。

  他又開始哼起了搖籃曲,語調愉悅又輕快,腳邊拖著長長的杏色小褂,在寬敞的和室內滾來滾去。

  「母親」的味道。

  這樣一來,那個人一定能聞得見的。


第18章 第 18 章

  「恭喜您,宿儺大人。」

  兩面宿儺回來的時候,裡梅已經守在大門口了。

  距離兩面宿儺拋下一句話去京都找禪院家的人干架已經過去了五天,雖說時間似乎比以往都要長,但兩面宿儺的心情看上去還不錯。

  裡梅觀察到他身上的衣服換了一件,衣襟旁還能看到禪院家的家徽。

  大概是搶來的,他想道。

  畢竟兩面宿儺有打到盡興的時候把上衣撕掉的習慣。

  「熱水已經准備好了。」

  在兩面宿儺走近之前,白發少年收回了視線,他恭敬地低下了頭,像以往一樣說了這句話。

  兩面宿儺隨意地「嗯」了一聲,他的步伐平穩而緩慢,卻在踏進門檻的前一刻頓住。

  「哦,逃走了嗎。」兩面宿儺咧開嘴開朗地笑,「真是個蠢貨啊。」

  兩面宿儺意有所指的話讓裡梅一愣,他抬起頭,發現遠處圍牆外的結界不知何時破了一個大洞。

  破損的缺口處凹凸不平,看上去像是不懂咒術的人做的。

  那麼就只有……

  「我之前還在院子裡見過她。」裡梅頓了一下,猶豫著說道,「可能只是出去買東西了。」

  「你很急著替她辯解嘛。」兩面宿儺的聲音平淡,光從表情裡看不出什麼變化。

  裡梅並沒有立即回答。

  他總覺得這件事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可又覺得說出口的話倒更像是在維護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了。

  說到底,他根本就不需要替她解釋什麼吧。

  想到這裡的裡梅松開了唇角,他剛想說句抱歉,就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在他今天早上剛剛收拾過的兩面宿儺的寢間裡,出現了本不應存在的東西。

  當然,這還不是最恐怖的,對於裡梅來說,最恐怖的應該是空氣中混雜著的隱隱的香味。

  他在那道金色影子身上聞見過。

  兩面宿儺還沒說話,裡梅卻已經半跪在了他的身後。

  「抱歉,沒發現她溜進來是我的失職。」

  裡梅的話並沒有得到回應,兩面宿儺走進了房間,他的視線垂下,指尖勾起壓在枕頭下的一根紅繩。

  和這個時代的女性不同,蹦蹦跳跳的少女既覺得散著頭發不舒服,又懶得花時間去好好梳個發髻。

  於是大多時候,她的一頭金發都會用根紅繩松松垮垮地扎著。

  「玩這種無聊的把戲。」兩面宿儺低笑了一聲,目光漫不經心地瞟過遠處柱下的某道陰影,」真是令人不愉快啊。」

  裡梅下意識地將兩面宿儺這句話所指的對像與綾小路葵對上了號,他躊躇了一瞬,開口道:「需要我將她捉回來嗎,宿儺大人?」

  「不。」

  兩面宿儺從他的身邊走過,他並未分給低頭半跪的一個眼神,只是勾手斬斷了支撐著檐廊的一根柱子。

  顫抖的身影從此漏了出來,兩面宿儺頓時覺得愉悅了不少。

  「正好也到了散步的時候。」

  –

  養孩子——這是綾小路葵最近找到的新樂趣。

  兩面宿儺不在的這幾天她徹底放飛了自我,並領悟了某些人生真諦。

  雖然不知道兩面宿儺和她什麼仇什麼怨,但她從現在開始要奉行「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則,直到真人學會咒術。

  哦,對了,她還得找回自己的心髒。

  她在這件事上一點線索也沒有,於是用最笨的方式將這座府邸翻了個底朝天。

  毫無疑問地,除了找到些被裡梅遺漏的白骨外,她一無所獲。

  有些沮喪的綾小路開始試探著從裡梅的嘴裡打探消息。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知道。」白發的詛咒師一臉奇怪地看著她,視線在她的胸口停留片刻後又緩緩移開,似乎對她還活著這件事感到了不可置信。

  「……不過對於妖怪和詛咒來說,即使沒了心髒也能活。」

  裡梅大概是想安慰她的。

  「你看我的臉。」

  少女的語氣沒了往日的跳脫,她板著一張臉,一本正經地看著裡梅。

  而就在裡梅以為她要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的時候,卻聽到了對方自顧自的一句「我哪有詛咒長得那麼醜」。

  裡梅:「……」

  裡梅:「你怎麼不說妖怪了?」

  這句話只是隨口問的而已,裡梅沒想到會因此收到面前少女充滿同情的注視。

  「有的妖怪長得可好看了,好看到就算他讓我去耕田我也願意。」

  裡梅哼了一聲,一點也不關心她關於妖怪的言論。

  「宿儺大人今晚會回來。」

  「不是說明晚嗎?」

  「……最遲是明晚。」

  那就算明晚了,她還能快樂一個晚上!

  綾小路「哦」了一聲,逛到訓練場,轉移了目標。

  從她逼迫真人學習咒術起已經過了三天,瘦小的孩子明明在這方面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天賦,卻總是在看到裡梅後露出懨懨的苦瓜臉。

  這也就直接導致了,每到約定好的訓練時間,她都要去溫泉底撈他,樹上捉他,甚至剖開某些不成形的妖怪的肚子把他拎出來。

  被她像泰迪熊一樣拎在手裡的真人偶爾會流露出絕望又後悔的神色,他想方設法地通過撒嬌和裝可愛來逃避這殘忍的現實,但綾小路葵每次都不為所動。

  可今天不一樣了!

  金發的少女捏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遠處認認真真地研究術式的藍色身影。

  「你又干了什麼壞事了嗎,真人?」

  學習太積極,思想有問題。

  綾小路葵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卻無法更進一步明確這種不好的預感究竟來自哪裡。

  「嗯?沒有哦。」小真人無辜地拖長了語調說道,長長的頭發被她編成了一根辮子,「我只是想看到母親的笑容而已。」

  綾小路:……

  看來是干壞事了,還是特別壞的那種。

  怎麼辦?要不然把今天晚上的繪本故事換成《大藏經》好了。

  雖然她也聽不懂,但是動畫片裡都是這麼演的,反派人物到最後總是會被古人的智慧所打動!

  想到這裡的綾小路站起了身,她看了眼落到山後的太陽,無比自然地拍了拍真人的腦袋。

  「既然這樣,作為思想進步的獎勵,我去給你買禮物吧。」

  她幾乎都能想像到真人看著她抱著一堆佛經回來的表情了。

  弱小可憐又無助。

  這才是一個孩子應有的樣子嘛!

  「太好了。」聽到她的話的真人並不感到驚訝,他只是踮起了腳,親了親她的臉頰,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些血色,「我會等您的。」

  真人的尾音裡帶著濃濃的依賴。

  綾小路又沒忍住揉了一把他的頭頂。

  「記得幫我和裡梅說一聲哦。」

  如果忽略掉真人那快要溢出來的壞心眼的話,綾小路葵覺得他真是比任何一個人類幼崽都要可愛的孩子。

  因為太可愛了,所以即使做些不太過分的壞事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不,不能這麼覺得。

  萬一他壞主意的對像是她怎麼辦?

  一定要把這顆小歪脖子樹給掰回來才行!

  ……

  明明是這麼想的——

  「再來一杯吧。」

  「當然了,能親手喂您是妾身的榮幸。」

  詛咒開的居酒屋綾小路葵還是第一次見。

  她原本只是出於好奇掀開簾子想進去逛逛,順便幫裡梅分擔一點購置酒水的負擔而已。

  可她的腳剛邁過門檻,還什麼都沒做,一屋子的咒靈就上演了連滾帶爬的大場面。

  這似曾相似的一幕讓抱著厚厚的一疊佛經的綾小路原地茫然了一會兒,她眨了眨眼,花了三秒才反應過來她手上的咒紋可能殘留著兩面宿儺的咒力。

  她甚至聽到有膽小的咒靈被嚇哭了。

  不忍心見到這一幕的綾小路葵在那時撒了第一個謊。

  她對著美麗的咒靈大姐姐們自稱「兩面宿儺」。

  這個方法出乎意料地好使,恐懼地躲在狹窄房間的各處的咒靈們在短暫的沉默後好奇地探出了個頭,她們相互對視一眼,怯生生地喊了她一句「宿儺大人?」

  綾小路葵當場血壓飆升,差點爆炸。

  對不起,她之前不應該對裡梅說詛咒沒妖怪好看的……

  原來被咒靈大姐姐們用敬語稱呼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嗎!

  兩面宿儺,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過,我本來以為大人您應該是位男性。」

  「是啊是啊,我還聽說大人您平時都愛穿白色的女式浴衣。」

  「現在想想,既然是男性,怎麼會穿著女式浴衣嘛。」

  要不是她親眼看到兩面宿儺第二形態的四只手臂,她也要被這完美的邏輯說服了。

  綾小路葵心虛地咬了一口手裡的酥餅,藍色的瞳仁在眼眶中移來移去。

  「你們不怕我了嗎?」她有些好奇地問道。

  咒靈們的議論聲戛然而止,綾小路葵看著她們愣了一下,然後不約而同地用袖子掩住唇笑了起來。

  「因為大人您看上去不像是傳聞中會因為壞心情而吃掉我們的人。」

  「是啊是啊,說話的方式反倒還挺親切的。」

  「真是和您身上可怕的咒力截然相反呢。」

  綾小路葵一下更心虛了,她稍稍抬了下手,用袖子擋住手裡佛經的名字。

  雖然敗壞兩面宿儺的名聲對她來說是件值得放鞭炮慶祝的事,但她怕兩面宿儺聽說後來找她麻煩。

  「不,事實上我就是這種人。」綾小路葵難得正經地說道,「所以下次聽到我名字的時候就趕緊跑。」

  「為什麼?」

  「因為我肚子餓了什麼都吃,總覺得要破壞點東西才有趣。」

  綾小路葵致力於敲響她們腦子裡的警鐘,她總覺得咒靈也分好壞,這麼可愛的咒靈要是被兩面宿儺當食物吃了就太可惜了。

  可就在她搜刮詞彙打算再說點什麼的時候,手腕上的咒紋卻忽地發燙。

  ……啊,糟糕。

  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

  「宿儺大人,您怎麼了?」

  善良而無知的咒靈們還在喊她,可綾小路已經扭曲著表情回過頭了。

  兩面宿儺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慢慢地從月光的陰影中走出。

  「哦,宿儺大人啊。」

  兩面宿儺重復了一遍咒靈們的話,腳步在她身後停下。

  他的視線略過桌上空了的酒杯和咒靈們手裡拿著的酒壺,語氣平淡地問道:「要我喂你嗎?」

  ……救命。

  他生氣了!他絕對是生氣了!

  怎麼辦,搶救,對,她還可以搶救一下。

  「其實我是來給你買睡前故事的。」綾小路葵遮住了懷中的書的封面,胡謅道,「那什麼,真人每次聽都會很快睡著,我擔心你失眠,所以……」

  兩面宿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他並沒有釋放咒力,卻給她以一種隨時打算用咒力把她捏爆的壓迫感。

  兩面宿儺的手臂環過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抱在了懷裡。

  「念吧。」他說道,「到我滿意為止。」

  綾小路葵:「佛、佛在羅閱城耆……」

  少女的聲音到這裡戛然而止,兩面宿儺饒有興致地一低頭,就對上了她那雙寫滿了求助的眼睛。

  「下個字不認識。」綾小路葵說道。


第19章 第 19 章

  也許是自己也覺得丟人,綾小路葵的聲音越來越輕,她握著書頁的手一不自覺地輕輕用力,整潔的紙張就出現了發皺的跡像。

  可兩面宿儺就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他垂下的目光移開,箍住她的手臂卻沒有松開的跡像。

  兩面宿儺在綾小路葵裂開的表情中旁若無人地喝起了酒。

  「那是[阇]字,宿儺大人。」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為難,好心的咒靈大姐姐提醒道。

  驚悚的稱呼使得綾小路葵剛想說的「謝謝」就這麼卡在了喉口,她輕輕地抬頭,想瞄一眼兩面宿儺的表情。

  但她現在的姿勢本就尷尬,更別說兩面宿儺生得高大,不管她怎麼努力,看到的都只有他爬著兩道咒紋的下頜而已。

  ……好像還行?

  綾小路葵想道。

  兩面宿儺好像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是因為他剛打完架心情很好?還是因為酒?

  綾小路葵好奇地想著,收回了視線。

  她張了張唇,正打算沿著剛才卡頓的地方繼續讀下去,卻聽到咒靈疑惑的提問聲。

  「這位就是傳說中跟在大人您身邊的詛咒師嗎?」

  她們指的大概是裡梅。

  裡梅可比兩面宿儺親切多了。

  「不是。」綾小路葵猶豫了一下,聲音微弱地回答道,「他是宿儺。」

  再不承認的話她怕待會發展出什麼驚為天人的對話,而且[兩面宿儺]被他的侍從抱著這件事傳出去怎麼想都太過詭異。

  居酒屋內熱鬧的氣氛沉寂了一瞬,繼而爆發出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誒,但、但是——」

  「十分抱歉!請原……」

  「嘖。」

  咒靈們的聲音因兩面宿儺的開口而停了下來,他的眉頭皺起,神色中顯然多了幾分不耐煩的成分。

  可兩面宿儺的聲音依舊平淡:「真吵啊。」

  匍匐在地的咒靈們不敢抬頭看他,兩面宿儺無意間釋放出的咒力在狹小的空間中肆虐,眼看就要重演江戶城的一幕。

  但綾小路葵在那之前就抓住了他的手。

  「宿儺,不,宿儺大人。」

  與兩面宿儺想像中的有些不同,少女的手雖然看上去白皙小巧,卻意外地有力量感,她的指腹中帶著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體溫也比正常要涼些。

  可兩面宿儺並沒在意這些多久。

  他的眉尾揚起,赤紅色的瞳仁隨著目光移動,最後落在了她另一只手拎著的酒壺上。

  「喝嗎?」她討好地笑了下。

  兩面宿儺沒回答她的問題:「這個時候倒是用上敬語了啊。」

  綾小路葵:「真正的尊敬是放在心裡的,你之前竟然沒有感受到嗎?」

  兩面宿儺嗤地笑了聲,似乎是在嘲笑她:「真有趣啊,通過打著我的名號來喝酒來表達尊敬。」

  綾小路葵一時被堵地說不出話來。

  「可是不是你說的嗎,有什麼想要的就讓裡梅陪我買。」她嘟囔了一聲,語氣裡多了些抱怨,「裡梅太忙了,我總不能一直麻煩他。」

  兩面宿儺垂目看她,一反常態地安靜地聽著她的話。

  「你把我逃跑的手段都斷了,沒了心髒我連靈力也用不好,要是有奇奇怪怪的妖怪和詛咒來找我麻煩我可搞不定。」

  前面兩句話是真的,但實際上她打起架來也不太使用靈力。

  「但你就不一樣啦,假裝成你的話,就沒有妖怪來找我麻煩了。」

  兩面宿儺沒說相不相信她的話,他站起身時順勢單手將她抱了起來。

  「你不會死的。」兩面宿儺說。

  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的綾小路葵因為這句話愣了一下,她松開了攥住兩面宿儺的手,這次總算能看清他的神情。

  「……是不是和我沒記起來的事情有關系?」綾小路葵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試探著問道。

  兩面宿儺平靜的表情松動了,他看上去有了點興致,揚唇反問:「想知道?」

  「當然了。」

  她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兩面宿儺分給了她一個眼神。

  「不告訴你。」兩面宿儺說。

  「……」

  有點生氣,但又是預料之中的回答。

  綾小路葵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回應這句話,她正思考著,卻發現兩面宿儺抱著她正往外走。

  「不買點酒回去嗎?」綾小路急了,想要從兩面宿儺身上跳下來。

  「讓裡梅過來買。」兩面宿儺的腳步平穩,似乎對她喜歡喝酒這點感到了些意外,「還是說你想像上次一樣回去?」

  綾小路葵的動作頓住了。

  她回憶了一下自己頭頂大缸走在羊腸小道中的畫面,默默地收回了手。

  「也不是不行……你該不會是沒帶錢吧?」

  後半句完全是不服氣的報復而已,綾小路葵沒想過得到兩面宿儺的回應。

  可兩面宿儺卻淡淡地「嗯」了一聲。

  等等,他為什麼表現得這麼冷靜?正常人這個時候不都應該尷尬地發火然後說「不帶錢又怎麼樣」了嗎?

  不對勁,兩面宿儺不對勁。

  不,說不定他只是單純的心情好而已。

  結合裡梅之前說的兩面宿儺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向他許願——

  「其實一個咒紋就夠了,你能不能把我的心髒還給我?」

  這麼說似乎有些直白,綾小路葵頓了頓,又換了種問法。

  「或者你直接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去拿?」

  可能是嫌路上礙事的行人太多,兩面宿儺帶著她跳上了屋脊。

  他抬手揮開障礙,看著她嘲諷道:「這麼快就忍不住了啊。」

  廢話,你要是心髒沒了你也忍不住。

  雖然心裡是這麼吐槽的,但綾小路葵表面上卻再一次真誠地抓住了兩面宿儺騰出來的一只手。

  「不然我要是被抓走了多丟你的臉啊,你說是吧?」

  綾小路葵此時在心中已經列舉好了一百條沒有心髒的壞處,即便沒一條是真的,但聽上去似乎能增加她的話可信度。

  想到這裡的綾小路清了清嗓子,她正要發表長篇大論,卻感到掌心似乎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劃過,濡濕了一片。

  她發出了聲疑惑的鼻音,稍稍松開了手。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啊啊啊你手裡為什麼還有一張嘴啊!」

  這從沒見過的形態使得綾小路葵驚慌了一瞬,她的音調不自覺地提高,兩面宿儺卻哈哈大笑。

  察覺到被耍了的少女漲紅了一張臉,她咬著牙,又開始罵兩面宿儺「幼稚」「變態」。

  罵完後的綾小路葵閉上了眼,已經做好了再被殺死一次的准備。

  可兩面宿儺並沒有動手。

  「不裝了?」兩面宿儺說,聲音裡還帶了些未卸下的戲謔。

  被戲弄的對像變成自己的話哪裡有趣得起來。

  綾小路葵哼了一聲,睜開眼,沒好氣道:「就算你不告訴我,我自己也能找。」

  兩面宿儺:「你找到也沒用。」

  綾小路葵:「?」

  少女疑惑的眼神使得兩面宿儺低下了頭,他的喉結滾動,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又沙啞的笑。

  「還是說你想把自己剖開?」

  兩面宿儺的話使得綾小路葵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她想像了一下那血淋淋的畫面,覺得自己可能不被痛死也要失血過多而死。

  這究竟是什麼原理?

  反轉術式?還是那天夏油說的束縛?

  如果是束縛的話她就真的沒有一點頭緒了,至於反轉術式……

  綾小路的目光悄悄瞟向兩面宿儺。

  除了兩面宿儺,這個時代應該還有別的咒術師會的吧?

  比如裡梅之前說的那個[禪院]?

  決定了,等回去問問五條悟他們。

  「想看就看。」

  也許是被她時不時投過來的視線弄煩了,兩面宿儺直接掰正了她的臉。

  綾小路葵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脖子發出的哢噠聲,她抬手揉了揉後頸,要不然感覺還在,她就要以為自己脖子斷了。

  「我想通了。」綾小路葵說道,「比起被別的妖怪抓走,我感覺被你弄死的可能性更大。」

  兩面宿儺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語氣裡帶了些不屑:「你很怕我?」

  綾小路葵奇怪地看著他:「這世界上還有不怕你的嗎?」

  不管是神明還是人類,甚至是妖怪與詛咒,這四種存在在兩面宿儺眼裡大概都沒有什麼區別。

  眾生皆平等,平等得毫無意義。

  綾小路葵並不覺得自己的思想有什麼問題,可兩面宿儺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兩面宿儺咧開嘴,溫熱的呼吸逼近她的耳畔:「之前不是挺敢的嘛。」

  這和她七十二號老婆過於相似的聲音差點讓綾小路葵又失去了理智,她在兩面宿儺懷裡做了個深呼吸,才平靜下心情:「那是因為我逃跑技術一流。」

  等真人學會咒術,然後把她手上那道咒紋清除掉,她還能再燒一次兩面宿儺頭發。

  「怎麼,你在寄希望於那個小鬼?」

  兩面宿儺的聲音將綾小路葵的思緒拉回了現實,她驚恐地看著他,就差在臉上寫[你究竟會不會讀心術]幾個大字了。

  兩面宿儺不以為意,攬著她的手臂倒是收緊了些:「那小鬼可比你聰明多了。」

  他垂目,捏著她的下巴湊近:「你以為他能有什麼好心思。」

  綾小路葵並不否認這一點,她點了點頭:「真人的確很喜歡惡作劇,但大多時候還是很聽話的。」

  至少最近都在好好訓練。

  兩面宿儺:「是嗎。」

  繁華的街道已經消失在了視野內,綾小路葵看著兩面宿儺帶著自己回到了府邸之中。他的木屐踩低了庭院中的雜草,在檐廊下緩慢行走。

  綾小路葵:「……我的房間不在這裡。」

  兩面宿儺沒回答她,他甚至都沒動手,咒力掀起的風就將寢間的障子門打開了。

  綾小路葵在兩面宿儺的寢間裡聞到了自己身上那獨特的味道。

  兩面宿儺嗤笑一聲,懶洋洋地拖長了調子:「現在還這麼覺得嗎?」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你放我下來,我去用拳頭淨化他的心靈。」

  兩面宿儺沒有回應她打算,他只是毫無預兆地松手,欣賞她從地上爬起來的憤恨表情。

  綾小路葵懶得和他計較,她在心裡罵了幾句,正打算去找真人算賬,裡梅的身影卻出現在了走廊。

  少年半跪在地,半身袈裟垂落,神色安靜,似乎是要報告什麼。

  報告的內容她並不關心,綾小路葵只是注意到——

  「裡梅。」她疑惑地開口,「你為什麼要拿兩件寢衣?」


第20章 第 20 章

  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呆坐在地板上的少女沉思了零點一秒,隨後很快得出了結論。

  「不是啊,我真的沒有夜襲……不,冒犯宿儺大人的打算。」綾小路的表情堪稱驚恐,不自覺地又用上了敬語。

  可裡梅的神色一點沒變,他的臉上除了冷漠外還藏著[你欺騙了我]的憤怒,看上去是再也不會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話了。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狼來了的故事。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說句話啊,宿儺,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嗎?」

  她說著,目光下意識地轉向兩面宿儺。

  可兩面宿儺顯然不打算幫她。

  他不知何時在窗邊坐下,高大的身形遮蔽了氤氳的月光,逆光的臉只剩下一個鋒利硬朗的輪廓。

  綾小路葵注意到兩面宿儺身邊的茶案上擺著她上次說的裡梅做的糕點,他單手撐著下巴,似乎是看夠了戲,慵懶地朝她勾了勾手。

  「過來。」兩面宿儺說。

  是傻子才過去,過去肯定沒好事。

  ……

  但是點心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少女的鼻尖聳動,在短暫的糾結後還是挪動了腳步。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的,讓裡梅想到了很久以前收留的一只倉鼠。

  雖然那弱小的動物在第二天就被溜進來的野貓咬死了。

  當時的裡梅平靜地注視著那血肉模糊的一幕,什麼動作也沒有。

  他已經給予了它安身之所,至於命運,那是應該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弱者永遠是弱者。

  少年漂亮的眼睫垂下,語氣和他的術式一樣冷冰冰的:「我先告退了,宿儺大人。」

  致力於往嘴裡塞食物的綾小路葵瞬間停下動作,「等等,我也……」

  回應她的是一聲無情的關門聲。

  綾小路沉默地低下頭,她的目光落在手裡的點心上。

  浪費食物是可恥的。

  PLAN A,光明正大地問「吃不完的話能不能打包帶走」——

  兩面宿儺大概會先嘲笑她一聲沒出息,然後強迫她全部吃完。

  結局不是被撐死就是被噎死。

  PLAN B,先客套一下,等兩面宿儺放松警惕後再打包帶走——

  雖然有可能被發現,但兩面宿儺心情一好,說不定就會像剛剛在居酒屋一樣不計較她的行為。

  「吃嗎?」綾小路葵抬起頭問。

  少女的指甲圓潤飽滿,將淺紫色的糕點遞到了兩面宿儺的嘴邊。

  兩面宿儺垂目看了一眼:「難吃。」

  ……

  你最好別吃。

  一邊是喜歡的東西被侮辱了的不爽,一邊是沒有人和她搶食的喜悅。

  綾小路葵很快就做出了抉擇,她輕輕地哼了一聲,在察覺到兩面宿儺並沒有往這邊看之後,只猶豫了一瞬,就開始試探著用寬袖做打包袋。

  「你還真是喜歡搞些無聊的小動作。」低沉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昂貴的茶案在斬擊中碎成了兩半。

  兩面宿儺伸手,越過障礙將她攏在了懷裡。

  「我餓了。」他說。

  金發的少女疑惑地抬頭,額前的碎發因重力而落下,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很好,看上去沒生氣。

  「我剛剛問你了。」她辯解道,「是你自己不吃。」

  綾小路葵在說這話的時候,剛把盤子中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嘴裡。她沒來得及咬,聲音因此有些含糊不清。

  兩面宿儺對此感到了些不滿,他從不是愛在沒有意義的事上耐心等待的人。於是綾小路葵看到他伸出了手,似乎是要強迫她把嘴裡的食物吐出來。

  她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上次兩面宿儺咬她的事。

  雖然不知道兩面宿儺哪年生的,但他一定是屬狗的。

  陷入了不愉快的回憶中的綾小路咽下了嘴裡的食物,她盯著兩面宿儺的那只手看,面無表情地張嘴咬了上去。

  好吃的點心和咬兩面宿儺一口——就算被他再殺一次也不虧。

  「痛吧,讓你咬我。」

  少女的聲音裡充滿了得意,兩面宿儺卻在短暫的注視後低低地笑了一聲。

  「不長記性的東西。」他說。

  那雙湛藍色的眼睛裡盛滿了迷茫,兩面宿儺卻並不打算等她反應過來。

  他的手腕扭動,撕扯著血肉,整只手掌覆在她的唇上。

  「宿……唔……」

  寬敞的寢間裡暗影重重,金發的少女全然沒有了拯救那些從袖子裡掉落地上的點心的心思,她伸手,企圖扯下兩面宿儺的手臂。

  力量的對抗在此刻顯得太過懸殊,從兩面宿儺掌心上長出的那張嘴就同他本人一樣惡劣,溫軟的舌頭在她呼喚兩面宿儺的名字時便鑽進了唇腔,他糾纏著她,在退無可退之際如野獸般吞噬她的光明。

  綾小路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扯著兩面宿儺的手在凌亂的呼吸中逐漸變得無力,只能用泛紅的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他,如同一只被折斷四肢卻高昂著頭顱的小鹿。

  「這點程度就不行了嗎?」

  兩面宿儺惡劣地笑起來,他湊近她的頸間,手指順著她的臉頰深入她的發間。

  「可別像那些弱雞一樣暈倒啊,神明大人。」

  他拖長了語調,刻意說得很慢。

  戲謔的,滾燙的,狂妄的。

  搖曳的燭火中,一些細碎的記憶片段在她眼前浮現又消失,她想要集中精神去抓住,手腕卻被兩面宿儺抓住,完全無法動彈。

  「你等著。」在呼吸的空擋,綾小路葵叫囂道,「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跪下來幫我穿衣服。」

  兩面宿儺放聲大笑。

  他伏下身,尖銳的指甲曖/昧地劃過她的肩頭。

  滑膩粘稠的血液浸濕了少女的衣裳,隨著攪動的月光一起落入兩面宿儺赤紅色的眼底。

  「不愉快啊,之前妖怪也是,現在的小鬼也是。」

  「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可就沒了游戲的樂趣。」

  笑意隨著身後之人震動的胸腔傳達到了她的耳中,緊繃的神經在犬齒陷入的瞬間斷開。

  少女的脖頸向後拉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看起來脆弱又可憐,向晃動的暗影中延伸。

  癢意順著觸碰的肌膚融入血肉,使得她的咒罵停歇,在一陣戰栗綻開嗚咽。

  「不是飽了嗎?別暈啊。」

  「發出點令人愉悅的聲音吧。」

  在視野變得朦朧之前,綾小路葵聽到了兩面宿儺因欲望而喑啞的聲音。

  他松開了捂住她唇的手,動作拉出細細的涎絲。

  「嗤,不錯的眼神啊。」

  兩面宿儺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與他對視。

  「我真是迫不及待看到你記起來時的表情了。」


第21章 第 21 章

  綾小路是在兩面宿儺的寢間裡醒來的,她睜開眼的時候庭院的鳥鳴正叫得響亮,刺目的陽光透過障子門模糊了視線,她眨了眨眼,等到目光聚焦,映入眼底的首先是放大版的縫合線。

  真人拖著與他身材不符的黑色浴衣,柔軟的長發垂到了她的臉上。

  那藍金色的異瞳中盛滿了好奇,瞳仁一與她對上,唇角便拉出一個可愛又天真的笑。

  「太好了。」他說,「我還以為您沒氣了呢,母親。」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正義的鐵拳!」

  伴隨著砰的巨響,深陷地板裡的孩子動了動,他看上去一時半會是爬不起來了,生命力卻比曾經的裡梅要頑強許多。

  綾小路葵這次沒有同情他的打算。

  她肩膀的傷口因剛才的動作而裂開,可能是昨晚失血過多的緣故,綾小路發現她的靈力一時半會之間是不會聽她的使喚的了。

  沉默了片刻的少女跨過地上的「屍體」,她快步越過長廊,打算暫且先回房間換件衣服。

  狗屎兩面宿儺!

  咬人也就算了,竟然連反轉術式都不給她用。

  罵到這裡的綾小路葵突然頓住,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昨晚的一幕。

  被懷抱著而交疊的軀體,滑落鎖骨以下的和服,沿著手臂蜿蜒而下的血液……

  可、可惡,怎麼有點像她的256G珍藏漫畫。

  不,不對,人要有志氣,她讓兩面宿儺跪下來給她穿衣服的神生目標不能因美色而動搖!

  嗯嗯,沒錯,就是這……

  「氣味比上次更濃郁了啊。」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綾小路葵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樹上的奴良鯉伴。

  黑發的妖怪穿著軍服,身形修長而挺拔,烏眉朗目,瞳仁是耀眼的金。

  「被那家伙咬了嗎,小姑娘?」奴良鯉伴輕笑道。

  ……並不想承認這個丟人的事實。

  綾小路葵轉移話題:「什麼小姑娘,認真說起來我比你還大幾百歲,要叫姐姐。」

  奴良鯉伴疑惑地「嗯?」了聲,身影如墨般融入空氣,再顯現時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原來如此,不是人類啊。」他得出了結論。

  綾小路葵聽到他笑了聲。

  「姐姐。」

  奴良鯉伴緩緩開口道。

  他的聲音又輕又緩,好像羽毛拂過舌尖,帶著滑頭鬼那特有的蠱惑人心的魅力。

  把、把持住!區區這種程度而已,大不了以後讓她的寶貝太刀們都這麼喊她。

  ……糟糕,更心動了。

  綾小路葵不自覺的後退一步,奴良鯉伴卻像沒發現似的向她伸出了手。

  「要我救你出去嗎,姐姐?」

  繼承了滑頭鬼名號的妖怪有著積澱百年的風雅與貴氣,骨子裡卻又藏了些初代的灑脫與隨性。

  奴良鯉伴一開口,少女的理智就險些和風一樣消散。

  但綾小路葵忍住了。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不知道你是來干嘛的了嗎?」她無情地抬手,指向奴良鯉伴唇邊的食物殘屑,「陰陽師家裡的點心是不是不夠你們滑頭鬼蹭的,竟然跑到兩面宿儺的地盤來偷吃。」

  簡直是英雄行為!

  「快跑吧,趁他不在。」

  「哦對了,給你分享幾個兩面宿儺的招數……」

  面前的金發少女還在循循善誘地說些什麼,奴良鯉伴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溫涼的目光落在她肩膀處滲出的血跡上,回憶起上次被首無捉回奴良組後發生的事。

  兩面宿儺身邊養了個女人——如果弄清她的特殊性的話,說不定能成為奴良組擊敗兩面宿儺的突破點。

  但他麾下的小妖怪們卻說,曾在江戶城中見到她放跑被兩面宿儺擊敗的咒術師的一幕。

  奴良鯉伴對此並不感到驚訝,但他那不靠譜的老爹卻一下子陷入了曾從羽衣狐手下搶走他母親的回憶中。

  [被困在血腥之地的美麗少女][1]

  他可沒打算繼承這樣的傳統啊……

  「現在不逃跑的話會被卷進麻煩的事的哦。」奴良鯉伴開口道,「[禪院]要來了。」

  綾小路葵愣了下。

  禪院。

  又是這個名字。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她面露奇怪地看著眼前的妖怪,「畢竟宿儺都打到人家家裡去了。」

  還是穿著帶著人家家徽的衣服回來的。

  綾小路葵幾乎都可以想像到好好的一座日式大宅被兩面宿儺一把火燒成灰燼的樣子。

  她說著,抬起了手。

  寬大的振袖隨著少女的動作落下,纖細的手腕暴露在了清晨微微濕潤的空氣中。

  「那對我來說說不定是好事。」綾小路葵坦誠地說道,「我還指望著他們幫我把咒紋除掉呢。」

  「是嗎,但那些咒術師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家伙。」奴良鯉伴語氣溫和,「失禮了。」

  軍綠色的披風在轉身之際籠罩住了她的身形,奴良鯉伴的手臂穿過她的腰際,帶著她向旁躍起。

  在彌彌切丸出鞘的聲音中,綾小路葵聽到了建築物爆炸的聲音。

  木屑隨著斬擊落下,綾小路葵又感受到了手腕處那熟悉的熾熱感覺。

  「奴良麼。」兩面宿儺居高臨下地站在牆頭,他將手裡死去的獵物隨意扔下,胸口的黑紋沾著血跡,「你對我的東西很感興趣啊。」

  「這麼稱呼女性可不行。」奴良鯉伴松開環抱她的手,「你的脾氣真是比姐姐說的還差。」

  綾小路葵僵住了。

  不是,說好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呢,怎麼能在她用不了靈力的時候賣她!

  兩面宿儺哈地笑了一聲,他赤紅色的瞳仁動了動。

  「姐姐啊。」

  他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帶著反復咀嚼的意味。

  斬擊在這個時候從四面八方而來,首先是手臂,然後橫貫腰部,最後劃過脖頸。

  綾小路葵眼睜睜地看著奴良鯉伴的身體四分五裂。

  死、死了?

  「比想像中的要棘手些嘛。」

  隨著奴良鯉伴的聲音響起,掉落地上的肉塊化為了黑色的墨。

  他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屋脊上,扶了下帽檐,向來閉著的一只眼睜開。

  「雖然就在這裡一決勝負也不錯,但那樣大概會留下很多麻煩的吧。」

  兩面宿儺慢悠悠地抬眼:「你很有自信嘛。」

  奴良鯉伴坦誠地回答:「不,沒帶上那群家伙的話我可打不過你。」

  身為半妖的奴良鯉伴是因為[鬼纏]的招數而站在頂點的,而要完成那樣的招數就需要其他妖怪的力量。

  他說完,向企圖把自己藏在檐廊的陰影之中的少女笑了笑。

  「再會了,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活著。」

  ……真是質樸又實用的祝福啊。

  說起來滑頭鬼的招數真好用,要是她也能學會的話逃跑就不用愁了。

  綾小路葵看著奴良鯉伴的身影在空中消失,又試著催動靈力。

  完了,還是用不了。

  武器沒帶,靈力沒有。

  在兩面宿儺落地的前一刻,她積極的舉起了手:「我沒跟他跑哦。」

  像小學生一樣的發言,綾小路的表情十分真誠。

  「他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我說我的心永遠是您的。」

  這也不算撒謊。

  她的心髒的確被兩面宿儺挖走了。

  兩面宿儺:「然後呢?」

  什麼然後,怎麼還有然後。

  少女的視線抬起,在那被拋在地上的血淋淋的獵物上停留了片刻。

  「你咬我。」她說道,「還不給我用反轉術式。」

  「害我失血過多連靈力也用不了。」

  「都說了會有妖怪來抓我的,你還不信。」

  這招叫惡人先告狀。

  看上去在第二層,實際上這波啊她在大氣層。

  兩面宿儺:「你就只剩下這種廢話了嗎。」

  綾小路葵:「你怎麼又把我深情的告白當廢話。」

  兩面宿儺總算垂下眼看她,他的目光裡沒什麼情緒,連往日裡惡劣的戲弄也消失不見。

  雖然僅僅過了半分鐘,但綾小路葵緊張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兩面宿儺咧開了唇角。

  「行啊,向我許願我就幫你。」

  「……什麼願望都行?」

  兩面宿儺的手指梳過她的頭發。

  「真是愚蠢的問題啊。」他說,「是我太縱容你了嗎?」

  綾小路葵差點脫口而出的一句「那你告訴我我忘了什麼東西」就這麼憋了回去。

  「你又威脅我,你不准威脅我。」

  兩面宿儺手下的少女抱怨道,她的一雙藍瞳在陽光下泛出金色,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

  兩面宿儺記憶裡的兩道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你自己說的哦,向你許願你就幫我。」

  「要是違背的話,你就保持那個光頭造型去禪院家逛街吧。」


第22章 第 22 章

  脖子還在,手還在——直到兩面宿儺的身影消失,綾小路還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兩面宿儺不做人久了,突然這麼好說話她還挺不適應的。

  「你發什麼呆?」

  裡梅的聲音從剛才被兩面宿儺拋下的獵物邊傳來,他皺著眉,從樹上跳下,手裡還拿著個卷軸,一副剛剛處理完事務從外面趕回來的樣子。

  除了偶爾打掃下衛生外什麼也不干的綾小路葵突然意識到,她好像是這座府邸裡最閑的存在了。

  「要幫忙嗎?」她問。

  「……不。」裡梅的語氣平靜,目光卻觸及她身上皺巴巴的寢衣後又很快收了回去,「後面有熱水,你先去洗澡吧。」

  少年的語氣微妙,舉手投足之間有些不自在的僵硬。

  綾小路葵一下就明白了他誤會了什麼。

  「之前你說的東西已經買好放在你房間了。」

  「……東西?」

  「衣服布料之類的,不是你一直嚷嚷著要買的嗎。」裡梅冷哼一聲,話還沒說完就換上了凶巴巴的表情,「看在你侍奉宿儺大人的份上,我可以不計較之前的事。」

  蕪湖。

  被兩面宿儺咬一口還有這等好事。

  似乎看到了不用再花自己小金庫裡的一分錢就能亂買東西的光明未來的綾小路葵當即改變了主意。

  「其實我也沒干嘛。」她說,「主要都是宿儺在動。」

  少年離開的背影以肉眼可見的程度一頓,粉紅的顏色一點一點爬上他的脖頸。

  裡梅吸了口氣,理智告訴他這種時候應當冷靜,但是——

  「說起來,我身上兩面宿儺的味道真的很濃嗎?」

  ……

  裡梅:「閉嘴!不准問我這種問題!」

  裡梅:「蠢貨!白痴!宿儺大人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女人!」

  少年一腳踹在了冰凍好的獵物上,怒氣衝衝地拐過長廊,末了還因為走得太快而一不小心撞到了腦袋。

  綾小路葵站在原地發出了聲驚嘆。

  舒服了。

  忠犬的純情傲嬌設定果然永不過時!

  -

  [世界第一綾小路]:雖然但是,我的確是聞不到。

  [夏油傑]:……這就是你說的緊急事件嗎?

  [世界第一綾小路]:不,其實我是想問你們[禪院]的事的。

  [五條悟]:你問這個干嘛?

  [世界第一綾小路]:聽說過幾天他們要來算賬,我打算見縫插針讓他們發表一下對我手上咒紋的看法。

  [五條悟]:找你那個攻略對像嗎?

  [世界第一綾小路]:……是任務對像!任!務!

  [五條悟]:誒——你之前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五條悟]:但我可不覺得那些禪院的老家伙會幫你。

  [世界第一綾小路]:報你名字的話呢?

  [五條悟]:……

  [夏油傑]:估計會覺得你在胡說八道吧。

  [世界第一綾小路]:好像有點道理。

  [夏油傑]:不過你可以試試,說不定那個時代也有和悟同名的存在。

  [五條悟]:???

  [五條悟]:你別被這臭丫頭帶偏了啊傑。

  [世界第一綾小路]:為什麼喊我臭丫頭,我可香了。

  [夏油傑]:他之前也是這麼喊理子妹妹的,你別在意。

  [世界第一綾小路]:!有美女!

  聊天框那頭沉寂了兩三秒,綾小路剛想把手機放下就看到夏油傑的頭像冒了出來。

  [夏油傑]:理子妹妹說謝謝。

  綾小路葵沒想明白。

  明明她和[老子天下第一]的五條悟一樣臭屁,可五條悟卻能碰見美少女,而她只能和兩面宿儺綁一起。

  啊——這就是傳說中必須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的神生嗎?

  「您又在腦子裡想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了嗎,大將?」

  化形的付喪神跪坐在地上,藥研藤四郎認認真真地在繃帶的尾端打了一個漂亮的結後才開口打斷了她那神奇的腦回路。

  綾小路狡辯:「我沒有。」

  她回答得十分迅速,語氣又理直氣壯,讓藥研藤四郎找不出一絲破綻。

  這似曾相識的操作讓藥研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

  「不打算和我說說這傷是哪裡來的嗎?」他問道。

  向來擅長撒謊的少女這回倒是梗了一下,畢竟她肩膀上的牙印實在太過明顯,用以前的左腳踩右腳的理由大概是騙不過去了。

  「我看到有只狐狸。」她說道,「本來打算撿來給狐之助作伴的,結果沒想到被咬了一口。」

  藥研藤四郎沉默,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他只是感到更頭疼了。

  身為和審神者簽訂契約的付喪神,他能清楚地感到對方身上靈力的變化,也察覺到了自從兩面宿儺上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後,綾小路葵便很少再帶著他出門。

  倒也不是不相信自家審神者的能力,只是身為近侍,他偶爾也會產生些挫敗感。

  明明他應當是拼上性命來守護主的刀刃。

  藥研藤四郎垂下眼睛,看向鑽進被窩中熟睡的少女。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

  弄反了呢?

  -

  【「你等等我啊,■■。」

  平安時代寂靜的小道上,自稱神明的少女從高高的樹上跳下,她的肩膀上落了幾片花瓣,身上穿著寬大又寒酸的浴衣。

  她叫著那道黑色影子的名字,上揚的尾音裡藏滿了抱怨。

  「吵死了。」黑色的影子停了下來,「都說了我沒有願望,不想再死一百次的話就別跟著我。」

  「不行。」她回答道,「這已經和願望無關了,我發現你這個家伙脾氣臭得很,不僅濫殺無辜還作惡多端,為了社會的發展,我得糾正你才行。」

  她不出所料地又被殺了一次。

  「或者你自殺也行。」

  這次是腦袋被砍了。

  但綾小路葵一點也不在意,她倒下的身體緩緩爬起,動作熟練地彎腰撿起自己的頭顱。

  「痛死了。」她嘟囔道,「明明是你自己說的——真無趣啊,這個時代。」

  「我是聽見了這句話才出現在這裡的。」

  那道影子總算抬眼看她,他沉默了一會,就在少女以為他被打動要洗心革面的時候,她的腦袋又一次落在了地上。

  「都說了,你站得太高了。」

  「……長得高也是錯嗎?以後等你長高了我蹲下來看你行了吧。」綾小路葵被這樣的言論震驚了,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你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

  她站起身來,脖頸上的傷口愈合,慷慨激昂地說道,「不過你放心,身為我的信徒,我會滿懷愛意地送你去黃泉之下的!」

  雖然不知道這句話哪裡戳中了對方的笑點,但渾身上下散發著煩躁氣息的影子忽然哈哈大笑。

  「愛?」

  「沒錯啊,寬容,慈善,神明要永遠愛著她的信徒。」

  「你還真是天真啊。」黑色的影子懶洋洋地拖長了語調,「明明我死了你也會死吧。」

  「……」

  「不是只有我一個信徒嗎。」他說道,語氣裡充滿了嘲笑的意味,「沒了信徒就會消失——真慘啊,垃圾神。」

  「不准叫我垃圾神!」

  「垃圾。」

  「閉嘴!我可不怕死,大不了下次再有人許同樣的願望我再出現就是了。」綾小路葵哼哼道,「說到底是你怕死吧。」

  黑色的影子側過臉看她。

  「不怕死的話就和我簽訂契約怎麼樣,反正你也嫌我煩,你簽了我就不煩你。」

  「哦,[束縛]麼。」

  「你們人類是這麼叫的嗎?……隨便了,你告訴我你的一個弱點,我就斬斷我們之間的[線]怎麼樣?」她掰著手指說著,「那樣你再殺死我,我就不會復活了。」

  「你很有信心能立即逃跑啊。」黑色的影子饒有興致地勾起了唇角,「真遺憾,我沒有弱點。」

  「好吧,那我就只能繼續跟著你了,你今天要去找誰打架?五條家還是禪院家?放心,這次我一定不在你打得起興的時候散播你尿褲子的謠言。」

  ……

  「嘖。」影子發出了聲煩躁的鼻音,他朝她伸出了手,「拿過來。」

  「什麼?」

  「你的心髒。」

  「……我的心髒沒牛肉好吃。」

  盡管她努力地試圖說服面前的孩子,但對方並沒有要聽她的話的打算。

  影子的手在頃刻之間便穿透了她的胸膛,她睜著眼睛倒下,在再次重生之前卻又借著朦朧的月光看到影子將她的心髒放回了她空洞的胸口處。

  「你也能用靈力治療?」綾小路葵拍了拍衣服上濕潤的泥土,有些好奇,「不對,這好像不是重點……你做了什麼?」

  「詛咒而已。」他不耐煩地說道,「不過別搞錯了,你是死是活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

  少女正打算斬斷羈絆的那條線的手就這麼停了下來。

  「不是想玩游戲嗎,那就讓它變得更有意思些吧。」

  影子輕描淡寫地說。

  「既然是我的神明,總得讓我看到些更有趣的事。」

  「……沒了?」

  「哦,差點忘了。」黑色的指甲點在了她的眉心,鮮紅色的血順著她的鼻梁留下,「弱點要你自己記起來才行啊,蠢貨。」

  他伸出了舌頭,惡劣地將指腹上沾著的她的血液卷進唇腔。

  「束縛成立。」

  「可別讓我失望了啊,垃圾神明?」】

  綾小路葵又一次被嚇醒了。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但身體仿佛經歷了被四分五裂的痛苦。

  ……有毒啊。

  金發的少女揪著衣襟,在心裡罵道。

  可事實上,她的罵聲也沒持續多久。

  綾小路葵的動作因枕邊藥研藤四郎的消失而停止,緊接著,她看到了透過障子門落滿屋子的火光。

  不。

  她拉開了門。

  別是她想的那……

  冰冷的夜風將她散落身後的頭發吹起,映在少女那雙湛藍的眼眸之中的,是倒地的裡梅,還有半跪著的藥研藤四郎。

  她的付喪神渾身是血,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對她喊些什麼。

  可綾小路葵什麼也聽不見。

  她只看到了短刀本體上不斷掉下來的銀屑,還有包圍了整座府邸的人們身上那熟悉的家徽。

  再晚一點點,那個微笑地說著「大將,新年快樂。今年也多多關照啊」[1]的孩子就要徹底被破壞了。

  啊,想起來了。

  在她成為審神者以前,她也是曾經擁有過神器的。

  那似乎是個和藥研一般高的孩子,性格卻截然相反。

  活潑又害羞,像粟田口家其他的孩子一樣總愛抓著她的衣袖喊「綾小路大人」。

  【「愛啊——」】

  【「現在呢?」】

  那道黑色的影子上浮現了兩面宿儺的臉。

  平安時代的夜空中看不到一顆星星,他的腳下是她那折斷的刀刃,惡劣地笑著,居高臨下地欣賞著她狼狽的模樣。

  【「還要說那種天真的話嗎?」】

  「不。」

  那時的她似乎也像現在這樣渾身顫抖。

  暴虐的靈力衝破了她的身體,一寸一寸地吞噬了她手臂上的皮膚。

  庭院中的神明張開了雙臂,流著淚,聳動著肩膀大笑。

  「我現在真是……」

  「太想殺掉你們了啊!」


第23章 第 23 章(修)

  褐色的土壤因血液的澆灌而浮現出黑色,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腥臭味。

  「求求你,我不是自願的,我……」

  穿著狩衣的咒術師的聲音戛然而止,分離的血管中迸發出大量的血液。

  鮮紅的顏色順著少女的金發滑落,她沒什麼表情地扔掉手裡的肉塊,抬手用火焰逼退了襲來的式神。

  「真可憐啊。」

  神明的聲音不急不緩,在安靜的夜中格外清晰,恍若母親臨睡前懷抱嬰兒的呢喃。

  「但是,先想把我的藥研折斷的是你們吧。」

  她的目光溫和,甚至盛滿了慈悲,卻如同之前江戶城中的兩面宿儺一樣,每向前走一步就多死一個人。

  「別擔心,這是沒有痛苦的事。」

  「我會為你們祈禱的。」

  綾小路停了下來,她像對待無知的孩童那樣,手掌輕輕地落在了腳邊顫抖的男人的頭頂。

  男人的頭顱就像氣球一樣在黑夜中四分五裂。

  在做完這一切後,面無表情的少女緩緩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越過冰冷的空氣,直直地與被眾人簇擁著的咒術師對上。

  「家主」——這是眾人對他的稱呼。

  「其他兩家都快到了,丟人的廢物們,連兩面宿儺的女人都弄不死。」

  男人冷哼一聲,抬起眼睫道。他修長的手指交疊,做了個漂亮的手勢。

  「雖說本來是用來對付那個災禍的,但為了禪院家的名聲——」

  屋檐下的影子就這麼被拉長,刻印著天璽瑞寶標志的式神從影子中顯現。

  「——飯綱、騰蛇、大陰……」

  「就讓你見識一下吧,十種影法術!」

  -

  夜,卯時,距禪院家的突襲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庭院中的雜草干枯,圍牆倒塌,幾乎一切都被破壞。

  「嘖,你們把我堵在半路上就是為了這種事啊。」

  兩面宿儺的聲音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站在西邊的屋脊上,隨手將手裡穿著御三家服飾的人扔下,徑直在那道痛苦□□的人影身上坐了下來。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瞬。

  兩面宿儺的目光慢悠悠地垂下,他平靜地在院子裡掃視了一圈,突然歪頭撐著腦袋大笑起來。

  「被一個女人搞成這樣,真是太好笑了啊。」

  要是平時,聽到這話的綾小路葵應該已經氣得跳腳,她會皺著眉頭,大叫著「不許瞧不起女人啊!」之類的話。

  可那道被殘余式神包圍的金色影子此時沒有任何反應。

  她只是站著,垂著頭,從指間到肩膀處翻滾出血肉,沒再剩下一寸肌膚,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近百人的屍體。

  「兩面宿儺!是兩面宿儺!」

  寂靜的人群中終於有人反映了過來,他倉皇地大叫著,下一秒卻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兩面宿儺捏爆了腦袋。

  骨頭和皮肉從他的指縫間落下,兩面宿儺微微側過臉避開身後飛來的式神,反手將它甩出。

  「之前不是很囂張嗎,怎麼,這可不夠盡興啊——」

  兩面宿儺咧開唇角,捏著手中之人的腦袋像玩具一樣晃了晃。

  他從高處往下跳,一拳捶在蛇首上。

  「別太囂張了,兩面宿儺!」咒術師中,有人憤怒地低吼道。

  影法術召喚出的式神中,此時只剩下了四個。

  「礙事。」

  兩面宿儺背對著他們,不耐煩地一抬手,發出聲音的人便立即分成了兩截。

  他從大蛇扭動的軀體邊向金發的少女走去,「看上去快死了啊,怎麼,要我幫你報仇嗎?」

  兩面宿儺的聲音裡一如既往地帶著諷刺的味道。

  綾小路葵在這時抬起了頭。

  憤怒,仇恨,所有的東西被揉碎,在她眼中無止境地糾纏在了一起。

  兩面宿儺臉上快要淡下去的笑意又重新浮現。

  「記起來了啊——」那雙猩紅色的眼睛裡滿溢著惡意和狂熱,兩面宿儺興奮地牽起嘴角,「不錯嘛,比我想像得要更早一點。」

  「……我的刀。」

  他聽見了少女嘶啞的嗓音,綾小路緩慢地朝他伸出手,看上去已經沒了力氣。

  「你把我的刀折斷了。」

  她怎麼能忘記呢。

  那把平安時期起,在她遇見本丸的付喪神們以前,一直追隨者她的神器。

  她怎麼能忘記它是被兩面宿儺毀掉的。

  兩面宿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無數道致命的傷口上,他沉默一瞬,忽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被欺負成這樣,真狼狽。」兩面宿儺說著,卻毫無憐憫地折斷了她的手腕,「無趣,你這樣子可殺不掉我。」

  劇烈的疼痛再次刺激了少女那逐漸麻木的神經,她的目光在渙散中變得清明,隨即手臂被兩面宿儺向前一扯,摔到了他的面前。

  兩面宿儺俯下身湊近她的鼻尖,視線如同目中無人的野獸,直直地撞入那滿藏憤恨的眼底。

  他的肩膀聳動出誇張的幅度,胸腔震動,滿意地開懷大笑。

  「沒錯沒錯,就是這種表情。」

  「要努力記住才行啊——」

  兩面宿儺誇贊著,順手替她鏟除了身後的威脅。

  就像幾百年前的平安時期,他們相遇時那樣。

  天生的災禍滿懷欲望,親手將他的神明從神聖的鳥居上扯了下來。

  他將她臉上的所有理智、光明一同摧毀。

  神明墜落在了他的掌心。

  -

  「我記憶裡的五條可不是這樣的。沒了六眼就弱到這種程度了嗎?」

  兩面宿儺興致缺缺地踹開腳邊的頭顱,他的上衣在剛才的戰鬥中被他自己撕裂,胸膛的黑紋延伸到了四只手臂上。

  御三家的圍剿在此時似乎成了笑話,兩面宿儺毫不留情地嘲弄著,似乎沒了繼續下去的耐心。

  他抬起手,正打算做個了斷,黑漆漆的夜空卻被突然浮現的符文點亮。

  兩面宿儺被意料之中的攻擊擊飛,一連撞碎了五六間屋子才停了下來。

  四眼四手的怪物在一片煙塵中緩緩站起了身子,他掀起眼皮,看著那些符文緩緩飄入穿著白色狩衣的男人手中。

  「別著急嘛。」花開院秀元笑著,狹長的眼睛彎出一道弧線,「從戰國時期後就沒見過了,小宿儺。」

  這過於熟稔的稱呼使得兩面宿儺眯起眼,他沉默地打量了空中之人一會兒,忽然從記憶中翻出了相應的記憶。

  兩面宿儺興奮地提高了音調:「是你啊,陰陽師——」

  他的膝蓋彎曲,借力高高躍起,兩只手握住,徑直往花開院秀元的臉上打去。

  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交手,兩面宿儺不到一分鐘就占據了上風。

  花開院是京都的陰陽師世家。

  而身為花開院家最出色的陰陽師,花開院秀元整個戰國時代一直在苦惱著怎樣才能除掉兩面宿儺。

  他與兩面宿儺交過無數次手,可直到壽終正寢也沒想出辦法。

  沒錯,花開院秀元早在一百多年前就作為人類死去了。

  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

  「別一上來就使出全力嘛,我現在是作為式神而存在的,沒有命令可不能自由行動啊。」

  花開院秀元打開了扇子,有些可惜地看著因兩面宿儺的行為而損失的兩只式神。

  他說罷,像只狐狸一樣轉過頭對著身後的一群人問道,「對吧,花開院家的子孫們?」

  「……請別這麼說自己,秀元大人。」

  花開院秀元撇了下嘴,語氣略為不滿:「沒辦法,我說的是實話,這家伙簡直比羽衣狐還要難纏,就憑你們可打不過他。」

  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行為吸引了御三家幸存咒術師們的注意力,花開院家的陰陽師們默契地別開了臉。

  「但是!」花開院秀元的聲音裡突然充滿了愉悅的笑意,「馬上就要不一樣啦!」

  「聽小奴良說,被你養在府裡的人類莫名其妙地沒了心跳。」

  拔地而起的金色鎖鏈纏繞上了兩面宿儺的腳腕,兩面宿儺沉默地一低頭,就看到了那個本該喪失意志的少女站了起來。

  她的身上已經一點靈力也沒有了,螢火蟲般的光點卻包圍著那把快碎掉的短刀。

  兩面宿儺甚至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她做了怎樣的蠢事。

  「原來那只滑頭鬼不只是來偷吃的啊。」綾小路僵硬地直起身子,她急促地呼吸著,唇角吐出血沫,「少瞧不起人了……在沒報仇之前我可不會倒下。」

  撲哧一聲,是□□被貫穿的聲音。

  兩面宿儺挑眉,看向手握長劍穿透自己胸腔的式神。

  他沒什麼猶豫地斬碎了鎖鏈,一腳跺在式神的身上,拔出了身體裡的武器。

  血液順著他的肌肉輪廓流下,隱沒在布著暗紋的黑袴中。

  花開院秀元搖頭:「把小姑娘的心髒藏在自己的身體裡,該說你聰明還是惡趣味呢。」

  兩面宿儺嗤笑:「你廢話很多啊。」

  他扯動唇角,避開攻擊。

  「年輕真好,體諒一下重見天日的老人家嘛。」花開院秀元頂著一張秀美的臉,輕巧地笑道,「不過我很好奇,你和那個小姑娘究竟做了怎樣的約定……哦,這個反應,看上去不止做了約定嘛。」

  「你也有弱點了啊,小宿儺——不能用反轉術式的話,誰勝誰負還說不准呢。」

  他的話音一落,遍布周圍的花開院家的陰陽師們便一同結印。

  兩面宿儺冷笑了一聲。

  「做完蠢事就暈,你還真省心。」

  他跳到了地上,一只手撈起將要倒下的少女,兩只手燃起火焰。

  兩面宿儺做了個拉弓的姿勢,而就在他動手之際,他的懷中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別誣賴我,我可沒暈。」綾小路葵一點掙扎的意思也沒有,她的骨骼被碾碎,雙臂皮肉剝離,能醒著已經是奇跡,「就是覺得我竟然要和你這種折斷我神器的家伙同生共死,突然對神生有了些感慨。」

  「一報還一報。」

  火炎的箭矢破空而出,隨著風速逐漸擴大成了火球,狠狠地撞擊在結界之上。

  「不是不怕死麼。」兩面宿儺嘲諷她道。

  綾小路葵:「……我就愛胡說八道。」

  雖然是這麼說的,但實際上她的內心並沒有什麼波瀾。

  她甚至還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面宿儺略為不滿地收緊了環抱她的手臂:「笑什麼。」

  綾小路葵:「不,只是之前被叫去高天原的時候就覺得有點蹊蹺,以防萬一,我偷偷留了些東西在那裡。」

  「再過不久就要起作用了吧,一想到他們到時候的表情,心情就忍不住好了起來啊。」

  雖說那群有著數不清的神社的家伙和她不一樣,即使死了也能換代,但至少出了口氣。

  參與神議的八百萬眾神不告訴她兩面宿儺的危險性的事情,到現在她終於想明白了。

  看到了她誕生經過的神明們,打從一開始就打著讓她和兩面宿儺互相算計,一同死去的主意。

  【「沒有工資也沒有關系!我不介意的!」】

  這麼多年過去,她還記得第一個成為她神器的孩子的笑容。

  【「因為眼神呀,綾小路大人注視著我的時候,和我見過的其他神明都不一樣。」】

  【「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什麼叫無名之神啦,但我相信,未來您一定會像天照大神那樣擁有了不起的名字的!」】

  她堅持到現在的唯一願望——竟然是成為像那群家伙一樣偉大的神明。

  她那一直堅信不疑的東西,就像鏡花水月般消散了。

  真是……諷刺啊。

  「名字。」

  兩面宿儺略帶沙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綾小路葵一愣,她疑惑地抬頭,越過那蜜色皮膚上的可怖傷痕,對上了兩面宿儺的眼睛。

  她沉默一瞬,松開了緊抿的唇角。

  「綾小路。」她哽咽著說道,「綾小路葵。」

  不對,她已經不用追求稱號那種東西了。

  從誕生起,她就注定成不了像七福神那樣受萬人敬仰的神明。

  可那也無所謂。

  她只是……

  好想……

  好想被人記著呀。

  兩面宿儺垂目,沉默地看了她一會。

  「嗤,別哭啊。」

  兩面宿儺低笑著,聲音沙啞地說。

  「你的賬待會再算。」

  他的眼皮抬起,目光從懷中哭泣的少女身上移開。

  伴隨著一滴水落地的聲音,兩面宿儺的腳下突然出現數不清的屍骸。

  形似佛龕的紅色建築出現在他的身後,連同天空的月亮也被遮蔽。

  「就讓你們這些三腳貓的家伙看看吧,什麼才是真正的咒術!」

  領域展開——

  伏魔御廚子!

  不間斷的斬擊與燃燒著火焰的結界相撞,扎根於兩側的大樹被攔腰截斷。

  在綾小路葵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黑發的付喪神驚愕地瞪大眼睛,不顧一切地向她跑來。

  藥研藤四郎回應了她「醒過來」的願望。

  冷冰冰的刀劍也是會流淚的啊。

  「大將!!」

  元祿末年,萬籟俱寂,什麼也沒有留下。

  只有太陽。

  耀眼的太陽,從遠山中升了起來。


第24章 第 24 章

  「巧克力、棉花糖……啊,泡面忘買了。」

  二零一八年,三月四日,春。

  晨起的麻雀撲閃著翅膀從電線杆上飛下,嘰嘰喳喳地落在剛剛抽出綠芽的枝頭。晶瑩的露珠因此而搖晃著落下,無聲地沒入樹下少女的發間。

  「您還是老樣子啊,大將。」

  腰間的短刃還沒顯形,但綾小路葵光從聲音裡就能想像出藥研藤四郎嘆氣的樣子。

  「你不懂,一死傻十年。」她理直氣壯地回應道,拎著白色的購物袋,踏上了折返的路。

  重生、穿越、回到這個屬於她的世界——在四百年前江戶的那個血月升起的夜晚,綾小路葵在闔上眼之前都沒想過這種可能性。

  綾小路葵將這稱之為奇跡。

  她從本丸中醒來後才得知,她的那群和她一樣不省心的付喪神打劫了隔壁本丸的日晷,從四百年前的江戶將她的身體帶了回來。

  雖然降落的時間點有些奇怪。

  她明明是活在零八年的啊!怎麼一下子就老了十歲!

  壓切長谷部:「打劫對於付喪神來說是重罪。」

  鶴丸國永:「說得好像主意不是你想的一樣,長谷部。」

  一期一振:「三日月殿呢?」

  鶴丸國永:「被隔壁我們打劫的那個本丸的審神者請過去喝茶了。」

  當時的綾小路葵默默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剛咽下的一口水就從鼻子裡噴了出來。

  她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本丸,在隔壁九條尾巴的審神者的對笑呵呵的「迷失老人」做出不得了的事情之前,把三日月領了回來。

  緊接著,綾小路葵在本丸裡為她的「戰友」兩面宿儺立了塊碑——

  一連放了三天鞭炮,誠摯地邀請她的刀劍們和她一起蹦迪。

  哦,好像偏題了。

  除了她的付喪神以外,她還有其他要感謝的人。

  「是嗎?我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夏油傑緩緩地說道,「那個時候悟說你是白痴,你就給他取了個迅猛龍的稱號。」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可惡,你現在可是我的神器啊神器!不許反駁我!」

  藥研藤四郎:「不,請放心,並沒有這條硬性規定,夏油君。」

  綾小路葵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夏油君為她做了個小型神社模型。

  這是她在這個先進到有些陌生的年代裡遇到夏油傑的靈魂時才知道的事。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有了兩面宿儺以外的信徒!

  「不,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這是當事人夏油傑的發言,「只是你每次玩游戲的時候都會提到,本來是打算當做禮物送的。」

  綾小路葵選擇性忽略了他的話。

  當場感動到落淚的少女當即對夏油傑發出了「全年無休薪水一分沒有」的成為她的神器的邀請。

  夏油傑:「說起來,神器也是可以跳槽的吧。」

  綾小路葵:「不准跳!」

  她頓了頓,又試探著補充道:「要不然你把殺死你的人告訴我,我去幫你報仇?」

  夏油傑:「悟嗎?」

  綾小路葵:「……你和迅猛龍不是好朋友嗎?」

  夏油傑輕笑了一聲,他沒否認她的話,只是從她的手中接過了沉甸甸的袋子:「理念不同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綾小路葵抬頭看他。

  穿著五條袈裟的黑發青年長得十分好看,額前的一綹劉海垂下,落在薄薄的唇邊。

  按照他們之間的身高差,綾小路葵也只能看到這麼點東西了。

  「你彎下來。」她說。

  夏油傑停下了腳步,他一副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的樣子,卻還是在猶豫片刻後照做了。

  綾小路葵一臉鄭重,她抬手重重地拍在了夏油傑的肩膀處,末了還不忘比個大拇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現在是我的神器啦,比起迅猛龍,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曾被譽為咒靈操使的特級咒術師眨了眨眼,他的眼中先是浮現了迷茫,卻又在彈指之間很快拭去。

  他的喉間發出一聲低笑,隨後一發不可收拾。

  夏油傑直起了身子:「就是這樣當初玩游戲的時候你才會被悟騙掉裝備的啊。」

  綾小路葵並不想回憶那樣丟人的事,她轉移話題道:「……痛嗎?我剛剛可是用了五成的力哦。」

  夏油傑想了想。

  「抱歉。」他說,「剛才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表情上了。」

  綾小路葵:「……我告你大不敬哦。」

  叮咚一聲,門鈴清脆的聲音響起。

  超市的玻璃門向兩側拉開,隨之響起的就是店員熱情的「歡迎光臨」的聲音。

  綾小路葵興致勃勃地將五桶泡面摟成一疊,抱在了懷裡。

  夏油傑:「已經窮到這種地步了嗎?」

  藥研藤四郎:「畢竟大將說要把你送的模型建造出來。」

  夏油傑:「那也不是能從食物中節省下來的錢吧。」

  藥研藤四郎:「習慣就好,大將比較喜歡做夢。」

  站在收銀台前的綾小路葵到底還是沒忍住,她回過頭來,不顧兼職的店員奇怪的眼神低吼:「我聽到了啊!」

  藥研藤四郎語氣沉穩:「請注意一下,普通人是看不到我們的。您又要被當成怪人了。」

  ……

  所以說這究竟是誰的錯啊!

  金發的少女不服氣地回過頭,綾小路葵下定決心,接下來一定要在什麼地方樹立一下她的權威才行。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

  「啊,賣完了,喜久福。」

  那是個粉發的少年,他背對著她,穿著高中制服,語氣中帶了些苦惱。

  出現了!少女漫中男女主角的偶遇!

  雖然沒看到對方的臉,但是不知為何,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氣味。

  這一定是一見鐘情!

  興奮到極點的綾小路葵清了清嗓子,她上前一步,就這麼踮起腳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喜久福的話,我知道有一……」

  少年轉過頭,四目相對的瞬間,綾小路葵手腕處的咒紋燙得差點讓她叫出聲。

  不。

  不可能。

  不會吧。

  金發的少女瞪大了眼睛,顫抖著後退,眼睜睜地看著熟悉的黑紋爬滿了少年那張陽光帥氣的臉。

  救、救救,救命啊——

  綾小路葵轉過身,扔掉了手裡的泡面,拉著夏油傑拔腿就跑。

  然而她還沒踏出超市的門,面前就出現了一道深達數尺的溝壑。

  突如其來的斬擊使得人群尖叫著四散,只有綾小路扭曲著臉,痛苦地回過頭。

  兩面宿儺還在原地站著,他一副悠閑的模樣,朝她招了招手。

  「跑什麼。」


第25章 第 25 章

  事情發展到現在, 綾小路葵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兩面宿儺一看就是要和她算賬估計又要被按在地上摩擦」恐怖,還是「自己一見鐘情的對像竟魔法少女變身成了兩面宿儺」恐怖。

  「這是什麼遺失已久的穢土轉生之術嗎?」她問,語氣簡直比之前用三天的時間打出了個BE結局結果還發現一個檔也沒存時更絕望。

  兩面宿儺當然不可能知道她嘴裡的「穢土轉生」是什麼, 他也沒興趣知道。

  他剛向前踏了一步, 就聽見了綾小路葵那不知道想通了什麼而忽然變得堅定的嗓音。

  「不對, 你不可能是宿儺。」綾小路葵說道,「宿儺才不喜歡吃喜久福呢, 他那人口味奇怪得要命。」

  她臉上扭曲的表情松動了,似乎是自己說服了自己, 一雙湛藍色的眼眸變得亮晶晶的。

  「我懂了!你是不是高天原上哪個被我埋的炸彈炸飛的倒霉蛋?哈,還想裝成兩面宿儺來騙我, 我才不怕你。」

  兩面宿儺垂目,耐心地目睹了她精彩又莫名其妙的心理歷程。

  「你還真是異想天開啊。」

  他邁步走近, 明明看上去什麼也沒做, 卻在須臾之間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兩面宿儺打斷了她抬刀的動作, 唇邊扯起弧度。

  「那就確認一下吧。」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聲音短促, 氣息中帶著熟悉的滾燙。

  「綾小路……對吧?」

  低沉沙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喊出的卻是她的名字, 綾小路葵怔楞一瞬,在宿儺動手之前便拔出了藥研藤四郎。

  鋒利的短刀向兩面宿儺刺去, 他漫不經心地躲過, 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將她甩飛出去。

  刀鋒在地上劃開一道火花, 綾小路葵撞碎了那道開開合合的玻璃門, 在烈陽下站起身來。

  「還不算太蠢。」兩面宿儺踩著碎裂的玻璃從超市中走出, 他的語調拖長了些, 看上去心情還不錯,「加油,再變得美味點才行啊」

  綾小路葵知道他馬上要做什麼。

  畢竟她親眼目睹過兩面宿儺遛食的畫面。

  她沒有看那種血腥場景的奇怪癖好,完全是被兩面宿儺捉去的。

  還是在洗澡的時候。

  那時的兩面宿儺抱著她站在樹上,她濕漉漉的頭發散落,把他胸前的衣服濡濕了一大片。

  【「緊張什麼。」】他說,慵懶地開口,難得咨詢起了她的意見,【「你一副很希望我放過他的樣子嘛。」】

  綾小路葵當時還以為他終於開竅干點人事了。

  她注視著那道如蒙大赦的身影跑遠,虹膜倒映出剛才還說著「那就饒了你吧」之類的話的兩面宿儺抬手將對方斬成兩半的畫面。

  從頭頂到恥骨,蠕動的內髒就這麼落在了地上。

  即使是斬殺妖怪,綾小路葵也沒試過這麼殘忍的手法。

  她當場被惡心地干嘔,兩面宿儺卻被她的表情取悅,開朗地大笑。

  總結,兩面宿儺莫得感情。

  要換做以前,綾小路葵現在大概已經在心裡給自己寫好遺書了。

  但就在剛剛,她接下兩面宿儺攻擊的時候,她發現了——

  的確還是以前的招數,可不知為何力度弱了不少。

  果然!穢土轉生之術是有缺陷的!兩面宿儺變弱了!

  有機會!

  「傑。」

  手握短刀的少女呼喊了夏油傑的名字,她的金發垂落,被風吹著拂過耳垂時多了一枚黑色的耳釘。

  成為神器的亡靈會在被呼喚名字時變成武器,諸如刀、劍、□□……

  當然,其中也有變成衣服或坐騎的,聽上去還挺澀情,她為此羨慕了毘沙門天好久——

  很顯然,這樣的好事並沒有發生在她身上。

  她的神器[夏油傑]只是一顆平平無奇的耳釘。

  「雖然評價別人的喜好是件不禮貌的事,但我的確沒有想到你的愛好會廣泛到這種程度。」夏油傑的嗓音從她耳邊傳來,他說得隱晦,光從聲音聽起來倒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

  他頓了頓,指揮她避開死角處看不見的斬擊,「不過,你怎麼會認識兩面宿儺?」

  身後的道路被毀壞殆盡,綾小路葵跳上了電線杆,暫時拉開距離。

  「我認識是理所當然的啊。」她猶豫了一下,委婉地說道,「還記得以前我讓你和迅猛龍幫我想辦法提高攻略對像好感度的事嗎?」

  夏油傑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那個攻略對像就是兩面宿儺。」

  夏油傑沉默了很久都沒再說話。

  綾小路葵:「……別不說話,我很害怕。」

  夏油傑:「不,我只是在反省當初為什麼會認識你。」

  和五條悟一起拿兩面宿儺當乙女游戲攻略對像玩的事似乎給他造成了深刻的心理傷害。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我更害怕了啊!」

  夏油傑嘆了口氣,沒有深究,轉移話題道:「他要展開領域了,趁現在趕緊離開。」

  綾小路葵剛想反駁,就聽見夏油傑繼續說道。

  「對付領域的最好辦法是同時展開領域,你不是術師,被困進去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幫你。」

  綾小路葵停住了腳步,她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滄桑起來:「逃不掉的。」

  雖然她不太懂這其中的道理,但她一共見過宿儺用過兩次。

  那個奇怪的空間是以宿儺本人為中心的——也就是說,只要他跟得上來,她就會被領域一直包裹在內。

  從那將一切生物與非生物斬殺殆盡的氣勢來看,兩面宿儺的領域比起他本人更加凶殘。

  認識到這一點後,綾小路葵改變了策略。

  她並沒有主動拉近與後面慢悠悠地散步的兩面宿儺的距離,只是從電線杆上跳了下來。

  兩面宿儺挑眉,似乎對於她的行為產生了點興趣。

  「今時不同往日,大家現在都是文明人了,能不能講點道理。」少女舉起手臂,又開始了她的小學生式發言,「是你先折斷我神器的,你不能因為我某種意義上害你打架打輸了就氣得要殺了我吧。」

  兩面宿儺懶洋洋地笑:「繼續啊。」

  繼續?怎麼還有繼續?

  難道用道理真的能感化兩面宿儺?

  綾小路葵的腦中有一瞬間閃過了這個天真的想法。

  「除了那個,總體上來說我也沒有其他對不起你的地方。」她再接再厲道,「就算、就算扯平了?」

  兩面宿儺抬目,視線掃過她手中的藥研藤四郎,最後在那枚黑色的耳釘停留了片刻。

  和江戶時代那副總是踩到和服下擺的蠢兮兮的樣子不同,三月溫涼的空氣親吻著少女短裙下暴露的肌膚,陽光一寸一寸地上移,最後湮沒在灰色的陰影之下。

  「你還真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啊。」兩面宿儺說。

  他意味不明的話使得綾小路葵面露疑惑,她下意識地回了句「什麼?」,但兩面宿儺並沒有告訴她答案的打算。

  「膽大妄為。」兩面宿儺哂笑一聲,聲音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金色的光點飄起,藥研藤四郎正要化形,綾小路葵卻收緊了握住它本體的手。

  兩面宿儺好像……並沒有要殺她?

  那張湊近的臉與她記憶中的兩面宿儺截然不同,赤紅色的瞳仁中絕對的掌控卻有增無減。

  兩面宿儺的指腹摩挲過她手腕上那並不明顯的咒紋,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你想要談判?」他戲謔著問道。

  綾小路葵:「沒有,我只是講道理。」

  兩面宿儺垂下眼睛,注視了她一會兒,松開唇角。

  「條件不成立。」他不容置喙地說,「你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所以不論他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

  綾小路葵因為他的話噎了一下,隨後痛心疾首地搖頭:「都說了我不是東西。」

  她這話和裡梅也說過一遍,但是現在說完她卻發現了不對勁。

  她好像無意間自己罵了自己。

  原來如此,那時候裡梅的沉默是因為這個啊。

  綾小路葵恍然大悟。

  「還有發呆的閑情。」兩面宿儺的聲音淡漠,眯起的眼眸之下猩紅的顏色卻深了些,「不愉快啊。」

  蜜色的手臂環過少女的腰肢,兩面宿儺將她壓向自己。

  這熟悉的舉措讓綾小路葵想起了在漆黑的和室中發生的事。

  很好,兩面宿儺這次要是敢咬她,她就把他舌頭咬下來。

  少女這麼打定了主意,兩面宿儺卻什麼也沒做。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像是沒了興趣一樣,隨手丟棄了她。

  「去找裡梅。」兩面宿儺說。

  綾小路葵驚了。

  距離江戶時代已經過了四百多年,裡梅怎麼還能活著?

  等等,難道那個時候起,裡梅就和兩面宿儺一樣,已經活了幾百歲了?

  ……

  還她傲嬌忠犬設定的純情少年啊!

  「時間差不多也到了吧。」

  就在綾小路葵心中咆哮的同時,兩面宿儺自顧自地說道。

  他的表情淡漠,看上去有些困倦,聲音因此而顯得愈發沙啞。

  綾小路葵忍不住抬頭看了下天空。

  碧空如洗,太陽高懸——明明沒到睡覺的點。

  算了,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綾小路葵收回了眼神:「裡梅在……」

  她的「哪」字還沒說出口,兩面宿儺那熟悉的氣息就消失了。

  詭異的黑色咒紋從面前少年的臉上散去,虎杖悠仁迷茫地眨了眨眼,過了兩秒鐘才注意到自己此時的姿勢有多麼不對勁。

  他背對著光源,灑下的影子幾乎將面前陌生的少女全部包裹。

  而很顯然,他的一只手還搭在人家的腰上。

  倘若他的頭再低上那麼一點點,就能撞上對方的鼻尖。

  虎杖悠仁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他的理智變成了一團漿糊,完全無法思考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偏偏面前的少女這時還抬起了手,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臉頰。

  「啊,原來是附身啊。」綾小路葵可惜地說道,指尖從少年臉上移開,「真可惜,我還以為世界上真的有忍術呢。」

  虎杖悠仁:「欸?那、那個……」

  「我瞎了嗎,伏黑?」

  虎杖悠仁驚慌失措的聲音被打斷,釘崎野薔薇穿著高□□服,面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

  「虎杖懷裡那個的確是女孩子吧。」

  伏黑惠:「……嗯。」

  釘崎野薔薇:「活的女孩子?」

  伏黑惠:「我不會和你玩PLAN B的游戲的。」

  也許是同伴的注視太過熾熱與恐怖的緣故,虎杖悠仁突然就不慌了。

  他反應過來,松開了攬住面前陌生少女的手,後退了幾步。

  「抱歉。」虎杖悠仁摸著後腦勺,誠懇地說道,「我記得我剛剛在超市買……」

  虎杖悠仁的話又一次沒有說完。

  但這次不是被別人打斷的。

  少年的目光在遠處那已經差不多被夷為平地的超市上停留了片刻,他震驚了一會兒,很快又得出了結論。

  兩面宿儺……出來了?

  可是明明這次什麼預兆也沒有啊。

  「看上去沒有人員傷亡嘛。」陌生的聲音插了進來。

  好高。

  這是綾小路葵對那道拎著甜品袋,慢悠悠地晃過來的黑色人影的評價。

  「老師!」

  虎杖悠仁興奮地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抬手打招呼,就被正義的釘崎野薔薇以「你什麼時候背著我們交了女朋友」的提問搖晃著制裁了。

  接下來大概是傳說中的同學切磋,親密交流的畫面。

  綾小路葵對此不感興趣,她轉過身,打算溜走。

  然後她走著走著,腳就懸在了半空中,變成了失傳已久的「凌波微步」。

  綾小路葵抬頭,透過那層黑色的眼罩,對上把她拎在半空中的罪魁禍首的目光。

  「你看上去和兩面宿儺很熟嘛。」

  綾小路葵:「不認識,那是誰?」

  少女的聲音太過理直氣壯,配上她那張寫滿了「並不想扯上關系」的臉,即使是五條悟也不禁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認識也沒有關系。」五條悟掀起唇角,聲音裡帶了些找到樂子的真情實感的笑意,「只要你能好好解釋身上兩面宿儺的咒力是哪裡來的就行了。」

  又來了!又來了!

  奴良鯉伴也是!裡梅也是!

  真的這麼明顯嗎!

  兩面宿儺果然是狗!只有狗才會留氣味占地盤!

  「你是咒術師?」綾小路葵反問道,發覺對方並沒有松開她領子的打算。

  長得高了不起嗎!

  「呵,區區咒術師。」她冷笑一聲,抬手往對方臉上砸去,「宿儺就算了,看我不把你打得哭爹喊……」

  -

  「對不起。」

  「我錯了。」

  「你既不會哭爹也不會喊娘,我不應該那樣說你。」

  狹小的房間內,四周牆壁上貼滿了咒符。

  少女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語氣裡的歉意倒是很真誠。

  五條悟坐在椅子上,他的雙腿跨開,手肘撐著椅背,一臉笑眯眯的模樣:「欸——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吧,詛咒師小姐?」

  他掰著手指,細細數道,「還罵我是沒眼睛的變態之類的。」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誰是詛咒師,我可不是詛咒師。」

  「是嗎?」五條悟對於她的回答沒什麼反應,他撐在椅背上的手垂下,游戲般地晃了晃,「不錯嘛,沒有撒謊,這是個好兆頭哦。」

  青年的聲音稍顯愉悅,語氣很是溫和,甚至帶了點長輩對於晚輩的縱容成分。

  但綾小路葵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假像。

  因為這男人十幾分鐘前還一把把她按進了地裡。

  ……現在街上隨便一個咒術師都這麼強了嗎?

  啊——時代變了。

  「我的確認識兩面宿儺,但沒有什麼陰謀論。」綾小路葵停下了內心的感慨,「他是自己從你學生身體裡出來的,我只是想去搭訕而已,剩下的你也知道了啊,他追著我揍了兩條街。」

  五條悟歪了下腦袋,似乎是在評判她的話的可信度。

  「綜上所述,我是受害者,你們應該給我發撫恤金才對。」

  她轉移話題道,生怕面前的男人說出讓她賠重建兩條街的錢的事。

  「你還有沒說的事情吧。」五條悟坐直了身子,優越的身高無形中造成了壓迫感,「只有這些的話,我可不能放你出去。」

  「……你想知道什麼?」綾小路葵問,「我曾經一把火把他燒成光頭的事嗎?」

  「或許還有扒了他的褲子。」

  「他大概還挺記恨我的,畢竟我打著他的名號去泡美麗咒靈小姐姐,泡完還沒付錢,順帶白喝了一壺清酒。」

  她說著說著,就自顧自地上頭了。

  五條悟看著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真的認認真真開始分析起兩面宿儺為什麼會追著她揍卻沒把她殺掉的原因。

  「總不能是因為我在他被封印後在他墳頭蹦迪放鞭炮的事吧?他又不知道,我還用撿來的泡沫板給他立了塊碑呢,他應該感謝我才是。」

  五條悟越聽越不對勁。

  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說的卻似乎是兩面宿儺的手指被分割,成為特級咒靈以前的事。

  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啊。

  想到這裡的五條悟彎起了眼睛:「你是?」

  金發的少女迷茫地眨了眨眼,她似乎一時之間難以從之前的話題中跳脫,足足花了半分鐘才回過神來。

  房間裡明明滅滅的光撫過她臉頰的傷口,在她湛藍色的眼中鋪灑開一片暖黃。

  「藥研。」

  她呼喊了付喪□□字。

  緊閉的房門就這麼被掀起的風破開,緊接著響起的是她手腕上的鎖鏈破碎的聲音。

  在半跪著的付喪神面前,少女耳畔的黑色耳釘衍射出淡淡的光。

  她豎起一根手指,在冷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的五條悟面前,一點也不正經地說道——

  「是神明哦。」

  明明之前沒有見過,但五條悟卻覺得這句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發出了聲短促的笑。

  「你呢?」綾小路葵好奇地問他。

  「五條悟。」五條悟自我介紹道,慢悠悠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咒術高專一年級的老師。」

  綾小路葵笑不出來了。

  她的表情從僵硬轉到微妙,又從微妙轉到不可置信。

  五條悟感到了些好奇。

  「看來我在神中也很出名啊。」雖然完全不相信對方的自我介紹,但五條悟還是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沉默半晌,五條悟總算看到對方松開了緊抿的唇角。

  「我很失望。」她說著,一瞬間反客為主,「說好的革命友情,你卻把我按在地上摩擦,一路閃電帶火花。」

  五條悟無辜地眨眨眼:「嗯?我可不記得我有說過這句話。」

  轉移注意力的方法還不錯,但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可不行啊。

  銀發的青年,咒術師中的最強就這麼抬起了手。

  五條悟正打算隨便捏個術式出來嚇一嚇對方,卻意料之外地聽到了某個熟悉的稱呼。

  「迅猛龍。」

  五條悟:……

  五條悟:?

  五條悟低下頭,與面前的少女對視。

  有些驚訝是沒錯,但五條悟並沒有放松警惕的打算。

  相反的,他的目光因此而冷冽了下來。

  「你調查得很清楚嘛。」五條悟說,唇角的笑仍未消失,嗓音裡卻帶了些冷酷。

  綾小路葵知道他誤會了什麼,但她懶得和他爭辯。

  她只是默默地掏出了舊手機,開機,解鎖,動作一氣呵成。

  僅有三個人的聊天群的畫面就這麼被遞到了五條悟面前,最後一條消息的日期還停留在遙遠的二零零八。

  [夏油傑:理子妹妹說謝謝。]

  五條悟從她的手裡接過了手機。

  他隨意向上翻了翻,手指一不小心觸到後退鍵。

  手機的圖庫裡還存著少女的自拍,未修復版的江戶城的照片,還有……

  「哦,這個啊。」少女踮起腳,腦袋湊近他的手邊,語氣裡帶了些不屑,「都和你說了我沒撒謊了。」

  兩面宿儺,光頭,沒穿褲子。

  五條悟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就把這張照片傳到了自己的手機上,順帶分享給了他的好友之一家入硝子。

  圖片的前面出現了紅色感嘆號。

  唔,被拉黑了啊。

  那就沒辦法了。

  五條悟反手上傳到了[日本咒術師交流群總群]。

  也許是擔心大家認不出來,還貼心地打了句「快看快看,是宿儺哦~^_^」。

  [禪院直毘人]:?

  [庵歌姬]:估計是什麼惡作劇吧。

  [樂岩寺嘉伸]:管管他,夜蛾。

  [五條悟]:不,用喜久福擔保,我可沒開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震驚的緣故,咒術師群裡一下陷入了死寂。

  五條悟懶得等他們的反應,他將不停震動的手機放回口袋,親昵地揉了揉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哎呀,我和傑還以為你死了呢,小葵花。」

  綾小路葵渾身僵硬,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她咽了口口水,擰著眉頭,後退兩步,拍開五條悟的手。

  「你、你正常點。」

  「你太親切了,這樣就和迅猛龍一點都不像了啊。」

  五條悟眨眨眼睛,抱怨似的拉長了語調。

  「什麼啊——原來你給我取這個外號是因為我脾氣臭嗎?」

  綾小路葵:「……還有比較快?」

  這回表情微妙的變成了五條悟。

  -

  結果稱呼還是沒改回來。

  當五條悟站在咒術高專校門口,笑眯眯地揮手和她說「明天見哦小葵花」的時候,綾小路葵後背一涼,差點重現左腳踩右腳的平地摔。

  她現在覺得「臭丫頭」那個稱呼實在是很親切了。

  「我又沒告訴他我住哪,他怎麼找得到我。」

  少女的話音落下,黑色的耳釘便閃了一下。

  夏油傑重新站到了她的身邊。

  「追蹤咒力的殘穢——這對悟來說是件很簡單的事。」他說,睫毛顫動,有下垂的跡像,「雖然說是約會,大概是想監視你吧。」

  綾小路葵停住腳步,覺得這種行為站在五條悟的立場上來看倒也沒什麼問題。

  「話說回來,你剛剛是在報復我吧。」她哼了一聲,對夏油傑說道,「你明明知道那是五條悟。」

  對於她的質問,夏油傑顯得非常從容。

  「真傷心,小葵花。」他學著五條悟那樣稱呼她,「我只是擔心如果開口幫你,說不定悟會發現,那樣事情就會變得麻煩起來。」

  「有什麼好擔心的。」綾小路葵隨口說道,余光觸及身側青年的側顏。

  夏油傑沒再笑了,明明他剛剛一直都是笑著的。

  「我殺了很多人。」他說,「你會被當成我的同伴的。」

  綾小路葵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思維。

  「我們本來就是同伴啊。」她理所當然的語氣引起了夏油傑的注意。

  他側過臉看她,發現少女皺著眉,抬腳避開了路面上路過的螞蟻群。

  「你和宿儺那個惡劣的家伙又不一樣,殺人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吧。」

  綾小路葵說著,沒注意到夏油傑在看她,她單腳保持著平衡,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

  「那天在街上遇見你以前,我只在網上和你聊過天。」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是咒術師,沒什麼煩惱,大概未來也無法與你的經歷感同身受,所以啊——」

  少女向前蹦了兩下,總算放下了腳。

  她抬頭對上夏油傑的目光,注視著他。

  「——我無法評價你做的事。」

  夏油傑看著她笑起來。

  「反正你現在也無法殺人啦,神器如果產生不好的念頭的話,是會刺傷主人的。」

  「我會死的哦。」

  「你不會讓我死的吧?」

  沉重的詞被對方嬉笑著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夏油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那還真是困擾。」夏油傑說,「從你嘴裡聽到主人這個稱呼還挺奇怪的。」

  綾小路葵沒反駁,倒是從他的神情中准確地捕捉了關鍵信息:「你是不是不信我?那做個實驗吧,你想想糟糕的事。」

  夏油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但還是不由想到了那對偏遠山村中被愚昧無知的猴子們殘害的術式姐妹。

  美美子和菜菜子。

  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看吧。」

  夏油傑的思緒被打斷,他甚至不需要怎麼努力,輕而易舉地就看見了少女手臂上的大片紫斑。

  「這叫[恙],是反饋在我身上的你產生了糟糕想法的後果。」綾小路葵無所謂地說道,「很痛的啊,還會傳染,你別碰。」

  夏油傑看她走進了鄰近的神社。

  少女彎下腰,用神社井中的水一瓢一瓢地往下澆。

  透明的液體濡濕了她卷起的袖口,夏油傑站在原地,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緊抿的唇線掩飾不住彌漫開的驚愕情緒。

  「面積小的話這樣處理就行啦。」

  綾小路葵說著,放下水瓢。

  她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寬大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頭頂。

  夏油傑踩著她的影子,手掌下滑,蒙住了她的眼睛,溫度隨著肌膚相觸的地方傳達給了她。

  她看不見夏油傑的表情,只能聽見他充滿無奈和自嘲意味的聲音。

  「悟說的沒錯。」

  「像你這樣的蠢貨,能活到現在真是奇跡。」

  -

  綾小路葵覺得在神器面前樹立尊嚴的事必須得提上日程了。

  她覺得自己就好像《銀○護衛隊》裡的那個跳舞人,明明看上去是頭頭,但事實上沒有一個人聽她的。

  可每當她要有所行動,准備出去干一票大的的時候,五條悟就會精准地踩著點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身上是不是裝了什麼雷達?」這麼重復了幾次後,綾小路葵忍不住問道。

  「唔,原來還有那種東西嗎?」五條悟配合地擺出震驚的神情,他沒戴眼罩,蒼藍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一閃一閃的,像極了珍珠層衍射出來的光,「不過既然小葵花是從零八年來的,應該也可以回去吧。」

  繼上次她被五條悟抓進去已經過了十天,五條悟每找她一次,就會多套一點情報。

  綾小路葵對此倒不介意,只是覺得他阻礙了她發展豐富的夜生活。

  聽說這個時代的紅燈區也很好玩,她還沒來得及去玩過。

  「可以啊。」綾小路葵回答道,「但是這個時代的智能手機和游戲比較好玩,傻子才回去。」

  沒錯,她在罵五條悟是傻子。

  五條悟顯然是聽出來了,但還是光明正大地坐在她公寓的沙發上看海綿寶寶大戰章魚哥。

  忍無可忍的少女向夏油傑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後者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今天又是咬牙切齒地衝上去和五條悟打一架,結果卻被對方伸出一根手指按著額頭無法靠近的一天。

  手長是真的了不起。

  這大概也是她和五條悟的專屬司機伊地知十分有共同語言的原因。

  送走五條悟後,她當著夏油傑的面,和伊地知一起創了個小群。

  名字就叫「瘟神五條悟今天干人事了嗎」。

  夏油傑對此並不發表看法,只是說「其實如果你早上九點能起床的話,一天就不只剩下晚上的時光了」。

  可惡,最近信徒經濟不景氣,沒事干為什麼不能睡懶覺。

  呵,等她找個兼職,再早起也不……等等,兼職。

  看著報紙,悠然自得地喝著咖啡的夏油傑就這麼對上了少女那求助的目光。

  他沉默一瞬,放下杯子。

  「怎麼了?」夏油傑問。

  綾小路葵:「你說,要是你莫名其妙失蹤十年的屬下突然出現問你要工資的話,你是什麼感覺?」

  她完了。

  工資什麼的先不提,要是在路上看到她的話——

  中原中也會揍死她的。

  這門她是不會出的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去橫濱了。

  「露出驚恐的表情了啊。」夏油傑觀察著她的表情,得出了結論,「是個很難纏的人嗎?」

  「不。」綾小路葵否認了他的話,「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

  估計葬禮都幫她辦過一次了。

  夏油傑嘆了口氣,「有手機號可以聯系上嗎?」

  綾小路葵搖了搖頭。

  港口黑手黨的人並不完全信任她,她每次和中原中也交接情報,都是約個特定的時間在酒吧裡見面的。

  就在距離港口黑手黨總部的一條街外,裡面全是巡邏過後港口黑手黨的人。

  「要不然我就說自己被偷襲,失憶了,剛剛才記起來?」

  夏油傑看她一眼:「少看電視劇。」

  綾小路葵:「……電視劇的靈感也是來源於生活。」

  算了,不想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葵抱著沙發上的游戲機回到了房間,她洗了個澡,頭發吹成半干就扎起,打開了窗。

  不是什麼好天氣啊。

  夜空黑沉沉地壓了下來,一顆星星也看不見,風倒是很舒服。

  樓下的街道上看不見幾個行人,兩邊的路燈一閃一閃的,看上去是快到了退休的時候。

  綾小路葵注視著這一幕,突然衝出了房間。

  「傑傑傑!」她壓著聲音喊道,手上不斷比劃著什麼。

  夏油傑猜她可能是看到了什麼鴨子過街的壯觀場面。

  但綾小路葵開口就是「樓下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果然!她就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忍術的!

  這不是影分身還能是什麼!

  夏油傑沉默著,聽到她問「你能不能教教我」,緩緩站起了身。

  他走近了少女的房間,從半掩的窗戶往下望。

  那是他的身體。

  盡管背對著這裡,夏油傑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他死後,悟沒有把他的屍體交給硝子嗎?

  「沒有什麼影分身。」夏油傑按住了那顆想要湊上來看的腦袋,「那是咒靈。」

  惡心的氣味,即使在這裡也能聞見。

  「啊,你也被附身了啊?」綾小路葵裡看不懂裡面的原理,於是開始用虎杖悠仁打比方。

  她頓了頓,試探著問夏油傑,「他看上去只有一個人,我們去搶回來?」

  夏油傑抿著唇沒說話。

  他的視線掃過四周,在幾秒後開口,「不止一個,周圍有特級咒靈的氣息。」

  曾經的特級咒術師冷靜地下了判斷。

  「應該是你身上的味道吸引了他們。」

  「……那我去給迅猛龍發消息。」

  「不。」夏油傑說,「來不及了。」

  他與那只占據了他身體的咒靈四目相對。

  轟的一聲,熾熱的火焰在空中綻開,最後化為了火星,劈裡啪啦地往下掉。

  「怎麼又是火啊。」綾小路葵說著收回了手,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抱怨,「不過比起宿儺用來砸我的好多了。」

  夏油傑無奈:「這可不是樂觀的時候啊。」

  綾小路葵悶悶地「哦」了一聲,翻身越過窗戶。

  「要不要來玩個游戲?」她輕盈地落地,話卻是對著夏油傑說的,「賭一千円,迅猛龍五分鐘就到。」

  夏油傑垂下眼睫,闔了闔眼,委婉地回答道:「你終於有給我發工資的打算了嗎?」

  綾小路葵:「……還是算了。」

  她避開火焰,並沒有要理會藏在暗處的咒靈的打算,反而直直地向穿著袈裟的男人衝去。

  借著月光,她總算看清楚了。

  假冒版夏油傑頭上多了條縫合線。

  銀色的刀花在夜空中挑起,斬斷的卻不是面前假冒者的脖頸,而是棕色的樹枝。

  「好久沒活動筋骨了,我一個就夠。」使用火焰的咒靈從暗處走了出來,他哼了一聲,「你別插手,花御。」

  「話不能這麼說,漏瑚。」[夏油傑]開口了,他微微地笑著,神色溫和,一點也沒顯露剛剛受到攻擊的驚嚇,「要不是花御的話,我可就糟糕了啊。」

  漏瑚不屑:「所以說你站在哪裡干嘛。」

  [夏油傑]輕輕地「嗯?」了一聲,狹長的眼睛眯成兩條縫,「因為剛剛發現了,手指並不在她那裡,她身上只是有兩面宿儺的咒力而已。」

  他說完,轉過身,「走吧,不要浪費時間。」

  「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家裡打完就跑。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事?」

  黑色的發絲落在了地上。

  [夏油傑]的瞳仁偏向眼尾,指尖抹去臉上的傷口。

  剛剛還被花御攔下的少女此時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她扛著刀,露出燦爛的微笑。

  「不打五分鐘再走嗎?」

  [夏油傑]嘖了一聲。

  他不需要發號施令,漏瑚就已經動手了。

  比剛才更加熾熱的火焰徑直向少女襲來,綾小路葵正想和他來一場火力對決,握著刀的手卻顫了下。

  牛頭骸骨上的紅色神龕築起,詛咒之王懶洋洋地支著下巴,偏著頭,居高臨下地往下看。

  「我還以為是什麼。」

  「要對我的東西下手嗎,咒靈?」

  低沉的聲音中帶了輕蔑的笑,明明這樣的畫面只是持續了一瞬,漏瑚卻瞪大了眼,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綾小路葵奇怪地看著他,「你不動手嗎?你不動手的話我動手了哦。」

  注視著這一切的[夏油傑]皺起了眉。

  「不,這個人是……」恐懼如潮水般褪去,漏瑚的聲音裡卻還帶著顫抖。

  「母親!」

  「……」

  熟悉的聲音使得綾小路葵陷入沉默。

  不是吧。

  不能夠吧。

  別是那個槽心孩子吧。

  綾小路葵剛轉過身,藍色的身影就抱住了她。

  哦,的確已經不是孩子了。

  記憶中的身影比她還高出許多,真人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了她身上。

  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動作像是撒嬌。

  「原來你有家人啊,真人。」[夏油傑]開口問道,「你父親呢。」

  真人眨了眨眼,甜蜜的嗓音在夜空中回蕩。

  「當然是宿儺嘛。」


第26章 第 26 章

  氣氛在「宿儺」的名字出現時就僵持到了極點, 在場的咒靈神態各異,綾小路葵甚至看到了那只被叫做「花御」的咒靈默默地將地上的枝條撿回去假裝無事發生的畫面。

  「我不是,我沒有, 別瞎說。」她反手給了真人一個手刀, 開口道, 「我連戀愛都沒談過,哪來的你這麼大的兒子。」

  真人裝模作樣地歪了下腦袋:「但是, 我記得母親說過自己有一百二十九個老婆吧。」

  綾小路葵:「……」

  啊,無法反駁。

  金發的少女面無表情地抬手, 企圖將真人攬著自己脖子的手扯下來。

  然而還沒等到她成功,就聽到了漏瑚的聲音。

  「喂, 真人。」接收了不得了的信息的火山頭終於從剛才震驚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他壓低了聲音, 表情有些微妙, 「你剛剛說這是兩面宿儺的女人吧。」

  「當然啦。」真人的腦袋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晃來晃去, 「所以父親是第一百三十個。」

  「……」

  空氣一下變得比剛才還要寂靜了。

  綾小路葵發現剛剛還氣焰囂張的咒靈看她的眼神堪稱恐懼,就好像她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馬上就會被兩面宿儺以慘無人道的手法殺死一樣。

  呵,她手上的咒紋沒有發熱, 說明兩面宿儺不在附近。

  「不會說話可以不要說。」突然充滿了自信的少女用刀背敲了敲真人的手臂,示意他再不挪開她就要下手砍斷了, 「兩面宿儺和我的老婆們是不一樣的。」

  真人:「啊, 也就是說父親是特殊的嗎?」

  綾小路葵:「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她說完, 又點了點頭, 「他是變態。」

  這回說不出話的變成了真人, 他直起身子, 用那雙漂亮的異色眼眸注視著面前的少女, 沒過幾秒又無奈地攤開手嘆了口氣。

  「我努力過了。」他說著,又恢復了快樂的模樣,「不過反正母親和父親吵架也會很快和好的吧。」

  綾小路葵對於他說的話沒有一點頭緒。

  又沒有人去告狀,兩面宿儺怎麼會知道她罵他。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五條悟怎麼還不來?

  她沒有要和咒靈交朋友的意思,之所以聊天聊到現在完全是為了拖延時間。

  都六分鐘了,不會是因為沒打起來的緣故吧。

  綾小路葵想了想,有些不確定。

  要不然再鬧得大一點?

  「母親在打壞主意了。」真人觀察著她的神情,身體向後仰了仰,一副幸災樂禍的笑眯眯模樣,「你危險了啊,漏瑚。」

  漏瑚:「為什麼是我?」

  真人:「因為在母親的眼裡我比較好看嘛,所以肯定是你。」

  漏瑚一臉陰沉:「你以為自顧自地稱呼宿儺為父親我就不敢和你動手了嗎。」

  真人:「那你也叫嘛。」

  漏瑚:「……」

  「所以還是嫉妒吧,我可沒有說你膽小的意思哦。」真人無辜地撇了下嘴,「不過反正打起來也是我更強。」

  火山頭!火山頭噴發了啊!

  綾小路葵側身躲過,一個落地,真人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那顆藍色的腦袋從她耳邊探了出來,悠閑自在地衝漏瑚招了招手,末了還不忘做個鬼臉:「噗噗,在這裡哦。」

  漏瑚腦袋裡那根像征理智的弦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繃斷了,他腳下的地面砰地裂開,頭上的火焰還在不斷往外冒。

  漏瑚咬牙切齒:「真人,你這家伙……」

  真人捧腹大笑:「哈哈哈,都把心情寫臉上了呢,你這直率的性格還真可愛啊。」

  綾小路葵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到現在也沒搞明白好好的干架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但那邊那個火山頭看上去還挺可憐的。

  簡直和她之前發現被真人算計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的少女只是猶豫片刻就移開了腳步。

  「打吧。」她說。

  最好激烈點,放朵蘑菇雲的那種。

  真人:……咦?

  漏瑚冷笑一聲,捏著拳頭,向前踏了一步。

  少女的手在這時摸進了口袋,她按照感覺解鎖了手機,翻出聯系人列表……

  「漏瑚,真人。」

  [夏油傑]溫和的聲音插了進來,他垂著的眼眸抬起,映著夜空的眼眸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什麼情緒。

  咒靈的動作就這麼停了下來。

  「你不是人類吧。」[夏油傑]緩緩開口,對她說道,「要加入我們嗎?」

  占據了夏油傑身體的咒靈顯然是看穿了她的動作,但他站在原地,並沒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金發的少女松開了握住手機的手,她的眉頭輕輕皺起,語氣卻還是慢悠悠的,「你們還有其他的同伴啊。」

  五條悟不會來了。

  估計是被他們組織裡的其他咒靈拖住了腳步。

  [夏油傑]笑了下:「當然,如果你和兩面宿儺認識的話,說不定其中還有你的朋友。」

  【去找裡梅。】

  兩面宿儺之前說的話此時莫名其妙地浮現在了她的耳邊。

  原來如此,裡梅現在和咒靈混在一起了嗎?

  「如果我拒絕呢?」綾小路葵問道,將藥研藤四郎收回了鞘內。

  [夏油傑]無所謂地抬起一只手:「別擔心,我們不干那種沒有意義的事。只是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致的。」

  「目的?」

  「復活兩面宿儺。」

  綾小路葵震驚了。

  不是,這群咒靈真的知道兩面宿儺的危險性嗎?

  那家伙可不只是殺人類啊。

  「說得這麼干脆,你們不怕我轉頭就告訴那群咒術師嗎?」少女眉間的皺痕加深,顯然無法理解對方的行為。

  「就算知道了也沒有關系。」

  真人從與漏瑚的纏鬥中解脫,他漫不經心地修復了自己被火焰灼傷的手臂。

  「因為[夏油]都已經計劃好了啊。」

  「沒關系。」

  新生的詛咒來到了她的面前,伸出了那只滿是縫合線的手臂。

  他的聲音輕輕的,明明是在撒嬌,卻帶著病態的歡愉與癢意。

  「這次不會再讓陰陽師殺掉您啦。」

  –

  「也就是說——」

  躺在沙灘邊長椅上的少女戴著墨鏡,放下了手裡的報紙。

  「——我和宿儺在打架的時候你已經溜了五千米遠了啊。」

  真人一本正經地糾正道:「不是哦,那群咒術師剛來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在那裡了。」

  ……

  為什麼能用這麼驕傲的語氣把逃跑這件事情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啊!

  綾小路葵在內心感慨道,覺得自己睜眼說瞎話的工夫果然還能再進修一下。

  「[哆啦A夢]去哪了?」忽然注意到這點的少女問道。

  「夏油嗎?」真人想了想,「不知道,可能又去慫恿漏瑚做什麼事情了吧。」

  他說完,有些好奇地湊近腦袋,「為什麼要叫夏油哆啦A夢?」

  當然是因為真正的夏油現在變成了一枚耳釘在她耳朵上啊。

  這句話綾小路葵沒說出口,她只是抬手指了指不遠處那道生鏽的鐵門,「這不就和任意門一樣嗎。」

  她一開始跟著這群咒靈來到這棟破舊的居民樓時,還在心裡吐槽著沒想到咒靈也這麼窮。

  結果一打開公寓的門,撲面而來的就是溫暖的海風。

  金黃色的沙灘和高高的椰子樹,還有用漏瑚腦袋作為道具的沙灘排球比賽……

  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啊!

  「這麼輕易就淪陷了嗎?」寄宿在耳釘裡的夏油傑說道,他的目光從她裝文化拿反了的報紙上略過,像是早有預料,「我以為你是來調查情報的。」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哦,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按真人之前說的話推測,占據了夏油傑身體的那個咒靈似乎策劃了個什麼大事件。

  這裡的咒靈在享受生活方面都很有一套,但也並不是沒有智商。

  每次她試探著問起的時候,他們都會編些奇奇怪怪的理由來搪塞她。

  比如「給五條悟下瀉藥」「往他洗發水裡加脫發劑」「買斷喜久福」之類的。

  看來只能她自己調查了。

  這麼想的綾小路葵將注意力轉移回了真人身上,他改變了一開始的形態,從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模樣變回了矮小的孩子。

  理由是這樣比較方便。

  並且更容易激發她的同情心。

  可惡,明明她之前還能毫不留情地把他扔給漏瑚的。

  但這張小孩形態的臉實在是太可愛了啊嗚嗚嗚。

  「如果母親喜歡的話,我變成奧特曼也是可以的。」真人晃蕩著腳丫說道。

  綾小路葵想了想,最後還是拒絕了:「那樣好像有點奇怪。」

  身上掛著一個迷你奧特曼的話……會被當成變態的吧。

  不過還真是方便的技能啊。

  真人之前和她解釋的時候,似乎稱之為[無為轉變]。

  通過干涉靈魂來重塑肉體——夏油傑好心地給她類比了一下,就是捏橡皮泥。

  總算有一個她能聽懂的咒術了。

  「變成女孩子也可以嗎?」

  「嗯?」真人晃著的腳丫停了下來,他歪著頭疑惑地看她,「您喜歡那樣的嗎?」

  「不。」綾小路葵說著,開始在報紙上創作,「當當——」

  一副扭曲的抽像畫展現在了真人面前。

  「給我捏一個!」

  真人頓時覺得手裡的書不香了。

  「看懂了嗎,這裡和這裡是凸出來的,然後這裡……」

  雖然一點也沒看懂,但真人還是耐心地聽完了對方的描述。

  「不行。」真人說著,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她手腕的咒紋上,「對母親做這種事的話,父親會殺了我的。」

  懂了,原來要從這裡入手。

  綾小路葵一本正經地否決了真人的話:「你怎麼知道宿儺不喜歡。」

  真人:……

  真人:?

  詛咒的手突然被抓住,孩童形態的真人一抬頭,就對上了綾小路葵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睛。

  「快點!為了我和你父親未來的幸福生活,你要認真使用咒術才行哦!」

  有那麼一瞬間,真人回憶起了自己尚為人類時被對方支配著學習的恐懼。


第27章 第 27 章

  綾小路葵的願望並沒有實現, 因為真人給她演示了一把青蛙變小鳥的魔術。

  小鳥沒有翅膀,還留著青蛙的四條腿。

  「因為我還不太熟練嘛。」

  真人無辜的說道,光從表情分不清是說的真話還是又在撒謊。

  他從椅子上跳下, 撿起地上的格子罩衫, 變回了青年的形態。

  真人哼著歌, 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

  綾小路惠觀察著他的舉措,有些驚訝地得出了結論:「要去找朋友玩嗎?」

  真人笑眯眯地向她招手, 半個身子跨出了門,「是喲, 畢竟和順平君約好了。」

  鐵門吱呀一聲合上了。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首先, 真人有朋友這件事就很奇怪。

  「我是不是應該追上去?」

  少女皺著眉,煩惱地揉亂了頭發, 開始征求身邊解除神器狀態的夏油傑的意見。

  「應該沒有咒靈會給自己取名叫順平吧?」

  「吉野順平, 神奈川縣立裡櫻高中一年級。」夏油傑說, 「剛剛他手裡那本書上的字。」

  !

  果然!夏油傑是天才!

  對自己的神器充滿了崇拜之情的綾小路葵站起身:「走吧,要趕在那家伙做出不得了的事之前。」

  手被抓住了。

  黑發的青年怔愣一瞬, 他低垂的目光落在十分自然地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

  少女的個子不高,骨骼也顯得纖細, 五指收攏,握了一圈也沒合上。

  她走兩步的距離, 夏油傑一步就能跟上。

  「你在看什麼?」似乎注意到了夏油傑的異常, 綾小路葵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真稀奇,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發呆。」

  一般來說, 她才是那個發呆被喊醒的人。

  她難得地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在夏油傑開口之前得出了結論。

  「如果是好奇真人的話, 其實我撿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人類。」綾小路葵回憶道,「是在吉原裡撿到的,他那個時候裝得特別可憐,似乎想聯合妖怪殺掉我。」

  聲音到這裡顯得有些猶豫。

  夏油傑看著她抿起唇角,鴉羽般的眼睫落下,一副困惑的模樣。

  「結果不知道為什麼,最後他卻用那把對准了深愛他的妖怪。」

  「想不通啊——大家的心思真復雜。」少女輕輕哼了一聲,被太陽曬得粉紅的鼻尖聳動,「宿儺也是,心情好的時候就陪我玩過家家的游戲,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把我丟進妖怪肚子裡。」

  他們行走在街道上,周圍到處都是穿著制服成群結隊的學生。

  「不過,我有的時候覺得他還挺帥的。」綾小路葵自顧自地說著,光明正大地從敞開的校門口走了進去,「如果他沒做那件事的話。」

  話題到這裡就停了下來,夏油傑安靜地注視著她。

  「吉野順平在哪?」綾小路葵隨手揪住了一個擦肩而過的學生。

  神明在普通人眼裡的存在感很低,她的這種行為無異於突然從地裡長出來想要嚇人一跳的妖怪。

  「吉、吉野?」穿著制服的少年受到了驚嚇,下意識地結結巴巴地回答了問題,「他已經很久沒來上學了啊。」

  厭學?失足?因為交不起學費所以被迫輟學?

  綾小路葵的腦子裡一瞬間冒出了無數種可能,她松開了揪著少年的手。

  「為什麼?」她問。

  少年奇怪地看著她,猶猶豫豫地,似乎想說又不敢說。

  原來如此,是有隱情啊。

  「你也看到了吧,其實我是鬼哦。」綾小路葵一本正經地說道,「欺騙我的話我晚上就會從你床頭冒出來。」

  少年恐懼地瞪大了眼。

  「不不不,這可不關我的事。」他說道,「是伊藤他們做的,反、反正……」

  「……那樣的家伙,就算來了學校也沒有朋友啊。」

  –

  吉野順平是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的。

  盈亮的屏幕上,是論壇中不斷湧現的關於他的話題。

  [喂喂,聽說了嗎,吉野那家伙被鬼找上了。]

  [我才不關心那種家伙,聽說伊藤他們今天體育課的時候被飛來的棒球砸中了腦袋。]

  [真的是棒球嗎?我明明看到一團火焰飛了過去啊。]

  ……

  黑發的少年用手掌按了按被亮光照得發酸的眼睛,他關掉了手機,從床上坐起。

  按理來說,他應該因為伊藤他們的不幸而感到開心。

  詛咒他們——因為受到了攻擊,所以做出相應的反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吉野順平本來是這麼想的,但這樣做的話,就會玷污一直支持著他的母親的靈……

  夜晚的風帶著血的味道吹了進來。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的少年睜大了眼,他來不及穿上拖鞋,被窗邊的矮桌拌了一跤,連滾帶跑地從臥室衝向客廳。

  透明的窗紗在月光中揚起,原本寬敞的客廳擠滿了咒靈。

  金發的少女背對著他,一刀一刀地刺進詛咒的頭顱。

  而在客廳的角落,他的母親吉野凪倒在那裡。

  吉野順平幾乎發不出聲音:「這究竟是……」

  十七歲的少年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一幕,他想要挪動腳步,卻止不住地渾身發抖。

  「你醒了啊。」聽到聲音的綾小路葵轉過身,「方便的話可以幫我替那邊那位止下血嗎?」

  也許是視角的緣故,吉野凪的傷口從這邊看並不明顯。

  吉野順平在聽到對方的話時才反應過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抬手用力按住了母親腰部的傷口。

  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湧出,吉野順平的腦海中一瞬間浮現了無數張臉。

  討厭他的人……有錢又閑的陰暗之人……

  啊,絕對是他們做的吧。

  少年那遮住半張臉的長劉海在這時被掀了起來,倒映在夏油傑眼中的是他額頭上陳舊的傷疤和因仇恨爆發出的咒力。

  咒術師。

  霸凌。

  夏油傑見過那樣的眼神。

  渾身血污的小女孩被關在了肮髒的籠子裡,她們流著淚,害怕又憤怒地尖叫。

  咒術師是為了保護非術師而存在的——夏油傑的信念在那一刻被摧毀得粉碎。

  愚蠢的猴子,索性全部都殺……

  「大將!」

  叮咚一聲,是刀刃落地的聲音。

  紫色的[恙]從少女的手臂開始蔓延,逐漸爬滿了她的半張臉。

  她半跪在地上,揪著衣服的領口,呼吸因痛苦而凌亂。

  盡管是這樣,她仍舊保持著理智,第一時間解除了神器的武器狀態。

  「別過來,去幫忙療傷吧。」

  綾小路葵說著,緩緩站起身,第一次用了命令的口吻。

  「這是主命。」

  滲出的汗水浸濕了額發,綾小路葵一抬眼,就對上了夏油傑錯愕的目光。

  「都說了不准做壞事啊。」

  她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輕飄飄的聲音裡浸滿了寬容的無奈。

  綾小路葵深吸了一口氣,她的掌心合攏,結出的招數剛解決完兩只,肩膀就被偷襲的詛咒咬住。

  還是變遲鈍了啊。

  發覺這一點的少女並不覺得苦惱,她捏著咒靈的腦袋,硬生生地將它從肩膀上扯下,隨後一把碰到了牆上。

  「狗東西,怎麼都愛咬人。」綾小路葵不滿地罵到。

  她抬起手,企圖用靈力治愈肩膀的傷口。

  可她越是這麼做,[恙]就蔓延得越快。

  事情好像變得有點糟糕了。

  「傑,可以幫我打個電……」

  站立的身體突然被撲倒,意料之中的疼痛卻並沒有襲來。

  夏油傑抱著她,單手托在她的腦後,避開了咒靈的攻擊。

  「沒打通。」他松開了緊抿的唇,「抱歉。」

  [恙]從肌膚相觸的地方蔓延開,夏油傑看著自己的手,皺了皺眉。

  他剛要說些什麼,卻聽見面前的少女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還說我活到現在真是奇跡呢,都說了[恙]會傳染了。」

  「啊,原來如此!」

  「正因為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我們才是同伴嘛。」

  明明都到了這種時候了,綾小路卻還有心情開玩笑。

  她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朝聚集的詛咒走去。

  「誒,要是你能用咒力的話就簡單了吧,別擔心,最後肯定是我贏嘛。」

  「不過——真想看看啊,最強咒術師戰鬥的樣子。」

  綾小路葵伸了個懶腰。

  碾碎、格擋……

  時針從三走到四,又悄悄地移動了半格。

  甚至那個名為吉野順平的少年也參與了戰鬥。

  作為神明來說,似乎還挺不稱職的。

  但是好痛啊……

  和兩面宿儺不同,這些詛咒是真的想吃了她。

  綾小路葵一看自己那坑坑窪窪的手臂,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淚。

  「狗宿儺,不是說我是你的東西嗎,我都要被吃掉啦。」

  明明知道兩面宿儺那家伙聽不見,她還是想要罵他。

  「白痴。」

  「變態。」

  「沒有同情心還惹人嫌。」

  ……

  「你話還真多啊。」

  少女的聲音被打斷,兩面宿儺一從窗戶上跳下,周圍的詛咒就安靜了下來。

  一步。

  兩步。

  他就像散步一樣悠閑地穿過了詛咒,站到了她的面前。

  「怎麼不罵了?」兩面宿儺的目光略過她身上的傷口,嘲諷般地笑了聲。

  想像中氣急敗壞的聲音並沒有出現,兩面宿儺垂眼,看著那抹掉在地板上的水跡。

  「你好慢。」

  綾小路葵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都忍到現在了。

  可兩面宿儺一出現,她就很想哭。

  緊繃的神經悉數松懈下來,更加劇烈的痛意占據了她的理智。

  兩面宿儺沒有說話,他站在原地,好像是要耐心地聽她哭完。

  但在那之前,他抬起手指,切碎了那想要從窗戶溜走的詛咒。

  「我可沒有允許你們動啊。」

  兩面宿儺側過臉,唇角頗有興致的笑容裡沾著血意。

  他沒有動手,反而將無力的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撈起,抱在懷中。

  「想殺哪個?」

  兩面宿儺問道,用反轉術式治好了她的一只手臂。

  「自己動手。」


第28章 第 28 章

  被月光映亮的房間內, 咒靈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兩面宿儺的眼瞼懶懶散散地搭著,他赤紅色的瞳仁只在懷中的少女有所動作時才會施舍般地動一動,余光瞥見呼喊他名字求饒的詛咒時, 眼神帶著與他毫不相關的冷淡。

  「結束了?」兩面宿儺問, 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沒有。」綾小路葵嘟囔著回道。

  少女的哭泣早在動手之前就停止, 可微弱的聲音裡卻仍帶著哭腔,沒了往日朝氣蓬勃的雀躍, 反而帶了點沙啞。

  兩面宿儺垂目,視線落在她身上難以忽略的[恙]上。

  他嗤笑一聲, 語氣裡帶了點捉弄的意味,「哦, 要我幫你嗎?」

  不等半信半疑的少女回答,兩面宿儺的手指穿過她的金發。他像把玩一個玩具一樣有意無意地梳著, 動作輕又緩, 嘴角卻咧開了一個不太妙的弧度。

  「行啊。」兩面宿儺說, 「如果你能取悅我的話。」

  果然,便宜沒好事。

  綾小路葵想了想, 估算了一下這裡到最近的神社的距離。

  大概走到之前就要被路過的咒靈和妖怪吃掉了。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金發的神明深吸了一口氣, 開啟了她的彩虹屁行為,其精彩畫面是吉野順平都呆滯地忘了現在應該害怕的程度。

  然而兩面宿儺不為所動。

  他甚至有些不耐煩。

  綾小路葵原地反思了一下, 覺得自己努力的方向可能搞錯了。

  「謝謝你。」

  她猶豫了一下, 補充道。

  也許是剛剛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的緣故, 少女的嗓音干澀得有些發緊。

  兩面宿儺沒說話, 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雖然總覺得和你道謝奇奇怪怪的, 但一碼歸一碼, 我可沒有忘恩負義的意思。」

  綾小路葵仍在說話, 她一動,額前痛出來的汗珠便無聲地滑落,輕輕地砸在睫毛上。

  少女肩膀處的袖子早在與咒靈的撕扯中不見了,她伸手按在胸口,透著可愛粉紅的指甲因此而有些泛白。

  「欸,別只有我一個人說話啊,好歹給點反應嘛。」

  「宿儺?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宿儺!」

  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話兩面宿儺一個字也沒聽進,原本那干澀的聲音裡又添了幾分惱怒。

  少女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在泛紅的眼下垂落一小片陰翳。

  綾小路葵沒了耐心,她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作勢就要跳下來,「算了,再見,該說的我都說完了。」

  渾身是傷的少女是不可能依靠自己走到神社的。

  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兩面宿儺從一開始就打著看她哭泣著懇求的笑話。

  反正被吃了也能活,倘若不長長記性,她就會一直到處收留無聊的生物玩過家家的游戲。

  可兩面宿儺現在卻不想放她走了。

  他沒聽她後來說了什麼。

  「別動啊。」兩面宿儺低笑著伸出一只手,在她跳下時攬住了她的腰,「感謝的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少女長長的金發因重力垂落,低頭時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

  有些礙眼。

  兩面宿儺想著,索性將她裙子上帶有發黑血跡的地方扯掉了。

  「喂,這就過分了啊!」

  綾小路葵氣急敗壞地喊道,她抬起手,正打算用一團火焰砸兩面宿儺臉上,動作卻突然頓住了。

  兩面宿儺抱著她盤腿坐在死去的咒靈上,尖銳的指甲緩緩撫過她光裸的後背,最後慢條斯理地用剩下的布料打了個結。

  綾小路葵回過頭,她有些錯愕地抬起眼,對上那雙赤紅色的眼睛。

  【你等著!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跪下來幫我穿衣服。】

  當時因過於氣憤而喊出的話突然浮現在腦海中,綾小路葵此刻卻感到了些心虛。

  「你、你還記得啊……」

  兩面宿儺的臉上沒有生氣的跡像,他松開禁錮住她動作的手,指腹摩挲過她空空蕩蕩的耳垂。

  「說點別的。」兩面宿儺說。

  別的,哪有什麼別的啊。

  綾小路葵皺著眉頭冥思苦想,溫熱的氣息卻惡作劇般地湊近。

  那摩挲著過她耳垂的手指靈巧地穿過腦後,伸到了她的頭發裡。

  太近了。

  近到近到她甚至能看到兩面宿儺眼中自己的倒影。

  綾小路葵想著,有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半晌,她終於松開了緊抿的唇。

  「我想親你。」

  向來強勢的少女在此時忍不住紅了臉,她像只瑟縮的兔子,杏眼裡晃蕩著滿滿當當的月光。

  兩面宿儺垂眸,對上她小心翼翼的試探目光。

  「可、可以嗎?」

  –

  說這句話的結果就是被兩面宿儺扔到了裝滿神社中純淨之水的池子裡。

  綾小路葵咳嗽著,從水面上探出一個頭,開始百無聊賴地咕嚕咕嚕吐泡泡。

  緊閉的障子門在這時被拉動了,白發的詛咒師抱著換洗的衣物走了進來。

  裡梅還是那副老樣子,神態一點沒變,不說話時渾身上下散發著寒氣,帶了點古老貴族特有的倨傲與冷漠。

  而這樣的倨傲與冷漠,在目光觸及驚喜地從湯泉中站起來的少女時悉數瓦解。

  「給我縮回去!」裡梅轉過頭,目光緊盯著背後的門柱,聲音裡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綾小路葵疑惑地「嗯?」了一聲。

  她低下頭,注視了自己身上破破爛爛、又因為沾了水而隱隱透出肉色的衣服一會。

  她默默地縮了回去:「你不懂,這是宿儺給我設計的新式衣服造型,是不是很潮流?」

  綾小路葵意料之中地看著那道白色的影子一頓,回過臉時神色微妙,果然沒了罵她的心思。

  「總、總之,聽[夏油]說你也加入了詛咒師集團。」裡梅輕咳一聲,語氣恢復平靜,動作卻依舊別扭,「看在宿儺大人的份上,我勉強可以照顧你一下。」

  綾小路葵:「真的嗎?」

  裡梅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明天六點有個游戲發售,四點就要去排隊了。」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其中飽含的期待讓裡梅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估計場面會很壯觀,記得穿多一點,不然衣服會被人扯掉的。」

  哦,原來是這種無聊的東西。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他暫且還是可以忍耐的。

  「什麼游戲?」裡梅問道。

  「《禁■■ソ■■■!18 解禁!》」

  綾小路葵的聲音嘹亮,落到裡梅耳朵裡卻是[嗶嗶嗶——]的一串電報密碼。

  裡梅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了半分鐘,然後抱著本來快要放下的衣服轉了回去。

  「你自己去。」裡梅說。

  「欸,你至少把衣服給我留著呀。」

  「等你什麼時候反省了再叫我。」

  裡梅冷漠地回答,啪地一聲關上門,散發出的咒力把天空中路過的小鳥凍成了冰塊。

  綾小路又開始無聊地吐起了泡泡。

  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但她公寓裡的私人珍藏估計得埋起來了。

  她怕裡梅下次看到,想也不想就殘酷地把它們凍成冰雕。

  「裡梅!」綾小路葵扯著嗓子試著喊了聲,「我錯啦!」

  天才的詛咒師並不上她的當。

  看來這幾百年的時間裡梅還是有點變化的。

  ——他變聰明了。

  當然,沒有要說他之前笨的意思。

  只是他意外地很容易被激怒而已。

  「竟然躲在這種地方。」

  熟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微弱的火星落在了她身邊的水裡。

  綾小路葵剛在水中轉了個圈,就看到漏瑚從空中跳下,輕巧地落在了池子邊。

  「[夏油]讓我來找你。」

  綾小路葵疑惑了:「找我干什麼?」

  漏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手指呢?」

  綾小路葵:「不知道,被宿儺吃了吧。」

  漏瑚:「……」

  「別裝傻,我和真人那天真的小子可不一樣。「漏瑚的表情陰沉了下去,「就算你是兩面宿儺的女人,如果阻礙了我們的計劃……」

  漏瑚說的話她左耳進右耳出。

  事實上她從他用「天真」來形容真人開始就沒聽了。

  「我說的是真的啊。」綾小路葵撇了撇嘴,「要不然你讓宿儺吐出來給你?」

  她也不想把手指留給宿儺。

  但很顯然,那種情況下她搶不過他。

  ——除非她自己吞下去。

  嘔嘔嘔,想想就惡心。

  似乎是為了驗證自己話語的真實性一樣,綾小路葵說完這句話後,呼喊的對像就從「裡梅」變成了「宿儺」。

  她一連叫了三聲,兩面宿儺也沒出來。

  啊,該不會是附身時間到了,又變回去了吧?

  綾小路葵看看漏瑚,又看看毫無動靜的障子門。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找。」

  浸在池水中央的少女站起了身,水淅淅瀝瀝地從她衣擺落下,給她的行動造成了些阻礙。

  綾小路葵好不容易走到池邊,剛一只腳跨上石頭,障子門就被推開了。

  兩面宿儺的神色間帶了些困意,渾身上下散發著不耐煩的暴戾氣息。

  「吵什麼。」他說,目光卻落在了試圖爬上池邊的少女身上。

  沉默幾秒,兩面宿儺嘖了一聲,抬手掀起咒力,把她壓回了池裡。

  綾小路葵對此倒不介意,畢竟她的注意力現在不在這件事上。

  因此,她伸出手,指著呆滯的漏瑚,積極地回應了兩面宿儺的問題。

  「火山頭讓你把手指吐出來給他。」


第29章 第 29 章

  這就是……兩面宿儺?

  從那與五條悟截然不同, 像征著邪惡的壓倒性的咒力出現的那刻起,漏瑚就沒了理會池中少女的心思。

  身體……不由自主地……

  漏瑚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他的思緒好像被抽離了片刻,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低下頭, 半跪在了地上。

  兩面宿儺的目光慢悠悠地移了過來。

  明明是感受到了, 漏瑚卻不敢抬頭。

  「是你啊,咒靈。」兩面宿儺的語氣裡充滿興味, 綾小路葵卻從中聽出了點敘舊的成分。

  她疑惑地看看宿儺,又看了看漏瑚, 聲音裡盛滿疑惑:「你們之前見過?」

  看來這女人還不知道自己手上咒紋的用處。

  漏瑚猜不透兩面宿儺的心思,因此也不敢隨意開口。

  「有過一面之緣。」他謹慎地說道, 沒闡明來由。

  哦,那就是有奸/情了。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 有些站累了, 半個身子趴在池邊的石頭上, 托著下巴懶洋洋地拉長語調:「你嚇到人家了欸,宿儺。」

  她頓了頓, 有些憐愛地看著頭上冒汗的漏瑚,話卻依舊是對兩面宿儺說的, 「你看,火山頭都不敢和你說把手指吐出來的事了。」

  在短暫的沉默中, 漏瑚感到後背一涼。

  他警惕地抬起頭, 注視著少女背影時, 記憶中的兩道影子仿佛重合到了一起。

  ……不能真的是母子吧?

  真人又不是九相圖——但是, 如果父親真的是兩面宿儺的話, 說不定……

  不, 現在不是想這些東西的時候。

  「我沒有那個意思。」漏瑚澄清道, 對上兩面宿儺目光時,眼神突然變得堅毅,「我們的目的只是將你完全復活。」

  出現了!真人口中[夏油]的計劃!

  「如果一切順利,咒靈的時代將會在十月份來臨。」

  綾小路葵暗戳戳地在心裡記下關鍵信息,表面上卻擺出了一副無所事事閑得發慌的樣子。她抬手,悠閑自在地把自己一縷一縷的金發編成了辮子。

  「話說得太多了。」兩面宿儺平靜地開口。

  他的話音一落,漏瑚的背後的牆上就出現了兩道難以忽略的裂痕。

  又一滴汗水從漏瑚的臉上落下。

  叮咚一聲,在水面上綻開漣漪。

  深藍色的天空和屍骨堆砌成的王座重現在了眼前,綾小路葵迷茫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自己是怎麼從地面上瞬間轉移到離地面十米的地方的。

  ……領域?

  她沉默了一會,剛想安慰漏瑚幾句,編到一半的辮子卻被突然拽住了。

  她「嗷」地叫了一聲,抬起頭,目光瞥見身後男人小山丘般的喉結。

  他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了,一雙猩紅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帶著隱隱的威脅之意。

  一舉一動,稍有不慎,就會成為被碾碎的死因。

  「我對你們的計劃不感興趣。」兩面宿儺的聲音冷淡,「想要我幫你們做事,就再拿出點誠意來。」

  他像是沒了興致,吝嗇於再分給面前的咒靈一個眼神,垂下眼看向正致力於扯回自己頭發的少女。

  「滾吧。」兩面宿儺說。

  漏瑚一頓,身影一瞬間就消失了,速度快到剛反應過來的綾小路葵甚至沒來得及喊出那句「等等我啊」。

  這下好了,她的神獸坐騎不見了,還是得自己走回去。

  「我還以為你變回去了。」綾小路放棄了和宿儺毫無意義的拔河比賽,聲音裡透著幾分氣餒。

  兩面宿儺眉尾揚起,扯得她靠近了點:「你很失望啊。」

  那不然呢。

  綾小路葵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沒有。」她又用那種單純無害的眼神看他,裝模作樣地否認道,「只是覺得這樣不利於被你附身的可憐DK的身心健康。」

  ——虎杖悠仁。

  雖然她和他沒什麼交流,不過聽五條悟的描述,似乎是個努力上進又開朗的好少年。

  得找個機會把剛剛聽到的事說出去。

  兩面宿儺沉默地盯著她看了半晌,忽地笑了,「你和那個六眼關系很好嘛。」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完了,忘記這狗逼有時候莫名其妙就會讀心術了。

  「你不能仗著我喜歡你就誣賴我。」

  有了剛剛在吉野順平家的經歷,綾小路葵自我感覺良好。

  雖然上次這麼說的時候她被兩面宿儺無情地送給了妖怪當食物,但這裡是神社,沒有妖怪會不長眼地闖進來。

  少女頓了頓,又補充道,「硬要說的話,其實我和裡梅關系最好。」

  頭皮撕扯的感覺消失了,兩面宿儺松開了拽著她頭發的手。

  「為了活命你還真是努力啊。」他笑了,拽著她的手腕,將她扯到了懷裡。

  兩面宿儺漫不經心地打量了眼她破破爛爛的衣著,似乎對於自己的創作十分滿意。

  「想走了?」兩面宿儺問。

  陷阱,絕對是陷阱!

  綾小路葵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和虎杖悠仁的身上有所不同,又變成了那件白色的浴衣。

  「我不走。」她說。

  兩面宿儺沒說話,定定地看著她。

  「你的領域裡還真空啊,很無聊吧,我陪你聊天。」少女的聲音雀躍得像只小鳥,連眼睛霎時也亮起了光,「等你變回來了我再走。」

  兩面宿儺知道她又在撒謊。

  可是他還是抱著她坐了下來。

  兩面宿儺攬著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把玩著她那被水泡得有些發皺的手指:「想聊什麼?」

  ……

  不是,事情為什麼和她想像得不一樣。

  兩面宿儺現在不應該覺得她無趣,然後讓她跟隨火山頭的步伐一起滾嗎?

  綾小路葵瞳孔地震。

  但還好她背對著宿儺,這樣顯而易見的表情並沒有被後者發現。

  「從、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兩面宿儺沒理她。

  「要麼從人生哲學談到詩詞歌賦也可以啊。」

  兩面宿儺還是沒理她。

  他攬著她腰的手緊了點,陰沉的目光在她的脖頸停留片刻。

  兩面宿儺低下頭,指甲撥開她濕漉漉的頭發,咬了一口她的耳廓。

  少女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我悟了!來聊料理吧料理!裡梅那神奇的人肉料理是怎麼做的?」

  雖然是在這麼說的,但少女在提起[人肉料理]這四個字時,光從語氣就能聽出她按捺住的不適。

  「六眼是怎麼叫你的?」兩面宿儺忽地問道。

  「……小葵花。」

  沒有撒謊。

  兩面宿儺笑了一聲,像對待小動物一樣贊賞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意外地誠實啊,小葵花。」

  和五條悟不同,兩面宿儺的聲音又低又緩,他咬著著幾個字,刻意戲弄著她,

  ……

  啊啊啊救命啊!受不了了!

  這家伙的聲音不僅像她的男神跡部景吾,還像她本丸裡的那把名為千子村正的打刀。

  對不起,她懺悔,身為審神者,她真的沒有褻瀆她家付喪神的念頭。

  「你要咬就咬吧。」綾小路葵滿臉滄桑地說,「你救了我,收點報酬也是應該的。」

  大概是因為聯想到了令人害羞的事物的緣故,少女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頸也變得粉紅。

  她一副身先士卒的模樣,主動撩開了肩膀上的金發,手指無意間觸碰到了兩面宿儺低下來的臉。

  她的動作太過有趣,兩面宿儺開懷大笑。

  綾小路葵感覺自己似乎又被嘲諷了,忍不住羞憤地提高了音調:「你咬不咬啊,不咬我走了啊。」

  兩面宿儺還在笑她,胸腔震顫,落在她腰間的手卻沒有松開的打算。

  氣死了,氣死了。

  綾小路葵猛地轉身,她反手攬住兩面宿儺的脖頸,仰著脖子咬住了他的嘴唇。

  她的呼吸淺淺的,吻技毫無經驗,只是用本能的,最原始的方法啃咬著他的嘴唇,直到血色從唇角邊綻開,鐵鏽的味道充斥了口腔。

  兩面宿儺垂著眼,面無表情地看她。

  安靜幾秒,他的唇角咧開,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嘲弄的笑,紅眸眯起。

  那是獵物上鉤了的眼神。

  兩面宿儺在這方面意外地有耐心。

  「這就是你的報復?」

  湊在她耳邊的聲音喑啞。

  「真蠢啊,神明。」

  兩面宿儺又用了這個詞稱呼她。

  他松開了桎梏她的手,手指插進她的發間,稍一用力,按著她的腦後將她壓向自己。

  力度、呼吸,和疑惑又震驚地瞪大了眼的少女截然不同,兩面宿儺控制得分毫不差。

  他做什麼都得心應手,就好像是生來如此。

  「別忘了呼吸啊。」

  兩面宿儺的笑裡帶了些惡作劇得逞的味道。

  綾小路葵又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兩面宿儺對此毫不介意,他的指甲順著她的後頸緩緩下滑,緩慢而曖昧的摩挲。

  月光徹底破開雲霧撒了下來,小小的雨水落下,在池水中的倒影上無聲地綻開。

  溫熱的液體從肩膀上流了下來,兩面宿儺的動作不緊不慢,就像品嘗著一道美食一樣吸吮著她的血。

  鮮紅的顏色一落到地上就被雨水打散,消融著,在拉長的樹影下流向遠處。

  血液的流逝給身體帶來了無力感,這種感覺幾乎一浮現,久經戰鬥的少女就感到了些許的不安。

  她無意識地往兩面宿儺的懷裡縮了縮,半個身子的重量靠在他的身上。

  「好了吧。」綾小路葵有氣無力地喊道,「我要去換衣服啦,這樣會關節痛的。」

  「關節痛就走不動路。」

  「走不動路我就得去買把輪椅。」

  「輪椅太貴了,還沒人幫我推。」

  她說得頭頭是道。

  兩面宿儺煩躁地嘖了一聲,指腹輕輕擦過她的傷口,站起身時順帶將她也抱了起來。

  世界又恢復了正常,腳下的屍骨消失了。

  咦,不痛了。

  綾小路葵好奇地抬手摸了摸脖子,發現被咬出兩個洞的傷口已經愈合。

  她開心了一會兒,指了指自己的唇角,「還有這裡,這裡這裡。」

  兩面宿儺停下了腳步,他注視了她好一會兒,摟著她的手下移。

  !

  干、干干干干什麼?

  受到驚嚇的少女剛要驚呼出聲,就看到了兩面宿儺手上出現的她的舊手機。

  「就是這個吧。」兩面宿儺說,「那個時候你和六眼通訊的工具。」

  綾小路葵的心跳漏了一拍。

  沒、沒關系,有密碼,兩面宿儺不可能知道她的密……

  叮的一聲,是鎖被解開的聲音。

  在手腳冰涼的少女的注視下,兩面宿儺懶洋洋地瀏覽完了她的聊天記錄。

  「有什麼要說的嗎?」他問,聲音平淡。

  越是平淡,越是可怕。

  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綾小路葵咽了口口水,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抬起手,把漂亮的手腕伸到了兩面宿儺面前。

  「再、再咬一下?」

  輪子滾動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裡梅的背後是換洗的衣物和准備好的熱水。

  「宿儺大人。」他低下頭,退到一側,恭敬地喊道。

  兩面宿儺沒有回應他。

  他只是笑了聲,聲音低沉又性感,手指按在了她頸側鼓鼓跳動的頸動脈上。

  「沒出息的東西。」

  兩面宿儺罵道,把她扔給了裡梅。

  「去洗干淨。」


第30章 第 30 章

  綾小路葵帶著她的神器們從神社中走出的時候, 雨已經停了。

  道路上的低窪處還積著混雜泥沙的水,天卻晴朗得像一面鏡子。

  兩面宿儺從把她丟給裡梅起就不知所蹤,綾小路葵捧著自己的手機碎片沉默了一會, 開始慶幸她有先見之明地把宿儺那張經典照片傳給了五條悟。

  說起來, 他究竟是怎麼猜出她那[傻狗宿儺]的鎖屏密碼的。

  「[夏油], 母親回來了哦。」

  陷入沉思的少女一推開門,真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金燦燦的沙灘上, 他沒穿鞋子,赤著腳和[夏油傑]肩並肩做老年人廣播體操, 一旁的花御蹲在樹下,抱著膝蓋給剛長出來的小花澆水。

  [夏油傑]「嗯?」了一聲, 看到她時顯然有些驚訝,卻很快又彎起眼睛笑眯眯地說:「這麼快就結束了啊。」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你是不是在內涵什麼?」

  「是嗎?」[夏油傑]裝模作樣地捏著下巴思考了一會, 無辜地攤開了手, 唇角的笑容卻更甚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

  太假了,裝得太假了。

  在演戲方面格外有造詣的神明如是評價道。

  「漏瑚呢?」綾小路葵掃了眼周圍, 問道。

  「待會就回來了吧。」藍色的腦袋湊了過來,真人用純澈又好奇的目光注視著她的嘴角, 「您受傷了啊,父親這次沒有幫您嗎?」

  聽到聲音的花御看了過來。

  霎時間, 被圍在中央的綾小路葵成了咒靈的觀賞對像。

  [夏油傑]溫和地勾起唇角, 他抬手, 壓低真人的腦袋, 「這是人類裡傳出來的交流感情的方式。」

  真人眨了眨眼, 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態, 「原來如此, 您和父親和好了啊。」

  綾小路葵:「真人」

  真人:「?」

  綾小路葵:「你知道我們不是真的母子吧。」

  氣氛安靜了兩秒,真人很快揚起了比之前更加純粹可愛的笑容。

  「天氣真好,這次去找新朋友玩吧。」他說著,雙手枕在腦後,開始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的樣子往門口走去。

  綾小路葵一把抓住了他的後領。

  「給我好好聽人講話。」她說著,拖著真人往太陽傘下的桌子走去,「還有,我給你帶了禮物哦。」

  真人沒有掙扎,他疑惑地向後仰了仰脖子,腳在沙灘上劃出兩道痕跡。

  等到金發的少女站定,他的視線便順著下移,最後落在了三本精裝版的書籍上。

  《美麗新世界》

  《人性的光輝》

  《美好的人生》

  來了,凌晨四點的太陽又來了!

  真人瞳孔地震。

  「沒有不讓你交朋友的意思。」綾小路葵憐愛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放心,很快的,等你學完再去交朋友吧。」

  明明這句話沒什麼特別的,落入真人耳裡,就自動變成了[放心,沒有痛苦的,眼睛一睜一閉就過去了]的可怕夢魘。

  翻開第一頁,事實上一點也不喜歡「歌頌人性光輝」的真人差點就吐了出來。

  他的視線無精打采地動了動,試圖看向[夏油傑],好讓他分點任務給自己。

  然而[夏油]就像風一樣不見了。

  真人痛苦地趴在了桌子上,化成了一灘不明物體。

  按理說,這種程度對於他來說已經夠痛苦的了。

  但沒什麼事干的少女偏偏拿了個空塑料瓶站在他背後,他一趴下去,她就用塑料瓶敲打他的腦袋。

  美名其曰,頭懸梁,錐刺股。

  真人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他寧可拿根錐子刺進自己腦子裡。

  「母親是見到順平了吧。」沒什麼疑惑的口吻,真人問道。

  他的語氣裡並沒有什麼不滿,更多的是漠不關心的平淡。

  「是因為順平才生氣了嗎?」真人托著下巴說道,「但是,是順平主動告訴我的哦,他的弱點。」

  【如果這個東西是我母親的話,我說不定會憤怒到想殺掉真人先生。】

  是個有趣的孩子,但太笨了啊。

  「明明□□是和靈魂一樣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啊,就像水於天地一樣,生命只是在不停流轉罷了[1]。」真人手裡的筆被他轉飛了,他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書頁上的字,向後伸了個懶腰,「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而已。」

  綾小路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雖然不知道你想灌輸什麼洗腦包,但我對哲學一竅不通,你這是對牛彈琴。」她說著,無情地阻止了真人企圖趁她不注意把書撕了的動作,「當然,我沒有說自己是牛的意思。」

  「至於把你這顆歪脖子樹掰正的念頭——四百年前的血淚教訓告訴我,這是沒有用的。」

  少女的聲音到這裡頓了頓,她露出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表情,痛苦地嘆了口氣。

  「所以,硬要說的話,我只是在實現你的願望而已。」

  真人:「咦?」

  「你向我許願了吧,在吉原的時候。」

  【是真的啊——請帶我走吧,神明大人。】

  她從那時候起就知道真人會成長為一個可怕的怪物。

  但他對她低下了頭。

  所以她帶走了他。

  【你沒什麼遠大的願望嗎?跟著我會變得不幸的哦。】

  「我和你說了會變得不幸的。」

  是非善惡,那些人類的觀點與她無關——

  她只要好好地實現對自己的信徒許下的承諾就行了。

  真人眨眨眼,過了兩秒才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

  他既沒有生氣,也沒有抱怨,那雙漂亮的眼睛在稍稍睜大後又很快恢復正常,隨即衍射出粼粼的亮光。

  那是看到心愛玩具的眼神。

  「不過我還挺好奇的。」少女將塑料瓶扔進了垃圾桶裡,拉開真人旁邊的椅子,跟著坐了下來,「你能看見靈魂吧?我的靈魂是怎麼樣的?」

  真人笑容燦爛:「和父親的很像。」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好像也很有道理。」

  畢竟她就是從宿儺的願望裡誕生的。

  並不是什麼美好的願望,反而還充滿了惡意。

  她沒成為禍津神真是件奇怪的事。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余光瞥見遠處的門被打開了。

  「嗯?你頭還在啊,漏瑚。」

  真人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一開口就是點燃火山的那顆小爆竹。

  但漏瑚這次忍住了。

  他的目光掃過來,視線觸及她唇角的時候有些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要來加入我們嗎?」真人說著,興奮地揮了揮手裡還在第一頁的書。

  憑借良好的視力,漏瑚看到了書的標題。

  自認為是新人類的咒靈並不屑於增長這方面的知識,他發出了聲誰也瞧不起的鼻音,路過的時候還順帶罵了一句真人沒用。

  真人撇了撇嘴,「明明是我處理掉的人類比較多吧。」

  這樣的發言並沒有任何的可信度,漏瑚停下腳步,開始和真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

  其中包括一把火燒了整個咖啡店裡的人類的事。

  「聽上去很壯觀啊。」

  「哼,那是自然。」

  「原來如此,我懂了。」

  ……這好像不是真人的聲音啊。

  反應過來的漏瑚一愣,他瞪著眼睛回過頭,對上身後少女和善的微笑。

  她拍著漏瑚的肩膀,半推著它他坐到了真人的對面。

  真人的任務就這麼減少了一半。

  病懨懨的一團藍色頓時振作了起來,他捂著肚子大笑,差點沒把桌子捶斷。

  「這也是為了實現我的願望嗎,母親?」真人抬手,蒼白的指關節屈起,擦了擦眼角因誇張的動作而滲出的眼淚。

  「不。」綾小路葵說道,「這是為了報復他污蔑我私吞兩面宿儺手指的事。」

  她總在奇怪的地方小心眼。

  漏瑚:「……」

  上當了。

  還是在面前這兩個家伙沒有事先排練過的情況下。

  漏瑚忍住一把火把這裡燒光的衝動,他深吸了一口氣,問出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思考的問題。

  「是真的母子吧。」

  這個問題一問出口,綾小路和真人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他們整齊地盯著漏瑚看,直愣愣的目光使得漏瑚難得地有些不自在。

  「這你也信?」金發的少女揪著真人的腦袋湊近臉邊,她指了指真人,又指了指自己,「像嗎?」

  真人:「欸,一定要當著我的面說嗎?」

  綾小路葵:「就算和我像,和宿儺也不像吧。」

  漏瑚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更加微妙了。

  在無聲的交流中,綾小路葵似乎意會了什麼。

  她松開了揪著真人的領子,表情突然變得沉痛:「你竟然把我和這兩個陰間人混為一談,我可是神啊,你知道神是什麼意思嗎?——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才不是神棍!」

  「雖然思維奇怪了點,隨心所欲了點,報復心強了點,沒什麼道德感了點,但我也不陰間啊!」

  真人:「母親。」

  綾小路葵:「?」

  真人:「不要這麼罵自己。」

  金發的少女陷入了沉默。

  與備受打擊的綾小路葵截然不同,真人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他衝遠處的花御招了招手,企圖為他們的讀書協會攬入第三個受害者。

  花御不為所動。

  花御表示她要種花。

  綾小路葵:「我也去種花。」

  真人:「咦,用空氣嗎?」

  被鄙視了!被宿儺鄙視也就算了,竟然連真人也鄙視她!

  「你是不是小瞧我。」她面無表情地說道,在口袋裡掏了又掏,「我也是有花的,當當——」

  紫色的一朵,應該是剛剛坐下來的時候被坐癟了。

  看著這蔫搭搭的小花,三人組之間的氣氛頓時又尷尬了起來。

  為了打破這份尷尬,綾小路葵咳嗽了一聲。

  「送你了。」她對漏瑚說道,手掌攤到了他的面前。

  顯然沒料到她會做出這種舉動的漏瑚愣了一下。

  花?他看上去會是喜歡這種東西的家伙嗎?

  哼,這種東西……

  漏瑚的視線緊緊地盯著那耷拉下來的花瓣。

  啊,是這樣啊。

  聽說那群「人類」間交朋友有互送禮物的習俗。

  這女人是要和他交好的意思嗎?

  也、也不是不行。

  既然是兩面宿儺能看上的女人,一定有著特別之處。

  他們的計劃中說不定還有要用得到她的地方,現在搞好關系將來也會方便的多。

  「哼。」漏瑚從她的掌中將花接了過來,「我會好好保管的。」

  他說著,將今天從某咒術師那裡搶來的特級咒具推到了她面前。

  綾小路葵看著手裡的刀,有一瞬間的迷茫。

  真人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手背掩在唇邊,悄咪咪地湊近。

  「母親。」真人壓低聲音問道,「他是不是不知道這朵花是用來洗手的肥皂呀?」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噓,給他留點面子。」


第31章 第 31 章

  雖然是學著真人的樣子用手背擋在嘴邊了, 但綾小路葵在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於是在短暫的沉默後,她再次見到了火山噴發的奇景。

  澄澈的海水卷著浪花被蒸發,升騰的水霧使得空氣變得有些燥熱。

  真人和她排排坐, 鼓著掌發出了驚嘆。

  等到[夏油傑]出門回來的時候, 柔軟的沙灘已經變成了黏連在一起的可疑固體了。

  四處的樹木焦黃,散發出刺鼻又難聞的味道。

  而罪魁禍首頭頂上還在不斷地冒著火星。

  花御抬起手,指間上盛開出一朵小花,肩膀上一邊吊了一個好奇生物, 看上去是想表達行走困難的意思。

  「真是的。」穿著袈裟的詛咒久違地感到了頭疼,他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這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地方啊。」

  「……」×3

  真人:「我沒動手。」

  漏瑚:「我已經忍過了。」

  綾小路葵:「你們看我干嘛?」

  加入詛咒師集團的第N天, 綾小路葵就這樣接到了第一個任務。

  ——尋找新的根據地。

  一同被派出去的還有真人和漏瑚, [夏油傑]的理由是要他們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

  雖然綾小路葵覺得, 他可能只是不想讓他們三個待在一起,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們分開罷了。

  「畢竟有主公一個就夠煩惱的了。」

  「別這麼說,主公待會會哭鼻子的。」

  「然後鶴丸先生就又要被長谷部先生拎著耳朵罵了。」

  綾小路葵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一個眨眼,她家的付喪神們就當著她的面從本丸裡跑了出來。

  還打著「憑主公自己只能找到垃圾堆睡覺而已」的借口。

  雖然說的是事實, 但實在是有些丟人。

  「你們看到傑了嗎?」在付喪神們熱烈的討論聲中, 綾小路葵見縫插針地問道。

  「夏油先生嗎?」秋田藤四郎眨眨眼睛,揚起小腦袋看她, 「應該在訓練場裡, 一期哥正在教他用[一線]。」

  [一線]是神器才能學會的能力, 用通俗的話來說, 就是隔絕彼岸之物, 類似結界的術式。

  她的本丸一共三十二振刀, 會使用的只有五六個而已。

  倒也不是學不會,只是她的戰鬥方式簡單粗暴,一般來說沒有什麼使用到的機會。

  因此,本丸的大家在空閑的時候更樂意養養馬種種樹,或者互相切磋劍法。

  綾小路葵懂了。

  夏油傑不告訴她一定是覺得丟人。

  從最強之一到咒力全失,這落差實在挺大的。

  而她不僅沒關注到自家神器的心理問題,那時候還嘲笑夏油傑他們是因為蠢到一起了才變成了同伴——

  救命,去道歉的話是不是應該買什麼禮物一起帶過去?

  「要撞到了。」

  溫熱的掌心貼住了她的額頭,夏油傑在她撞上廣告牌前伸出了手。

  或許是為了和占據自己身體的詛咒作出區分,夏油傑已經不再穿那件像教袍一樣的服飾了。

  他的襯衣領口散開,渾身上下沒什麼復雜的裝飾,鎖骨在皮膚上撐出一個好看的形狀。

  夏油傑一低頭,散在肩上的黑發就順著重力垂落,恰好在她鼻尖前的一公分停下。

  「又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了嗎?」他平靜地收回了手,問道。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沒有,這次我的思想良好。」

  大概是有了早年把[束縛]理解為[捆綁play]的黑歷史在,她急於解釋道。

  夏油傑沉默了一會沒說話,卻仍在看著她。

  他的視線又輕又淡,並不冷漠,反而像春日的柳一樣溫和。

  「你知道了啊。」夏油傑突然笑了一聲。

  一只手掌的重量壓了下來,直直地把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拍了出去。

  「別想太多,和你沒有關系。」

  他說完,收回了手。

  「走吧,不是說要找新的根據地嗎。」

  等等,怎麼反倒是她被安慰了?

  綾小路葵睜大了眼。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父親的感覺?

  嗯……好像某種意義上她能夠理解真人總是粘著她的原因了。

  不對,這樣一來輩分就變得好奇怪。

  雖然真人不是她真的兒子,但夏油傑和她也沒有血緣關系,也就是說——

  出現了!外祖父!

  瞳孔地震。

  「你最好別是在想些我覺得你能想到的東西。」夏油傑注意到了她的異樣,語氣變得涼涼的。

  綾小路葵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你絕對想不到我在想什麼。」

  夏油傑沉默了一會兒:「你那些無法見人的游戲?」

  綾小路葵:「比那更無法見人一點。」

  畢竟夏油傑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當場黑化,然後笑眯眯地一腳把她從橋上踹下去。

  夏油傑皺著眉頭打量著她,他似乎對於這個猜謎游戲產生了興趣,在綾小路葵勸他放棄以前就得出了結論。

  「兩面宿儺?」

  這個突然出現的名字使得金發的少女差點一頭撞在牆上。

  「為什麼我要想兩面宿儺。」

  她有病嗎,她又不是受虐狂。

  ……

  不過兩面宿儺心情好的時候的確挺讓人心動的。

  立於百萬咒靈之上,足夠強大,足夠狂妄,是個完完全全的極惡的化身,又不像其他反派一樣沒有腦子。

  最重要的是——

  那什麼,胸肌還挺好摸的。

  摸了還不用給錢。

  不是說她付錢摸過別人的胸肌的意思哦!

  ……算了,她自己也不信。

  裡梅別知道就好了。

  裡·兩面宿儺究極毒唯·梅知道了大概會大喊著「你竟然敢背叛宿儺大人!」,然後氣憤地把她凍成碎碎冰。

  不過是牆頭跑酷而已,怎麼能叫背叛呢。

  要不是她沒錢,她甚至都能雇一群帥哥打扮成她的紙片人老婆們的樣子。

  那應該挺貴的,她以前問了問她的賭馬場小伙伴價格,一瞬間就放棄了這個夢想。

  【說不定撞鬼就能實現了。】

  她的小伙伴那時咧開嘴譏諷地笑,抬腳踩滅了腳邊的煙頭。

  鬼是撞到了,錢還沒有。

  說起來,她回到這個世界後,再也沒在賭馬場看到她的小伙伴了。

  這個世界……

  「理子妹妹呢?」

  綾小路葵突然想起來她在上一次死掉前和夏油傑他們最後的聊天話題。

  她那時還因為五條悟身邊有美女而她卻沒有悲傷了好久。

  「死了。」

  夏油傑在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她,他的語氣平靜,一點波瀾也聽不出。

  「悟那時候還被一個叫伏黑甚爾的人捅了一刀。」

  綾小路葵:……有點耳熟啊。

  不是。

  路上隨便抓一個咒術師是五條悟也就算了,原來賭馬場遇到的賺錢小伙伴還能是絕世殺手嗎。

  日本好小。

  要是所有人都像她之前遇到的那個自稱「普通人」,頭上插了兩根棒棒糖的面無表情高中生一樣就好了。

  「往好處想。」綾小路葵頓了頓,說道,「理子妹妹那麼有禮貌,路過的神明應該很樂意收她做神器的。」

  畢竟她對於「理子妹妹」的印像除了對方是個美少女外,就只有通過夏油傑轉達的一句「謝謝」了。

  怎麼還沒見到就死了啊。

  隔了一米的距離,夏油傑察覺到了那抹金色因出神而放慢的腳步。

  「我都沒有難過,你難過什麼。」他停了下來,在和煦的風中發出嘆息,「不是所有人都能活下來的。對於我來說,現在只要你沒事就行了。」

  綾小路葵剛想反駁的一句「我沒有難過」突然就說不出來口了。

  除了她的付喪神以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說這樣的話。

  「這樣我就更理解不了了。」她皺著眉頭說道,「有什麼不同的立場是能讓你和迅猛龍賭上性命打架的啊。」

  夏油傑看著她低下頭,難得地開始認真思索。

  一、二、三——夏油傑默數著。

  「我知道了!」綾小路葵得出了結論,「根據我看過的典故——迅猛龍搶了你女朋友?」

  夏油傑三秒之前就已經想到這個結局了。

  但他這次沒有解釋的打算,反而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夏油傑一點頭,受到鼓舞的少女就開始給他分享有關「老婆守恆定律」的哲學。

  他認真地聽了下,總結出對方長篇大論中「只要老婆換得快,即使被搶了也不會難過」的核心思想。

  夏油傑不禁開始為她未來的交往對像擔憂了起來。

  不夠強的話,大概會被她逼瘋的吧。

  「你好像露出了同情的眼神啊。」不理解夏油傑在想什麼的綾小路葵疑惑地開口。

  「你看錯了。」夏油傑冷靜地回答道。

  他當了十幾年的教主,在撒謊這件事上得心應手。

  綾小路葵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卻還是覺得很奇怪。

  她抿了抿唇,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總不能是在和漏瑚一樣內……」

  她的「涵」字還沒說完,夏油傑就變回了她的耳釘。

  少女的聲音湮沒在了那雙熟悉的蒼藍色眼眸中。

  五條悟腳踩著咒靈從天而降,順帶還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綾小路葵不敢動了。

  看不見她,看不見她,普通人看不見……

  「哎呀,又見面了,小葵花。」

  五條悟一腳將掙扎的咒靈踩爆,笑眯眯地晃了過來。

  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透過薄薄的墨鏡看她,走近後還不忘親切地攬住她的脖子。

  「在和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講話嗎?」

  長久的沉寂中,綾小路葵看了看消失的咒靈,又看了看遠處深達一米的裂痕。

  「你先把我脖子松開再說。」

  她垂著眼,像在上課偷吃零食被老師抓包的學生一樣,沉痛地開口。

  「我不太想再多擁有一次滿地撿頭的回憶了。」

  五條悟:……咦?

  「真過分啊。」

  反應過來的五條悟拖長語調,有些不滿地抱怨道。

  「我和那個詛咒可不一樣,又沒有把好朋友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的愛好。」

  雖然但是,她好像沒有說宿儺把她的腦袋砍下來當球踢。

  哦,是因為五條悟有把咒靈的腦袋摘下來當球踢的愛好嗎?

  她聽真人說,漏瑚之前去挑釁五條悟,回來的時候只剩一顆腦袋了。

  好慘。

  綾小路葵頓了頓,回答了五條悟剛才提出來的問題,「是小精靈。」

  五條悟:「你好歹也把謊話編得可信一點啊。」

  「不,沒有騙你,真的是小精靈。」

  「?」

  「SSS級寵物小精靈,傑尼龜!」

  「……」

  夏油傑沒有說話,五條悟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的唇角彎出一個燦爛的弧度,開始和她爭辯: 「傑尼龜哪有SSS級的啊。」

  「不要看不起傑尼龜啊!」

  「不,重點是為什麼我們要在這裡爭論這種事情吧。」

  五條悟率先找到了重點。

  「不要轉移話題哦,小葵花。我可是放棄了曠工的機會,主動和那群老頭子申請來盯著你的呢。」

  原來她還得說謝謝啊。

  金發的少女面無表情地在心中吐槽了一會,稍微正經了一點起來,「對了,我聽說十月份……」

  啪嗒。

  是石子滾到腳邊的聲音。

  綾小路葵轉過頭,目光與街角的少年對上。

  吉野順平和虎杖悠仁並肩站著,手裡還提著某家光碟店的袋子。

  他一副很驚訝的模樣,指著她的手顫抖,「是、是那天那個……」

  綾小路葵替他接上了話,「沒死,還活著,驚訝吧。」

  台詞被搶完的吉野順平一頓,他冷靜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尖。

  「其實我是想說謝謝的。」吉野順平說,露出了羞赧的笑,「原來你和五條老師認識嗎?」

  綾小路葵這才發現他換上了高專的制服。

  轉學了啊。

  「認識挺久了,關系不太好。」綾小路葵冷靜地說著,余光瞄了一眼虎杖悠仁,試圖和五條悟交換眼神。

  五條悟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沒錯,就是她說的那樣,是一見面就會打起來的關系哦。」

  這就誇張了吧。

  「是嗎?」吉野順平看著面前兩人的詭異氣場,有些疑惑,「聽釘崎同學說,老師總是和一個金頭發的女孩子待在一起,我還以為你們在約會。」

  綾小路葵又不敢動了。

  五條悟憋笑憋得肩膀聳動,卻還是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可不是我說的。「

  那雙無辜的六眼眨了眨,五條悟的臉上綻開了比之前更加燦爛的笑容。

  「不過吉野同學的提議聽起來挺有趣。」

  「要去約會嗎,小葵花?」


第32章 第 32 章

  「不去。」

  「拒絕。」

  「忙著賺錢呢。」

  十分鐘前, 她是這麼回答五條悟那幸災樂禍的邀請的。

  然而……

  「雖然是救命恩人,但在這時候手下留情的話我們就要掃一個月的廁所了哦,吉野同學。」

  街邊的游戲廳裡, 五條悟的聲音越過嘈雜的人群, 准確地傳達到了吉野順平的耳中。

  他握著手柄,語氣沉重得就好像是出現了什麼重大公眾危害事件一樣,連帶著表情也消失了。

  可擺在五條悟面前的,事實上只是一台游戲機而已。

  吉野順平:「……」

  吉野順平:「所以說究竟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啊。」

  他沒什麼感情地吐槽著, 一不留神被對面虎杖悠仁的角色一拳打到了地上。

  兩條命只剩下了一條。

  虎杖悠仁的表情和五條悟同樣沉重,他的目光清澈,連帶著語氣也多了點鄭重其事的味道。

  「抱歉, 我不想一個月都待在廁所裡。」虎杖悠仁說。

  吉野順平:……同化了!同化了啊!

  這個學校原來是這樣的嗎。

  剛辦完轉學手續不久的少年對於自己的未來忽然感到一片茫然。

  「這可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感受到了贏面的綾小路葵囂張地說道。

  她咧著嘴笑, 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像極了反派。

  「看到了嗎, 這就是你瞧不起我的小精靈傑尼龜的報應!」

  「什麼嘛, 只是因為你太弱了,抽不到其他稀有精靈的緣故吧。」五條悟淡淡地說,在手柄上不知道按了什麼按鈕。

  角色的隱藏技能被觸發了。

  看著屏幕上迅速消失的血條, 金發的少女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現在就平了。」五條悟自信滿滿,還不忘暢想贏了後的未來, 「沒關系, 也就五層樓而已,說不定伊地知會很樂意幫你哦。」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你不要挑撥感情。」

  屏幕上的角色又站了起來。

  不行, 冷靜, 不能在這裡輸掉。

  無名神挺好的, 但是廁所神就有點難聽了。

  「右邊。」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 寄宿在耳釘裡的夏油傑開口說道。

  他的聲音平淡, 像是觀察了很久五條悟操縱的角色的動作。

  綾小路葵照做了。

  五條悟注視著屏幕上倒地的自己, 眼底有一瞬的疑惑。

  「哦,你還挺強的嘛。」五條悟唇角的弧度愉悅,尾音在空氣中轉了幾個圈,看起來更有興致了。

  綾小路毫不虛心:「不客氣,你掃廁所之前我會多邀請人去光顧的。」

  五條悟哈哈大笑:「你真是一點沒變啊,小葵花。」

  他的笑聲爽朗,沒了之前虛虛實實的探究。

  至少這次是真心的。

  綾小路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眼神。

  這樣的溫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剛剛出現的一點點感動很快就消失在了五條悟堪稱殘忍的攻擊中。

  「你贏不了悟。」夏油傑沉默半晌,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說著,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也沒贏過他。」

  「那一定是因為你太正經了。」綾小路無所謂地輕聲回應,在自己的角色被定住時深吸了一口氣。

  「五條悟,沒天理,拖欠檢討書一千八百份,責任老師一夜愁白了頭。」

  少女的聲音高亢,喊話時還十分有節奏。

  四年,一千四百多天,也就是說五條悟平均一天要被罰一份多的檢討。

  一旁的虎杖悠仁和吉野順平默默算著,差點跟著唱了出來。

  五條悟:?

  他的角色閃了一下,攻擊打歪了。

  最強咒術師沉思了一下,剛想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就反應過來大概是因為她以前和傑偷偷加了好友。

  「傑怎麼連這都和你說啊。」五條悟抱怨道,在提到曾經的摯友時語氣沒什麼變化。

  「我還知道你借口心情不好一天沒吃飯,實際上是長了蛀牙的事。」

  五條悟的角色血條剩了一半。

  「不僅如此,還躲在寢室裡試圖用術式發明不碰到牙齒就能吃甜食的方法。」

  五條悟的角色血條剩了一半中的一半。

  「最後因為臉腫了一半被責任老師壓到了醫院。」

  五條悟的角色血條只剩了個血皮了。

  但他本人還是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好歹在學生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啊。」

  五條悟說著,猝不及防地讓角色自爆了。

  所有人的生命值歸零,只有吉野順平的角色還站著。

  「這是吉野同學的角色的隱藏技能哦。」五條悟心情頗為愉悅地說道,他托著下巴,笑容燦爛地看著對面的兩座石雕像。

  ……

  怎麼能比她還狡猾。

  「對不起。」綾小路葵比虎杖悠仁要先回過神來一點,她痛苦地把下巴搭在手柄上,不願意面對屏幕上[Game Over]的事實,「虎杖同學對吧,沒關系,身為DK就好好上學,這份工作我一個人承擔就行。」

  虎杖悠仁:「不,那個,我也……」

  綾小路葵:「說白了都是迅猛龍的錯。加油,虎杖同學,以後一定不要變成像他那樣糟糕的大人。」

  虎杖悠仁:「是、是?」

  少年說著,瞄了翹著腿的五條悟一眼。

  「我還在呢,小葵花。」五條悟說,「還有,明明悠仁的老師是我才對吧,老師就是榜樣的意思哦。」

  「二零零八年四月三日上午十點零八分,你說以後要是見到我就把我的腦袋像氣球一樣捏爆。」少女有力地引用了證據,完全沒有一點可能被捏爆的對像是自己的自覺。

  好、好可怕。

  吉野順平左右看了看。

  這所學校真的沒問題嗎?

  與吉野順平不同,沒想到對方到現在還把那麼久以前的事記得這麼清楚的五條悟短暫地沉默了一瞬,他煩惱地揉亂了頭發,最後決定跳過這個自己被擊敗的話題。

  「換手機了嗎。」五條悟問道,「前幾天你給我打電話了吧。」

  綾小路葵回憶了一下,覺得五條悟指的可能是她差點被吃掉,拜托夏油傑打給五條悟的事。

  她那時沒想太多,但現在認真思考一下,五條悟沒接也是好事。

  要是聽到自己死去摯友的聲音,即使是五條悟也會嚇一跳的吧。

  她倒是無所謂,但夏油傑似乎並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某種意義上還活著的事。

  「我拯救世界的時候不一小心把它踩碎了。」當著虎杖悠仁的面,綾小路葵面不改色地撒謊道。

  她已經記不清在聊天群裡伙同五條悟和夏油傑罵了兩面宿儺什麼了,總之不是什麼能見人的話。

  五條悟托著下巴的手松了松,他歪著腦袋,像是在評估她的話的真實性。

  可沒過兩秒,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上是個她沒見過的名字,五條悟沒有像對待伊地知的電話那樣隨意掛掉,反而難得地點了接通鍵。

  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她沒聽見,五條悟的唇角倒是抿了起來。

  他拋下一句「馬上回來」後就消失了。

  ……大庭廣眾之下使用咒術真的沒問題嗎。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一轉頭,發現虎杖悠仁和吉野順平正在盯著她看。

  完了,哪個都不熟,這是什麼社死現場。

  「你母親還好吧?」

  沉默一瞬,最先開口的是坐正了的少女。五條悟走後,綾小路葵難得正經了點。

  「咦,我嗎?」

  吉野順平似乎沒料到她會主動開口,他有一瞬的慌張,目光閃爍,被遮掩的一只眼睛隨著他的動作從劉海下露了出來。

  「昨天已經出院了。」

  他點了點頭,笑起來的時候耳根也紅了。

  吉野凪的傷勢很重,但好在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吉野順平想起那天那個背影,和幻化成人形的短刀,一時之間有些出神。

  綾小路葵突然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個坑蒙拐騙信徒的好機會。

  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搬出她那套神明的說辭,余光卻發現虎杖悠仁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的目光飄來飄去,一與她對上就立刻移開,看起來緊張得要命。

  為什麼?

  她很嚇人嗎?

  綾小路葵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能吧。

  難道是剛才和五條悟鬥嘴的時候嚇到他了?

  沉思中的少女突然頓住,腦子裡閃過的某種可能性讓她全身都僵硬了起來。

  「你看到了嗎。」她壓低聲音問道,「那天,神社。」

  她和兩面宿儺的事。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說出來了!她怎麼自己說出來了!

  青春期的少年用手指刮了刮臉頰,開始死盯著遠處的牆壁。

  「就……一點點。」虎杖悠仁說。

  綾小路葵繼續沉痛:「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虎杖悠仁誠實地回答:「……從你進到領域開始吧。」

  便利店遇到的女孩子強吻了兩面宿儺。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關系,但當時看到的虎杖悠仁大為震撼。

  他那時還和兩面宿儺對上了視線。

  整件事情只發生了幾分鐘,兩面宿儺撤去領域後發生了什麼虎杖悠仁就不知道了。

  好像更有想像空間了。

  不不不,為什麼他要想像這種事情啊!

  「你覺得忘掉的可能性有多大。」綾小路葵捂住臉問。

  虎杖悠仁的目光挪了回來。

  「那個,其實也沒什麼啦。」他伸出手,指尖卻並未搭到對方的肩膀。

  虎杖悠仁善良地安慰道:「我只是稍微有點驚訝而已。」

  東京台的愛情劇一點能親十幾遍,這種事情對於男子高中生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如果對像不是兩面宿儺的話,虎杖悠仁說不定還會和他的小伙伴們一起起哄。

  他伸出的手順勢向上,搭在自己的後腦勺摸了摸:「原來你和宿儺認識嗎?」

  面前的人和兩面宿儺打起來壓塌了兩條街的事給虎杖悠仁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他的目光清透,臉上是單純的好奇。

  綾小路葵終於松開了捂著臉的手。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聲音輕輕的,「在平安時代就認識了。」

  一千多年前的日本,虎杖悠仁只在歷史書上見過。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等、等等,原來你不是和五條老師同一屆的咒術師嗎?」

  「我們只是在現實裡碰到的游戲網友而已。」綾小路葵托著下巴,撇了撇嘴,認真地反駁道,「是神明哦!只要一千円什麼都可以幫你實現的神明哦!」

  遠隔的距離突然被拉近了,虎杖悠仁忽然聽見對方興奮的聲音。

  「怎麼樣,要當我的信徒嗎?」

  那水藍色的虹膜剔透,游戲廳裡五顏六色的光落下,無聲地在她的眼裡消融。

  虎杖悠仁突然就不緊張了。

  他搭在腦後的手垂下,嘴角扯開一個十分具有感染力的健氣笑容。

  「是嗎,所以才會這麼強啊。」

  虎杖悠仁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她的話。

  這是綾小路葵沒想到的。

  發愣的反而成了她自己。

  「沒有。」

  短暫的沉寂中,金發的少女回過神來,她向後倒在椅背上,聲音有氣無力的。

  「我一開始什麼也不會。」

  她說著,頓了頓。

  「是宿儺教我的。」

  「我會的大多招式,都是宿儺教我的。」


第33章 第 33 章

  一千年前的生活並不像現在這麼有趣, 她那時不是審神者,沒有穿梭時空的機會,自然也沒有手機或者游戲機。

  綾小路葵在平安時代裡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跟在兩面宿儺身後, 追著他聊天。

  雖然這麼說有些奇怪,但她的確是目睹了兩面宿儺從小孩子的模樣一點一點拔高,然後比她高出兩個頭的整個過程。

  綾小路葵忘了究竟是從哪天起, 她突然聽到有人稱呼兩面宿儺為詛咒之王的。

  「聽上去還挺厲害的。」她說著, 提著和服下擺, 小心翼翼地從沒了聲息的人堆上走過,卻一不小心撞上了兩面宿儺的後背。

  那雙赤紅色的眼睛回過來看她。

  兩面宿儺嘖了一聲,似乎是嫌她麻煩, 直接將她單手拎了起來,像麻袋一樣扛在肩上。

  「我要吐了。」那時的綾小路葵說。

  兩面宿儺的語氣平淡:「那就把你扔下去。」

  他說得無比自然, 仿佛下一秒就會動手。

  綾小路葵不說話了。

  她趴在兩面宿儺的背上,偷偷做了個鬼臉, 鼻尖卻因為對方一個躍起的動作狠狠撞上了他裸露在外的背肌。

  少女的腦袋發暈,過了兩秒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在確認沒有撞歪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要是撞歪了就讓兩面宿儺賠她一個。

  「別想無聊的事。」兩面宿儺說。

  綾小路葵義正言辭:「你懂什麼,臉對於女孩子來說是很重要的。」

  她說完,藍色的眼珠子動了動,又補充道,「當然啦,不是說臉是最重要的意思。」

  兩面宿儺嗤笑一聲, 故意揶揄道:「前幾天還被妖怪騙走的人, 真敢說啊。」

  綾小路葵一愣, 頓住沒了底氣。

  「他、他身上也沒妖氣啊。」她小聲地反駁著, 又想是想到什麼似的,腰部稍稍用力,半個身子抬了起來,「要不然你教我咒術吧。」

  兩面宿儺沒立即回答她的問題,他單手抓住了她的腰帶,輕而易舉地把她從肩上提了下來,換了個姿勢抱在懷裡。

  「想學?」他問。

  綾小路葵點了點頭。

  兩面宿儺垂眼看她,握住她的下巴湊近,忽然咧開一個滿懷惡意的笑:「你學不會。」

  察覺到被耍了的少女沉默一瞬,不服氣地哼哼:「不要你教,我自己學。」

  新生的神明有著充沛的靈力,卻不知道怎樣使用。

  於是她開始觀察那些挑戰兩面宿儺的咒術師,學著他們結印。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什麼也沒有發生。

  發現自己撞進死胡同的少女很快地放棄了這條路,她思索著,開始試著使用各式各樣撿來的兵器。

  可每當她以為自己進步了,興致勃勃地去表演給宿儺看的時候——

  那時的綾小路葵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已經被兩面宿儺抓著腳踝扔了出去。

  「你不需要這種東西。」

  她手裡的武器還有咒術師的家徽,大概是嫌那礙眼,兩面宿儺把她從地上提起來的時候順便把它們踩爛了。

  兩面宿儺從那時候起,就有了很多崇拜又畏懼的追隨者。

  又過了段時間,他出去找人打架的時候也不會再帶上她,反而是將她隨手扔給早已等待在古宅門外的侍女,一消失就是三四天。

  綾小路葵樂得清閑,也沒了奮發向上的心思,每天除了跟院子裡跑來的兔子玩,就是拿個水桶澆澆花。

  雖然她每次這麼做的時候,路過的侍女們都會露出一副恐懼的模樣,把她的兔子和水桶搶走。

  「會發生意外的,綾小路大人。」

  「啊,澆花能有什麼意外啊?」

  「……」

  侍女們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

  「至少請在我們在的時候做這些事。」

  她們說著,將她散在身後的長發編成了兩條辮子。

  她們害怕的對像是兩面宿儺,並不是她。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倒並不介意。

  直到有天晚上她們之中有人匆忙推開了她的門。

  門外火光衝天,為她梳頭的侍女喊著讓她逃跑。

  遮蔽天日的箭矢落下,在她藍色的虹膜中綻開一朵朵紅色的花。

  綾小路沒有逃跑。

  她打不過,也逃不掉,用了最笨拙的方法,只救下了一個人。

  神明慈愛地張開雙臂,用身體承受住了所有攻擊。

  她像懷抱著孩童一般擁著比她更弱小的人,身首異處,皮肉綻開,一次次地復活,又一次次地死去。

  當兩面宿儺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這幅狼狽的樣子。

  她痛到流淚,懷中的侍者渾身是血,卻還在均勻地呼吸。

  「又蠢又弱。」兩面宿儺說,踩碎了掉落地上的頭骨,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不許哭了。」他說著,伸出手粗暴地擦掉她眼角的水珠。

  可眼淚哪裡是說停就能停的東西。

  那時的綾小路把嘴巴都咬破了,也沒停下來。

  「我只救了一個。」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連一句話都要停兩次才能說完。

  兩面宿儺擦過她眼角的手指停了下來,他安靜地注視了她一會兒,突然譏諷地笑了,「你還想救所有人?」

  多麼可笑啊。

  明明是能夠抱著膝蓋,昏昏欲睡地躲在樹蔭下看他屠殺咒術師的家伙,現在卻為更沒價值的人流下了眼淚。

  「那不一樣。」綾小路葵說,「我又不認識那些咒術師。」

  人,動物,妖怪,詛咒——她評判需不需要保護的標准是是否有難以割舍的羈絆。

  兩面宿儺從她的話裡聽出了這些意思,忽地有些煩躁。

  「不許哭了。」他又重復了一遍,目光在夜色下陰沉得可怖。

  「你是我一個人的神明。」兩面宿儺說。

  他的嗓音喑啞,抬起手,像對待垃圾一樣把她懷裡的侍者扔掉了。

  落入那眼底的那抹金色僵住,她似是沒料到兩面宿儺會說出這樣瀆神的話,驚愕地抬起了頭,呆呆地望著他。

  漿果色的唇脂在她的嘴邊暈開,透明的水霧和整片鞏膜融合在一起,映著月光,朦朦朧朧的,透著茶靡般脆弱又可憐的美麗。

  兩面宿儺攬住她的手收緊,低頭觸及她的唇瓣。

  於是更艷麗的色彩在荒涼中綻開,湖水攪碎,鳥的啼鳴也在攀延的藤蔓中止息。

  綾小路記得那恰好是她誕生的第十七年。

  兩面宿儺在那之後,偶爾會教她靈力的使用方法。

  和咒力有些相似的原理,一旦掌握了之後,她就進步神速。

  接著是結印、刀劍的使用、實戰。

  兩面宿儺總會把她扔給高她幾級的怪物,然後看著她從惡心的屍首中掙扎著站起來,邊爬邊吐。

  他在這方面沒什麼耐心,倘若她跟不上來,他就直接把她丟下了。

  兩面宿儺這個人,穿的是白的,靈魂卻是純黑的。

  他沒什麼同情心,對於一切比自己弱的事物都不感興趣。

  沒有人能摸透兩面宿儺的行為,越來越多的大名開始向她贈禮,企圖通過她乞求兩面宿儺實現他們的願望。

  一些違背人理又惡心的願望。

  只有兩面宿儺才能做的得到。

  那時的綾小路葵坐在那裡,還沒聽完他們的措辭,兩面宿儺的聲音就從身後插了進來。

  「你不喜歡?」

  他的聲音淡淡的,帶著幾分沙啞的困倦。

  「不喜歡就殺掉。」

  剛剛還滿臉笑意的大名頓時恐懼得不敢抬頭了。

  「你嚇到別人了。」神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一本正經地糾正,「聆聽別人願望的時候要有耐心。」

  兩面宿儺嗤笑一聲,沒理她的話。

  「你真無趣。」他評價道,干脆利落地把送來禮物的人殺死了。

  鮮血濺上了四周的牆壁,卻在蔓延到她腳下前止住。

  綾小路葵注視著這一幕,突然意識到兩面宿儺似乎很久沒殺她了。

  「你怎麼不殺我了?」她皺著眉頭,警惕又疑惑地看他,生怕他像初次見面時一樣,和她玩[猜猜你能死幾次]的游戲。

  兩面宿儺睨她一眼,嘲諷地扯開唇角,壓住她腦袋的手帶了些威脅的意味:「你不是死不掉嗎。」

  哦,原來是因為她的反應太無聊了。

  被懷抱的少女哼了一聲,有些不滿地想別過頭。

  但在那之前,兩面宿儺捏住了她的下頜。

  他掰正她的臉,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有話就說。」兩面宿儺說,呼吸惡劣地侵入她的毛竅,攪亂了心跳。

  「有、有點開心……」

  她的聲音輕輕的,緋紅滿頰,與天空同色的瞳仁偏向了別處。

  兩面宿儺低低地笑了。

  「好孩子。」

  他啞聲道,毫不吝嗇地誇贊她。

  銳利的指甲把她腦後的紅繩挑開了,啪地一聲,柔軟的金發傾瀉而下。

  兩面宿儺的手指纏繞著她的頭發,垂首與她親吻。

  可即便是親吻的時候,他捏著她下頜的手也依舊沒有松開。

  四手的怪物迫使她張著嘴,殘忍地剝奪她的呼吸,看著她涎液從她的唇角流下,然後開始他的新一輪嘲笑。

  「真弱啊。」兩面宿儺說,松開了桎梏她的手。

  綾小路葵幾乎是在他松手的下一秒就溜了。

  雖然並不討厭親吻這樣的事,但兩面宿儺的話刺激了她的自尊心。

  那時的綾小路葵跑進了兩面宿儺的寢間,下定決心把他從咒術師那搜刮來的書看一遍後通通燒掉。

  呵,只要她比兩面宿儺先學會了,下次就有能罵他蠢蛋的理由了。

  游戲廳裡的人聲突然從耳邊散去,綾小路葵的回憶戛然而止。

  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眼睛在沉默中睜大,努力地撥開籠罩回憶的雲霧,看清了泛黃書頁上的咒紋。

  黑色的梅花。

  和她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她記得那是用來……

  虎杖悠仁眨眨眼,迷茫地看向從椅子上蹦起來,扣住他肩膀的少女。

  綾小路葵搖晃著他:「兩面宿儺,聽得見吧,兩面宿儺!快把他叫出來!」

  她想明白了,兩面宿儺知道她鎖屏密碼的原因。

  她還以為是兩面宿儺對自己的定位明確呢。

  千算萬算,還是把他算得太陽間了。

  從咒紋出現的那一刻起,她的一舉一動就徹底暴露在了兩面宿儺的眼前。

  她讓裡梅教導真人的事,向五條悟詢問[禪院]的事,還有讓奴良鯉伴快點逃跑的事。

  但那些對她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

  對於綾小路葵來說,最重要的事應該是——

  「狗東西!又暗算我!」

  金發的少女紅著脖子,羞憤地尖叫。

  「快說!是不是偷看我洗澡了!」

  游戲廳裡的聲音徹底消失了,疑惑地虎杖悠仁剛反應過來,就收到了周圍幾十道目光的注視。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咦?我嗎?


第34章 第 34 章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虎杖悠仁第一次因為兩面宿儺而備受矚目了。

  自從吞下第一根手指後, 他的眼角下總會時不時地多出一張嘴。

  比如埋伏在草叢裡出任務的時候,半夜看恐怖片的時候,再比如好心地給路人指路的時候。

  虎杖悠仁親眼目睹了無辜的路人被嚇得邊哭邊叫, 頭也不回地撞上了路過的大巴,最後發生醫學奇跡頂著一頭血連滾帶爬地跑走了的神奇畫面。

  第二天早上起床,他還在電視裡看到那人接受采訪時堅稱「外星人偽裝人類入侵了地球」。

  ……也不能全都怪他吧。

  十五歲的少年努力控制著身體裡的詛咒, 熟知對方惡劣的秉性。

  但在此之前, 虎杖悠仁以為兩面宿儺的惡劣只是停留在不幫他忙還愛嘲諷人上。

  「原來那家伙還有這樣的癖好嗎。」

  從游戲廳裡出來後, 虎杖悠仁的表情有些微妙。

  已經是變態了吧。

  綾小路葵:「沒錯沒錯,畢竟不是誰都能干出把別人的心髒掏出來放在自己身體裡的事的。」

  虎杖悠仁瞳孔地震:「等等,你也……」

  少年的話沒說完整, 但這個「也」就很有靈性。

  綾小路葵和他對視幾秒,扔掉了手裡的小樹枝, 激動地握住了虎杖悠仁的手:「你心也被挖了嗎?」

  有著相同糟糕經歷是迅速成為朋友的方法之一。

  雖然綾小路葵覺得,這世界上也只有她和虎杖悠仁有著這樣奇怪的經歷了。

  嗯……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釜底掏心二人組?

  金發的少女捏著下巴, 試圖用貧瘠的詞彙組出一個好聽的搭檔名,耳邊卻傳來了虎杖悠仁的聲音

  「是剛入學不久的事了。」他摸著後腦勺回答,哈哈地笑了兩聲,「當時還以為要死了。」

  少年的笑容有著令人安心的魅力,光從表面上看,完全無法將他與當時的恐怖場景聯系在一起。

  ——有點奇怪啊。

  綾小路葵想道。

  她眨眨眼,松開了握著對方的手。

  「被欺負了是要欺負回去的哦,虎杖同學。」綾小路葵說著,又撿回了地上的小樹枝, 「未成年要時刻保持心情愉悅才能長高。」

  柔軟的枝條一觸及到少年的臉頰就彎出了小小的弧度, 虎杖悠仁剛抬起眼, 就聽到了對方誠摯的邀請。

  「趁兩面宿儺在睡覺, 我可以和你分享對付他的方法。」

  面前的金色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她蹲在他面前,單手撐著下巴,彎起的眉眼間透出可愛的狡黠。

  虎杖悠仁突然想起來,兩面宿儺的作息確實是和他不太一樣。

  每次他快要睡著的時候,宿儺都會來找他搭話。

  然而在高速馬路邊也能睡著的虎杖悠仁沒一次是回的。

  領悟到這一點後,虎杖悠仁覺得加入對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恍然大悟地一錘掌,末了還不忘邀請身邊的小伙伴吉野順平一起加入。

  吉野順平沒說答不答應,只是默默地給不知去向的五條悟發了條短信。

  「釜底掏心」組合就這麼在吉野順平的注視下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了起來。

  「甜食?」

  「沒錯!除了甜食外他還討厭吵鬧的聲音,用手機放搖滾樂也可以。」

  虎杖悠仁想像了一下兩面宿儺下次嘲諷他的時候,他一邊往兩面宿儺嘴裡塞蛋糕一邊放重金屬樂的畫面。

  「哦哦,原來如此!」粉色的小老虎振作了起來。

  善良的DK用備忘錄總結了神明那積累千年的智慧,眼睛亮亮的,還時不時地發出驚嘆。

  綾小路葵頓時明白了五條悟去當人民教師的原因。

  他說什麼話虎杖悠仁都會相信吧。

  有這樣的學生,成就感一定爆棚。

  但吉野順平就不一樣了。

  吉野順平總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真的沒事嗎?

  要是虎杖同學身體裡的那個詛咒出來的話,大家都會完蛋的吧?

  不,好像這麼說也不對。

  糾結的吉野順平偷偷瞄了一眼笑容燦爛的少女。

  【我可沒有允許你們動啊。】

  一眾惡心的咒靈中,詛咒之王將他的神明抱了起來——

  這個畫面給當時的吉野順平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要是虎杖同學身體裡的那個詛咒出來,完蛋的可能只有他吧。

  吉野順平這麼滄桑地想道。

  他身上消沉的氣息彌漫開,吸引了興致勃勃的綾小路葵的注意。

  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指尖在做筆記的虎杖悠仁眼角旁停住,貼心地揚起腦袋和吉野順平說話,「沒關系的啦,一般來說都不會有意……」

  哢噠。

  是指關節錯位的聲音。

  綾小路葵回過頭,看向虎杖悠仁眼角旁咧開惡劣笑容的那張嘴,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宿儺。」

  少女的聲音比平常低了三個調,神色看起來嚴肅又認真,還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成分。

  「為了咬我一口,你竟然忍到了現在嗎。」

  空氣又寂靜了片刻。

  吉野順平:……現在不是該關注這個的時候吧!

  吉野順平:血、流血了啊!

  一直以來受到正常教育的少年有些驚慌地想道,他躊躇片刻,正想上去幫忙,就看到了綾小路葵把自己的手掰成了一個扭曲的弧度扯出來的血腥畫面。

  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很快就把錯位的關節掰了回去,用靈力治好了表面上的皮肉傷。

  「偶爾也會有這種意外。」綾小路試圖挽尊道,余光瞥見吉野順平空白的表情,「咦,你有什麼要發言的嗎,吉野同學?」

  吉野順平:「……不。」

  他默默地別過了頭,食指有些尷尬地刮了刮臉頰。

  就是,那什麼。

  ……你們還挺配的啊。

  –

  兩面宿儺一直醒著。

  生得領域裡的天空比外界要陰沉不少,少女雀躍的嗓音卻是一字不落地傳進了他的耳裡。

  他坐在屍骨上,撐著腦袋,耐心地看完了她在游戲方面輸給了五條悟,又忽地回憶起以前的事的全程。

  少女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從椅子的靠背上癱了下去,上衣在摩擦中泛出褶皺,露出小片腰後的肌膚。

  【快說!是不是偷看我洗澡了!】

  正當兩面宿儺覺得有些礙眼的時候,那抹金色卻突然跳起來,握著虎杖悠仁的肩膀大叫。

  她向少年那湊近了些,於是在兩面宿儺眼裡也近了些。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從肩膀與脖頸的連接處蔓延開的粉色。

  哦,原來這家伙還會害羞啊。

  兩面宿儺戲謔地想道,倒並不怎麼在意她說的話。

  女人的身體在他眼裡都是一個樣。

  他樂於將她們撕碎,變成一塊單純的肉,然後交給裡梅處理。

  甚至在聒噪的小鳥第一次來叫他起床時他也是這麼想的。

  因為反應還算有趣,姑且留著看看——這是那時的兩面宿儺帶著她去江戶城的原因。

  自稱神明的少女從誕生起就沾染了惡,言行舉止中總是透露出天真的殘忍。

  這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

  既然是他的東西,索性全身上下都染上他的氣息好了。

  這麼想著的兩面宿儺在收回她的心髒後,順手在她的手腕上改變了咒紋。

  也許是時常戰鬥的緣故,少女的背上並沒有什麼贅肉,優美的線條順著她的脖頸一路下延,在爬過蝴蝶骨時凸起,最後在腰窩處停下。

  那時的兩面宿儺眉尾稍揚,起了興致。

  他沒像以前一樣把她丟給裡梅,反倒是讓守候在門外的詛咒師退下。

  兩面宿儺會給別人換衣服——這件事情說出去大概都不會有人相信。

  那並不是什麼順利的事。

  幾次不小心把單衣的布料劃破後,兩面宿儺不耐煩地嘁了一聲。

  他從沒這麼局限過自己的動作,但最後還是耐著性子做完了。

  和服下暴露出的後頸有種脆弱的美感,就好像那天少女捧在手裡的春花一樣。

  那是兩面宿儺第一次大發慈悲地為她使用反轉術式。

  他哈地笑了一聲,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好東西要留到最後才行啊。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兩面宿儺並不會因為對方忽悠虎杖悠仁的話而生氣。

  他熟知獵物的秉性,於是假裝退讓,等到她好奇地湊上前來,再叼住她的後頸。

  綾小路葵總會在這時候露出氣急敗壞的神情。

  兩面宿儺並不討厭她這樣子。

  甚至可以說,是他刻意讓她表現出這一面。

  「這不對。」蹲在角落的少女還在透過虎杖悠仁和他對話,「迫害未成年人是要進監獄吃牢飯的,你忍心看到虎杖同學因為你的壓迫而長不高嗎?」

  虎杖悠仁:「咦,其實我睡得……」

  「不用替他解釋,懂的都懂。」綾小路葵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激昂地發表了言論,背後是一片卷起的浪花,「二十一世紀是法治社會!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一定能把這家伙搞進去的!」

  吉野順平:「那個……雖然我也不確定,但是那樣虎杖同學也會被關進去吧?」

  綾小路葵:「……等下,我改個思路。」

  發現盲點的少女開始當著兩面宿儺的面思考阻止他迫害純潔DK的方法。

  好像沒有了。

  雖然她總結出的對付兩面宿儺的方法有很多,但每一種似乎都會一同迫害到虎杖悠仁。

  原來如此,所以五條悟總是把這個少年帶在身邊嗎?

  「懂了。」理清思路的綾小路葵秉著[已經誇下海口絕不能在小老虎面前丟人]的理念,繼續說道,「你要無聊可以來找我聊天,真……不,我們收養的那個倒霉孩子可有意思了,你可以讓他現場表演蜥蜴變螞蚱。」

  綾小路葵已經想好了,要是兩面宿儺真來找她,她就在沙灘椅上睡覺。

  她比較心大,但真人肯定睡不著。

  然後兩面宿儺就可以蹭到免費的節目看。

  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舉三得!

  「但是。」聽到了她的話的吉野順平疑惑地開口,「除了虎杖君以外,還有其他的能接觸到那個詛咒的方法嗎?」

  「有啊。」綾小路葵理所當然地回答,露出了手腕上的咒紋,「只要把他的血滴在上面就行了。」

  」不過按目前的狀況來說,需要的應該是虎杖同學的血。」

  「是這樣嗎?」

  藍色的頭發在一片陰影中灑了下來。

  一滴血液隨之落下,在肌理細膩的皮膚上綻開。

  虎杖悠仁的臉上憑空出現了一道淺痕,他迷茫地一轉頭,就看到了那張從他身後湊過來的熟悉的臉。

  咒靈?他記得這個咒靈是……

  少年的渾身肌肉繃緊,真人卻在虎杖悠仁做出攻擊前就拉開了距離。

  「竟然和這些討厭的人混在一起。」新生的咒靈笑著,尾音婉轉得像在撒嬌,彎起的眼眸卻睜開了,「不可以哦,母親,背叛我們的話我會傷心的。」

  啊,沒救了。

  綾小路葵淡然地看著自己手上變了一個色的咒紋。

  她站起身,衝真人招了招手。

  「過來。」她說。

  真人疑惑地照做了。

  「低一點。」

  在虎杖悠仁和吉野順平驚愕的目光中,綾小路葵好脾氣地拍了拍真人的腦袋。

  還挺聰明的啊,這孩子。

  綾小路葵很快就想通了。

  在虎杖悠仁面前揭露和她的關系,這樣一來五條悟他們大概就不會相信她說的那些情報了。

  漏瑚說漏嘴的事情被占據了夏油傑身體的那個詛咒發現了嗎?

  這樣想的話,五條悟接到的那個電話就應該與咒靈的騷動有關。

  故意把他支走,留她和虎杖悠仁獨處,就可以制造出她要對虎杖悠仁下手的錯覺。

  沒事,問題不大。

  這種程度而已,條條大路通羅馬。

  解決的辦法以後再說,至於現在嘛。

  「是[哆啦A夢]教的吧。」綾小路葵說。

  真人有些驚訝她能發現這一點,他愉快地嗯了一聲:「[夏油]讓你別那麼叫他。」

  呵,她就叫。

  「既然跟著別人學壞了,你也就別跑了。」

  她說著,落在真人頭頂的手滑下,最後揪緊了他的衣領。

  「我換個地方睡覺而已。」

  在真人察覺到上當,逐漸裂開的表情中,綾小路葵愉悅地咧開了嘴。

  「快想想才藝,你爹不滿意的話你可是要被削成三段的哦。」


第35章 第 35 章

  果然剛才應該逃跑的。

  幾乎是被身側少女拖進生得領域的下一秒, 真人就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頭頂上陰沉沉的藍色看不到邊際,沒過腳踝的水沒什麼溫度,透了一層薄薄的紅, 沒有血的味道,倒是顯得很清澈。

  「失策了。」

  綾小路葵低頭,認真分析了下形勢,一張臉忽地板起。

  「沒想到鞋子會濕。」

  真人像一根枯萎的小草, 他索性躺在了水裡, 病懨懨地滾來滾去。

  「什麼啊。」他抱怨道,「原來母親你在意的是這個嗎?」

  綾小路葵一掌拍到了他腦袋上, 嫌棄地把衣袖擰干:「別滾啦別滾啦, 都濺我身上了。」

  真人想了想, 在綾小路葵震驚的目光中變成了一條奇形怪狀的小蛇。

  不過應該沒有蛇會長一頭藍色頭發的吧。

  是會被科學家抓進實驗室解剖研究的詭異程度。

  綾小路葵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的腦電波在這個時候和真人奇妙地對上了。

  「你以為變成爬行動物我就抓不到你了嗎。」

  氣勢洶洶的少女挽起了袖子,指尖剛觸及那肉色的不明生物體,真人就溜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被真人拋下的衣服和呆愣的少女。

  滑、滑溜溜的。

  綾小路葵瞳孔地震。

  「好歹給我把衣服穿上啊!」她有些氣急敗壞地朝遠處探個腦袋出來的真人喊道。

  真人無辜地眨眨眼:「可是穿著很麻……」

  一個「煩」字沒了說出口的機會, 那張形似蛇頭的臉上先是出現了道裂痕,隨之裂痕的上半部分順著切口緩慢平移,變作肉塊掉在了腳下。

  砰的一聲,肉塊也裂開了。

  綾小路葵感到自己被拎了起來。

  「好玩嗎。」兩面宿儺問。

  他的語氣平淡, 卻捏著她的一只手,像是在威脅。

  綾小路葵搖搖頭,「不太好玩。」

  她誠實地回答了問題, 余光卻瞥見真人試圖重生的身影忽地消失不見, 頓時覺得大事不妙。

  「你把真人放走了我們玩什麼?」

  她用了[我們]這個詞。

  少女在說這話的時候眉心擰起, 語氣不善, 一雙眼睛卻因沾了水而濕漉漉的, 像只炸了毛又沒什麼攻擊力的小貓。

  兩面宿儺垂目看了她一眼,不太在意道:「你。」

  ……

  虎、虎狼之詞!

  綾小路葵一時梗塞,她捏著散開的領口,沒什麼骨氣地把脖子往裡面縮了縮,「影響不好。」

  兩面宿儺的腳步停了下,他的目光在她閃躲的表情上停留了許久,突然笑了一聲:「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綾小路葵沒反應過來,連帶著神色都變得有些呆滯。

  兩面宿儺笑得更開心了。

  「說啊。你以為我要做什麼?」他又耐心地重復了一遍。

  兩面宿儺不許她移開視線,手掌覆著她的後頸,手指有意無意地捻著她的頭發,落入她耳邊的氣息使得懷中的少女有些發癢。

  她抖了一下,耳廓撞上兩面宿儺的犬齒。

  綾小路葵眼睛一閉,抱著腦袋就開始反思:「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玩那些顏色廢料游戲了!」

  她不怕被殺,比較怕丟人。

  要命,明明她對著紙片人時都不會害羞的。

  綾小路葵想著,捂著眼睛的手又松開了一條縫:「真人真的挺有趣的,你信我,快把他拉回來。」

  兩面宿儺挑眉道:「你很喜歡那個小鬼啊。」

  綾小路葵一時之間分不清這究竟是句疑問句還是陳述句。

  然而沒等她想明白,兩面宿儺就抱著她坐了下來。

  「礙事。」他說。

  綾小路葵頓時正氣凜然:「他好歹還叫你父親呢。」

  兩面宿儺一時半會又不可能放她走,她是真的無聊。

  總不能把她的付喪神們從本丸裡叫出來玩吧。

  真人作為詛咒被切了就被切了,她的付喪神要是被切了,綾小路葵就只能把自己也切了謝罪了。

  她有些喪氣地想著,試圖再掙扎一下:「別否認了,你肯定也覺得他有趣,不然以前干嘛把他留下來。」

  兩面宿儺盯了她一會,沒說話。

  「你要養幾個隨便你。」過了半晌,他開口道,語氣有些不愉快,「不准想了。」

  綾小路葵莫名地就感到了一陣煩躁。

  失望是有點,但也不至於到煩躁的地步啊。

  她眨眨眼,余光瞥見手腕上那朵完全變成紅色的梅花。

  「你不開心?」

  綾小路葵問著,轉過身去,雙腿跨開,正對著兩面宿儺。

  好像煩躁少了點。

  也就是說,她感受到的煩躁並不是來源於自己,而是來源於兩面宿儺。

  「你在把我們的靈魂綁一起之前都不問問我的意見的嗎。」

  可能是有了發現自己的心髒竟在兩面宿儺身體裡的先例,綾小路葵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

  「好看嗎?」

  她的腦子裡在此時升起了惡劣的念頭,於是指尖撫過兩面宿儺的臉頰,刻意湊近了些。

  她一動,海藻般的金發就垂了下來,舌尖也在說話時若隱若現。

  兩面宿儺早在她做出第一個動作時就猜出了她的心思,卻並未把她從高高的屍骸上扔下去以示懲戒。

  他牽動嘴角,配合著她的動作。

  「你不是很有自信嘛。」兩面宿儺說,指的是他當時說她笑起來像個蠢貨的事。

  「對呀。」

  綾小路葵毫不害臊地回答,她似乎想到了某種報復兩面宿儺的可能性,心情愉悅得不行,身體無意識地又靠近了些。

  「但我想聽你說。」

  少女的唇瓣一張一合,金發中散出奇異的芬芳。

  兩面宿儺:「沒了?」

  綾小路葵腦中一瞬間浮現她的游戲機上打滿馬賽克的畫面。

  不行不行,報復兩面宿儺倒也不用犧牲到這種程度。

  她甩甩腦袋,想趁兩面宿儺發現之前把腦子裡的垃圾清理出去,可兩面宿儺卻不輕不重地捏了下她的腰。

  「只有這種程度可不行啊,神明大人。」

  柔軟的耳廓被咬住了,一陣嘶啞又壓抑的笑傳了進來。

  兩面宿儺表現得游刃有余,手掌按住了她的肚子。

  「詛咒有什麼好玩的。」他說著,動作像是要挑開她的衣服。

  綾小路葵下意識地就用雙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特別好玩。」她板著一張臉,義正言辭,「你現在不也是詛咒——當然,沒有拿你和真人相提並論的意思,你比他重要多了。」

  至少如果同時放兩面宿儺和真人出來,外面的那群咒術師一定先打兩面宿儺。

  說起來,她都湊這麼近了,為什麼感受不到兩面宿儺情緒的變化啊?

  同為沒有交往經歷的男性,虎杖同學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反應就有趣多了。

  啊,這麼說好像有點侮辱善良DK了。

  對不起,不應該拿正常人和宿儺這種純粹到極致的惡人作比較的。

  這條路走不通。

  「外面怎麼樣了?」綾小路葵問,開始假裝無事發生轉移話題。

  她進來之前看到吉野順平在給五條悟發短信,算算時間,五條悟應該也快到了。

  倒也不是指望五條悟會救她,只是既然真人被放了出去,她有些擔心他又打上他自稱的好朋友吉野順平的主意。

  「和六眼在一起。」兩面宿儺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些什麼,無所謂地回答道,赤紅色的瞳仁移動,看向她攀著他的兩條手臂。

  那真人肯定是跑了。

  還行。

  綾小路葵松了口氣,既沒注意到兩面宿儺的動作,也對於自己的現況完全沒有任何自覺。

  她突然想到了之前兩面宿儺解鎖她手機的樣子。

  明明是現代才開始流行的電子物品,兩面宿儺使用起來卻很流暢。

  偷偷看著虎杖同學學的?

  ……他還挺虛心啊。

  這麼說的話,虎杖悠仁在上咒術課的時候兩面宿儺也應該聽得到。

  什麼近代史現代時,咒力的使用,布下[帳]的方法……

  震驚,詛咒之王竟從零開始學咒術。

  咒術高專的老師們知道了一定會心情復雜。

  「又在想那小鬼?」兩面宿儺捏著她的臉掰正,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沒有。」綾小路葵回答,「我只是在想之前企圖把你的手指砍成兩截的事是不是也被你看見了。」

  她加入詛咒師集團的原因之一就是阻止他們復活兩面宿儺。

  因此,她拿到手指的第一反應就是深更半夜地摸出根據地,嘗試各種毀掉它的辦法。

  她嘗試了電鋸,火燒,化學浸泡……

  屁用沒有。

  那時的綾小路葵思考了一會,打算把它衝進下水道。

  但在她那麼做之前,馬桶裡就冒出了個真人的腦袋。

  他們大眼瞪小眼了一會,綾小路葵默默地把手指塞回了兜裡。

  「要我教教你嗎?」兩面宿儺問。

  過去失敗的經歷告訴綾小路葵這是道送命題。

  她想了想,沒回答兩面宿儺的話,只是說出了心裡的疑惑。

  「你早就知道我做了什麼。」

  這是一句肯定的話。

  綾小路陳述著事實,話音一落就自顧自地得到了答案。

  游戲。

  兩面宿儺在陪她玩游戲。

  想通了這一點後,綾小路葵看向兩面宿儺的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她的唇角輕輕抿起,眉眼間藏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想不通。」她說,「你該不會想等我失敗後拿這個嘲笑我吧?」

  除此以外,她就只能想出兩面宿儺每天待在領域裡太無聊了的理由了。

  好像還是後面的那種可能性比較大。

  她身上難道有什麼值得兩面宿儺利用的東西嗎?借著她復活之類的?

  「這可不是害怕我復活的表情啊。」兩面宿儺漫不經心地說,捏住她臉的力道又重了些。

  他的臉上露出了惡劣的笑容,「前後矛盾,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來的吧。」

  綾小路葵聽懂了他的意思,但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的。

  「不想讓你復活和想找你聊天又不衝突。」

  她的確有那麼點喜歡兩面宿儺,可兩面宿儺倘若真的活過來,人類的文明估計又要倒退回幾百年前。

  兩面宿儺樂於欣賞大廈將傾的畫面,會把一切看不順眼的東西都毀掉。

  咒靈肆虐,妖怪橫行,逢魔時刻不再局限於黃昏。

  「只有我屬於你也太不公平了。」

  面前的少女目光灼灼,表情沉靜,靈力包裹住了兩面宿儺掐住她脖子的虎口。

  「我也想要你只屬於我。」

  這句話一說出口,綾小路葵就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恍然大悟。

  她的眼睛明亮起來,透出的喜悅從手腕的靈魂束縛那傳達到了兩面宿儺的心髒。

  「沒錯,換個角度思考,我們現在之所以待在這裡,是因為我囚禁了你。」

  輕快的語調中滿溢著連她自己都並未察覺的野心,兩面宿儺從她的表情裡讀出了炫耀和驕傲的成分。

  「我可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誇你啊。」

  金色的靈力被捏碎了,兩面宿儺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輕而易舉地折斷她的脖頸。

  可眼前那張漂亮的臉上並沒有出現恐懼的成分。

  明明她是因為毛毛蟲落到頭頂都會驚慌的大叫的蠢貨。

  兩面宿儺沒告訴她,早在靈魂捆綁以前,他就能通過胸腔那顆並不屬於他的心髒感受到她的情緒。

  雖然本意只是把他的弱點收回來而已,但無意間倒是多了許多便利。

  「誰讓你誇我了。」綾小路葵莫名其妙地說道,「我是自願留在這裡的。」

  咦,不對。

  剛剛兩面宿儺的情緒好像變了下。

  是因為哪句話?

  反應過來的少女松開了皺起的眉頭,她歪歪腦袋,試探著地重復了一句。

  「我囚禁了你?」

  那雙赤紅色的眼睛沉下,一股癢意從肌膚相觸的地方湧了上來。

  兩面宿儺笑得胸腔發顫,在懷中之人反應過來之前便掐著她的後頸,將她壓在地上。

  身後的人覆了上來,綾小路葵驚覺無論她怎麼努力,看到的都只有埋在頸間的柔軟粉發。

  「囚禁我?」

  兩面宿儺笑著,他細細地咀嚼著這幾個詞,犬齒擦過她的肩膀時力道不輕不重,就好像是要將她咬碎,咽入腹中才肯罷休。

  「真敢說啊你。」

  綾小路葵無法思考,她甚至連罵他都忘記了,理智全然化成了腦子裡唯一的一個想法。

  臥槽。怪不得兩面宿儺剛剛一點反應也沒有。

  原來他的愛好這麼狂野的嗎?


第36章 第 36 章

  不對, 現在是感嘆這個的時候嗎。

  在兩面宿儺對她的衣服下手之前,綾小路葵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處境。

  撩撥心弦的熱意從四肢百骸傳來,一股腦地湧入胸腔, 使得那掩在金發下的耳垂有些泛紅。

  欲念。

  靈魂的結成讓綾小路感到了些茫然。

  她紅著臉, 一時之間難以分清這樣的情緒究竟是來源於自己還是兩面宿儺。

  「不行!」

  微微下陷的腰窩處覆上手掌,幾乎是身體傳來戰栗的前一刻, 腦中的理智戰勝了情緒, 綾小路葵下意識地尖叫出聲。

  兩面宿儺的動作真的停了下來。

  他似乎並未感到不悅,嗓音慵懶又飽含興味, 像是豐臣秀吉逗弄著籠中的小鳥[1]。

  「為什麼不行。」他問。

  還、還有為什麼的嗎?

  綾小路葵生平第一次這麼努力思考。

  「就是女性每個月要來一次的那個。」她說, 粉白的指尖動了動,金色的靈力在空中劃過幾道弧線,試圖給兩面宿儺科普生理知識。

  兩面宿儺耐心地聽她講完了。

  他對此並不感興趣, 只是覺得她說話時的反應有趣。

  她總在無聊的地方做些不會改變事實的努力。

  千年前護下侍女時是如此, 千年後擋在瑟縮的少年前也是如此。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模樣,想著即使是死了也無所謂,一見他卻又變得哭哭啼啼的。

  【你好慢啊。】

  她說著, 眼睛一圈紅紅的,臉上的血與淚融合在一起, 聲音顫抖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金發的少女背對著明月, 完全沒了當日用劍指著他問有什麼遺言的風範, 尾音輕得風一吹就能吹散。

  「你在騙我。」兩面宿儺說, 握住了她的手腕。

  後頸脆弱的肌膚被犬齒刺破,血的味道滲了出來。

  「再給你個機會。」兩面宿儺伸舌舔過, 悠悠笑道。

  綾小路葵說不出話。

  她想要捂住臉, 可手腕卻被兩面宿儺牢牢桎梏, 不容許移動分毫。

  嬌嫩的唇瓣合起又張開, 那雙水色的眼眸中泛起朦朦朧朧的霧,顫動的睫毛在眼瞼下方落下小片顏色淺淡的陰翳。

  「會被看見。」

  她沒說不願意,只是聲音輕輕的。

  少女屈腿想要爬起的時候,光潔的大腿露了出來,上滑的裙子裡籠著柔軟的陰影。

  他的神明在害羞。

  而這樣陌生的情緒准確地傳達到了兩面宿儺那裡。

  兩面宿儺無法理解,卻並不討厭。

  「你很緊張啊。」他的手臂穿過少女纖細的腰肢,惹得她一陣戰栗,卻偏偏還有心情打趣,「不是說什麼也嚇不到你嗎。」

  「真記仇。」綾小路葵嘟囔道,開始反思起自己以前的口嗨行為,「看別人做和自己做又不一樣。」

  兩面宿儺愉悅地放聲大笑。

  「他們看不見。」他難得好心情地解釋道。

  兩面宿儺的生得領域,通俗的來說就是他的精神世界,自然一切都由他來掌控。

  兩面宿儺是故意讓虎杖悠仁知道他們的關系的。

  綾小路葵突然反應過來,她瞪著眼,一連說了好幾個「你」,憋了好久,最後也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惡趣味!」

  少女在說這話時,聲音憤懣,音調也不禁提高了幾度,可一配上水潤的眼眸,不僅沒有絲毫的威懾力,還略顯嬌俏。

  「說完了嗎?」兩面宿儺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喉嚨,問。

  「沒有。」綾小路葵回答,她眉間的惱意散了幾分,破罐破摔地道,「我要在上面。」

  兩面宿儺盯著她看,忽地嗤笑一聲。

  「行啊。」

  他懶懶地回答,松開了壓著她的手,卻又在她有所動作前,握住她的腿窩抱了起來。

  「可別哭啊,神明。」

  惡劣的聲音咬著耳朵響了起來,腳下的水面上身影交疊在一起,肌膚相觸的地方緊密結合。

  江戶時代的春日裡,那朵潔白的花又挨著檐廊冒了進來。

  晴朗的天空上掉下一顆雨珠,它在殘缺的花瓣上降落,滾動著,滾動著,無聲地融入鵝黃色的花蕊中,再也找不到來過的痕跡。

  她將這樣脆弱的東西捧到了世間災厄面前,兩面宿儺看她一眼,輕輕將指甲點在了上面。

  「你別這樣喊我。」

  綾小路葵最後還是沒忍住,她的聲音裡染上哭腔,按著他的肩膀想要後退,卻連一步都還沒邁出,就被攥著腳踝扯了回來。

  兩面宿儺的四只手著實有些犯規。

  「你不是很開心嘛。」兩面宿儺說,身體擠進她的腿間。

  靈魂的束縛前,一切情緒都無從遁行。

  兩面宿儺沒有陪她演戲的打算。他勾著她最後的謊言,不緊不慢地揭開,又掰正她的身子,低笑著拉她一同沉溺。

  「剛剛不是挺敢的嘛。」

  「再說一遍啊,囚禁我之類的話。」

  少女捂住眼睛的手放了下來,她抽噎著沒說話,卻張開嘴凶狠的咬住了兩面宿儺的肩膀。

  神秘的黑紋上沾染了蜿蜒的紅色,綾小路剛咽下一口就松開了唇。

  「難喝。」她皺著眉評價,唇邊沾上艷麗的顏色。

  兩面宿儺顯然沒有用反轉術式治好自己的打算,他低頭注視著她,動作停了一下。

  腦後柔軟的金發忽地被修長的手指纏住了,在無法抗拒的力道中,懷中之人毫無准備地抬起了頭。

  「還不錯啊。」

  暗紅色的血液被舌尖卷入,淺淺的水漬留下,兩面宿儺的嗓音中帶著愉悅的滿意。

  「張嘴。」兩面宿儺說。

  一顆石子落下,撲通一聲落進水中。

  漣漪蕩開,水聲悠遠而神秘。

  哭泣、嗚咽,在一切分崩離析前,光潔的脊背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度。

  生得領域裡本就沒有晝與夜。

  世間萬物一切存在的痕跡都在這裡被抹去,對於兩面宿儺來說,無用的東西自然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摘下了枝頭的花,將它惡劣地碾碎,又一次一次地愈合。

  只有呼吸像柔軟的晨霧一樣交融。

  他的神明,生為他所生,死為他所死。

  從何處來,就要到何處去。

  殊途同歸——

  這才叫宿命。


第37章 第 37 章

  碟片裡的東西都是騙人的。

  綾小路葵從黑暗中醒來的時候, 腦子裡只剩下了這麼一個想法。

  兩面宿儺不是個愛信守承諾的家伙。

  明明說好只要求饒就放過她,可當她真的那麼做的時候,兩面宿儺卻在欣賞完她的整段表演後, 又悠閑地把她拽了回來。

  她現在知道靈魂綁定有哪裡不好了。

  裝昏根本一點用也沒有。

  「醒了就睜眼。」

  兩面宿儺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綾小路葵偷偷把眼睛睜開了條縫, 視線一對上他的又縮了回去。

  「沒醒。」她抬手, 開始掩耳盜鈴。

  兩面宿儺沒說話,手掌卻是覆住了她的肚子。

  綾小路葵頓時垂死病中驚坐起,她用雙手緊緊握住兩面宿儺的手腕, 寬大的衣袖滑下,露出肩膀上星星點點的曖昧痕跡。

  「突然又醒了。」她說著,聲音沙啞,完全沒有一點撒謊的自覺。

  那雙比玻璃珠更清透的眼眸直直地望著面前人,滿溢著裝出來的真誠。

  少女在撒謊時面上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心跳卻會忍不住加快,不似害怕,倒似孩童參與心愛游戲的愉悅。

  「我不舒服。」綾小路葵坦誠地說, 握住兩面宿儺手腕的手還沒放下, 瞳仁動了動, 「要回去洗澡。」

  兩面宿儺挑眉,他反手拽住少女的小臂,將她帶到懷裡。

  兩面宿儺:「哪裡不舒服?」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哪裡都不舒服。」

  兩面宿儺沒說信不信她, 只是抬起了一只手, 似乎要把她的衣服掀開檢查傷勢。

  綾小路葵嗆了一聲,急忙按住他:「不是這裡。」

  她的語氣堅定, 目光卻有些閃躲, 連耳垂都帶著粉紅。

  兩面宿儺聽出了她有沒說出口的東西。

  他把她的手扯開, 有些不耐煩:「那就用反轉術式。」

  ……

  狗東西,昨天晚上把她按在地上不許她用靈力,現在倒提起反轉術式了。

  少女的後槽牙憤恨地磨了磨,還在堅持不懈地講道理,試圖委婉地讓兩面宿儺理解自己的意思:「有些東西是可以用反轉術式處理的,有些不行。」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洗澡可以。」

  兩面宿儺垂目,目光落在她裙擺下緊密交疊的大腿上,忽地惡劣地笑了。

  「自己出不去?」兩面宿儺的手臂懶洋洋地搭在她的腰上,姿勢像在圈只小羊。

  啊,原來還能自己出去的嗎?

  綾小路葵皺了皺眉,隱約記得那本書上不是這麼寫的。

  ……雖然那上面好像有許多個她不認識的字。

  可惡,那群咒術師怎麼這麼愛用生僻字。

  「我不會。」綾小路說得理直氣壯,她伸著脖子向後仰,頭頂抵在兩面宿儺的胸前,企圖透過他的下巴對上他的眼睛。

  她說到這裡,思考了一下兩面宿儺的奇怪癖好,刻意放軟了語氣。

  「但是我很聰明的,你教教我?」

  兩面宿儺與她對視片刻,沒在意她的小動作,只是略不愉快地將她的腦袋壓了回去。

  「自己學。」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眨眨眼,真的低頭自己試了一次——

  差點沒把自己手臂炸飛。

  兩面宿儺嘖了一聲,指尖撫過她流血的傷口,阻止了她某種意義上的自爆行為。

  「都說了不會。」綾小路葵嘟囔道,在反轉術式治好傷口前痛得倒吸了一口氣。

  她的眼睫垂下,剔透的虹膜中蕩漾的情緒隱得嚴嚴實實。

  兩面宿儺看著她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垂下又抬起,好像又打了什麼壞主意。

  「你教我怎麼催動術式,我明天晚上給你帶禮物——是不是很公平。」

  兩面宿儺對她口中的禮物不感興趣,只是捏著她的臉頰,嘴角咧開一個若有所思的弧度,「明天?」

  綾小路葵點點頭:「明天。」

  她鄭重地承諾著,心跳平穩而有力,難得地沒在上面耍小聰明。

  兩面宿儺唇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赤紅色的瞳仁中戲謔的情緒消失不見,安靜地與她對視了一會。

  半晌,那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她臉頰的手移到了她的下頜,兩面宿儺哂笑一聲,指腹摩挲過她唇瓣時留下粗糙的觸感。

  「我只教一次。」兩面宿儺道。

  –

  「你怎麼又在泡澡。」

  從生得領域出來後沒半小時,裡梅就找到了她。

  彼時她已經換好了衣物,將原本扔在地上的皺巴巴的裙子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

  憑借著良好的動態視力,裡梅在那紅色的裙擺上看到了斑駁的水漬。

  他沉默一瞬,搶在綾小路葵說話前開口:「你不用回答我。」

  綾小路葵:?

  並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的少女疑惑地皺了皺眉,「這次怎麼是你來找我?」

  裡梅還沒做好心理建設,別著臉沒看她,嘴上倒是很快地回答了問題:「真人從下水道出來的時候恰好碰上了六眼,我以為你也被抓走了。」

  懂了。

  裡梅這實誠孩子,估計還不知道她和五條悟他們一起打游戲的事。

  想到這裡的綾小路葵好心地給他展示了自己手腕上變化的咒紋:「我到宿儺的領域裡去逛了逛。」

  裡梅一頓,回過臉來,表情有些微妙。

  「我知道。」他說,從矮牆上跳了下來。

  綾小路葵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走到面前。

  裡梅:「走得動嗎,我背你回去?」

  雖然很想說「還有這等好事」,但綾小路葵的臉上還是寫滿了「你怎麼突然這麼好心」。

  按理來說,裡梅現在應該氣得跳腳,順便嫉妒一下她竟然能和兩面宿儺聯系上,然後傲嬌地哼一聲,丟下她一個人走。

  不對勁。

  事出反常必有……

  「你是從昨天下午開始消失的。」裡梅咳嗽了一聲,話語委婉,「雖說你以前也侍奉過宿儺大人,但——」

  「住嘴!不准說!」

  綾小路葵一瞬間明白過來裡梅態度這麼好的原因,她又羞又氣,跳起來試圖捂住裡梅的嘴。

  但裡梅在那之前就避開了。

  他不悅地皺起眉,看向她那因躍起的動作而微微掀起的裙角。

  沉默半晌,少年緊抿的唇角終於有了松開的跡像。

  「你之前不是說要買衣服嗎,走吧。」裡梅說著,又補充了一句,「不用你付錢。」

  綾小路葵懷疑地看著他,陷入了自己來到現代以後好像沒有說過這種話的自我反思。

  「你對我的品味很不滿嗎?」她小跑著跟上裡梅的腳步,問道。

  裡梅正視前方,語氣自然:「不能丟宿儺大人的臉。」

  ……

  那不就是說她品味差嘛!

  金發的少女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泡泡袖短上衣加百褶裙——沒錯啊,這不是雜志上最近流行的打扮嗎?

  「你才品味差。」有了自信的綾小路葵回答,末了還不忘不服氣地輕哼一聲。

  裡梅並不打算在這方面和她過多糾纏,只是有些疑惑地盯著她矯健的步伐看:「你很有精神?」

  啊,他怎麼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綾小路葵:「我用靈力自己治好了。」

  她說著,似乎是擔心裡梅不知道靈力是什麼東西,於是又解釋道:「總之是類似反轉術式之類的,你不是也會嗎?」

  裡梅奇怪地看她一眼。

  綾小路葵接收到了他的腦電波,有些驚訝:「等等,你不會反轉術式的話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有點奇怪。

  少女哽了一下,「沒有要咒你死的意思,只是在江戶最後看到你時,你渾身是血地倒在那裡。」

  「詛咒師的身體素質比一般人要好。」裡梅說,語氣並不怎麼在意,「等它自己好就行了。」

  出現了!比她還要狠的家伙!

  綾小路葵盯著裡梅那張秀氣的臉,震驚地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到了。」

  裡梅的聲音一落下,綾小路葵就停住了腳步。

  定、定制和服店?

  這輩子沒進過這麼貴的地方。

  少女在奇怪的時機感受到了貧富差距,她抿了抿唇,周圍的氣場突然變得沉重。

  裡梅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他一愣,咒力瞬間遍布全身,開始搜尋附近的危險。

  然而一只手掌的重量就這麼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而易舉地拍散了他的戰鬥前准備。

  「你在哪裡賺的外快?」綾小路葵問,笑容陰險又沉郁。

  裡梅:「……」

  裡梅:「別人來找我的。」

  他活了很久,一直為兩面宿儺做事,與許多大家族到現在都有來往。

  籌措兩面宿儺復活的事偶爾也有需要用得到他們的地方,作為回報,裡梅在回收手指之余也會抽空幫他們做點事。

  甚至可以說,他與[夏油傑]也是這樣的關系。

  想到這裡,裡梅似乎有些不解。

  「你不是也活得挺久了?」他問。

  綾小路葵收回了手,默默地移開了臉,「那不一樣。」

  她以前和兩面宿儺呆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也總是接觸到德高望重的大名,但兩面宿儺只要心情一不好,就會以她不開心為理由把他們像牛羊一樣宰了。

  久而久之,平安京內謠言愈演愈烈,那群大名一見她就開始跪拜,害怕她的程度都快比肩兩面宿儺了。

  積累的錢財倒是也有,可時之政府現在已經不支付審神者工資了,她的本丸裡還有三十幾把刀要養。

  能怎麼辦呢。

  只能摳了。

  哦,說到賺外快,她好像都還沒思考過港口黑手黨的那……

  推開玻璃門的那一刻,兩雙藍色的眼睛四目相對。

  空氣安靜得可以聽見時鐘行走的聲音。

  綾小路葵後退一步,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把衣架上的帽子扣回頭上。

  「給個機會。」她的聲音顫抖,表情有些扭曲。

  中原中也:「要玩失憶那招嗎?」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讀心術!怎麼大家都會讀心術!

  可惡,既然她從肥皂劇學來的方法之一被揭穿了,那就只能——

  「沒失憶。」少女板著張臉,看起來十分認真,「只是想隱退做個普通人了。」

  中原中也把袖子的扣子也扣好了,他的神色平靜,全然沒有撞見自己那消失十年還親手准備了衣冠塚的下屬的憤怒。

  但這只是表像而已。

  中原中也向前踏一步,大理石的地面就下陷一點。

  「隱退?」年輕的黑手黨干部重復了一遍。

  綾小路葵的額角落下一滴汗,「是、是啊,就是那什麼……」

  她說著,余光瞥見正要動手的裡梅。

  綾小路葵只是猶豫了零點一秒,就扯開了個燦爛的微笑,故作幸福地抱住了裡梅的手臂。

  「結婚!對,隱退去結婚!」

  綾小路葵的聲音高亢,偷偷地把袖子扯了下來,企圖遮住手腕的咒紋。

  「就是他,我們十年前結的婚。」

  裡梅一轉過頭,就對上了那雙包含求助和期待的眼睛。

  他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緊接著,少女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對吧,裡梅?」


第38章 第 38 章

  在綾小路葵的設想中, 裡梅應該是能讀懂她的意思的。

  但是,某種角度上來說——

  中原中也:「又在玩亂認老婆的游戲嗎。」

  ——中原中也好像預判了她的預判。

  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女沉默一瞬,看向中原中也時神色有些微妙:「你還在記我以[紙片人老婆會吃醋]為理由拒絕你的引薦人禮物的仇嗎。」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誰要在意這種東西啊!」

  中原中也臉上那屬於黑手黨的冷酷碎開了, 但那也只是一瞬而已。青年比起十年前沉靜了不少,很快就收斂了脾氣。

  「剛好,新仇舊賬一起算。」中原中也抬起了半截被黑手套包裹的右手,平淡的視線在綾小路葵身旁的裡梅臉上停留了一瞬, 「無關人員就……」

  他的話被直指他的咽喉的鋒利冰棱打斷了。

  中原中也皺了下眉, 沒什麼表情地抬手捏碎了它。

  綻開的冰晶沾滿了手套,很快化成了雪水。中原中也嘖了一聲,鈷藍色的虹膜中映出將金發少女擋在身後的裡梅。

  異能力者?還是咒術師?

  說生氣倒也算不上,中原中也沉默著,視線與綾小路葵對上。

  年輕的黑手黨干部哽了一下, 表情古怪地就像咽了一條他最討厭的青花魚:「喂, 認真的?」

  他指的是結婚這件事。

  在中原中也的記憶裡, 他這行蹤詭異的部下向來沒什麼朋友。不是每天對著空氣說話,就是和長相奇怪的人在打架。

  能為了不和別人平攤任務金而一個人衝進敵堆的人當然不可能花錢雇佣昂貴的異能力者或咒術師,也就是說,旁邊的那個能用冰的家伙就是……

  「都和你說了是老……」

  「我是不會背叛宿儺大人的。」

  綾小路葵的聲音和裡梅的同時響起,看著中原中也那越來越差的臉色,綾小路葵覺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要交代在這裡了。

  「沒有說實話的打算嗎。」中原中也問, 聲音聽起來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因為一些事情穿越到了四百年——看吧, 說了你也不信啊。」

  綾小路葵按下裡梅准備偷襲的手,她頂著他探究的目光繼續和中原中也說話, 一頭金發揉得凌亂。

  本來那張沒被燒毀前的江戶城的照片還能作為證據, 可是那部手機已經被兩面宿儺捏碎了。

  覺得一時之間和中原中也說不清「審神者」是個什麼東西的綾小路葵想了想:「要不然你問問我江戶偏僻的歷史問題?」

  中原中也:「……」

  綾小路葵:「你怎麼不說話?」

  中原中也難得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綾小路葵恍然大悟:「你該不會沒學過歷史吧。」

  遭了, 港口黑手黨五大干部之一中原中也, 日本義務教育漏網之魚——這種秘密她知道了會不會被殺了滅口。

  中原中也惱羞成怒:「閉嘴。」

  他的聲音低了點,聽起來十分有威懾力。

  綾小路葵短暫地閉了會嘴,「其實要打架也可以——換個地方吧,先讓裡梅走了。」

  中原中也冷靜下來,和她對視片刻。

  裡梅,她剛剛也是這麼叫那個咒術師的。

  語氣自然,喊出口時沒什麼猶豫,應該是真名。

  中原中也暗暗地把這個名字記了下來。

  「不用了。」中原中也冷哼一聲,「你只有在不心虛的時候才敢還手。」

  綾小路葵:「……你是在罵我壞事做盡嗎?」

  她說完,垂目看向伸到她的面前那只手。

  是中原中也的手。

  沒什麼繭子,脫掉了手套後更顯得修長,光從視覺上看不出力量感。

  但綾小路葵曾親眼看到他一拳干翻一條龍的畫面。

  「手機,拿過來。」中原中也說。

  不是直接問她號碼,而是直接拿走了她的手機確認。

  中原中也比起以前警惕了不少。

  綾小路葵沒看到他干了什麼,只聽到了他把手機還回來時說的話。

  「我會把這件事彙報給首領。」中原中也說完,頓了頓,似乎是擔心她耍什麼花招,又補充了一句,「你最好別想著在我查出什麼前逃走。」

  綾小路葵:「……逃了呢?」

  中原中也慢條斯理地換上新的手套:「那我只能用暴力把你帶回去,然後交給紅葉大姐處理了。」

  尾崎紅葉手下有一只拷問小隊——這件事綾小路葵是知道的。

  話說要是真查出來點什麼不好的事被森鷗外知道了,中原中也作為她的引薦人是不是得一起被罰。

  不過她的確也沒干什麼出賣港口黑手黨情報的事。

  ……不,認真講的話只有一件。

  「我坦白,我做壞事了。」

  少女突如其來的話吸引了中原中也的注意力。

  他的眉頭擰起,一雙藍眸略為陰沉,但還是在耐心地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先說好——我那時候不知道太宰干部和你關系不好,也不知道他要叛逃了。」

  這話不是假的,她本來就不常去港口黑手黨總部,只在以前中原中也和她交接任務時見過幾次那個同為干部的黑發少年。

  半張臉纏著繃帶,看上去陰沉沉的,遠遠地對她笑了下,綾小路葵就毛骨悚然地挪開了腳步。

  中原中也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總、總之,他說你叫他幫你取酒,我就把你的酒窖在哪告訴他了。」

  然後中原中也的酒窖就在他的面前爆炸了。

  綾小路葵是在事發的第二天才知道的這件事。

  吸氣、呼氣、吸……砰——

  中原中也的腳下突然炸開了一個大洞,蛛網般的裂縫一路蔓延到了她的面前。

  「太宰那家伙給了你多少好處。」中原中也捏著拳頭,沉聲問道。

  綾小路葵:「……一個甜甜圈?」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出來,比試幾招。」

  –

  綾小路葵一直覺得中原中也的異能力很作弊。

  污濁一發動,他連一棟樓都能拔起來。

  但中原中也和她比試的時候倒沒有認真到這種程度,他屬於那種暫且有點良心的黑手黨,明面上一人碾碎一個家族,暗地裡偷偷扶老奶奶過馬路。

  他好像還念著十年前他們那微乎其微的上下級同事情,至少拳頭沒往她臉上打。

  當綾小路葵從坑裡爬出來的時候,中原中也已經不見了。

  她用靈力治好了身上的小擦傷,抬頭發現裡梅站在店邊拎著袋子面色復雜地看她。

  「一百二十八號?」裡梅問。

  綾小路葵反應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中原中也。

  「不是啊。」她搖搖頭,「只是好心的上司。」

  她剛剛被中原中也一拳砸進地裡的時候想起來了,今天好像是她在零八年消失的那天。

  中原中也的活動範圍一般在橫濱和國外,還能悠閑地來定制衣服——說明來東京也不是出任務的。

  裡梅面無表情,他舉起了手裡的袋子,說話時還透著冷氣:「一個月前定制的。」

  綾小路葵:「給我的嗎?」

  裡梅:「嗯。」

  出現了!祭品!

  中原中也一定是把她的墓立在東京哪個地方了。

  那麼問題來了,中原中也是怎麼知道她穿多大的衣服的。

  綾小路葵沒想通:「那什麼,我說體檢數據泄露,你信嗎?」

  裡梅:「呵呵。」

  –

  綾小路葵是在第二天傍晚才發現手機裡多了個中原中也的號碼的。

  她新買的手機,只存了幾個外賣電話,一打開聯系人列表,中原中也的名字就赫然在最上面。

  她剛發現,對方就發來了條短信。

  [中原中也]:敢把我的號碼也賣掉你就死定了。

  中原中也某種意義上倒是很了解她的起床時間。

  ……但都說了那個甜甜圈是意外啊!

  干部的電話號碼,怎麼也得賣三卡車的甜甜圈。

  黃金做的那種。

  [世界第一綾小路]:實際上昨天我還有件沒坦白的事。

  [中原中也]:?

  [世界第一綾小路]:你酒窖爆炸的第二天,太宰干部給我寄了瓶酒來,說是剩下的謝禮。

  中原中也過了三分鐘也沒回消息。

  [中原中也]:送你了。

  [中原中也]:垃圾太宰碰過的我不要。

  ……你們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

  綾小路葵這麼吐槽著,瞄了一眼床邊包裝精美的紅酒。

  本來想還回去的。

  蕪湖,又賺了。

  雖說大下午的喝酒不太好,但就嘗一口的話……

  半個小時過去,綾小路葵看著空掉的酒瓶,陷入了沉思。

  昨天裡梅帶她去了咒靈們新的根據地,真人經歷了五條悟的毒打後顯然還活著。

  據說是被漏瑚救了回來,那時經歷了毒打的真人躺在地上盯著月亮看了十分鐘,突然頓悟了什麼她聽不懂的新技能,又滿血地跑出去做實驗了。

  [夏油傑]說高專的人畫了幅她的抽像畫在找她,綾小路葵用腳想都知道是為什麼。

  她暫時被歸為反派陣營了。

  聽起來還挺炫酷。

  最好再給她取個什麼外號,中二點的那種——說不定傳單發到小學生手裡,她還能多收獲幾個信徒。

  「並沒有傳單那種東西哦,母親。」真人坐在她公寓臥室的地板上,手裡拿著她的游戲機,好奇地在研究使用方法。

  他剛說完,頭頂上就挨了一拳。

  「之前說不會讓陰陽師殺我,在領域裡倒是逃得挺快的嘛。」綾小路葵保持著平衡,記仇道。

  真人停下了假裝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動作,他似乎看出了對面少女的異樣,疑惑地坐了起來,伸手晃了晃:「可是我留在那裡的話母親也會為難的吧。」

  綾小路葵:「?」

  真人滿臉童真:「[夏油]說你們會做人類常做的事,因為好奇我還去看了看,雖然我是無所謂啦,但是裡面的人好像既痛苦又快樂的樣……」

  窗戶打開又合上。

  真人眨眨眼,被綾小路葵提著後領從六樓扔了下去。

  雖說高空拋物不太好,但她之前看過了,路上沒人。

  真人只會啪嘰一聲地摔成不明液體而已。

  舒服了。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葵躺回了床上,抱著她的箱子睡覺。

  咦,她為什麼要抱個箱子來著?

  【我只教一次。】

  熟悉的聲音浮現在耳邊,金發的少女挺身坐起,頓時又嚇清醒了。

  十二點差十分。

  她用靈力觸發了咒紋,卻因為太過慌張,一下又摔進了水裡。

  啊,更清醒了。

  綾小路葵有些嫌棄地邁開步子,蹚過淺淺的水,爬上了牛頭脊骨。

  沾了水的和服下擺變得有些沉重,與少女身形不相吻合的箱子在這時顯得更為累贅。

  兩面宿儺撐著下巴,居高臨下地欣賞著她笨拙的舉動,卻又在她快摔倒前拎住了他。

  「喝酒了?」他問,眉尾揚起,抬手想把她兩只手抱著的箱子扔掉。

  但在那之前,少女索性在半空中像樹袋熊一樣抱住了它。

  「不准扔。」綾小路葵說道,在這方面顯得很是執著。

  她的呼吸凌亂,帶了點酒氣,一雙眼睛卻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格外透亮。

  「我說會帶禮物就是會帶禮物。」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嘿嘿地笑了起來,醉紅的眉眼間帶了點傻氣。

  兩面宿儺注視了她一會兒,松開了拎著她後領的手。

  「不感興趣。」兩面宿儺說。

  綾小路葵反駁:「你待會就感興趣了。」

  明亮的火焰在她指尖躍起,只是小小的一撮,不到能傷人的程度。

  兩面宿儺看著她把箱子遠遠地放下,然後又跑到了他的身邊。

  落在紙箱上的火焰在無聲中搖曳著變大。

  咻地一聲,藏藍色的天空中綻開了焰火。

  紅色的,黃色的,像是太陽和月亮。

  「看,是不是很像平安京。」綾小路葵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自豪地揚著腦袋,用手肘捅了捅宿儺,「你以前也帶我看過。」

  雖然本來的目的似乎是去殺哪個陰陽師,但她只記得滿天的煙花了。

  高台上穿著狩衣的人們,空氣中彌漫著蘋果糖的味道,巫女搖著神樂鈴在跳著舞。

  「不記得了。」兩面宿儺平靜道。

  他垂目,看向身邊的少女。

  她看上去快要睡著了,頭一點一點的,額前金色的碎發下,藍色的眼眸中透著幾分迷離。

  兩面宿儺不知道她又在為什麼微不足道的事情開心。

  「好吧,不懂欣賞的家伙。」綾小路葵嘟囔道。

  她站累了,索性蹲了下來,纖細的手腕支住下巴,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嘴角。

  少女的身形被杏色的和服勾勒,一條青色的腰帶緊緊包裹著腰肢,在背後系成了個蝴蝶結。

  又一朵煙花綻開。

  少女昳麗的面容在一瞬被映亮。

  「礙眼。」兩面宿儺說著,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我嗎?」

  兩面宿儺扯掉了她的腰帶。

  「衣服。」他說。


第39章 第 39 章

  還好今天穿的不是貴的那件。

  當腰帶被扯掉的時候, 猛然清醒的綾小路葵腦子裡只有這麼一個想法。

  「放煙花呢。」她試圖勸說兩面宿儺道。

  兩面宿儺一只手撐在她的耳邊,滿不在乎:「所以呢。」

  綾小路葵哽了一下,她抿著唇, 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個合適的理由, 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是特地為你放的煙花。」

  她說著, 有些沒底氣地別開臉去。

  兩面宿儺定定地看了她一會, 伸手把她拉了起來。

  「那就看。」兩面宿儺道, 將她抱在懷裡。

  咦, 怎麼突然這麼好心?

  綾小路葵疑惑地抬頭,她看向兩面宿儺,卻沒在他臉上看到什麼多余的情緒。

  於是她又訕訕地收回了目光, 抬手揉了揉眼睛, 無聲地打了個哈欠。

  有了第一次被按在地上逃也逃不掉的經歷, 綾小路葵決定這次趁兩面宿儺不注意, 悄悄地睡過去。

  她都睡著了, 兩面宿儺總不能對她做什麼吧。

  但很快綾小路葵就發現, 這個主意並不現實。

  每次當她快合上眼的時候, 兩面宿儺就會惡作劇似的把她弄醒。

  她身上那件杏色的和服在不知不覺中不知所蹤, 裡衣的腰帶一落下,本就扎得松散的領口就皺巴巴地敞開。

  少女的藍眸水潤, 櫻桃色的嘴唇微微張著,喘息聲微弱得像只小鹿。

  「不看了不看了!」不知幾次後,綾小路葵扯住兩面宿儺伸進衣服裡的手, 紅著臉惱羞成怒地叫道。

  她的金發散亂, 戳進敞開的領口裡, 有種凌虐的美感。

  可兩面宿儺偏偏不如她意, 他饒有興致地捏著她的肩膀, 喉嚨裡發出一連串譏諷意味的笑,「別逃啊,不是你要看的嗎。」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某種角度上被兩面宿儺小瞧了,她咬著牙,把剛要罵出口的話又收了回去。

  好啊,比就比。

  反正大家都共感,她不好受兩面宿儺也不好受。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葵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數數。

  一只真人、兩只真人……

  不好,密集恐懼症犯了。

  綾小路葵醒過神來,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兩面宿儺觀察著她的小動作,有些不滿意。

  「我改變主意了。」兩面宿儺道。

  他按在少女肚子上的手輕輕抬起,出現在掌心的舌頭劃過腹部柔軟的肌膚。

  「喂,別、別舔那種地方啊!」

  綾小路葵咬著自己的手,逃避似的閉上眼睛,企圖遏制不讓自己發出奇怪的聲音。

  「哦,你很喜歡這樣嘛。」

  兩面宿儺挑眉,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惡劣地咧開嘴笑。

  他俯下身。

  砰地一聲,最後一朵煙花在顫抖的嗚咽中綻開。

  -

  綾小路葵第二天再醒來,晃悠到咒靈們的根據地時已經是下午兩點。

  [夏油傑]對於她的這種行為毫不意外,只是笑眯眯地交給了她一個正經任務。

  接應花御,地點在咒術高專附近。

  自從上次她和一個特級咒靈搶奪手指,卻差點被黑發少年的「背後靈」一口吞進肚子裡後,綾小路葵已經很久沒接到正經任務了。

  真人是和她一起出發的,但是她只不過轉眼買個冰淇淋的功夫,他就歡樂地鑽進下水道不見了。

  ……總是往下水道跑,他為什麼不會臭掉。

  綾小路葵吐槽著,對此倒也不在意,畢竟真人有其他事情要做。

  聽起來比她的要麻煩許多。

  而她就只需要快樂地捧著冰淇淋,在樹上坐兩個小時,今天的運動量就算達標了。

  「有點像中忍考試。」

  在觀察了一會腳下跑過的一群穿著制服的學生後,綾小路葵得出了結論。

  她說著,又補充一句,「手放在後面跑就更像了。」

  「那會很不方便。」夏油傑說,沒告訴她以前他和五條悟的確實驗過這種蠢事。

  並不是對忍者感興趣,只是關於游戲的內容打了個賭而已。

  在察覺到自己輸了以後,憤怒的DK五條悟開始把咒靈踩在腳下當皮球玩。

  他是無所謂,但那個場景似乎給高一級的前輩庵歌姬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綾小路葵聽著夏油傑的話,覺得自己對忍者的信仰搖搖欲墜。

  「啊,等等,我想起來了。」綾小路葵說,「我第一次在網上邀請你們組隊刷怪的時候,迅猛龍說在和隔壁學校的菜雞打架——不會就是這個什麼交流賽吧?」

  夏油傑看她一眼:「你又聯想到什麼奇怪的事了嗎?」

  綾小路葵干笑兩聲,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就,你看過《熱血高校》嗎?我以為你們兩個是帶著一群人去隔壁找茬了。」

  明明沒有看過她說的這部電影,但是夏油傑似乎微妙地能想像出那個場景。

  畢竟為了快點上線打游戲,五條悟曾創下了交流會最快結束記錄。

  他至今還記得個人賽上的那個倒霉蛋痛哭流涕地說再也不要來東京的畫面。

  【「那好歹也是你的粉絲啊,悟。」】

  夏油傑記得那時自己是這麼說的。少年扎著丸子頭,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聲音裡帶著點嘆息,嘴角卻是勾著的。

  五條悟不滿地看著他。

  【「什麼啊,明明傑也覺得交流會很無聊吧,根本沒有對手嘛。」】

  五條悟的話一出,就引起了京都校的公憤。

  但他說的的確也是事實,沒人能管得了他。

  還蠻有趣的。

  夏油傑想著,忽然察覺到——

  從那時起,他的性格就在某方面和五條悟一樣差勁。

  「吃完了。」綾小路葵看著空空的紙杯,有些惋惜地說道。

  跑過去的人沒幾個認識的,她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比賽上了。

  「你說我現在再出去買一杯會不會被高專的人發現?」綾小路葵明知故問道。

  夏油傑看了眼頭頂上消失的[帳],把紙杯從她的手裡抽了出來。

  「快結束了吧。」夏油傑說。

  [帳]消失了,這也就代表五條悟會出現。

  西邊那個詛咒師的氣息已經消失了,那麼,接下來就是……

  「來了。」綾小路葵從樹上跳了下來,遠遠地看到五條悟懸在半空中的身影,「為什麼他能飛啊。」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的關注點依舊很奇怪。

  夏油傑:「神不是都有翅膀嗎?」

  綾小路葵:「那是天使,世界上是沒有天使的,你封建迷信。」

  本身存在即是違背科學的神明這麼信誓旦旦地說道。

  夏油傑已經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糾正她好了。

  但咒力的凝聚很快就吸引了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

  「他背後是兩個小行星嗎?不是吧?快告訴我不是。」處於震驚之中的少女拍了拍身邊的夏油傑。

  夏油傑沒回答她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後退一步?」

  綾小路葵遙遙地指了下五條悟,又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被那東西砸到會被碾成肉沫的啊。」

  和五條悟對著干的咒靈真是有大無畏精神啊。

  這種不畏強權,奮勇向上的覺悟實在是令她感動。

  綾小路葵反思了一下,又默不作聲地後退了一步。

  她又不是咒靈,她內卷什麼。

  這個距離夠發動她之前交給花御的瞬移符了。

  夏油傑看著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符紙,上面用黑色的墨水歪七八扭地寫了什麼他從沒見過的東西。

  「烏龜?」沉默半晌,夏油傑推測道。

  綾小路葵大受打擊,她忘掉了對於五條悟那不可思議的攻擊的恐懼,認真地和夏油傑爭辯起來:「瞬!是瞬字!怎麼可能是烏龜啊,難道我能召喚出一只烏龜然後飛走嗎!」

  夏油傑:「……」

  綾小路葵:「我又想了想,好像那樣更炫酷一點。」

  夏油傑覺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種東西是真的存在的,畢竟他剛剛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的確就像綾小路葵描述的那樣。

  說到這裡的少女顯得有些心虛,她往符紙裡注入靈力,狡辯道:「誰讓漏瑚給我的毛筆上只有三根毛,能寫成這樣不錯了。」

  夏油傑:「我看見了。」

  綾小路葵:「?」

  夏油傑:「明明有五根。」

  綾小路葵瞳孔地震:「你們詛咒師都把注意力放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的嗎?」

  不行,不能想了。

  再想待會五條悟把手裡的東西扔出去時她就要反應不過來了。

  成片的樹木在這時倒下,幾乎是在一瞬間,花御的全身被金色的靈力包裹,它們層層構築,砌起了屏障,似要拖延住攻擊。

  但咒力在觸及那抹靈力前便飄散。

  那是不完整的茈式。

  也就是說,五條悟真正的意圖是……

  「你抓咒靈啊,抓我干嘛。」

  綾小路葵也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麼。

  她來之前特地咨詢了夏油傑把手上咒紋殘留的咒力隱藏的方法,她不是咒術師,五條悟的六眼應該不會立刻注意到她。

  就算注意到她,他的第一攻擊目標也應該是威脅到他學生的花御。

  她的符咒發動只需要0.1秒,等到五條悟看到她,她應該回到公寓裡睡覺了才對。

  可就是這0.1秒,五條悟把半個身子已經消失在傳送通道裡的她拽了回來。

  「因為比起那個詛咒,還是小葵花更難抓嘛。」五條悟握著她的一只腳踝,倒吊著拎著她,「這次不抓的話以後說不定就遇不到了。」

  綾小路葵:「……你怎麼發現我的。」

  五條悟輕輕地「嗯?」了一聲,他那雙漂亮的六眼彎起,語氣分不清真假,「不,只是突然感到有人在罵我。」

  他說著,歪頭避開手下少女的攻擊,聲音輕快,「說起來,我找到把你手上的咒紋去掉的方法了哦。」

  綾小路葵愣了下,將信將疑:「你不是不知道嗎?」

  「天逆鉾。」夏油傑的聲音在她耳邊出現,「不過被悟毀掉了。」

  綾小路葵頓時冷笑一聲,腰部一用力,拳頭就往五條悟臉上招呼:「還想耍我,你做夢。」

  她的攻擊在距離五條悟還有一釐米時被無下限隔開了。

  五條悟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態度突然轉變的原因。

  那雙六眼被陽光映亮,倒映出少女耳側的那枚黑色耳釘。

  他記得夏油傑也有同款。

  咦,他們兩個之前背著他偷偷交換禮物了嗎?

  「真傷心啊,竟然把我排除在外。」五條悟假裝痛心疾首地說道,拎著她就往回走,「別這麼暴躁嘛,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綾小路葵:「有什麼不能在這裡聊的?」

  五條悟的語調懶洋洋的,指了指她手上的咒紋:「當然是因為有些東西我只想和小葵花說嘛。」

  ……你一定要說這麼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嗎?

  綾小路葵想著,卻忽然感到握著她腳踝的力量松開了。

  [一線]

  靈力築成的屏障構起,少女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雖然沒想著在這種場合見面,但再吊著的話她就要哭鼻子了。」夏油傑說,無視了綾小路葵那[我什麼時候因為這種事情哭鼻子了!]的抗議。

  那雙漂亮的六眼在傍晚的余暉中睜大,五條悟看向自己本該死去的好友,一時之間忘了該怎麼說話。

  他的神色從難以置信到冷淡,又從冷淡到微妙,所有的情緒堆砌在他臉上,變得古怪又扭曲。

  「這是高專。」五條悟說。

  夏油傑:「我知道。」

  五條悟:「你以為你走得掉嗎?」

  夏油傑:「只要她能走就沒關系。」

  五條悟:「……」

  他的表情一下子更古怪了。

  綾小路葵看著他張開嘴又閉上,似乎想問的東西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問吧。」綾小路葵貼心地說道。

  五條悟煩惱地揉亂了頭發。

  「喂,傑。」他抬起眼睛,表情是難得的嚴肅與認真,「你特地搞一場假死就是為了和這家伙私奔嗎?」

  「……」

  夕陽下鳥雀振翅的聲音響起,夏油傑無語地低頭,看向懷裡哭泣的少女。

  「你哭什麼?」夏油傑問。

  綾小路葵邊抹眼淚邊說話:「好親切的稱呼,你一出來迅猛龍他終於不喊我小葵花了啊嗚嗚嗚。」

  五條悟:……?

  五條悟:一個稱呼而已,你心理陰影這麼大的嗎?


第40章 第 40 章

  畢竟是假裝出來的眼淚, 綾小路葵很快就停止了哭泣。

  她拍了拍夏油傑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

  夏油傑沒什麼猶豫地照做了。

  「不,傑的確是死了。」金發的少女平穩落地, 清了清嗓子, 像模像樣地說道, 「雖然我的確很喜歡帥哥沒錯, 但也還沒有發展到對自己的神器下手的地步吧。」

  「神器?」五條悟准確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綾小路葵:「就是類似召喚獸一樣的東西。」

  五條悟沒說信不信她, 只是目光在她空蕩蕩的耳垂上停留片刻,又轉移到了夏油傑的身上。

  不是障眼法,的確是夏油傑沒錯。

  他曾經的同窗、親手了結的摯友——一個沒有了咒力和心跳的夏油傑。

  原來如此, 這就是六眼之前無法捕捉到他的存在的原因嗎?

  「是這樣啊。」五條悟哈地笑了聲,「SSS級傑尼龜,你和普通人也就只有這麼點距離了。」

  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下,修長的手指在空中拉出一道小小的弧線。

  夏油傑沒否認, 他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五條悟的反應一樣,坦坦蕩蕩地抬眸, 唇角淺淡的笑裡帶著和對方相似的嘲諷。

  「傑尼龜總比迅猛龍要好吧。」夏油傑說, 語氣涼涼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召喚獸裡甚至都沒有迅猛龍這種生物。」

  五條悟:「……」

  綾小路葵第一次看到五條悟這麼吃癟的樣子, 她想要拍張照片分享給她的好朋友伊地知,但又怕手機剛掏出來就會被對方捏爆。

  決定了,還是用眼睛記錄吧。

  「又不是以前了, 我為什麼要和你比這種東西啊。」反應過來的五條悟嘟囔道, 他的表情平靜下來, 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卻有些煩躁。

  「隨便吧。」五條悟說, 屈起了兩根手指, 「反正就算再加一個傑,結果也是一樣的。」

  他的六眼垂下,不經意地站直身子時,本就欣長的身材遮擋住了從葉間罅隙投下來的陽光。

  夏油傑在這時上前了一步。

  五條悟的身形完全被他遮擋,綾小路葵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到他向來輕快的聲音低了幾度。

  「你應該也發現了吧,傑。」在逐漸拉長的影子中,五條悟對夏油傑說道,「那群詛咒拉攏她的原因。」

  -

  綾小路葵想了想。

  氣氛似乎就是從五條悟和夏油傑達成共識開始變得不對勁的。

  「事情是這樣的。」綾小路葵說,「你們兩個平均一下身高將近一米九,我和你們差了三十釐米,假設上下身平分,我腿也比你們短十五釐米。」

  五條悟:「說人話。」

  綾小路葵:「走慢點,跑不動了。」

  這句話說出口的結果顯然易見,五條悟嘲笑了她足足三分鐘,直到夏油傑開口制止他才停下。

  「真沒勁。」五條悟評價道,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你不是神嗎,神都會飛吧。」

  出現了!和夏油傑一樣的問題!

  摯友當久了腦電波都會變得一致嗎?

  不對啊,她和她的付喪神們一起待了幾百年,藥研的性格不僅沒向她靠攏,反而變得更嚴肅了。

  藥研藤四郎最近沒怎麼和粟田口的弟弟們一起玩了。綾小路葵上次在本丸裡看到他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鶯丸他們的老年人品茶組,不知道在感嘆什麼神生。

  「如果傑能變成坐騎的話我就能飛。」綾小路葵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向夏油傑投去了熾熱的目光。

  「別想了。」夏油傑說,「我不會變成烏龜駝著你走的。」

  綾小路葵想了想:「好吧,那看來只能等迅猛龍了。」

  五條悟:「?」

  綾小路葵:「反正我是不老的,等你哪天老死了我就來邀請你加入神器行列。」

  她已經能夠想像出騎著一只恐龍的威風畫面了。

  五條悟看了眼夏油傑。

  「沒有工資。」夏油傑說。

  青年沒扎丸子頭,一頭黑發散下,紫色的虹膜在垂眼時被遮蔽。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唇角卻還帶著笑意。

  五條悟覺得他好像有哪裡變了,但是又說不出來。

  「誒,真慘啊。」五條悟收回目光,抬了下下頜,裝模作樣地發表了同情,「要我贊助你們嗎?」

  他豎起了根手指。

  綾小路葵哼了一聲以表不屑,「區區一萬円,我不受嗟來之食。」

  夏油傑笑了下,「雖然只是猜測,但那大概是一千萬円的意思。」

  綾小路葵停下了腳步。

  五條悟輕輕地「嗯?」了一聲,偏過頭看她:「這是什麼眼神?」

  綾小路葵態度都變誠懇了:「看一座金光閃閃的大佛的眼神。」

  五條悟見過崇拜的,也見過背地裡罵他瘟神的,但還是第一次見想要把他當佛像供起來的。

  他想像了一下。

  放在高專門口的話也不是不行。

  除去吐槽他的一二三個學生外,至少悠仁大概會發出驚嘆。

  「我悟了。」綾小路葵說,「原來最快發家致富的方法是當咒術師或詛咒師。」

  「詛咒師?」

  「對啊,宿儺以前只要坐在那裡什麼都不干,就有很多人給他送禮物。」

  這句話是下意識說出來的,綾小路葵反應了兩秒才發現不對勁。

  「竟然崇拜那個詛咒,這可不行啊。」五條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眼罩戴上了,他柔軟的白發豎起。拿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喇叭槍對著她的耳朵嘟嘟了兩聲,「宿儺君,聽得見吧,帶壞小朋友是不好的哦。」

  五條悟說完,為了杜絕兩面宿儺在睡覺沒聽見的可能性,又拿著喇叭槍開始繼續嘟嘟嘟。

  綾小路葵捂著耳朵,覺得耳膜要裂了。

  等等,他剛剛是不是又換了稱呼?

  綾小路葵瞳孔地震。

  「誰是小朋友,我比你曾曾曾祖父還大。」她放下了捂著耳朵的手,「求你了,罵我吧,叫臭臭泥也行。」

  這回瞳孔地震的變成了五條悟,他拿著喇叭槍的手還沒移開,話卻是對著夏油傑說的:「原來她除了捆綁play以外還有被罵的愛好嗎?」

  夏油傑認真地想了想:「其實還有……」

  綾小路葵捂著手腕的咒紋氣急敗壞:「啊啊啊不准說了!」

  【六眼是怎麼叫你的。】

  傻子才喜歡被罵。

  只是上次在神社裡兩面宿儺戲弄她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到了。」五條悟說。

  又是一間貼滿符紙的房間,這讓綾小路葵不禁聯想到和五條悟初次見面的時候。

  「真的有用嗎?」夏油傑抬眼掃了一眼四周。

  五條悟的肩膀聳了下,絲毫不擔心他們逃跑,率先走了進去,「誰知道呢,理論上是有效的。」

  綾小路葵跟不上他們的腦回路。

  五條悟和夏油傑之間那莫名其妙的默契已經讓她今天無數次懷疑神生了。

  她這樣想著,突然收到了兩道視線的注視。

  「要不然讓她喊兩聲?」五條悟指著她手上的咒紋提議道。

  綾小路葵恍然大悟。

  原來是要試驗宿儺能不能聽見的意思。

  到底是有什麼他不能聽的啊?

  她並不是沒有思考過五條悟口中那群詛咒為什麼會邀請她加入的原因。

  沒有說她自己沒用的意思,只是她的異心昭然若揭,至少目的是和他們截然相反的。

  不,現在回憶一下,那個占據了夏油身體的詛咒似乎在真人說出她和兩面宿儺的關系以前神色就不對勁了。

  而在那之前就只有……

  漏瑚突然停下的攻擊?

  「嚇傻了?」五條悟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綾小路葵回過神,看到的就是他那只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手。

  在他再次拿喇叭嘟嘟嘟她前,綾小路葵徒手把喇叭的頭掰了下來。

  五條悟眨眨眼,無所謂地把失去作用的小道具扔掉了。

  夏油傑偏頭避開。

  「不要亂扔垃圾,悟。」他說道。

  「欸,你的關注點在這裡嗎。」五條悟撇了撇嘴,語氣裡帶著抱怨。

  他坐在椅子上,雙腿跨開,也許是因為腿太長了的緣故,黑色的褲腳有了點上移的趨勢,露出鞋子上的一截腳踝。

  「其實也只是猜測啦。」五條悟歪了歪腦袋說,「兩面宿儺被封印後只留下了作為特級咒物的二十根手指——但是,除了咽下手指的悠仁以外,竟然還存在著第二種他與外界交流的渠道,怎麼想都很奇怪吧?」

  啊,是她從未思考過的道路。

  兩面宿儺的力量有一部分在她身上?

  等等,這麼說的話——

  「沒錯哦。」五條悟察覺到了她眼神的變化,嘴角咧開一個得意的笑,「如果猜測成立的話,恭喜你某種意義上成為特級咒物啦。」

  啪地一聲。

  綾小路葵默默地把掉在頭頂上的禮花摘了下來。

  她現在覺得五條悟更像哆啦A夢了。

  他哪裡摸出來的這麼多的小道具。

  「你是說他們打算把我剁碎了送給兩面宿儺吃?」

  少女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顯然不怎麼害怕。

  五條悟為此感到了稍許的疑惑,但他沒在這上面糾結多久,很快地回答了她的問題:「不,裡面不是有個縫合臉的詛咒嘛,稍微改變下形態就好了吧。」

  原來如此,真人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綾小路葵平靜地接受了現狀。

  「怎麼樣,還要回去嗎?」五條悟單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問道。

  綾小路葵站了起來:「回啊,為什麼不回。」

  夏油傑的身體都還沒搶回來呢。

  更何況她還打算再迫害他們點時日。

  實在不行,大不了自爆好了。

  那群詛咒大概不知道她能重生的事。

  「不過,只有這種事的話,宿儺知道也沒事吧。」

  或許兩面宿儺的確是把她當保險器來用了,但是——

  想到這裡的綾小路葵安慰似的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他要是想把我吃掉早就吃掉了。」

  五條悟在頭頂上打出了個問號:「你不打算勸勸她嗎……」

  一個「傑」字還沒喊出口,五條悟的聲音就在夏油傑移開的目光中湮沒了。

  五條悟難得地再次陷入了沉默,在少女疑惑的目光的注視下,他一言不發地打開了房間的門,小指將眼罩勾起,露出一只眼睛來。

  難以形容的壓迫感如潮水般向那抹金色湧去,卻在觸及少女的前一刻停下。

  是兩面宿儺的咒力。

  這也就算了,五條悟憑借著良好的視力,在自己的舊友身上看到了某種痕跡。

  他從沒這麼希望自己眼瞎過。

  「搞什麼啊。」五條悟揉亂了頭發,單從語氣聽起來有些懷疑人生的味道,「兩面宿儺那家伙的品味竟然是一進游戲就選錯種族當了一年的跳跳草的笨蛋嗎。」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你再罵!

  五條悟:「想不通啊,你都做了什麼?啊,莫非你們神明有什麼控制別人的思想的招式之類的」

  綾小路葵梗塞:「我要是會那種東西,就在他和我玩[看看你能死幾次]的游戲前使出來了。」

  五條悟頓住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從微妙轉到同情,綾小路葵甚至從裡面讀出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味道。

  她看著五條悟掏出手機,表情沉痛地撥打了家入硝子的電話。

  「喂,硝子,我這裡有個不得了的受虐狂。」

  「把她腦子拿出來洗一遍還有救嗎?」

  眼前黑色的陰影灑了下來。

  綾小路葵看著五條悟的那張揚著親切微笑的臉,忽然有些恐懼。

  綾小路葵:……傑!

  夏油傑:?

  綾小路葵:我們現在喊救命是不是來不及了?


第41章 第 41 章

  五條悟最後還是沒做出把她腦子打開那種喪心病狂的事, 理由是有礙觀瞻。

  但綾小路葵清楚地從他的手機裡聽到了電話被掛斷的嘟嘟聲。

  「硝子是誰?」她向夏油傑問道。

  夏油傑垂眸看了眼五條悟那黑掉的手機屏幕,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唇角輕輕地扯了下, 語氣平淡地陳述:「以前的同伴。」

  綾小路葵恍然大悟:「你被同伴討厭了啊,迅猛龍。」

  少女在說這話的時候, 聲音裡滿溢著真切的同情, 腳步卻是往夏油傑身後挪了挪。

  五條悟觀察著她的小動作, 這次倒是沒有伸手去拎她。

  他無所謂地撇了下唇角,十分自信地否定了事實:「不是哦,我才沒有被討厭。」

  五條悟用老師般教誨的語氣說道,站直了身子, 目光向夏油傑瞟去。

  「你也跟著一起回去?」

  「嗯。」

  「不去和硝子打個招呼?」

  「以後還會見到。」

  「唔,不會是因為沒了咒力覺得丟臉吧?」

  五條悟的話音落下,夏油傑卻沒什麼反應。

  從剛才起就覺得了,果然還是有點奇怪啊。

  五條悟苦惱地想道。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 按理說傑應該生氣地反擊才是。

  「被騙了嗎,[束縛]之類的?」

  五條悟饒有興致地問, 身體依靠在牆上,壓皺了一排黃色的符紙。

  他和夏油傑透過一層薄薄的眼罩對視, 忽地笑了一聲。

  「雖然我也覺得和小葵花待在一起很有趣啦,但你還沒有好心到打白工的地步吧。」

  「也不算打白工。」夏油傑說, 他抬掌按住了氣急敗壞的少女, 眉頭壓低了點,聲音裡帶了些五條悟過去熟悉的無奈成分。

  「那不是束縛,只是奇怪的規則而已。」

  憤怒、惡念——這些如雜草般的情緒一旦滋長出, 就會成為刺傷主人的工具。

  五條悟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 他抬腳邁步, 在夏油傑面前停了下來,捏著下巴打算用咒力探一探究竟。

  可他剛伸出手,下頜就被鋒利的短刃指住了。

  「以前就算了,現在可不行啊。」綾小路葵威脅道,「神器也是會死的。」

  她說這話時沒什麼底氣,拔刀的速度很快,金燦燦的靈力環繞在刀尖,似乎是一瞬間就做出了決斷。

  沒有要主動攻擊的意思,看起來也不想和他動手,大概只是為了阻止他的動作。

  真是戒備啊,以為他要強制把傑留在這裡嗎?

  這麼說的話,傑的死因她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

  應該是只報了他一個人的名字。

  五條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是這麼和她說的嗎,傑?她還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事吧。」

  死去的父母,被咒靈吃掉的普通人。

  夏油傑在夏天叛逃出了咒術高專,又在夏天襲擊了咒術高專。

  曾經的特級咒術師輸給了一個名為乙骨憂太的少年。

  五條悟於無人的角落找到了他,在光與暗的分界處,親手給了他最後一擊。

  已經是敵人了。

  「別擔心,我可沒想著在這裡動手。」

  雖說他一開始除了搞清楚那群詛咒想做的事外,的確沒有打算放走夏油傑的念頭,但是現在……

  五條悟頂著神明狐疑的視線從夏油傑身邊走過。

  「傑。」

  他喊了一聲夏油傑的名字,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看他。

  五條悟只是懶洋洋地笑道。

  「你這不也被人保護著嗎。」

  –

  五條悟最後的話綾小路葵沒有聽見,夏油傑和她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可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五條悟為什麼快樂地和她來了場水槍對決後就放她走了。

  他都不怕她來個反水的嗎?

  「那我只好連著小葵花一起祓除了。」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五條悟用無比快樂的語氣說出了可怕的話。

  綾小路葵:「……」

  「開玩笑的,你站在哪邊對於我來說都無所謂。」五條悟說著,擺了擺手,「反正我是最強的啊。」

  綾小路葵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五條悟說話時的語氣自然,聲音裡也沒有嘲諷的意思,但他一燦爛地咧開嘴角,她就感到天才的陰影籠罩在了她的頭上。

  這就是傳說中無形的鄙視嗎。

  「雖說自信是好事。」綾小路葵頓了頓,神色微妙地說道,「但還是小心點好吧。」

  【就算那群咒術師知道了也沒關系,因為[夏油]都已經計劃好了啊。】

  那天真人是這麼回答她的問題的。

  他們的計劃裡不可能不包括五條悟。

  應該是找到了什麼對付他的方法。

  五條悟沒說話,他站在原地低下頭看她,神色看不出什麼異常,時間卻久到綾小路葵又沉默地重新舉起了水槍。

  可五條悟並沒有要和她再來一場對決的打算。

  他只是露出了發現新大陸般的表情,伸手指著她,話卻是對夏油傑說的。

  「你就是這麼被她騙去的嗎?」五條悟問。

  綾小路葵:?

  夏油傑不動聲色:「悟只是有點驚訝你竟然會擔心他。」

  「畢竟是朋友啊。」綾小路葵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沒思考就說出了答案。

  五條悟:「再說一遍。」

  綾小路葵:「朋友?」

  五條悟把這句話錄下來了。

  他好心情地彎起了眼睛,晃了晃手裡的手機,「下次宿儺再從悠仁身體裡跑出來,我就放這個給他聽。」

  夏油傑挑眉:「為學生報仇?」

  「才不是。」五條悟擺了擺手,他的四指屈起,食指卻豎的筆直,「只是想看看他的反應而已。」

  五條悟並不是個憑眼睛見到的東西就下定論的人。

  反應如果太合乎常理倒像是佯裝出來的了。

  怎麼說他的「好朋友」被人吃了還要被利用也太可憐了。

  「所以,硬要說的話——」

  五條悟說著,唇線向一旁扯開。

  「——應該是單純的挑釁才對。」

  –

  詛咒的根據地裡只有真人一個人,他躺在沙灘椅上,看上去在睡覺,卻又在她靠近時倏地睜開眼睛。

  「你回來啦。」

  真人說話的時候,雙手枕在腦後,他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看她,異色的虹膜在陽光下格外漂亮。

  「我聽花御說了,母親被六眼抓走了。」

  一顆藍色的腦袋靠了過來,真人倒在她的腿上,十分自然地撒嬌。

  「雖然[夏油]說不用管,但我剛剛是打算去接你的哦。」

  「他們呢?」

  「不知道,大概待會就回來了吧。」

  真人是這麼說的,但綾小路葵知道,[夏油傑]他們是擔心她把五條悟一起帶過來,好把他們一網打盡。

  她現在的地位大概相當於兩面宿儺的手指。

  詛咒們不關心她會做什麼——只要她的利用價值存在。

  想想就不爽啊。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把真人的頭發扎成了朝天辮。

  真人:「這樣很醜誒。」

  他抱怨著,倒沒有伸手去解。

  真人總是表現得很乖巧,給她造成他除了喜歡做點惡作劇外無害的錯覺。

  綾小路葵發現他的口袋裡掉出了幾根形似吶喊的幽靈一樣的東西。

  「是關於人能變得多小的實驗。」真人注意到了她轉移的目光,無所謂地說道,「我有按照母親說的好好練習。」

  ——不用剁碎那麼麻煩,只要那個咒靈把小葵花也變成手指一樣的東西,讓悠仁吃下去就行了吧。

  「等我熟練了就能把母親變成您畫的那樣啦。」

  五條悟的話和真人的話重疊在一起,少女低頭,對上真人的眼睛,又給他扎了根辮子。

  「拿詛咒做實驗也是可以的吧。」她平靜地問道。

  「可是人的數量太多了嘛,多到我都要嘔吐了。」真人滿不在乎地回應,「區區人類而已,您在擔心他們嗎?」

  綾小路葵沒回答他的問題。

  「拿我做實驗也是可以的。」她說道。

  真人眨眨眼,一時之間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話。

  「不行。」

  可即使是這樣,真人還是很快地歪著腦袋拒絕了她。

  「你怕這個?」綾小路葵露出了手腕上的咒紋。

  「唔,和宿儺沒有關系啦。」

  真人說道,沒有再稱呼兩面宿儺為父親。

  他像是對這個游戲喪失了興趣,不管她扎幾個辮子,他都沒有坐起來的打算。

  他眯起眼睛,澄澈的眼眸彎成兩道可愛的月牙。

  「您不一樣。」

  真人的手抬了起來,冰冷冷的手掌覆在她的臉頰上,沒有使用無為轉變。

  那是格外小心翼翼的動作,藏著壓抑不住的熱烈的欲望和野心,像是孩子對待一個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玩具。

  「神可是只有一個的特殊存在呀。」

  –

  詛咒們確實有一個用來對付五條悟的秘密武器。

  這是綾小路葵又迫害了他們一個月得出的結論。

  應該是個咒具,但她對這完全不了解,只是原模原樣地告訴了五條悟。

  手機那頭過了幾秒傳來了消息,五條悟給她發了張金字塔的圖片,說是在旅游。

  [世界第一綾小路]:……我記得漏瑚說的是你去出任務了。

  [五條悟]:咦,消息這麼快的嗎?

  [五條悟]:說任務倒也可以啦,只是憂太也在這裡,我只要負責旅游就行了。

  他說著,又發來了張照片。

  五條悟比著剪刀手,手臂攬著個笑容羞赧又為難的少年。

  少年的皮膚蒼白,眼瞼下方帶著兩團淺淺的霧黑。

  綾小路葵直接瞳孔地震。

  這不就是上次那個截胡了她回收手指,還差使著特級咒靈差點把她吃掉的少年嗎?

  【不要吃髒東西,裡香。】

  少年站在巨大的詛咒面前,斬斷她攻擊的動作干淨又利落。

  氣魄呢!怎麼和五條悟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可怕的氣魄就消失了啊!

  綾小路葵關掉了手機,並不想承認自己不僅打架輸給五條悟,還輸給了他學生的事實。

  「說到這個。」化形的藥研藤四郎推了推眼鏡,提醒道,「我記得中原先生昨天晚上讓您今天十點去集合。」

  綾小路葵:「……」

  藥研藤四郎:「消極怠工的話又要寫檢討了,大將。」

  綾小路葵:「別罵了別罵了,起床了。」

  金發的少女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一個月前,在中原中也給森鷗外報告了她的事後,她被「請」去了港口黑手黨最高層的首領辦公室了一趟。

  她並不想去。

  只是站在她公寓樓梯間裡的中原中也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綾小路葵完全不擅長和森鷗外這種類型的人打交道,看上去親切和善,實際上笑裡藏刀,可怕得要死。

  有點像她第一次見到半張臉纏著繃帶的太宰治的時候。

  最後還是藥研和長谷部拯救了她。

  身披輕甲的付喪神在一眾黑漆漆的槍口下現形,身上的佩刀和擺放在博物館中的真品無異。

  在那以後,她的工資直線上升,任務的數量也多了起來。

  甚至連難度都直接從簡單的搜集情報發展成了對付異能力者。

  簡直比咒術師還要難纏。

  「一分三十秒。」

  破舊的建築物樓頂上,中原中也沒有看表,卻仍舊准確地報出了她遲到的時間。

  他身上還是那套熟悉的西裝和馬甲,藍寶石的胸針倒映出少女心虛的神情。

  「這次又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了嗎。」中原中也問。

  綾小路葵干笑了兩聲,她不敢回答中原中也的問題,只是掃視了一周。

  「就我們兩個人嗎?」她問。

  「不,只有你一個。」中原中也說,屈著一條腿坐了下來,「我只是來看看你比起以前退步到了哪種程度而已。」

  出現了!兩個極端!

  可惡,他為什麼不能像五條悟那個家伙一樣偷偷懶。

  身為到處加班的勞模代表,空閑下來的時候難道不應該去……等等。

  「你的秘密基地又被太宰干部發現了嗎。」綾小路葵神色古怪地說道。

  中原中也的表情果不其然地更陰沉了點。

  倒也不是秘密基地,只是他夜晚巡邏後常見的酒吧而已。

  偶然在街上碰見太宰治的中原中也當時不過是隨口說了句沒品味罷了,換來的結果就是當天晚上太宰治出現在了他常去的那間酒吧。

  黑發的青年到處邀請女性殉情,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我嗎?我叫中原中也」的自我介紹。

  重力的發動只是在一瞬間,中原中也親手毀掉了自己下班後唯一消遣娛樂的方式。

  他剛冷靜下來就後悔了。

  但這種丟人的事情中原中也是不可能承認的。

  「他已經不是干部了。」中原中也糾正了少女的稱呼,「你可以直接叫他垃圾太宰。」

  綾小路葵從中看到了商機。

  「其實我的業務範圍很廣的。」她說著,試圖從口袋裡找出頗具傳銷意味的傳單,「比如去武裝偵探社門口舉個牌子喊他一天負心漢。」

  中原中也:「不,那種事情……」

  綾小路葵:「再或者讓他買不到生活必需品之類的。」

  中原中也:「……」

  年輕的黑手黨干部並沒有說話,但表情已經陰轉多雲了。

  綾小路葵就這麼接到了有史以來最簡單的任務。

  她把中原中也的卡塞進了口袋裡,似乎已經看到了第二天《震驚!全日本繃帶一夜脫銷!》的詭異新聞。

  當然還有穿著茶色風衣的太宰治在藥店玻璃門前迷茫地眨了眨豆豆眼的場景。

  綾小路葵覺得如果能抓拍到那張照片,一定能給中原中也賣個好價錢。

  「那麼我現在就……」去。

  綾小路葵溜號的動作被中原中也制止了。

  他的身形輪廓上覆著紅光,手肘搭在膝蓋上,沒有站起身的打算。

  但重力已經壓得綾小路葵動不了了。

  「那種事情可以晚點再做。」中原中也說著,將滿臉滄桑的少女直接扔到了對面的任務地點,「快死了就發信號。」

  不是打不過,而是快死了。

  中原中也抬手,壓低了帽檐。

  他看著那抹金色消失在夜色中,緩緩地站起身。

  「沒有出來的打算嗎。」

  沉靜的夜幕中,中原中也低笑了一聲。

  他沒有動作,身後十米處的台子卻被碾碎了。

  碎石落下,穿著五條袈裟的男人站在那裡,月光映亮了他額前的縫合線,使得那向來看不真切的紫色虹膜清晰了幾分。

  「膽子很大啊,被發現了也沒有逃跑的打算。」

  中原中也咧開了嘴角,鈷藍色的眼底燃著狂妄又肆意的殺意。

  「不管怎麼說,想當著我的面對我的部下下手,已經是對港口黑手黨的挑釁了——」

  「得做好被重力碾碎的打算才行啊。」


第42章 第 42 章

  外面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當爆炸的振動傳到腳底下的時候, 綾小路葵忽然意識到了這點。

  她想探個頭出去看看中原中也在干嘛,結果剛回過頭,腦袋就磕了一下。

  ……鏡子?

  少女的掌心貼上冰涼的透明物體, 視線掃過四周。

  「躲貓貓游戲?」

  隱在碎發下的眉毛抬起,綾小路葵笑了一聲, 掌下的鏡子轟地碎開。

  鋒利的碎片擦著她的臉頰而過, 卻在觸及肌膚的前一刻被薄薄的一層靈力阻擋。

  借著微弱的光, 綾小路葵注意到那些碎片在掉落地上的一刻便湮沒在了空氣中。

  什麼啊,原來是幻覺。

  又到了她不擅長的領域了。

  扛著短刀的少女猶豫一瞬,短靴的鞋底徑直踹上了建築物內的承重柱。

  管它幻不幻術的,把這裡踹塌了任務對像也就壓死了。

  「好歹努力一下啊, 大將。」藥研藤四郎嘆息道。

  有道理。

  她不擅長對付這種類型的敵人的事情中原中也是知道的,作為她的上級,他應該是來督促她進步的。

  綾小路葵的動作停頓了一瞬,她裝模作樣地想了想, 然後又踹倒了一根。

  沒辦法,她急著摸魚, 勝之不武也是勝。

  失去了支撐的建築劇烈顫動了一下,金發的神明偏過頭, 躲過從背後飛來的攻擊。

  從遠處升起的月亮拉長了影子,綾小路葵一低頭, 就能看到身後之人的大致輪廓。

  「努力過了。你看, 這不就出來了嘛。」

  少女的語調輕快,靈力包裹全身,眨眼之際便出現在了那道黑影的身後。

  銀色的刀光劃破了空氣, 發出刺耳的銳鳴。

  又一面鏡子碎了, 可刀刃刺破□□的實感覺的的確確地傳達到了她的手中。

  鮮紅的顏色順著刀鍔一點一滴地落下, 蔓延到了她的手中。

  黑影的臉轉了過來。

  那是一雙流淚的眼睛,帶著無法形容的哀戚與祈求,向她伸出了手。

  「救救我吧,神明大人。」

  【救救我吧,神明大人。】

  被火光映亮的平安京恍若白晝,可粹著動人光澤的眼眸卻暗了下去。

  「喂。。」

  綾小路葵唇角的笑消失不見了,她毫不猶豫地抽出了刀刃,聲音因怒氣而有些顫抖。

  「最好別讓我抓住你啊,幻術師。」

  –

  一千多年前的平安時代,除了妖怪、詛咒,還有一種名為鬼的生物。

  他們是突然出現的,靠吃人為生,有著在陽光下無法行走的弱點。

  那時名為繼國的雙生子還未降世,人類在夜晚獵鬼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拋開一些遇不上鬼的好運氣,只有投靠於強大的妖怪才能生存。

  「昨晚遭到襲擊的是山腳下的那戶人家,綾小路大人。」侍女將茶點放在了她的身邊,恭敬地說道,「不過請您放心,那些鬼怪不會到這裡來的。」

  「為什麼?」

  「因為有您在嘛。」

  侍女抬起眼眸看她,眼裡盡是毫不掩飾的崇敬之色。

  第一次被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神明噎了一下,她捧著咬了一口的茶點,受寵若驚地捂著嘴咳嗽個不停。

  她的侍女是在之前受到襲擊時她唯一救下來的那個,十四歲的女孩子在那時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卻在醒來後主動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我記得大人那時抱著我的神情。」

  「倘若不是您的話,我早在那時就死掉了。」

  「請為我取個名字吧,大人。」

  她哪裡會取名字呀。

  不好意思說除了和術式有關的書都沒看過的神明躊躇了片刻。

  「平安。」那時的綾小路葵說道,「那就叫平安好了。」

  「你說呢,宿……」

  她說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轉過頭去問兩面宿儺,尾音卻湮沒在他輕闔的眼眸中。

  睡著了?

  「宿儺?」她又輕輕叫了一聲。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神明和跪拜的侍女對視一眼,後者垂著頭退下了,前者卻因此打起了些小念頭。

  她輕輕地掰開對方攬在腰上的手,惡作劇似的繞到兩面宿儺的身後,正要抬起手——

  落下的一綹金發被扯住了,兩面宿儺的手指纏繞著她的頭發,毫不憐惜地將她扯了回來。

  「拿我練手,你膽子真大啊。」

  他懶洋洋地垂下眼瞼,目光落在腿上少女那寫滿了[大事不妙]四個大字的臉上。

  「怎麼,要我繼續配合你嗎?」

  綾小路葵瞬間得寸進尺:「真的?」

  她問著,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詛咒之王輕嗤了一聲。

  「瞧你這點出息。」

  他松開了扯著少女頭發的手,似乎是覺得她的眼睛礙事,於是便在她眨眼之際,用指腹不輕不重地按在了凸起的眼球上。

  「……你這樣我睜不開眼了。」綾小路葵說道。

  兩面宿儺:「人沒了眼睛也能活。」

  這說的是人話嗎。

  「哪裡學的。」兩面宿儺問,指的是她剛剛繞到她身後准備試驗的術式。

  當然是摸進你房間放書的地方偷學的啊。

  綾小路葵這麼在心中回應道。

  「我沒動你房間其他東西。」她邊解釋邊抬手,企圖把兩面宿儺的手扯下來,「我還幫你打掃了一遍呢。」

  失去視覺的少女即使在這個時候也依舊保持著往日的作風,她的掌心覆在兩面宿儺的手背上,指甲圓潤而小巧,白皙的皮膚上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用了十足的力氣,纖細的手指無意間擠進兩面宿儺的指間,交握的兩只手一時之間對比有些鮮明。

  「貪心的家伙。」兩面宿儺笑道。

  他看上去並沒有生氣,卻把對方那漂亮的指節折斷了。

  「不准學了。」兩面宿儺說著,松開了按在她眼睛上的手,「這就是貪心的代價。」

  綾小路葵看了看自己腫起來的手,覺得比起之前被陌生的敵人萬箭穿心倒也不是很痛。

  她抬起眼眸,仰著頭看兩面宿儺。

  「你說的貪心,是指我偷學的術式還是指平安啊?」

  兩面宿儺沒回應她的問題。

  綾小路葵覺得可能兩個都是。

  她這麼想著,目光又落回了自己的手上,笨拙地開始嘗試第一次接骨。

  兩面宿儺饒有興致地看她,像是在欣賞著一台好戲。

  五分鐘後,綾小路葵看著比起之前變了個顏色的手掌,開始考慮通過自殺重生治好它的可能性。

  「神都像你一樣蠢麼。」兩面宿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她。

  綾小路這次回答得很快:「我還沒見過其他的神明。」

  她邊說邊想,眼珠子轉了一圈,「不過大概要比我聰明吧。」

  只有聰明的神才不會和兩面宿儺待在一起。

  和兩面宿儺相處的這十幾年,綾小路葵深刻地理解了什麼叫做不作死就不會死。

  她不應該為了挽回神明的尊嚴就賭氣,應該在兩面宿儺第一次殺她的時候就逃跑的。

  「想見他們?」兩面宿儺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沒有等她回答的耐心,唇角扯開的弧度狂妄又囂張。

  「明天去抓一個給你玩。」

  那是可以玩的東西嗎!

  即使話是從兩面宿儺嘴裡說出來的,但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的綾小路葵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兩面宿儺:「你不是無聊嗎。」

  明明她才是占理的一方,綾小路葵卻忽然覺得兩面宿儺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我又不是因為無聊才把平安留下的。」她嘟囔道。

  「那就抓兩個。」兩面宿儺惡劣地說道。

  他看著她徹底僵住的神情,手指深入她的發間,從喉嚨裡發出愉悅的大笑。

  兩面宿儺總是這個樣子。

  他在拋出問題時向來不給出明確的答案,總是慵懶又優雅地坐著。

  明明是上一秒還像神明一樣垂下眼睛耐心地聆聽答案的人,下一秒卻抓住了座下之人的心髒,殘忍地將對方的弱點握在手中把玩。

  綾小路葵有時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

  但平安並不這麼覺得。

  也許是近距離接受過死亡,兩面宿儺不在的時候,十四歲的小姑娘倒也不像以前畏懼他了。

  她對兩面宿儺的稱呼從「那位大人」發展到了「宿儺大人」,每次兩面宿儺一回來,就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跑回來告訴她消息。

  「宿儺大人說給您帶了玩具。」

  「……兩顆圓圓的東西?」

  「咦,您怎麼知道的?」

  「那大概是兩顆頭。」

  快樂的小鳥愣住了。

  很好,還能愣住,至少說明她還是正……

  「原來大人您喜歡這種東西嗎?」平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她捧著臉頰,語氣裡帶著羨慕的驚嘆,「您和宿儺大人的感情可真好呀。」

  綾小路葵覺得她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神明側過臉去,努力不讓無知的孩子看到自己扭曲的表情。

  但平安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還在自顧自地說著話。

  「要是我也有咒力就好了。」平安有些失落地說道,「這樣的話,我也可以給大人您送禮物了。」

  完了,這孩子完了。

  肯定是兩面宿儺的錯。

  「我不喜歡。」綾小路葵深吸了一口氣,解釋道,「弒神是不好的。」

  平安眨眨眼,像是在認真思索她的話。

  可不到一秒,小姑娘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世界上哪有神呀。」

  「不過如果大人您相信,那我也願意相信。」

  平安說著,用被凍得的指節擦去眼角滲出來的淚水。

  綾小路葵這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雪。

  白茫茫的一片,把她前幾天剛種下去的小樹苗都壓彎了。

  「有的。」

  綾小路葵說道,握住了平安的手。

  那是她第一次試著用靈力治療傷口。

  治療的對像卻不是自己。

  「神明都偏愛你這樣的孩子。」

  以前沒朋友的時候另當別論,綾小路葵現在每見到兩面宿儺一次,就會變得更戒備一點。

  她盡量避免讓兩面宿儺和平安見面,以免前者一個興起就把後者砍成了兩截。

  「這麼怕我?」

  兩面宿儺似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卻沒有挑明。

  「看來你很喜歡自己找的玩伴啊。」

  他的指腹粗糙,慢悠悠地劃過她的眉骨與眼眶,最後威脅似的在顴弓處停下。

  綾小路葵覺得兩面宿儺可能是打算先殺她一次,再去把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朋友也殺掉。

  人在被逼急的時候總是格外聰明。

  「不是我自己找的。」她一本正經地糾正道,「明明一開始是你送給我的。」

  這話倒也不算歪曲事實。

  如果兩面宿儺不把她扔到這裡,她就不會有侍女。

  「因為是你送的,所以我才要好好珍惜。」

  也許是她撒謊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努力了,兩面宿儺起了點興致。

  「如果我要扔掉呢。」

  「那你就扔掉吧。」

  兩面宿儺哈哈大笑。

  「行啊,那就陪你玩玩吧。」他說。

  那大概就是一切噩夢的起源。

  她越不喜歡什麼,兩面宿儺越給她帶什麼。

  有時是蛇的獠牙,有時是人的斷肢。

  她每次一打開包裹就嚇得快要吐出來,卻還是在兩面宿儺的注視下假裝歡喜地接受了。

  綾小路葵本想著等兩面宿儺一走,就找個地方埋起來。

  可偏偏看到了她開心的模樣的平安信誓旦旦地從她手裡接過了宿儺的「禮物」,說會賭上性命好好保管。

  綾小路葵不知道她放哪個房間了,但總之她連著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

  「這就不行了?」

  寢間的窗戶被打開,兩面宿儺屈著一條腿坐在門框上,垂目看向躲在被子裡裝死人的少女。

  綾小路葵不想理他。

  這個舉措的結果就是兩面宿儺把她的被子扯掉了。

  「想死的話換種聰明點的死法。」

  綾小路葵開始抗議:「沒有,我沒打算把自己悶死,你別誣賴我。」

  這次不理人的變成了兩面宿儺。

  綾小路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哼哼兩聲,又抱著膝蓋躺回了被褥上。

  不理就不理,她自己睡覺。

  ……

  可惡,沒有被子好冷。

  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十分鐘後,綾小路葵悄悄地睜開一只眼,想看看自己的被子去了哪裡。

  兩面宿儺還在,她被子沒了。

  窗戶大開著,干枯的枝頭上還搭著朵棉花。

  原來如此,兩面宿儺把她被子扔了。

  ……

  扔了啊!

  反應過來的少女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她氣急敗壞地看向闔著眼的兩面宿儺,把自己的墊被推到了兩面宿儺身邊。

  兩面宿儺毫不意外地被她弄醒了。

  他在困倦的時候沒什麼好脾氣,赤紅色的眼睛裡寫滿了不耐煩。

  「我不管,你要殺就殺,被你殺了還比凍死快一點。」神明背靠著他躺了下來,抱著枕頭,縮成小小的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枝頭上的雪簌簌地落了下來。

  兩面宿儺嘖了一聲,抬手將她抱在了懷裡。

  綾小路葵驚奇地發現,雖然兩面宿儺只著了一件薄薄的浴衣,身上卻要比她暖和許多。

  她瞬間就不要枕頭了。

  得到了熱源的少女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她夢見第二日清晨,冰雪融化,金黃色的太陽撥開雲霧從天邊升起。

  她在和平安分享新發現的兩面宿儺身上的秘密。

  平安。

  平安?

  神明從夢中驚醒了。

  她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信徒少了一個。

  盡管答案已經顯而易見,可她還是從院子裡跑了出去。

  她在陰暗的山腳處找到了平安。

  十四歲的小姑娘渾身是血,手腳殘缺,白色的骨頭裸露在外,這顯然是被鬼啃噬過才留下的痕跡。

  「對不起,綾小路大人,我好像又搞砸了。」

  她翕動著干裂的唇瓣,流著淚笑起來,無力握緊的掌間調出一個小小的爐子。

  柔軟的雪一下子就被它融化了。

  綾小路葵跪在她的身邊,她用靈力治療著對方傷口,可血實在是太多了。

  紅色的,滾燙到連神明自己也沒了知覺。

  但那並不是唯一的問題。

  「我要變成鬼啦。」

  小姑娘蹭了蹭她的掌心,黑發柔軟,留下癢癢的觸感。

  「請救救我吧,神明大人。」

  她的信徒向她許下了願望。

  「我一直在等您。」

  「您若不來,我都不敢合上眼睛。」

  「但是現在就好啦,如果是由您親手了結我的生命,我就再也沒有遺憾啦。」

  多麼虔誠的祈求啊。

  可是綾小路葵卻無法動手。

  「你不會死的。」她哽咽著重復道,「我不會讓你死……」

  鮮紅色的血濺滿了她的半張臉。

  那鴉羽般的眼睫顫了顫,消融的冰雪裹著血液落了下來。

  「為什麼?」綾小路葵問。

  她的眼眸睜大,回過臉去看向兩面宿儺。

  「把她留下來,你只會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而已。」

  兩面宿儺沒什麼表情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每走一步,寒冷的雪就在熾熱的火焰下消融一點。

  燃燒的鬼怪發出了哀嚎。

  「你說過這是我送的東西。」兩面宿儺說,「到了我收回來的時候了。」


第43章 第 43 章

  平安的死是既定的結局。

  不管是靈力還是反轉術式, 都無法扭轉變鬼的歷程。

  十四歲的小姑娘不想淪為毫無理智的醜陋怪物,在漫天大雪中用一雙微笑的眼睛向她尋求解脫。

  可是那時的神明卻膽怯了。

  她沒有替人實現願望的勇氣,一合上眼, 夢裡全是擦不完的血。

  指尖濕潤滑膩的錯覺讓少女睡意全無地驚醒,透著水汽的藍眸在睜開之際還透著未消散的恐懼。

  「不想睡就別睡。」

  不知道被她吵醒幾次後, 兩面宿儺不耐煩地說道。

  他耷著眼皮, 紅瞳在光源微弱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

  「嘖。」

  往日那般氣急的反駁並未出現,兩面宿儺似乎察覺到了身側之人壓抑的動作, 皺著眉將她從被褥裡扯了起來。

  金發的少女堪堪坐著, 看向兩面宿儺的眼神中找不到什麼情緒, 連霧蒙蒙的瞳仁也失去了焦距。

  「和我說話。」兩面宿儺說。

  他的聲音中沒了剛才那般的燥意,目光卻要更陰沉幾分。

  兩面宿儺沒有等待她從驚恐中恢復的耐心。

  他捏著她下巴的手用力,強硬地掰開她緊咬的唇瓣, 手指深入, 與柔軟的舌尖糾纏。

  小鹿般的眼眸在迷茫中眨了眨, 隨之在急促的呼吸中綻開羞憤的光。

  兩面宿儺扯開一個惡劣的笑容:「醒了啊。」

  綾小路葵開始罵他「魔鬼」之類的詞彙。

  她永遠只有那麼幾個詞, 罵了一會兒就開始後悔平時沒怎麼看書。

  綾小路葵一下子更氣了。

  兩面宿儺哪裡知道她的心路歷程,他大發慈悲地聽完了她的話, 在話音停頓的片刻伸手,懶洋洋地將她圈到了懷裡。

  兩面宿儺似乎很喜歡這樣占著絕對主導地位的動作。

  「夢到了什麼。」兩面宿儺問。

  柔軟的金發拂過他的手背, 掌下之人的身體卻明顯地頓了一下。

  「什麼也沒有。」綾小路葵說。

  兩面宿儺垂目看了她一會兒, 倒也不介意她撒沒撒謊。

  他「哦」了一聲, 像是對整件事情喪失了興致。

  可剛合上眼睛沒多久, 兩面宿儺就感到了小羊並不安分的動作。

  「要是我被鬼咬了, 你也會把我丟掉嗎?」

  瞧啊, 多麼愚蠢的問題。

  「還在想那個小鬼啊。」

  兩面宿儺沒直接回答她的話, 只是嗤笑了一聲, 提起了幾天前死去的平安。

  他睜開眼睛,眼底沾染了戲謔和威脅的成分。

  「別搞錯了啊。」兩面宿儺懶懶一笑,「我可沒有替你保護她的義務。」

  他用殘酷無比的話揭露了事實。

  兩面宿儺哪裡會不知道他的小羊在想什麼。

  他只是打心底地無所謂而已。

  沒用的人類死了就死了,被鬼啃食過的軀體甚至都喪失了成為食物的價值。

  不管是過去的經歷還是羈絆,這些都無法成為打動兩面宿儺的東西。

  他評判事物的標准是一個確切的「對像」。

  而很顯然,這樣麻煩的「對像」有一個就夠了。

  和兩面宿儺相處了這麼久,綾小路葵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明白了「遷怒」的含義後,她明白過來,比起兩面宿儺,那種絕望的憤怒指向的是她自己。

  她迫切地想變得更強。

  而這就需要兩面宿儺教她更多東西。

  「你會把我丟掉嗎?」綾小路葵又問了一遍。

  她不明不白地笑起來,像只無害的小動物一樣蹭了蹭覆住她臉頰的那只手掌。

  「你別把我丟掉。」

  「要是我變成鬼了的話,你要把我吃掉。」

  明明說出的是驚悚無比的一句話,少女的嗓音卻比平時還要輕快。

  她的眉目柔和,如水的月光落下,順著她下頜的弧度滑落脖頸,落入鎖骨中央的頸窩處。

  「真敢想啊。」兩面宿儺說,聲音裡帶著意味不明的鼻音。

  「沒辦法。」綾小路葵回答得自然,「畢竟我害怕一個人。」

  兩面宿儺歪著腦袋笑:「哦,你打的是再養幾個小鬼的主意啊。」

  這大概是兩面宿儺第一次猜錯。

  綾小路葵為此感到慶幸,卻不敢在表情上過多流露。

  「沒有。」金發的神明否認道,「我已經不需要朋友了。」

  「他們遲早都會死掉,但你不一樣。」

  她頓了頓,又重復了一遍,「你不一樣,宿儺。」

  就算整個世界毀滅了,兩面宿儺大概還會活著。

  兩面宿儺垂目與她對視。

  他的視線掃過她透亮的眼睛,凍得發紅的耳垂,還有可憐可愛的唇珠。

  「說說看吧,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世間極惡的災禍俯下了身,他溫熱的吐息灑在那冰冷白皙的皮膚上,充滿蠱惑的聲音裡隱著看不見的陷阱。

  兩面宿儺連帶著臉側的眼睛都睜開了。

  他像注視一件珍貴的藏品一樣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臉上玩味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

  「可別說是愛那種幼稚的東西啊。」

  ……

  「那幼稚嗎。」神明跪坐在地上,眉目困惑又不解,「可是你是我的信徒,我本來就愛你。」

  兩面宿儺不笑了。

  他在一片黑暗中與她對視,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寂靜中突然傳出一陣譏誚的笑。

  「不錯的表情啊,連我都快要分辨不出來了。」

  識破了她的謊言的兩面宿儺並沒有生氣,他甚至誇贊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看在你這麼努力的份上,我就教教你吧。」

  強大的咒力從肌膚相觸的地方橫衝直撞地湧入她的身體,衝破了她的血管,撕扯著她的神經。

  這是一種新的恐懼。

  倘若她無法將它轉化成靈力,她就會被兩面宿儺的咒力撕成碎片。

  兩面宿儺盤腿坐著,單手撐著下巴,欣賞著她痛苦的表情。

  「這都忍不了,還想著讓我吃掉你嗎。」

  兩面宿儺既沒離開,也沒有幫她的打算。

  他折斷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因痛苦而打算自殺重來的動作,指腹抹去淚與汗混雜在一起的水珠。

  「這才剛剛開始。」

  「想要力量的話,就把一切獻到我面前吧。」

  兩面宿儺露出了興致盎然又殘忍無比的笑,唇瓣從背後貼住她的耳廓,把她的另一只手腕也折斷了。

  「公平交易。」

  「對吧,神明大人?」

  –

  短短的半個小時,那面鏡子已經變幻了數十個身份。

  從平安到她的付喪神,再從付喪神到夏油傑和五條悟,最後又化成了她常去的那家甜品店兼職的店員。

  即使知道是幻覺,可親手將他們劈成兩半的感覺並不美妙。

  綾小路葵站在原地,試圖冷靜下來。

  她的怒火被理智壓抑,水色的虹膜中淬著寒冰。

  如果感官會欺騙人的話,索性就丟掉好了。

  這麼想的少女閉上了眼睛,她把飄散在空氣中的靈力收了回來,硬生生地扯斷了支配聽覺的神經。

  周圍的一切仿佛歸於虛無。

  身經百戰的神明僅僅依靠本能行動,卻依舊能靈巧地避開所有的攻擊。

  風的流速在這時候變了下。

  置身於黑暗的幻術師還沒來得及捏造出下一個幻覺,就被一刀插進了脖頸。

  那是無比干淨利落的動作,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眨眼,身體就被踹飛了出去。

  鋒利的刀刃與皮肉分離,破損的動脈噴射出肮髒的血液。

  綾小路葵偏頭避開了。

  她睜開眼,在廢墟中握著刀向那具屍體走去。

  手起,刀卻並未再落下。

  中原中也站在不遠處皺著眉看她,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些什麼。

  綾小路葵回過神來,用靈力把扯斷的神經接了回去。

  「任務已經結束了。」中原中也說。

  他的面色不妙,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糟糕的人和事。

  可惜沒有人和她打賭,不然她賭一千円肯定和曾經的太宰干部有關。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收回了刀,又趁中原中也不注意,踹了留血的屍體一腳。

  沒控制好力道,直接踹進了牆裡。

  中原中也:……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你放心,我這就去把他摳出來。」

  這波啊,這波叫知錯能改。

  在中原中也罵她之前就有所行動,然後他就拿她沒有辦法了。

  這是她被揍了無數次總結出來的經驗!

  咦,不對,這句話好像不應該用驕傲的口吻說出來。

  「這個給你。」

  就在綾小路葵和嵌進牆裡的「人體藝術」做鬥爭的時候,中原中也把什麼東西扔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一低頭,看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正方形物體。

  綾小路葵試圖用蠻力打開,但顯然無事發生。

  她看了看不明正方體,又看了看中原中也。

  用牙齒咬的話是不是影響不太好。

  雖然說她在中原中也心裡可能也沒什麼形像吧。

  綾小路葵有些糾結,但中原中也已經從她變幻莫測的表情中看到了她腦袋裡的垃圾了。

  「你以為這是什麼。」中原中也耐著性子問道。

  綾小路葵:「婚戒盒子?」

  中原中也:「……」

  綾小路葵:「等等!別動手!我還能再猜!」

  中原中也咬牙切齒,他的唇角抿起,試圖保持著一個黑手黨應有的風度與冷靜。

  「你和那個穿著袈裟的丸子頭不認識嗎?」過了兩秒,平復下心情的中原中也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冷酷,混雜著還未消退的怒火。

  不是針對她的。

  也就是說……

  綾小路葵驚奇地發現中原中也那寶貝得不行的帽子缺了一個小小的角。

  袈裟,丸子頭——聽起來好像夏油傑。

  應該是那個占據夏油傑身體的詛咒。

  等等,中原中也和那個詛咒打起來了嗎?

  她記得夏油傑的術式是[咒靈操縱],中原中也又不是咒術師,能打得過詛咒?

  「你那是什麼眼神。」中原中也陰沉著臉問道。

  「好奇。」綾小路葵誠實地陳述了事實,她歪著腦袋左右看了看,怎麼也想不通,「你能看得見咒靈?」

  原來是這種無聊的問題。

  中原中也冷哼了一聲:「對於那群咒術師,你以為港口黑手黨會什麼准備也沒有嗎?」

  雖說目前港口黑手黨與咒術師之間並沒有利益衝突,但他們早就為戰爭的爆發做好了准備。

  中原中也身上的所有飾品,甚至連他不太常用的槍和子彈,都是改造過的咒具。

  綾小路葵已經明白了中原中也的意思。

  她開始後悔了。

  當初就不應該拒絕中原中也的引薦人禮物。

  她應該逮著他身上的羊毛薅,隨便薅一件去黑市賣都能賣個幾百萬吧。

  「上面有我的名字,沒有典當行敢收你的東西。」中原中也從她身邊走過,越過她,輕而易舉地把嵌進牆裡的屍體扯了出來。

  綾小路葵看著他用異能碾碎了幻術師的手臂,從裡面頗為嫌棄地取出芯片。

  「干得不錯。」在確認無誤後,中原中也對她說道。

  綾小路葵再次為他一碼歸一碼的精神折服了。

  「哆啦A夢……不,我是說丸子頭,丸子頭在哪?」她問。

  中原中也沒說話,他拒絕與她對視,表情有些微妙。

  綾小路葵狐疑地往旁邊挪了挪,透過建築物的窗口,朝外面看去。

  本來矗立著數十棟廢棄工廠的港口被移為了平地,放眼望去,除了她所在的這棟,全都被中原中也毀掉了。

  ……大、大場面?

  「港口黑手黨會報銷嗎?」綾小路葵問道。

  中原中也沉默一瞬,脾氣更臭了。

  「吵死了!」他說完,順腳把她這棟建築的牆壁也踹踏了,徑直從三樓跳了下去。

  那就是不會了。

  綾小路葵同情地想道。

  不過不走正門還挺帥的,她下次也試試。

  如果不用賠錢的話。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葵給五條悟和夏油傑同時發去了短信。

  而當「通過黃金礦工的勝負為過去做決斷」二人組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金發少女扒拉著石頭,扯著埋在廢墟裡一條腿大喊「你死的好慘吶哆啦A夢——」的一幕。

  夏油傑覺得那條腿好像有點眼熟。

  撕拉一聲,在少女的哭喪聲中,黑色的一條褲管被扯掉了。

  綾小路葵頓時停止了哭腔。

  「非禮勿視。」她平靜地走到夏油傑面前,把褲子的碎片交到了他手裡,「剩下的挖掘任務就交給你們了,黃金礦工。」

  夏油傑:……?

  他回過神來,發現身邊的好友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了廢墟上面。

  「傑!」五條悟用發現新大陸的驚奇語氣喊道,「你的影分身被砸爛了耶!」


第44章 第 44 章

  中原中也扔給她的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名叫獄門疆——這是家入硝子處理夏油傑的「屍體」時, 綾小路葵從五條悟那裡聽說的。

  她抱著獄門疆,仔細思考了一下:「聽起來和精靈球很像嘛。」

  聽到她這樣的比喻的家入硝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朋友?」家入硝子問。

  五條悟眨眨眼,彎唇笑起來, 「嘛,算是吧。」

  家入硝子沒再繼續問, 她瞄了一眼站在牆邊的夏油傑, 想起之前五條悟說的昔日同窗作為神器死而復生的事。

  身為無鬼神論者,家入硝子本來是不信的。

  但現在夏油傑的身體在手術台上躺著, 人卻在那邊站著。

  不得不信。

  「我要開始工作了。」家入硝子說著, 插在白大褂口袋裡的手伸了出來, 沒什麼感情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手術刀,「你們如果要繼續看的話就在那邊坐著。」

  五條悟雙手枕在腦後,悠閑地靠在椅子上:「我是隨意啦, 但你身後的那個腦袋要探出來了哦, 傑。」

  夏油傑的瞳仁偏向眼尾, 他身上因為之前親手將自己的身體從廢墟裡挖出來的動作而透著一層薄薄的汗, 白色的襯衫貼在他身上,領口的扣子散開了兩顆。

  他額前沾濕的黑發因低頭的動作而垂下, 夏油傑的目光與少女那雙藍色的眼睛對視了片刻,不到幾秒便識破了她的念頭。

  「獄門疆不是這麼用的。」他說, 「雖然原理有點像, 但詛咒不是小精靈。」

  綾小路葵心虛地把從袖子裡露出一角的獄門疆又塞了回去:「我打算抓來給你玩的嘛。」

  她不知道[咒靈操縱]具體是怎樣的, 也沒見過夏油傑以前能召喚出來的詛咒。

  不過[哆啦A夢]看上去很挺有用的, 比起夏油以前的詛咒應該也不算太糟。

  綾小路葵沒把之前自己天真的想法說出口, 可在一邊偷聽的五條悟卻沒忍住。

  他唇角翹著的弧度又擴大了些, 動作因笑意而發顫。

  「我還以為是要做什麼呢。」五條悟說這句話的時候, 鼻梁上的墨鏡滑下, 漂亮的六眼在柔軟的白發後露了出來,「你不肯把獄門疆交出來,就是為了這種事啊。」

  啊,這嘲諷的語氣。

  綾小路葵面無表情地又把獄門疆掏了出來,「決定了,我的下一個神奇寶貝就是你。」

  五條悟懶洋洋地托著下巴,絲毫沒有被威脅到:「那也要等你先學會用吧。」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可惡,被打敗了。

  「把咒力從這裡注入就可以。」夏油傑瞄了五條悟一眼,緩緩開口道。

  他的眼睫垂下,像個耐心的老師一樣細心地教導著皺著眉頭的金發少女,「雖然攻擊範圍只有四米,但現在的距離剛剛好。」

  現在不可置信的變成了五條悟。

  「喂,我才不會給你們兩個當召喚獸。」五條悟回過神來,撇了撇嘴說道。

  夏油傑意料之中地看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就地吵了起來。

  「你先嘲笑我的。」

  「哈,反正你也沒有咒力吧。」

  「想不到吧,我有宿儺的咒力。」

  「???開外掛要封號的哦?」

  夏油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吵架的話題不到幾秒就從獄門疆升華到了豆漿是甜的好喝還是鹹的好喝。

  他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唇角卻帶著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弧度。

  「逃了嗎。」夏油傑向已經著手縫合的家入硝子問道。

  家入硝子「嗯」了一聲,剪斷了縫合線。

  她轉過身來,咨詢他的意見:「你打算怎麼做?」

  「放在我這裡,或者拿去火化。」

  夏油傑沒有立即給出答案。

  他當然也是有私心的。

  如果能找到使靈魂回到□□裡的方法,他就能重新擁有咒力。

  過去失敗的經驗並不能改變夏油傑的認知,他有他要走的道路和未完成的信念。

  從見到占據了他身體的那個詛咒的第一眼,夏油傑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

  五條悟可能已經猜到了。

  因此他才會裝作什麼也無所謂的樣子,掛斷伊地知的電話,特意跟到這裡來。

  如果有必要,五條悟隨時都會動手。

  那麼,接下來就只有……

  啪的一聲,少女踮著腳,用卷起來的紙筒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夏油傑的肩膀。

  「[恙]很痛的哦。」綾小路葵認真說道。

  她注視著他的眼神與平日裡沒什麼區別,光從表面上看不出是否看穿了他的心思。

  五條悟笑得更開心了,他單手覆住臉,聲音因止不住的笑意而顫抖個不停:「你竟然踮起腳也只能夠到傑的肩膀嗎?」

  又是啪的一聲。

  這次是五條悟的頭頂。

  坐在椅子上的五條悟迷茫地眨了眨眼。

  綾小路葵心虛了。

  她咳嗽一聲,把紙筒藏到了身後:「你怎麼不用無下限?」

  五條悟拖長語調抱怨:「我也沒想到小葵花會突然動手嘛。真傷心啊,我還以為我們是好朋友呢。」

  綾小路葵現在知道她以前在裡梅面前用「好朋友」這招,裡梅臭著一張臉的原因了。

  實在是太虛偽了。

  不僅虛偽,而且欠揍。

  ……這麼說自己是不是不太好。

  「咳。」少女的手掌握成拳頭,抵在唇邊清了清嗓子,「不能不火化嗎?」

  夏油傑有些驚訝於她和五條悟吵架的中途還聽到了他與家入硝子的對話。

  「不行哦。」五條悟托著下巴,把滑到鼻尖的小墨鏡又推了回去,「不火化的話,那個逃走的詛咒說不定又會找到機會。」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可夏油傑的術式實在太過特殊,倘若被利用,即使是五條悟也會稍微感到些棘手。

  但那也就是稍微有些棘手的程度了。

  綾小路葵想了想,「用獄門疆來保存呢?」

  五條悟:「那獄門疆被偷走了怎麼辦。」

  綾小路葵:「大不了放你那裡嘛。」

  五條悟:「我可不想時刻都帶著它啊。」

  工作的時候也就算了,睡覺洗漱還帶著,總覺得有點微妙。

  綾小路葵:「我懂了。」

  解剖室內,在家入硝子等三人的注視下,少女發出了驚悚的言論。

  「那我把它帶去宿儺的領域裡就好了吧。」

  空氣沉寂了一瞬。

  最先開口的是家入硝子,她看了看滿臉煩惱的五條悟,又看了看一臉「果然如此」的夏油傑,挑了下眉:「兩面宿儺新的受害者?」

  五條悟把額前的劉海撩了上去:「不,和悠仁還是有點不同的。」

  「先不說為什麼你這麼執著把傑的身體留下,我可不覺得宿儺會同意哦。」

  綾小路葵不解:「領域那麼大,我偷偷藏起來不就好了嗎。」

  這家伙真是一點也不怕兩面宿儺聽見啊。

  「領域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五條悟用忍不住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他的力氣不大,卻還是使毫無防備的少女趔趄了一步。

  綾小路葵捂著額頭,拍掉了五條悟的手。

  「不能就不能,你戳我干嘛。」她抱怨道。

  少女皺著的眉頭松開,表情氣憤又可愛。

  本想出去抽根煙的家入硝子就這麼停下了腳步。

  「你之前問我能不能把腦子打開洗一洗的孩子就是這個?」家入硝子問道。

  五條悟「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家入硝子攬著那抹金色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五條悟沉默了一瞬:「你在做什麼啊,硝子?」

  家入硝子:「保護未成年。」

  這句話是五條悟沒想到的。

  他看向夏油傑,後者並沒有解釋的打算。

  至於被稱作未成年的當事人,此時顯然是已經沉迷在「漂亮大姐姐」的懷抱中了。

  五條悟覺得再過幾秒,她口水都要留下來了。

  「我可沒有欺負未成年。」

  五條悟說道,他的語氣慢悠悠的,似乎沒了告訴家入硝子綾小路葵一千多歲地打算。

  「沒錯沒錯,欺負未成年的是兩面宿儺才對,怎麼樣,身為正義使者,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幫你報仇哦?」

  夏油傑饒有興致地偏過頭去看向笑容燦爛的五條悟。

  「把我也一起帶到領域裡去怎麼樣?」五條悟悠閑地翹著二郎腿說道,「要是宿儺不讓你放獄門疆的話,我就幫你揍他一頓。」

  綾小路葵:「我看上去很像傻子嗎?」

  五條悟:「有點自信。」

  綾小路葵:「?」

  五條悟:「你本來也就是吧。」

  「……放開我!」這是剛衝到五條悟面前就被夏油傑用一只手臂箍住的少女的發言,她氣得眼尾發紅,懸空的一條腿還在努力蹬著,「有本事你把無下限關掉!我要把你打成一米一!」

  五條悟假裝無能為力地攤了攤手:「關不關無下限可不是我決定的啊。」

  綾小路葵:「那是誰決……」

  夏油傑語氣平淡:「他騙你的。」

  來了!又來了!梅開二度!

  五條悟大騙子!

  對於夏油傑的拆台,五條悟並不是很在意。

  他像是玩夠了,撐著膝蓋站了起來。

  「說點正事吧。」五條悟說道,「逃走的那個詛咒我會去調查——當然,其他的我也不會放過。」

  耍火的,開花的,縫合臉……大概還有他沒見過的其他成員。

  詛咒擁有了與人類學相當的智慧後也變得棘手起來。

  對於五條悟而言,袚除他們不過是打個響指的事。

  難的是要怎麼找到他們。

  「倒也沒有要你幫忙的意思啦,只是小葵花和那個縫合臉很熟吧。」

  被譽為最強的咒術師唇角仍舊揚著笑,藍色的眼眸卻垂下。

  五條悟那本就生得冷淡的五官在嚴肅起來的時候總會無意間透出寒氣。

  「要擋在他面前嗎?」五條悟問道。

  綾小路葵實際上不明白詛咒一定要被除掉的原因。

  在她和他們相處的時候,偶爾聽到漏瑚稱呼他們自己為「新人類」。

  同人類一樣擁有了七情六欲的生物,有了野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只不過人類與人類發生鬥爭而引起的死亡會被寫進歷史書,咒靈與人類發生鬥爭而引起的死亡唯有一方徹底被消滅才能罷休。

  但既然是其他神明都懶得理會的事,她也沒有要管那麼多的理由。

  「把真人留給我。」綾小路葵說道,目光與五條悟直直對上。

  她牽到身邊的孩子,當然是要由她親手管束。

  「我會給他套上枷鎖的。」

  朝陽的光落了下來,咒術高專內的鈴聲響起,昭示著第二天的開啟。

  「是嗎?」五條悟歪著腦袋想了想,他看上去似乎在認真思索這個方法的可行性,但就在家入硝子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一句「好喲」又冒了出來。

  他根本沒思考,只是憑借直覺下了判斷。

  五條悟的直覺的確沒怎麼錯過。

  他在這方面有著即使錯了也能挽回的自信,繼而轉移了話題:「不過獄門疆要是被你拿走的話,上面那些老頭子可是又要在我面前羅裡吧嗦了。」

  那就是不讓她拿走的意思了。

  呵,她憑本事不勞而獲的精靈球憑什麼交出去。

  就算一張支票擺在她面前她也不會屈服的!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葵忽然感到手腕一痛。

  黑色的咒紋毫無預兆地發燙,緊接著,她握著獄門疆的手忽地一空。

  綾小路葵:……

  被三道正義的目光注視了的綾小路葵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你還真是喜歡搶東西啊,宿儺君。」五條悟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他的手插在褲兜裡,頗有興致地調侃道。

  獄門疆除了四米以內的攻擊範圍外,還有個一分鐘的時間限制。

  或許「夏油傑」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會中招,但除此以外,五條悟已經想不到任何獄門疆能對他構成威脅的理由了。

  「怎麼,你要把小葵花用獄門疆關起來嗎?」五條悟隨口說道。

  但他的話音一落,解剖室內的空氣就陰沉了下來。

  夏油傑:「你一定要給那個詛咒提供思路嗎,悟?」

  五條悟本想說怎麼想用獄門疆關個弱雞都很浪費吧,可在兩面宿儺眼裡好像誰都是弱雞。

  「原來我們之間的仇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綾小路葵學著《火影○者》裡宇智波的語氣,痛心地說道。

  五條悟覺得他還能搶救一下。

  他難得地開動了他那天才的大腦,合上的唇松開,剛要開口——

  「不、不好了!剛剛兩面宿儺從虎杖同學的身體裡出來了。」

  衝進解剖室的伊地知大口喘著氣,語氣急促地說道。

  五條悟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傷亡人數?」他冷靜地問道。

  伊地知用白色的手帕擦了擦汗,不敢說話。

  家入硝子:「看起來很嚴重啊。」

  伊地知已經和五條悟拉開了十米距離。

  「沒有人傷亡。」飽受五條悟折磨的輔助監督囁嚅著開口,聲音越來越小,「硬、硬要說的話……生產喜久福的工廠被夷平了。」

  五條悟徹底笑不出來了,他用了瞬移,把剛逃到高專門口的綾小路葵拎了起來。

  他像拎著只兔子一樣晃了晃她。

  「放我進領域。」最強咒術師陰沉著臉這麼說道,「我才要把他打成一米一。」


第45章 第 45 章

  「這是我想放就能放的嗎。」

  「欸, 我才不管,上次那個縫合臉都進去了,你總有辦法的吧。」

  「那是因為真人在和我們玩過家家游戲,要不然你也叫句父親?」

  五條悟拎著她的手又晃了晃:「我要生氣了哦, 葵花。」

  ……所以你生氣的方式就是把「小」字去掉是嗎?

  眼見打不到五條悟, 深吸了口氣的綾小路葵開始討價還價:「我知道有家賣喜久福很好吃的店, 你把我松開我就告訴你。」

  「松開手的話你只會逃跑吧。」

  五條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心思。

  綾小路葵:「……那你換個姿勢,我要被領子卡窒息了。」

  其實並沒有,她只是覺得某種意義上自己的身高被侮辱了。

  因為被提著的是後領,所以綾小路葵在說這話的時候看不見五條悟的表情。

  但不知怎的,五條悟在短暫的沉默過後難得地當了次人。

  「你沒買保險吧。」五條悟松開了攥住她領子的手,在她逃跑之前把她畫得歪七八扭的咒符毀掉了,「要是撒謊的話我就去你公寓裡打保齡球。」

  綾小路葵搶救咒符的手一頓:「保齡球?」

  五條悟敷衍地點頭:「就是把抓到的咒靈全都放在一個地方, 然後用一擊毀掉啦。」

  ……那她的公寓不也沒了嗎!

  綾小路葵瞳孔地震。

  她又不愛吃喜久福, 哪裡知道賣喜久福的店鋪, 只不過是用了之前搭訕虎杖悠仁的相同手段罷了。

  「那什麼。」貧窮的神明頓了頓, 聲音有些干澀, 「明天, 明天我買好給你送來。」

  還有一個晚上的搶救機會,替中原中也買完繃帶, 大不了坐電車去隔壁市買喜久福。

  得到了如願以償的答案,五條悟心情又好了起來。

  他這次沒拎著她,反而配合地俯下身來。

  五條悟說了什麼她沒聽見,只是感到他說完後她手上的咒紋又燙了幾分。

  「別擔心。」五條悟臨走之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你要是真的被兩面宿儺關進獄門疆裡, 我會替你實現你的遺願的。」

  綾小路葵沉思:「我遺願可多了, 你指哪一個?」

  五條悟倒是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 他想了想,漂亮的睫毛垂了下來,心不在焉地回答:「傑不是說你想要個神社嗎?」

  「……模型?」

  「不,可以用來參拜的那種。」

  這世上竟有這等好事。

  「聽見了嗎,宿儺。」她聲音顫抖地說道。

  倒不是害怕,只是她已經抑制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了。

  陽光下的神明振奮了精神。

  「關我!快關我!」

  關個十七八次她的神社就可以遍布全日本了!

  五條悟:……?

  –

  有人說過,對付病嬌的方法就是變成沙雕。

  但兩面宿儺不是病嬌,她也不是故意沙雕的。

  她只是看到了一片光明的未來,所以有點激動而已。

  這麼想的綾小路葵窩在公寓裡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設計神社,她打算把它畫完後放在信封裡,然後哪一天放在時光郵局寄給五條悟。

  「雖然但是,沒有人的神社是綠色的吧,大將。」藥研藤四郎目睹了她的設計經過,在一旁委婉地提醒道。

  綾小路葵:「你不懂,這叫環保,保護眼睛。」

  藥研藤四郎:「……紫色的呢?」

  這不就問到點子上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她賣著關子,語氣因抑制不住的歡愉而輕快了幾分,「看到這塊空著的地方了嗎?我要用來貼我的一號老婆幸村精市的海報。」

  風中的氣息微微一變,停滯的空氣中傳來熟悉的低笑。

  「你每個序號倒是記得很清楚啊。」

  綾小路葵抬頭,兩面宿儺正屈著腿坐在她打開的窗台上。

  她握著畫筆的手頓了一下。

  「回本丸去。」綾小路葵開口,話是對警惕地壓低眉頭注視兩面宿儺的藥研說的。

  「但是……」

  「我記得燭台切說今天要聚餐吧,我晚點也過去,替我和他們說一聲。」

  藥研藤四郎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在與下了命令的審神者對視片刻後,他低頭遵守了主命。

  付喪神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綾小路葵剛要松一口氣,偏頭之際卻與那雙陰紅色的眼眸對上。

  「這麼怕我啊。」兩面宿儺懶洋洋地笑了。

  他沒有更近一步的動作,只是悠閑自在地坐在窗沿上,像極了幾百年前賞月的模樣。

  綾小路葵注意到他身上的浴衣。

  是烏青色的,她記得兩面宿儺之前也有一件。

  那時候的兩面宿儺還是本體的模樣,兩米多高的身材,連被風吹動的發絲都充滿了壓迫感。

  黑色的咒紋一路從他的脖頸向下蔓延,最後止於緊繃有力的腰腹。

  但換了虎杖悠仁的這張臉就不一樣。

  他好像顯得更從容了點。

  「今天高專的課外活動是浴衣大會嗎?」綾小路葵對此有點印像,伊地知似乎發了朋友圈。

  但她當時忙著藝術創作,沒太在意。

  虎杖悠仁玩累了睡著,兩面宿儺就跑出來了?

  那第二天起床可憐的虎杖同學難道不會腰酸背痛嗎?

  綾小路葵這麼胡思亂想著,卻忽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兩面宿儺抱了起來。

  他們怎麼都這麼喜歡這種姿勢。

  「我還能長高的。」綾小路葵說道。

  兩面宿儺抱著她往下跳,垂下看她的眼眸裡稍微有了點興致:「然後呢。」

  綾小路葵信心滿滿:「然後我也要抱著你走。」

  兩面宿儺沒理會她這種無釐頭的發言,他在屋檐上跳躍的動作很快,風大到綾小路葵為了保持自己的發型而不得已地往他懷裡縮了縮。

  「我遺書還沒寫完。」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兩面宿儺:「怎麼,很希望六眼給你造個神社?」

  綾小路葵:「你怎麼不說我希望和你過二人世界呢。」

  窩成一團的少女撩起了眼皮,她的語速緩慢,唇角沾著清甜的笑,像是午後風鈴下伸著懶腰的貓。

  兩面宿儺警告似的扯了下她繞在他指尖的頭發。

  「撒謊成性。」兩面宿儺說。

  綾小路葵沒反駁。

  「你要帶我去哪啊?」也許是向來拿手的東西屢遭失敗的緣故,綾小路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精打采的。

  但還沒等兩面宿儺回答,腳下熱鬧的人聲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金發的少女伸長了脖子往下望,一眼便看到了人來人往的浴衣大會。

  「你不是喜歡這種地方嗎。」兩面宿儺語氣散漫地說。

  他沒有吸引人群的打算,在距離入口還有一百米處就從高處跳了下來。

  綾小路葵驚愕地看他。

  兩面宿儺怎麼會帶她來這種地方?

  【你以前也帶我看過。】

  生得領域內,綻開的煙花下,她醉醺醺地蹲在地上對兩面宿儺說道。

  那個時候兩面宿儺說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就再記一次。

  綾小路葵不懂兩面宿儺的腦回路,但這點疑慮並不能成為她快樂地跑來跑去的阻礙。

  「你覺得比起平安京怎麼樣?」為了不讓兩面宿儺覺得太過無聊而馬上拎她回去,綾小路葵抱著蘋果糖的同時還不忘向他搭話。

  兩面宿儺施舍般地瞄了一眼周圍,不屑地嗤笑:「變弱了。」

  不管是術師還是非術師。

  綾小路葵皺了下眉:「怎麼在這種氣氛下你還能想到那種東西啊。」

  她說完,把沒啃過的一半蘋果糖遞到兩面宿儺面前:「吃嗎?」

  兩面宿儺停下了腳步,他沒理會她那幼稚的糖果,嘴角咧開的笑中透了點危險的氣息。

  「你最近很喜歡指使我做事啊。」兩面宿儺說。

  這是個死亡問題。

  從兩面宿儺那點著她後頸的指甲來看,他好像是生氣了。

  綾小路葵沒懂為什麼。

  「我什麼時候指使你了?」她默默地收回手,「要放獄門疆我也是偷偷放,糖我也只是問你吃不吃而已。」

  「哦對,獄門疆還被你搶走了呢,不講道理。」

  在這裡和兩面宿儺動手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少女將怒氣發泄在了無辜的糖果上,漂亮的眼睫垂下,委屈得有些可憐。

  「繼續。」兩面宿儺說,在她低著頭撞上攤販前把她扯了回來。

  少女順勢向後仰了仰,額前的劉海隨著重力垂下,藍色的眼眸疑惑地眨了眨。

  兩面宿儺:「不是要講道理嗎。」

  八大奇跡!出現了!比八大奇跡還要不可思議的奇跡!

  綾小路葵驚訝之余連糖都不吃了,她清了清嗓子,開始搬出那套從以前准備到現在的言論。

  「之前在江戶的時候你答應過不威脅我的,但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你把我的精靈球拿走了,在精神上對我構成了無形的威脅……」

  「身為詛咒之王,要言而有信,不然說話不算數是會被其他詛咒看不起的……沒有要罵你的意思,我說的是其他詛咒,我特別看得起你……」

  「還有還有……」

  綾小路葵一口氣說了十分鐘,嗓子都因為過多的糖分和缺水而有些發癢了。

  「你說對嗎?」她期待地抬起眼眸看向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側過臉注視她,嘴角忽地扯開一個比之前還要惡劣百倍的笑。

  「沒聽。」兩面宿儺說。

  少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綾小路葵決定回頭就把兩面宿儺的名字刻門口的擦腳墊上。

  她也不藏著掖著,就指著給宿儺看。

  「怪不得你討不到老婆。」綾小路葵開啟了嘲諷技能。

  她指的是她喪失記憶後和兩面宿儺分道揚鑣的那段時間。

  裡梅就是從那時起開始追隨兩面宿儺的。

  據他描述,倒也不是沒有想要搭上兩面宿儺的妖怪。

  裡梅每次都會□□地阻攔一下,但阻攔無果後,他就會退到一邊,冷漠地看著她們昂首挺胸地走進去。

  ——傷腦筋,食材堆得太多也不好保存。

  這是裡梅對於那些被丟出來的「遺骸們」唯一的看法。

  「你很開心?」兩面宿儺的聲音打斷了綾小路葵的思路。

  綾小路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抬手摸了摸上揚的唇角。

  她的動作和尋常化了妝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舉措截然相反,柔軟的指尖一劃,口紅就被抹到了唇線的邊沿。

  偏偏她自己尚未注意到這一點。

  開始檢討自己為什麼會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高興的少女眉目舒展,她垂著眼簾,濡鴉翅羽般的長睫恰好遮住鋪在虹膜中的光彩。

  她握著細細長杆的手指蜷起,糖體紅色的碎屑落在的指節,在炎熱的天氣中化開。

  黏黏膩膩的,彌漫著香甜的氣息。

  兩面宿儺想起了六眼那時俯下身說的話。

  綾小路葵沒聽見,他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不知道你打算拿小葵花做什麼——但是,怎麼樣,很可愛吧?畢竟小葵花是被欺負了就一定會跳起來反擊的類型。】

  【果然還是壓抑著怒火的時候更可愛啊。】

  【明明氣得要死,偏偏又覺得理虧,一副糾結的模樣,稍稍引導一下,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呢。】

  兩面宿儺才不在意可不可愛的。

  他是那種見到剛學會走路的羊羔也會毫不留情殺掉的類型。

  兩面宿儺單純地只是想滿足口腹之欲而已。

  不管是那從後頸蔓延至鎖骨下的白皙,還是被貼身的裙子包裹出的纖薄的背,神明的身上本就溢著一股吸引邪惡的氣息,就像人類總是想在純白的紙上添點什麼一樣,勾人得要命。

  想要把她吃掉。

  這種欲望好像只有在鮮血相融的時候才能滿足。

  「想通了。」綾小路葵沒注意到兩面宿儺的變化,她只是自顧自地在說話,「這叫幸災樂禍,我是因為你太慘了才開……」

  神明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兩面宿儺在她說完前就俯下身來。

  綾小路葵下意識地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頂著兩面宿儺並不愉快的目光,她像個大人一樣解釋道:「這可是虎杖同學的身體。」

  和領域裡精神狀態的兩面宿儺不同。

  但兩面宿儺才不管這麼多,他不悅地眯起眼,眉眼間開始因沒被滿足的欲望而顯露出煩躁,周遭暴動的咒力使得躲在暗處的咒靈瑟瑟發抖。

  不好。

  一個喜久福就夠了,她可不想到處去給五條悟買其他的好吃的。

  驚恐的情緒使得少女短暫地拋去理智,她四處觀望,開始試圖尋找能利用的道具。

  玩著追逐游戲的孩子在此時撞了她一下。

  綾小路葵捂著兩面宿儺半張臉的手松開,她試圖保持平衡,手腕卻被兩面宿儺報復性地扯了一下。

  柔軟的唇瓣蹭過凸起的喉結,輕得像片羽毛。

  綾小路葵沒太在意,她只知道她的理智回爐,剛要回頭去尋找撞她的罪魁禍首,就看到了兩面宿儺注視著遠處小孩的眼神。

  殺小孩還不如把整個大會場地夷平了呢。

  綾小路葵瞬間打起了精神,憑借著契約,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兩面宿儺情緒的變化。

  「你、你喜歡這種啊?」神明紅著臉,神色中透著羞怯,「以後回去親?」

  薄薄的紅色在她的臉頰上彌漫開來。

  兩面宿儺:「別動。」

  他的聲音低啞,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手掌覆上少女纖細的脖頸。

  伴隨著一陣濡濕的癢意,綾小路葵感到兩面宿儺掌心的那張嘴輕輕咬了她一下。

  「要像這樣。」


第46章 第 46 章

  咬就咬吧, 反正更奇怪的地方也咬過了。

  少女的耳垂粉紅,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道。

  「知道了知道了。」綾小路葵敷衍地回答。

  她的語速很快,似乎想快點把這個話題結束,

  但像兩面宿儺這樣的惡劣家伙怎麼會輕易放過這種機會。

  「你知道什麼了?」兩面宿儺問。

  綾小路葵一愣。

  這, 這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口的嗎?

  「怎麼不說了。」兩面宿儺低笑一聲, 掌下的溫度升高,掐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收回移開的目光,與自己對視。

  可惡, 不就是說句話, 竟敢瞧不起她。

  爭強好勝的少女小小地吸了口氣,妄圖止住越來越凌亂的心跳。

  待到心緒平息, 她緊抿的唇瓣松開。

  「知、知道怎麼親……」

  少女的聲音被手機的震動打斷。

  綾小路葵一看, 真人的名字赫然顯示在盈亮的屏幕上。

  「誒, 別扔!」

  兩面宿儺一抬手,她下意識地就驚叫出聲。

  可能是有了第一次手機被他捏碎的陰影,綾小路葵這次把手機藏起來的動作快了些。

  她藏完才記得看他,像只受驚的兔子。

  兩面宿儺感到了些不快。

  「不是因為真人。」在兩面宿儺開口前, 綾小路葵搶答道,「只是因為再買個手機很貴。」

  「再、再說了, 你之前不是聽到我和五條迅猛龍說的話了嗎。」

  【把真人交給我。】

  她已經想好了對付真人的方法。

  兩面宿儺垂目審視著她, 半晌不屑地哂笑一聲:「你對那個小鬼倒是很上心。」

  綾小路葵想了想:「你不覺得如果讓真人永遠保持著小孩的樣子,在他做不了壞事的情況下養在身邊很可愛嗎?」

  既會審時度勢又會撒嬌,一雙眼睛還很漂亮。

  神明在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殘忍。

  她要剝奪生靈的天性,只為滿足自己的欲望。

  兩面宿儺注視著她,忽地笑了。

  「這才像點樣子。」他說著, 松開了捏著她下巴的手。

  綾小路葵沒聽懂他的話, 她眨眨眼, 睫毛輕顫,發出聲疑惑的鼻音。

  但她很快就看出來兩面宿儺沒有給她解釋的打算,他不解釋,她也就懶得問。

  金發的少女收回了目光,抬頭看向天空中飛行的妖怪。

  比起江戶,數量真是越來越多了。

  「你等我一下。」綾小路葵說道,提起了裙擺,「我去抓個坐騎。」

  和兩面宿儺不同,借著常人無法注意到她的便利,跳上兩旁的屋脊抓個妖怪對於綾小路葵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她將手裡的糖不由分說地塞到了兩面宿儺手中。少女似乎是嫌沒過小腿肚的裙子礙事,俯下身動作熟練地打了個結,露出透了點青的腿彎。

  兩面宿儺看著她沒過幾秒就掐著瞪大眼睛的妖怪跳了下來。

  「這個怎麼樣?」綾小路葵問道,驕傲地舉起了手裡似龍似蛇的怪物。

  兩面宿儺冷漠地一抬指,妖怪在哀嚎中化為了灰燼。

  綾小路葵毫不氣餒,又過了幾秒抓了個史萊姆一樣圓滾滾地妖怪下來:「這個呢?」

  這次妖怪的死法是腦袋被切了一刀。

  兩面宿儺被她氣笑了:「不想走路?」

  實際上是因為沒帶刀,所以殺著有點困難。

  當然,這句話綾小路葵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說出口只會被兩面宿儺拍成臭臭泥而已。

  「走累了。」她點點頭說道。

  兩面宿儺滿不在乎:「那就回去。」

  綾小路葵:「夜生活才剛剛開始,為什麼要回去?」

  她這話說得自然,頗有些理直氣壯的不滿成分。

  和那群沒用的刀劍待在一起的時候倒是不會覺得累。

  兩面宿儺挑眉,做出了最直接的舉動。

  他的舌尖舔過犬齒,攬著那抹金色的手臂收緊:「哦,你想在外面?」

  綾小路葵現在知道了大腦在顫抖是什麼意思了:「你之前不是還討厭女人嗎?」

  兩面宿儺沒說話,陰紅色的眼眸垂下看她。

  綾小路葵開始掰著手指細數:「說什麼女人除了作為食物沒有別的用處,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都是蠢貨行為……」

  諸如此類的,兩面宿儺的惡行實在太多,真要講起來,綾小路葵覺得自己還能列舉一大堆。

  她說到一半,聲音突然頓住,警惕地抬頭,開始觀察兩面宿儺的神色。

  「的確沒用。」兩面宿儺道。

  「那你還……」

  「你不一樣。」

  系在腰後的蝴蝶結被人扯了下,綾小路葵一個趔趄,視線越過布著黑紋的下頜與兩面宿儺對視。

  兩面宿儺在說這話時沒什麼表情,既不遮掩也不否認,坦蕩得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的眸色沉沉,身上還帶著剛沐浴過的香氣,散發出的熱量落在她的衣領間,侵略性地包裹著,無形地形成了個狹小的空間。

  神明可恥地在美色中沉溺了幾秒。

  似是看出了她的小動作,兩面宿儺滿意地扯開唇角:「要嘗嘗看你自己的味道嗎?」

  他說完還挺得意,只有綾小路葵一個人在崩潰地思考為什麼這個人為什麼不害臊的問題。

  明明她才是坐擁無數老婆的人,而兩面宿儺一千年來走的都是純愛路線。

  哦不對,他哪有愛。

  ……好像也沒有純。

  「我糖呢?」綾小路葵從震驚從回過神來,發現她剛剛塞到兩面宿儺手裡的糖不見了。

  兩面宿儺:「扔了。」

  「也對。」綾小路葵反省道,「我應該咬嘴裡的。」

  兩面宿儺沒說話,綾小路葵得寸進尺地牽住了他的手。

  少女的力氣很大,五指硬生生地擠進他的指間。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這種動作,除去因想扯掉他的手而不小心造成的幾次,他們在做那種事情的時候她也愛這麼抓著他。

  倒是真的把他當做她的東西了。

  兩面宿儺並不生氣,喉嚨裡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笑:「怕我殺人啊。」

  綾小路葵搖了搖頭,她另一只空閑的手指了指路邊的情侶:「你看,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兩面宿儺沒有把眼神分給無關緊要之人的打算。

  「你想要的就只有這些?」

  兩面宿儺懶洋洋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還有我的獄門疆。」綾小路葵誠實地答道,她白皙的掌心托在兩面宿儺面前,「還給我嗎?」

  兩面宿儺回答得干淨利落:「不給。」

  好了,這下得用其他東西來關真人了。

  幸好她還有PLAN B。

  「宿儺大人。」

  就在綾小路葵這麼想的時候,一道白色的身影落了下來。

  裡梅的臉上帶著狐狸面具,寬大的袖子因半跪的動作而落下。

  綾小路葵這才發現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偏離了熱鬧的人群,走到山上來了。

  「處理完了?」兩面宿儺平靜地問道。

  「是。」裡梅說著,摘下了面具,「羂索暫且用了新的身體,高專保存的手指目前在真人手中。」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羂索」這個名字,但根據裡梅的話,綾小路葵很快反應過來,這似乎是占據了夏油傑身體的那個詛咒的名字。

  慈悲之羂,救濟之索。

  不空羂索觀音菩薩[1]曾以慈悲之羂索愛護接引眾生,有著引領死者去往極樂,遠離障難的功德。

  一個詛咒,竟然敢叫這個名字。

  仔細想想,「兩面宿儺」這個名字也挺有來歷的。

  這麼一來……

  什麼,竟然是她的名字最樸素嗎!

  「不舒服?」兩面宿儺側過臉,發現了她越來越差的臉色,皺著眉頭道。

  綾小路葵:「沒有。」

  兩面宿儺不信她,他當著裡梅的面把她扯了過來,捏著她的肩膀,似乎是要檢查她的身體。

  綾小路葵一驚,她把自己的谷歌記錄展示在了兩面宿儺面前:「我只是想給自己取個新名字。」

  兩面宿儺想都不想:「不行。」

  綾小路葵疑惑:「為什麼?」

  「懶得記。」兩面宿儺漫不經心道。

  這是理由嗎!

  「呵,你該不會現在就把我的名字忘了吧?」綾小路葵冷笑。

  除了最初見面的那幾次,兩面宿儺就再也沒喊過她的名字,實在是很難不令人懷疑。

  等等,莫非這就是兩面宿儺總是跟著五條悟給她取的外號喊她的原因?

  「傷心了。」少女垂頭喪氣地開始了她的表演,「你根本不喜歡我。」

  走了這麼多路,綾小路葵有些站累了。

  她在形像這方面向來沒什麼概念,索性抱著膝蓋坐在路邊的草地旁。

  兩面宿儺露出了很有興趣的表情:「'喜歡'能做什麼?」

  綾小路葵被他問倒了。

  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認真講起來,這種情緒似乎還挺礙手礙腳的。

  不對勁,她的三觀什麼時候被兩面宿儺毀掉的?

  「我要離你遠點。」綾小路葵肯定地說道。

  她說這話沒什麼目的,只是想拯救一下自己朝著反派方向一去不復返的思想而已。

  可兩面宿儺卻陰沉地笑了一聲。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他的四只眼睛眯起,血紅的顏色在皎潔的月下加深。

  兩面宿儺沒有把她從地上拎起來的打算,他在對方困惑的眼神中摸了摸她的腦袋,手指有意無意地刮過她的耳後,又順著她臉廓的弧度滑落她的下巴,一舉一動充滿了逗弄的味道。

  「猜猜看啊,我打算用獄門疆做什麼。」

  神明還是一頭霧水。

  於是兩面宿儺將她抱了起來。

  「你真的要把我關起來?」綾小路葵問著,語氣中並沒有害怕的情緒。

  她知道這並不是答案,因為兩面宿儺在聽到她的問題後,唇角的興味更濃了。

  綾小路葵沉思了一陣,把提問目標轉向了裡梅。

  而她剛轉過頭,裡梅全身上下就寫滿了「你敢叫我名字我就把你藏在床底下的那些垃圾游戲做成刨冰」幾個大字。

  好吧,不問就不問。

  「告訴你吧,喜歡可不是件好事。」

  火焰制成的弓在夜風中拉開,他們站在山上,俯瞰著熱鬧的浴衣大會。

  裹挾著咒力的箭矢精准無誤地落下,人們的尖叫聲在妄圖將一切吞噬殆盡的火光中響起。

  神明那雙水色的眼眸就這麼被映亮。

  她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虹膜中倒映出站在原地呼喊著孩童的母親,還有剛才那對尋找著對方的情侶。

  「那只會成為弱點而已。」

  兩面宿儺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綾小路葵卻感到渾身發冷。

  可即使是這樣,她依舊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冷靜。

  「那天你和我說的[你還真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啊]是什麼意思?」神明開口問道。

  在現代見到兩面宿儺的第一面,她曾與兩面宿儺說過他折斷她神器,她害他打架輸了也算扯平的話。

  【你還真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兩面宿儺那時是這麼回答的。

  她那時沒聽懂,現在也搞不明白。

  但是惴惴不安的情緒融入了她的血液,在她的胸腔彌漫。

  兩面宿儺的唇瓣落在了她的耳廓處,她用來別著耳釘的耳洞空空如也,犬齒輕輕一咬,就留下了難以忽略的痕跡。

  「不是神明嗎,自己想啊。」兩面宿儺輕笑道。

  綾小路葵沉默片刻。

  她能怎麼想,再去搶劫隔壁審神者的日晷穿越到以前嗎?

  「我本來也沒想逃。」半晌,她開口道。

  少女皺著眉頭,輕輕捧住了兩面宿儺的臉,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但你也不可以對藥研他們下手。」

  兩面宿儺的指腹摩挲過她的眼尾,他的動作算不上溫柔,一小片細嫩的肌膚很快因此浮現出了紅色。

  「還有呢。」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驚訝地愣了下。

  她有些疑惑兩面宿儺竟然連這都看得出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可能是他們之間靈魂束縛的原因。

  「你喜歡我嗎?」

  少女的金發被風吹起了,她的半張臉被遠處的火光映亮,半張臉又布著輕柔而皎潔的月光。

  「你喜歡我嗎,宿儺?」

  她又重復了一遍,明亮又溫暖的眉眼間透著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倔強。

  兩面宿儺按在她眼角的手抬起,轉而托在她的腦後。

  他低下頭,又咬了咬她的耳垂。

  「喜歡啊。」

  他的神明是特別的。

  即使死了也會重新睜開眼睛,永遠也不會成為他的弱點。

  多麼美妙啊。

  兩面宿儺低笑一聲,鼻梁抵著她的鬢角坦然承認,聲音因染著的欲望而發啞。

  「喜歡得要命。」


第47章 第 47 章

  心跳好像是停了一下。

  不可思議。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的少女腦子裡只剩下了這四個字。

  陷阱?幻覺?那天被她干掉的幻術師沒死透來報復她了?

  「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從這裡扔下去?」綾小路葵警惕地問道。

  等到她開心地放松警惕, 然後再把她扔進火堆裡——這是兩面宿儺嘲笑她的常用手段。

  思緒朝著這個方向一去不復返的少女頓時繃直了脊背,她主動抬手攬住了兩面宿儺的脖子,兩條腿盤在他的腰腹間。

  「我和你講, 我今天是不會下去的。」綾小路葵信誓旦旦地說。

  兩面宿儺對她的動作並不在意:「那你就掛著。」

  咦, 怎麼和她想像得不一樣。

  思路撞進死胡同的綾小路葵扒拉著對方的手一松,她的身體微微向後仰,湛藍色的眼眸與兩面宿儺對視。

  也不是幻覺。

  綾小路葵也不知道為什麼, 想通了這一點後她反而更緊張了。

  「難受。」她嘟囔著說,眼瞼耷拉下去,看上去很是可憐。

  兩面宿儺挑眉:「換個名字對你這麼重要?」

  什麼啊, 才不是因為這個。

  不過新名字她也沒想出來, 要不然叫迪迦算了。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蔫蔫地趴在兩面宿儺肩膀上,柔軟的金發戳進他的前襟。

  「你還是把我的心髒拿回去吧。」她說著, 自顧自地委屈上了, 「它跳得我要呼吸不過來了。」

  兩面宿儺嗤笑一聲, 捏著她的臉:「不是你自己要問的?」

  綾小路葵掰開他的手無果, 有些氣急敗壞:「沒想到你這麼直接, 害羞不行啊。」

  兩面宿儺沒說話, 只是發出了聲不屑的鼻音。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一向推崇的老婆類型被他鄙視了。

  這能忍嗎?不能。

  「學學裡梅,時代變了, 現在傲嬌比較受歡迎。」綾小路葵說完還點了點頭, 試圖增加自己的話的可信度。

  山腳下的火光小了些, 人們的哀嚎使得妖怪們傾巢而出。

  兩面宿儺對此並不在意, 他捏著她臉的手重了些, 饒有興致地拖長語調:「喜歡裡梅啊。」

  遠處正打算下去看看情況的裡梅身形一頓, 抬起頭來與興奮地和她揮手的少女對視時, 表情堪稱仇恨。

  過了片刻,裡梅平靜地開口:「我已經不叫那個名字了。」

  綾小路葵疑惑:「啊?那你現在叫什麼?」

  裡梅:「你討厭什麼我叫什麼。」

  ……倒、倒也不必。

  綾小路葵想了想自己最討厭的毛毛蟲,最後還是把離家出走的良心找了回來。

  「沒有。」她回答了兩面宿儺剛才的話,「我還是最喜歡你。」

  兩面宿儺紅色的的眼瞳垂下看她,半晌低笑了一聲,似是不信。

  但他倒也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只是抬手把她的翹起的腦袋按了下去。

  「別動。」兩面宿儺說著,火制的弓再次在手中拉開。

  綾小路葵還沒來得及轉過頭看發生了什麼,裡梅就已經將被兩面宿儺一箭射得奄奄一息的妖怪撿回來了。

  兩面宿儺:「你不是喜歡養這種東西嗎。」

  綾小路葵卡在喉嚨裡的一句「你抓妖怪干嘛」突然說不出來了。

  他怎麼還記得剛剛坐騎的事。

  「我喜歡長得好看點的。」她睜著眼睛,干巴巴地解釋道。

  兩面宿儺嘖了一聲,似乎是嫌她麻煩。

  他剛抱著她跳了下去,地上的妖怪就慘叫了一聲,溫熱的血液淅淅瀝瀝地落下,澆灌著兩旁剛冒出頭的青草。

  綾小路葵突然覺得這麼歪打正著也不錯。

  最好兩面宿儺把這裡的妖怪都殺光,這樣她今年的業績就達成了。

  四周燃燒著的棚屋散發出灼熱的熱量,兩面宿儺帶著她悠閑地在道路中央散步。

  他這幅目中無人的樣子很快吸引了妖怪的注意,它們放棄了趁機吞噬人類的打算,從四面八方向兩面宿儺襲來。

  頭顱落下,失去控制的身體也隨之落地。

  兩面宿儺沒下死手,綾小路葵看著那些紫色的斷肢殘骸蠕動著,試圖拼湊回自己的身體。

  她抬起眼眸,目光忽地與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對上。

  行走的納豆驚了一下,立刻連滾帶爬地躲回了柱子後面。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似乎是……

  「跑得倒是挺快的啊。」兩面宿儺慢悠悠地笑道。

  砰地一聲,遠處的石柱滑落,納豆小僧的身影從黑色的陰影中露了出來。

  在兩面宿儺動手前,綾小路葵立刻跳到了地上。

  她跑得很快,捂著納豆小僧的嘴,像抱著洋娃娃一樣抱在了懷裡。

  「就要這個了。」

  納豆小僧是從戰國時期起就跟隨在滑頭鬼身邊的妖怪,雖然實力也就那樣,但從輩分來說算得上是奴良組的老將。

  她可不想成為奴良陸生率領的百鬼夜行的對像。

  少女有些後怕地想著,連唇角扯開的弧度也僵硬了些。

  她的皮膚被火光映亮,玻璃珠般的眼珠子浮現出一層暖黃色的光彩。

  兩面宿儺感受到了她的情緒,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她懷裡快要炸毛的納豆。

  好像以前那個總是和她待在一起的黑發滑頭鬼身邊也有一只。

  兩面宿儺沒有記住弱小生物的名字的興趣,他伸舌舔了舔牙關,稍微感到了些不爽。

  「裡梅,借一下。」

  幾乎是聲音落下的下一刻,帶著蘋果香氣的吐息貼在了他的臉頰旁。

  猩紅色的瞳仁動了動,兩面宿儺一垂目,就看到了踮著腳,隔著裡梅的狐狸面具親了親他的少女。

  她這次沒有別扭地紅著臉,好像的確是很開心。

  「宿儺。」她聲音雀躍地喊道。

  兩面宿儺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嗯?」

  「謝謝你呀。」少女牽住了他的袖子。

  金色的頭發順著她的身形輪廓垂了下來,從面具露出的一雙眼睛很亮,像是夏日裡波光粼粼的溪。

  兩面宿儺注視了她一會,突然開口:「我殺了二十一個。」

  綾小路葵:「啊?」

  兩面宿儺唇角的弧度惡劣又愉快:「還差二十次。」

  綾小路葵笑不出來了。

  她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納豆小僧立即晃了晃腳。

  綾小路葵回過神,往旁邊挪了挪,試圖掙扎:「哪有這種算法的?」

  兩面宿儺滿不在乎:「我說有就有。」

  又忘了,這人的標准是他自己定的。

  有就有吧,反正拖到他忘了就行。

  綾小路葵這麼想道,自己說服了自己。

  「我什麼時候說要拖到下次了?」兩面宿儺看穿了她的想法,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走過來。

  綾小路葵思量再三:「裡……」

  裡梅恭敬地低頭:「我先告退了,宿儺大人。」

  他說完,沒有再給綾小路葵任何說話的機會,身影隨著飄落的冰晶消失在了黑夜中。

  看來掙扎是沒有用的了。

  抱著妖怪的少女認清了現實,終於開始挪動腳步。

  但她走得實在太慢了,兩面宿儺一抬手就把她扯了過來。

  少女腰後扎著的蝴蝶結有些散開了,露出小片肌理細膩的皮膚。

  兩面宿儺的手掌覆在那裡,察覺到她整個人因為周圍的火焰而有些發燙。

  兩面宿儺把她的面具揭開:「胖了。」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

  好了,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了。

  「知道什麼叫標准體重嗎。」綾小路葵冷漠地說道,抬手試圖把納豆小僧糊到兩面宿儺臉上,「而且我自己都看不出來,你怎麼知道我胖了。」

  兩面宿儺當然沒那個概念,他輕而易舉地就避開了少女幼稚的攻擊,抓著她的手腕發出了聲懶懶的鼻音:「抱著比以前舒服。」

  綾小路葵口不擇言:「那你也胖了。」

  兩面宿儺無所謂:「這又不是我的身體。」

  綾小路葵開始反思自己把無辜DK也扯進來的不良行為。

  她生氣地別開臉拒絕與兩面宿儺交流,而後者卻捏著她的臉強行把她掰了回來。

  「不准想了。」兩面宿儺擰著眉頭,不悅道。

  綾小路葵決定還是要把納豆小僧拍他臉上。

  吸氣,呼氣,抬手——就是現……

  啪的一聲,黏糊糊的納豆順著毛茸茸的粉發下落。

  虎杖悠仁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底裡滿是無辜。

  綾小路葵:「……」

  她抬手,在虎杖悠仁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用袖子把他的臉擦干淨了。

  少女的指尖溫溫軟軟的,陌生的觸感使得虎杖悠仁從吃著烤肉大餐的夢中回過神來。

  他這才發現兩側街道上燃著的火焰。

  少年的心中忽地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這裡是……」

  「篝火大會!」

  綾小路葵搶答道,她的指尖燃起一撮火焰,把天上飛行的妖怪打了下來。

  「怎麼樣,我設計的,好看吧?」

  她的話音一落,遠處被燃燒殆盡的棚屋轟的一聲倒塌。

  在四濺的火星中,空氣寂靜了片刻。

  不,怎麼都不像吧。

  虎杖悠仁正想這麼吐槽,領口卻忽地被一雙纖細的手攥住。

  那雙藍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即使比他矮了一個頭,神明身上卻依舊散發出了懾人的氣魄。

  虎杖悠仁一瞬間聯想到了釘崎野薔薇威脅他不准把她的購物袋掉到地上的樣子。

  「……好看。」某種意義上明白了女人的可怕之處的少年這麼違心地說道。

  綾小路葵松了口氣。

  「我就知道嘛,我的審美還是在線的。」她鄭重其事地拍了拍虎杖悠仁的肩膀,「四舍五入就是你誇我好看了。」

  再四舍五入就是宿儺誇她好看了。

  再再四舍五入她就是人間仙女。

  好耶。

  虎杖悠仁震驚地看著少女背後旋轉的小花朵。

  雖然但是……

  ……他剛剛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


第48章 第 48 章

  事情的發展好像有點不對勁。

  虎杖悠仁, 男,十五歲,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一年級生——現在正被一群只有在博物館裡才能見到的刀劍包圍著。

  他看了看一臉得意的金發少女, 又看了看身邊短刀上前幾天歷史課上剛學過的刀紋,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綾小路葵將這理解為被她的漂亮刀刀們震撼的表情。

  她這麼快樂地想著, 余光卻瞥見虎杖悠仁小心翼翼拉開距離的動作。

  「那個,前輩你……」他頓了頓, 組織著措辭, 「打劫了博物館嗎?」

  少年的神色古怪,下頜繃緊, 聲音還因為緊張有些顫抖。

  就好像是在擔心因為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而下一秒被撕票一樣。

  綾小路葵:「啊?」

  她看上去是會做這種事情的……

  「欸, 主公打劫了博物館嗎?」

  一顆綠色的腦袋冒了出來,毛利藤四郎可愛地眨了眨眼睛。

  綾小路葵噎了一下, 她正想解釋不是這樣, 本來致力於烤肉的粟田口家的小短刀們卻像出土的小蘿蔔一樣一個一個地探出頭。

  他們本就是兄弟, 在這方面異常的有默契。

  「要和藥研哥說嗎?」亂藤四郎提出疑惑。

  「那樣的話主公會被藥研哥送去自首吧。」

  「要不然和鶴先生說說?」

  「唔,不覺得那樣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嗎。」

  「……」

  「一期哥!主公打劫博物館啦!」

  遠處打掃庭院的四花太刀疑惑地回頭,他的神色溫柔, 似乎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

  一期一振猶豫了一下, 正要說些什麼,聲音卻被一陣卷著塵土的風打斷。

  不知道為什麼一秒之內換好了出陣服的壓切長谷部信誓旦旦:「請您安心,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壓切長谷部處理就好。」

  地平線處的歌仙兼定拿著擀面杖暴怒:「長谷部!那是我的衣服!」

  綾小路葵說不出話。

  她注視著完全無視了歌仙兼定,身後閃著小星星的壓切長谷部, 半晌才機械般地移開目光。

  金發的神明在虎杖悠仁身邊坐了下來, 她一句話也沒說, 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頭頂上肉眼可見地冒出了黑氣。

  好、好像是有點過分?

  雖然不太清楚對方和宿儺的關系究竟是怎樣的, 但畢竟對方救下了順平,應該不是個壞人。

  這麼推理的虎杖悠仁恍然大悟,他有些愧疚地朝身側的少女伸出了手。

  「要吃嗎?」虎杖悠仁拿著椿餅,羞赧地笑了起來。

  十五歲的少年身上有著與兩面宿儺截然相反的氣質,一雙眼睛干淨又明亮,讓人不由自主地就陷了進去。

  綾小路葵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抬手去接。

  然而還沒等她的指尖觸到熱騰騰的椿餅,可憐的椿餅就像當初的獄門疆一樣消失在了虎杖悠仁手中。

  過度的震驚使得虎杖悠仁變成了豆豆眼:「……咦?」

  他的話音一落,手腕就被少女拽住。

  短暫的沉默後,神明的臉上露出了比反派更反派的扭曲神情。

  「可惡,兩面宿儺,你又不懂得欣賞DK的美好!」

  「我好不容易才擁有的青春校園戀愛回憶!」

  「吐出來!給我吐出來!」

  –

  本丸一年一度的聚餐是由燭台切和長谷部一手舉辦的,綾小路葵也忘了是從哪年起定下的規矩,只記得她曾經也想在幫忙的環節融入他們,結果因為唱的歌詞太嚇人被燭台切委婉地勸退了。

  ……所以究竟為什麼要在做飯的時候唱歌啊!

  總而言之,為了表達對虎杖悠仁一覺醒來受到驚嚇的歉意,綾小路葵帶著他來了本丸。

  個性開朗的少年很快和付喪神們打成了一片,就連五虎退毛絨絨的小老虎們都扒拉到了他的身上。

  頭頂趴一只,肩膀掛一只,褲腳旁邊還有兩只。

  最後一只因為她想要強行抱過來的動作逃跑了。

  「被排擠了啊,審神者大人。」納豆小僧坐在她身邊,端著熱騰騰的茶感慨道。

  綾小路葵一只手就把它拎了起來:「你再裝深沉我就把你當成真的納豆拌飯吃。」

  納豆小僧立刻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它的兩只腳在空中亂晃,掙扎著想要跳下來。

  「可、可惡!不愧是二代目口中能和兩面宿儺待在一起的女人!」

  綾小路葵一時之間分不清這句話究竟是在誇她還是罵她。

  看在奴良鯉伴那張漂亮的臉的份上,她松開了拎著納豆小僧領子的手。

  「回去以後不准告狀,聽到了嗎。」少女用修剪圓潤的指尖戳了戳小妖怪的腦袋,像模像樣地威脅道,「要是你們家少主來找我麻煩,我就去找你麻煩。」

  綾小路葵已經聽到納豆小僧偷偷罵她「邪惡的女人」了。

  「沒想到你還活著。」小妖怪說道,「當時二代目聽說你死了以後,還自責了一段時間。」

  綾小路葵愣了一下。

  這麼說來,奴良鯉伴之前的確有幾次要救她出去。

  可能是把她的經歷和他母親的混在一起了吧?

  ……兩面宿儺在愛吃女人方面倒是和羽衣狐挺像的。

  「吃夠了就來隔壁找我。」綾小路葵收回思緒,站起身對他說道。

  納豆小僧驚嘆:「隔壁也是你的領地?」

  用領地來形容本丸好像還挺奇怪的。

  「不。」綾小路葵邊走邊對他揮手,「我去借點東西。」

  雖然從原則上來說,時間溯行軍被消滅以後,審神者再繼續使用日晷進行時空穿梭是違反時之政府規定的。

  但她的監察使似乎因為上次聯合高天原的神明間接害她死亡的事情心懷愧疚,最近一直對她的鬧事保持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綾小路葵之前還想著這樣的機會有些浪費,沒想到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回到平安末年搞清楚那天她的神器與兩面宿儺之間發生了什麼,在不改變歷史的前提下,時之政府應該不會來找她麻煩。

  完美的邏輯鏈!不愧是她!頭腦天才綾小路!

  綾小路葵驕傲得連頭發都翹起來了。

  可她前腳剛踏進隔壁本丸,後腳正在悠閑喝酒的九條尾巴的審神者就以光速抱住了她的日晷。

  「又要打劫?」她的同事問道。

  這個又字用的就很微妙,對方似乎因為上次她的寶貝刀刀們光天化日之下做了回強盜的事情產生了心理陰影。

  綾小路葵豎起大拇指:「是借。」

  審神者同事:「我不信,除非你拿點東西來換。」

  綾小路葵:「死心吧,我不會把三日月給你的。」

  於是一只和狐之助有些相似的小狐狸出現了。

  她的審神者同事變成了妖怪的本體,看上去有些可憐:「一晚,就一晚,讓我摸摸也好。」

  隨著時之政府補給的結束,已經不會再有新的刀劍出現了。

  這也就意味著之前鍛不到的刀現在也鍛不到。

  綾小路葵:「你可以摸我。」

  審神者同事:「……」

  審神者同事:「我要你有何用,升血壓嗎?」

  綾小路葵:「為什麼要看不起血壓?」

  她一本正經的態度讓同為審神者的同事說不出話。

  「不過三日月和鶴丸現在在隔壁切磋,你可以去看一眼。」綾小路葵想了想,補充道。

  因為聚會的緣故,今天沒有付喪神外出。

  應該不會再發生上次三日月被拐走喝酒的事了。

  她的審神者同事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行啊,你等等,我讓我家大俱利來監督你。」

  對方說完,興奮地跑得飛快。

  綾小路葵沒抓住她,那句「不是現在要用」自然也沒說出口。

  「您在這裡啊,大將。」藥研藤四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身後還跟了個像參觀景點一樣對著宏偉的天守閣發出驚嘆的虎杖悠仁,「現世現在已經是上午七點了,要先將虎杖君送回去嗎?」

  綾小路葵一驚,「那我去把……」

  納豆小僧:「我嗎?」

  一顆納豆從樹上掛了下來。

  虎杖悠仁瞳孔地震:「納豆,納豆竟然能穿衣服嗎?」

  納豆小僧:「……比起我會說話竟然是我穿了衣服更奇怪嗎!」

  虎杖悠仁撓了撓頭:「誒,但是實際上你的身體也只是一把納豆吧。」

  難道有什麼不能看的嗎?

  活了七百多年的妖怪就這麼陷入了沉思。

  這個少年……說的好像有點道理啊。

  不穿衣服的話,躲避少主的那些人類朋友時好像還更方便一點。

  納豆小僧一錘掌,恍然大悟,從頭頂上噴出了一連串的納豆。

  綾小路葵嫌棄地拉著虎杖悠仁躲開了,虎杖悠仁因此看到了被她擋在身後的日晷。

  「是時光機。」

  綾小路葵言簡意賅地介紹道。

  虎杖悠仁:「……哆啦A夢?」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原來你對動畫片也感興趣嗎,虎杖同學?」

  她之前搬了台電腦去生得領域裡找兩面宿儺,試圖給他制造新愛好,但兩面宿儺不為所動。

  他只在偶爾看到奧特曼裡的怪獸把城市踏平的時候會打起點精神,更多的時候在因她被吸引的注意力而感到不快。

  即使用了靈力治療第二天也爬不起來的教訓讓綾小路葵放棄了讓兩面宿儺通過動畫片從良的念頭。

  虎杖悠仁刮了刮臉頰:「其實電影看得更多。」

  他是電視上有什麼看什麼的類型,但之前因為訓練的緣故被五條悟按著惡補了一系列電影。

  想到這裡的少年指了指日晷上的數字:「那這個倒計時是什麼?」

  綾小路葵:「就是距離啟動時間還有多久的意思啦。」

  嗯?不對,為什麼會有倒計時?

  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的少女一回頭,睜大的眼眸中就倒映出了一個巨大的零。

  [公元1156年,保元之亂]

  [尊敬的審神者,祝您武運昌隆]

  黏糊糊的納豆從最後一行字上掉落,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啊,該死的妖怪。

  滿臉滄桑的神明試圖將虎杖悠仁推開,但在那之前,驚愕的少年的身影就消失了。

  緊接著她的眼前天地顛倒,綾小路葵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扎進了水裡。

  她水性不錯,倒也不怕淹死,只是好像是摸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怪怪的,再摸一下。

  好像變硬了,再……

  「我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愛好。」被提出水面的下一刻,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水珠從男人的粉發往下落,啪嗒一聲掉落在他健碩的肩頭。

  兩面宿儺的四眼眯起,黑色的咒紋從他鋒利的下頜線條爬過,蔓延至胸前飽滿的肌肉,最後止於腹部微微凹陷的人魚線處。

  綾小路葵突然意識到了剛才自己摸到的是什麼。

  她說怎麼一下子軟一下子硬,原來是腹肌啊。

  「1156年?」少女尷尬地笑著,在池水裡後退了幾步。

  兩面宿儺盯著她看,伸手毫無預兆地把她扯了過來。

  他捏著她的臉,似乎是在確認什麼東西。

  「沒有被冒充嘛。」片刻,兩面宿儺懶懶一笑,捏著她臉的手下落,把她整個人圈在了懷裡,「傻了?」

  綾小路葵想拍開他的手,結果一抬眸,視線就與掛在房頂上的虎杖悠仁對上了。

  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我去換件衣服。」神明極力保持著冷靜,企圖從池子裡爬出去。

  但兩面宿儺沒有絲毫要放她走的意思。

  「又把無聊的生物帶進來了啊。」他平靜地開口,矛頭儼然指向剛從房頂上跳下來的虎杖悠仁。

  明明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看。

  綾小路葵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身上怎麼會有我的咒力。」兩面宿儺箍住她的手臂又收緊了點。

  少女踩不到池底,只能緊緊地抓住兩面宿儺的肩膀。

  她的金發被水打濕,白衣朱袴貼在身上,露出纖細的脖頸和小巧飽滿的胸型。

  綾小路葵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姿勢的曖昧程度,他看著虎杖悠仁身影的消失,還在輕松地開玩笑:「……我們愛情的結晶?」

  空氣安靜了。

  好像不是很幽默,她自己都笑不出來。

  要不然還是實話實……

  「行啊。」兩面宿儺露出了頗感興趣的笑容,他捏著她的後頸壓向自己,鼻尖蹭過她線條優美的頸部,「你想要的話。」

  綾小路葵:「啊?我不……」

  兩面宿儺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揪著她的頭發迫使她張嘴,熾熱的吻從她發腫的唇瓣滑下,細細碎碎地落在她的頸側和肩膀,還有被他扯開的領口處,緩慢而曖昧地吮吸。

  等等,這算不算改變歷史?

  意識到這點的少女從欲望中清醒過來,她抬手企圖推開兩面宿儺,兩腿卻被他托著腿彎打開。

  「宿儺!」

  耳鬢廝磨,一股癢意滲入肌膚,少女的後背上彌漫開艷麗的粉紅。

  「兩面宿儺!」

  綾小路葵有些急了,她的聲音裡帶了哭腔,強橫的咒力從她的手腕上迸發開來。

  黑色的咒力在觸及兩面宿儺前就被捏碎,高大的男人抬起頭,冷漠地看向她手腕處的咒紋。

  綾小路葵不敢哭了。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白皙的皮膚上因兩面宿儺沒輕沒重的動作而浮現了紫色的瘀痕,顯出脆弱又易碎的美感。

  兩面宿儺的指腹摩挲過她的手腕,拇指在小巧的咒紋處間或一按。

  而就在綾小路葵以為他又要對她不知道被折了多少次的手腕下手的時候,兩面宿儺輕笑了一聲。

  「我以後這麼喜歡你啊。」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摻雜著還未褪去的欲望,有種致命又誘人的蠱惑力。

  綾小路葵愣愣地看著他松開箍住她的手,擦掉了她臉上的水珠。

  「不動你了。」

  兩面宿儺撐著下巴,慢悠悠地說道。

  「說吧。」

  「什麼叫愛情的結晶?」


第49章 第 49 章

  「就是……結晶?」綾小路葵試探著說道。

  歷史一旦改變, 時間溯行軍就會卷土重來。

  而把虎杖悠仁身上的咒力來源於他吃掉了兩面宿儺的手指這件事說出去顯然不是個好主意。

  少女苦惱地思索著,似乎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出一個保全虎杖悠仁又不改變歷史的方案。

  她的眉頭因此而皺起,被水沾濕的額發一綹一綹地沾在眉旁, 長而密的眼睫鋪在眼下,掛著割接開的水珠。

  兩面宿儺注視著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倏地無所謂地笑了一聲。

  「你可以慢慢想。」兩面宿儺從水裡站了起來。

  綾小路葵這才注意到, 她踮著腳才能探出個腦袋的池水,不過漫過他的腰腹而已。

  好高。

  可能是習慣了他附身在虎杖悠仁身上的模樣,在這個時代見到他的本體後,綾小路葵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不對,現在是想這個的時候嗎?

  反應過來的少女狐疑地抬起眼眸:「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說完的話?」

  她記得兩面宿儺這個時期應該再不當人一點的才對。

  兩面宿儺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垂目看她一眼,像是提起了興致。

  於是埋在池水裡的少女就這麼被他提了出來。

  「再撒謊就把你的新朋友從這裡丟出去。」兩面宿儺平靜道。

  他指的丟出去,是指把人能吃的部位留下。

  至於不需要的部分, 就由打掃房間的侍者扔出府中,送予妖怪與詛咒啃噬。

  和記憶中的他的樣子對上了。

  綾小路葵松了口氣, 她的臉頰上還帶著未卸去的緋紅, 抓著領口的五指一松,皮膚上曖昧的痕跡就顯露在了陽光下。

  兩面宿儺這才注意到她的穿著。

  不同於那座許久以前被他從寺廟中搶來的雕像,她身上不是那件他看不順眼的短裙, 反倒是件貼合身份的巫女服。

  神聖的,應該跪倒在鳥居之下的巫女。

  被弄得一團糟了。

  還能更糟一點。

  或許是覺得她一驚一乍的樣子有趣, 在神明剛放下心來之際,兩面宿儺又親吻了她。

  那是個惡作劇性質的吻, 並沒有持續多久, 兩面宿儺在她發出糟糕的聲音前就放開了她。

  「幫我穿衣服。」他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頭發, 聲音沙啞地命令道。

  重新汲取了新鮮空氣的少女呼吸有些凌亂,綾小路葵咳嗽了一聲,這才發現偌大的庭院中找不到一個人影。

  按理說這個時間,侍從們應該都沒什麼事做。

  是怕被兩面宿儺以無聊的理由殺掉嗎?

  不,這家伙殺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熟知兩面宿儺秉性的神明很快地得出了結論,她斂了斂神色,很快鎮定下來。

  穿就穿。

  拿起漆盤裡熏制過的和服時,綾小路葵還不服氣地在心裡哼哼了兩聲。

  不就是穿個衣服,待會她就給他整個可愛的蝴蝶結。

  神明這麼想著,陰沉的眉眼變得明亮。

  但綾小路葵很快又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以前在江戶,她給兩面宿儺穿衣服的時候他是坐著的。

  可現在——

  綾小路葵抬起頭,只有後退幾步,才能順著他後背充滿力量感的肌肉看到他的肩膀。

  可惡,又是身高。

  每到這種時候,綾小路葵就覺得中原中也無比親切。

  一個五條悟就夠了,她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輸兩次!

  在奇怪的地方燃起了鬥志的少女放棄了讓兩面宿儺坐下來的打算。

  灰青色的布料垂下,和服寬大的袖子順利攏過兩面宿儺的四只手臂。

  綾小路葵站在兩面宿儺身後,踮著腳,勉強整理好了折起來的後領。

  剩下的就是前襟和腰帶。

  做完這些就可以去找虎杖同學了!

  應該不會迷路了吧?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腳尖卻毫無預兆地懸空了。

  「真笨吶。」兩面宿儺單手托著她的臀部,語氣裡有些威脅的意思,「是以後的我太寵你了?」

  兩面宿儺本來沒有理會她的打算,但她笨拙的動作實在太過明顯。

  伸長手臂時蹭過他肩膀的指尖,還有從她身上落下來的水珠——莫名地令人不快。

  沒用的東西,[那個人]是這麼教她的嗎?

  一想到這裡,兩面宿儺就有把她的手臂折下來的打算。

  沒了那條手臂,她手上的咒紋也就起不了作用了。

  反正她也只要依賴他就好。

  「等等!」

  似乎是察覺到了兩面宿儺的想法,綾小路葵搶答道。

  「我算過了!今天天像異常,不宜見血。」

  不對,好像兩面宿儺不信這些。

  ……那他也沒有信的東西啊。

  想通了這點的綾小路葵寶貝似的把手縮了回來。

  「總、總之,我手很有用的。」

  她這話說的沒什麼底氣,聲音到後面越來越輕。

  兩面宿儺:「沒了?」

  綾小路葵:「……沒了。」

  「好啊。」兩面宿儺放開了她。

  綾小路葵一落地就准備溜號。

  雖然不知道兩面宿儺為什麼放過她,但只要她溜得……

  ……又被拎起來了。

  真是不出所料。

  「剛才不是還很開心嗎。」

  兩面宿儺磁性的嗓音從頭頂上響起,他捏了捏她的臉頰,在她的唇邊撐出一個上揚的弧度才罷休。

  綾小路葵覺得她現在的表情一定挺醜的,可兩面宿儺卻因此而滿意的大笑。

  「讓我看看你都學了點什麼東西。」

  少女撐在男人胸膛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說話時的震動。

  兩面宿儺捏著她臉的手又收緊了點,他似是找到了新的樂趣,惡劣地撥弄著她的唇瓣,稍稍抬了下下頜,陰紅色的眼眸在一連串的動作中眯起。

  「就先從證明你的手有用在哪裡開始吧。」

  綾小路葵:……啊,啊這。

  綾小路葵:要不然你還是擰斷算了。

  –

  迷路的虎杖悠仁最後是被一列侍從在西邊的走廊找到的。

  少年還沉浸在自己穿越到了平安時代的震驚之中,看到一行對著自己九十度鞠躬的侍者,下意識地也彎下了腰。

  然而他一彎腰,十幾個侍從就爭先恐後地把腰彎得更低了。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好怪哦,再試試。

  這麼想著的DK下一秒就看到了一排人匍匐在地上的一幕。

  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大禮的少年連瞳孔都顫抖了。

  「那個……你們認錯人了嗎?」虎杖悠仁蹲了下來,他想要將恐懼的陌生人從地上拉起來,可他這麼一動手,對方卻顫抖地更劇烈了。

  虎杖悠仁因此而煩惱地揉亂了頭發。

  五條老師似乎說過,這個年代是咒術鼎盛的時代,打打殺殺的,大家的脾氣都不太好。

  是在怕他動手?

  原來如此!所以才沒把他趕出去啊!

  善解人意的虎杖悠仁恍然大悟,他爽朗地笑起:「雖然不知道你們在找誰,但是我沒有惡意的,等我找到綾小路前輩後就走。」

  他這麼說完,突然又想起自己迷路的原因:「說起來,你們看到綾小路前輩了嗎?她剛剛好像在池塘那裡,大概這麼高……」

  「虎杖同學!」少女雀躍的嗓音從檐廊盡頭傳來,虎杖悠仁一抬頭,就看到了穿著和服走來的那抹金色。

  比起虎杖悠仁,綾小路葵見到誠惶誠恐地退到一邊的侍者時倒沒有什麼驚訝。

  「去忙其他的事吧。」她笑著說道,語氣熟稔又親切,「謝謝你們幫我找啦。」

  虎杖悠仁疑惑地看著一群人散去。

  原來是幫前輩來找他的嗎?

  可是這麼一來,他們剛才恐懼的對像不就變成了……

  「抱歉,虎杖同學。」

  就在虎杖悠仁得出結論的前一秒,他的肩膀上突然多出了份沉重的重量。

  綾小路葵面色嚴肅:「剛才都看到了吧。」

  她指的是庭院池子裡的那一幕。

  虎杖悠仁:「……應該看到嗎?」

  少年有些拿不定主意。

  畢竟他上次說看到了一點她與兩面宿儺的事的時候,對方身上散發出了想要自殺的悲痛氣息。

  而剛才那個抱著她的背影,虎杖悠仁雖然不知道是誰,但似乎與她並不是陌生的關系。

  是情侶吧?雖然這麼一來他那天在宿儺領域裡看到的曖昧場景就說不通了,但在沒弄清事情的真想前他也不應該質疑別人。

  正直的DK是因此才先走的。

  「那是兩面宿儺。」

  原來如此,前輩的戀愛對像原來是……

  「是本體啦,你可能沒見過吧。」綾小路葵聲音輕快地介紹道,完全沒注意到身邊變成了白色石像的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那我身體裡的……」

  「雖然咒力還在,但應該不會出來。」綾小路葵比了個手勢,「就像我出現在這個時代後,為了防止時空錯亂,這個時代裡原來的我就會被暫時抹除一樣。」

  虎杖悠仁似懂非懂。

  他點了點頭,很快又發現了快樂的地方:「這麼說的話,那我現在做了什麼他應該也看不見了吧。」

  綾小路葵停下了腳步。

  她的表情空白了。

  出現了!她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咒力存在的話,等他們回到現世,兩面宿儺應當也是擁有這段記憶的。

  那麼也就是說,就現在而言,他雖然不能出現,但是卻能看到外界發生的一切。

  啊,完了。

  站在搖擺的晴天娃娃下的少女滄桑得像是老了十歲。

  回去以後會被他弄死的吧。

  「先不說這個。」

  綾小路葵轉移話題道,她瞄了一眼身側還沉浸在兩面宿儺終於不用煩他了的喜悅之中的虎杖悠仁,忽然整顆心都充滿了愧疚。

  「你……覺不覺得自己和宿儺長得有點像?」

  虎杖悠仁握著下巴天真地想了想。

  「不。」他惡心得打了個哆嗦,「誰要和那種家伙長得像啊。」

  而且他剛才也就看到了個背影而已。

  頂多發色是一樣的。

  拒絕接受這件事的虎杖悠仁回過神:「說起來,這個時代的咒術師都很可怕嗎?」

  綾小路葵:「?」

  可能是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唐突,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也沒什麼,只是因為剛才的那些人好像很怕我。」

  綾小路葵:「那可能是因為我和他們說你是宿儺有那麼一丁點血緣關系的緣故。」

  這下走不動路的變成了虎杖悠仁。

  少年驚愕地瞪大了眼:「誒!我嗎?」

  綾小路葵:「不不不,不是真的,我是編的。」

  虎杖悠仁松了口氣。

  他的適應能力很強,很快恢復了過來:「不過一丁點是多少啊?」

  綾小路葵開始干笑。

  她想過了,比起其他亂七八糟的理由,還不如直接承認之前「愛情結晶」的言論。

  畢竟她沒把夏油傑帶過來,不懂咒力原理的情況下很容易穿幫。

  她這麼對兩面宿儺說的時候,他沒說信不信,只是安靜地盯著她被衣物掩蓋的腹部看。

  兩面宿儺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可就是因為什麼表情也沒有,綾小路葵根本無法猜測他下一步的動作。

  「不愉快啊。」兩面宿儺語氣平淡地說著,向她伸出了手。

  綾小路葵嚇得眼睛都閉上了。

  但過了兩秒,她的四肢軀干還健全著。

  只有她的衣服不見了。

  兩面宿儺開始給她玩起了換裝小游戲。

  他把她按在地上,將她的腰帶解開又扎上。

  兩面宿儺沒有收斂動作的打算,指甲幾次劃破了她的皮膚。

  他不許她用靈力治療,任由她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越來越深。

  鮮紅的顏色如一滴墨墜落,在和服的暗紋上綻開。

  綾小路葵完全不知道他在對什麼不滿意。

  但她快要痛死了倒是真的。

  「說好不動我的。」綾小路葵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你生什麼氣,我才該生氣呢。」

  就像是好不容易打通關了游戲,一下子又回到了新手村一樣。

  早知道就問問兩面宿儺喜歡她什麼了,然後她就能快速刷滿好感度不用想著怎麼保命。

  氣死了。

  越想越氣。

  少女咬著後槽牙,水霧和整個眼睛融合在一起,彙聚成珍珠般的大小,在泛紅的眼角死死支撐。

  兩面宿儺記得她上次這麼哭是因為他把她的哪個侍女殺掉了。

  她總是通過這種手段祈求什麼東西。

  「又想要什麼?」兩面宿儺對她的控訴置若罔聞,一手撐在她的耳邊問道。

  綾小路葵驚奇地發現她一哭就停不下來了,這樣狼狽的姿態實在有些丟人,於是她用手按住眼眶,試圖把眼淚壓回去。

  但兩面宿儺這也不許。

  他擰著眉,把她的手扯掉了:「不准哭了,睜開眼睛看我。」

  看你個大傻逼。

  她以前是怎麼活下來的。

  綾小路葵又抽泣了下。

  她的鼻尖紅紅的,視線被霧氣遮擋,完全看不清兩面宿儺的臉。

  「說了你又不給我。」綾小路葵有些喪氣地說道。

  她到這裡後還沒看到她的寶貝神器呢,指不定是被兩面宿儺指使到哪裡去了。

  能不能把這家伙和她咒紋裡的宿儺換一下啊。

  「你要什麼?」兩面宿儺又問了一遍。

  「你。」

  幼獸的牙齒小小的,連他肩膀處的皮膚都咬不透。

  皺巴巴的和服外衣攤在地上,上面壓著神明光潔的脊背。

  她好像是在恐懼,又好像是在憤怒,瘦小的一團不住地顫抖著,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他的身上。

  「我要你。」

  兩面宿儺稍稍側過臉,就能看到那顆埋在自己頸間的金色腦袋。

  他仍緊緊地盯著她,眼底的陰紅卻緩緩散開。

  「就這點本事。」他低低地笑了一聲,沒有將她撕咬著自己的腦袋扯下來,反而將掌心覆在了她的腦後。

  兩面宿儺稍一用力,少女的牙齒就陷入了他的皮膚。

  空氣中血液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如同陽光攪拌著塵埃。

  「去把那個小鬼找過來。」兩面宿儺說。

  綾小路葵哽咽了一下:「……要是跑到外面了呢?」

  兩面宿儺總算找到了件合他心意的衣服,他舔過她喉嚨處的傷口,慢悠悠地將血液卷入舌中。

  粉色的腦袋從她的胸前抬了起來。

  兩面宿儺拍了拍她的背,不太在意:「那就把他殺掉。」


第50章 第 50 章

  跑掉了就殺了。

  這說的是人話嗎。

  綾小路葵安置好虎杖悠仁後, 並沒有帶他去找兩面宿儺的打算。

  反正他說的是找過來,又不是帶到他面前。

  這麼想的綾小路葵開始了她的晚飯鬥爭。

  只是……

  「為什麼你是活的啊。」

  金發的神明蹲在地上,指尖輕輕戳了戳小牛犢的腦袋, 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

  她逛遍了整間府邸,只找到了這麼一只。

  雖說台所裡也有處理好的肉,但綾小路葵還沒有膽大到挪用那裡的東西做飯的地步。

  她怕她快樂地吃到一半,兩面宿儺就惡劣地咧開嘴角,告訴她嘴裡的是人肉。

  那她估計能吐半年。

  「需要我們幫忙處理嗎,大人?」站在檐廊陰影下的侍女低著頭問道。

  綾小路葵撐著膝蓋站起來,她拍平了和服上的褶皺, 語氣隨意:「不, 等它再長大一點吧。」

  主要是之前見到了善良DK豆豆眼的樣子。

  綾小路葵一垂眸,視線與蹭蹭她的手的小牛犢對上。

  可惡,有點像啊。

  「決定了。」神明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她快樂地抱住了牛牛的脖子, 寬大的袖子隨著落下,恰好落到了小動物濕漉漉的鼻前, 「這是我的新寵物, 不要殺它哦。」

  侍女有些為難:「但、但是……」

  「反正宿儺又不吃。」綾小路葵語氣隨意地說道,她的神色明亮, 撐在手上的腦袋歪了歪, 「或者我再去抓一只大一點的來。」

  侍女們剛松的一口氣又提上了,她們秀麗的臉龐上浮現了幾分驚恐之意,言語之間差點跪了下來:「外界最近不太太平, 還請您多保重身體。」

  綾小路葵這才反應過來。

  好像這個時期的她還是個不太會控制靈力的菜雞。

  而外界現在正值保元之亂, 平安京內爆發政變, 再過不久, 應該還會發生一場大火。

  「那我去和宿儺說說。」綾小路葵貼心地說著,打消了侍女們的疑慮。

  然而沒有人知道兩面宿儺去了哪裡。

  太陽逐漸西沉,綾小路葵坐在門檻上,掰著根狗尾巴草,有些無聊。

  她把隨身帶著的游戲機送給虎杖悠仁玩了,藥研藤四郎不在,她只能和小草們做朋友。

  不過她來到這裡之前藥研也在旁邊,雖說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但應該再過幾天,她的付喪神們就會過來接她。

  到時候讓他們先把虎杖悠仁帶回去好了,畢竟她還有事要做。

  ……啊,說起來,她都快要忘記她以前的神器長什麼樣了。

  要是她沒有認出來,豈不是很失職。

  那孩子會傷心的吧?

  綾小路葵想到這裡,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在想什麼。」

  磁性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兩面宿儺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她的背後。

  綾小路葵一仰頭,就看到了他胸口的黑色咒紋。

  「你又把衣服撕掉啦?」少女睜著漂亮的杏眼,抱著膝蓋的手沒什麼動作,「真好啊,都不會感冒。」

  兩面宿儺看出她在轉移話題,伸手把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在等你的神器?」他垂下眼睛,睨著她問道。

  「沒有。」綾小路葵答得很快,她難得誠實了一回,不用再思索應當做出怎樣的表情,「在等你。」

  兩面宿儺沒說話。

  於是綾小路葵又開口了:「他們好像很緊張我,說出門要和你報備。」

  兩面宿儺不太在意她口中的「他們」是誰,只是眼底的顏色又深了點.

  「你要出門?」他頗有興致地笑了。

  兩面宿儺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不對勁,肯定有陷阱。

  綾小路葵意識到這點後,危機感頓時爬滿了後背。

  她抿著唇,試圖從兩面宿儺的表情裡讀出點什麼東西。

  要是靈魂束縛也能對現在的兩面宿儺用就好了。

  「我想和你一起去。」也許是覺得現在這個姿勢有些難以保持平衡,少女說完這句話,指尖便虛虛地搭在了兩面宿儺的肩膀上。

  她沒用什麼力,肌膚相貼,只有熱量在傳遞。

  綾小路葵驚奇地發現,早上她留下的牙印還在。

  兩面宿儺出去打架都不先把自己身上的傷弄好的嗎?

  平衡了。

  雖然兩面宿儺在她身上劃了七□□道,但至少他還給她用了反轉術式。

  「哦。」兩面宿儺語氣平淡,「這我可真是沒想到啊。」

  綾小路葵又思考了一下這個時期她的人設。

  「太陽要下山了。」她抓著兩面宿儺肩膀的手收緊了點,「我不想被鬼吃掉。」

  少女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睫整片垂了下來。她眸底的情緒看不分明,舒展開的眉間卻隱隱透著一股悲愴。

  神明像是陷入了可怕的噩夢,極力抑制著顫抖,可昳麗的面容卻仍是蒼白了幾分。

  兩面宿儺看了她一會兒,掐住她的脖子,忽然惡劣地笑道:「我可以在那之前就把你吃掉。」

  綾小路葵演不下去了。

  兩面宿儺他怎麼不按套路來。

  「怎麼不說了。」兩面宿儺的拇指按在她的耳後,慢悠悠道。

  說個der,她沒套路了。

  「不說話我就把你藏起來的那個小鬼殺了。」

  看見她驚恐地抬頭,兩面宿儺唇角的弧度更愉快了。

  「你怎麼知道我藏起來了?」綾小路葵不可思議地看他,過了兩秒才發現自己沒抓住重點,「不對,好、好歹你們也有血緣關系,你怎麼可以老是拿他威脅我?」

  不能心虛!

  心虛就輸了!

  反正這年代又沒有什麼DNA檢測技術,只要她一口咬死,兩面宿儺也不知道她在撒謊。

  「那我應該怎樣?」兩面宿儺問她,似乎是對她的答案很感興趣。

  綾小路葵沒預料到他的問題,一時之間有些噎住了。

  兩面宿儺該怎樣,她怎麼知道——她甚至都無法想像出兩面宿儺有後代的畫面。

  「你不喜歡小孩啊?」綾小路葵皺著眉問道。

  「喜歡啊。」兩面宿儺口吻輕快,「口感不錯。」

  ……

  哈哈,兩面宿儺最好一輩子不要有後代。

  「你不去我自己去。」綾小路葵沒了和他打太極的心思,她氣憤地咬著牙,試圖把兩面宿儺攬在自己腰上的手掰開。

  兩面宿儺不打算阻止她,也不打算順著她來。

  五分鐘。

  他耐心地欣賞完了她從努力到放棄的全程。

  「你等著。」即使沒了力氣,綾小路葵也依然不忘嘴硬。

  她吸了口氣,胸口起伏微弱,下巴搭在兩面宿儺肩頭,有氣無力地宣布:「我明天就去練肌肉。」

  回頭她就請教下虎杖同學,等她變成JOJO畫風,就可以錘爆……至少給兩面宿儺的□□造成一點傷害了。

  「隨便你。」兩面宿儺抬手把她的腦袋按低了點。

  這毫無防備的動作差點讓她頸椎錯位。

  少女疼得小小地叫了一聲,她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捂著後頸,正想問兩面宿儺要干嘛,卻忽然發現兩面宿儺已經帶著她往外走了。

  他走得不快,也算不上慢,大致可以說是能欣賞到黃昏美景的速度。可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爬的,徘徊在周圍的妖怪在見到兩面宿儺的一瞬就像鬼見到太陽一樣躲了起來。

  綾小路葵忍不住對其中一只妖怪做了個鬼臉,妖怪倉皇地一回頭,砰地一聲撞上了樹干,痛苦地在地上滾了兩圈。

  原來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覺!

  好快樂!

  「你都不問問我出來干嘛嗎?」做完一系列動作後,綾小路葵收斂了樸素的喜悅,切入了正題。

  兩面宿儺笑了一聲:「不是找吃的?」

  懂了。

  他一定有讀心術。

  綾小路葵稍稍直起了身,看向他的側臉。

  多看看,以後就看不到了。

  她可以一輩子和兩面宿儺一起待在生得領域裡,但絕不會把他放出來。

  也不知道等虎杖悠仁把手指全吃完,咒術界的人會有什麼打算。

  「其實來這裡之前,你帶我去了浴衣大會。」綾小路葵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

  她認真地回憶著,垂下的金發擦過兩面宿儺胸前隆起的肌肉。

  兩面宿儺側過眼來與她對視:「怎麼,現在對你不夠好?」

  這就要使用參照物對比法了。

  雖然兩面宿儺剛才打算把她掐死,但比起府邸裡那群評論一個星期換一次的侍女,的確是挺好的。

  「挺好的。」綾小路葵想通了,「要是不拿我的神器威脅我就更好了。」

  她是故意這麼說的。

  畢竟她已經記不清「兩面宿儺折斷她神器」的具體時間點了。

  可兩面宿儺不上她的當。

  明明他連前因後果都不知道,卻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捏住了她的下巴。

  「有秘密了啊。」兩面宿儺懶洋洋地說道。

  他的表情平靜,周圍的妖怪卻齊齊慘叫一聲。

  綾小路葵轉不過頭,余光卻瞥見濺在樹上的一灘紅色液體。

  被殺掉了。

  「不是肚子餓了嗎。」兩面宿儺摸了摸她的腦袋,動作緩慢又溫柔,卻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別挑食。」

  他說完,把她放了下來。

  完了,這家伙是認真的。

  綾小路葵後知後覺地咽了口口水。

  太陽在此時徹底被遠山遮蔽,月亮籠罩在一團雲霧中升起,拉長了灑落在地上的影子。

  高大英武的男人把她拎到了妖怪惡心的斷肢旁,灼熱的氣息完完全全包裹住了她。

  「沒有鬼會來打擾你。」兩面宿儺說,「吃吧。」

  要命,還是高估這個時期兩面宿儺的好感度了。

  「……我不餓了。」綾小路葵掙扎著說道。

  兩面宿儺垂眼看她,抬指把遠處蘇醒的鬼解決了:「你餓不餓是我決定的。」

  啊,這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感覺。

  「……」

  綾小路葵深吸了口氣。

  她閉著眼睛,抬手去抓。

  吃就吃,她聽說傑在成為她的神器以前,每天也要被迫吃咒靈那種惡心的東西。

  就、就當是難得的試煉好了。

  她這麼想著,可剛張開嘴就吐了出來。

  少女用手背捂著嘴,企圖將惡心感壓回去。

  但妖怪的斷肢散發出抹布一樣的臭味,她越是壓抑,越是難受。

  兩面宿儺本想嘲笑她,可笑容在目光觸及對方吐出來的胃液時又收了回去。

  「松手。」兩面宿儺皺著眉說道。

  但綾小路葵吐得天昏地暗,哪有心思聽他說了什麼。

  兩面宿儺沒有再說一遍的耐心,直接把她的手指掰開了。

  妖怪的內髒從她的掌中掉落,兩面宿儺嘖了一聲,捏著她的手腕把她扯到了懷裡。

  「沒吃飯?」兩面宿儺問道,語氣有些陰沉。

  少女閉著嘴不回答,她似乎是鐵了心要和他對著干,一雙眼睛瞪著他,無聲地在控訴些關於他不當人的事。

  兩面宿儺更煩躁了。

  「我不殺你的侍女。」他說著,做出了最後的退讓。

  差不多也到他的底線了。

  綾小路葵摸索著,松開了唇角。

  「想吃牛肉。」她的眼睫上還掛著淚,嗓音沙啞,說起話時顯得十分可憐。

  不是沒給她准備吃的,只是吃的不合心意。

  兩面宿儺被她氣笑了。

  「吃點別的。」他說完,就抱著她往回走。

  等等,那她到現在的努力不都白費了。

  意識到這點,安靜地窩成一團的小貓又炸了毛。

  但也就是炸毛而已,綾小路葵已經不敢隨意開口了。

  她怕兩面宿儺待會又押著她去吃鬼。

  要不然還是晚上偷偷跑出去吃好了,反正她現在是進化版的,這個時代裡除了兩面宿儺和奴良滑瓢,應該沒有她打不過的存在了。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被兩面宿儺丟進寢間讓她洗干淨的時候又快樂了起來。

  她總能自己安慰自己。

  這大概是她在兩面宿儺身邊待了這麼久後無意間點亮的技能。

  然而還沒等她把頭發擦干,障子門就被來人毫不溫柔地拉開了。

  綾小路葵驚恐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侍女把食案擺滿了整個房間,隨後就沉默不語地退了出去。

  是牛肉。

  看上去是整只牛的分量。

  還是超越一般成年牛的那種。

  綾小路葵一時之間不知道這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她是能吃,但沒這麼能吃啊。

  「……最後的晚餐?」綾小路葵瞄了一眼旁邊的兩面宿儺,小聲問道。

  兩面宿儺抬了下眼:「吃不完就扔掉。」

  啊這,是不是有點浪費。

  要是裡梅在就好了,冰一冰還能留到第二天。

  綾小路葵開始思念起了裡梅,她吃了半個小時,連一半都沒吃掉。

  她有些不舍地看著侍女們將食案拿出,身影被合上的障子門阻隔。

  「吃完了?」兩面宿儺問道。

  其實歇一歇還能吃。

  綾小路葵點點頭,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似乎還沒從前不久妖怪的陰影裡走出來。

  兩面宿儺嗤笑一聲,盤腿坐著,把她抱在了懷裡。

  「瞞了我什麼?」兩面宿儺的語氣平淡,可紅色的眼眸一垂下,壓迫感又無形地從頭頂籠罩了下來。

  你不久以後折斷了我的神器,所以我和你打了一架同歸於盡沒成功,還丟了記憶——這種事是能說出來的嗎。

  兩面宿儺捏著她的臉頰:「我的耐心有限。」

  「我說我說!」

  在腦袋被他捏爆前,綾小路葵提高音調說道。

  她的目光閃爍,耳垂有些泛紅。

  「其、其實,除了悠仁以外,我們還有另一個孩子。」

  「不過你放心,和你長得一點也不像,就是愛惡作劇了點,不丟人的。」

  對不起了真人。

  是時候發揮你的利用價值了。

  兩面宿儺可能是被她驚到了,他的聲音過了好久也沒再從頭頂上傳來。

  綾小路葵松了口氣,然而還沒等她徹底放下心,兩面宿儺就把她轉了過來,與自己對視。

  「像你?」他的口吻裡帶了些興味。

  「啊?」綾小路葵猶豫了一下,「不像。」

  至少長得不像。

  「哦。」兩面宿儺含糊地應了一聲,「不喜歡。」

  反正也不是你親生的,管你喜不喜歡。

  綾小路葵在心裡冷笑。

  她笑著,很快又笑不出來了。

  她看了看兩面宿儺手裡的和服碎片,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薄薄的單子,不是很明白堅韌的布料在他的手裡為什麼會表現得像脆弱的紙張。

  「你好像很怕啊。」兩面宿儺發現了她的神情變化,抬起了她的一條腿,戲謔地問道,「不是已經做過了嗎。」

  那能一樣嗎!

  他怎麼連這都看得出來!

  「不,不行。」

  薄紅爬滿了少女的臉頰,綾小路葵雙手撐在他的胸前。

  兩面宿儺揚眉:「為什麼不行。」

  當然是因為她還沒搞清楚這會不會對以後的歷史軌跡有影響。

  「就是,那個。」綾小路葵干巴巴地笑了兩聲,「你不覺得我們差得有點多嗎。」

  而且她也沒有被咒紋裡的宿儺觀賞的癖好啊。

  綾小路葵越想,臉上的溫度就越發滾燙。

  她害羞地想要別過臉,但兩面宿儺卻突然哈哈大笑。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兩面宿儺道。

  他像是欣賞夠了她狼狽與掙扎的樣子,耐心也在這時磨盡。

  少女愣了一下,湛藍的眼瞳中倒映出撕破的裡衣下擺和那顆粉色的腦袋。

  犬齒刺破了大腿內側的皮膚,溫熱濡濕的觸感隨著兩面宿儺的動作滑下。

  綾小路葵清楚地感受到了血液迅速流失那種無力。

  她無意間發出□□,只有用牙齒咬住指節才能忍住。

  可惡。

  這家伙。

  吸血就吸血,能不能咬掉正常的地方啊!


第51章 第 51 章

  「綾小路大人?」

  「綾小路大人!」

  「您還好嗎, 綾小路大人?」

  稚嫩的童聲一遍一遍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可能是她沒有做出回應的緣故,原本撒嬌的語氣變得焦急起來。

  綾小路葵從睡夢中睜開了眼睛。

  然而還沒等她看清跪坐在身邊的是誰, 那道小小的影子就撲了上來。

  綾小路葵瞬間清醒了。

  她眨眨眼睛,低頭看向摟住自己腰的小小身影,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早上好呀,大人。我不在的時候那個可惡的詛咒師有欺負您嗎?」孩童將臉揚了起來,用無比熟稔又擔憂的語氣說道。

  綾小路葵從那雙翠綠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驚愕的模樣。

  「蓮?」她沉默片刻,猶豫著喊出了自己曾賜下的名字。

  那顆毛絨絨的腦袋歪了一下:「是?請您吩咐。」

  他的話音一落下,綾小路葵就自動將他的臉與記憶中那張模糊的笑顏合在了一起。

  的確是她的神器。

  可是好像有哪裡不一樣的地方?

  神明皺著眉頭,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明明她應該開心才是。

  想到這裡的綾小路葵搖了搖腦袋, 將這些奇怪的想法從腦子裡清理了出去。

  「去哪玩啦?」金發的少女翹起唇角,問話的時候還不忘揉了揉對方柔軟的頭頂。

  「那天在平安京裡,宿儺大人把我扔掉以後,我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其他神器。」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問話而已, 但跪坐在地上的孩子卻像是彙報工作一樣認真地開啟了回憶,「他們邀請我去吃了個飯, 不然我還能再回來的快一點。」

  「……」

  綾小路葵唇角的笑容就這麼僵住了。

  被、被扔掉了?

  綾小路葵原地聯想了一下兩面宿儺隨手拎著個小孩扔掉的畫面。

  ……好像也挺合情理。

  憐惜了。

  「等我一下, 我帶你去見個人。」綾小路葵說著,從被褥上站了起來, 整理好了衣物。

  再從緊閉的障子門裡走出的時候, 她身上已經批了一件杏色的小褂。

  等待的蓮器正想呼喊她的名字,卻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被牽住了。

  綾小路大人……好像很開心?

  為什麼?

  因為他回來了嗎?

  想通了這一點的蓮器頭頂上的呆毛翹了起來。

  果然!他就知道!比起那個該死的詛咒師,神明大人還是最喜歡他……

  「虎杖同學!快看!」

  少女的聲音無比雀躍, 可正在練習術式的虎杖悠仁一回頭, 就看到了她像舉著獅子王一樣舉著一個看上去只有四五歲的小孩子的一幕。

  小孩子長著一頭柔軟的金發, 表情有些呆滯。

  前幾天剛被告知現在自己的設定與兩面宿儺有血緣關系的虎杖悠仁直接瞳孔地震。

  他不能又有個弟弟吧?

  再被灌輸虛假的記憶, 他就要和東堂同化了啊!

  ……等等,說起來東堂的名字和綾小路前輩是不是一樣來著。

  東堂葵。綾小路葵。

  原來這種性格是會通過名字繼承的嗎!

  虎杖悠仁似乎領悟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是我的神器啦神器。」似乎是看出了虎杖悠仁在想什麼,綾小路葵貼心地解釋道。

  她有把開心的事情分享給別人的習慣,而顯然這個時代裡能和她分享這件事的只有虎杖悠仁了。

  虎杖悠仁愣了兩秒才回過神,他恍然大悟,湊過來看:「像三日月前輩他們那樣嗎?」

  綾小路葵:「唔,這麼說也沒錯。」

  那雙翠綠的虹膜中突然就多了個粉色的腦袋。

  「三日月前輩?」

  說漏嘴的虎杖悠仁:「……」

  無辜的DK看了一眼瘋狂搖頭的綾小路葵,開始發揮起了當初抱著伏黑惠以防止女孩子和他搭訕的演技。

  「就、就是一個愛喝茶的老爺爺。」虎杖悠仁一邊笑,一邊心虛地別過了眼,「哈哈哈,明明剛剛還在這裡的,你們沒看到嗎?」

  兩面宿儺的府邸怎麼會出現喝茶的老爺爺啊!他爺爺嗎!

  這回瞳孔地震的變成了綾小路葵。

  但好在善解人意的神器在這方面並沒有過多的追究,即使被舉在了半空中,他也沒有過多的掙扎。

  「你是咒術師嗎?」他向虎杖悠仁問道。

  虎杖悠仁看了眼綾小路葵,在收到對方[沒關系]的表情後才點了點頭:「是啊。」

  蓮器在這個時候跳到了地上。

  他的個子很小,體重也很輕,落地時沒發出一點聲音。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虎杖悠仁總覺得在對方說出「咒術師」三個字的時候,他似乎從那雙琥珀般透徹的眼瞳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敵意。

  咦,被討厭了嗎?

  第一面就?

  虎杖悠仁不明所以地想著,稀裡糊塗地就握上了對方伸過來的手。

  神器的臉上露出了天真燦爛的笑容。

  虎杖悠仁一愣,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竟然和討厭的人混在一起。】

  【不可以哦,母親,背叛我們的話我會傷心的。】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張臉……

  「虎杖大人,對吧?」

  蓮器的眉毛顏色淡淡的,一雙鑲嵌在無辜臉上的眼睛卻極為明亮。

  虎杖悠仁想要說出口的話在對上那充滿了善意與尊敬的視線後又收了回來。

  「大人的朋友不多,謝謝您在這些日子裡照顧大人。」

  矮小的孩子低著頭,戴著手套的手覆在胸口處,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

  「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好了。」

  –

  好像和記憶裡的有點不太一樣。

  泡在浴桶裡的洗澡的時候,少女撥開了搭在肩上的頭發。

  她掰著自己的肩膀,垂下的眼瞳中倒映出小片的[恙]。

  被自己的神器刺傷對於綾小路葵來說不是件多見的事,也不是件少見的事。

  身為神明,綾小路葵一直覺得倘若要讓神器永遠保持著積極樂觀的心態有些苛刻,所以對於這種小面積的恙她也不太在意。

  但這是剛剛才出來的。

  在她帶著那孩子見到虎杖悠仁的時候。

  如果是見到兩面宿儺了她還能理解,可綾小路葵實在是想不出她的神器會討厭虎杖悠仁的原因。

  總不能是因為頭發顏色一樣所以一起討厭了吧?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又往水面下縮了縮。

  她的半張臉埋進水裡,柔軟的金發和泡泡一起飄著。

  身後在這時傳來了腳步聲,綾小路葵轉過頭,視線與拉開門的侍女對上。

  咣當一聲,侍女手裡的漆案砸到了地上。

  「抱、抱歉,我不知道大人您在這裡。」不知名的侍女跪在地上惶恐地說道。

  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可怕的綾小路葵:「……你不用這麼害怕我,我不會隨便殺人的。」

  大多時候都是兩面宿儺頂著她的名號殺人。

  她是這麼說的,但侍女似乎並沒有相信她。

  趴在桶沿上的神明嘆了口氣,披上衣服走了出來。

  侍女顫抖得更劇烈了。

  綾小路葵有些疑惑,怕歸怕,但明明之前兩面宿儺不在的時候,她們之間還是能夠正常交流的。

  等等,莫非……

  「宿儺回來了嗎?」綾小路葵皺著眉問道。

  侍女不敢不回答:「是,宿儺大人去西邊找您了。」

  西邊。兩面宿儺怎麼會去西邊。

  西邊有什麼啊?

  房間?晾衣場?訓練……

  訓練場。

  虎杖悠仁在的地方。

  完了,會不會打起來。

  雖說兩面宿儺的行為比較欠,但虎杖同學應該不會隨便和他打架的吧……吧。

  綾小路葵突然就沒了底氣。

  她越過侍女往外走,走著走著又變成了跑,發梢落下的水珠沿著走廊灑了一路。

  她跑得實在是有些急,以至於在拐角的時候明明看到了有人,卻還是沒剎住車撞了上去。

  綾小路葵趔趄兩步,最後還是保持住了平衡。

  「誰啊?」

  她捂著鼻子,抬起頭時,因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表情頓住:「宿、宿儺?」

  兩面宿儺語氣平淡地「嗯」了一聲。

  他身上又換回了那件熟悉的白色浴衣,四只手攏在寬大的袖子中,垂下眼看她赤著的腳。

  綾小路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試圖把腳藏起來,但奈何浴衣不夠長,她下意識地蜷起腳尖的動作在這個時候反而顯得更尷尬了。

  可能是她扭曲的姿勢太好笑了,兩面宿儺扯開唇角:「現在不怕著涼了?」

  他指的是她昨天羨慕地說他不穿衣服不會著涼的事。

  綾小路葵理不直氣也壯:「這、這叫按摩腳底穴位,能強身健體的。」

  「哦。」兩面宿儺無所謂地應了一聲,「沒幾分鐘就暈過去,的確太弱了。」

  綾小路葵反應了幾秒,才把他的話與昨天晚上她在他吸血的時候暈過去的事情對上。

  「怎麼還變成我的錯了。」少女有些不服氣地嘟囔道,她沒再與兩面宿儺對嗆,連瞪他的動作都是偷偷的。

  但兩面宿儺還是捕捉到了。

  還是有活力的樣子比較有趣。

  兩面宿儺伸手把她拽得更近,卻發現她後背的衣服全被頭發弄濕了。

  抱著不太舒服。

  他嘖了一聲,正想簡單粗暴地用火解決,卻發現懷裡的神明瑟縮了一下。

  兩面宿儺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斂了斂眸子,面無表情地抬手。

  少女的衣領被毫無預兆地拉至鎖骨處,優美的肩頸線條在光線下被拉長,只有那一小片紫色有些礙眼。

  「你怎麼老是亂扯人衣服!」綾小路葵反應過來,氣憤地掰著他的手。

  兩面宿儺不為所動,他沒有回答她的話的打算,指尖觸到了那小片溫熱的肌膚:「怎麼弄的?」

  「等等,會傳……」染。

  綾小路葵的話還沒說完整,就發現兩面宿儺手上已經染上了恙。

  綾小路葵噎住了,她擰起眉,奇怪地看著兩面宿儺:「你不痛嗎?」

  這樣天真的問題讓兩面宿儺稍稍起了些興致:「關心我?」

  綾小路葵不說話了。

  痛吧,痛死他最好。

  她在心裡這麼憤恨地想著,兩面宿儺卻捏著她的腦袋掰正了她的臉。

  「你還真是容易生氣啊。」他抱著她往室內走,語氣裡有幾分慵懶的味道。

  期間兩面宿儺嘗試過使用反轉術式,但除了能稍微減小一下傷口的面積外,並不能根除恙。

  「和我說話。」兩面宿儺道,「還是說你就打算這麼把自己痛死?」

  綾小路葵:「誰說的,要不是你,我都已經去神社裡找完水回來了。」

  祓除恙的方法通常有兩種。

  一種是找出刺傷主人的神器,將其徹底斬斷;一種是利用神社裡的純淨之水。

  但在不嚴重的情況下,綾小路葵一般不考慮前一種方法。

  兩面宿儺:「你找不到。」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你怎麼知道我找不到?」

  她倒也沒有菜到這種地步吧。

  見她精神不錯,兩面宿儺低頭看了她一眼:「被我毀掉了。」

  順便把裡面的神也殺了。

  綾小路葵覺得他不可理喻。

  「要不是我打不過你,我就、我就……」

  兩面宿儺歪頭:「你就怎麼樣?」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好像還挺得意的。

  綾小路葵咬牙切齒。

  毀滅吧,同歸於盡算了。

  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的少女下一秒就把腦袋買到了兩面宿儺的頸間蹭了蹭。

  恙的傳染性很強,很快就跑到了兩面宿儺的身上。

  兩面宿儺對她的舉動毫不在意。

  他不僅不在意,甚至還誇贊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不錯啊,你領悟得很快嘛。」

  綾小路葵氣餒了:「你真不痛?」

  「上一次在我身上留下這種大小的傷的人已經死了。」兩面宿儺捏了捏她的臉,惡劣道。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你、你殺我不合算。」

  她記得之前問兩面宿儺怎麼不殺她了,兩面宿儺的回答是她死太多次了,既不掙扎也不求饒,反應過於無趣。

  「不殺你。」兩面宿儺道,把她身上那件濕漉漉的衣服換掉了。

  他做完這些,才開始檢查她身上除了肩膀上的那塊是不是還有別的地方被感染了。

  「沒有沒有。」綾小路葵推開他的臉,「你怎麼不查查你自己,都是你的錯,你快想想辦法。」

  兩面宿儺笑了:「你在命令我?」

  綾小路葵:「求你,求你行了吧。」

  兩面宿儺哼了一聲,對於她的反應有些不滿意:「想好了。」

  不到一秒鐘,他真的有動腦子嗎?

  綾小路葵狐疑地看著他:「不是說神社被你毀掉了嗎?」

  兩面宿儺是屬於一把火把東西都燒光的類型,應該不會特意留下那裡的井水才對。

  兩面宿儺:「想知道?」

  綾小路葵點頭。

  這個回答正中兩面宿儺下懷,他摸了摸她的臉,陰紅色的眼瞳中多了幾分調笑:「行啊,拿東西來換。」

  果然,她就知道有陷阱。

  「沒東西。」綾小路葵沒好氣地回答道,「你又不是沒看到我手上的咒紋,我已經沒什麼可以給你的了。」

  少女在說這話的時候,頭發上的水珠還在不斷往下淌,陽光落進她的眼底,將她的眼睛染成了茜空般的顏色。

  嬌弱又美麗的花朵,靈魂卻是純黑的。

  兩面宿儺沒說話,就這麼撐著下巴注視了她一會兒,突然改變了主意。

  「陰陽師家裡有你說的東西。」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覺得他說得好像有道理:「那我去借。」

  兩面宿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完全不理解她的話:「為什麼要借。」

  綾小路葵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要變成禍津神了。」神明堅定地拒絕道。

  兩面宿儺盯著她看。

  綾小路葵繃不住了:「你說過我可以自己選名字的,我要當迪迦,不要當禍津神。」

  雖然兩面宿儺當時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改名字的要求,但反正現在的兩面宿儺又不知道。

  有她發揮的空間了!

  綾小路葵這麼得意地想著,卻聽到了兩面宿儺低沉的嗓音。

  「你就叫這名字?」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一頓,反應過來這個時期的兩面宿儺好像還不知道她名字。

  他沒問過,她也沒說過。

  直到江戶那場大戰她才告訴了他。

  綾小路葵的表情變得微妙了起來,但兩面宿儺似乎誤會了她這個表情的意味。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抱著她往外走。

  「難聽。」

  兩面宿儺評價道。

  「我記住了。」

  綾小路葵:……啊,不是。

  綾小路葵:你別記住啊。


第52章 第 52 章

  完了。

  等回到現世以後宿儺該不會都叫她迪迦了吧?

  有點驚悚。

  綾小路葵忽然覺得她還能再掙扎一下:「你這麼一說, 我突然覺得這名字也不太行。」

  她好像很緊張,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兩面宿儺看她一眼, 綾小路葵恰好也在這時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你給我取一個吧。」

  少女在說這話的時候,嗓音不知不覺地軟了下來,面容裡滿是期待。

  名字而已,不過是個代號。

  兩面宿儺不知道她在開心什麼。

  不知道,當然也就無法理解。

  可就在綾小路葵以為兩面宿儺懶得理她的時候,略帶啞意的聲音卻又一次從她的頭頂上傳來。

  「葵。」

  綾小路葵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抬頭,忘了移開視線。

  兩面宿儺喊過她神明大人, 也喊過她小葵花。

  這惡劣的家伙大多時候是故意的,於是便用了戲謔的口吻, 一看到她紅著張臉握緊拳頭就愉悅地大笑。

  還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聽到兩面宿儺這麼喊她的名字。

  綾小路葵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感覺,她既陌生又欣喜, 就好像在觸不可及的雲朵上打滾。

  「姓呢?」神明的眼睛又亮了幾分,「你姓什麼呀,宿儺?」

  兩面宿儺按住了不停亂動的少女,他沒有為了這種無聊的問題去刻意回憶些不記得的東西的打算, 兩雙猩紅色的眼睛垂下來看她, 尾音拖得有些耐人尋味。

  「這麼開心啊。」

  仿佛是在說她沒出息。

  但綾小路葵可不管這些。

  她很快振作起來:「那我要姓綾小路,你記這個名字。」

  說來也挺奇怪的。

  明明她前幾天還在嫌棄這個名字樸素,但現在聽起來好像又挺不錯。

  [太陽中的火焰之蕊呀,向日葵]ヾ

  她沒讀過什麼俳句,只記得這一句。

  少女自顧自地說著, 兩面宿儺卻沒說答不答應。

  但綾小路葵覺得他似乎是記住了。

  「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邊?」她回過神來, 想起侍女的話。

  「聞見的。」兩面宿儺平靜道。

  ?

  狗、狗鼻子?

  當然, 這句話綾小路葵是不可能當著兩面宿儺的面說的。

  她回憶起了重點, 剛想勸說兩面宿儺不要去禍害陰陽師, 結果發現為時已晚。

  在她剛才快樂的工夫,兩面宿儺已經帶著她大搖大擺地走進花開院家的大宅了。

  他這幅目中無人的姿態很快吸引了陰陽師們的注意,盡管兩面宿儺還未開口,但花開院家的子輩們已經通過他身上那標志性的黑紋認出他了。

  綾小路葵算了算,這個時期,花開院家的天才陰陽師花開院秀元應該還沒出生。

  就算這些小輩一起上,大概也打不過兩面宿儺。

  「……我沒穿鞋子。」綾小路葵說道。

  兩面宿儺偏頭避過飛來的箭矢,一腳踩在式神的背上。

  他笑了一聲,抱著她的手臂又收緊了點:「怕什麼,又沒讓你下去。」

  ?

  兩面宿儺打算就這麼抱著她和他們打架啊?

  是不是有點囂張?

  「又是你,兩面宿儺!」人群裡有穿著狩衣的陰陽師喊道,「花開院家無意與你作對,家主大人說了,你若是要尋他,可至宮城內去尋。」

  兩面宿儺睨了他一眼,道:「沒興趣。」

  他說著,捏著式神脖子的手開始用力。

  赤色的雷鳥發出凄慘的鳴叫,眼看就要歸為一灘水墨。

  綾小路葵想要伸手阻止他,可她剛抬起手,心髒便像是倏地被人握緊了一樣。

  痛意從肩膀一路彌漫到後背,少女的面色慘白,下意識地弓起脊背,五指蜷起之時,手背上的青色逐漸明顯。

  「怎麼了?」可能是見她的表情真的很痛苦,兩面宿儺難得沒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擰著眉,手裡扔出去的式神撞倒了腳下的一排陰陽師。

  綾小路葵說不出話,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彌漫到手背上的恙,無法理解這一切突然惡化的原因。

  「那只眼睛……」

  「神墜!是神墜!」

  「兩面宿儺和神在一起,怎麼可能!」

  陰陽師們的議論聲裡透著驚訝,可兩面宿儺對於他們的話置若罔聞。

  「別咬。」兩面宿儺低聲道,他捏著她的臉,拇指擦掉了她唇角滲出來的血跡。

  這是能忍住就能忍住的嗎。

  綾小路葵正想這麼對他喊,兩面宿儺卻已經不由分說地將她的下頜關節卸下來了。

  這下她就算想說話也說不了。

  神明睜著一雙眼睛,無聲地抗議著。

  但兩面宿儺沒再看她,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向前踏了一步。

  裹挾著咒力的斬擊穿過長屋,直直地劈向花開院家後院所藏秘寶之地。

  列陣的陰陽師吐出鮮血,他們躺在裂開的地面上,只有其中一個穿著青色狩衣的站了起來。

  男人的立烏帽在戰鬥中滑落,黑色的發絲被風拂起,看起來有些狼狽。

  「等等!你這樣救不了她!」陰陽師握著手裡沾血的蝙蝠扇,似乎做好了隨時反擊的打算。

  兩面宿儺停下了腳步,攻擊在斬斷對方頭顱的前一瞬改變了方向。

  爆炸產生的劇烈衝擊使得陰陽師又一次摔到了地上。

  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眼底就映出了兩面宿儺沾血的和服下擺。

  詛咒之王站在他面前,垂目看他:「繼續。」

  陰陽師愣了愣。

  「祓魔儀式,我們可以舉行祓魔儀式。」

  他對兩面宿儺說道,聲音越到後面越沒底氣。

  「只、只要你把手中的神明交給我們。」

  –

  花開院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可以稱得上「天才」的陰陽師了。

  作為世代守護京都、研習陰陽術的家族,比起後來出現的咒術師,花開院這個名字在更早的時候就與皇族掛鉤。

  大概也是因此,心高氣傲的花開院在之前一直瞧不起所謂「御三家」的咒術世族。

  可從五十年前起,陰陽師與咒術師之間的地位顛倒了。

  他們急需從神明那裡獲得力量。

  男人提出舉行祓魔儀式時打得便是這個主意。

  在陰陽術中,有通過獻祭神明獲取力量的先例。

  明明只要他不說,花開院以外的人就不會知道的才對——

  可兩面宿儺只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就慢悠悠地蹲了下來。

  「當著我的面覬覦我的神明。」

  兩面宿儺笑了,他的指尖點在了男人的肩膀處,唇角的弧度中藏著血性與殺意,連聲音也比平時低了幾分。

  「真是蠢貨啊。」

  男人的手臂連同狩衣的布料一起被撕了下來,被殘忍扯斷的血管頓時迸發出了大量溫熱的液體。

  兩面宿儺欣賞著他的慘叫,在他還有一口氣的時候使用了反轉術式。

  「起來。」

  他用腳踹了踹渾身血污,大口喘氣的陰陽師。

  「我不說第二遍。」

  –

  綾小路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醒來的時候,天上已經黑得連星星也看不見了。

  房間內暗影重重,庭院中似是起了風,搖曳的樹叢透過薄薄的格子窗投到地上,與榻邊燭火的光融合在一起,有些分不清邊界。

  綾小路葵眨了眨眼,視線恢復清明的一瞬,映入眼底的首先是敞開的和服領口,還有裡面若隱若現的帶著黑紋的胸膛。

  兩、兩面宿儺?

  意識到這一點後,綾小路葵屏住了呼吸。

  「宿儺?」她小聲地喊了一聲。

  燭火晃了一下,兩面宿儺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本就睡得不深,早就在她眨眼的時候被她的眼睫弄醒了。

  綾小路葵:「我們在哪?」

  這很明顯不是她的房間,也不是兩面宿儺的房間。

  兩面宿儺單手撐著臉:「陰陽師家裡。」

  他說得理所當然,完全沒有任何自己把別人家毀了一半還要鳩占鵲巢另一半的覺悟。

  也是。

  畢竟他現在的府邸也是不知道從哪個倒霉蛋手裡搶來的。

  「你睡了兩天。」見她沒反應,兩面宿儺接著道。

  綾小路葵小聲地「啊?」了一下,她試探著抬起眼瞼,在昏暗的光線下與兩面宿儺對視。

  她過了兩秒才明白過來兩面宿儺的意思,於是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調:「你就這麼一直抱著我?」

  兩面宿儺沒了睡意,也不讓她有睡意。

  他坐起身的時候順便也把她帶上了:「你不是不要下來嗎。」

  他這麼一說,綾小路葵就想起了自己那句有些丟人的「沒穿鞋」的發言。

  但是這個邏輯是這樣的嗎!

  等等,那她豈不是臭了。

  大腦顫抖。

  綾小路葵極力繃住臉,但她越是努力,五官就越抽動。

  兩面宿儺很快發現了她的異樣,他皺了下眉,抱著她往外走。

  「不是不是。」眼見兩面宿儺誤解了她的意思,綾小路葵說道,「我好了,不痛了,就、就是那什麼……」

  俗話說得好,長痛不如短痛。

  感到羞愧的神明扒拉了兩下自己的頭發,企圖遮住自己的表情。

  「……我想去洗澡。」

  少女的一頭金發亂蓬蓬的,她用兩只手扯著,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小巧的鼻尖和水潤的眼睛裸露在外。

  兩面宿儺注視著她,嗤笑一聲:「洗過了。」

  「雖然為時已晚,但是大夏天的不洗會……啊?」綾小路葵的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兩面宿儺說了什麼。

  她噎了一下,皺著眉試探著提問:「你幫我洗的?」

  兩面宿儺:「你癖好倒是很多啊。」

  哦,那就不是了。

  想想也對,兩面宿儺怎麼可能會服務別人。

  他充其量就負責把她扔進水池,還是等著她嗆醒,不負責把她撈出來的那種。

  「人的喜好是自由的。」綾小路葵哼哼完,發現遠處的一大片廢墟。

  之前被兩面宿儺扔出去的式神正哼哧哼哧地搬著磚,烏溜溜的眼睛一與她對上,就炸著毛飛遠了。

  「你砸的?」綾小路葵記得她昏過去之前,這棟建築還沒有塌得這麼徹底。

  兩面宿儺發出了聲不屑的鼻音:「昨天滑頭鬼來了。」

  綾小路葵懂了:「你們打架了啊?」

  這麼想想,花開院家還挺慘的。

  她記得花開院家為了防止滑頭鬼總是溜進來偷吃東西,以後的家訓之一就是讓世代轉告滑頭鬼「不准來我家!來了也沒東西給你吃!」

  這樣下去,估計等她回去的時候還能多一句「兩面宿儺與滑頭鬼不得入內」。

  「沒有。」兩面宿儺道。

  他的答案實在有些出乎她的預料,於是綾小路葵歪了歪腦袋,企圖從兩面宿儺的表情中找到些蛛絲馬跡。

  綾小路葵又悟了。

  「你竟然嫌我礙事。」她表情沉痛地說道,「又不是我讓你打架的時候偏要抱著我的。」

  兩面宿儺不想與她辯駁,懶懶地發出了聲鼻音。

  他應完,又覺得她這表情不稱心意,於是動手給她捏了一個。

  綾小路葵從他赤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扭曲的模樣。

  兩面宿儺被她醜笑了,他笑完還要逼迫她一起笑。

  綾小路葵勉為其難地照做了。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她問道。

  之前恙的突然惡化,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兩面宿儺:「拿完東西再走。」

  他說完,難得地把她放了下來。

  綾小路葵打算等他一走就先溜回去。

  「敢逃跑就把你的腿也扯下來。」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十分自然地盤腿坐下,開始用靈力在空中畫條迫害公主的醜惡巨龍。

  她畫得十分認真,表情卻有些氣鼓鼓的,末了還不忘在巨龍腦袋上畫個大鐵錘。

  兩面宿儺哈哈大笑。

  「你笑什……唔……」

  剛坐下的少女被輕松地扯了起來,兩面宿儺的手指穿過她的發間托在她的腦後,俯下身肆無忌憚地攪亂了她的呼吸。

  「別給我添麻煩啊,神明大人。」

  兩面宿儺的聲音低沉醇厚,胸腔的火熱隨著吐息一起侵入她的血肉。

  他說完,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即使綾小路葵不說,兩面宿儺也的確沒有在這裡過多逗留的打算。

  他之所以耐心地在這裡等到現在,期間還沒有迫害其他陰陽師,目的只是拿到那卷從花開院分家送來的卷軸。

  上面記錄了有關神墜的所有內容。

  「那位大人感染的面積已經不是祓魔儀式能解決的了,雖然是暫時醒過來了,但這只是假像,應該很快又會復發。」

  狹窄的和室內,低著頭的陰陽師說道。

  「而、而且,一般來說,一位神明都不止有一把神器。」

  折一把,換一把。

  惡念在這個世間無處不在。

  只要有神器,必定會被刺傷。

  「哦。」兩面宿儺無所謂地說道,「沒有會怎樣?」

  陰陽師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問題,他愣了愣,在兩面宿儺不耐煩前又很快回過了神。

  「對身體的影響倒是不大。」陰陽師誠實地答道,「但神明一般依賴神器來戰鬥,如果沒有了神器,幾乎就喪失了自保能力。」

  在陰陽師的想像中,兩面宿儺應該會露出為難的表情。

  畢竟一個沒有戰鬥力的神明有愧於神的稱號,只能算是累贅。

  可兩面宿儺卻咧開了嘴角。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燒掉了手裡的卷軸,踏著灰燼從月光的清輝中走出。

  「那她就不需要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兩面宿儺是在綾小路葵差點睡到地上時回來的, 他走路時沒有聲音,把她拎起來的時候嚇了她一跳。

  「你去哪啦?」綾小路葵聞到了兩面宿儺身上那些陰陽師特有的熏香, 皺了皺鼻子問道。

  兩面宿儺抱著她走出了花開院家。

  他沒有引人注目的打算,也不想像那些巡邏的武士一樣慢悠悠地在街道上閑逛,於是便踏上了兩旁長屋的屋脊。

  「不是怕被鬼吃掉嗎。」兩面宿儺沒回答她的話,反而笑容戲謔地垂下眼看她,「你還真是到處都能睡啊。」

  綾小路葵瞬間忘了自己剛才問的問題,她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氣:「不是你讓我待在原地別亂跑的嗎, 照做了還不行。」

  主要是兩面宿儺向來說話算話,她還想快樂地蹦蹦跳跳, 不想拄著個拐杖像蝸牛。

  說到這裡,覺得自己的邏輯簡直完美的綾小路葵又找回了底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驕傲什麼, 但總之就是驕傲地挺直了脖子。

  「是嗎,你很得意啊。」兩面宿儺沒理她那些小動作,他頗有興致地勾起一邊唇角,垂目望進她清澈透亮的眼底, 「那我誇誇你吧。」

  綾小路葵回憶了一下兩面宿儺上次誇獎她的時候。

  好久以前了, 記不清了。

  瞎貓撞見死耗子,還有這等好事?

  「不行。」綾小路葵想了想道,「我得存著。」

  綾小路葵已經想好了,等回去以後就要讓宿儺說她十遍一點也不胖。

  或者上網搜一下五百字的彩虹屁,打印出來讓他念。

  詛咒之王總不能出爾反爾吧。

  少女揚起的眉間透著狡黠, 昳麗的面容中透出與白天截然不同的光彩。

  兩面宿儺捏了捏她的耳垂, 不太在意道:「隨便你。」

  好耶。

  她已經可以想像出回去以後聽到她說的話臉臭掉的兩面宿儺了。

  綾小路葵越想越快樂, 好一會兒才回憶起重點。

  她沒再主動和兩面宿儺搭話, 開始設想待會回到兩面宿儺府邸中最糟糕的情況。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想著, 忽然驚悚地聽到了兩面宿儺喊出了「虎杖悠仁」的名字。

  聽錯了嗎?

  好像沒有。

  ……

  震驚,警覺,難以置信。

  可兩面宿儺沒有理會她這變幻莫測的表情,他的指腹摩挲著她變淺的耳洞,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虎杖悠仁。」他面無表情地重復道,「那小鬼身上有我的咒力,不會死。」

  可咒力不也是要自己用的嗎?

  綾小路葵剛想這麼說,一個可怕的念頭就從腦子裡閃過了。

  難、難道……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在騙你的?」少女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的在兩面宿儺的懷裡往外挪了挪。

  她剛一動,就被兩面宿儺拽了回來。

  「一開始。」兩面宿儺道,他看上去不怎麼生氣,唇角的弧度看上去反倒更肆意了些,「你以為你能騙過我?」

  可惡,騙不騙的,她之前不就騙到靈力的使用方法了嗎。

  雖然手段低劣了點,過程痛苦了點,但要不是那麼做的話,她就真的要變成只能依靠兩面宿儺的廢物了。

  不,不對,好像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

  這樣一來,兩面宿儺應該就已經知道虎杖悠仁身上的他的咒力是受肉導致的了。

  可他不僅沒有直接把她的心髒挖出來掌控他們之間的束縛,看起來還挺悠然自得的。

  這也就意味著……

  「你想變成詛咒。」綾小路葵肯定地說道,音調下意識地提高了幾分,「你瘋啦?」

  他原本就打算變成詛咒。

  她就說,即使不能使用反轉術式,可拼領域兩面宿儺怎麼會輸呢?

  兩面宿儺對於她想明白這點並不意外,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任由她十指托住自己的臉,順著力道低下頭來。

  「真是令人意外的反應啊。」兩面宿儺啞聲道,「你不是巴不得我變成那樣嗎。」

  綾小路葵語塞,聲音小了點:「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她的確經常罵兩面宿儺不是人,但沒想讓他從人變成詛咒。

  要是早知道有獄門疆這種東西,或許虎杖同學也不用受那個苦了。

  「變成詛咒會很無聊的。」綾小路葵不知道該拿出怎樣的的表情面對兩面宿儺,她既擔心兩面宿儺明天從哪裡弄來本變成詛咒的書改寫歷史,又擔心說得太多被時政追殺。

  於是少女松開了捧著兩面宿儺的臉的手,她的眼睫顫了顫,連帶著目光也隨傾灑的月光移了下來。

  「我也會很無聊的。」

  半晌,兩面宿儺聽她這麼囁嚅道。

  兩面宿儺沉默地注視了她一會,他嘖了一聲,而後粗魯地捏著她的臉掰正:「不准哭。」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我還沒哭呢!」

  少女大聲辯駁著,捋到耳後的金發滑下,有些掩住了眼睛。

  兩面宿儺覺得礙眼,索性把這不聽話的一縷削掉了。

  綾小路葵愣愣地看著掉到腳下的金發,後知後覺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參差不齊的發型。

  這樣才是真想哭了。

  「頭發要長很久的啊!」少女氣得脖子都紅了,手握成了拳頭。

  她沒用靈力,但力道也不小。

  兩面宿儺任由她垂了一下,表情沒什麼變化,連眉頭也沒皺。

  「聽好了,我說過很多遍,這是最後一遍。」

  兩面宿儺道,他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語氣不太愉快。

  「你是我的東西,在我沒把你丟掉之前,你哪都不許去。」

  綾小路葵完全不理解他在說什麼。

  不是頭發的問題嗎?難道他以為她說的「無聊」是指他變成詛咒後她就要和他分道揚鑣飛升去高天原?

  綾小路葵這麼吐槽著,突然發現兩面宿儺可能真的是這麼想的。

  也對,這個時期的她可能的確還不是那麼喜歡他。

  不僅沒那麼喜歡他,可能還巴不得他早點逝世,然後繼承他的遺產去高天原買房。

  ……等等,她以前這麼惡毒的嗎。

  綾小路葵深刻地反思了一會自己這比兩面宿儺還兩面宿儺的行為。

  「誰要去高天原啊。」片刻,回過神來的少女嘟囔道,「我這輩子都不去高天原,那些神明可惡毒了。」

  趁她沒記憶把她騙得團團轉,還想讓她和兩面宿儺自相殘殺。

  偏偏他們還是一群死不了的家伙,她把他們炸去黃泉了都還能爬回來。

  但這些話她又不能對現在的兩面宿儺說。

  憋屈。

  等她回去從小福嘴裡問出算計她的都有誰,她還要再去炸一遍他們的神社。

  低頭認真思考著這些的少女並沒有發現兩面宿儺在看著她,她一下委屈一下明亮的神色落入兩面宿儺的眼中,很快轉變成了她又在裝可憐的證據。

  兩面宿儺被她氣笑了,懶洋洋地開口道:「誰又欺負你了?」

  綾小路葵哼了一聲:「反正你要是明天變成詛咒的話肯定有人來欺負我。」

  她沒有道理,只有歪理。

  但兩面宿儺並不為此感到厭煩。

  相反地,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麼抗拒一件事的模樣。

  「這麼在意啊。」兩面宿儺挑眉,他好似是找到了新的樂趣,於是懶懶地發出了聲鼻音。

  「我不是一直都很在意你的事情嗎。」綾小路葵不理解兩面宿儺在想什麼,只是理所當然地回答。

  但她剛說完,耳朵就被兩面宿儺咬了一下。

  她感到有血液流了出來,可還沒落下,就被猩紅色的舌頭卷了回去。

  尖銳的犬齒細細地研磨著她的皮膚,弄得她的喉嚨有些發癢。

  「行啊。」

  兩面宿儺笑了一聲,帶著她跳進了府邸中的庭院。

  「那就不變了。」

  –

  兩面宿儺的府邸被妖怪襲擊了,這幾乎是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就發生的事情。

  這倒也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畢竟兩面宿儺仇敵眾多,大多時候還懶得設結界。

  但聽瑟瑟發抖的幸存的侍女闡述,是睡覺睡到一半被吵醒的虎杖悠仁和一位手握長刀穿著藍色狩衣的人救了她們。

  長刀,藍色狩衣。

  這不就是三日月嗎?

  可是太刀到了晚上幾乎等於半個瞎子。

  一想到她絕美的三日月要磕磕絆絆地對付妖怪的場景,綾小路葵就想把那些妖怪像土豆一樣種進地裡。

  「又是你的朋友?」察覺到她心情的變化,兩面宿儺威脅似的說道。

  綾小路葵:「你要相信這世間有真善美,說不定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而已。」

  為了不露餡,綾小路葵說這話的時候刻意把臉繃得緊緊的。

  她拍了拍兩面宿儺攬著自己的手臂,示意侍女已經給她拿來了鞋子,可以把她放下來了。

  然而就在她做這個動作的下一秒,綾小路葵眼睜睜地看著好好的一雙木屐就像她的頭發一樣變成了兩截。

  兩面宿儺:「現在沒有了。」

  綾小路葵現在知道他平日裡被她氣笑是種什麼感覺了。

  「這是你干的,不是我說的啊,下次你打架因為這個打輸了不能怪我。」綾小路葵時刻謹記著兩面宿儺過去的誣陷。

  兩面宿儺道:「嗯,我干的。」

  可惡,別承認啊,她還想去看看虎杖同學有沒有受傷的。

  一想到這裡,綾小路葵就開始了她的作死行徑。

  「有本事你待會睡覺也抱著我。」她冷笑著說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酷一點。

  兩面宿儺睨她一眼:「你想了半天就想到了這個?沒意思。」

  鄙視她!他竟然還敢鄙視她!

  明明先開始幼稚的是他自己!

  綾小路葵吸了口氣,不死心:「我說真的,昏迷的時候不算,我睡覺會夢游的,打拳的那種。」

  兩面宿儺滿不在乎地「哦」了一聲,他向前邁了一步,跪在地上的侍女就自動退開。

  他沒說要去哪,但綾小路葵已經看出來了這是通往兩面宿儺寢間的路。

  ……咦,剛剛她為什麼不閉嘴來著?

  綾小路葵忽然意識到了這點。

  「你又算計我。」醒悟過來的神明滿臉悲痛。

  盡管知道自己是容易被挑釁的性格,但她總在這種不太重要的地方輕而易舉地上當。

  明白了這一點後,綾小路葵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可余光卻先瞄到了遠處探出個腦袋的小小身影。

  「綾小路大人!」眼見被發現了,蓮器索性從柱子後面挪了出來,他呼喊著神明名字的時候聲音激動而高亢,抬頭對上兩面宿儺的眼睛時又馬上萎了。

  「宿儺大人。」他像模像樣地喊了一句。

  「有受傷嗎?」趁著兩面宿儺沒有回應他的打算的空檔,綾小路葵問道。

  乖巧的神器搖了搖他的小腦袋,他一點也不怕兩面宿儺,小跑著就跟了上來。

  「沒有。」他回答道,「虎杖大人的式神很厲害,我都沒有怎麼出手。」

  綾小路葵的笑容僵住了。

  她認真地注視著她「失而復得」的神器。

  蓬松的金發,小草般翠綠的眼睛。

  配上天真可愛的笑容,就像個童話裡的天使。

  「不是所有咒術師都有式神的哦。」

  神明的語氣仍帶著幾分寵溺與親切,臉上卻已然沒了表情。

  「你不在那裡,蓮器。」

  她的聲音冷冽下來,又重復了一遍。

  「這裡遭到襲擊的時候,你去了哪裡?」

  幼小的孩童後退了一步,干淨的眼瞳中倒映出那交疊的手指。

  [一式,縛]

  綾小路葵干淨利落地斷掉了他逃跑的後路。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招數會用在這種地方,有些難過地垂下了眼睛。

  可盡管是這樣,她依舊展現出了神明應有的耐心。

  「沒關系,只要不是這場襲擊與你有關系,你說什麼我都仍舊愛著你。」

  少女的嗓音輕柔和緩,像是落在心上的一片羽毛,有著難以發現的吸引力。

  「如果是呢?」等蓮器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哄誘著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立刻閉緊了嘴巴,但為時已晚。

  綾小路葵沉默片刻。

  「我會把名字還給你。」她說道。

  [給予無處可去,無法逝去的你歸去之地]

  [吾名綾小路,獲持諱名,止於此地,假名命汝,為吾僕從,從此尊名,其皿以音,謹聽吾命,化吾神器]ヾ

  [來吧,蓮器]

  她曾經賜予了他名字,當然也能收回來。

  綾小路葵感到有人摸了摸她的頭發。

  兩面宿儺在幸災樂禍地看戲,她卻忽然有了勇氣。

  綾小路葵又頓了頓。

  「我不要你了。」

  神明對著她的神器說道。


第54章 第 54 章

  綾小路葵不明白, 好端端的,她的神器為什麼會干壞事。

  她記得剛撿到他的時候,他還是髒兮兮的一個,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去的, 也不記得自己從哪裡來。

  但是是她先向他伸出手的。

  她一伸手, 那孩子便握了上來。

  他小心翼翼地在衣服上擦掉了手上的泥土,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她,以為她沒有發現。

  那時候的綾小路葵覺得,既然他期待這樣,那她就裝作沒看見好了。

  一個從淤泥裡走出的, 閃閃發光的靈魂——

  她下意識地就為他取名蓮器。

  那顆小小的腦袋抬了起來,他看上去十分驚訝, 驚訝得有些發愣。

  「不好聽的話也可以換一個。」神明揉了揉他的腦袋道。

  「沒有。」幼小的孩童笑起來, 「只要是大人取的,我都喜歡。」

  ——只要和大人在一起, 去哪裡都行。

  ——要是能和大人永遠在一起就好啦。

  ——請別在意他們的話,大人您以後肯定會擁有比天照大神更厲害的神社的!

  ——為什麼?……我就是知道呀。

  柔軟的發梢劃過掌心時癢癢的,像是被太陽照得發燙的溪水中那緩緩擺過的魚尾。

  那雙翠綠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像砂石一樣無聲無息地沉了下來。

  ——因為那才是大人應該在的地方。

  怎麼就走錯了路。

  綾小路葵嘆了口氣。

  「舍不得?」兩面宿儺托著下巴, 他歪了下腦袋, 兩雙猩紅色的眼眸映著燭火垂下來看她。

  此時立夏剛過, 庭院裡蟬鳴不斷, 即使是夜晚也沒有涼爽幾分。

  兩面宿儺的身上攏了件素色和服, 他沒有蓋被子的習慣, 倒是樂於將她用被子裹成長長的一條。

  綾小路葵原地蹦跶了兩下也沒從被子裡出來,她坐不起來, 只能睜著眼睛看向兩面宿儺。

  「我要熱死了。」她說道。

  兩面宿儺咧開嘴角:「這不是還沒死。」

  綾小路葵認真想了想:「那就是快死了。」

  不光是被熱的。

  她覺得很難過, 比之前一見兩面宿儺就被他砍頭的時候還要難過。

  這真是種奇妙的感覺。

  明明很難過, 但卻哭不出來。

  兩面宿儺笑了一聲,他剛抬起手,綾小路葵還沒看清他做了什麼,就感到身上的被子散開了。

  「哦。」兩面宿儺慢悠悠應道,他捏了捏她的臉,一只手撐在她的耳側,指甲蹭過她的脖頸,「那我幫幫你吧。」

  那裡是動脈搏動的地方,稍稍切開一點,血的味道就會滲出來。

  綾小路葵記得,以前兩面宿儺把那裡割裂的時候,十幾秒她就沒了力氣,五分鐘後就重生了。

  兩面宿儺總不會是在和她講冷笑話吧?

  不太好笑,但是蠻惡趣味的。

  「太好了。」綾小路葵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兩面宿儺的肩膀道,「有你在,我都不需要擔心有小A小B小C小綠茶的問題。」

  和五條悟那種走在路上總是被陌生女孩子搭訕的存在不一樣,要是有人敢找兩面宿儺搭訕,那大概下一秒就已經背著行囊去天堂旅游了。

  除了她沒人忍得了兩面宿儺。

  角度刁鑽,但是沒有問題。

  綾小路葵這樣想通了以後還挺快樂的。

  兩面宿儺看她一眼,把她剛翹起來的腦袋又按了下去。

  「睡覺。」兩面宿儺道,「再亂動就把你扔出去。」

  –

  綾小路葵一覺睡醒的時候兩面宿儺已經不在了。

  身側的被褥沒什麼溫度,綾小路葵猜測他可能很早又出了門。

  估計是又去找哪個倒霉蛋練手了。

  「姬君。」

  可能是感應到了她的無聊,綾小路葵剛伸了個懶腰,三日月宗近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她的身側。

  他好好地跪坐著,金色的吊穗在他的發邊垂下,溫和的眼睛裡有一輪皎潔的月亮。

  障子門還好好地關著,綾小路葵猜他應該是從窗戶進來的。

  神明眨眨眼,看向自己穿戴整齊的珍貴太刀。

  三日月宗近會自己穿衣服了!震驚她一整年!

  「藥研教的?」她問道。

  三日月還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他認真地想了想,一時之間還真沒想起來到底是誰教的。

  他只記得那時候一群刀圍著自己,粟田口家的小子們板著一張張可愛的臉,認真嚴肅地說「畢竟大將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之類的話。

  然後他就莫名其妙地學會了。

  為了姬君,他老爺爺這種事情還是做得到的。

  三日月很快就放棄了在這方面無謂的掙扎,他垂下眼來,注視著和自己打結的頭發作鬥爭的主公。

  「要回去嗎?」三日月問道。

  實際上本來該來這裡的不應該是他。

  三日月宗近當時悠閑地品著茶,正要回答隔壁審神者提出的奇奇怪怪的問題,一抬眼,就看到了朝自己飛來的小型日晷。

  正在為誰去接主公最靠譜而爭吵的長谷部和龜甲當場愣在了原地。

  心大的三日月就這樣降落在了平安京內。他經歷了一天的迷路,問路,被人騙走,慢悠悠地走出來,迷路,再問路的過程才找到這裡。

  「唔。」綾小路葵猶豫了一下,「再等等吧。」

  她說完,看向三日月,「受傷了嗎?」

  三日月:「已經處理過了。」

  那就是受傷了。

  綾小路葵瞳孔地震。

  「真、真劍必殺?」她小聲問了一句。

  三日月宗近眨了眨眼,似乎對她知道這件事很驚訝。

  於是一只痛苦到滿地打滾的審神者出現了。

  三日月宗近完全沒聽明白她口中斷斷續續的那些「可惡啊這麼經典的場面卻沒看到」「腹肌啊我的腹肌不見了嗚嗚嗚」「可是再來一遍又好心疼啊啊啊啊」是什麼意思。

  但是三日月縱容地彎起了唇角。

  身為天下五劍之一的三日月宗近身上有一股包容的氣質,不在戰場上的時候,他看誰都很慈愛,就像長輩注視著可愛的小輩。

  三日月宗近抬手摸了摸審神者的腦袋:「姬君想摸的話摸就是了。」

  這是什麼糟糕發言?

  綾小路葵又一次震驚了。

  難、難道三日月以前的主人也經常摸他嗎?

  不對,什麼叫也!

  綾小路葵咳嗽一聲,瞬間正襟危坐:「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說完,看著面前疑惑的三日月,腦子裡不由地冒出了個恐怖的想法:「該不會隔壁那個九條尾巴的家伙摸你了吧?就像、就像這樣……」

  綾小路葵沒想摸他,只是伸出手比劃了兩下。

  她決定三日月要是說是,她回去就把隔壁同事的糧倉一把火點燃。

  但障子門在這時被拉開了。

  虎杖悠仁站在門口,笑容在看清屋內兩個人的動作時淡了一點,又淡了一點。

  綾小路葵和他對視了片刻。

  虎杖悠仁:「打擾了。」

  他說完,後退了一步,打算關上門。

  然後綾小路葵看見他比了個朝自己比了個大拇指。

  「我看到宿儺出門了,沒關系,加油前輩。」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

  ……你都在慶祝什麼啊!

  她就算從歧途裡走出來也不可能喪心病狂到對付喪神下手啊!!

  –

  綾小路葵之所以說再等等,是因為她想和兩面宿儺道個別。

  期間她試圖讓三日月先帶虎杖悠仁回去,但卻被虎杖悠仁拒絕了。

  正直的少年笑容健氣又爽朗,說怎麼也不能拋下同伴吧。

  綾小路葵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晉升為他的同伴的,但她決定以後要把虎杖悠仁周圍三十米內的妖怪都砍光。

  真人怎麼就不能學學善良的虎杖同學呢。

  綾小路葵稍微想像了一下真人學著虎杖悠仁說這句話的場景……

  啊,好像有點毛骨悚然。

  絕對是想干什麼不得了的壞事前的借口。

  綾小路葵坐在門檻上這麼想著,腦袋輕輕撞了撞門框。

  兩面宿儺踩著月亮的尾巴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少女將金發梳成了一條辮子,身上的白色浴衣對於她來說有些大了。她用腰帶胡亂扎著,手一抬袖子就滑了下來,白玉般的肌膚暴露了一大片。

  兩面宿儺:「睡醒了?」

  那雙藍色的杏眼中的霧靄被驅散,有什麼亮了起來。

  「沒有呀。」綾小路葵彎起了眉眼,她撐在手上的腦袋歪了歪,看起來很精神,「在等你。」

  這她可沒有撒謊,畢竟她一睡就是第二天了,而三日月和虎杖同學都已經打包好行李在等她了。

  兩面宿儺笑了,他單膝蹲下,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一只手穿過她的頭發按在她的耳後。

  「你還真是把要走的話說得好聽啊。」

  落在耳邊的聲音低沉性感,有些令人頭皮發麻。

  綾小路葵感到兩面宿儺手掌的力度大了點,他這麼一扯,她的頭發一定又斷了好幾根。

  「那不也是回到你身邊嗎。」她回答著,好像有些感冒了,聲音裡帶了些鼻音,「我一走,你的神明馬上就回來啦。」

  兩面宿儺沒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綾小路葵注意到了他沾血的和服下擺。

  「你把我的神器殺掉了。」

  神明說這話的時候,用了肯定的口吻。

  她頓了頓:「明明我都已經把名字還給他了。」

  兩面宿儺看了一眼她的衣服,唇角勾起一個嘲諷般的弧度,「需要我和你介紹一下你愛收留髒東西的壞毛病嗎。」

  綾小路葵覺得他說的也挺有道理的。

  她一走,這段記憶也會被她帶走。

  沒有要罵自己的意思,但這個時期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虎杖悠仁是誰。那孩子一回來,她肯定還會向他伸出手。

  那孩子有朝一日還是要害人,她會被恙吞噬,而他會被折斷。

  也不是不生氣,只是她已經氣過一次了。

  歷史的齒輪是無法改變的。

  那只是彌漫在整顆心髒的無力感而已。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啊。」綾小路葵張開唇,緩慢地開口道。

  她是笑著的,但好像又在哭。

  神明的五官本就生得冷淡,沒有表情的時候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可她時刻都很開心,就算被洋蔥熏得落出眼淚,也能很快彎起唇角。

  明媚會在此刻爬上她的眉梢,少女干淨的眼眸中會認真地倒映出出現在她面前的每一個人。

  「對不起。」綾小路葵說道。

  她昨天睡著的時候做了噩夢。

  她又夢到了那個江戶的晚上,御三家的咒術師站滿了整個庭院,重傷的藥研藤四郎明明已經無法化形了,卻還是想拼了命地回到她的身邊。

  她用鎖鏈捆住了兩面宿儺,看著式神用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兩面宿儺不該被困住的。

  明明她第一次用鎖鏈這麼對他的時候,他一下子把她甩了出去。

  綾小路葵至今還記得兩面宿儺的那個眼神。

  他沒有說話,卻好像在罵她蠢貨。

  神明把所有的靈力給了重傷的刀劍,成了一只誰都可以屠宰的羔羊。

  兩面宿儺選擇來接她。

  綾小路葵一直覺得,倘若沒有那件事的話,兩面宿儺變成詛咒的想法就能推遲一點,再推遲一點。

  ——我沒有願望。不過,你站得太高了。

  ——又蠢又弱,不許哭了。

  ——行啊,那就陪你玩玩吧。

  ——我以為你會比你說得更有用一點。

  ——好孩子。

  ——囚禁我?真敢說啊你。

  ——喜歡啊。喜歡得要命。[1]

  事到如今,綾小路葵都不知道究竟是她喜歡兩面宿儺更悲劇一點,還是兩面宿儺喜歡她更悲劇一點了。

  不過她應該是先喜歡上對方的那個。

  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啊,不知何時深深地被外面的那團火焰吸引了。

  那無與倫比的暴力,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從容,兩面宿儺是純粹的惡,他沒有悲慘的遭遇,也沒有糟糕的經歷。

  他只是隨心所欲,想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

  所以她的火焰才傷不到他。

  她的火焰,根本就是從對他的仰慕中誕生出來的。

  明明是普度眾生的神明,卻憧憬著成為站在屍骨之上的詛咒。

  要麼只渡一人,要麼誰也不渡——這聽起來多麼戲劇又可笑啊。

  「喜歡我?」兩面宿儺的聲音響起,他的指腹貼在她的眼尾,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綾小路葵平靜地看著他:「特別喜歡。」

  兩面宿儺唇角惡劣的笑意又擴大了幾分:「有多喜歡?」

  綾小路葵認真思考了一會:「大概就是如果你現在要拿回我的心髒解開束縛,我也願意親手給你掏出來的程度。」

  「我都知道啦。」她輕聲說道,尾音微弱得像是在撒嬌。

  她想起來了,以前兩面宿儺折斷她的神器前,她的確生過很嚴重的一場病。

  病。

  或許是拒絕接受心愛的,唯一的神器想要吞噬她的事實,神明遺忘了這段記憶。

  連帶著連兩面宿儺也一起忘了。

  綾小路葵不太清楚,但也不能排除那些曾經算計了她的眾神動了手腳的可能。

  神明這麼想著,頸間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她剛抬起頭,雙唇便被人咬破。她只能張開嘴,被迫承受這個滿是血腥味的吻。

  「滾吧。」

  兩面宿儺摸了摸她的腦袋,猩紅色的眼底沾滿了欲望。

  「滾回我身邊去。」詛咒之王這麼說道。


第55章 第 55 章

  兩面宿儺的容器失蹤了。

  雖然只有幾天而已, 但也夠五條悟被咒術界的那些老家伙們煩死了。

  「這就是你把打游戲的地點改到我家的原因嗎?」

  凌晨三點,綾小路葵試圖把彈珠往扎根在她家沙發上的五條悟腦袋上彈。

  很顯然沒成功。

  透明的玻璃珠被無下限無情地擋住,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跳了兩下, 很快又滾回了她的腳邊。

  五條悟眨眨眼睛, 他回過臉來看她,頭發亂糟糟的,嘴裡還叼著根棒棒糖,看起來像個叛逆的高中生。

  「欸——」咒術界的最強抱怨般地拖長語調, 他理直氣壯地伸出根手指,指了指一旁悠閑坐著的夏油傑,「等傑幫我寫完報告就走。」

  夏油傑抿了口咖啡, 看都沒看他:「別做夢了。」

  「可是小葵花的事情除了我以外只有身為人質的你知道嘛。」五條悟托著下巴,表情無辜。

  他的睫毛很長, 在電視的反光下由為明顯。

  嫉妒使綾小路葵面目全非。

  但她很快就抓住了重點。

  好家伙,她說怎麼她把虎杖悠仁帶回來的時候五條悟一點也不驚訝,原來是把夏油傑當人質了。

  「我來寫。」感到愧疚的神明這麼說道。

  她一掌拍在了厚厚的一疊白紙上,看起來十分有氣勢。

  五條悟看她一眼:「……《悠仁歷險記》?」

  綾小路葵:「庸俗。」

  綾小路葵:「我怎麼也得寫出一本《關於虎杖同學不見了怎麼想都是世界的錯》。」

  五條悟想像了一下那個開頭。

  啊, 好中二。

  正適合瞎了那群爛橘子的眼。

  解決了煩惱的五條悟把滑到鼻尖的小墨鏡又推了回去。

  綾小路家的沙發對他來說矮了點, 施展不開的男人索性伸直了兩條腿,向後倒在靠背上。

  他額前的碎發隨著重力落下,一雙蒼藍色的眼眸透過墨鏡的縫隙漏了出來。

  「那個逃跑的詛咒我找到了哦。」

  羂索, 這是綾小路葵聽到裡梅和宿儺的對話後發給五條悟的名字。

  在此之前五條悟對此沒什麼印像,但他對著個頭頂縫合線的女人喊出這名字的時候, 對方的反應還挺搞笑的。

  結果當然是被他踩爆了。

  畢竟他是最強的嘛。

  「哦。」綾小路葵隨意地應了一聲, 「然後呢?」

  「什麼然後?」

  「其他的詛咒呀。」

  「因為悠仁的事就耽擱了。」五條悟理所當然地說道, 末了還不忘用譴責的眼神看她, 「都是小葵花的錯。」

  綾小路葵配合著他哈哈地笑了兩聲, 「作為彌補,你把你說的爛掉的橘子的照片給我一份怎麼樣?」

  五條悟:「?」

  綾小路葵:「我又不是咒術師,找他們麻煩又不能拿我怎樣。」

  何況她的存在感低,只要她不先開口,她在他們旁邊打軍體拳都不會有人發現。

  就很適合制造靈異事件。

  五條悟難得地覺得她的話說的很有道理,他用發現新大陸的眼神看她,心情愉快地勾起唇角。

  「我給你印一百份。」

  「……倒也不必。」

  「你動完手後可以給我拍照片嗎?」

  「這樣不道德。」

  「一百萬。」

  「……」

  綾小路葵掏出了空白的支票簿,畢恭畢敬地遞到了五條悟面前。

  「我扒光了他們掛在樹上給你拍。」

  沒辦法,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她甚至能扒完他們再給他們整個芭比夢幻造型。

  -

  綾小路葵的效率很高。

  她是一夜之間買完橫濱所有繃帶的人,五條悟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了20個G的文件。

  多機位拍攝,良心買賣。

  五條悟本想傳給家入硝子也看看,但一不小心又點成了群發。

  「我突然覺得這樣發家致富也不錯,誰規定發財一定要走正道了。」綾小路葵當著藥研藤四郎的面這麼說道。

  藥研藤四郎面不改色:「大將,慎言。」

  但實際上藥研藤四郎也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

  可他身為近侍,理應是糾正她那些錯誤思想的存在。

  「說起來,大將您存的錢不是已經能造間神社了嗎?」

  綾小路葵心虛了:「不造了。」

  藥研藤四郎愣了下,看向她的時候神色明顯有些驚訝。

  付喪神的眉頭皺了起來:「我記得您說過這是您的夢想。」

  「嗯。」綾小路葵含糊地應了一聲。

  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心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微妙地發生了變化。

  就好像。

  就好像……

  「我已經不需要別人來參拜我了。」神明輕輕踹了踹腳邊的石子,嘟囔著道。

  她曾經對兩面宿儺說過,貪心是件好事情。

  可她現在不想變得貪心。

  –

  又過了兩天,綾小路葵在喝下午茶的時候收到了五條悟的短信。

  他發來了張照片,一邊是只剩下了一半身子的花御,一邊是只剩下一個腦袋的漏瑚,五條悟站在中間,笑容燦爛地比了個耶。

  聽夏油傑說他當時還要強迫兩個詛咒也跟著他一起笑,奈何詛咒也有自尊,五條悟只能「勉為其難」地在漏瑚的火山頭上插了朵花。

  真是比反派還反派。

  綾小路葵平靜地保存了照片,喝完了整杯奶茶。

  她站起身來,推開店門。

  風鈴清脆的聲音在風中響起,少女低頭,看向腳邊一踩就碎的葉子,驚覺已經到了秋天了。

  「這麼快就找到我了啊。」無人的小巷裡,真人的腦袋從下水道裡鑽了出來。

  他的形態詭異而扭曲,站到她面前時卻又變成了人形。

  綾小路葵攤了攤手:「誰讓你叫我母親呢。」

  雖然看不見咒力,但總覺得他會在這裡出現。

  畢竟是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總得有些默契吧。

  「說說看吧。」

  綾小路葵開口道,她的手裡握著把太刀,刀背隔了層衣服搭在肩膀上,顯得從容不迫。

  「你打算什麼時候對我用無為轉變?」

  真人眨眨眼,他對於她知道這件事情似乎有些驚訝,隨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越笑越開心,兩只手捂著肚子,肩膀顫動,身體弓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什麼啊。」真人伸手,用指節擦掉了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那是[夏油]的計劃,和我無關哦。」

  他笑完,放緩的語氣溫柔繾綣,像是摻了毒藥的蜜糖。

  「再說啦,那不是很好嗎。」

  「這樣一來,母親就可以和父親永遠在一起了。」

  真人說完,向她伸出了手。

  「我已經實驗過了。」

  「不會有痛苦的方法。」

  從人對人的惡意中誕生的詛咒,總是佯裝出一副無辜又善解人意的樣子。

  稍一不慎,就會上他的當。

  綾小路葵不想上第二次當。

  於是她砍斷了那只向自己伸來的手。

  「被拒絕了啊。」真人瞄了眼自己空蕩蕩的肩膀。

  他看上去有些沮喪,但很快又笑了起來。

  那是卸去了偽裝的笑,沒了天真與可愛,只有扭曲的可怖。

  「[多重魂]」

  真人懶洋洋地抬起了眼瞼,他注視著眼前的金色,尾音輕輕的。

  「——[拔體]」

  將兩個以上的改造人融合在一起,利用拒絕反應使改造人的質量得到爆發性的增長,而後射向對手。

  綾小路葵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她手裡的太刀轉了一圈,金色的靈力順著銀色的刀體傾瀉而下。

  「怎麼都覺得我很弱啊。」

  「明明我只是打不過宿儺和迅猛龍而已。」

  周圍二十米以內的建築物碎開,被火焰炙烤過的樹木發出了難聞的氣息。

  綾小路葵割裂開了自己的手掌。

  她的血在陽光下一點一點地往下落,在腳下燃燒出一個光圈。

  「劫,生,命,煩,見,穢惡不淨。」

  「以吾綾小路之名,悉將五濁惡世所清除。」

  有什麼東西在緩緩收攏。

  真人在一片火光中看到了她的靈魂。

  搖曳的,卻在黑暗中緩緩升起。

  「知道守護甜心嗎?」

  「特別可愛,我很早就想有一個了。」

  第三式,就連對兩面宿儺她都沒用過。

  畢竟是用生命來換,又疼又費,用完還得重生。

  神明自顧自地嘆息著,用鎖鏈捆住了詛咒的脖頸。

  它不斷收緊,再收緊,像是枷鎖,又像是項圈,殘忍地把靈魂碾碎,又慈愛地重組。

  「別難過。」

  綾小路葵垂下眼眸,她走近了些,又像以前那樣揉了揉真人的腦袋。

  【是真的存在的呀,神明大人。】

  【真人,我的名字叫真人。】

  【您要拋棄我嗎?】

  「神是不會拋棄她的信徒的。」

  明明是在用溫柔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真人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下意識地想要使用領域,一抬眼卻對上了那道猩紅的目光。

  兩面宿儺撐著腦袋,坐在屍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上,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看他。

  兩道影子在這時重合在了一起。

  「真人。」

  在真人身為詛咒的記憶中,這是他的「母親」最後一次喊他的名字。

  「我也是愛著你的哦。」

  隱藏寬和表像下的冷漠,這便叫神性。

  神明說完後,將她的手掌壓了下來。

  她替他合上了眼睛。


第56章 第 56 章

  「守護甜心?」

  「……為什麼要看我?」

  「因為伏黑你不是有式神嗎, 應該是差不多的東西吧?」

  面對著兩位同伴期待的目光,伏黑惠陷入了沉默。

  他看了眼五條悟發來的照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槽才好。

  「不。」伏黑惠無情地回答道, 「至少我是不會給玉犬他們穿芭比娃娃的衣服的。」

  -

  綾小路葵把真人帶回了本丸。

  昔日裡愛捉弄人的詛咒變成了小小的一只,倒是很受粟田口家的小短刀們歡迎。

  看著那被一群五顏六色的小腦袋湮沒的藍色身影, 綾小路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羨慕誰才好。

  「你倒是玩得很開心啊。」

  天守閣內, 兩面宿儺慢悠悠地抬眼看她。

  綾小路葵:「我冤枉。」

  少女舉起手,似乎是要繳械投降。

  兩面宿儺撐在手上的腦袋歪了歪,他一副慵懶的樣子,卻又在她剛舒出一口氣時抓住了她的腳踝。

  「等……啊。」

  失去重心的少女摔了一跤, 在疊席上被他扯到了身邊, 米色的短裙隨著摩擦向上自動, 白皙的皮膚若隱若現。

  兩面宿儺讓她坐在自己的腿間, 猩紅色的眼睛垂下來看她。

  「你冤枉什麼了。」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覺得他在明知故問。

  明明她在平安時代干的那些事他在領域裡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也沒干什麼壞事吧?

  除了在虎杖同學的身份上做文章以外,應該就只有在名字的地方撒了謊。

  「好吧, 我不冤枉。」綾小路葵理虧地說道。

  兩面宿儺倒是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

  他的眉尾揚起,不太滿意地收攏了手臂的力度。

  兩面宿儺:「不對。」

  綾小路葵聽到他的話,愣愣地抬起頭來:「什麼不對?」

  她的眼眸干淨明澈, 裡面的情緒與那日坐在門檻前問自己是不是很蠢時截然不同。

  兩面宿儺一想到這裡,眉心便煩躁地攏起。

  綾小路葵感受到了他心情的變化,於是小心翼翼地扯了下他的袖子。

  「你生氣啦,宿儺?」

  她說完,又頓了頓, 主動把手伸到兩面宿儺面前。

  「請你喝?」

  這句話怎麼聽著怪怪的呢。

  兩面宿儺要是真把她的血拿來喝,那她可能要變成干屍了。

  但兩面宿儺既沒有動作, 也沒有說話。

  綾小路葵猶豫了一下, 開始挑戰起了他的底線。

  「宿儺——」

  她拖長尾音喊道。

  「宿儺大……呀!」

  她一個「人」字都還沒喊完, 就被兩面宿儺按在了和室中央的矮桌上。

  前不久剛折下的一枝木槿連帶著花瓶一起滾落,掉在疊席上時發出沉悶的響聲。

  兩面宿儺單手就握住了她的兩只手腕,他俯下身,犬齒扎進她的後頸。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當成血包了,但血液流失的感覺還是有些不適。

  綾小路葵後悔了:「我真不知道什麼不對啊。」

  難道還要往前追溯?

  那她的豐功偉績哪裡是幾個小時能說完的。

  「別急啊。」兩面宿儺貼著她的耳廓,嗓音喑啞道,「你可以慢慢想。」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重生以後把他放出來簡直是個大錯特錯的決定。

  真人那件事後,她手上的咒紋又變化了一下。

  綾小路葵本想處理完本丸的事情後再問問兩面宿儺是怎麼回事,沒想到她一回本丸,兩面宿儺就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兩面宿儺說與他無關,但他一副完全懶得追究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樣子。

  綾小路葵就不一樣了。

  她嚇得要死。

  兩面宿儺變回本體也就算了,她的本丸在這個時候顯然岌岌可危。

  於是綾小路葵就這麼把兩面宿儺帶到了天守閣。

  這裡是審神者的居所,除了打掃的時候,平日裡只有近侍才會過來。

  「總不能是之前我偷偷在湯裡給你下毒的事吧?」

  「那些照片是五條悟發出去的,不關我的事啊。」

  綾小路葵一連說了好幾句話,她說得口干舌燥,連嗓音都有些發啞。

  她之前想弄死兩面宿儺的時候,做過的壞事實在是太多了,連她自己都有些記不清。

  手上的咒紋早就有了,兩面宿儺容忍她到現在,的確算是個奇跡。

  兩面宿儺的動作從她的頸後下移。他的動作緩慢,帶了些戲弄的撩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該讓之前的你吸我血的!是這個對不對?」

  兩面宿儺停了下來。

  被壓在席間的少女緋紅滿頰,血的香氣從她頸後小小的傷口中溢出。她的睫毛顫了顫,水潤的杏眼中並無懼意,映出晚霞的顏色。

  更好欺負了。

  「不對。」兩面宿儺道。

  他低笑一聲,使她翻過身來面對自己。

  「再加把勁啊。」

  兩面宿儺拖著懶洋洋的調子說道。

  綾小路葵感到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她的脊骨劃過,奇怪的感覺從尾椎一路蔓延,使得她不由地嗚咽了一聲。

  可、可惡,兩面宿儺和她不是共感的嗎?憑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這麼悠閑自在?

  「那就是……唔。」

  四眼四手的詛咒之王突然親了她,他親完也不讓她閉嘴,按在她唇角的手指突然從她的齒間擦過,像逗貓一樣攪動著她的舌尖。

  兩面宿儺惡劣地扯起嘴角:「也不對。」

  她都還沒說呢!

  綾小路葵這麼在心裡憤怒地尖叫。

  兩面宿儺讀懂了她的意思,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像是在安撫,但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差:「我說不對就不對。」

  有毒,兩面宿儺這人有毒。

  少女淤積在胸腔內的情緒迸發,她的身體因氣憤而起伏著,凌亂的金發散在胸前,偶爾幾縷因汗水而捻在了一起,輕輕沾在了桃紅色的唇瓣上。

  兩面宿儺沒再捉弄她了。

  他的手臂穿過她的腰間,伸手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

  先前落在席間的花朵被碾碎了,柔嫩的花瓣一片一片地落下,連帶著花瓶裡的清水也灑了出來。

  晚霞的色彩透過格子窗被割裂,它與晃蕩的葉影一起投射在玻璃瓶殘余的液體裡,像是彌漫在白布上的一點血漬。

  神明到最後還是沒忍住落了淚。

  她用發啞的聲音罵他,靡麗的臉龐上沾著艷色,像只臨死前還要掙扎的小獸一樣死死地咬住了兩面宿儺的肩膀。

  可兩面宿儺對此卻毫不在意。

  他不僅不在意,反倒看上去心情愉悅。

  她哭得越慘,兩面宿儺就越開心。

  綾小路葵的理智短暫地回籠了片刻。

  「你想看我哭?」她有些氣急敗壞,十分艱難地組出了個完整的句子,「你……你變態。」

  少女的聲音低低弱弱的,聽上去毫無威脅力,反倒像是撒嬌。

  兩面宿儺報復性地捏了捏她的臉,他的指腹擦過她的眼角,指尖捻了捻化開的淚珠。

  「不是你要哭的嗎。」兩面宿儺滿不在乎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啊?】

  平安時代的大宅前,低著頭的少女有些沮喪。

  於是領域裡的兩面宿儺便睜開了眼。

  她身上穿著他的浴衣,腰帶扎得松松垮垮的。

  他的神明本來就小小的一只,抱著膝蓋蜷起來的時候就顯得更加可憐。

  明明聲音顫抖得不行,還非要揚起唇角微笑。

  實在礙眼。

  兩面宿儺這麼想,索性就這麼做了。

  弱小的家伙,本就該好好地哭出來才行。

  –

  綾小路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彼時兩面宿儺已經把她從池水裡撈了出來,正把她按在地上穿衣服。

  綾小路葵驚覺自己的頭發又有幾縷被削掉了。

  除此以外,她還聞到了什麼東西燒焦的味道。

  被折磨了一晚上的神明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幾乎可以想像出兩面宿儺給她烘干頭發時不小心把她的頭發燒焦,然後又站在原地沉思了一會兒,最後面無表情地把那幾縷削掉的場景了。

  還挺可愛的。

  雖然把可愛與兩面宿儺聯系在一起好像有些驚悚。

  綾小路葵想了想,自顧自地被自己的形容詞逗笑了。

  兩面宿儺看著她笑,他耐心地等她笑完了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笑什麼?」

  「沒有。」

  「……」

  「誒!我剛穿好的衣服!」

  綾小路葵一驚,死死地抱住了兩面宿儺的手臂。

  她知道兩面宿儺不過是威脅她下而已,但她的身體不聽使喚,下意識地就跳了起來。

  完了,她的弱點被發現了。

  綾小路葵這麼想著,余光瞄見擺在櫃子上的神社模型。

  是夏油傑當初給她做的。

  下面還壓了張存折。

  不過既然她現在不需要建造個真的神社了,那筆錢說不定可以拿來擴展下本丸的面積。

  「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景觀啊?」綾小路葵問道。

  兩面宿儺想也沒想:「沒有。」

  他說完,發現跪坐著的少女想得更認真了。

  綾小路葵想著想著,抱著兩面宿儺的手就松開了,她想站起來,腿卻有些發麻。

  神明試圖保持了下平衡。

  然後精准無誤地摔到了兩面宿儺的懷裡。

  她的腦袋枕在他的腿上,一雙無辜的眼睛眨了眨:「我不是故意的。」

  兩面宿儺沒和她計較這些。

  他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垂目看她:「直接把隔壁的搶來不就好了。」

  哇,那她的同事也太慘了吧。

  「不行。」綾小路葵保持著最後的良心說道,「你不是也要住這裡嗎,我想親手弄個獨一無二的。」

  兩面宿儺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綾小路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還是炫耀似的彎起了唇角。

  「我的本丸可不比你的生得領域漂亮嘛。」

  「想到哪個季節就到哪個季節,我和燭台切學了鮮花餅,改天做給你吃呀。」

  「哦……不過你是不是不喜歡吃甜的?」

  綾小路葵兀自陷入了沉思,卻突然聽見向來懶得回答她這種無聊問題的兩面宿儺開口。

  「弄你喜歡的就行。」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撇嘴:「那我種一排向日葵每天閃瞎你的眼睛。」

  兩面宿儺捏了捏她的耳垂:「隨便你。」

  綾小路葵才不信他。

  萬一種出來不合他意他又要一把火給她燒掉。

  「算了,以後再想。」綾小路葵這麼說著,頗有活力地站起來,打算去看看她的付喪神們在干嘛。

  然而她剛一拉開障子門,就對上了那雙熟悉的六眼。

  綾小路葵這才想起來,她似乎邀請了咒術高專的一行人前來參觀她的守護甜心。

  她左看看,右看看,兩面宿儺和五條悟就這麼隔著她四目相對。

  「過來點,小葵花。」五條悟是最先開口的那個。

  他冷靜地把來參觀帶的伴手禮放下了,衝金發的少女招了招手,隨即扯出一個十分囂張的笑容。

  「我要把你身後的那個家伙打成一米一。」

  兩面宿儺比他笑得更囂張,他單手就把她抱了起來:「弱雞才喜歡吃那種東西。」

  他指的是喜久福。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有被內涵到。

  五條悟臉更臭了:「什麼啊,我讓你一只手你都打不過我。」

  夏油傑溫和在旁邊提醒:「三對一嗎。」

  兩面宿儺還剩三只手,五條悟再讓就只剩一只了。

  五條悟:「……」

  綾小路葵見縫插針:「不准打架!要打出去打!」

  他們兩個打起來,她的本丸還得了。

  五條悟不屑地哼了一聲:「反正我是最強的。」

  夏油傑想了想,覺得這句話倒也不完全正確。

  身為神器,他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阻止這場毀天滅地的戰鬥發生的可能。

  「不。」想通了的夏油傑稍作停頓後開口道,「至少人家有老婆,你沒有。」

  五條悟:?

  五條悟:???

  五條悟:你是兩面宿儺派來的臥底?

  傷了。

  –

  綾小路葵的本丸到最後還是塌了。

  兩面宿儺和五條悟打了一分鐘,她的本丸就塌了一半。

  當晚,痛苦的神明抱著腦袋,像只倉鼠一樣躲在了被子裡。

  兩面宿儺把她拎出來:「又不是我先動的手。」

  綾小路葵:「這、這是重點嗎!」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尖粉粉的,抽噎個不停。

  兩面宿儺嘖了一聲,綾小路葵不知道他念了什麼,總之身影突然消失在了本丸裡。

  等到他再出現的時候,綾小路葵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是五條悟發來的消息。

  他氣急敗壞地陳述了覺睡到一半結果兩面宿儺占據了他學生的身體來把他公寓踹塌的惡劣行徑。

  綾小路葵打了個嗝。

  然後笑出了鼻涕泡泡。

  她想回個消息,但在那之前,兩面宿儺不由分說地把她的腦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睡覺。」他言簡意賅地說道。

  綾小路葵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月色如水般灑下,枝頭的鳥兒、池塘的金魚——周圍的一切在夜晚都安靜了下來。

  「我真的要種一排向日葵哦。」不知過了多久,綾小路葵小聲說道。

  她戳了戳兩面宿儺的睫毛,又戳了戳她的眼眶。

  兩面宿儺有些不耐煩地捉住了她的手腕,索性將她整個人壓在了懷裡,不讓她動彈。

  但他還是「嗯」了一聲。

  綾小路葵倒也不掙扎。

  她想了想,現在把種子灑下去,來年花朵朝著太陽盛開的時候一定很壯觀。

  然後她就派真人去當護花使者。

  小小的一只藍色,坐在花蕊的中央——

  她要拉上兩面宿儺一起去看。

  一定特別可愛。

  她無比期待著那天的到來。

  –

  綾小路葵之前說過,兩面宿儺脾氣臭還愛打人,誰喜歡他誰是傻子。

  但是反正沒有人聽見。

  沒有證據,那就不算數。

  裡梅冷笑一聲,將她的珍藏版游戲和老婆們悉數供到了兩面宿儺面前。

  綾小路葵正襟危坐地看著兩面宿儺面對著一堆游戲機裡的馬賽克畫面,朝她勾了勾手。

  很好,她是傻子。

  這次她哭了一個晚上。


第57章 番外一

  神明和詛咒之王混在一起的事情很快就傳上了高天原。

  神議會議後, 綾小路葵還收到了好友類似「你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沒關系,雖然我也打不過兩面宿儺,但是我會幫你去問問女武神她們願不願意幫忙的」之類的短信。

  綾小路葵發了個問號。

  手機那頭很快又傳來了消息。

  [實在不行, 你就苦中作樂吧。]

  綾小路葵已經能想像對方發出這條短信時的微妙表情了,她斟酌了一下語句,剛想讓對方不用擔心, 左肩卻突然被重量壓低了些。

  男人蜜色的手臂穿過少女纖細的腰肢, 兩面宿儺抱著她, 腦袋懶洋洋地搭在她的肩上。

  兩面宿儺:「在看什麼?」

  綾小路葵想了想, 把手機舉起來, 在他面前炫耀似的晃來晃去。

  「有人說要來把我從你的壓迫中解救出來。」

  少女的嗓音清甜,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眯成彎彎的兩道,眉間透著狡黠的笑意。

  兩面宿儺挑了下眉。

  「行啊。」

  他唇角惡劣的弧度擴大了的些, 聲音因還未卸下的倦意而顯得有些沙啞。

  兩面宿儺捏了捏她的臉, 看上去似乎還挺得意。

  「那我就把他們全都殺光。」

  –

  綾小路葵覺得和兩面宿儺待在一起也有好處。

  比如即使她一把火燒掉了那些當年算計她的神明地神社,也沒有神來找她麻煩。

  綾小路葵的生活自此悠閑自在了起來。

  有兩面宿儺在身邊,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人好好打過架了。

  喪失了唯一體力活動的結果就是某一天心血來潮上稱後,綾小路葵足足消沉了一個下午。

  她的靈魂從她的身體裡冒了出來,在天守閣的走廊上痛苦地打滾。

  「怎麼了?」

  兩面宿儺把她拎了起來。

  綾小路葵一句話也沒說。

  當然不可能說。

  畢竟兩面宿儺上次說她胖了的時候她還很不服氣, 現在開口, 豈不就是打了自己的臉。

  綾小路葵越想越氣,索性別過了臉。

  她的一雙眼睛因此而變得濕漉漉的, 長長的睫毛被沾濕成一撮一撮, 塗了唇脂的唇瓣緊緊抿起。

  兩面宿儺誤解了她的意思。

  他皺了下眉,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掰正了她的臉。

  「和我說話。」兩面宿儺按耐著煩躁的情緒說道。

  真人在旁邊眨眨眼睛, 他只是路過, 完全沒搞明白前因後果。

  但他向來聰明。

  聯系一下對方每次看到粟田口家的麻煩鬼們圍著自己的羨慕眼神,真人得出了結論。

  「父親。」

  「母親可能是因為沒有孩子養所以難受了。」

  空氣寂靜了片刻。

  綾小路葵的頭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她清楚地感到兩面宿儺捏著她臉的手頓了一下。

  神明氣得想把真人種進地裡,但向來會看眼色的詛咒早就消失不見了。

  緊接著,綾小路葵又一次被按在了地上。

  兩面宿儺的手從她的衣裙下擺中伸了進去,他一碰她那裡,她就抖了一下。

  綾小路葵驚慌失措地想糾正他那被真人帶歪了的思路,但她剛一張嘴,兩面宿儺的另一只手就覆了上來。

  他掌心中的舌頭繼承了他的惡劣本性,追逐著她的舌尖,剝奪了她肺腔裡的空氣。

  她只能嗚嗚地叫著,聲音在一次接一次的撞擊中支離破碎。

  –

  綾小路葵最後還是把真人種進了地裡。

  和庭院中一排金燦燦的向日葵一起。

  盡管她給兩面宿儺解釋了來龍去脈,並聲稱「物種不同,生殖隔離」,但兩面宿儺仍毫不在意。

  「試試不就知道了。」兩面宿儺語氣散漫道。

  試試就逝世。

  綾小路葵覺得他完全不懂只有一米六的自己和兩米多高的他的差距。

  更何況,兩面宿儺又不喜歡小孩。

  「真有了你教他咒術哦?」綾小路葵冷笑道。

  兩面宿儺瞥她一眼:「不要。」

  綾小路葵:「哦,為什麼?」

  兩面宿儺饒有興致地彎了下唇,揪了揪她的頭發:「弄死了你又要哭。」

  ?

  ??

  ???

  那你教別人咒術的時候就不能下手輕一點嗎!

  綾小路葵氣急敗壞:「魔鬼,看著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你下得去手嗎?」

  兩面宿儺本想問為什麼下不去,但又沉默了片刻。

  他盯著她的眼睛,半晌才冒出一句「不知道」。

  綾小路葵:「那你對長得像你自己的總下不去手吧。」

  這次兩面宿儺回答得很快。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嘴角咧開。

  「那就吃掉。」

  綾小路葵:?

  –

  綾小路葵最近的靈力使用得爐火純青。

  尤其是在治療傷口方面。

  熟練到隔壁的審神者同事見了都有些驚訝,對方每次都好奇地向她詢問練習方法,但綾小路葵每次的回答都只有「呵呵」兩個字。

  兩面宿儺在做那種事情的時候下手總是沒輕沒重,每次結束的時候她的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

  綾小路葵也不是沒試著抱怨過。

  但少女在抱怨這種事情的時候聲音裡總是帶著沙啞的哭腔。她的眼尾濕潤,汗濕的額發凌亂地沾在臉上,白皙的皮膚上透著誘人的粉色。

  結果可想而知。

  可今時不同往日——

  綾小路葵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崛起了。

  原因是她和兩面宿儺互換了身體。

  綾小路葵笑出了聲,快樂地當場打了套軍體拳。

  兩面宿儺在旁邊看著她的動作,倒也不是很在意。

  他坐起身來,薄薄的被子從身上滑下。

  綾小路葵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沒穿衣服。

  兩面宿儺挑了下眉,他剛抬起手,綾小路葵就衝了過去。

  「不許動!」她用被子裹了他一層,末了還不忘牢牢地打了個結。

  然後綾小路葵就僵住了。

  抱在懷中的少女沒什麼重量,全身上下卻散發出一股誘人的香味。

  是流淌在皮膚之下的血的味道。

  救命,原來她這麼香的嗎?

  兩面宿儺嗤笑一聲:「不走了?」

  綾小路葵:「不敢動。」

  寸步難行,原來是這個感覺。

  她不罵兩面宿儺了。

  他忍耐力實在比她好得多。

  –

  交換身體後,第一件麻煩的事是洗澡。

  綾小路葵提議她的身體她自己洗,她本以為兩面宿儺會拒絕,但兩面宿儺卻慢悠悠地說了句「行啊」。

  他身上攏著件寬大的浴衣,風輕雲淡地站了起來。

  然後綾小路葵就目睹了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身體的腿間一滴一滴流到了地上。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放著我來!」

  兩面宿儺打了個哈欠,不理解她的行為:「你害羞什麼?」

  綾小路葵矢口否認:「我沒有害羞。」

  她說完,又頓了頓,吞吞吐吐道,「你都不難受的嗎?」

  兩面宿儺抬起眼眸看她,他可能是第一次需要耐著性子好好仰視別人,但卻難得地沒有生氣。

  綾小路葵聽到他笑了一聲。

  「真是天真的表情。」

  兩面宿儺的語調慢悠悠的,他抬起一根手指,綾小路葵偏了偏頭,心有余悸地看向身後被擊碎的假石。

  哇,他對自己的身體怎麼也這麼狠。

  綾小路葵哼了一聲:「反正你懂我的感受了吧,我可是時刻生活在快被你弄死的恐懼之中哦。」

  這句話半真半假,她實際上並不害怕兩面宿儺。

  但兩面宿儺看著她的眼睛,半晌卻「嘖」了一聲。

  「太弱了啊。」兩面宿儺道。

  他要是想殺掉她,不過是抬抬手指的事。

  對於兩面宿儺來說,他做很多事情的時候都已經收斂了力道了。

  他完全不是會忍耐的類型,只是因為對像是綾小路葵,所以才勉強試了試。

  結果不盡人意。

  –

  綾小路葵再見到兩面宿儺的時候,發現他拿著她的身體去打架了。

  秉著好奇心害不死她的原則,綾小路葵好奇地問了他的迫害對像。

  但兩面宿儺只是看了她一眼。

  「沒有。」他平靜道。

  綾小路葵:「那你怎麼流汗了?」

  兩面宿儺不耐煩地推開她的臉:「散步。」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的身體的生理期可能要到了,所以兩面宿儺才會這麼煩躁。

  不過沒關系,反正那迫害的是兩面宿儺,不關她的事。

  這麼想著的綾小路葵網購了件衣服。

  她指使著裡梅去給她拿快遞,因為用的兩面宿儺的身體,裡梅不僅任勞任怨,似乎還挺開心的。

  綾小路葵接過包裹,像以往那樣禮貌性地說了句「謝謝」。

  她說完才發現不對勁,回過頭去看,裡梅呆愣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而就在綾小路葵以為他要被嚇哭的時候,白衣的詛咒師卻半跪了下來。

  「能追隨宿儺大人是我的榮幸。」

  裡梅的語氣認真而虔誠,綾小路葵卻有些心虛地後退了半步。

  她沉了沉嗓子,胡亂地應了聲「嗯」,逃離了現場。

  然後就開始了她的對鏡自拍。

  綾小路葵有一個夢想。

  那就是看肌肉猛男穿女僕裝。

  以前伏黑甚爾沒死的時候,她就這麼期盼地問他。

  她起初還擔心這個請求因為過於突兀而不禮貌,但伏黑甚爾並不驚訝。

  他隨手將手裡賭輸了的票扔掉了,朝她笑起來的時候十分誘人。

  然後綾小路葵就聽到了他嘴裡報出來的天文數字。

  「等你有錢了再來找我。」那男人離去時背對著她,隨意的揮了揮手,「小小姐。」

  綾小路葵當時就很想吼一句她沒有有錢的時候。

  可現在不一樣了。

  免費的身體不用白不用。

  兩面宿儺身材這麼好,不好好穿衣服簡直是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綾小路葵嘿嘿地笑了一聲,按下了拍攝鍵。

  伴隨著相機的哢嚓聲,障子門也被推開了。

  綾小路葵目睹了完整的裡梅把自己凍成冰雕然後裂開的一幕。

  他裂完,很快就搞明白了前因後果。

  「竟然用宿儺大人的身體做這種事,惡毒的女人!」

  「你罵我!我揍你哦!」

  「哼,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屈服了嗎。」

  綾小路葵和裡梅扭打在了一起。

  她對這具身體的掌控還不太熟練,一時之間竟打了個平手。

  裡梅愈發覺得這是對兩面宿儺的侮辱。

  但綾小路葵已經看到了遠處走來的兩面宿儺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

  能屈能伸的神明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以飛速躲到了兩面宿儺的背後。

  「裡梅欺負我!」

  兩面宿儺淡淡地瞄了她一眼。

  更准確地說,是瞄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

  綾小路葵暗道不好。

  但兩面宿儺已經頗感興趣地笑起來了。

  「喜歡穿這種?」

  完了,別換回去了。

  她的未來一片黑暗。

  –

  綾小路葵實際上第二天就弄明白了她與兩面宿儺的身體互換是怎麼回事。

  前來拜訪的監察使說,這可能是強制穿梭時空的代價。

  恢復的時間並不確定,下一秒就換回去了也有可能。

  綾小路葵決定在那之前有必要讓兩面宿儺明白一下有節制的欲望的必要性。

  但是對著自己的那具身體,她怎麼也下不去手。

  畢竟她又不是變態。

  她糾結的表情把兩面宿儺都笑了。

  他毫不掩飾笑聲裡的嘲諷之意,准確地踩到了綾小路葵的痛點。

  她又被成功地挑釁了。

  綾小路葵對於自己是怎麼把自己身體的腿掰開的完全沒有頭緒,但她倒是清楚地看到了利刃貫穿花蕊時兩面宿儺皺起來的眉頭。

  哈,讓他嘲笑她。

  怎麼也落到她嘲笑他的時候了。

  雖然她完全不敢動,但是她可以動嘴啊。

  這麼想的綾小路葵准備發表一下自己那准備很久的感言,但下一秒,天旋地轉,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神明笑不出來了。

  「不說話了?」兩面宿儺撥開她汗濕的碎發,捏著她的耳垂道。

  綾小路葵:「……我突然想到待會有事,不如我們……啊!」

  仿佛是被電擊了一下,痛意和癢意雜糅在一起,從尾椎逐漸彌漫至全身。

  兩面宿儺的喉嚨裡發出一連串低笑。

  他把她抱了起來,花蕊中央的芯摩挲著轉了一圈。

  「你不是志氣很大嗎?」

  「別哭啊,這才剛開始。」

  「要好好地看著我才行啊,神明大人。」

  庭院裡的驚竹敲擊著池邊的岩石,汩汩的清泉在鳥鳴中流了下來。

  視野朦朧中,神明想要抬手去抓些什麼東西。

  兩面宿儺抓住了她的手。

  –

  綾小路葵再也沒找到互換身體的方法。

  她讓兩面宿儺代替她生孩子的夢想破滅了。

  小姑娘繼承了她的一頭金發,笑起來的時候甜甜的,很愛惡作劇,總是趴在裡梅的背上睡覺。

  兩面宿儺對這種弱小的生物實在不感冒。

  他大多時候采取無視政策,甚至在對方靠近綾小路葵的時候會露出煩躁和不爽的神情。

  「誒,你都不嫉妒的嗎?」

  「嫉妒什麼?」

  兩面宿儺的語氣不鹹不淡,他抱著懷裡的少女,在本丸的長廊下喝酒賞月。

  「你女兒怕你不怕裡梅呀。」

  兩面宿儺垂目注視著那雙笑意盈盈的藍眼睛。

  他不屑地嗤笑一聲:「隨便她。」

  反正他也不喜歡。

  兩面宿儺在發現對方的存在會分走他的神明的注意力後就打起了把對方扔掉的念頭。

  但那樣的話她一定會哭得很慘。

  單薄的脊背弓著,和誰也不說話,就一個人躲著掉眼淚。

  兩面宿儺想想就煩躁。

  –

  小姑娘十一歲那年,對自己的咒術老師告了白。

  綾小路葵感到不可思議,她看著縮小版的自己,不禁鼓起了掌。

  真的和她很像。

  除了眼睛是紅色的,簡直一模一樣。

  兩面宿儺也發現了這微妙的一點。

  他冷漠地垂下眼,看向紅著臉的小姑娘,目光最後落在了自己的部下身上。

  「裡梅。」

  裡梅:「……」

  裡梅:「是,我這就退下。」

  可惡的小孩。

  裡梅面無表情地想道。

  簡直就是他追隨宿儺大人路上的絆腳石。


第58章 番外二

  綾小路葵考出教師資格證的那年空降成了特級咒術師, 她的童年資料丟失,因為不被信任,所以以前在咒術高專學習的時間也比正常咒術師要多少幾年。

  她的擔保人夜蛾正道曾問過她從哪裡來, 綾小路葵誠實地回答了——

  從山的那邊和海的那邊來。

  沒人信她。

  明明她說的是大實話。

  身為穿越者,她的確從這個世界的盡頭來。

  -

  比起其他四位特級,綾小路葵沒什麼特殊的。

  但她當年在星漿體事件中扒拉著傳說中的術師殺手伏黑甚爾的衣領罵他負心漢的事跡實在是驚為天人,風頭一時之間甚至超越了天才的五條悟和夏油傑。

  仗著高層沒有能夠威脅她的東西, 綾小路葵做任務時一向秉持隨心所欲的原則。

  她不像常年出差黑眼圈加深的乙骨憂太, 不僅熱愛公費旅游,還愛悄咪咪地把任務單上的名字改成五條悟。

  「不如把她宰掉吧。」

  「不要威脅同事, 悟。」

  「她哪裡有被威脅到的樣子啊。」咒術高專一年級教學組裡,五條悟氣憤地伸出根手指指向躺在沙發上吃零食的少女,「你看, 她嘴裡的還是我今天早上剛買的喜久福。」

  被點名的綾小路葵眨眨眼, 她的腦袋從沙發的邊沿垂下,劉海隨著重力下落,露出小巧而光潔的額頭。

  「我憑本事搶的, 不會還給你的哦。」

  少女在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得意的弧度旁還帶著點心的碎屑。

  五條悟沉默地盯了她一會, 半晌才幽幽道, 「欸, 那是我讓著你的吧。」

  說什麼失戀了, 可憐得把一包紙巾都哭完了。

  難得地有了點同情心的五條悟就這麼把喜久福讓了出去。

  結果什麼失戀。

  只是她的紙片人游戲沒抽到心愛的卡牌而已。

  一想到這裡, 五條悟就更氣了。他偏過頭來, 看向自己的摯友時唇角下撇。

  「喂, 傑。」五條悟喊道, 「你快管管她。」

  無法無天的少女罕見地愣住了。

  綾小路葵立刻坐正, 看向窗邊的男人時神色還有些緊張。

  夏油傑那雙紫色的眼睛就這麼抬了起來,他的目光從桌上的任務報告移開,尚未扎起的黑發松松地散在肩上,掩去了流暢又鋒利的下頜線條。

  「不。」

  夏油傑道。

  「我是不會摻和到你們的游戲裡的。」

  他說完,將自己修改過的報告還到了綾小路葵的手中。

  -

  綾小路葵暗戀夏油傑,這件事情夏油傑並不知情。

  他只覺得比自己小上幾歲的女孩子身上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看著她,眼前不由自主地就浮現出她渾身紫斑,在夜色下對著他笑的樣子。

  倒是五條悟最先看破了。

  他時常拿這件事嘲笑愛惹人生氣的少女,於是第二天就發現自己高中時期睡得四仰八叉的照片貼滿了大街小巷。

  五條悟不理解。

  綾小路葵為了報復他,甚至還專門畫了只戴著墨鏡的白色貓貓。

  她叫它「雞掰貓」,等到五條悟反應過來的時候,「雞掰貓」已經成了東京校的吉祥物。

  五條悟看著校門口立著的小型雕像,苦惱地歪了下腦袋。

  「這樣顯得我好弱哦。」他抱怨道。

  綾小路葵拿著畫本,貼心地問了一句:「那你想要怎樣的?」

  五條悟想了想:「至少得聽起來比超夢厲害吧。」

  綾小路葵谷歌了一下超夢是哪個小精靈。

  「那就迅猛龍好了。」

  認真畫畫的少女垂下了頭,五條悟卻有些發愣。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抬手捏了捏毫無防備的好友的臉。

  「果然。」

  「我以前在哪裡見過你吧。」

  小葵花?

  -

  綾小路葵完全沒聽懂五條悟說的話。

  她在穿越來之前就知道五條悟是誰,要是真的見過他,不可能不記得。

  這是部名叫《咒術回戰》的漫畫。

  喜劇開頭,悲劇結尾。

  她不喜歡這個結局,於是生日的時候向神明許下了願望。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真的來到了這裡。

  人活著總是要改變點東西的。

  所幸的是她的確擁有充沛的咒力。

  名為[審神者]的術式,第一次出現在了咒術界中。

  「包養?」

  她第N次在賭馬場見到伏黑甚爾的時候,他咧開嘴嘲諷地笑。

  「可別和我說你成為咒術師就是為了包養我啊,小小姐。」

  那時身體還是個高一生的綾小路葵承認了。

  她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她成為咒術師的原因之一的確是因為工資高。

  看著擰起眉頭的伏黑甚爾,綾小路葵甩出了一張閃亮亮的金卡。

  「但是你不可以接其他任務哦。」她認真嚴肅地說道,「別誤會,不用你做什麼,只要讓我和你兒子貼貼就行了。」

  伏黑甚爾笑不出來了。

  他低下頭,身上廉價又緊身的黑色上衣包裹著他充滿爆發力的肌肉線條。

  伏黑甚爾面無表情的時候,唇角淡淡的疤痕也十分具有壓迫力。

  但他最後還是接過了她的卡:「我兒子還未成年。」

  綾小路葵笑容燦爛。

  「太好了,我也是。」

  -

  禪院真希他們升入二年級後,綾小路葵無比期待新一屆一年級的到來。

  畢竟裡面有她從小貼到大的伏黑惠。

  小小的海膽頭從抵抗到放棄掙扎,即使長大成人以後,也依舊會順從地讓她摸摸頭。

  總之就是很可愛。

  但綾小路葵沒想到的是,她的好大兒出了趟任務,就帶回來了一個名為虎杖悠仁的少年。

  五條悟說他咽下了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成了兩面宿儺的容器。

  主角的名字。

  在這個異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綾小路葵那些淡忘的記憶一下子就被喚醒了。

  「我知道的,主角嘛。」她這麼對五條悟回答道。

  五條悟仗著身高優勢揉了一把她的腦袋:「你很看好他啊,不過那個少年被判死緩了哦。」

  綾小路葵叼著根pocky,聲音含糊。

  「有什麼關系。」她說道,「你不會讓他死的。」

  實在不濟,她也能去做出決定的高層飯裡下毒。

  反正她沒有家人,死了也不過是回到原來的世界裡。

  無惡不作。

  比如送給伏黑甚爾的那張金卡,就是她把禪院直哉套了麻袋打了一頓後從他身上扒的。

  粉色的麻袋。

  那家伙要是不嘴臭,其實還挺可愛的。

  -

  五條悟和夏油傑被調到了一年級教導新入學的三個人,綾小路葵卻待在二年級組依舊很安逸。

  乙骨憂太就不說了,熊貓、狗卷、禪院真希——不管哪個,都格外省心。

  不僅會自己組織對戰練習,出去玩的時候還會給她帶伴手禮。

  好耶!她是廢物老師!

  綾小路葵在這方面完全沒有愧疚感,她甚至能振臂高呼,驕傲地說出這句話。

  夜蛾正道對她無可奈何。

  「什麼嘛,我也有給學生帶禮物的哦。」

  每次被叫到校長辦公室批評,綾小路葵都是這句狡辯的話。

  倒也不算撒謊,她是個合格的美食雷達器,每次找到好東西,都會給高專裡的每個人帶一份。

  比如現在,她在一家賣紅豆糕的店走不出來了。

  「十八份,謝謝。」

  付了錢後,金發的少女就安靜地在一邊等待。

  藥研藤四郎:「為什麼是十八份?」

  綾小路葵:「因為我一個人可以吃八份。」

  藥研藤四郎看了眼時間。

  距離吃完午飯不過過了半個小時。

  身為付喪神的藥研藤四郎的認知受到了衝擊,一時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綾小路葵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她拍了拍藥研的肩膀,安慰道:「我午飯也就吃了兩個漢堡,四份章魚燒和一個飯團而已,也不是很多啦。」

  她的學生都愛給她投喂。

  理由是看她吃飯很像小動物。

  綾小路葵不理解,但是既然東西好吃,當然就要吃完才行。

  這是對食物的尊重!

  她這麼想著,唇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她的身後暴發開一陣陌生的咒力。

  冰冰涼涼的,一下將夏天拉入了冬天。

  綾小路葵想也沒想,就轉身去接。

  可對方並沒有要攻擊她的打算。

  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巷口,他的身上披著袈裟,雪一樣的白發上染著一縷紅。

  年輕的詛咒師睜大了眼,在人群中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綾小路葵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印像。

  距離她穿越實在是過了太久了,除了主角團,她很多事情都已經記不清了。

  可就在這時,少年邁步,向她走來。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在綾小路葵疑惑的眼神中抓住了她的肩膀。

  「和我回去。」

  裡梅說道。

  他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復雜。

  「我們一起復活宿儺大人。」

  宿儺?

  兩面宿儺?

  啊,這個她熟。

  這可不就是整部漫畫裡的大惡人嗎?

  可她為什麼要復活兩面宿儺?

  雖然這少年長得還挺好看的,但她是不會被美□□惑的!

  要是復活兩面宿儺,五條悟肯定第一個來抓她。

  她雖然愛捉弄五條悟,但認真起來,五條悟一個領域就能把她弄死了。

  「不行。」

  想到悲慘未來的綾小路葵表情不由自主地嚴肅了起來。

  「我老婆孩子都熱炕頭了,不干壞事的。」

  裡梅:……炕頭就算了。

  裡梅:你哪來的老婆孩子?


第59章 番外二(2)

  綾小路葵結果當然是沒跟著那個詛咒師走。

  她本以為這件事情要打一架才能解決, 沒想到對方表情古怪地盯了她一會後,冷哼一聲「算了」就離開了。

  真是奇怪。

  回到咒術高專以後,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五條悟和夏油傑。

  本以上只是躺在沙發上摸魚時的沒話找話而已,但五條悟和夏油傑不知為何同時停下了打游戲的動作。

  五條悟:「突然有一種不幸的感覺。」

  夏油傑:「是麼,你也感受到了啊。」

  五條悟含糊地「嗯」了一聲。

  綾小路葵看著他站起來,然後走到她的身邊。

  下一秒,她手裡的喜久福就不見了。

  「我要存起來。」

  她聽到五條悟這麼皺著眉頭嘟囔道,聲音有些悶。

  綾小路葵問為什麼。

  五條悟冷淡地瞄她一眼, 幽幽地說做了個喜久福工廠被炸掉的夢。

  -

  綾小路葵見到那天那個奇怪詛咒師口中的「兩面宿儺」是在她去探望伏黑惠的時候了。

  按照伊地知給的地點,她慢悠悠地摸了過去。

  綾小路葵不太記得原劇情了,只隱約記得伏黑惠這時應該是在做任務。

  果不其然,等她趕到的時候,她的好大兒伏黑惠正在和個粉毛打架。

  對方背對著她,她看不見對方的臉, 倒是聽見了那震撼的一聲「讓我迷上你吧!伏黑惠!」的發言。

  蕪湖。

  經典台詞。

  綾小路葵站在原地,撥通了伏黑甚爾的電話。

  但電話還沒接通, 對方的拳頭就已經逼近了伏黑惠的臉。

  綾小路葵當即做出了判斷。

  金色的光點彙聚在她手中,在雨簾下向遠方延伸, 最後轉變成一把刀劍。

  「離我家……」

  刀體割裂了空氣, 少女的攻擊連帶著叫聲一起被化解了。

  兩面宿儺偏了偏頭, 反手拽住她的手腕,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將她甩出去。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男人臉上不耐煩的情緒在目及她的眉眼後便滯住,兩面宿儺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面無表情地抵著頭睨她。

  就在伏黑惠暗道不好,打算再次召喚式神的時候,兩面宿儺卻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毫無征兆地展開了領域, 側臉躲開她的又一次攻擊。

  「喂?」伏黑甚爾略帶倦意的嗓音這時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綾小路葵感到拽著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又收緊了點。

  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下一秒,少女口袋裡的手機連帶著她的一側裙擺一起被削成兩半了。

  綾小路葵:「?」

  綾小路葵:「流氓啊!」

  少女向來歡快的嗓音裡帶了點怒意,她眉眼裡打鬧的情緒散去,逐漸認真了起來。

  全身的咒力湧向小腿,綾小路葵一個側身,抬腳向兩面宿儺踹去。

  兩面宿儺挑了下眉,他不偏不躲,接下她攻擊的時候身體在水中後退了五六米。

  綾小路葵覺得這個反派多半有病。

  她疑惑地皺起眉,開始思考剛才那一下他的腦袋真的沒有被她踢壞嗎的問題。

  「你……」

  「結束了?」兩面宿儺打斷了她的話,他的手搭在後頸,像個沒事人一樣懶洋洋地活動了一下脖頸,「這不是活得挺好的嘛。」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話音落下的一瞬,身影突然出現在她的背後。

  搞、搞偷襲?

  綾小路葵匆忙拉開距離。

  說來也奇怪,她的心髒在那時突然湧起一股奇怪的異樣。

  開心?

  她為什麼要開心?

  疑惑的少女不過是停頓了片刻,兩面宿儺就已經察覺到了她的意圖,抬手把她拽了回來。

  綾小路葵「嗷」地叫了一聲。

  兩面宿儺這才發現她手腕處的骨頭剛剛被他捏碎了。

  他嘖了一聲,沒什麼猶豫地使用了反轉術式。

  綾小路葵愈發覺得他腦子可能有那個大病。

  「你要殺就殺。」警惕的少女說道,「別搞陰謀詭計。」

  兩面宿儺斂目看她一眼:「不記得了?」

  綾小路葵:「記得什麼?」

  她說完,又頓了頓,突然悟了,「哦,前幾天那個白發的詛咒師是你手下嗎?我都說了,我老婆孩子熱都炕頭了,不會跟著你們做壞事的。」

  兩面宿儺被她氣笑了。

  「行啊。」

  兩面宿儺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的五指收緊,陰沉沉的紅瞳中翻滾著可怕的情緒。

  綾小路葵一張嘴准備罵他,他就低下了頭來。

  兩面宿儺咬破了她的嘴唇,粗暴又不容反抗地奪走了她肺腔裡的空氣。

  綾小路葵震驚地睜大了眼,甚至忘了將自己手裡的術式丟出去。

  她的睫毛在這時顫了顫,兩面宿儺嗤笑一聲,摸了摸她的頭發。

  綾小路葵聽見了他用染欲的嗓音慢悠悠道。

  「那就讓你記起來。」

  -

  綾小路葵不明白為什麼。

  在伏黑惠給她搬來救兵之前,她一共和兩面宿儺打了五次。

  他大部分時間沒有攻擊的打算,偶爾被她弄煩了才會使用術式。

  綾小路葵這才想起來他的術式似乎與斬擊有關。

  領域裡的攻擊無法躲避,綾小路葵只能硬生生地接下,然後開始沉思自己為什麼沒有領域這件事。

  但她還沒沉思完,身上的傷就被兩面宿儺又治好了。

  這讓綾小路葵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被人拿著逗貓棒逗來逗去的貓。

  「你不會對我一見鐘情了吧?」 

  年輕的咒術師這麼試探著問道。

  不能啊。

  她穿越後到現在雖然很多東西都不記得了,但兩面宿儺只把女人當食物這個設定她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兩面宿儺抬了下眼,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懶懶地嘲諷道,「你猜六眼什麼時候來救你?」

  綾小路葵:「人家有名字的。」

  兩面宿儺不說話了,他注視著她,雖然還什麼都沒做,但綾小路葵似乎感受到了壓過來的咒力。

  綾小路葵並不介意這一點。

  畢竟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五條悟還嘲笑她少女漫看多了,明明一見鐘情就是真的存在的!

  綾小路葵摸了摸自己的臉,嘿嘿地笑了兩聲,突然有些自戀。

  兩面宿儺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些什麼,但他倒也不介意,只是緩緩站起了身。

  他的身影從堆砌的屍骨上消失,下一秒虛虛地踏在血水上,伸手把眉眼明媚的少女攬到了懷裡。

  綾小路葵已經和他打得沒脾氣了,倒也沒有要掙扎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兩面宿儺抱著她才是正常的。

  但這句話她是不會說出口的,不然實在是有些丟咒術師的臉。

  砰地一聲。

  領域碰撞之間,五條悟和夏油傑走了進來。

  「喲,小葵花,我們來救……」

  五條悟打趣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住。

  他的墨鏡從鼻梁上緩緩下移,蒼藍色的虹膜中倒映出兩面宿儺單手將那抹金色抱起來的模樣。

  綾小路葵眨了眨眼。

  兩面宿儺笑得戲謔:「我聽見了。」

  她的祈望。

  蕪、蕪湖。

  綾小路葵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五條悟:「喂,他們兩個是不是沒有要理我們的打算。」

  夏油傑:「知道了就不要說出來。」

  五條悟:「啊,不爽,我要把他們兩個一起滅了。」

  夏油傑注視著兩道身影,手插到了口袋裡,忽地輕輕笑了一聲。

  「都說了不要威脅同伴啊,悟。」

  –

  綾小路葵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是個神明,有著一座充滿了歡聲笑語的本丸。

  宏偉的天守閣裡,飄蕩著一簇金燦燦的向日葵。

  向日葵越長越多,越長越多,藍色的小精靈無聊的時候就躺在上面曬太陽。

  小精靈一睡著,她路過的時候就會惡作劇地把它搖醒。

  小精靈還沒來得及惱羞成怒,遠處一顆和她有幾分相似的金色腦袋就從向日葵中鑽了出來。

  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說是和裡梅師父的第三百零一次告白又失敗了。

  她哭著哭著,就要哭到她的懷裡。

  但小姑娘並沒有成功。

  穿著白色浴衣的男人在那之前將她拎了起來,像扔只小雞仔一樣隨手丟遠了。

  裡梅在小姑娘落地前勉為其難地接住了她,冰系的詛咒師臭著一張臉,離開的時候身後還跟了個小尾巴。

  於是綾小路葵笑得不行。

  「笑什麼。」

  男人低下頭,咬了咬她的耳廓。

  綾小路葵:「笑裡梅呀,他剛才脖子都紅了,你沒看到嗎?」

  男人的腦袋埋在她的頸側,敷衍地「嗯」了一聲,聲音因吸吮的動作顯得有些悶悶的。

  綾小路葵側臉,看著那毛茸茸的粉發,突然有些心動。

  她抬手忍不住揉了揉,兩雙猩紅色的眼睛就抬起來看她。

  「你好像大狗狗哦。」

  神明少女笑道,主動親了親他。

  她的聲音輕快又明麗,帶著愛意呼喊了戀人的名字。

  「宿儺。」

  –

  「想起來了?」

  「差不多吧。」

  這事情的發展還挺不可思議的。

  另一個平行世界裡,她和兩面宿儺竟然是戀人。

  神明和詛咒之王——這合理嗎?

  這不合理呀!

  但咒術師和詛咒之王顯然更不合理。

  綾小路葵覺得這樣不行,她活了這麼多年,還期待著人生有一段少女漫的發展,怎麼一睜眼,直接連追求和戀愛的過程都跳過了呢?

  想到這裡的綾小路葵清了清嗓子,她正准備對著兩面宿儺發表她要自由追求愛情的驚悚言論,伏黑甚爾就推開了她家的門。

  兩個肌肉猛男對視片刻,先開口的是伏黑甚爾。

  他扛著刀,咧開唇角:「又一個小白臉?真過分啊,不是說有我就夠了嗎?」

  哦對,從高中時期開始到現在,她還在包養著伏黑甚爾呢。

  兩面宿儺饒有興致地眯起眼睛。

  他松開了環著少女的手臂,剛要上前一步,就被綾小路葵緊緊地扒拉住了。

  驚慌失措的少女口不擇言。

  「老婆!」她衝兩面宿儺喊道,「冷靜!冷靜點!」

  –

  結果房子還是塌了。

  這可能就是上了賊船的代價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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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番外三

  一八年末, 本丸裡下了場初雪。

  綾小路葵從港黑大樓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穿著內番服的付喪神們在打雪仗。

  加州清光一偏頭,大和守扔出來的雪團子就正中她的臉。

  冰涼涼的細雪簌簌地從頭頂上往下落, 綾小路葵站在原地,眨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了從短暫的寂靜中爆發出來的一陣歡笑。

  「欸, 我還以為主公能躲過去呢。」

  「唔, 說起來, 主公也好久沒和人打架了,反應能力退步了吧。」

  「哈哈哈,也不知道主公和小主公打起來現在誰能贏。」

  綾小路葵拍頭發頓住了,她難以置信地提高了音調:「什麼!你們竟然覺得我打不過一個四歲的小鬼嗎!」

  付喪神們相視一眼。

  「看起來是真的要去打一架的樣子。」

  「小主公還真是可憐。」

  「咦,小主公叫什麼名字來著?」

  付喪神們的聊天突然停頓, 他們向站在樹下的綾小路葵看去,而金發的神明已經愣在了原地。

  哦, 糟糕。

  ……好像沒給那孩子取名字來著。

  -

  「宿儺!」

  少女的聲音是在裡梅與兩面宿儺彙報些東西的時候響起的。

  兩面宿儺回過頭去看, 恰好望見綾小路葵向他跑來。

  神明穿著一身和雪一樣的和服, 鵝黃色的腰帶系在腰間,柔軟的金發因奔跑的動作而顯得有些凌亂。

  「名字!」綾小路葵道,她的氣息有些急促,隨意將頰側的發絲捋到了耳後。

  兩面宿儺注視著她被凍紅的耳垂, 挑了下眉:「你的?」

  綾小路葵愣了一下,隨即否認:「當然不是。」

   她說完, 在兩面宿儺面前用手比劃:「你不覺得你女兒缺了點東西嗎?」

  比如沒有名字之類的。

  兩面宿儺明白了她的意思,卻不太在意。

  他敷衍地「哦」了一聲,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了。

  好家伙,她就知道, 兩面宿儺比她還要心大。

  綾小路葵一直以來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畢竟小姑娘在的時候,即使沒有名字,他們的交流也毫無障礙。

  刀劍們喊她「小主公」,五條悟叫她「小小葵」。

  至於兩面宿儺,他完全懶得理她,只在稍微來了興致時才會朝那小小的一團金色勾勾手。

  然後綾小路葵就看到縮小版的自己被兩面宿儺惡劣地掛在樹上嚇哭的樣子。

  兩面宿儺歪著腦袋,坐在一旁像看戲一樣哈哈大笑。

  「沒用的小鬼」。

  最後還是裡梅抱下來的。

  綾小路葵想了想,覺得這可能就是小姑娘喜歡裡梅的原因。

  但即使是裡梅,最常說的一句話也就是「身為宿儺大人的子嗣要……」

  完了,這裡聽起來好像是個地獄啊。

  綾小路葵:「還是得取個名字才行。」

  兩面宿儺:「嗯。」

  綾小路葵:「畢竟再過幾年送她去上學的時候要用上。」

  兩面宿儺:「嗯。」

  綾小路葵:「你是不是沒有在聽我說話。」

  兩面宿儺:「嗯。」

  綾小路葵逐漸收斂了表情,她握緊了拳頭,往兩面宿儺身上揮去。

  兩面宿儺任由她錘了一下,抬手握住了她的腦袋,將她捏遠了點。

  「你氣什麼?」兩面宿儺平靜道。

  綾小路葵:「怎麼說也得對女兒的事情上點心吧。」

  兩面宿儺垂目看她,半晌笑了一聲,「你不是也剛想起來?」

  綾小路葵無法反駁,她沉默著,兩面宿儺摸了摸她的頭發。

  於是綾小路葵就這麼把目光投到了裡梅身上:「裡梅,你覺得呢?」

  白發的詛咒師抬起頭來,裡梅抿了抿唇,俊秀的臉上流露出無語的情緒。

  「這不是你該想的事嗎?」他說道。

  有道理是有道理。

  但自從她剛剛想到真人,又想到「假人」後,「假人」這個名字已經在腦子裡揮之不去了。

  兩面假人,好像也不是不行。

  或者兩面超人?

  ……似乎會讓人聯想到兩面宿儺版的鹹蛋超人啊。

  「你不懂。」綾小路葵道,「我現在取的話,她就會發現自己四年沒有名字的事實,然後生我的氣。」

  裡梅注視著她。

  「但是!如果我和她說是她心愛的裡梅師父給她取的,她一定會反過來感謝我。」

  綾小路葵為自己的嚴謹推理感到贊嘆。

  她用無比期待的目光看著他,似乎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上面。

  裡梅冷笑一聲。他正要反駁,卻發現兩面宿儺冷淡地目光也跟著落了下來。

  裡·兩面宿儺究極毒唯·梅瞬間噤聲,有那麼一瞬間,無數的名字在他腦海中閃過。

  「媽媽!裡梅師父!」小姑娘金色的腦袋從矮牆那頭探了出來,她的聲音充滿了小孩子特有的活力,卻又在看到兩面宿儺時畏懼地弱了下來,「父、父親?」

  吧唧一下。

  她整只從牆上掉了下來,紅撲撲的臉埋進厚厚的雪中。

  看上去挺痛的。

  但即使是這樣,小姑娘依舊很快振作了起來。

  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舉起了手裡完好無損的禮物,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看真人送我的花花!」

  裡梅看了一眼。說實話,比起花,那更像是金魚草。

  應該是真人對詛咒用了無為轉變後得到的。

  裡梅嘆了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

  「雪奈吧。」

  像雪一樣單純無暇的孩子。

  最無用的存在。

  –

  經歷了這件事,綾小路葵決定要把她放在游戲上的注意力轉移到下一代身上。

  她不僅要督促自己這麼做,還要督促兩面宿儺這麼做。

  但兩面宿儺對於她的話置若罔聞。

  綾小路葵想了想,徹夜研究古早肥皂劇,開始認真學習起了裡面的女主人設。

  「你不關心我。」她板著張臉對兩面宿儺道。

  兩面宿儺闔著的眼睛睜開,他撐著腦袋,面無表情地注視了她一會兒,忽地嗤笑一聲:「你還是太閑了啊。」

  綾小路葵:?

  看著那被兩面宿儺毀掉的電視機,綾小路葵痛哭流涕。

  兩面宿儺沒有要安慰她的打算,他背靠門框坐著,吃著裡梅做的點心,耐心地欣賞完了她充滿懊悔的表演。

  「哭完了?」兩面宿儺道。

  綾小路葵:「沒……唔。」

  她話才說到一半,嘴裡就被兩面宿儺塞進了點心。

  綾小路葵咀嚼兩下,咽了下去,「我是說……」

  兩面宿儺又往她嘴裡塞了一塊。

  綾小路葵默了,她這次咀嚼的動作快了點,「你是不是故……」

  第三塊。

  綾小路葵噎住了,她咳嗽了兩聲,抬手接過兩面宿儺遞過來的杯子。

  一口咽下去,突然噴了出來。

  是酒。

  綾小路葵擦掉了唇角的水漬,用肯定的口吻對兩面宿儺道:「你故意的。」

  兩面宿儺:「嗯,我故意的。」

  綾小路葵:「……」

  他這麼坦蕩,她反而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了。

  但輸人怎麼也不能輸氣勢呀。

  秉著這樣的原則,綾小路葵冷笑一聲:「我要移情別戀。」

  兩面宿儺的兩雙眼睛眯起,他不到一分鐘就識別出了她的謊話,言語之間卻還是不由地泄露出威脅的意思:「行啊,那我就在那之前吃了你。」

  綾小路葵對著他做了個鬼臉,從和室裡跑了出去。

  「吃了我要鬧肚子。」

  –

  綾小路葵怎麼也沒想到,這一跑,就撞見了不得了的東西。

  如果說看到向她的付喪神們問路的碓冰拓海是驚悚的話,看到握著根拐杖臭著一張臉嚇哭了路上某位不知名審神者的一方通行時綾小路葵已經要跳起來了。

  她,她的老婆們……成,成真了啊?

  這麼說的話——

  綾小路葵立刻打消了去現世找五條悟玩的念頭,反而向本丸的各個地方跑去。

  她的大老婆頭頂被單白銀御行被歌仙捉住了,正百口莫辯地探討為什麼要模仿山姥切的問題。

  二老婆越前龍馬因為一句「還差得遠呢」激起了山伏國廣的勝負欲,後者提議要去山上決出個勝負。

  三老婆月詠幾鬥盯著疑似守護甜心的真人看了一會兒,然後毫不留情地一個彈指把對方彈走了。

  ……

  綾小路葵走哪拍哪,覺得這一定是傳說中的聖誕老人提前送她的聖誕禮物。

  神明掐指一算,發覺現在這個時間,裡梅應該出去采購東西了。

  那她和老婆們增進感情豈不就沒人阻止了嗎。

  越想越快樂的綾小路葵飛奔進寢間,打算先換件衣服。

  神明拉開了衣櫃的門——銀灰色的短發漏了出來。

  關上。

  再打開。

  再關……

  「你把本大爺搞到這裡來的?」在綾小路葵合上衣櫃的門以前,跡部景吾抬手握住了櫃門。

  十幾歲的少年已初具帝王的風範,舉手投足間強勢又不失禮儀。

  綾小路葵認真回答了他的問題:「不是我,是聖誕老人。」

  跡部景吾垂眸看她,眼神仿佛像在看個弱智。

  「讓我回去。」跡部景吾道,他的神色冷淡,眼角下的淚痣略顯疏離,「這件事本大爺可以不予追究。」

  綾小路葵被美色迷了眼,現在只想尖叫。

  「好的。」她回答道,「但是你可以先說一下你的經典台詞嗎?」

  「就是那個,每次你打網球前都要打個響指說的那個。」

  跡部景吾挑了下眉:「就只有這個?」

  綾小路葵點頭:「嗯嗯,就只有這個。」

  跡部景吾的臉色一下變得有些古怪,他擰著眉,用探究的目光掃視了她一圈,最後才抬起手。

  啪。

  一聲響指。

  綾小路葵仿佛看到了玫瑰花瓣落下來的樣子。

  「沉醉在本大爺的美技之下吧。」

  跡部景吾翹著唇角,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展現出一股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場。

  綾小路葵覺得自己要落淚了。

  雖然不知道怎麼把對方送回去,但在男神面前要說到做到。

  綾小路葵決定嘗試一下。

  「好的,這就送你回去。」她不舍地關上了門,「下次見哦,七十二號老婆。」

  「你不在的日子裡,我會努力地找代餐的。」

  跡部景吾唇角的笑僵住了,他眉間的皺痕加深,腦中一瞬間閃過什麼,「你……」

  「代餐啊。」和少年一樣的聲音在背後慢悠悠地響起,綾小路葵一回頭,就看到了倚著門框的兩面宿儺。

  少女咽了口口水,不等跡部景吾開口,不由分說地把櫃門合上了。

  她臉上擔心自己那[七十二號老婆]出事的神色毫不掩飾。

  兩面宿儺眯起眼睛,周身散發出一股暴戾的氣息。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注視著後退的少女的眼神仿佛是一頭盯緊獵物的野獸,滿溢的怒火似是要咬斷她的喉嚨,將她吞之入腹才肯罷休。

  「過來。」

  兩面宿儺道,他朝她勾了勾手,咒力將她身後的屏風與牆壁一同斬斷。

  「我的耐心有限。」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咒回新一話,虎子自稱「零件」,好心疼(自閉),不過他真的越來越A了

  *明天出門有事,更新可能會晚點,別等零點啦麼麼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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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三(2)

  吵架了。

  直到兩面宿儺松開她的脖子不耐煩地離開, 綾小路葵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沒有挪動腳步。

  倒也不是不想,只是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確被兩面宿儺的咒力嚇到了。

  而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 握在手裡的刀刃已經對著兩面宿儺舉起。

  所謂共感,就是分享呼吸和心跳。

  兩面宿儺知道她沒有撒謊。

  她罕見的真話,竟是把他作為代餐。

  詛咒之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垂下眼睛注視著她, 五指一點點地收緊, 心髒卻彌漫開一股陌生的情緒。

  那是從神明身上傳來的恐懼。

  明明知道對方死了也能重生,兩面宿儺唇角惡劣的弧度卻消失了。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了一會,最後還是松開了手。

  兩面宿儺的身影消失在了天守閣內。

  除了滿地的廢墟外,一如最初的模樣。

  –

  「宿儺大人?吵架?」

  被迫聽完了她敘述全程的裡梅皺著眉,重復了關鍵詞。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

  「哦, 為什麼?」

  綾小路葵覺得如果說實話的話裡梅可能和她就地拼命,於是簡單地用「誤會」兩個字帶過了。

  裡梅愈發不理解, 他冷哼一聲, 「那你去說明白不就好了。」

  綾小路葵頓了頓, 戳了戳自己手上的咒紋,「說了,他不理我。」

  在遙遠的江戶,她還一心想弄死兩面宿儺的時候, 和他相處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他作為代餐。

  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兩面宿儺明明知道她說的是真的的才對。

   但他還是不理她。

  裡梅站起身來,他托著茶案, 一臉冷漠:「我幫不了你,你自己想辦法。」

  綾小路葵看著他,張嘴剛想說什麼,卻又被裡梅臭著臉打斷了。

  「從江戶到現在, 你不是一直活得挺好的嗎。」

  站直的少年渾身上下透著雪一般的冷意,裡梅沒有看她,只是自顧自地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皺,准備投入其他的工作中。

  「從一開始,我就無法理解宿儺大人將你留在身邊的原因。」

  「如果只是食物,就應該交給我處理才對。」

  「如果是因為不死之身,大可以隨手安置在府上,待到無聊了再去殺個幾次。」

  「你哪樣都不是,好好活到了現在。」

  「即使不理解,但我堅信宿儺大人的決定都是正確的。」

  「所以,你和我不一樣。」

  裡梅頓了頓,握著茶案的手收緊,略有不甘地垂下眼睛盯著她看。

  「你是特殊的。」

  –

  綾小路葵仔細回憶了一下。

  平安時代,她第一次見兩面宿儺,他屠殺了整個寺廟,明明還是個人類孩子,卻和她玩起了殺她一百次的游戲。

  兩面宿儺不喜歡她,只覺得她聒噪又煩人。

  綾小路葵那時充滿了信心,一定要糾正她這個暴躁信徒的性格。

  於是她跟在他的身後,像雪奈跟著裡梅一樣,成了個小尾巴。

  她被妖怪吃過,也被人類殺死過。

  兩面宿儺總是站在一邊戲謔地旁觀,等到她復活再饒有興致地問一句「還要跟著我麼」。

  渾身血污的少女仰起臉來。

  她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類型,依舊笑得純粹,報復性地說了一句「當然啦」。

  兩面宿儺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綾小路葵也忘了究竟是從哪個時候起,兩面宿儺開始把她視作自己的東西。

  他不允許她學習咒術,也不允許她注視別人,更不允許她為別人流淚。

  她若是普度眾生的神明,他便抱著她殺遍無數人,使她被迫染上血的顏色。

  可綾小路葵一點也不害怕。

  她既不覺得罪惡,也不明白兩面宿儺的行徑。

  兩面宿儺看起來對她好像感興趣了點。

  於是她成功的從簡單的一件裝飾品晉升成了寵物。

  她沒了改變他的信心,想要逃跑。

  兩面宿儺卻不再允許。

  明明是神明,卻被像寵物一樣圈養了起來。

  表面溫順的小羊發現了這一點,她站起身來,為了得到力量,即使在心愛的侍女死後,還要口口聲聲地說愛他。

  不自量力的野心,讓兩面宿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強大的詛咒之王向她的身體注入了咒力,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想要觀賞她哭泣求饒的模樣,再抓住這柔軟的東西,像對待垃圾一樣碾碎。

  但是那時的綾小路葵卻在太陽升起的時候,成功學會了如何將咒力轉化為靈力。

  少女從地上爬起,用那張汗津津的臉迎著充滿希望的光。

  「謝謝你呀。」

  這是在那之後,她對兩面宿儺說的第一句話。

  兩面宿儺垂下眼,就這麼站在原地,定定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還不錯嘛。」

  還不算太笨,

  但這種家伙,也能稱作神明嗎?

  對生命的冷漠,為獲得力量而做出的可怖選擇——無論哪一種,都令兩面宿儺忍不住發笑。

  在罪惡的焦土上綻開的葵花,即使向著太陽開放,根也依舊是黑的。

  說什麼為他而誕生的啊——

  這才像點樣子。

  兩面宿儺毫不吝嗇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他縱容她的任性與謊言,享受她的依賴與注視,卻又因為區區一把神器,遭受了她的背叛。

  憤怒的神明流著淚,用他教導的術式想要與他同歸於盡。

  實在是幼稚的可以。

  那時的兩面宿儺冷著臉,毫不猶豫地結束了她的生命。

  因此,在江戶重逢的時候,看著喪失記憶、滿口謊言的身影,兩面宿儺想著——

  索性再殺掉她算了。

  可重生的神明依舊繼承了以往的劣根性,她嬉笑著編故事,嬌弱的外表下,無意間透露出令人著迷的惡。

  連帶著兩面宿儺也開始對這個游戲感興趣起來。

  他無比期待她拿回自己記憶的那一天。

  和「折斷神器」的仇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會成為刺向少女的劍。

  她會絕望,會流淚,會將所有的力量展現在他的面前。

  ——兩面宿儺如願以償。

  但他的神明還是不長記性。

  將保命的靈力送給無用的刀劍,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兩面宿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煩躁。

  他養了她這麼久,她就學會了怎麼當個蠢貨。

  索性讓她變成和自己一起變成詛咒吧。

  只有讓她親眼目睹變成詛咒後神器的背叛,她才會將這最後一點天真的想法摒棄。

  兩面宿儺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做了。

  但他失敗了。

  不過沒有關系,他留在她身上的那份力量,遲早能成為復活他的鑰匙。

   這是她的利用價值。

  唯一的利用價值。

  兩面宿儺想好了計劃,到最後卻沒有這麼做。

  說不清是從哪個時候開始,他為她身上的罪惡與殘忍的天真駐足。

  也許是那道束縛起了作用。

  兩面宿儺本打算用來復活自己的工具,成了纏繞他的一道金色的鎖鏈。

  明明是一抬手就能掙脫的東西,兩面宿儺卻默許了這一切。

  緊張、害羞、欣喜……

  神明踮起腳,小心翼翼的親吻了他。

  於是詛咒之王感受著她的悸動,折下了他的花朵。

  他本性惡劣,刻意在虎杖悠仁面前暴露了他們的關系,斷掉了她所有的退路和背叛的可能。

  極惡的詛咒,哪懂什麼是愛啊。

  他只是要她永遠留在她的身邊。

  她是他的血肉,他的願望,他的靈魂。[1]

  一個丟掉就不會完整的存在。

  在松開她脖頸的一瞬,兩面宿儺諷刺地意識到——

  他最終還是有了弱點。

  –

  既然兩面宿儺不理她,綾小路葵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實施把兩面宿儺煩出來的策略。

  她關閉了天守閣的大門,搬來了一打故事書,開始一字一句地對著手上的咒紋念。

  從小玫瑰到小狐狸,她把小王子的故事講完,又開始講那個把身上的寶石一個不留地分出去的快樂王子的故事。

  空蕩蕩的和室裡,只有少女越來越弱的嗓音。

  燭影慢悠悠地搖晃著,倒映出綾小路葵抱著書沉睡的模樣。

  吹進格子窗的風帶來了熟悉的氣息,幾乎是兩面宿儺的身影顯現的下一秒,綾小路葵就抓住了他的手。



「上當了吧。」

  她說著,哪裡還有困倦的樣子。

  兩面宿儺冷淡的目光在她抓著自己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半晌笑了一聲。

  「現在不怕了啊。」他慵懶地拖長了語調,聲音裡帶了些嘲諷的意味。

  綾小路葵見他有了掙脫的可能,開始了抱住死不撒手的行為。

  「我都和你解釋過了。」綾小路葵道,唇上沾了幾縷頭發,晃晃腦袋甩開了,「而且比起你把我手砍斷,我更怕見不到你。」

  兩面宿儺對於她准備了這麼久的新說辭有點興趣,撐著下巴歪了下腦袋,「繼續啊。」

  綾小路葵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神色有些發愣。

  她還沒准備過接下來的話。

  但現在好像不說不行了。

  於是溫暖燭火下的神明皺緊了眉頭,開始一條一條地數。

  「你不在的話,就沒有人喂我吃好吃的了。」

  「也看不到裡梅氣急敗壞的樣子了。」

  「不想走路的時候,讓三日月抱我實在有失儀態。」

  ……

  她一連數了十幾條,兩面宿儺沒了耐心。

  他的唇角垂下,抬手按低她的腦袋,打算睡覺。

  但綾小路葵的聲音在這時突然停了下來。

  她頓了頓,櫻色的唇瓣抿起,唇線拉成長長的一條。

  「其實我不是想說這些。」

  少女小聲地說道,她扯了扯兩面宿儺的袖子,一雙水潤的杏眼抬了起來。

  「我好像離不開你。」

  兩面宿儺聽到她這麼說。

  垂著眼的少女自顧自地笑起來。

  兩面宿儺看著她飛快地爬起,從櫃子裡拿出一個黑漆漆的東西,寶貝似的遞到他的面前。

  「你之前讓我向你許願,問我有什麼願望。」

  是江戶時候的事了,但她還記得。

  「神呢,只要聆聽過一次信徒的願望,就永遠是神明。」

  「所以這世界上才有了八百萬眾神。」

  數也數不清,八百萬並不是具體數字,認真講起來,應該還要比這多上許多。

  「雖然醜了點,但我是第一次做。」

  綾小路葵將它不由分說地塞到了兩面宿儺的手裡。

  兩面宿儺勉強從這扭曲的木件中看出了神社的雛形。

  「這樣一來,你也是我的神明啦。」

  傻狗,怎麼咬人吶。

  宿儺!

  宿儺大人——

  「[讓這世界變得有趣點吧],這是我當初誕生的理由。」

  兩面宿儺看到了她蹲了下來,抱著膝蓋,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已經實現了吧?」

  本丸的雪停了下來。

  兩面宿儺沒說話。

  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把燭火熄滅了。

  於是在那麼一瞬間,世界顛倒。

  神明變成了詛咒的詛咒,詛咒變成了神明的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明天會把狀態改成完結,全訂的小可愛幫我打個分叭!謝謝大家陪我到現在啦∼有機會下本再見!

  *關於宿儺愛不愛小葵花這個問題——我寫這篇文章之前,其實因為擔心ooc所以想過很多可能性。我得出的結論是宿儺天性不會愛人,他的快感來自於食物和屠殺,原著裡保護伏黑惠的行為,我認為是因為影法術對復活他有用。而宿儺在小葵花身上的咒紋起初也是這個用途,他讓她成為他的一根手指,是復活的plan B。但宿儺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對小葵花的看法會在相處中潛移默化的改變。這樣的咒紋在發展成靈魂的束縛後,成為了捆住他的一條鎖鏈,他感受她的喜樂,放棄了這個plan B,在「本丸」這座「牢籠」中開始享受起「人」應該有的生活。

  *替她換衣服的時候因為指甲劃破了無數件卻還是忍到了成功的時候、一不小心燒焦了她的頭發然後趁她睡覺偷偷削掉、替她親手殺掉變鬼無法挽留的平安、占有欲強得可以卻容忍了付喪神的存在,諸如此類——我覺得這就是宿儺最大程度克服「天性」的「愛」和「溫柔」了,我想像不出他像個正常人的樣子,畢竟那樣大爺就不會是大爺了

  *宿儺讓小葵花許願是在鯉伴那後面,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

  *總之!這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故事了,我還是很喜歡大爺,但是以後應該不會寫他了,打動他太難了哈哈哈

  [1]她是他的血肉,他的願望,他的靈魂:血肉是因為吸血後血液交融在一切的意思,小葵花最初是因為他無意間「讓著無聊的世界有趣些吧」的願望誕生的,靈魂是因為靈魂的束縛和共感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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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我覺得這篇文章還不錯啦!但是開頭我看的不習慣,感覺有點跳,不管是時代還是身份還是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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