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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溫柔地對待鶴》作者:游泳無能的土龜【完結】

《(網王)溫柔地對待鶴》作者:游泳無能的土龜【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0712個瀏覽者
文案:

如何飼養一隻鶴?
餵食泡軟小米,間或加入魚蝦,混合紅土及小碎石.雅虎搜索這樣說.
最重要的是,折斷它的羽根,令它永遠無法飛離.三好鶴見如是補充.
如何死一隻鶴?
用槍射擊,以刀棍戮殺,困於蝦籠內淹死……雅虎搜索這般顯示.
餵食它,令它安於享樂,再放歸野外,任其自滅.跡部景吾回答如上.
求求你們兩個攜手奔向明天,別出來危害社會了.
三好鶴見的特技是,五分鐘蹴就一篇謳歌跡部景吾偉大情操的讚頌文。
三好鶴見的本質是,一名忠實於腹誹事業的跡部黑。
講述一個跡部黑的心路歷程。
與各位跡部黑共勉。希望能令你們重新喜歡上這位大方仗義華麗又有趣的少年。
各位跡部飯還怕什麼,放心的跳進來吧!
1V1,HE。輕鬆不黑暗。作者人品保證。

內容標簽:網王 花季雨季 青梅竹馬 歡喜冤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三好鶴見 ┃ 配角:跡部景吾;忍足侑士,花輪天真,?戶亮,三好學 ┃ 其它:“;”前的是男主哦(大家都知道)

[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7-11-3 02: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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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各自的戰爭

各自的戰爭

  章一 春與阿修羅

  『「那種厚臉皮的人怎麼好意思繼續活著浪費空氣!」

  「滿口華麗的便秘臉快去死吧!」

  「XX學園的大小姐都是濫交墮胎下流胚!」

  「高島麗子是整容醜八怪!」

  那時,爽快的在BBS上寫下這些內容的我,還不知道,竟會有一天被人逼問到眼前來。如果早已料到……我是否還有勇氣這樣做呢?

  我是個膽小鬼。一直都是。

  大家不是都在做那樣的事情嗎?自從有了校園BBS這種東西,就有各種人在上面留言。罵人,吵嚷,發洩著各式各樣惡劣情緒。反正並非實名制,只要隨便把人名隱去,就能夠心安理得的說著別人的壞話。

  明明我更加謹慎的。

  因為覺得害怕。那些壞話即使隱去了當事人姓名,只要稍微瞭解內情的人都能看出在說誰。所以即使被欺負之後,我也不敢在BBS上隨便發帖。機緣巧合之下,我登陸去了外校的BBS,在無人認識的BBS上放心的傾倒不良情緒。

  考砸了,被陷害,甚至單純看哪個人不順眼,沒有勇氣在現實中表現出來的情緒可以無所顧忌的在此處釋放。

  非常令人安心的地方。

  是的,本該如此的。

  竟然被發現了。果然,那樣可怕的人,即使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非議兩句也是危險的。

  怎麼辦,現在的我該怎麼辦,沒有任何可能推脫的藉口了吧,會被逼至退學嗎?

  不,還有一線希望。

  那個人,那個人的話……』

  ——摘自X少女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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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一春與阿修羅

  「從今天起,本大爺就是冰帝學園的帝王。」

  主席臺上,不可一世的新生代表正狂傲的宣言著權威地位。

  啞金色長髮反射著東方初升的陽光,隨著他高高抬起雙臂的動作耀眼的閃動著。

  好刺眼!三好鶴見匆忙低下頭,按了按鼻樑中央試圖止住幾乎流出的眼淚。

  無聊透頂的開學典禮。

  頭頂上是巨大的圓形穹頂,仿著教堂模式繪上精美的圖案。究竟畫著什麼,匆忙落座的三好鶴見尚未及看個究竟。

  正在空曠禮堂裡回蕩著的,毫無意義的新生代表發言真讓人提不起興趣,可以的話,她倒是想研究一下穹頂上那些繁複圖案,是天使圖還是聖徒們的聚會?

  剛進來時若是再多看一眼就好了。

  現在仰起脖子朝上看太惹眼了,臺上那個正得意洋洋的傢伙會察覺的吧。

  三好鶴見並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剛入校的新生,還是老實點比較好,像臺上那傢伙這樣一進校就高叫著到處強調存在感,畢竟不是正常人的所為。

  反正三好鶴見做不到。而且,實在覺得那樣做的他有些惹人討厭。

  她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張嘴打哈欠的衝動,微微扭轉脖頸,用余光往周圍瞥去。

  這容納了全校千餘師生的巨大禮堂裡,覺得無聊的似乎不止是她自己。透過人群的縫隙可以看見,幾個男生正將頭湊在一起,低聲的議論著些什麼,看那皺緊的眉頭,大約也對臺上那位大放厥詞的新生代表不滿吧。

  女生倒多是仰慕不已的神情,一個個仰著頭憧憬的望著臺上,至少,三好鶴見目視範圍內的這片女生皆是如此。更遠之處她已看不到,那些高高仰起的臉龐擋住了三好鶴見望向更遠處的視線。

  不,還有一個人。

  四目相交時,三好鶴見向那個剛剛打過哈欠的少女微微勾起嘴角,對方遲疑了一下,迅速垂下了眼睛,仿佛受驚的小動物。

  稍有些失望的移回目光,三好鶴見悄悄用餘光觀察著那絞著裙擺的少女,坐在另一個方陣裡,似乎是鄰班的女生。

  真可惜,她瞥了眼自己班上那些滿目憧憬的少女們。同一個班上方便交朋友,不同班的話,雖然也可結識,畢竟對成功踏出國中生活第一步沒有什麼意義。

  今後再說吧。跟周圍這群女生們混在一個班,未來的國中生活,一定會超級無聊。三好鶴見悻悻然的絞著手指。

  儘管心內如此盤算著,隨著班級隊伍亦步亦趨的走出禮堂時,她還是忍不住偷偷摸出手機給不幸被分在了鄰班的青梅竹馬發了封郵件。

  「呐,呐,你們班上有個梳著高高團子頭的女孩子超可愛,幫我留意下啦!>-大感謝!愛你哦~」

  為了達成目的,強化青梅竹馬君的印象,特別在信尾加上精心計算過的肉麻話語。按鍵發送。

  十秒後,手機及時振動起來。

  「三好鶴見你神經病啊!」青梅竹馬的惱羞成怒如同他擊出的網球,迅疾有力地迎面撲來。

  一封死氣沉沉的郵件並不會真的穿過冰冷的液晶屏扇到三好鶴見的臉上來,不過是她讀信時幻想出對方的跳腳場景。

  又十秒後,手機再次振動。

  「看到她了,我會幫你打聽的。」末尾不忘加上一句人身攻擊表示發信人的不滿情緒,「變態,你其實是百合吧!」

  你才是基佬呢!

  三好鶴見目前的情緒就是很想把手機直接摜到地上去。

  考慮到這一行為太過引人注目,而且偷偷在隊伍裡接發郵件的行為也已引起了新同學們的側目,三好鶴見折疊起手機,將它悄無聲息的滑進校服口袋裡。

  然後她抬起頭。

  被一道從天而降的驚天大雷直貫而下正中腦門的劈中。

  剛剛在主席臺上做完全套華麗秀的自滿少年緩步走下臺階,旁若無人的走進了三好所在隊伍的最前方。

  他竟然也是A組學生!

  要跟這種渾身散發著「惹事精氣場」,不如說本身存在就是個大麻煩的招搖人類同班,膚淺的想像了一下班級內即將上演的「宮鬥戲」場景的三好鶴見頓時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她早該想到了,這種不可一世的裝逼少年怎麼會不選擇位於字母表頂端的A組呢!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傢伙的學號說不定是1號呢。

  到達教室時,三好鶴見再次深深的憎恨起了自己的理智。

  A組1號跡部景吾。

  聽到這個名字的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這少年那令人無法理喻的狂妄的來源。

  有錢的不一定是大爺,但慷慨解囊的一定是大爺。

  拿到通知書時,所有叔叔阿姨們都說,三好鶴見遇上了好時光。

  當她投考國中時,冰帝還不過是東京都內眾多私立中學中普普通通的一所。

  設施普通,生源普通,師資上倒是托了重視教學品質的董事會的福,在附近幾所私立中尚算上乘。因而,以她國小時期中等偏上的平凡成績,考上冰帝國中部倒也不難。加之冰帝的學費也在私立中屬於中等,算得上物美價廉。

  不過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權衡之下的最佳選擇。

  然而,在三好鶴見考上冰帝的那一年,與她同時進校的一個人改變了這一切。

  跡部景吾,這位開學典禮上站在主席臺上狂傲大笑的不羈少年,托他家企業慷慨解囊的贊助,僅僅一個春假的時間,冰帝學園由普通私立中學搖身一變,成為了設施優渥,師資上等的一流私立學園。

  也是自那年起,冰帝學園的投考難度與學費價格急速上升,不經由特別推薦基本難以入學。甚至竟有評論稱之為與櫻蘭、聖百合等著名貴族私立並肩齊名的新貴豪門。

  當然,那僅僅是一家影響範圍極其有限的愛捧臭腳小報所言而已。

  總之,不知幸與不幸,三好鶴見成為了最後一屆憑著並不優秀的成績躋身進入冰帝的普通國中生中的一員。

  占到便宜了。

  三好從來不否定這一點。

  四月一日那天,伴著風中輕旋的櫻花瓣,第一次走進那華麗得令人耳暈目眩的高大校門時,她便被這高級意味的貨不對板深深的震撼了

  奪目的鎏金門頂,就連裝飾其上那常見的歐式卷草紋飾都透著精工細作的與眾不同。經過門邊時,三好鶴見特意用手細細拂過那些弧度美好的無可指摘的紋樣,冰冷光潔的手感觸不到一點鍍漆中常見的瑕疵。

  真舒服。

  三好鶴見喜歡光滑沒有瑕疵的東西。

  所以每日上學,她總是不惜捨棄更方便的偏門,從迎接跡部大人座駕的女生大軍中奮力掙扎而過,只為了從那扇華麗奪目的正大門下經過時,可以悄悄的輕撫那冰冷光滑的鋼鐵壁壘。

  這樣微弱的不能與人言說的變態愛好。

  與之相比,學生餐廳裡優雅西餐廳式的座椅和口味上乘的各類食物倒顯得不那麼令人震驚了。

  也是自那時起,她便深刻的意識到,自己已在尚未察覺之間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那一刻,三好鶴見便為自己今後的三年國中生活,乃至未來的高中,大學生涯打定了堅實而不容置疑的基調——低調做人。

  之所以在這計畫內搭上自己人生更加漫長的時光,源於冰帝學園一貫學制。本著一路護送學生直至走入社會的深深的愛,只要沒有成績太過差勁或者犯下足以記大過的錯誤,考上冰帝學園初等部,即意味著可以高枕無憂的一路直升至冰帝大學。

  作為一個對自己的成績及潛力有著深刻自我認識的現實主義者,三好鶴見並沒有什麼「考取東大」「腳踢早稻田」的不切實際幻想。

  何況,有跡部財團不惜血本燒錢式的贊助方式,待到三好鶴見升入大學時,目前排名平平的冰帝大學恐怕已經成功晉升為偏差值頗高的優良大學了罷。

  有便宜占一定要抓牢。

  這是三好鶴見的現實主義人生信條——之一。

  謝謝款待,這位揮金如土的跡部君。

  講臺上的少年不知說了些什麼,正意義不明的刺耳大笑著,三好鶴見下意識的雙手併攏於胸前,做出禮佛的虔誠姿勢。

  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略表一下感激之情,比較容易讓她這樣的窮酸取得心理平衡,更好的進行正常的同學間交往。

  正以君臨天下的威儀掃視全班的狂傲目光卻毫無徵兆的定格在虔心道謝的她身上。

  沐浴在那仿佛要將人用X光,不,鐳射射穿出一個孔洞的淩厲目光中,三好鶴見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難道自己那動機不良的感謝被看穿了?沒可能吧,這人不是英國長大的嗎?讀心術這種靈異東西,是隔壁那個東方文明古國的特產吧!

  察覺到自己的思想正不受控制的往暑假裡剛剛讀過的志怪小說裡歪去,三好鶴見慌忙命令那個思維過於活躍的自己收心。

  不等重新回神的三好鶴見判斷清當下形勢,選擇出最佳糊弄方案,那淩厲目光的主人便以矜持的速度移開目光,緩緩開口。

  「本大爺所在的一年A組毫無疑問會是整個冰帝目光聚焦的表率,你們每個人代表的都是A組的形象,都給我好好注意下自己的儀容!」

  包含著鄙夷、倨傲、不滿等各種情緒,令人非常不爽的命令式話語剛落,整個A組便轟然騷動起來,每個人都低下頭開始檢查自己的領帶,衣擺,裙角。

  只有三好鶴見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不,與其說是端坐,倒不如形容為僵直更加合適。

  跡部說的是她,這簡直是毫無疑問的。就在說著那話的同時,臺上的少年還狠狠的向她所在方向丟來了一個極度蔑視的眼神。

  可是……

  開學第一天就在禮堂裡被擠掉了一顆關鍵部位的襯衫扣子,匆忙間只能用扣錯扣子的方式來避免春光乍泄的大問題,這分明是值得表揚的急中生智好嗎!

  再者,大包大攬的贊助了冰帝學園校內校外一干事務的跡部財團,要不要為「校服扣子險些導致新生走光的嚴重品質問題」負起一定的責任來!

  儘管內心洶湧的波濤幾乎令她怒髮衝冠幾欲掀桌,然而腦袋中那根名為理智的警戒線及時制止住了這股危險的衝動。

  要忍耐。

  三好鶴見。

  她憤憤然的緊了緊校服外套,默默地在心裡下定了兩個決心。

  第一,下課就去活動室把襯衫下擺的扣子挪到關鍵部位來。

  第二,對於這位跡部景吾同學,從「有點煩人」級別提升到「繞路而行」!


各自的戰爭

  章二雙子之星

  美好生活剛探出一點眉目模糊的面容,便被驚天大雷一朝劈回維新前。

  這究竟是幸或不幸?

  這樣深刻的可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人生論題,以三好鶴見目前粗鄙的水準還無法作出論證及解答。

  不過,用她短淺的目光看來,至少近幾年內,這大幅提高自己的抗雷水準的打擊還是卓有成效的。

  開學內極短的時間,她已經熟練掌握了,從合理與同學們保持良好關係並不受排擠的生活在A組內,到從那位跡部同學鄙夷一切的高傲眼神中全身而退所必須的各種生存智慧。

  這一切都是小學時那個單蠢的三好鶴見聞所未聞,想都不敢想的。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三好鶴見覺得進化論果真不愧是神跡般的發現。

  「呐,呐,鶴見,跡部大人昂揚的背影好帥啊~~」午休時間,空蕩蕩的教室裡,鄰桌女生戳著她的胳膊小聲發著花癡。

  三好鶴見習慣性配合著點頭,將已經重複千百次,無趣至極的安全回復脫口而出,「是呐,超級超級帥呐~」

  忍不住在心裡考慮著「昂揚」這個形容詞用的頗有些奇怪,替換別的什麼詞比較妥當。

  正在思慮間,卻看見教室前方,那位以端坐于王座之上的氣勢坐在簡陋的靠背椅上,裝逼十足的翻閱著精裝英文書籍的跡部景吾大人,正目的不明的,以精心控制的速度勻速轉過頭來。

  難不成聽到她們的對話,那位元「本大爺」對粗鄙而充滿語病的讚美感到不滿意?

  練就一身「天雷劈下也巍然不動」好本領的三好鶴見,早已不是那個入校當初,被跡部淩厲眼神一瞥就擔心被看穿的少女了。

  這種時候,只要……

  「呀——」四目相對的霎那,一聲壓抑卻不失尖利的叫聲劃破初夏的空氣。

  「跡部大人在看我嗎?啊,跡部大人帥得我的心好痛!」雙手捧住臉頰,知惠子激動地熱淚盈眶。

  正掐著自己的手,準備作出無法直視表情的三好鶴見,頓時被鄰桌那甩動的辮梢不停打臉打得生疼。

  被這樣花癡的物件一定會心痛的倒是真的。她一邊閃避一邊無可奈何的想著。

  果然,跡部頓時眉心凝結,鄙夷的撇開了目光。

  明明是被厭惡了,身旁的知惠子卻仍是一臉激動。原因無他,那位眼高於頂的大少爺,即使是在一起讀書的同班範圍內也很少拿正眼瞧人。

  被人當白癡看固然不爽,不過,只要乖乖的當好蠢貨花癡便能夠順利躲在人群中不惹上麻煩,這樣的代價實在太過划算了。

  正是秉持著這樣的信念,三好鶴見甚至加入了由同級女生自發形成的新形式社團——「跡部景吾後援團」的行列。

  每週要抽出三天的社團活動時間,混在後援團中為網球部的跡部大人加油,尖叫,鼓掌。定期要在後援團會議上做思想彙報,表達對跡部大人的仰慕。還要拿捏好發言分寸,既不能太過花癡有肖想跡部大人的傾向,也不能缺乏誠意顯得加入後援團別有企圖。

  簡直就是飽含熱淚的無盡自我折磨。

  三好鶴見覺得,長此以往,精神壓抑得不到宣洩的她一定會成功晉升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一員。

  幸好,她還有親愛的小花花。

  小花花,便是那個開學典禮上與她四目相交的團子頭少女,鄰班的花輪天真。

  拖那位嘴巴很壞的青梅竹馬的福,在班級內站穩腳跟的三好鶴見很快便與身處B班的花輪天真牽上了線。

  「是鶴見自己的錯啊。」在三好鶴見第一百零一次將滿腹怨念盡數傾倒在花輪天真面前時,那個有著漂亮大眼睛的女生,慢條斯理的將了她一軍。

  「既然那麼討厭跡部,為什麼加入後援團呢?明明有更容易安穩度日的途徑。」

  花輪天真的聲音如同她本人的外形一樣,軟軟糯糯,溫柔的讓人心癢癢。這時聽起來,卻隱約多了幾分不留情面。這意料之外的反戈一擊,打擊得三好鶴見一時張口結舌動彈不得。

  「就算怕被排擠不得不加入,也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花輪天真直指三好鶴見胸口那枚閃耀著光芒的精緻徽章,「跡部應援團骨幹成員其實討厭跡部討厭的要命。呐,如果不是一開始就認識鶴見,我真的會把鶴見當做雙重人格患者。」

  一把捂住那枚令人羞恥的徽章,三好鶴見痛苦的□起來,「拜託……別提這件事了好嗎?

  沒錯,這幾個月來,她不但可恥的加入了跡部後援團,更是在極短的時間內,位列跡部後援團重要的審查團代表之列。

  有女孩子的地方就有紛爭,即使身為女性的三好鶴見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理。充滿了女生,還是傾慕著同一個男孩子的女生的跡部後援團,註定是個充滿明爭暗鬥,暗潮洶湧的地方。其間派系紛爭,勢力平衡,精彩的堪比一部現代《大奧》。

  不,三好鶴見由衷覺得她最近沉迷的鄰國宮鬥戲《金枝欲孽》比擬起來會更加形象。

  【在那樣鬥爭形勢複雜,人數又龐大的後援團裡殺出一條血路,爬上骨幹的寶座,需要絕大的能力和心機。三好鶴見真是不能輕視之人。】

  不管是誰,都會輕易的這麼想吧。

  一念及此,三好鶴見就會深深的感到膝蓋中槍的痛苦。

  「這怪不得我啊,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推舉為骨幹了呐……」

  或許是對跡部沒企圖的表現太過真實,那些被團規束縛著才勉強和諧共處的姑娘們普遍對三好鶴見缺少敵意。

  審查團代表第一次選舉,在各派勢力角逐白熱化,幾方代表在會議上互相揪著領子當場掐起架,審查團最後一名成員名單遲遲難產的關鍵時刻,公認無害的她竟莫名被推出來作為炮灰代表平衡各方勢力。

  「天真你應該瞭解我的……」三好鶴見愁容慘澹的看著她,「想想我每週都要忍著滿腔吐槽欲望為後援團會刊書寫刊首語,絞盡腦汁的運用各種華而不實的形容詞,高度讚揚那些我堅定的認為從來沒有存在過的『跡部景吾身上值得仰慕的精神』。不覺得我付出的代價已經相當慘痛了嗎?」

  「在我看來,鶴見你只是得了便宜又賣乖而已。」長期被三好鶴見當做不良情緒垃圾桶的花輪天真,這一次似乎決意將冷酷貫徹到底,毫不留情的對她打擊到底。

  啊,的確。

  在摯友面前,三好鶴見從來不否認,自己主動加入後援團的行為,不僅僅是為了遠離被排擠的可能性,更是為了後援團顯而易見的好處——參加財大氣粗的跡部舉辦的各類休閒娛樂度假式活動。

  就好比,現在這樣……

  作為後援團唯一一名沒有自己追隨者的草根審查團代表,三好鶴見一直是被團長委以各種文字工作的倒楣催。

  本著「低調做人」四字黃金原則,對於這種忍一忍就過去的無所謂小事,三好鶴見從來不予拒絕。

  為跡部大人舉牌也是文字工作的一種。

  站在幾乎看不到球場的糟糕地段,高舉著大到將整個人都遮住的應援牌,這樣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在應援團中幾乎沒人願意做。

  作為骨幹成員,身先士卒,以身作則的攬下這樣的差事是理所應當的——至少在團長大人的口中即是如此。

  所以此刻,三好鶴見正老老實實的高舉著這碩大的應援牌,站在重重疊疊的密集人群後方,為那個根本看不到人影的跡部景吾「大人」應援。

  再忍耐片刻,便能夠去宴會廳吃上由跡部家大廚精心製作的午餐了。

  雖然供給人數龐大的應援團不過是自取自用的自助餐,同網球部正選們的大餐不可同日而語,但考慮到那位跡部君「不求最好但求最貴」的揮霍精神,即使是自助餐,也決不會虧待大家。

  三好鶴見低著頭專注的凝望著腳下的黑色大理石,數百萬年地質活動造成的紋理黑白交錯,構成了一幅迷幻的美妙圖景。

  細膩,光潔。

  上好的牛肉便如同這大理石一般,有著細膩的天然紋理,那是脂肪和肌肉比例恰到好處的證明。

  不知道今天的午餐會不會有高級牛肉。

  她忍不住在心裡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冰帝正選的大餐或許有,可是,後援團們的自助餐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的吧。

  可惜了,三好鶴見人生十幾年,還沒有吃過正宗的松阪牛肉呐。

  「應援牌舉得太低了!」

  猛地一個激靈。

  過於沉溺牛肉幻想,原本高舉向上的雙臂已不知不覺彎曲下垂。她下意識的答應一聲,向上伸直雙臂。

  嗯?等等……

  好像有哪裡不對。

  飛快扭過腦袋,果然對上了一張熟悉的欠揍臉。

  就讀于鄰班的青梅竹馬正笑得一臉促狹。

  「喂,喂,鶴見,你舉得這是什麼?」他壞笑著,一字一頓的讀出上面碩大的漢字,「跡——部——命。」

  「這樣鮮紅的大字,鶴見你的心意真是感天動地。」附贈這樣令人內出血的評價。

  強忍住拿應援牌沖那欠揍的腦袋直擊而下的衝動,三好鶴見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個低低的「呸」。

  青梅竹馬君面上笑容更加暢快,然而兩秒鐘後,那欠扁的笑容便成功的凝滯在他的臉上。

  三好鶴見把碩大的應援牌架上了他的肩膀。

  「不要動!」果斷喝止他試圖掙脫的企圖,鶴見慷慨陳詞,「這承載了我跡部應援團無數少女深深敬仰與情意的重要應援牌,絕對不能夠有任何閃失。」

  趁青梅竹馬君發愣的瞬間,她順勢一推,將撐起應援牌的支架穩穩塞入他懷中,「人在應援牌在,人損應援牌也絕對不能受傷。這一方應援牌表達的不僅僅是我們的心意,更是跡部景吾大人完美形象的代表。」

  話音未落,她清晰的看到青梅竹馬君試圖將「跡部景吾的顏面」扔到地上去再補上兩腳的罪孽行動。

  「我會把你剛剛的舉動錄下來發送給你們部長的,親愛的亮君。」

  高舉著內置強大攝像頭的手機,三好鶴見偏過腦袋粲然一笑,露出一排閃耀著健康光澤的小白牙。


各自的戰爭

  章三橡子與山貓

  宍戶亮。

  冰帝學園一年B組就讀,網球部正選隊員之一。

  以上為宍戶亮同學在跡部後援團眼中的官方身份。

  不過,對於三好鶴見來說,以上資料應當修正為:

  宍戶亮。

  小辮子很容易揪的毒舌青梅竹馬。

  「什麼青梅竹馬!」

  甩著那很容易揪的小辮子,少年惱火的狠狠一叉叉下,「遜斃了!」

  「夠了嗎?」青梅竹馬君宍戶亮同學憤憤然地將自己盤子裡的一大塊牛肉叉起,放到三好鶴見雙手虔誠捧住的自助餐盤裡。

  「喔喔,這個尺寸可以了!亮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呆會記得多吃一點啊~」

  審視了一下盤子裡牛肉的大小,三好鶴見義正詞嚴的鼓勵自家青梅竹馬,占跡部景吾便宜的時候千萬不要客氣。完全無視了自己拿錄影做威脅手段,搶奪網球部正選午餐的卑劣行徑。

  「這麼漂亮的雪花紋理,一定是松阪牛肉。」嗅了嗅盤中的香氣,三好鶴見滿意的點著頭。同相識多年的青梅竹馬躲在餐廳外的角落裡,她終於不用遮掩自己的本性,保持所謂的低調。

  「無論什麼牛肉做成牛排後都只有一片褐色!」終究無法對一起長大的少女硬起心來,面對笑得一臉狡詐的青梅竹馬,吃了大虧的宍戶亮只能悻悻的吐槽兩句,以泄心頭之恨。

  「亮,你已經是個大男人了,別像小孩子一樣計較那麼多,快回去吃飯吧!」

  三好鶴見聳聳肩,捧著牛肉盤子大搖大擺朝自助餐廳走去。被拋在身後的青梅竹馬臉上此時正盛放著怎樣精彩的表情,不用回頭,她也能想像得一清二楚。

  臉側那兩撇不安分的劉海,此刻正惱怒的搖晃著吧。

  蟑螂觸鬚。

  從小到大,三好鶴見一直這麼嘲笑著宍戶亮那頭自以為很酷的髮型。那自尊心極強的少年雖然總是被氣的青筋畢露一蹦三尺高,卻從來不願把過長的秀髮修整掉。

  「我們私立小學不限制學生髮型。」

  那時候,他總會硬起嘴巴反過來嘲笑被學校強制要求剪短髮的三好鶴見。

  「私立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因為你爸爸在冰帝幼稚舍教書麼。」

  打嘴仗的敗者從來不會是三好鶴見。

  「整齊幹練的短髮更能襯托出我不凡的精英氣質。」

  這句厚黑到沒臉沒皮的鶴見名句一出,宍戶亮小同學通常都會一邊抽搐一邊識相的閉上嘴。

  儘管一直這樣嘴強,然而升學時最終選擇投考冰帝國中,令成績並不算好的三好鶴見下定最後決心的,還是這傳說中「不限制學生髮型」的校規。

  切下一塊牛肉姿態優雅的送入口中,三好鶴見下意識的順手摸了摸垂在臉旁的髮絲。

  處心積慮的從國小最後一學期養到現在,她終於也像那些洗髮水廣告裡的美女姐姐那樣,擁有了一頭沒過雙肩的長髮。

  不再是青梅竹馬口中的「假小子鶴見」,現在的她可以驕傲的宣稱,三好鶴見也是有女人味的少女了。

  然後,在最寶貴的青春年少時光,同心儀的少年經歷一場似水長流的溫暖戀情。這便是三好鶴見未來人生企劃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只是……

  再次將一塊牛肉送入口中,她斜倚在鋪著白色桌布的長餐桌旁。

  華麗的大型水晶吊燈下,無數少女正穿梭在高大寬闊的自助餐廳內,蝴蝶般翩翩而行。

  每日混跡於這群眼中只有「跡部大人」的少女之中,見到最多的異性,除了那位討人嫌的跡部景吾,就只有網球部的那幫人。

  雖然信奉「低調」原則,但那些無法躋身正選之列的數目龐大的候補隊員,無論如何鶴見也是沒法看上眼的。

  這並非出自傲慢。

  連她那個笨蛋青梅竹馬都贏不了的弱者。單單這樣簡單對比一下,就會覺得心裡驟然橫起了一杆高高的標準線。

  而那些正選們的話。

  除了驕傲的像孔雀一樣的跡部大爺之外,倒也有像亮那樣不招搖的存在。然而,和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交往的話,三好鶴見幾乎可以清晰的看見,那被懷恨已久的宍戶亮無情大揭老底的悲慘未來。

  還是算了吧……

  至此,目視範圍內所有男性全體陣亡。

  三好鶴見再次憂傷歎息。

  「誒……」

  與此同時,小餐廳中,裝飾著鮮紅到倒人胃口程度的玫瑰花簇的長桌末端,一名少年正長長的歎息。

  「宍戶君剛剛躲去哪裡喂小貓咪了?」注意到身旁的異動,操著一口關西腔的少年戲謔道。

  「切,什麼貓咪……是狗還差不多,厚顏無恥的沙皮狗。」完全沒有吃飽的宍戶惡毒的詛咒著自家青梅竹馬。

  「原來是沙皮狗,怪不得食量這麼大。」推了推平光眼鏡,忍足介有其事的點了點頭。

  「誒誒?跡部這裡養了沙皮狗嗎?」向日好奇的拉扯著最近開始同他搭檔雙打的忍足。

  困擾的望著一臉求知欲的向日,忍足有些不知如何向這天真的少年解釋,「啊,這個……」

  「本大爺怎麼會養那種不華麗的東西!」

  一聲厲喝打斷了剛開始有熱鬧趨勢的討論。

  端坐於長桌正席的跡部輕扶額頭,眉心不滿的蹙起。

  打量著表情極度不爽的宍戶,他冷哼一聲轉臉吩咐管家,「再給宍戶上一份牛排。還有……」

  稍作停頓,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晚餐時給候補和後援團那邊上牛排。」

  ……

  三好鶴見不會知道,正是因為她那壓榨青梅竹馬的行為,出於關懷正選隊員生存情況、提高網球訓練品質的考慮,跡部景吾才做下了這個慷慨大方決定。

  她只是一邊在心裡嘲笑著「跡部景吾冤大頭」,一邊非常愉悅的叉起一塊塊牛肉往自己盤子裡一個勁的塞。

  「三好代表……」細若蚊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個後援團成員抱著盤子怯生生的望著她。那撲閃的眼睛、我見尤憐的文弱表情,令一向走親民路線的草根代表三好鶴見一顆心幾乎要融化了。

  瞄了眼女生胸前的銘牌,她盡可能溫柔的問道,「怎麼了,一之花君?」

  「我……我只是想問……三好代表您吃得下那麼多牛肉嗎?」喚作一之花的少女弱弱的問道。

  雖然是個名不副實的炮灰代表,但畢竟是骨幹成員之一,平日裡,那些後援團普通成員對於三好鶴見尚存一定敬畏心理。

  對於少女顯而易見的疏離感,三好鶴見頗有些遺憾的撫摸著鼻子。她看看自己盤子裡堆積成一座小山的牛肉,又轉眼看看幾乎被自己撈空的牛排容器。

  「啊,我一時沒注意。」歉意的笑笑,她作出大為困擾的模樣,「抱歉,這些牛排,能請你幫忙分擔一些嗎?」

  那時的三好鶴見並沒有想到,這名為了牛排而羞怯的同自己搭話的少女,竟會成為她跡部後援團代表生涯中的第一位追隨者。

  不過,有自己的追隨者總不是壞事,何況,對方還是個萌到讓人心疼的可愛妹子。

  「結果,你就違背了絕不同後援團成員深交的原則,同一個深深仰慕著跡部的女孩去逛街了?」

  「逛街而已,又不是去love hotel,別用這樣被劈腿的眼神看我,天真……」

  回來後,例行向好友彙報行程工作的三好鶴見哀怨的望著突然變臉的花輪天真。

  花輪天真看著走廊外的操場,彆扭的一言不發。

  「真是的,說起來,我早就想抗議了,我勾搭的花輪天真明明是個說話細聲細氣,大眼睛白皮膚萌妹子,現在這個殘酷的吐槽帝是怎麼回事?喂喂,天真,把萌妹子還給我啊!」

  鶴見撒嬌般的搖晃著花輪天真的胳膊,試圖將她的身子強行掰過來面對自己。

  仿佛終於記起自己的屬性是「萌軟」而非「充楞」,花輪天真半是羞澀半是彆扭的嘟著嘴,從鼻端輕輕發出一聲冷哼。

  「鶴見你啊,遲早會因為到處勾搭妹子的愛好倒楣的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那是什麼?」

  「中國電視劇裡學來的俗語,別介意。」見好友的表情越加不滿,鶴見慌忙補充道,「大概就是『相逢若相戀,逝亦不足惜』的意思。」

  「不愧是鶴見呐,隨口就能念出一首和歌。」花輪天真頓時忘記了之前的追究,換上一副令鶴見心動不已的囧萌表情,「真美呀,是誰的?」

  「紀友則的。」

  被好友那不停撲閃大眼睛的傾慕神情所鼓舞,鶴見不由得意起來,感情充沛的溫聲念道,「命若朝露,如夢似幻。相逢若相戀,逝亦不足惜。」

  「是相逢若相知,逝亦不足惜罷。」突如其來的男聲糾正著鶴見背錯的漢字,極富磁性的低音撩得人一陣心癢。

  鶴見驚愕的回身,極近距離上,猛地對上一雙漂亮的淺灰色眼睛。

  順著那略顯不耐的眉眼,掃到那令人難以忽視啞金髮色,她心中驚異更盛。

  跡部景吾?

  詫異著作為歸國子女的跡部竟有如此國文功底,鶴見嚴肅的想到,下一期後援團會刊的刊首語上,一定要對他這難得一見的優點大書特書一番。

  「跡部大人。」她下意識的換上後援團專用稱謂,半是狗腿半是假意的恭維,「有幸得到您玉音指正,在下……」

  鶴見正匆忙組織著能夠如輕風般了無痕跡,在跡部大爺心中留不下任何印象的讚美詞,沐浴在這□裸讚歎目光中的跡部景吾卻不耐煩的皺起了眉,臉上寫滿了「不是本大爺」幾個大字。

  「咳,咳。」刻意的清嗓子聲從很近的地方傳來。

  鶴見這才注意到跡部的身旁原來還有一個人,因為站位離鶴見的左肩過於近,反而被忽視了。

  鶴見認得他。

  忍足侑士,也是網球部的正選。

  她從青梅竹馬的亮那裡聽過一點他的事情,關西來的轉學生,據說在網球部裡坐著第二把交椅。

  「哼,遲早要贏過他。那個怠慢的傢伙。」那時,亮是這樣說的。

  怠慢的傢伙=好相處的人。鶴見一直在心中如此劃分。

  比起過於犀利或過於熱血的人,性格懶漫一點,總會更少計較,更易相與。

  雖然並不清楚,眼前這噙著淡淡笑意的少年是否符合這粗淺的原則,但至少目前,對於忍足,三好鶴見印象不壞。

  可惜是那個跡部身邊的人。不然,倒是很想同他聊一聊和歌呐。

  她偏偏腦袋,儘量友好的露齒一笑,向側邊閃開讓出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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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的戰爭

  章四圖書館幻想

  「跡部認識的人?」擦身而過時,鶴見聽到那位忍足君如此這般問道,用他那磁性的低音。

  不知為何,鶴見突然有些在意起來,她豎起耳朵專注去聽跡部的回答。

  「後援團的。」一聲輕描淡寫的回應,滿是輕蔑的不屑。

  擦!明明在後援團之前,她的身份應當是同班同學吧!

  鶴見立時憤慨起來,為了這有意無意貶損她個人人格的自大發言。她恨恨地拿眼去翻那位自負少年遠去的背影,卻正對上一道意義不明的目光。

  在背後對跡部大人不敬的前後不一行為,被那帶著圓框眼鏡的少年抓個正著。

  不知為何,直覺告訴鶴見對方並沒有敵意。她歪過腦袋,聳聳肩回贈了對方一個莫可奈何的笑容。

  名為忍足侑士的少年同她交換了戲謔的眼神,唇邊浮起一絲了然的微笑。

  或許是個可以交朋友的人?

  對於那有著一頭柔順深藍色秀髮的少年,三好鶴見忍不住好奇起來。

  「那個人是誰?」目送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處,花輪天真緊緊挽住鶴見的胳膊,仿佛要確認所有物一般。

  鶴見先是詫異,天真竟會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忍足侑士,隨即記起自家好友對於網球部一貫毫不關心。

  「忍足侑士。」她笑著向好友科普,「網球部二號人物。」

  「那傢伙的聲音怪怪的。」深深地皺著眉心,花輪天真不知為何不大高興的樣子。

  「他是關西人,發音畢竟有些奇怪啦。」

  「鶴見幹嘛那麼偏袒他。」花輪天真朝她仰起白皙的小臉,「好討厭。」

  「喂,喂,我根本不認識他,天真,拜託你不要這麼敏感呐!」鶴見頗有些無奈的揉了揉自家好友毛絨絨的小腦袋。

  作為朋友,花輪天真哪裡都好,膚白聲嬌眼睛大,唯有一點,令偏愛萌妹子的鶴見偶爾頗為頭疼。

  那極端的黏人性格,敏感過頭的嫉妒雷達,時常令鶴見不知所措,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又惹得大小姐吃醋了。

  「可是天真,我的性向真的是正常的啊。」

  不止一次,在天真為她多看了某可愛姑娘兩眼,翻著白眼鬧彆扭時,鶴見按著天真的肩膀認真的強調。

  「我知道啊。」每當這種時候,花輪天真總是淡定的拂掉鶴見放在她肩上的手,「我個人也比較喜歡傑尼斯系美少年。」

  「但是……」花輪天真從容補充道,「鶴見是我的,這跟性別,性向都沒有關係。就算你未來的丈夫也不能改變這件事實。」

  所謂一眼誤終身,大概指的就是三好鶴見在開學典禮上與花輪天真看對眼這麼一回事。

  三好鶴見覺得自己大概永遠都不能理解花輪天真那奇特的腦回路。

  可惜看上對方的是她自己,主動出擊勾搭的是她自己,甚至決定將兩人友誼不斷加深的還是她自己。

  對此,三好鶴見完全沒有任何抱怨的立場。

  所以說,交友須謹慎。

  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

  不認識的時候,一個人便像從來沒有存在於這校園內一般。可認識之後,便會莫名其妙地變得無處不在。

  這句話適用於曾經的三好鶴見同花輪天真之間,也同樣適用於她和忍足侑士之間。

  不用去網球部為跡部應援的日子,鶴見總是躲在學校圖書館的沙龍裡。在那裡,她時常看到忍足的身影。

  不同于往沙龍裡的電腦面前一坐便轉不開眼的鶴見,那位忍足君總是舒適的陷在鬆軟的沙發上,手裡捧一本封面素雅清淡的小書,沉默而專注的閱讀。

  鶴見曾好奇的想偷窺個究竟,卻因為動作太過明顯,被發現後顯得頗有些狼狽。

  對方卻毫不在意的樣子,大大方方的揚起封面給她看個清晰。

  與那副正經八百又懶漫的外表留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忍足讀的,竟然是那種春心萌動的少女最愛——純愛小說。

  原本鶴見還念在兩人並不熟識的份上,恪守著一般程度的禮貌。然而撞見的次數多了,她終於忍不住,本性畢露的嘲笑起來。

  「喂,我說忍足君,看這種充滿少女心的小說真的沒關係嗎?這種東西看多了,球風都會變軟吧!」

  「喔呀。」忍足微微笑著推推眼鏡,「事實上我認為,這對增加球路的曲折和不可預測性會有非常的好處,畢竟女人心,海底針呐。」

  「倒是三好君。」將純愛小說放到一邊,忍足半笑不笑地注視著三好鶴見,「作為青春期少女,每天沉迷于論壇灌水沒有關係嗎?」

  「不要小看論壇灌水的意義!」網路成癮兒童三好鶴見不屑的歪歪嘴巴,「這比你看沒營養的純愛小說帶感多了。」

  「美好的春光要好好珍惜。」

  「我一直珍惜著春光,努力的上網圈妹子呢。」

  然而這樣白爛的對話通常進行不了一分鐘,花輪天真便會迅速從不知名角落冒出來,然後一邊向忍足唰唰拋擲著淩厲的眼刀,一邊把三好鶴見強行拖走。

  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樣隨便聊上兩句而已。就算這樣的解釋也沒有任何作用。

  「鶴見離那種傢伙遠一點啦。」天真總是這樣嘟著嘴巴不情不願的撒嬌。

  可是天真,與其這樣防狼一樣防範著忍足這種毫無威脅性的存在,倒不如專心起來對付一下應援團的那些女孩子呐。

  有時候,被花輪天真拖著走的時候,鶴見會忍不住這樣想。

  拖那位「牛排親隨」忠心追隨的福,升入二年級以來,三好代表身後的追隨者隊伍日趨擴大。

  或許是比起治下嚴苛的愛川、尖酸刻薄的美冬,三好鶴見算是難得的易相處,後援團裡那些軟弱一些或是在其他代表那裡受了氣的女孩子們漸漸自發的圍在她的身邊。

  雖然一貫喜歡萌妹子。不過,望著自己身邊越來越熱鬧的氛圍,三好鶴見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自己低調安靜校園生活的夢想,恐怕岌岌可危。

  「鶴見,這期刊首語寫的不錯。」連一貫把她當廉價勞動力使的跡部後援團團長,也破天荒對她青眼有加起來,時不時拍著她的肩膀,盛讚她才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團長,我只是做好自己份內事。」

  不過是踏踏實實做事,對得起占到的便宜而已。三好鶴見委實覺得這樣備受表彰實在壓力山大,而且並不令人覺得高興。

  畢竟大受關注同時意味著,要藏起她對跡部景吾深深的厭惡越來越困難了。

  又一次於跡部本人面前,差點將「愚蠢的自戀狂」脫口而出,鶴見後怕的擦了擦額頭滴落的冷汗。

  「喔呀,三好君好像有心事?」操著那口無節操施放魅力的磁性低音,戴圓眼鏡的少年突然從背後接近。

  尚未平靜的心臟頓時被嚇得漏跳一拍,鶴見恨恨的翻著白眼。

  「我猜,三好君剛剛沒說出口的話是,『那個自戀狂』?」

  不是漏跳,這次,三好鶴見脆弱的心臟整個懸停在了半空。

  世界末日,天崩地裂,彗星撞地球,宇宙大爆炸……

  一時間,整個大腦裡除了這些外星人打架,無法建立起任何有效邏輯回路。

  直截了當的毀屍滅跡吧!

  「等等,三好君,你想做什麼!」

  在忍足驟然激烈起來的語氣震撼下,三好鶴見猛然清醒過來。、

  「我只是看到忍足君的領帶有點歪。」她訕訕的笑著,將緊緊掐住忍足侑士脖子的雙手放鬆下來,順勢在少年的衣領上抓了一把。

  「咳……」忍足狼狽的理了理自己的儀容。「三好君,太過敏感很容易露餡的。」

  「露……露什麼餡,作為受人尊敬的後援團審查代表,我要對這無端誣陷提出嚴正的抗議。」迅速恢復鎮定的三好鶴見正色道。

  忍足面色遺憾的搖頭歎息。

  「沉醉在本大爺的華麗技巧下吧!」

  不遠處球場上傳來的熟悉宣言打斷了回轉在兩人間的詭異氣氛。

  三好鶴見下意識微微皺眉。

  忍足輕瞥她一眼,也不再說話,雙手插在隊服褲袋,立於她身旁,好整以暇的望向場上跑動的身影。

  「小景很有個人魅力,作為朋友來說。」身旁的忍足冷不防這樣開口,仿佛試圖勸導。

  「是,從容不迫,時刻充滿自信,散發著優雅孤高的領袖氣質。擁有強韌的精神力,細緻的洞察力,超強精湛的網球技術。對待部員大方豪爽,知人善用……」

  沒有平時那刻意裝出的激動語調,這一次,三好鶴見只是平視著前方娓娓道來,仿佛陳訴著一個眾所周知的簡單事實。

  「好歹我也是負責寫後援團會刊刊首語的三好鶴見,跡部景吾個人魅力的條條項項,沒有人比我記得更清楚。」

  揚起臉,毫不掩飾的迎上忍足侑士驚訝的表情。

  然而,那又怎樣?

  並不是因為單純的「自戀」「倨傲」之類的理由而討厭他。

  對於跡部景吾的反感,若只是簡單的被開學尹時那小小的誤會所左右,就太淺薄了,也終究不會長久。

  剛入學那陣子,青梅竹馬的小亮和她一樣,看那自高自大的大少爺極端不順眼,不時在郵件往來中恨恨的吐槽上幾句。

  很快,郵件中的稱謂「目無尊長的淺薄混蛋」就變成了溫情脈脈的「跡部那傢伙」。終於,亮甚至會用不甘不願卻又透著發自內心的讚賞語氣,驕傲的說起他們那個怪裡怪氣的部長。

  但之於三好鶴見,隨著時間流失,對跡部景吾其人瞭解的越多,卻只會覺得愈加反感。

  為什麼討厭呢?

  那是無法言說的隱秘心情。


各自的戰爭

  章五規矩太多的餐館

  忍足就那麼站在她的身旁,嘴角噙著微笑。

  鶴見下意識的去偷看他的表情。

  「不問我為什麼?」她忍不住開口。

  「三好君覺得合適的時機自然會說。強迫女士說出私人想法的失禮行為,不是紳士所為~」

  混著濃重關西腔的尾音微微上翹,並非單純的紳士風度,聽起來倒有幾分篤定的自得。

  就像篤定鶴見一定會忍不住傾訴出口。

  偏不讓你如願。

  唇邊泛起一個冷笑。

  「贏得人是跡部!」

  突然高喊起口號,三好鶴見一邊熱血十足的揮動拳頭,一邊邁著莊嚴的正步走向後援團的隊伍之中。

  突然被少女拋之身後的忍足楞了楞,像往常那樣「喔呀喔呀」的自我解嘲了幾聲便走回了正選們聚集的休息區。

  休息區內,原本專注於場上的宍戶似乎瞥見了忍足同鶴見的衝突,態度頗為強硬的,對回到休息區的忍足說了些什麼類似於警告的話。

  隔著一段距離,再加上耳邊後援團的口號聲震耳欲聾,鶴見只能根據多年相處的經驗,勉強根據口型分辨出自家青梅竹馬君的發言。

  「離……鶴見遠點……」

  「敢欺負……不會放過你……」

  大意如此的標準「炮灰式」發言。

  鶴見對跡部有著深深的厭煩情緒,作為青梅竹馬的宍戶亮是最初的知情人之一。即使如此,面對鶴見加入跡部後援團,甚至當上審查代表,他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

  這大約就是所謂男生那種無聲的信任。

  平日裡,亮也會儘量避免讓鶴見同網球部的朋友正面碰上。

  雖然從來不曾明言,但鶴見一直隱約察覺,在亮的心裡,她目前的身份大約像是隻身潛入敵營的間諜、為主公出生入死的忍者之類的,需要緊張的擔心和小心的掩護吧。

  真是辛苦你了,亮。

  雖然感動於被自己無情荼毒多年的好損友亮君,關鍵時刻毅然放棄基友,堅定維護自己的革命站位,但鶴見還是想說,亮真是太多慮了。

  忍足絕對不會亂說什麼出去。

  掐過他的脖子之後,鶴見便領悟到了這一點。這當然不是指,鶴見有什麼通過掐脖子窺探對方內心的特異功能。

  不過,被女性試圖毀屍滅跡的粗暴對待後,還能抱著試圖調停的友好念頭,說些「小景人不錯」之類的話。忍足侑士爽朗外表下,事兒媽的本質已經被三好鶴見一眼看穿。

  是可以貼上「無害」的標籤,然後放心的大意對待的類型。

  原本因記起自己對跡部深刻的反感,而惡劣起來的情緒再度爽朗起來。三好鶴見深吸一口氣,同周圍的後援團成員們一起為場上的比賽,虛情假意的加起油來。

  作為初步有了自己地位的審查代表,三好鶴見已經不再需要苦逼苦逼的站在大部隊後方舉應援牌。甚至連應援活動都可以天經地義的鬆懈一些,來的稍晚一點,也照樣有人留好最佳觀戰位置。

  就像現在這樣。

  坐站在觀眾席最前排,場上少年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無一遺漏。

  都大賽決賽。

  比賽進行到現在,算起來也不過是十幾分鐘時間,場上的少年便已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這次的比賽也無非是輕易取勝,然後得意忘形的一場華麗秀而已罷。

  跡部的網球實力非常之強,這樣毋庸置疑的事實,三好鶴見不會自討沒趣的去質疑。

  只不過……

  在冰帝學園立於二百多人之上的頂點又如何?放到全國賽場上,冰帝也不過是塵埃一般的渺小存在。

  去年的關東大賽決賽,冰帝輸給了神奈川縣的立海大附屬中學。這是作為後援團成員的三好鶴見第一次見到本校輸掉比賽。

  儘管如此,跡部還是贏了。輸掉的,是冰帝的其他正選。

  但這並不意味著跡部比較厲害。

  鶴見看得非常清晰,立海大的單打一只是因為年級高才占上那位置而已,那個打敗忍足的黑髮少年看起來就比他厲害的多。

  同那黑髮少年對上的話,跡部那傢伙恐怕會輸的很難看。

  那個總是自稱帝王的少年,被別人一巴掌扇在臉上該是怎樣一副過癮的圖景。

  三好鶴見極度小人之心的想要看到這幅景象。

  這樣卑劣的心思,就算不被跡部本人發覺,單單被身邊這群真摯的熱愛著那啞金髮色少年的女生們知道的話。三好鶴見也會毫無疑問的死無葬身之地。

  那時節。

  這群此刻正追隨在自己身後,親昵的喊著「三好代表」的少女們,是否會念在曾愛戴過三好代表的份上,放過她一馬呢?

  又或者,因為被欺騙的最深,所以滿腔仇恨的追殺她到粉身碎骨?

  兩面派也好,臥底也好,真是高度考驗心理素質的高危行當!

  一片勝利的歡欣鼓舞之中,三好鶴見深深的憂鬱起來。

  儘管如此,在被人揭穿之前,還是盡情的享受後援團的各項沾光福利吧!

  手指輕輕撫過白色圓碟光滑圓潤的邊緣,劃過圓周四分之一處,指腹遇到了一點微微凸起的阻礙。

  真掃興。

  三好鶴見下意識的皺起眉毛,深深的懷念起冰帝學園那毫無瑕疵的大門。

  畢竟是量產的自助餐盤,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那樣的完美無缺罷。

  忍不住長長歎息。

  「……面對整個殘酷的世界,儘管,的確,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

  原本正在耳邊喋喋不休的少年像是發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暫停關於世界和平廢話不斷的話題,關切道,「三好君身體不適?」

  「不,只是太過掛念獨自在家的雲助,心神難寧。」

  「原來三好君在擔心弟弟,真是為難你了。小景他就是這樣任性,一定要大家齊聚慶賀才會滿足。」少年推著圓眼鏡,做出善解人意的發言。

  「不,都大賽冠軍慶祝自助餐會,其實後援團不用全體到場。我只是捨不得這豐盛的食物。」三好鶴見冷淡的轉身,將整個後背留給忍足侑士。

  再無情的補充一句。「而且我弟弟不叫雲助,那是我的親密戰友電腦君的名字。」

  對於忍足侑士展望未來期待世界和平的夢想,三好鶴見並不想予以嘲笑。

  畢竟,能夠有勇氣將這種「天真純潔得簡直一定會被譏笑」的夢想坦然說出口的國中男生,是非常罕見的。這本身就是一種了不起。

  只是,如果他能夠把目光放得長遠一些,更多的將關注力投射到遼闊的需要愛與正義的世界裡去,而不是堅持貫徹「世界和平從身邊做起」的原則,充滿耐心與仁愛的勸說鶴見敞開心扉更好的接納身邊的人——特指跡部景吾。

  如果能夠這樣。三好鶴見倒是會考慮將給予他的待遇提升到「逛街閨蜜」級別。

  「啊呀,三好君生氣了。」一如往常的自我解嘲聲音大約伴隨著照例的推眼鏡動作,以上為背向對方的三好鶴見根據日常觀察做出的推測。

  雖然對忍足君感到有些抱歉,不過為了未來一段時間內的耳根清淨,鶴見打算將這故作姿態的生氣維持一點時間,以示自己嚴肅認真絕不作秀的抗拒態度。

  身後的少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鶴見背對著他一邊慢條斯理的從盤子裡叉起鵝肝往嘴裡送,一邊默默在心內數秒。

  120秒不多不少,再長的話,或許就算對待女性一貫好脾氣的忍足也會忍耐不下去吧。

  「119,120。」心中的數秒結束,最後一塊鵝肝也落入腹中。

  「幫忙再去取些牛排來就不跟你計較。」模擬著耍性子的普通國中少女姿態,三好鶴見努力做出嬌俏的模樣把盤子直直遞到對方鼻子下方。

  遞出的盤子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被接過。看起來,就算是女性之友,120秒抗議時間也已過長了。好在遲疑三秒後,對方還是接過了盤子。

  「謝謝。」掛著和善的微笑,三好鶴見漂亮優雅的旋轉回身,然後,僵立當場。

  手捧白色空盤的少年並沒有頂著一頭柔順的深藍長髮。

  望望那沾染著史特拉斯堡鵝肝特有淡淡粉色的空盤,又望望那挑眉而立的啞金髮色少年,鶴見一時大腦當機,無法理解這短短120秒內究竟風雲變幻的發生了些什麼。

  眼前,跡部景吾那顯然地觀察審視的神情,雲淡風輕卻又似乎暗藏風雷閃電。鶴見捉摸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只得瞠目結舌的同他如此這般對視著。

  對方似乎並沒有主動歸還盤子的意圖。

  勉強凝神聚氣,終於揀回一絲理智的鶴見思考之下,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應當開口道歉,然後畢恭畢敬的迎回目前位於跡部大爺貴手之中的盤子大人。

  畢竟跡部才是這場宴會的主人,尊重金主是吃客最起碼的禮貌。

  「非……」道歉的話剛剛發出一個摩擦音,跡部大爺便驟然一個轉身,傲嬌的離開了這場無聲對峙。


各自的戰爭

  章六饑餓陣營

  長松一口氣,餘光正瞟見那莫名被替換的少年。

  忍足侑士雙手各捧一杯顏色清透好看的飲品,立於不遠處的水晶燈下。

  他面上驚愕茫然,儼然被飛出局的苦情少年,以上當然皆是大誤。

  「忍足君去取飲料了呐,我喜歡桃粉這杯,謝謝。」

  捂著剛剛經歷過狂烈跳動的心臟,鶴見強裝淡定的取過忍足左手的杯子。

  「啊,剛剛這是?」

  「沒什麼,一場誤會而已。」

  咬住吸管猛吸一大口,清涼的液體落肚,受驚的心總算安定下來一些。

  放下杯子,正要再弄些東西吃,卻發現手上空空如也。鶴見這才記起,跡部大爺憤怒離開時,是連著她那個髒兮兮的空盤一起帶走的。

  只好再去取一個了。

  「忍足君,失陪,我去取個新盤子。」

  「這種事情交給紳士來做就可以了。」無時無刻不堅守著他「紳士」原則的忍足侑士,殷勤地攬下了這舉手之勞的差事。

  可以的話,其實更希望這種小事自己做做,足夠麻煩的事才全部推給紳士啊!目送著忍足遠去的背影,鶴見憂鬱的想道。

  思忖間,一枚圓盤從天而降出現在她的面前——盛滿了大塊牛排,盤邊沾染著史特拉斯堡鵝肝粉紅色的白色自助餐盤。

  鶴見目瞪口呆的注視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雙手託盤的大個子少年,驚詫之餘竟忘了接過盤子。

  倒也不是不認得,只是……

  他和她之間似乎從未有過任何交情吧。鶴見滿腹疑慮。

  「呐,樺地。」不高不低剛好能被聽到的喚聲從不遠處傳來。

  「Wushi。」捧著盤子的大個子少年迅速應道。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鶴見看見那啞金髮色的少年站在稍遠一些的香檳塔前,正滿眼不耐地朝這邊瞥著。

  尚不算太過愚鈍的她頓悟目前的狀況。

  跡部竟真的給她弄來了牛排!

  趕忙畢恭畢敬地從名為樺地的大個子學弟手中接過餐盤,鶴見覺得自己小心尊敬的程度,只差感激涕零的跪地謝恩了。

  在此期間,啞金髮色的少年始終以那副「我沒有在看你」的傲嬌表情,欲看還休的斜視著。確認三好鶴見已恭順地接下他的「賞賜」後,便傲慢地轉身離去,似是並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然而,這不是重點。

  在大個子少年樺地追隨著跡部景吾的腳步離開後,三好鶴見對著一整盤牛排深深地犯起愁來。

  這並不是因為牛排太多,明顯超出三好鶴見個人食量的緣故。吃不完的部分,她盡可以全數塞給亮君。

  只是,這舉手之勞的善意竟源自全宇宙最討人厭的跡部景吾,令她內心一時百般滋味陳雜,難以一言蔽之,更加難以裝糊塗的直接下嚥。

  這想法聽起來似乎有些奇怪。畢竟三好鶴見身為後援團審查代表,一直以來吃喝玩樂,不知從跡部景吾那裡占了多少便宜。相比之下,這樣的舉手之勞根本算不得什麼。

  然而,在三好鶴見一貫精打細算的人情小帳本裡,蹭著跡部景吾的大方吃喝玩樂不過是在後援團內忍辱負重的等價交換,所有的金錢往來,她已經通過勤快盡責的勞動償還了。

  比起跟著後援團享受到輕井澤跡部家宅應援兼五日游的恩惠,反而是這種單純的人情善意更加的令人難以忍受。

  這帶著點淡淡人情味的小小舉動,甚至會令厭惡鑄就的銅牆鐵壁出現一絲危險的裂隙,嚴重妨礙到她貫徹「將跡部討厭到底」的執著信念。

  明明是個變態自大狂,傲慢自負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為什麼突然這樣發一把好心呢。

  這樣憂鬱的心情直到整場自助餐會結束,仍不依不饒的纏繞在鶴見的周身,以至於……

  走下高高的階梯,三好鶴見撫了撫自己的胸部以下小腹以上的那個部位,終於憂傷的記起來,自己完全沒有吃飽。

  結果,導致她回家之後,不得不一頭紮進廚房裡,翻箱倒櫃的找食物。

  正埋頭在冰箱前翻找著,廚房頂燈突然「啪」的一聲打亮。

  「冰箱裡的早餐麵包你前天半夜裡偷吃掉了。順便說,上週末儲備的零食也在昨晚被你刷網時全部幹掉了。」

  突如其來的少年站在廚房門口,淡定的向鶴見宣告著彈盡糧絕的現實。

  在腦海中迅速分析整合這條剛剛得到的情報,三好鶴見從冰箱前站起身,關上櫃門,向廚房門口走去。

  掌心向下用力按在少年的雙肩,鶴見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阿學。」

  「是,姐姐。」

  「只有差勁男人才會不停抱怨條件限制。好男人總會爽快的用實際行動證明一切。」

  「……」

  「去24小時便利店買便當回來吧。咖喱飯要中辣口味的。」

  三好鶴見果斷的給了自家弟弟一個證明他是好男人的機會。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這樣的虛弱抗議是無效的,在「三好鶴見要開電腦刷論壇」這樣的正經事面前,一切多餘的意見都是紙老虎。

  目送著弟弟認命的出門左拐直奔便利店而去,三好鶴見轉身進了自己房間,插電源,開機,擺鍵盤,調整轉椅位置,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流暢自然。

  然後按兩下打開流覽器,點擊我的最愛。

  宅女向世界的大門在眼前緩緩展開。

  歡迎光臨,三好鶴見裡世界生存之所。

  呸,這好像敞開心扉給他人窺探一般的引導式解說詞算是怎麼回事。

  那麼重新來過。

  冰帝學園二年級生三好鶴見,平日裡除了上學下課,參加後援團活動,最大的也幾乎是唯一的愛好其實是,宅在家裡刷論壇。

  就算在「宅男」已經成為一個定義某類廣大人群的普通詞語的今天,在國中生範疇內,不,甚至是整個社會意義上,被稱為「宅」仍然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那通常伴隨著對「社交性」「語言能力」「精神狀態」等各方面屬性的質疑。

  然而那不過是不瞭解網路世界美好的人有色眼鏡下以偏概全的認知而已。至少三好鶴見覺得自己就活得很是健康,積極,活潑。

  Yahoo通上好友頭像在跳動。點擊打開,網路對面的基友已經等得頗為焦急。

  「市鐵,你終於回來了。」

  「群組那邊都在催問打樣時間。」

  「我們這週末去談判,你準備好你那邊的相關材料,其餘我來負責。」

  發言的是「流水姬」,與鶴見在同一個論壇認識的朋友,而她口中的「市鐵」就是鶴見在論壇也是雅虎通上的名字。

  沒錯,在網路上,鶴見一直可恥的使用著「人妖號」。儘管所有網友其實都知道,名為「市鐵」的少年實際上是個姑娘。當然,她也從來不掩飾這一點。

  點開被遮罩消音的群組看了一眼,鶴見運動十指熟練的在鍵盤上敲擊,在群組對話中現身,說幾句話,挑逗一下萌妹子們,裝模作樣地哭訴一番。

  「今天又被閃瞎了眼!親親妹子們快來用身體安慰我!」

  「自戀星人的回路跟我等賤民果然不是一個層級,快讓我感受地球的溫暖!」

  「自戀星人賞下恩賜時究竟怎樣盤算,難道會將我抽筋扒皮!親親們救命!」

  得到「親親」們一通同情安慰後,她神清氣爽地關閉窗口,同「流水姬」敲定見面的時間地點。

  心情頓時豁然開朗。

  網路不愧是比爛秀下限舒緩壓力地神聖場所!

  不知多少個日夜,多虧了妹子們的安慰,鶴見才能在這被她深惡痛絕的班級和社團裡混下去還保持平和不扭曲的心靈。

  偏過頭望瞭望安靜的客廳,鶴見失望的揉著肚子,阿學去了那麼久,再不及時帶著食物回來的話,她大概連刷網頁的力氣都沒了。

  不過……

  這個週末就能見到流水姬的真面目了呀!

  三好鶴見摟著抱枕整個人興奮地在軟趴趴的床上滾來滾去。

  面基,這就是傳說中的面基!

  三好鶴見人生第一次同網友面基即將正式展開!

  網路對面的,是人是鬼,是妹子是偽娘,一切盡在三天后!

  「你已經餓瘋了嗎?」

  不知何時歸來的弟弟阿學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鶴見房間門口,視線冰冷的注視著翻滾中的她,滿眼毫不掩飾的蔑視。

  「爸媽不在家就本性畢露,你還能更邋遢一點嗎?親愛的姐姐。」

  「唔,唔,別計較那麼多。這次的咖喱雞味道不錯,這家做便當的大廚發揮太不穩定了。」挖起一大勺咖喱飯填進嘴裡大口咀嚼,三好鶴見心滿意足的歎息著。

  明明已經朝他做出「跪安」的手勢,弟弟阿學卻絲毫沒有領命而去的趨勢,甚至還搬來個板凳,在鶴見身邊坐下。

  「姐姐,我下學期就要開始填報國中了。」

  鶴見這邊繼續毫不鬆懈的咀嚼。「喔喔,很好,阿學想讀哪裡?」

  「冰帝。」

  「擦!別往火坑裡跳啊!」

  「你說髒話了,姐姐。」少年伸手遞過一張餐巾紙,「嘴巴上沾到咖喱了。」

  「阿學。」

  最後留戀一眼剛挖了幾口的咖喱飯,三好鶴見隨手擦了擦嘴,毅然決然的放下便當,面色堅毅。

  「現在的冰帝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冰帝了,想要重複姐姐的運氣是行不通的。作為外校生,沒有特殊推薦很難入學。」

  言詞懇切,句句發自肺腑,充滿說服力與公信力。然而,對方並不像是輕易能夠被打動的。

  「宍戶叔叔答應幫我想辦法,冰帝幼稚舍的教師說話總有些分量吧。」直面著一貫一意孤行的長姐,少年面色絲毫不改。

  忍不住長長歎息。三好鶴見別開眼睛,「何苦呢,阿學,優秀的私立都內有很多,為什麼是冰帝呢。」

  「姐姐不想同我讀同一間中學嗎?」阿學聲音沉靜,平靜的直視著鶴見的眼睛。

  漆黑的幾不見底的雙瞳蘊藏著深不可測的暗潮。

  一瞬間,鶴見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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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的戰爭

  章七無懼風雨

  入梅後的東京總是會突然陰雨綿綿叫人心情壓抑。

  與其說是心理作用,倒不如說是低氣壓對身體的影響反映到大腦皮層的緣故。

  午間偷溜出校園,去隔壁甜品店吃帕妃卻橫遭大雨阻截。冒著突如其來的大雨一路跑回教學樓,鶴見斜倚在門柱上,凝望著整個煙雨朦朧的校園。

  憂鬱的好似她最近心情的雨季東京。

  「東京的雨季真漫長呐。」她輕聲感慨,「不過,剛剛打雷了呢。『雷聲響,梅雨停。』不是有這樣的俗語嗎?那麼,會好起來了吧。」

  「說這些有的沒的,還是趕緊把頭髮上的水揩幹吧。」嫌棄的擰著滴水的裙角,花輪天真拋給她一個大大的白眼,「那種迷信的俗語多半是做不得准的。」

  「啊,啊,整個人都不清爽了。黏黏膩膩的渾身發癢。」鶴見不滿的抱怨著,「今天明明出了會太陽的。」

  「發癢的是你的心吧。」天真嘲弄般用半邊臉笑著。

  鶴見低下頭擺弄起淋濕的外套來。

  「這是什麼?」天真拿起鶴見從衣兜中掏出晾曬的手機,「好可愛的吊飾!在哪裡買的。」

  「不是買的,是論壇做的。因為我是負責人之一,所以是頭一個拿到的呢,背後刻著001哦。」看到那個經由自己和「流水姬」的努力終於順利完工的論壇紀念吊墜被好友誇獎,原本低落的情緒一下高漲起來。

  鶴見笑眯眯的接過手機晃了晃,「沒辦法,這個不能給天真哦,因為是論壇專屬,只有同論壇的人才會有哦。因為是全國性的論壇,所以,將來在任何地方碰到有這個吊飾的人,一定就是同論壇的朋友呢,呐,這樣的緣分際遇感,是不是很棒!」

  鶴見眨了眨眼睛,笑得得意無比。

  「哦。」天真卻只是隨意的理著裙擺,愛理不理的口氣,「沒覺得有什麼意義。」

  鶴見倒也不失望,依舊笑嘻嘻的,「這種感情,不愛刷論壇的天真畢竟是不懂得的。」

  起初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帖子中,有人突發奇想,為這眾人齊聚之地畫了一張標誌圖。

  然後便有更多人貢獻出更多的設計。不知不覺間,這爭相發表自己意見的帖子變成了類似設計比賽的東西,大家各抒己見,最終投票選出了一個圖案。

  再後來,有人提議將這凝聚所有人心血的圖案做成方便攜帶的紀念物。商討成行後,叫做流水姬的那個ID說自己有認識東京周邊的工廠,可以負責訂做。身為東京人的鶴見便自告奮勇站出來協助。

  儘管也遇到許多困難,然而,當吊飾的成品擺在面前時,所有曾經付出的汗水都變成了值得。

  更何況……

  在這過程中,認識了一枚新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呐。

  鶴見忍不住扯開嘴角,流水姬那傢伙……

  「鶴見是笨蛋!」

  天真突然高亢拔起的聲音在耳邊尖利的炸響,鶴見只覺得手上被猛地一拽,一道銀色的弧線在空中高高的劃過,消失在遠處煙雨濛濛的花壇裡。

  「天真!」

  費勁辛苦才順利製作完成的論壇紀念吊墜被這麼粗暴的扔掉,饒是對好友一向溫柔的鶴見也忍不住上火。

  「夠了!」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住想要發怒的心情,責難地朝天真瞥了一眼便沖進了雨幕之中。

  ……

  找不到。

  即使將每一片葉片撥來開,這樣細細的地毯式掃蕩了三四遍,鶴見還是尋不見那抹小小銀色的蹤影。

  午休已經結束。

  上課鈴急促的響畢,整個校園都變得寂靜起來,只有高高的教學樓中偶爾傳來老師鏗鏘有力的講課聲,被肆虐整個校園的風雨所扭曲,澀滯得仿佛斷斷續續的電波。

  不論從客觀條件還是從事實結果上說,鶴見都是蹺課了。

  作為一向循規蹈矩的好學生,這是她平生的第一次蹺課。僅僅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吊飾就翹課,以三好鶴見價值觀來衡量,這是極不划算的。然而此時,有一種倔強的情緒支配著她,令素來乖巧的她在上課鈴敲響後,仍然彎著腰在花壇裡摸索個不停。

  隔著厚厚的雨幕,門廳裡的情形幾乎看不見,然而鶴見知道,天真就站在那裡遠遠地看著自己的身影,等待著自己的妥協和放棄。

  這一次絕對不再縱容她。

  因為寄託著寶貴心情的物品被這樣任性的丟掉,鶴見也是動了氣的。

  可是,哪裡都找不到。饒是賭氣的鶴見也忍不住焦急起來。

  身上的校服已經被徹底淋透。

  以天真那傢伙的刁蠻是絕對不會妥協的,如果不找到吊墜就回去教室,就等於率先低頭妥協,這樣以來,那個任性的大小姐只會更加得意。

  所以,即使為了爭口氣,也一定要找到那個刻著001的吊墜。

  「咦,我不是唯一一個蹺課的嘛。」突然有人撐著傘湊到鶴見的身邊,好奇的看著她在花壇中翻找。

  「這裡埋藏著寶藏嗎?」

  見鶴見半響不理他,只顧著翻找,那個討了沒趣的男生抓了抓腦袋,「那,我也一起來找吧!」

  雀躍的,仿佛發掘了有趣的遊戲般的興奮聲音。

  鶴見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卷卷的棕黃色短髮,鶴見認出了他,網球部的慈郎,經常躲在場邊睡覺偷懶實力卻相當了得的正選。

  是個還蠻好說話的好人。

  「銀色的方形吊墜,背面刻有001字樣,那是打開蛋糕寶庫的鑰匙。」鶴見板著臉,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真實可信。

  「喔,喔,好厲害呐!」和鶴見原有的印象相似,名為慈郎的少年顯而易見的是某種可以與草履蟲稱兄道弟的奇妙生物。這樣拙劣的謊言,輕易的便會上當。

  「慈郎君,你負責左邊花壇,我負責右邊,加油一起找到開啟寶藏的鑰匙吧!」舉起拳頭,擺出綜藝節目主持人那種誇張的元氣造型,鶴見大力鼓舞著這突然冒出來的免費勞動力。

  單純的少年一邊慢吞吞的搔著腦袋奇怪著對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一邊依言在花壇裡翻找起來。慈郎專注地找尋著,連傘都忘了撐,整個人暴露在雨水之中,很快便同鶴見一樣,被淋了個透心涼。

  然而,新加入的勞動力並沒有使鶴見低迷的幸運值有所提高,一直到下課鈴打響,落湯雞狀的兩人仍未能找到那個方形的吊墜。

  不僅如此,隨著雨勢漸小,這校園內大動干戈的一番行動終於引起了某些特別關注校園內舉動的人員的注意。

  比如,教師休息室內的教導主任。

  「你們在幹什麼!」

  與西化的自由校風截然相反,不管是思維還是語言昂或是行動模式都僵化的仿佛剛剛從昭和年代穿越過來的教導主任,一直是全校學生心目中「校園怪獸排名首位」蟬聯的霸主。

  被那種據說刻意練習過,震撼程度堪比充楞角色搞笑藝人的嗓音在耳邊吼叫著斥責,那是一種足以令人肝膽俱裂的恐怖。

  就算是練就了天雷劈下巍然不動功力的三好鶴見,也無法在這種攻擊下保持淡定。

  她猛的一個哆嗦,所有動作瞬間停住,既不敢繼續翻找也不敢站起身來。悄悄偷眼去瞥左邊的慈郎,也是同樣的僵死定格狀態。

  這下可糟了!

  這麼想著,她低著頭,同剛剛認識的慈郎同學偷偷交換了一個難兄難弟的眼神。兩隻落湯雞垂頭喪氣地縮著肩膀,並排站著聽訓。

  「竟翹課在這裡毀壞校園綠化,太沒有自覺性!你們是哪個班的!扣操行分!全校內通報!放學後打掃教學樓一個月!!」不知是為了風紀被破壞而憤怒,還是單純找到了斥責學生的藉口,教導主任操著濃濃的昭和風味語調大吼大叫著。

  「誒……」沐浴在教導主任橫飛的唾沫雨中露,慈郎小聲嘀咕,「一個月……要缺席比賽了,跡部又該生氣了……我的蛋糕……」

  吊墜沒找到倒欠了慈郎一個絕大的人情,說不定還會被暴怒的跡部視為眼中釘。這下完全不划算了!此時,鶴見低著頭簡直懊悔的恨不能拿著赫敏的計時器穿越回一個小時之前。

  那邊慈郎已經頂不住壓力,向教導主任誠實的坦白起來,「我是二年……」

  「他們是在替我做事。」突如其來的熟悉聲音,輕浮的仿佛故意般帶著點鼻音。

  「他們翹課是我欠考慮的原因,由我來接受懲罰。但網球部正面臨比賽,打掃教學樓的懲罰請務必寬限……」一掃往日囂張氣焰,跡部竟畢恭畢敬地向教導主任道起歉來。

  鶴見先是一楞,隨即記起,跡部這傢伙雖然傲慢討嫌,平日課堂上對老師倒還是尊重有加。

  不等鶴見反應過來,教導主任便輕聲咕噥了幾句「看在跡部君的面子上,下不為例」之類的話走開了。畢竟是多年老江湖,雖然跡部攬下責任,口裡說著請懲罰,教導主任也不會真的不識趣的讓學園捐助人之子掃教學樓廁所。

  「哇!跡部!」剛剛還在打顫的聲音一下復活過來,名為慈郎的少年興奮的朝剛剛出現的少年撲過去,下一句話,便讓正準備開溜的鶴見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你也是來找蛋糕寶庫鑰匙的嗎?」

  此地無銀三百兩。

  鶴見窘迫的朝跡部的方向望了一眼,對方那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正在她的臉上來回巡梭。

  這種小花招是決計瞞不過那種犀利眼神的。抱著破罐子破摔心態,三好鶴見乾脆挺起了腰杆,堂而皇之的沐浴在對方投射過來的鄙薄目光中。

  跡部轉回眼睛,嫌棄的示意身後的大個子把某個得救後過度興奮的少年拎得遠一些。

  「本大爺只是站在窗邊看風景,卻發現有兩個愚蠢的傢伙在花壇裡影響觀瞻。」

  「哇,那跡部你是特意來從教導主任手下救出我們的!」

  不得不說,某位元單細胞生物在語言理解能力方面也是一朵奇葩。從那種傲慢到欠揍的語言中聽出關心來,實在是種了不起的能力。

  慈郎還在興奮的叫著些什麼「跡部好厲害」之類的話。鶴見悄悄的挪動著雙腳,試圖悄無聲息的潛逃。


各自的戰爭

  章八花壇工作

  天往往不從人願。

  就在鶴見順利移動到廊簷下,即將成功逃竄進教學樓內的關鍵時刻。天真的慈郎少年突然大聲喊住她,「呐,呐,你不找寶庫鑰匙了嗎?」

  「一起找吧,我一個人獨吞會不好意思的!」善良的好少年體貼地大聲提醒。

  「慈郎,沒有寶庫那種東西。」跡部似乎很是為自家部員的低智商而羞恥,一貫高亢倨傲的聲音都壓低了幾分。

  「有的,有的,銀色的,方形吊墜,背面刻著001!」夢想著蛋糕寶庫的慈郎手舞足蹈著,絲毫未察覺身旁兩人的尷尬。

  跡部再次朝鶴見深深的瞥了一眼,不等鶴見做出反應,便轉向慈郎,「那種東西,本大爺會派人找給你的,現在,弄幹自己,去上課。」

  「那,我們三人一起分享蛋糕寶庫吧!」慈郎好心的招呼著再次拔腳開溜失敗的鶴見。

  「啊……好啊好啊。」一邊在心中默默地流淚,鶴見窘迫的點頭應承,在跡部的複雜目光中,將自己不算高大的身軀一縮再縮。

  雖然極度反感,然而就連鶴見也不得不承認,跡部景吾的行動力一向是迅捷而可靠的。

  第二天的早自習,一道銀光便從天而降落在鶴見的桌上。

  從書本上揚起眼睛,毫不意外的對上了那雙狹長而犀利的鳳眼。

  「謝謝。」瞥了眼銀色方塊背面刻著的001,鶴見禮貌的向對方致謝。

  「二號料理教室。」自高處俯瞰著她,跡部頗有王霸之氣的緩緩開口,「午休時帶慈郎去蛋糕寶庫。」

  呆愣片刻,猛然理解了對方話中含義的三好鶴見幾乎眼淚掉下來。

  這是□裸的真愛吧!

  類似於用我權勢開道,換你一世天真之類的。

  在這種莫名感動的心情下,鶴見說出了一句令她此後後悔了很久很久的臺詞。

  「不一起去嗎?慈郎君好像希望三人一起分享蛋糕寶庫。」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二號料理教室裡,鶴見端著一碟堂島卷,憂傷的叉下。

  蛋糕是高級料理亭西點大師的作品,平日裡吃不起也吃不到的上等貨。口味也是百裡挑一沒話說的好味道,只是,這原本應該美好的一切,卻因為某個傢伙的出現而變了味道。

  瞥了眼與華麗的蛋糕相映成趣的華麗少年,鶴見頓時意興闌珊。

  這種欠了討厭的傢伙大人情的不乾脆心情,黏黏糊糊的仿佛窗外陰沉沉的梅雨天。

  不知道要用多少篇跡部大人盛讚長詩才能彌補過來。

  雖然開口邀約是她自己腦筋糊塗不清楚。然而通常情況下,這位元大爺即使被邀約了也該傲慢的說什麼「本大爺對此沒興趣」之類的臺詞拒絕掉吧。為什麼竟然會欣然答應。

  果然還是太愛那名慈郎少年的緣故吧。

  吃著蛋糕的少年正開懷大笑著同跡部說些什麼,那啞金髮色的少年斜靠在椅背上望著他,面上帶著寵溺的表情。

  鶴見默默地將椅子朝一旁拉了拉,儘量為兩人留出獨處空間來。

  能這樣相處真好。

  想起曾經整日黏膩在一起如今卻陷入冷戰的好友花輪天真,鶴見便忍不住想要歎息。

  「三好君,蛋糕不好吃嗎?呐呐,為了這蛋糕寶庫,我現在每天訓練都要被罰跑二十圈呢,要珍惜呀!」

  短卷髮的少年關心著縮在蛋糕山中的少女。

  「好吃。」鶴見憂鬱的往嘴中填了一口蛋糕,扯開一個苦澀的笑容。

  跡部再次掃視了她一眼。

  「三好君和好朋友吵架了嗎?」

  一派天真的慈郎突然射出了正中紅心的一槍。

  淬不及防之下,鶴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誒,為什麼?」

  「因為……」鶴見無奈的吐氣,「因為她過於喜歡我了吧。」

  「這樣啊。」慈郎拖長了聲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敢於干涉本大爺想法,本大爺就會讓他老實閉嘴。」歪靠在沙發椅中的跡部莫名的冒出一句。

  跡部的話仿佛大有深意,又仿佛只是一貫的倨傲,令鶴見一時摸不著頭緒。

  「跡部的意思是,即使是朋友,對於太過分的事情,就要態度強硬。」塞了一大塊蛋糕在嘴裡,慈郎一邊大嚼一邊把跡部的中心思想翻譯給鶴見聽。

  對天真強硬嗎?那種事情有些難以想像。

  自結識以來,鶴見從未對花輪天真說過什麼重話,唯一可以算得上批評的,大約是真心話大冒險時,曾經說過的一句,「天真的缺點是,太愛賣萌了。」

  因為知道天生可愛,所以便仗了這可愛而肆意撒嬌。天真所做的就是這樣。

  只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的自己卻從來沒有察覺,總是因為「萌」就縱容著對方的自己,或許也該為天真的過分行為負起一定責任來。

  「謝謝你,跡部君。」

  沒有假情假意的稱呼「跡部大人」,這一次,是誠懇的發自內心的感謝。不在意對方是否照例輕視這份「庶民廉價的謝意」,鶴見微笑著向他致意。

  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感謝是否好好傳達到了那位大爺的耳中,鶴見不得而知。紆尊降貴般陪著兩人吃了幾塊甜點,跡部便以網球部事務為由,離開了料理教室。

  自那之後,她與他依舊是陌路般的存在。

  終究,跡部也只是為了朋友慈郎,才會與並不相熟的她坐在同一間教室喝茶吃點心。幸而,三好鶴見實在是個有理智的人,並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如此便可以同他交起朋友來。

  三好鶴見總覺得,跡部待後援團的態度並非單純的倨傲,他大約是像古希臘的某些哲學家一樣,根本就視女性為沒有理智不可教化的異類生物。

  然而不知為何,一如既往的站在女生中,看著跡部目不斜視的從面前經過,鶴見心底忽而湧起些許失望。

  儘管厭惡著跡部那總是目高於頂的態度,然而內心某處,也曾期望過能夠與他平等相處。所以,才會在那錯覺的友好之後,更加的失落。

  可惜終有些人,是做不得朋友的吧。像她和慈郎,自那次做過難兄難弟後便結下深刻戰友情,慈郎還給了鶴見一張他家洗衣店會員卡呢。一點都不計較鶴見騙他的事!

  鶴見無奈的聳聳肩。

  「最近,我好像不大討厭那傢伙了。」挖了一大勺冰帝學生餐廳特供豪華版水果霜淇淋填進嘴裡,鶴見滿足的咂著嘴。

  「感冒剛好還是悠著點好。樂極多半是要生悲的。鶴見的C cup已經很大,再升杯會成為負擔的。」一番期期艾艾後,總算同鶴見和好如初的花輪天真溫柔貼心了沒幾天,便恢復了那張照舊的吐槽臉。

  「也不想想我是因為誰而感冒的!」鶴見毫不客氣的吐槽回去。

  那次冒雨尋找吊墜之後,儘管仗著身體素質不錯,總算沒有頭疼發燒,但感冒還是免不了的。又悶又熱的夏天,鶴見不得不忍了一周多沒吃清涼的霜淇淋。

  簡直殘念極了!

  天真嘟著嘴撇開眼睛不說話。

  見到那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模樣,鶴見幾乎要心軟了。然而,想起跡部的話,她終於努力翻起眼睛,做出絕不妥協的生氣表情。

  「好嘛,反正我不該太任性,我錯了。」天真不情不願的道著歉,用力把小勺斜插在霜淇淋堅實的表面,「那個東西最後不是找到了嗎。都請鶴見吃霜淇淋賠罪了,還不夠原諒我嘛……」

  「喂,天真,說真的,今後別那麼任性的耍性子了。我會為難的。」終於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面前敗陣,鶴見的口氣軟下來。

  好在天真並非不知深淺的人,話已至此,便老實點頭應承。鶴見便高高興興的轉開了話題,聊起最新一期《seventeen》上刊載的新品錢包。

  「的確,這種珠光裸粉品質感很不錯,從千篇一律的書包裡拿出來一定超搶眼。不過我比較喜歡那個粉紫色菱格紋的。」一貫眼光挑剔的天真難得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可是,哪一個都要兩萬五千塊耶,不知道要攢多久的零用錢才能買的起,學生餐廳的伙食太高級,最近都沒有富餘的零用錢,要不……今後還是自帶便當好了。」

  「抱著窮酸的便當盒子坐在西式餐廳吃飯裡嗎,感覺很差啊。」聽到這番話,天真頓時蹙眉不已,「包包的話,我送給鶴見做生日禮物好了,不要帶那種簡陋的便當來學校啦。」

  「喂。拜託,手制便當有什麼問題嗎?冰帝又不是真的貴族學校,一直都有自帶便當的同學啊,你最近《花樣男子》看多了嗎?那種英德式土豪口吻算什麼啊!」

  聽到好友這種跡部式,不,比跡部那個自大狂更讓人生悶氣的發言,鶴見果斷伸出雙手扯住好友兩頰,用力揉搓。

  「快醒醒啊,偶像劇中毒少女!別隨便把人代入『杉菜』的角色設定啊!難道你要說跡部是『道明寺』嗎?拜託,我才不會和那種混蛋相愛相殺!」

  「鶴見才不是杉菜呢。」勉強掙脫鶴見的□,花輪天真哭喪著臉,兩頰被扯的地方紅成一片,「跡部後援團代表是百合之類的角色還差不多。」

  「那你就是那個陰險的大小姐櫻子!」竟被說成時下流行的電視劇《花樣男子》裡那個整天諂媚討好男主角道明寺的愚蠢女配,鶴見憤憤然反戈一擊。

  「我的美貌可不是整容出來的!」

  「喂,喂,天真你的臉皮上鍍了防火塗層嗎?」 這幾近厚顏無恥的自滿發言令鶴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花輪天真楞了楞,猛然察覺自己發言中的不妥,跟著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兩人相對著笑了好一會方勉強止住。

  「呐,鶴見,說真的……」表情一貫軟糯可愛的天真一反常態的嚴肅起來。

  「誒?」鶴見疑惑的望著她。

  周圍的光線突然暗下來。

  「你們是二年級吧。」

  硬梆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幾個三年級前輩圍住兩人所坐的餐桌,自上而下俯視著她們,長長的陰影投射在圓桌上,籠住了世界的光。


各自的戰爭

  章九疑獄元兇

  圍住她們的是不認識的人。聽口氣也算不上和善。

  鶴見不禁有些擔憂,悄悄瞥向身旁,天真也是不明所以的樣子,眉心微蹙,撲閃的大眼睛裡滿是恐懼。

  要保護她。

  鶴見猛地起身,「是的,請……」

  「請問前輩們有什麼事情嗎?」清脆的聲音在近旁響起,天真不疾不徐的站起來,嘴角眼角都俏皮的彎著,討好的朝前輩們笑著。

  「你們沒有參加社團吧,竟然這麼悠閒。」為首的高個子女生皺著眉,極為看不順眼地掃視著兩人。

  「其實我們……」鶴見小心翼翼的揣摩著這些不速之客的心意,試圖辯解。對方卻並不想聽到她們回答,自顧自的講下去。

  「為準備學園祭,執行委員會都快忙死了,這麼清閒就來幫忙。」

  ……

  面對高高堆疊直達屋頂的紙箱,兩人面面相覷。

  「哦。」

  困難的吞了口唾沫,鶴見艱難開口,「要不,還是我來搬運,天真你去拼裝臨時舞臺吧。」

  花輪天真可憐兮兮的望著她不做聲,大眼睛閃爍著,幾乎流下淚來。

  「別擔心,這玩意其實不重。」鶴見捋了捋袖子,示範性的搬動了一下,「就是太寬,我個子高胳膊長,比你方便些。放心,不比拼裝舞臺費太多事啦!」

  「那……」天真猶豫著,「我去體育館了,鶴見你自己小心,太累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

  「嘿!」鶴見握起拳頭,學著當下流行的搞笑藝人,一邊跺腳一邊來回向下猛錘,「那種事情沒關係!那種事情沒關係!」

  天真無法直視地扭向一旁,「別丟臉了,我先走了。」

  待到天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鶴見轉頭望了眼堆疊的紙箱,無力靠住門框,洩氣的歎息。

  抓著二年級的女生做體力活,這分明是欺負人。然而作為資歷尚淺的後輩,在三年級前輩面前是沒有什麼抗爭餘地的,何況對方又是學園祭執行委員會,師出有名,若是計較起來,鶴見她們反而會落人口實。

  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得罪到了那些前輩,又或者只是單純看見兩人輕鬆嬉笑不順眼。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將校服外套扣子解開,她捋起袖子用力的搬起箱子來。

  前輩們交代的任務是將箱子們從二樓搬到一樓大廳。儘管單個來看,裝著零散小東西的紙箱並不算重,但幾個來回下來,鶴見便感到異常吃力。腳下步伐虛浮,胳膊也酸得幾乎抬不起來,鶴見幾乎可以想見明天一覺醒來,自己百骸俱散的酸痛情形。

  平白攤上這麼倒楣的事情。真是生活處處有陷阱。光謹言慎行夾著尾巴做人都不夠,今後怕是還得在出門前蔔上一卦才行。

  正出神,沒留意腳下一軟,重心立刻失衡,地心引力的強大作用下,鶴見連人帶箱子向樓梯下方趔趄著跌去。風疾電馳間,來不及多想,她用力向牆邊撞去。肩膀重重的撞上樓梯牆面,痛得她緊緊咬住牙齒才沒慘叫出聲。

  通過肩膀與牆壁的作用,動能轉化勢能終於緩解了鶴見下跌的趨勢。然而沒有緩衝便被強制急停的紙箱,內容物卻在動能作用下突破了沒有封住的箱蓋飛了出去。

  簡而言之,就是鶴見撞在牆上,紙箱裡的東西飛了出去。

  這種時候還不忘用物理學原理解釋,痛的齜牙咧嘴的三好鶴見由衷的覺得自己是勤奮好學的好孩子。儘管,她的物理成績並不怎麼好看。

  將箱子頂在牆上,騰出左手揉了會肩膀,鶴見穩了穩身體繼續沿著臺階向下。

  從箱子裡飛出去的那些紙板做成的不明物體正靜靜的躺在下方的走廊裡。

  要不就當做沒看見把那些玩意丟在那裡吧。

  心情一點都不愉快的三好鶴見壞心眼的想。反正那麼多箱子,少了點東西一時半會發現不了,最後就算追究起來,也搞不清是哪個環節的問題。

  她仰起臉朝樓梯上面望著,再度確認這偏僻的活動大樓角落並無他人。

  就這麼定了。

  那群隨意差遣人的傲慢傢伙,讓她們吃點苦頭好了。

  「上面有幽靈嗎?」

  從地底幽幽而起的不明聲音輕輕傳來。鶴見頓時毛骨悚然。

  「什……什麼……」

  「這個校舍裡有幽靈呢,你沒有聽說過嗎?」幽幽的聲音不依不饒的纏繞在耳邊。

  穩了穩心神,鶴見睜大眼睛看見樓梯轉角的玻璃窗射進來的燦爛陽光。窗外小鳥正嘰嘰喳喳的鳴啼著,正是一片欣欣向榮的初夏。

  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鬼,鶴見壯起膽子大聲回應。

  「幽……幽靈個鬼啊,你當我是日吉若嗎!我三好鶴見可是堂堂正正的無神論者!」

  網球部一年級新人日吉若猛的一個踉蹌,打出一個響徹雲霄的噴嚏。

  「日吉君怎麼了?」鳳長太郎關心道。

  「是他最喜歡的幽靈附體了吧。」一貫看不慣這個愚蠢的熱衷於靈異話題的學弟,宍戶亮嘲諷道。

  「前輩,隨意輕視靈異要吃苦頭的。」日吉冷冷的瞥著這個紮著長辮子毫無日本男兒幹練感的壞脾氣學長。

  宍戶的苦頭是否會降臨,目前尚未明瞭,然而這邊廂,三好鶴見的危機卻正迫在眉睫。

  「大聲報出自己名字可不是明智的事情,被幽靈聽到了,會趁虛而入的。」幽幽的聲音聽起來近在咫尺。

  鶴見聽到了臺階上傳來的輕輕腳步聲。

  我擦!這世界觀不對勁吧。作者掛的真的不是綜漫嗎?

  她顫抖著試圖挪動腳踝,卻發現僵硬的雙腿一步都無法移動。

  可惡。

  她踮了踮手中的紙箱,稍稍安心一些。作為武器倒有一點攻擊力,至少足以贏得些時間。

  靜心聆聽腳步聲,計算大致方位,舉起紙箱朝著幽靈砸出去!

  手上的紙箱卻像被一股不明外力控制住,鶴見再三用力,紙箱仍巍然不動。

  這……

  自骨子裡打出一個寒戰,連頭皮都冷的發麻。

  「東西掉出來了。」

  一張陌生的臉從紙箱後冒出來,將那些掉出的紙板放進去。

  「學長啊……」看清楚對方領口上的標誌,鶴見長長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呵。」對方卻也不解釋,只是在紙箱裡翻動著,「網球部的時代劇道具?怎麼讓女孩子來搬。那些自大的傢伙……」

  雖然對網球部部長跡部大為討厭,然而這打倒一片的地圖炮攻擊物件畢竟包含了自家青梅竹馬宍戶亮和好「閨蜜」忍足侑士。三好鶴見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更正一下這位元學長的錯誤印象。

  「不,是執行委員會的學姐讓我來搬的。」

  「喔。」對方點了點頭,「這些原本應該網球部自己做,大約是藉口備戰全國大賽,把這些活全推給了執行委員會吧。雖然礙於跡部學生會長的威勢不得不應承下來,委員會那些人多半也不甘心就這麼吃虧……」

  結果……就輪到閑坐在餐廳的她們這些學妹倒楣了。

  這個仇,果然還是要算到仗勢欺人的跡部景吾頭上。

  「那些傢伙,參加個全國大賽就氣焰囂張成這樣,好像只有他們忙一樣。現在的網球部……」

  「啊,其實也不是啦,網球部也是有好人在的。」鶴見慌忙替自家青梅竹馬正名。

  「喔。」對方笑笑,伸手像是要接過鶴見手中的箱子,「很沉吧。」

  「還好。」

  觸碰到紙箱之前,那學長卻仿佛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突然將手縮回。

  他脖子伸長,越過紙箱朝鶴見身前湊了湊。

  「原來是這樣。」拖長了音節,了悟的聲音。

  「那麼你就自己搬吧。」乾脆俐落毫不留情的聲音。

  凝視著鶴見茫然不解的失望神情,那陌生學長漫不經心的輕笑,「也難怪她們找上你。」

  「你知道,這個校舍的幽靈傳說嗎?」冷眼旁觀著三好鶴見費力的搬運紙箱,那毫無紳士精神的三年級學長悠哉的跟在她身後。

  「我是無神論者。」為對方前後不一的奇怪態度頗火大,鶴見沒好聲氣的回道。

  「從前,有個剛剛當選為學生會長的前輩,寶座還沒坐牢,便被一年級新生強行趕下,淪為大家的笑柄。他退出學生會,連課也不去上,從此消失在所有人視野當中。有人說,最後一次看見他,便是在這個校舍之中。那時,他面色蒼青,形容慘澹,即使跟他說話也只能聽到意義不明的哀鳴。後來,這個校舍中時常會響起奇怪的悲鳴,大家都說,是前輩的怨念作祟。」

  脊背一陣寒涼,鶴見顫巍巍地瞥了眼身邊正閒庭信步悠然自得的學長。

  這麼說起來,剛剛是不是聽到過什麼奇怪的聲音。

  原本以為是風聲的……

  等等。

  鶴見頓悟,故事中的一年級新生,即是跡部景吾。所謂的從前,不過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而已。而那個學長,應該是今年年初剛畢業的那批學生中的一個……

  前任學生會長因為想不開發生了不測。這種震驚全校的爆炸性新聞,即使跡部財團再也有能量掩蓋,也絕不可能沒有一絲風聲傳出。

  相比起前任學生會長中的幽靈,這個信口雌黃的三年級學長才更可疑吧。

  鶴見疑心的偷眼打量那陌生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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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的戰爭

  章十素質主義大祭

  神秘的學長慢條斯理地走在鶴見前方,還故意的聳動著肩膀哼歌,以顯示自己的輕鬆自在。

  猜不出對方打的什麼算盤,鶴見來不及翻白眼,只敢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打量他。

  一頭海藻般的長髮很有些頹廢的藝術氣息,修長的身影投射在走廊的白牆上,深深淺淺,倒不像是鬼。

  抱著紙箱走到陽光普照的一樓大廳,從剛剛起便籠罩全身的那陰冷氣氛頓時消減不少。一路懸到嗓子眼裡的心也隨之落回遠處。

  「鶴見,你在幹嗎?」

  應該正在網球場上訓練的青梅竹馬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狐疑的目光在抱著紙箱的三好鶴見和悠哉遊哉的學長間來回巡梭。

  不等鶴見回答,那學長便輕笑出聲。

  「網球部的呀……你們部長的後援團幹部正替你們幹活呢。」

  「誒?!混蛋!」瞬間領悟了學長言下之意,宍戶亮憤慨的沖過來,搶過鶴見手中的紙箱。

  「竟然欺負女生!遜斃了!」

  「跟我可沒關係。」學長輕飄飄的擺著手,目下無塵地投下冷冷的視線。

  一貫衝動的宍戶亮竟似對那學長頗為忌憚的模樣,只是恨恨的瞪著眼睛。

  「說到底,還是隨便把事情推給執行委員會的網球部不好。看不下去的話,就自己來做啊。」眯眯笑著沖兩人擺了擺手,學長搖晃著走開了。

  「對不起,鶴見,連累你了。」轉回頭面對鶴見,青梅竹馬君面色沉痛的自責。

  「沒事沒事。」

  之前就對這場飛來橫禍不明所以,原來沖的是她胸前佩戴的跡部後援團幹部標誌。反正也沒遭遇什麼太壞的事情,實在要怪,大概也只能怪到到處樹敵的跡部景吾頭上。

  不過,有了宍戶在,工作頓時輕鬆不少。鶴見笑眯眯的跟在青梅竹馬身後,樂得做甩手掌櫃看他一趟趟搬運紙箱,偶爾幫他穩一穩手中的紙箱。

  「亮認識剛剛的前輩?」

  「啊。」宍戶並不否定,「文學社的社長。他哥哥是被跡部打敗退出網球部的前輩。一直明裡暗裡在文學社會刊上映射貶低網球部,遜斃了!」

  「呐,亮,你知不知道以前那位學生會長卸任之後去了哪裡?」

  「哈?誰會管那種閒事。」毫不在意的切了一聲,宍戶的聲音裡滿是對敗者的不屑。「幹嘛問這個?」

  因為聽了文學社長的鬼故事,這樣的原因無法對青梅竹馬直言,鶴見顧左右而言他,「就是好奇啊。」

  「要不你問問忍足,那傢伙對學生會的八卦瞭解最多。」

  「我也是這麼想呢。」鶴見大為贊同的點著頭,「那傢伙一看就是一副八卦雞婆的樣子。」

  「哼,遜斃了。」雖然紮著小辮子但性格無比男前的青梅竹馬君對此呲之以鼻。

  「前任學生會長?」聽到此人的名號,忍足仿佛大為意外。

  推了推眼鏡,他朝鶴見露出一個毫無節操的魅惑笑容。

  「啊,被跡部趕下臺之後聽說很消沉呢。後來再沒有過他的消息。大概嫌丟臉,沒有直升冰帝去其他高中了吧。」

  好可疑。

  一邊嫌棄的扇著驅散忍足少年隨意釋放的魅力,鶴見蹙起眉頭。

  本以為文學社長的故事只是鬼扯,聽取忍足的證詞後卻只覺得更加迷茫。傳說難道是真的?前任學生會長悲憤之下遭遇了不測,還化身怨靈為害校園。

  別開玩笑了,又不是通靈王劇組。那種靈異的事情怎麼可能存在!

  像驅趕討厭的蒼蠅般用力揮手,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外,她努力鼓起兩頰的咬肌,擠出一個基本上可以稱之為「笑」的表情,「話說……從剛剛起我就想問了。」

  「什麼?」好紳士忍足侑士面帶親切的微笑,頗體貼的微微側過耳朵。

  「……現在是網球部訓練時間吧,你們為何一個個如此悠閒在校園裡晃蕩!有這個空閒為什麼不去把該做的活做掉,連累我倒楣被抓包做苦工!」

  「噓——」忍足突然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發生了關乎網球部生死存亡的大事件,大家正在為之奮鬥……」

  「少拿那種藉口唬我!」一個大白眼翻過,鶴見不屑的戳穿對方的謊言,「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件,你們會一個個面帶詭異笑容的『奮鬥』麼?」

  她義憤的將食指延伸到所能達到的最遠之處,朝向那邊來來往往的正選球員們。

  突然被學姐的手指堪堪指住,恰巧路過的銀色短髮學弟不明所以的瞪大了眼睛。

  「沒你的事,長太郎。」宍戶摟住小學弟將無辜中招的他帶開。

  被一個人留下面對鶴見的忍足卻並不解釋,抿緊雙唇,露出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神秘表情。其形其狀欠揍程度直逼沒事便仰天狂笑言必稱「本大爺」的那位。

  所謂近墨者黑,連文藝少年都會被自大狂傳染成裝嘩——青年。

  鶴見倒也不追問,冷笑一聲便自行走開。

  雖然被兩大勢力角力傾軋誤傷到,實在令人不爽。然而從天而降的苦力活被宍戶接手,也算是網球部承擔起了該盡得義務。三好鶴見畢竟不是太平洋對岸某國一般管得寬的世界員警,網球部仗勢欺人壓制執行委員會對她來說不過是無關的閒事而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青梅竹馬君還有閒心來幫她搬箱子,毫無憂心忡忡之感,便知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故。與宍戶無關的話,網球部這種是非之地的所謂大事件她才沒有興趣關心。

  看忍足最後那遺憾的眼神,仿佛為希翼鶴見哀怨地圍繞他求八卦的心思落空,而黯然傷心。念及此處,鶴見的心情瞬間晴朗起來。

  至於那令人介懷的倒楣催前任學生會長,去圖書館查一查愛文學社曆期會刊找一找蛛絲馬跡好了,愛好抹黑嘲諷挖苦網球部的文學社一定曾留下過記錄。

  不過,這些麻煩事還是週一再說吧。

  文學社長口中的鬼故事雖然令人介意。然而,當下這美好的週五傍晚,好好籌謀一下週末計畫才是人間正道。

  漫不經心的嚼著口香糖,鶴見搖晃著走在回家的路上。

  隱隱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大腦皮層過於興奮,無法調動多餘的腦細胞用於回憶。

  再說吧。反正人生還長,沒有什麼會太晚和來不及。

  週六早上,鶴見站在電車站前。

  再三抬腕確定時間,約定的時刻早已經過了,花輪天真卻一直沒有出現。早就約好的週末逛街難道又要泡湯了。

  因為是生意人家大小姐的緣故,天真時常突然被家人捉住,裝扮停當,帶去什麼社交場所見見各位生意場上的叔伯阿姨,聯絡感情,順便裝點門面——天生眼睛大而可愛的天真只要率真的甜甜一笑便能為父母增光不少。

  為此而不得不臨時將約會取消時有發生。

  現在還沒有來聯絡,恐怕正在努力和家人交涉吧。

  過了大約一刻鐘,天真的郵件終於姍姍來遲。

  「抱歉,要陪母親拜訪朋友。」

  匆忙寫就的簡單郵件,連用慣的顏文字都沒有附上,可見發信者已拘束到何種程度。鶴見長長歎息,受寵的獨生女這種角色畢竟也是不好扮演的。備受呵護風光無限固然令人羡慕,然而要付出的自由也不容忽視。

  只是,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要臨時約個妹子出來一同逛街也非易事。鶴見低頭翻動著手機連絡人簿,一個個將裡面的名字過濾去。

  人來人往的電車口,幾句八卦浮雲般輕飄飄的晃進了她的耳朵。

  「喂,那不是醜八怪他姐姐嗎?」

  「誒——真的,是那個凶女人呢!」

  現在的小孩真是沒救了,連男孩子都熱衷八卦。正專心翻找手機裡的妹子電話約炮(大誤),鶴見下意識皺了皺眉。而且,與忍足那種雞婆男相比,這些傢伙的八卦真是沒品到極點了,只是低級又差勁的人身攻擊。

  「這個凶女人不是走運考上了私立中學嗎。醜八怪得意到不行啊,整天跟朋友說什麼也要去考姐姐的學校,真囂張啊!」

  「切,那種醜陋的傢伙,去那種有名的學校會嚇死人的吧!」

  「替那家學校裡的倒楣學生默哀吧。反正,那張晦氣臉離我們遠點就好。我奶奶說,只有上輩子造了孽才會在臉上長那種嚇人的東西。」

  猛然支起脖子,鶴見直直的瞪向那邊議論紛紛的少年們。

  他們口中所說的凶女人是她。

  聽到最後一句時,她已然明白。

  滿腔恨意的怒視著那群嬉皮笑臉的男生,鶴見牙關緊咬,攥得過緊的拳頭止不住發抖。


各自的戰爭

  章十一

  鶴見並不介意自己被喊作「凶女人」。

  老實說三好鶴見真實的脾氣委實有些糟糕。國小時期,她便時常因同男生打架而被帶去訓導處接受教導。

  令她無法忍耐的,是他們口口聲聲的「醜八怪」。

  如果說三好鶴見有什麼絕對不能被觸碰的死穴,那必定有且只有一項——她的弟弟三好學。

  阿學是天使。

  上天賜予三好家的天使。

  從小,爸爸媽媽一直如此說著,鶴見也始終如此堅信著。

  若是單看五官,阿學那精巧細緻的眉眼,巧奪天空的漂亮,正是所謂天使般容貌才能形容。與之相比,三好鶴見平庸的長相簡直不像從一個娘胎裡鑽出來的。

  然而,上天向來不遂人願,卻有巨大而鮮紅的胎記盤踞于那左半邊白皙的面頰之上,刺眼而可怖。

  半邊天使,半邊惡魔。

  因為從小便看著這樣的弟弟長大,早已習慣的鶴見並不曾覺得這樣有哪裡不好,她只覺得阿學眉眼漂亮,半邊天使半邊惡魔的設定猶如少女漫畫面帶傷痕的人氣主角,神秘的令人嚮往。為此,她還曾得意不已。

  然而,孩子們的世界卻從不曾溫柔至此。

  幼稚園時期,父母尚可以將阿學束在家中撫養。鄰居家的宍戶亮是個可靠又講義氣的小哥哥,再加上貼心的姐姐鶴見,阿學倒也不會寂寞。

  只是,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終是不得不送他去國小讀書。

  父母一直以來的擔心果然成真。

  這副尊容令阿學甫一入學便被許多同學喊作「醜八怪」,走在路上也被人不停指指戳戳。

  那時已經讀三年級的鶴見已經略通了些世間人情,懂得這是極為惡毒的評價。一聽到有人當面喊阿學為「怪物」之類,便會發力猛衝上去,用全身重量撲倒對方,將他死死按在地上狠揍一頓。

  還仿佛故意般,拳拳中臉,不把對方整張臉打腫成豬頭決不甘休。

  也正因此,小學的三好鶴見早早便失去了被誇獎「可愛」的機會,以「彪悍」之名聞名遠近。還得了個「猛禽鶴見」,這有傷少女自尊的難聽諢名。

  然而,即使兇殘如鶴見,所能做到的也不過是這種程度上的保護而已。她有自己的課要上,不可能每時每刻跟在自家弟弟身邊24小時貼身盯人,更勿論「男廁所」之類排斥女生出現的場所——幼時的鶴見倒真的考慮過勇闖男廁最終因班導老師的阻攔而不得不作罷。

  在那些鶴見看不到的地方,阿學究竟默默地承受過多少嘲諷與傷害,她也不得而知。

  然而,那少年的內心卻仍那樣溫柔。

  郊遊會在背包裡替其他同學多備一把傘,默不做聲的説明生病的同學整理筆記。

  就連作為姐姐,鶴見也不得不承認,與其說自己照顧阿學,倒不如說是依賴著阿學的溫柔。

  那個會故意用公式般刻板的口吻,每隔一小時便提醒她自書桌前起來休息眼睛的少年。

  會提前一周查閱好天氣預報,比父母還及時提示她加衣的少年。

  會給沉溺於遊戲的她端來水杯,催她喝水的體貼少年。

  粗粗看來,兩人相處之中,時常面無表情的阿學反而更像是扮演著哥哥的角色。明明大了兩歲的鶴見卻是那個撒嬌的角色。

  可是……阿學的脆弱卻掩藏的那麼深。

  如果不是半夜起床上廁所時,偶爾聽到弟弟房間裡傳來帶著哭腔的夢囈,就連自以為最瞭解弟弟的鶴見也不會發覺,其實阿學是那麼在意自己奇怪的外表,為此而深深的自卑著。

  拳頭咯吱做響。鶴見緊緊咬住下唇。

  所以才更加的不能容忍,那些叫著「醜八怪」傷害那個溫柔少年的混蛋!

  瞪視著那幾個嘻嘻哈哈的小學男生,鶴見憤恨不已。

  只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猛撲上去把男生壓倒還能淡定地被周圍人笑言『這丫頭真凶』的小學生了。

  第二性征業已發育的國二女生,在人來人往的電車站前突然撲上去同人扭打成一片,不但突兀也容易被周圍人誤會成瘋女人而落了下風。

  一貫不愛吃虧的現實主義者三好鶴見一邊思考著攻擊方案,一邊目光緩慢而堅定的掃過那幾名少年。

  對方似乎在鶴見帶刺的視線下頗不自在,互相局促的推搡著,終於有個膽子大的站出來,氣勢洶洶的沖她吼,「看什麼看!暗戀啊!」

  其餘幾名男生頓時笑起來,一時噓聲四起。

  原本還在努力克制,聽聞此言,怒火瞬間沖上腦袋頂。鶴見清了清嗓子,叉著腰連珠炮般罵開了,「暗戀?你們這群滿臉月球表面坑洞的傢伙連大腦上也全是洞嗎?喔不,我錯了。大腦那種東西你們大概出生時就忘在在西伯利亞的永久凍土下面挖不出來了。就像雙毀髓的青蛙一樣用脊髓活著吧?還真是辛苦你們了,也難怪連自己的德行都看不清楚。」

  小心的同那些男生保持安全距離,鶴見拼命組織著語言不斷進攻。

  到底還是小女孩心性,就連罵人也不好意思用過於下流的詞語,只好拐彎抹角的用些形容詞。

  「喂!臭女人,說些什麼聽不懂的話!」

  「把我們當傻瓜耍嗎!」

  雙毀髓這種初中生物課知識,仍是國小生的幾名男生並未聽懂,然而,從鶴見得意的表情看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不是當傻瓜,你們的本質不就是傻瓜嗎,剔除了傻瓜這屬性,你們就什麼都不剩了吧!背地裡說別人壞話的大傻瓜!」

  罵人這種事情,一向是女生比男生擅長。尤其作為一門罵人詞語相當貧瘠的語言,要合理的將日語運用達到最優攻擊效果,需要相當的經驗值及天賦。

  男生們吃了悶虧,又想不出什麼有力的攻擊,只得持續的「醜女!」「混蛋!」罵著。

  鶴見這邊卻愈戰愈勇,將平時觀摩鄰國宮鬥大戲的經驗盡數用上,拐彎抹角的諷刺嘲笑挖苦對方。

  幾個小學男生還是太過年輕,臉皮尚薄,終於承受不住鶴見無邊無際的嘲諷謾駡,猛然向前沖過來,揮舞著堅實的拳頭似是威脅。

  「想動手嘛!」

  始終不曾放鬆警惕的鶴見,此時敏銳的向後跳去,「唰」的自包中掏出折疊式雨傘,將傘柄拉長,揮舞在空中「簌簌」作響。

  「來啊!」她趾高氣揚的甩動著傘柄,一邊挪移著腳步一邊挑釁。

  以一敵多,對方又是天生身體上有優勢的男性,動起手來,鶴見簡直沒有任何勝算。好在她手中持有「長柄武器」,又不停跳來跳去,在這人來人往的電車站前打上一架,倒未必會吃大虧。

  正當她緊張的握緊傘柄,準備進行一場以「愛弟」為名的惡戰。氣焰囂張的幾人突然偃旗息鼓,罵罵咧咧著「不跟女人計較」,迅速消失在鶴見視野內。

  誒?

  突如其來的不戰而勝令鶴見一時錯愕。

  默念著「我不是害怕被打,只因兵法有雲『窮寇莫追』而已……」站在原地目送對方消失,鶴見誇張地翻了個白眼表示不屑,隨即收傘轉身。

  目光所及之處,極近的距離上突然對上一張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臉。

  一瞬間,三好鶴見幾乎要開始懷疑,或許頭頂過於灼熱的陽光已將自己曬到出現幻視。

  然而,幻視的形象是那個人,這簡直比黑夜中的噩夢還可怕。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終於不得不遺憾的確認,眼前景象並非什麼夏日幻覺海市蜃樓。

  啞金髮色的冰帝大爺的真身正獨自一人立在那裡,面上是看不出悲喜的毫無表情。

  鶴見困難的吞了口唾沫,喉頭腥甜腥甜的。

  自己好像整個人都不對了。果然還是太曬了吧。她握緊了正沁出冷汗的掌心。

  當街罵人挑釁的惡女形態被跡部完完全全的看在眼裡,即使不考慮這眼高於頂的少年會如何在心中鄙視粗俗的自己,單單作為同班同學來看,正處於初次認識到社會評價與自身關係時期極度在意形象的國三少女被捕捉到這樣一幕也是令人相當難堪的。

  如此複雜的不利條件下,三好鶴見當即決定將裝傻進行到底。

  她咧開嘴,朝著跡部的方向憨厚的齜牙一笑。

  「跡部大人,在這裡遇到您真是萬分榮幸!」

  弓起背部畏畏縮縮的討好模樣,標準的後援團姿態。

  一瞬間,那少年的面上現出了嫌惡的神色,也僅僅一閃而過的功夫。下一個瞬間,仿佛想起了什麼更重要的事情,一種從未見過的神情在那少年的臉上顯露出來。

  猶豫。

  鶴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素來無所不能自信心十足的跡部大爺在猶豫。


各自的戰爭

  章十二秋田街道

  「你……」跡部的內心仿佛正進行著劇烈而殘酷的鬥爭。終於,他朝鶴見的方向伸出手來。

  「這張東西怎麼用?」

  一張電車票安靜的躺在佈滿薄繭的手心。

  噗。

  對著檢票口發動你的看穿技能啊,大爺。

  泛著銀光的冰冷鐵皮一定會如實將它內部構造的秘密統統告訴您的。

  發現了跡部景吾不會使用電車票的愚蠢一面,三好鶴見幾乎要得意地大笑出來。

  不愧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竟然連日本人交通出行必須的電車都從未乘坐過。能順利的買到電車票還真是辛苦他了。

  「請您抬起尊貴的右手,將那個東西放到那個綠色箭頭上的插口裡去。對了,千萬別放在左邊,當然高尚的您如果願意做好事,把進站的機會讓給別人倒也沒問題。」

  好歹還記得自己跡部後援團審查代表的高尚身份,帶著滿腹的嘲諷,三好鶴見溫情慈祥的微笑著解釋起來。

  看到跡部出醜的激動心情強烈得幾近失控,她簡直無法再用演技掩蓋住內心的幸災樂禍。

  跡部皺起眉頭,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若是換回平日的三好鶴見,大概早就被閃亮星人這一眼瞪回了縮卵狀態。然而此時興奮過度的她在這個自由開放的大社會中,完完全全的釋放了被壓抑過久的天性,自由自在的惡劣著。

  「別忘了取回您的一日通票。請用身體撞向那扇小門,別擔心,您不會穿越去九又四分之三月臺的,它會讓開,將您帶進站來。」

  跡部再度深深的瞥了她一眼,稍事站立,等待隔門自行打開方才信步走過。

  真可惜。

  見對方沒有上當,鶴見不由得遺憾的吞了口唾沫。

  「不愧是跡部大人,連過地鐵口的動作都是那麼英偉不凡。」

  作為後援團會刊刊首語撰寫者,基本的拍馬屁功力早已駕輕就熟。

  「能有如此巧遇不勝榮幸,那麼就此別過了,跡部大人。」畢恭畢敬的向對方行禮,鶴見笑嘻嘻的立著,打算將後援團精神做足全套,恭敬的目送跡部大爺遠去。然而,那位大人卻並沒有就此走開的跡象。

  「你去哪裡?」主動問著這樣多管閒事的話,跡部臉上的表情卻仿佛是受到脅迫一般,糾結鬱悶。

  「哦……」在鶴見想明白跡部的打算之前,便從對方直直的目光中看出了威脅的含義「少來那一套,老實說話」。

  能夠老實說話,畢竟誰也不會想裝腔作勢的。

  鶴見憤憤然的想著,便自然而然的省掉了所有尊稱,「我去原宿。」

  「我也去。」自唇間困難的擠出這麼幾個字,跡部頓了頓,又補充上一句,「真巧。」

  那試圖偽裝成自然卻只顯得越發不自然的神情和聲調令鶴見無言以對。

  「那麼……」不用多加思考也能明白,跡部隱而未發的潛臺詞——一起走吧。

  與跡部景吾同行前往原宿。

  單純對於後援團成員來說,這無疑是類似於聖眷隆恩之類的好運。然而,作為跡部後援團內潛伏的最大反叛分子三好鶴見,這別人求之不得的好運無異於最悲慘的酷刑折磨。

  在「跡部後援團審查代表」的名號威壓之下,鶴見強抑住心中悲痛,緩緩轉過身,握緊拳頭在自己臉上捶了一拳。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一邊占別人便宜一邊說他壞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麼……

  最大限度提起嘴角咧出一個花癡意味十足的憨笑,鶴見猜想自己每天早上用心保養的一口大白牙此時一定正在陽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

  「一起去吧。跡部大人!」

  踏上竹下通的街道,鶴見終於可以確認一件事情,一個從剛剛登上電車起,便盤桓在她心中揮之不去的猜測。

  跡部或許只是因為不會乘電車,所以才跟著她去原宿的。

  因為,到達原宿的跡部並沒有要去什麼目的地的模樣,只是眼神冷淡的瞥著熙熙攘攘的街道。似乎對他來說去哪裡都無所謂,只要能夠擺脫第一次乘電車的手足無措便可。

  三好鶴見還沒有自戀到認為跡部大人這麼做只是想跟她一起走一走。這種典型的後援團思春少女思路,畢竟不是現實主義者三好鶴見會啟用的。

  然而,就算集合所有蛛絲馬跡的線索,從理性角度分析,也仍然得不出跡部景吾異常表現的原因。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用一記類似於地圖炮的回答結束這紛亂的迷局——真是怪人。

  「跡部大人,那邊有一些男裝商鋪,您是否有意移駕去觀賞一二。」急於將這個毫無自覺性的大麻煩脫手,鶴見好心好意的為面對無異於未知黑暗的紛繁街道而滿臉茫然的跡部指出一盞照亮前路的明燈。

  冷漠的瞥了眼店鋪外牆上掛著的休閒夾克,跡部嫌棄的轉開了眼睛,雖然沒有說出什麼惡毒的評價,但那懶得多看一眼的表現已經充分說明了跡部大爺對於此類東西的不屑。

  也是啊。

  鶴見聳聳肩,那種只有款式看似新潮,品質低劣不已的衣物畢竟是入不了大少爺法眼的。

  所以,跡部景吾到原宿來,原本就是個大錯誤嘛。

  鶴見無奈的聳聳肩,在心內盤算起新的甩包袱計畫來。身旁的跡部卻突然開口,「不要對本大爺用那種奇怪的時代劇腔調。」

  鶴見驚疑著回過頭去。

  直白的上目線表情,與其說是鄙夷,倒不如說是不耐。那樣了然的眼神下,鶴見打了個冷戰,勉強扯開嘴角笑了笑,不再裝模作樣的假客氣,幹乾脆脆的一言不發。

  「不用管本大爺,你想去哪裡就去。」

  見鶴見站在原地不動,跡部突然補上一句。說著這話時,他目光傲慢的上揚,穿透過夏日炎熱發燙的空氣,直向遠方。

  完完全全是一副不好意思的傲嬌神態。

  這平常人極難看明白的怪異反應,鶴見卻瞬間領悟了。

  這自負的傻嘩——以為自己說這種話很體貼嗎?

  不予解釋便自說自話跟在並不相熟的女生身後。還表達什麼「你隨意,別在意我的意見」之類的含義。

  這自以為謙讓,充滿決定者自覺的發言算什麼!好好的逛著自己的街,誰要管你意見啊!

  簡直不斷刷新自負下限!

  一瞬間,被打擾的極為不爽的鶴見幾乎想要抄起摺傘柄朝那張莫名其妙的小白臉上招呼過去。好在命懸一線的理智警告她,若想在冰帝學園繼續活著混下去,面前這位倨傲的大爺萬萬得罪不得。

  大爺,我欲前往女廁所,您是否有興趣一同前往參觀。

  生生將這句果斷會令跡部景吾瞬間殺意全開的建議吞回腹中,鶴見勉強擠出一個良善的笑容,「那麼,我們走吧,跡部大爺。」

  女人心海底針,就算是號稱X光透視眼某人,也只能在心思簡單的男生身上發揮些作用。

  三好鶴見心中這一段激烈的天人交戰,即使是擁有「看穿」技能的跡部也沒有看透。他看起來相當滿意于對方的配合態度,悠然自得的跟在鶴見身後,閒庭信步穿行於竹下通狹窄嘈雜的街道之間。

  然而,走在前方的鶴見卻無法做到如此悠然。大為討厭的傢伙就在身後如影隨形,如芒在背難以忽略。

  原本打算隨便逛逛原宿,買些可愛的小發圈之類,然而只要一想到背後那位向來「只求最貴」的有錢大爺,會用怎樣的眼神審視那些做工粗糙的賣萌小玩意,又會怎樣在心中無聲腹誹「窮人」的品位愛好,鶴見便立即失去了靠近那些花花綠綠小攤的勇氣。

  然而原宿這一場所,與身處潮流前線的涉谷不同,原本就是廉價商品聚集的小攤小店集合體。一直顧忌著身後那位素來眼光挑剔只愛精品的大少爺,不想被他輕易看扁,這裡簡直沒有一間可以放心踏入的店面。

  一路痛苦的強迫自己目不斜視從那些充滿吸引力的小店面間堪堪穿過,鶴見痛苦的思考著解決辦法。

  總不能好像散步一樣把整個原宿直貫而過。這種太過束手束腳的行為,介意的太過明顯了。

  啊,有了……

  終於勉強看到一家足夠安全的店面,鶴見回首,盡可能溫柔的面向跡部,「啊,請問,來點可麗餅您意下如何?」

  見跡部表情冷淡並不表態,她吞了口唾沫,沉痛補充道,「我請客,還望跡部大人賞光。」

  「不要對本大爺用時代劇語氣。」微微頷首表示對「請示」的首肯,跡部大爺還不忘表達一下對鶴見那下意識疏離語氣的不滿。

  「是……請……」用力將「您」字塞回嗓子眼裡,鶴見艱難開口,「要哪個口味?」

  「鮮奶油熏鮭魚。」

  這次倒是回答的頗為爽利。

  鶴見看了看前方的價目表,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錢包,默默打消了為自己購買豪華版可麗餅的念頭。

  拿到可麗餅時跡部大爺還一副莫名的神情,仿佛對手持著這玩意當街邊走邊吃這毫無美感的行為無法理解。

  「我知道,大人您……不,跡部君你一定覺得這樣的行為頗為不雅,不過,這裡條件簡陋,畢竟沒什麼地方供您……你坐下慢慢品嘗,請忍忍吧。」

  咬了口手中的巧克力可麗餅,鶴見淡定的說服著遲遲不肯下口的跡部。

  更重要的是,不要浪費我的錢啊!這玩意放久了不好吃的!

  這樣真實的心聲,當然不會讓對方有機會察覺。鶴見將「心靈的視窗」眯起,笑得一臉狗腿,盡可能誠懇的繼續勸說跡部大爺。

  在鶴見傾情鼓勵下,跡部猶豫著將可麗餅送到嘴邊,狠狠咬下一大口。新鮮白色奶油沾在薄薄唇邊,竟在那張線條明晰似不近人情的臉上平添幾許親切的煙火氣息。

  一瞬間,原本笑得溫暖的眼神急降冰點,鶴見的眉頭緊緊皺起。

  若是後援團的女孩子看到這一幕大概會興奮不已。「跡部大人也有這樣生活氣息的一面真的好萌!」一邊激動的尖叫一邊捧臉花癡。

  然而,於此時的鶴見,這種城堡中的王子一時興起微服私訪的微妙氛圍,只能更加強烈的提醒她背景巨大差異的存在,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深不可測的天塹鴻溝。

  仿佛被他人從養尊處優的高高雲端俯瞰著自己的日常生活,用憐憫而好奇的眼神。

  而她自己竟曾有一瞬間放鬆警惕,幾乎接納了這少年身在此處的存在。這樣的鬆懈,令此時巨浪般奔湧而上的不甘和憤恨更加劇烈難忍。

  鶴見突然扭轉頭,一言不發的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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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的戰爭

  章十三

  一路閃避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急行於竹下通的街道間。鶴見以為自己拒絕的態度已經表達的明晰到不能更顯眼。然而,那位明明自尊心極強的大少爺的神經卻仿佛變異成粗大的海底電纜一般,一副毫無知覺的模樣,鍥而不捨的跟隨在她的身後。

  儘管鶴見幾次急行轉彎試圖消失在人群中,然而對方畢竟是厲害的運動員,幾次以為甩開,一回頭卻發現他始終不離不棄的緊緊粘在後方。

  終於,忍無可忍的鶴見暴躁的像一頭被遊客戲耍過頭的大象,將手邊所能夠到的一切都朝身後那個人身上砸去,一邊砸一邊怒吼著,「煩死了!離我遠點!有點自尊心好嘛!」

  跡部愕然的後退兩步,驚惶地望著面前狂躁化的少女。終於駐足停下不再跟隨,默默的凝望著她的離去。

  以上依據作者一直以來的尿性當然必屬女主角的腦內情節。

  實情則是,忍無可忍的鶴見牙關緊咬,整張臉都幾乎因憤怒而扭曲,然而,她卻不能將這怒意直白的宣洩出來。

  既然在自己的態度已如此明白情況下,對方仍堅持維持兩人間表面的和諧,她鶴見就不能固執的打破這虛幻的和平。

  因為對方是跡部景吾,在她所就讀的冰帝學園擁有著話語權的跡部景吾。

  默默握緊拳頭,她抬起眼睛,茫然的望向遠方,不知道這份折磨究竟怎樣才能結束。

  一道粉色的光芒驟然劃過眼前,將她從痛苦的黑暗中解救出來。

  甩不掉你,就玩死你啊!

  打定主意,鶴見眯起眼睛,轉向身後的跡部景吾,笑得一臉親切溫柔。

  被那樣虛情假意滿溢簡直掛不住的表情所震懾,跡部這一次是實打實的打了個毫無美感的寒戰。

  好在他畢竟是跡部景吾,不會沒品又沒面子的問出諸如「幹……幹嗎?」之類的愚蠢問題。在這樣散發出危險氣息的少女面前,他堅持住了!守著驕傲的底線,強撐著面子,他故作淡定的一言不發。

  鶴見微笑著伸出手指,筆直指向左前方,「跡部大爺,我要去逛店,一起嗎?」

  三好鶴見食指所向之處,是一間門臉不大的兩層小店。

  大大的招牌上寫著「Angelic Pretty」這樣意義不明的英文單詞。透過透明玻璃櫥窗可以清晰看清裡面滿滿的豔麗的輕飄飄氣息。

  那是一家誇張的Sweet系lolita洋裝店。

  比起邀請跡部大爺逛女式內衣店這樣太過明顯的戲耍行為,這種明顯不符合跡部大爺審美的輕飄飄花哨洋裝店才是對得起他「高貴身份」的高階攻擊。

  快點拒絕啊!

  鶴見笑得整張臉都開滿了花,一雙眼睛眯得幾乎看不見。

  快不屑的譴責這閃瞎眼的花哨品位,憤憤然拂袖而去!不發火都對不起您高貴的身份、居高臨下的品位,跡部大人!

  「好。」

  一個字無情的狠狠戳進鶴見脆弱的小心臟中,將她最後一點微小的願望擊成齏粉。

  好個屁咧!

  鶴見忍不住在心裡罵髒話。

  跡部大爺你的底線呢!被狗吃了嗎?不對,眼前這人真的是跡部嗎?被外星人劫持了還是被什麼奇怪的靈魂穿越了!

  正在鶴見猶豫不決時,跡部卻已經站到了洋裝店的門口,一手推在玻璃門上,一邊回過頭來奇怪的打量著她。

  你不進來嗎?對方疑惑的眼神仿佛正問著這樣的問題。

  這時候轉身離開就太過奇怪了。儘管對lolita洋裝興趣並不大,騎虎難下的鶴見也只好硬著頭皮走進了那扇貼著粉色圖案的玻璃大門,還順便享受了跡部親自開門的高端待遇。

  不愧是紳士之國教養長大,目高於頂的大少爺竟然會主動為女士開門。

  這一新的發現,令鶴見心中的惡意更盛。反正做出這些禮貌的紳士行為也不過是出於所謂「高貴教養」的自我標榜心理而已。

  百無聊賴的從衣櫥上拿起幾件衣服往身上比劃,看著鏡子裡那可笑的自己,鶴見覺得這種充滿粉紅氣息的誇張服飾和自己質樸剛健的氣場委實不和。

  因為兩人穿著普通私服的關係,這家lolita服飾店花枝招展的店員們皆是鼻孔朝天,傲慢的對兩人不理不睬。鶴見自然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然而,那位不管走到那裡都是一片恭維之聲的大爺對此種冷遇大概極不適應吧。

  這麼想著,鶴見便幸災樂禍的朝跡部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遠處的衣櫥前,那少年正對著人模上一件七彩泡泡紗裁成,有著誇張大擺和極度繁複花邊的連衣裙大皺眉頭。

  「跡部君喜歡這件衣服嗎?好美啊!不愧是跡部君的眼光!」鶴見湊過去,一臉諂媚的圍著躲避不及的跡部景吾大聲恭維。

  跡部眉頭深鎖,深吸一口氣,卻又想起了什麼,朝旁邊瞥了一眼便沒有說話。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這回反輪到鶴見愕然了。

  在別人店裡大聲說這麼難看才不是本大爺的品位。這種KY行徑不是自滿的跡部大爺最愛做的事情嗎?他竟然忍氣吞聲!

  簡直太不可思議!

  發現跡部大爺今天的狀況很不正常,鶴見突然高興起來。她一不做二不休的蹬鼻子上臉,抄起與人模同款的一件七彩連衣裙,笑嘻嘻的朝跡部身上比劃起來。

  「不愧是跡部君呐!」刻意的提高音量,將整間店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鶴見的熱情熊熊燃燒,「這樣華麗的裙子也只有高貴的您才能襯托出來!如我野狗般的氣質就絕對做不到!」

  嘴上越加放肆,鶴見眉開眼笑地期待著,脾氣很大的跡部大爺忍無可忍沖她惡言相向的那一刻。

  然而,大受衝擊的跡部卻只是擰緊眉頭,無聲的後退一步閃開,甚至,還在兩頰微微泛起了一絲害羞的粉紅。簡直老實乖巧的不像那個立於冰帝學園頂端的傲慢男人。

  總覺得今天的跡部大爺很好脾氣任玩弄的樣子呢。面對這毫無挑戰性的成功,鶴見簡直要憂鬱起來了。

  下一秒鐘,頭腦中閃現的念頭複令鶴見心底一驚。

  這傢伙,不會正在心裡盤算著回學校後找自己狠狠的秋後算帳吧。

  想到這一層可能性的鶴見瞬間萎了,隨口找了個尿遁的藉口夾著尾巴逃出了花哨的lolita服飾店。

  心驚膽戰的她直到躲去衛生間裡,才心有餘悸的發了封哭訴「跡部心思深不可測,鶴見我此次恐怕要栽」的郵件給好基友花輪天真,並在久久沒有等到對方回音的情況下,不得不鑽出廁所,重新面對在廁所外等待了許久,已是一臉不爽便秘相的跡部大爺。

  心驚肉跳,兩股戰戰。

  此時,如果三好鶴見擁有跡部景吾那樣的透視眼,可以直率地看穿跡部皮夾的內容物,便可驚覺,此時的跡部大爺,周身除一張夏目漱石外別無他物。

  又如果,她能夠及時與青梅竹馬君郵件溝通一把,便可瞭解到在立海大對冰帝某次賭約壓倒性勝利後,作為冰帝部長的跡部被對方的美人部長提出了怎樣有趣的要求。

  甚至如果,她聯絡的對象是八卦王忍足侑士的話,對方還會熟練的運用顏文字笑著告訴她,那次打賭,冰帝部員們是如何有意無意的放水輸給立海大的。

  然而,凡事沒有如果。

  就像打賭時的跡部沒有想到自家部員們會高高興興的陷害自己一樣。

  彼時滿心疑慮甚至有些陰謀論的三好鶴見,正固執的沉陷在自己閉環的「被害妄想」邏輯裡。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到,正站在她面前的這位跡部景吾,這意外的委曲求全並非什麼陰謀詭計,不過是重演了多年以前鄰國那位著名的「西楚霸王」的悲劇——「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而已。

  是的,跡部這意外的好脾氣,不過是為了——蹭頓飯吃。

  「限定兩千元」的東京一日自由行。

  這是立海大那位笑顏逐開的美人部長提出的輸家條約。

  所謂一日自由行,即是從冰帝校門口出發,去到東京高檔商場以外的至少三個熱鬧街區,傍晚回到校門口完成一日行,並不得餓肚子。

  而限定條件則是不可使用任何類型的銀行卡信用卡,不得向家人朋友等求助,只可使用隨身攜帶的兩千日元。

  翻閱了網路上東京一日行攻略後,花一千日元購買一日地鐵券的跡部,周身只剩下一千日元而已,而他卻需要用這張寶貴的夏目漱石撐過午飯和晚飯。

  若是換成鶴見,自然會大笑著表示,一千日元去旮旯角落的小攤上吃兩頓完全是小意思。然則,於一貫花錢如流水的跡部景吾,一千日元這種浮雲般的小數目,連一頓餐錢都不夠,要做兩頓吃,簡直是天方夜譚。

  然而,這限定條件一日行卻絕對不可失敗,否則一向自負的跡部景吾實際是「生活低能兒」的名號就會在整個學校乃至整個關東地區流傳開來。這恐怕也是那個眯著眼睛笑得一臉欠揍的紫發少年真正在打的如意算盤。

  當下,跡部所面臨的,是賭上了男子漢尊嚴,不成功便成仁的艱巨任務。

  為此,就算放下身段,腆著臉皮蹭不熟的同班女生一頓飯也在所不惜。


各自的戰爭

  章十四滑床山裡的狗熊

  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目光在巨大的粗瓷碗後跡部景吾的臉上來回巡梭,三好鶴見將最後一根麵條吸溜進嘴裡。

  似乎對這街邊的普通拉麵店口味還算滿意,跡部正以拿西餐叉的方式將麵條在筷子上攪合成一卷,優雅的送進嘴中,不濺出一滴多餘的湯汁。其精准程度令一貫看他不順眼的鶴見也忍不住無聲叫好。

  仿佛感受到鶴見灼熱的視線,跡部輕揚眼簾,了無痕跡的瞥視她一眼,繼續埋頭捯飭面前瓷碗中的拉麵。

  不敢大聲歎氣,鶴見只得幽幽自鼻端呼出一口氣以表歎息之意。

  若想要真正理解鶴見此時複雜的心情,需將時光的指針調回到半小時之前,鶴見那顆飽經風吹雨打並不算脆弱的心臟差點驚嚇到停擺的那動人一刻。

  從廁所中鑽出來,重新同跡部一起漫無目的的在竹下通閑晃。鶴見已經放棄了甩掉身邊人的想法,也不敢再輕易玩弄對方,正愁雲慘澹間,突然聽得身旁傳來一陣熟悉的響動。

  空虛的胃部抗議的聲音。

  鶴見囧囧有神的望向那位陰魂不散的大少爺,低低的唔咕聲再次清晰適時的響起,對方卻依然是一副目下無人大言不慚的欠揍臉,仿佛絲毫不覺尷尬。

  鑒於此種情況,鶴見只好親自開口,做那個揭穿皇帝新衣的惡人,「您……你餓了?」

  跡部倒也不慚愧,很是輕鬆的頷首表示了對鶴見敏銳觀察力的肯定。

  難道跡部大爺想要請客吃飯?

  並不知曉曾經的款爺跡部景吾如今全身上下僅存一千日元的慘烈現實。此時的鶴見仍然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本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理,目光灼灼的等待著跡部景吾的下文。

  跡部卻從容的打量著她,薄唇輕啟,自口中緩緩吐出一句話來。

  「本大爺想要品嘗一下你親手製作的便當。」

  這簡直無異於調情的發言,震懾的從來只調戲過妹子,毫無異性戀愛經驗的三好鶴見整個人都癡呆了。

  餘音如同大地震引發的海嘯,一瞬間,鶴見覺得自己的心臟就像沙灘上簡陋的小木屋,在兇猛碾壓而來的海嘯浪潮下無情化為齏粉。

  此時此刻,幸而三好鶴見沒有慈郎那樣的領悟力,如果她能夠領悟到,跡部這擾得人心神不寧的曖昧發言,僅僅是為了混頓午飯吃,大約會氣到少女心盡碎,吐血三升。

  半響,陷入木頭人狀態的她終於在跡部毫無曖昧氣息的正直目光注視下回過神來,「跡部大人……便當……什麼的……我……我還是請你吃拉麵吧……」

  歎息著摸了摸口袋裡的錢包,鶴見放下筷子。對面的跡部正慢條斯理的將麵湯喝完,掏出手帕輕揩,動作優雅,教養良好的令人髮指。連左眼下方的那顆惹眼的淚痣,都仿佛閃爍著高貴的光芒。

  這無可挑剔的一切,落在此時的鶴見眼中,卻只會更覺厭惡。

  上流階級呵,畢竟和我等庶民是不同的。想起這位大少爺平日裡自稱為「帝王」的得意模樣,自覺為「庶民階層」的三好鶴見止不住惡向膽邊生。

  報復般地在嘴邊狠狠抹一把,鶴見將餐巾紙粗暴地丟在桌旁的小垃圾桶裡,一臉挑釁地盯著跡部。對方卻並未對她這沒修養行為表現出意外,而是望著拉麵店外遙遠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從未見過跡部景吾露出如此惆悵神情,滿心猥瑣小算盤的鶴見一時膽寒,不敢輕舉妄動,也呆呆的坐在原處不動。

  半響,跡部終於回過神來,「下一個目的地去哪裡?」

  直面著鶴見由驚悚轉而憤慨終至無奈的精彩表情,跡部始終淡定自若。他已經徹底放棄了之前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的「好巧我們要去同一個地方」的「求同行」路線,轉而理直氣壯地表達「今天本大爺就是賴上你了」的無恥含義。

  當然,在跡部自我的內心中,這與「無恥」毫無相干,僅僅是「本大爺的請求」而已。

  然而,說是「請求」,實則毫無商榷餘地。他並沒有過被一名女性拒絕的心理準備。

  更何況那名女性是「後援團成員」。

  跡部並非未曾察覺,眼前這位「後援團成員」對他的態度頗有些奇怪。本該對他的一言一行千依百順的「死忠粉」,卻從始至終都透著不情不願,後期甚至有惡意整蠱之嫌。

  然則他並未打算弄明白對方的真實心情。

  不過是個於他無關緊要的人,這樣甚至更好,更無觸犯賭約中「向朋友求助」禁令之嫌。他只需牢牢掌握一點,只要她仍混跡於後援團中,便絕無可能直接回絕他的「請求」。

  從該點上說,跡部贏了。

  下一個目的地,鶴見將跡部帶去了代代木公園。

  大約是出於急於將跡部脫手的考慮,鶴見選擇了步行便可到達的這所開放性大公園。

  位於繁華的東京市中心,周日的代代木公園雖不至於人聲鼎沸,也算不上什麼清淨之所。何況有那一聲不語也能吸引來一眾少女傾慕目光的跡部景吾在身旁,更是讓人無法靜心。

  好在公園畢竟勝過喧囂的街市。漫不經心的散步間,聽鳥啼人聲,倒是省去了挖空心思找話題同跡部大爺聊天的功夫。

  走著走著,鶴見便將身旁那個移動雄性荷爾蒙發散器拋之腦後,大腦裡隨性地想起自己的事情來,論壇、天真、後援團、後援團、天真、論壇……

  正放鬆地晃蕩著,腳下卻突然一軟。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漫長雨季在路邊形成的小小爛泥潭,一般行人難以跌進去,便未受到公園管理方的注意。不幸的是,神在在的三好鶴見恰好屬於「二般行人」。

  待到大腦反應過來時,她已呈跪姿陷於其中。

  「混……」雙膝雙手粘滿散發著微生物屍體發酵後異味的污泥,三好鶴見意圖張口發洩,卻被熏得重新閉緊了嘴。

  一臉衰神附體的鶴見愁苦地瞧瞧自己的手,又望望膝蓋,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待到想起身邊還有位跡部景吾大爺時,卻發現對方已經消失了蹤影。

  沒義氣的混蛋!

  雖然從未對跡部的人品抱以過幻想,然而畢竟剛剛破費請這位大爺吃過拉麵。俗語說滴水之恩還要湧泉相報呢,這位大爺竟然剛吃過她的拉麵,就在她倒楣時一聲不吭的溜號,真真可恨!

  悲憤地從泥坑裡爬起來,接過好心路人遞來的濕巾,鶴見忍著噁心揩掉身上的爛泥。

  正愁苦間,一陣清涼突然澆上她髒汙的手。

  好心的管理員大叔拿水來救她了!

  鶴見滿心感激的抬眼,映入眼簾的卻是手握水管的跡部景吾。

  或許是萬變不離其宗的緣故,擅長計算球路的跡部對掌握水流的落點也頗有心得,膠皮水管沖出的水柱穩穩的落在鶴見的雙臂,卻不會打濕衣服。

  沖刷了一陣,鶴見對手臂的清潔度頗為滿意,便稍向後退,揚起小腿,示意跡部向她的膝蓋處沖洗。

  跡部眉頭微蹙,面色稍有不豫,但還是順著鶴見的意思,放低手中水管,替她沖洗膝蓋。

  清透的水流將噁心的污泥盡數沖去,被水壓驅動的水柱打在小腿上癢癢的,有一種水壓按摩的特別舒適感。鶴見頗為享受的眯起眼睛,將小腿再度抬高一些。汩汩水流卻曳然而止。

  沒有舒爽到的鶴見不滿地瞥向跡部,卻見對方正被穿著藍色工裝的大叔牢牢捉住。

  「居然擅自打開消防栓!小夥子,你們老師沒教過你規矩嗎!」維護公園秩序的大叔搶過消防水管,憤憤地指責著跡部。

  只是沒找到更近的水源而急中生智打開了消防栓,沒料想惹上這樣的麻煩。大約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跡部面上並未現出羞恥之色,只是漫不經心的說著本大爺會賠付損失之類的話,試圖將突然冒出的大叔打發掉。

  管理員大叔登時大為光火,「我不是在同你談錢,小夥子!這是規定!隨意破壞公共設施,你……」

  興許是人生頭一遭遇上不能用錢打發掉的人,被大叔扣住胳膊訓斥個不停的跡部雖然眉頭緊皺,卻也沒有發作少爺脾氣。開始,他還試圖解釋自己行為的目的,旋即在大叔喋喋不休的「道德」攻擊下敗下陣來。

  無計可施,跡部下意識呼喚樺地,卻猛地驚覺今日身後空無一人。

  愕然頃刻,心下一片空曠失落,他終於隱隱觸到幸村那溫柔笑容飽含的深意。


各自的戰爭

  章十五林之底

  如若是平常,這類試圖對他不利的人,早會被緊隨他身邊的隨從支開去了——在家時是管家和保鏢,在學校時,則是樺地。

  何時曾要他跡部大少爺面對這瑣碎低級的小麻煩,同這樣聽不進道理的蠻橫市井人群糾纏。

  抓在胳膊上的那雙青筋虯結的手,因為長期體力勞動的緣故力勁頗大,抓得人生疼。跡部不悅地抿緊薄薄的雙唇。倒不是怕痛。試想,人生這十幾年,又有誰敢對跡部家大少爺動手動腳。

  無窮無盡的責駡朝他劈頭蓋臉的淋下,百般擺脫不得,卻無處呼救,無計可施。跡部清秀的面上終於漸漸惱羞——卻不敢發怒。

  那無可奈何肩膀微縮的樣子,遠遠看去倒頗有幾分聳勁。

  沒有跟班樺地,沒有忠心管家,沒有勤勞女僕跟隨于身後的跡部,終究只是普普通通的中學生而已。遇上「公園管理員大叔」這種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囉嗦的未知類型生物,也只有不知所措,乖乖聽訓的分。

  甚至這份老實,與紳士無關,與驕傲無涉,他跡部只是沒有底氣,在這樣一個毫無援手之處,同深諳此地行情的成年人爭吵。他鐵青著臉,深深的挫敗感狠狠蓋過那一星點可憐的憤怒火花,鋪天蓋地的襲來。

  遠離風暴中心的鶴見原本看戲正歡,突然覺得這樣縮頭縮腦的跡部有點可憐了。

  她忍不住長長歎息。

  同認真負責的大叔糾纏是沒有前途的呐!

  起步猛衝向糾纏中的兩人,趁著管理員大叔不及反應的瞬間功夫,鶴見拽起少年的胳膊,向著公園深處發足狂奔。

  眼高於頂的大少爺,還是好好體會一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條粗淺卻實用的人生哲理吧!

  呼呼的風叫囂著灌在耳朵裡。鶴見邁著大步,拼命的朝前奔跑。手裡死命拖拽著的那大型物體,卻始終不情不願地朝她施加著向後的力。

  穿過一片稀疏的樹叢,鶴見在一片開闊的廣場前放緩了腳步。

  緊張地再三回頭,確認管理員大叔並沒有追來。鶴見長長呼出一口氣,突然「噗」地一聲,皺著眉頭笑出聲來。

  跡部面上怒意更盛,這時才觸電般甩開被鶴見牢牢牽住的胳膊,別過臉不去看她。倒活脫脫像受了氣的小媳婦模樣。

  無非是覺得這樣落荒而逃太不華麗,又或者被女孩子救了實在丟面子之類的原因而已。鶴見不同他計較這點彆扭心情,自顧自咬著嘴唇,心情舒暢的搖晃著腦袋,不去管身旁那位惱怒地少年。

  被忽視的跡部沉默著走開幾步,試圖離開這尷尬的氣氛,跨越到隱約有熱鬧音樂聲傳來的廣場裡去。

  「是在看跳舞吧。」難得成功壓制跡部一回,心情大好,鶴見隨即旋踵跟上去解釋。

  原本正望著廣場中央聚攏人群一臉疑竇,聽了鶴見的話,跡部飛快地渙散目光,做出漠不關心的神情。

  所以說自尊心過強的大少爺根本不適合呆在這種無法掌控的陌生場所。鶴見聳聳肩,看在跡部大爺幫助過她的份上,鶴見決定好心提供臺階給他下。

  「代代木公園這裡常有想要成名的男生跳街舞。同去觀賞嗎?」

  于輕快地音樂伴奏中,鶴見笑意盈盈,如那些老式電影裡邀請女士共舞的紳士般,優雅的屈膝伸手。

  對上跡部鐵青的臉色,方從「舞會幻覺」中回過神的鶴見艱澀地吞了口唾沫,欲蓋彌彰地諂笑著補充上敬稱,「……跡部大人。」

  水泄不通地組成人牆的女孩子們尖叫著,被她們圍在當中的街舞少年在這叫喊聲中,舞得更加起勁。

  鶴見同跡部分立在阻擋車輛進入的兩根高高立柱上,遠遠眺望著那人群中的舞者。

  在這種「庶民」的場所,頗有主人翁自覺的鶴見詳細地點評著,「雖然動作簡單,服裝簡陋,髮型也有些過於追求流行反而顯得低俗,但他們說不定會成為大明星的哦。雖然現在是這樣不起眼的少年,可是,有過在此跳舞而被經紀公司發掘的前例呢。叫什麼來著,Brights?還有……」

  鶴見掰著手指,如數家珍般驕傲地介紹著代代木公園的優良傳統,隨即記起了身邊這位仁兄的「高貴」的身份同品位。

  「不過,跡部大人畢竟是看不上眼的吧。」她自嘲般地笑笑。

  「不錯嘛,有這份勇氣。」微微混著鼻音的高傲聲線,那少年令人意外的發出了欣賞的臺詞。

  心念一動,鶴見扭頭去看他。跡部卻已輕捷地自立柱上躍下,雙手插在口袋,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下一個地點。」

  傲慢的仿佛吩咐下人般的語氣,心中潺潺暖流瞬間結冰上凍,鶴見正要在背後做些不敬的動作,跡部感應般回頭,「下一個地方你想去哪裡?」

  卻適時換上了商量的語氣。

  「啊……那個……涉穀怎麼樣?跡部大人去過嗎?」意識到自己已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鶴見認命地搓著手。大意間,險些從立於之上的圓臺上摔下來。又成功換來跡部景吾一個鄙薄眼神。

  呔!竟曾有一瞬間覺得跡部景吾還算好人。三好鶴見覺得自己真是蠢爆了。她鼓起腮幫,顫巍巍的彎下腰。

  沉默著注視三好鶴見如樹懶般抱緊立柱,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挪騰下來,跡部忽然轉身背向,慢條斯理的下達決定,「就去涉穀。」

  終究,鶴見沒能去成澀穀。突然接到的電話令她臉色大變。注意到鶴見鐵青的臉色,跡部倒也沒有為難,同她問清了澀穀的乘行方式,便大度揮手放她離開。

  至於此後,跡部究竟有沒有順利的在正確的月臺下車,又是否成功從澀穀返回冰帝校門,完成他東京一日大冒險之行。鶴見不得而知。

  耗費了整個週末處理論壇上紛擾瑣事的她,直到週三下午的例行圖書館刷論壇活動時,才從不八卦會死星人忍足侑士那裡,聽說了跡部同幸村的那個賭約。

  「啊啦啦,立海大的部長原本想看小景手足無措的,沒想到他竟然順利完成了任務。在校門口等候的那位部長看到小景款款而來的模樣很是吃驚呐。」翹著二郎腿陷在沙發裡,單手托著腮幫,忍足似是很無聊。

  「你也很吃驚吧。其實你比那什麼立海大部長更想看跡部君倒楣吧!別狡辯,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的靈魂,忍足侑士。」

  終於能夠明白自己奇妙東京遊的來龍去脈,鶴見分不清自己此時心情究竟憂傷還是失落。嘴上毫不留情地譏諷著忍足那點「虛情假意」,眼簾卻不由自主地低垂。

  原來,那些示好不過是茫然無措時無可奈何的手段,僅僅為利用她幫助他擺脫困境。


  明明是不出意料的答案……

  「哦,我以為鶴見你會喜歡這八卦呢~」遭遇意料外的冷遇,忍足好奇地從沙發裡傾出身體,饒有興致地推了推眼鏡,尾音狡猾地上揚。

  哦,如果被跡部順手扯住的悲劇女主人公不是她三好鶴見本人的話,她大概會喜歡這個八卦的。

  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其實我因此倒楣了」說出口,心中百味陳雜的三好鶴見裝作專注於電腦螢幕,無視在一旁打轉的忍足。

  討了沒趣的忍足聳聳肩,捧起新出版的純愛小說重新陷回了鬆軟的單人沙發內。

  透過螢幕的反光,鶴見注視著忍足陷於沙發內的影像。

  純愛小說嗎……

  如果對方不是跡部景吾的話。這電車站的巧遇和東京一日伴遊,倒真的像是忍足所熱愛的純愛小說中的情節呢。

  所以……才更無法將這與跡部的一日牽扯說與忍足聽。那簡直太過恥辱。

  【誰要喜歡那種男人啊!自傲又自大,渾身上下透著討人嫌的氣息!】

  如果被人笑著調侃「真是緣分呢!」三好鶴見大概會惱羞成怒的如此吼叫起來吧。

  然而,她卻非常清楚。與其說是她看不上跡部那種討嫌鬼,倒不如說是,因為清楚的知道,跡部景吾那樣眼高於頂的人物不會將她放進眼裡,所以才理智的劃清界限,不做自討沒趣的事情。

  所以,並不想將那種可憐的自欺欺人說出口,不想令自己的心臟在一瞬間刺痛,不想去承認——如果可以的話,其實她不介意同跡部景吾交個朋友。

  害怕被拒絕的人會先拒絕。不想被鄙夷刺傷自尊心就先人一步擺出不屑的姿態。

  再一次將考卷掃視一遍,確認會做的題目已經全部寫上,不會的也胡謅了幾行勉強不留白。鶴見閉上眼雙手合什,默默在心中祈禱這次不要考得太砸。

  再次睜開眼時,正看到教室前方那啞金髮色的少年起身交卷,行走間衣擺帶起一陣微弱的氣流,將身旁少女的額發輕輕吹起。

  又是第一個交卷。

  目光落在跡部身旁那個讀書很好的女孩子身上,看她隨即起身跟在跡部身後交上了試卷。

  明明早就寫好了,卻一定要等待跡部交卷後才施施然站起身來。兩年以來,這樣的戲碼已不知看了多少遍。

  鶴見狠狠折著手中的筆。

  就算這麼體貼的照顧他跡部大爺的情緒,令他保持始終位居第一的錯覺,那位眼高於頂的大爺也不會多看她兩眼的。鶴見惡毒的如是想著。

  還不如搶在他之前交卷,讓他吃癟之後不得不放下倨傲重新審視自己所處的位置,看清自己的能力範圍呢。

  可惜的是,抱有如此「壯志」的鶴見卻沒有足以提前交卷也拿得到好分數的優異成績。貿貿然去搶第一個交卷的地位也只會換來老師的白眼,「三好同學,上次考試錯那麼多題,還是不要得意,多檢查兩遍為好。」

  神經質的咬著手中的鉛筆,鶴見重新低下頭,恍惚地看著桌面的試卷。

  阿學今天會來冰帝學園。

  校園開放參觀日,為有意投考的國小學生們所設的,提前參觀心儀校園的機會。

  自那次不歡而散的姐弟談話後,鶴見再沒聽到阿學提過投考冰帝學園的事情。倒是從宍戶亮那裡聽說了,宍戶叔叔答應為阿學入學做推薦的事情。

  阿學已經決定繞過她,堅持將投考的事情進行到底。

  關係那麼親密無間的姐弟,卻因這麼一件小事而生分。近一個多月來都氣氛微妙著。儘管還會在變天之前提醒鶴見加衣。但有些感情已經改變了,鶴見感受得到。

  眼淚幾乎掉落下來。

  今天下午,她不想同阿學在校園裡撞見。

  不管是挑釁的目光還是愧疚的眼神,都不想從那個孩子的臉上看到。有些東西,鶴見害怕著,不敢去面對。

  所以,在班導老師佔用課間時間,宣佈了關東地區聯合學科競賽事宜後,明明讀書成績一般的她卻神使鬼差地將手高高舉起。

  「我,我想要參加國文競賽!」

  ——各自的戰爭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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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兩人的爭戰

兩人的爭戰

  楔子

  『不過是個康夫而已。

  不過是那麼個傢伙而已。

  膽小如鼠,所以四處媚笑著討好別人。明明是那樣的人更加卑劣!

  我有什麼錯,至少我不會違心地陪著噁心的人笑。

  說出實話有什麼不對。

  朋友這種東西,到了緊要關頭,還不是各自飛。

  我早就看穿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下地獄去吧!

  所有可惡的人!』

  ——摘自《X少女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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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六

  讀書成績一般又不會惹是生非,鶴見在班導的心目中,一向是沒什麼存在感的普通國中女生而已。這樣沒什麼存在感的女生卻主動請纓倒是破天荒頭一遭。

  班導老師猶豫片刻,微微點頭。

  「也好,三好君的國文不錯。其他報名同學皆是擅長理科,倒是可以平衡一下。」

  「平衡?」鶴見茫然。

  「這次與往年不同,由分科競賽改為聯合競賽,即是以組隊形式參加地綜合知識比賽。」班導老師微笑,「那麼,我班參與選拔的同學就暫定跡部君同……」

  嘩——

  心中瞬間充滿各種必須馬賽克的激烈感言。

  鶴見抽搐著臉,光榮地迎接著一眾女生「不愧是後援團代表,鶴見好狡猾」「這樣精妙的計算我怎麼沒想到」諸如此類的豔羨目光。

  帶著「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豪情環顧完一周,鶴見毅然決然地望向教室前方,試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向「同隊戰友」跡部景吾同學示好。

  卻只得來啞金髮色絕情後腦勺一個和某優等生少女的白眼一枚。

  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鶴見委實覺得自己膝蓋中槍地很無辜。

  「我三好鶴見一定不會拖跡部大人後腿的,請放心!」

  各班預備選手動員會議上,鶴見十二萬分狗腿地雙手捧心,真誠地發誓道。跡部怪異地斜睨她,不動聲色地轉開臉。

  別以為她不知道。一邊照例做出忠實粉絲的模樣,鶴見在心中冷笑。

  什麼「其他同學擅長理科,國文好的鶴見剛好平衡。」

  剛剛宣佈的競賽消息,哪裡來的「踴躍報名的同學們」。不過是早就內定下的那位跡部大爺,從小在國外生長,在古文及本國歷史文化方面始終短板。可既然是全面性的知識競賽,本應當選知識面更加平衡的同學參加呐。

  這顯而易見地黑幕與偏頗,真是讓人厭惡。

  憑了這黑幕上位的「瘸腿大爺」跡部景吾,有什麼資格給她三好鶴見臉色看。

  這位連《致生徒諸君》都不會背的跡部大爺呐。

  鶴見從容起身,適時接過跡部手中的話筒,強壓下心中得意,朗聲開口。

  「……學生諸君,問君可已感到,那自未來吹向你們的習習涼風,如同一縷光、如同南方之春風,諸君還要被這時代所奴役……」

  聲情並茂地將宮澤先生的寄語穿越半個多世紀的時光傳達到現代中學生們的心間。

  開場致辭畢,鶴見將話筒遞還面色不豫的跡部大爺,看似溫柔實則挑釁地莞爾一笑。危險地眯起眼睛,鶴見確信,那一瞬間,她在不可一世的跡部大爺唇畔,看到了扭曲的抽搐。

  ……

  再一次神經質般地抬腕確認時間。鶴見咬緊下唇。

  會議已進行一個多小時,因了身邊那招眼少年的緣故,鶴見所處的席位儘管低於主席臺,卻在實際意義上成為了整間會議室內的焦點。

  這樣眾目睽睽之下,鶴見連哈欠都不敢打,儘管明明是極其無聊的議程,她還是無可奈何地強打精神,裝出認真態度。

  什麼知識競賽,什麼展示自我,什麼為校掙光,所有這些大而化之的東西,三好鶴見通通沒有任何興趣。她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有幾斤幾兩,這種比拼智商的賽事,允許她參與已是超過。不過只是為了理直氣壯地逃避後援團活動,躲在這裡防止被參觀校園的弟弟阿學撞見。

  如今,連社團活動時間都已結束,阿學也該離開了。這無聊的會議還是早些結束為好。

  鶴見偷眼去瞧身邊的跡部。料想以他極端自我的個性,恐怕早已不耐。卻愕然地望見跡部面色沉著,危襟正坐,雙目炯炯有神,極為認真聆聽的模樣。

  心裡瞬間一驚,鶴見斂起放鬆的面部肌肉,抿緊雙唇,表情嚴肅地盯著攤開的檔發呆。

  「走了。」漫是不耐的催促突然炸響耳邊,鶴見猛地自神遊中回神,在跡部冷淡地斜視目光中悻悻然地咬住腮幫。

  或許是對鶴見連正式會議都走神的孺子不可教行為充滿鄙夷,跡部雙手插兜逕自走開,留下一桌攤開的檔們,簡直就是□裸的將三好鶴見當廉價勞力使用。

  偏偏這些關乎班級榮譽,不可隨意丟棄。否則鶴見倒真想悄悄將跡部的文件們付之一炬,被問起時再裝天真無辜一無所知。

  抱持文件亦步亦趨跟隨跡部景吾身後,鶴見刻意的縮著肩膀,偽裝出一種存在感微弱的老實。

  即使已是跡部後援團中的資深代表,常有傾慕「三好代表」的新晉團員跟隨,鶴見也從不曾膽大妄為放鬆警惕。

  女生們的嫉恨不會隨著所屬地位的穩固上升而消失,相反,越是別著「後援團代表徽章」,便越要接受更多的明槍暗箭。所謂「後援團代表」一職聽起來神氣,實際更是承擔起少女嫉妒心的「活靶子」。不去主動懲治異心者樹立威勢,便會很快嘗到被對手中傷踐踏的滋味。

  作為一個表面上的「和平主義者」,實際上的「怕事星人」,三好鶴見唯有高舉「低調」大旗,貫徹夾著尾巴做人一途,才能勉強在這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逃得一線生天。

  光是跟跡部大爺組團刷「競賽」,就不知道要折損她平時積攢起來的多少人品。

  三好鶴見低著頭在心底醞釀起一篇五千字的「情況彙報」草稿。

  眾目睽睽之下占到這樣同跡部接近的便宜,不聲情並茂的表一番忠心,後援團團長大人定會心存芥蒂。那時節,鶴見這一貫靠勤勞做工討好團長的「最弱代表」,連唯一能夠倚仗的勢力都得罪,淒慘下場可想而知……

  自嘲鄰國宮鬥戲看太多,鶴見拼命搖頭,將自己「插著草標遊街」的悲慘景象趕出腦海。鼻尖卻猛然撞上某種堅硬物體,她短促尖叫一聲,捂著發酸的鼻子佝僂起腰。

  「本大爺沒興趣瞭解你那空洞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啞金髮色的少年半轉回頭,自上而下地斜視著突然撞上他後背的鶴見,「既然代表著班級榮譽,就給本大爺專心點,把你那些雜碎想法收起來。」

  聞言瞬間,渾身倒刺盡豎,鶴見極想狠狠反擊,卻無處施手。雖然跡部這話極為可惡,她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句句在理。

  見鶴見目光中刺眼敵意漸漸稀薄,跡部口氣放緩,叮囑道,「把綠色資料夾裡的資料背下來。」

  鶴見自手中一疊檔中抽出綠色資料夾,頓時被其厚度驚得倒抽一口冷氣。

  「……三天之內。」雪上加霜地補充上這麼一句,看著鶴見欲翻白眼卻不敢的模樣,少年緊繃的唇邊竟微微泄出一絲笑意。

  眉頭驟然收緊,鶴見下意識抱緊那只資料夾。板起臉不動聲色的退後半步,恭敬地與跡部拉開距離。注意到鶴見微妙的小動作,跡部無動於衷地聳肩走開,面上盡是對弱者的不屑。

  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佇立原地的鶴見注視著那遠去的背影,目光漸漸冰冷,一抹陰霾悄無聲息爬上她緊繃的面龐。

  拖著疲憊的身心走回家去。自庭院門口郵筒中取出信件,鶴見聽見一聲招呼。

  「呦~」

  有那少年大喇喇地敞著腿坐在門前臺階上,輕快地沖她揮著手。黃昏灰暗的背陰之下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口整齊的白色牙齒招人眼球。

  她知道,那是阿學。

  「回來了,怎麼不進屋去?」

  將郵件收在手裡,鶴見順著小徑向門前走去。

  「忘記帶鑰匙呐。」阿學笑起來,聲音溫柔。趁她掏出鑰匙開門的功夫,專注盯著鑰匙旋轉地阿學冷不防開口,「我今天去了姐姐學校呢。」

  「然後?喜歡嗎?」

  「啊,很漂亮,環境很美,各種設施也讓我大開眼界。」頓了頓,阿學補充道,「還有漂亮的人。」

  漂亮的人?鶴見皺起眉頭去看他。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面對鶴見質詢的眼神,阿學卻眯起眼睛笑而不語。

  「臭小子。」嗔怪地點了點弟弟的額頭,鶴見打開門率先鑽進屋內。黑洞洞的客廳,爸媽又不在家。

  打開吊燈,鶴見懶洋洋支使「三好弟弟」阿學去廚房做飯,自己卸盡渾身力氣向沙發上一躺。

  於是一室內姐友弟恭,一派和諧融洽。一個月來的隔閡盡數消除,兩人間再度回復當初的親密無間……

  茫然地望著頭頂散發著炫目白光的吊燈,鶴見眼中流瀉出一絲受傷的神情。

  明明知道這樣的偽裝很難看,可事到如今,就算說不可以,又有什麼用呢?


兩人的爭戰

  章十七 風又三郎

  鶴見疲憊的闔上雙眼。

  儘管如此拒絕明亮,慘白的光線還是透過緊閉的眼皮耀得瞳孔一片昏花。

  眼前走馬燈般閃過當初為投考冰帝爭執的場景。

  彼時,阿學雖在她面前安靜沉默,執拗的目光卻暗潮洶湧,蘊藏著深不可測的強烈情緒。

  鶴見一直都懂得,弟弟那句沒有說出口的臺詞——嫌棄我丟臉嗎,姐姐?

  一旦話行至此,她便失去任何辯駁餘地。唯有沉默退讓。

  可是……阿學他根本不瞭解冰帝學園的生態環境。並不是想要獨佔好處,也不是害怕被人看到有這樣一個弟弟。

  只是……

  無論也不想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受傷害。

  在那樣一個殘酷而涼薄的校園裡。

  ——強者至上。

  如今,要問起任何一名冰帝學生,冰帝的精神是什麼?

  那麼多半,不,應當說百分百會得到的這樣的答案。

  可笑。

  抬起眼睛環視著這「由強者決定」的教室生態。

  忍不住牽扯嘴角弄出一絲深刻的嘲諷紋路。

  兩年之前,最初的最初,明明不是這樣的。

  同所有的日本本土學校一樣,那時的冰帝遵循著嚴格的學長制度。所有的社團論資排輩,由年長者佔據著領導地位,肆意的訓斥教導著後輩。

  見到學長要行禮,學長的訓誡即使無理也要謙遜的聆聽,然後再依據當場情形考量,進行謹慎的勸誡。

  這便是所有日本人,一生所必須遵從的社會生態在校園的投影。一個微縮的社會預備役世界。

  如今,冰帝卻成為了一所以信奉「實力至上」的西洋派新思維信條而著稱於都內的新派校園。

  儘管更多社團仍然由年長者把持著領導地位,對學長的敬畏也依然留存于很多學生心中。

  但只要有信心有能力,後輩勇敢地向前輩的地位發起挑戰,這樣的行為是被鼓勵與提倡的,並不會受到過多的譴責和懲罰。

  應當說,至少表面是這樣。

  實際的執行情況,則要取決於當權前輩的度量秉性以及刺頭後輩的軟硬實力。

  即使是如此局限的進步,也已經足以在都內受到廣泛的關注與矚目。

  是那個人強硬的改變了這一切。

  「你們打算就那樣對只是年紀比自己大的前輩們低頭嗎?」

  亮君曾向鶴見重複過這樣的話。

  那是挑戰全體前輩,奪下整個網球部王者地位的跡部響徹整個網球部活動室的宣告。

  亮說自己那時醍醐灌頂,恍然驚覺他其實並不需要一直屈服於能力並不比自己強的所謂「前輩」。

  「那傢伙是真的厲害。」說著這樣的話,亮的神色間滿是掩不住的贊許。

  是了。鶴見輕輕點頭承認。

  跡部說的沒錯,當然不甘心。

  沒有人會願意心甘情願的低頭,只是被打擊被擠壓的太久,便會有些人忘記了自己的不甘,就像當初的亮那樣。

  還有人會一邊壓抑著自己低下頭去,一邊無聲的咬緊牙關,就像……一直以來的三好鶴見。

  「三好代表。」略帶焦灼的呼喚將鶴見的思緒拉回。

  有後援團的女孩子匆匆跑進二年A組教室。先是小心的拿眼去瞥前排的跡部,確定未被注意,貼近三好鶴見身邊壓低聲音,「又發生衝突了。」

  無人的走廊角落裡,鶴見聽到了事情的概況。

  有個女孩子在言辭間得罪了審查代表愛川實花,正被愛川帶領後援團的女孩子堵在女廁裡,把她的臉往開著籠頭的盥洗池裡按。

  校園欺淩。

  這常常被社會輿論拿來譴責「森嚴的等級制度」的畸形產物。即使改換一種生態平衡方式,奉行「強者至上」,也無法根除,只會愈演愈烈。

  「籠頭裡沒開熱水吧。」鶴見耐心的詢問著這焦慮地跑來求援的女孩子。

  「沒有,可是……」

  「那就不會出事。愛川她們不至於把人活活嗆死。最壞的情況是需要人工呼吸而已。」鶴見大度的拍著對方的肩膀,試圖撫慰的樣子。

  儘管她很清楚,這樣的做法不會有任何安慰效果。

  「三好代表!」求援的女孩子聲音焦灼,「你不去管一管嗎?」

  真麻煩。

  儘管心裡的小人已經是不耐煩的扶額吐槽形態,表面上三好鶴見仍然堅守著身為「被信賴者」應有的端正持重。

  雙腳穩穩當當的站立於大地之上,四平八穩,不動如山。

  「我並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無法貿然判斷其間是非因果。這是愛川君的私人事務,作為局外人,我並沒有插手干涉的立場呐。非常抱歉。」

  是的,儘管對方是後援團代表,儘管當事人的主體均是後援團成員,但這並非是後援團事務,而是作為愛川實花個人的私自行動而已。

  沒有立場干涉,也缺乏理由。

  如天神般閃耀著萬丈光芒從天而降的英勇騎士,懲奸除惡拯救弱小於水火之中這種戲碼,且不論鶴見的性別整個就錯了,即使考慮到她在網路上自稱「少年」這一因素,自詡「正義代言人」而輕舉妄動也絕非真正的「正義」。

  實際上多數情況下,中世紀那些堅守所謂「騎士精神」的騎士們,根據發生衝突雙方的強弱而施以自以為正義的援手的後果,往往是幫助陷入困境的強盜殺了奮力抵抗的村民。

  當然。

  鶴見保持著溫柔可親的笑容,面向那急切的幾乎哭出來的少女。

  她心中比誰都清楚,愛川實花的行為是□裸的欺淩,這簡直是一定的。甚至,那殘酷行為的理由很大程度上,同少女們共同嚮往的那個身影脫不開干係。

  只是,為了一名毫不相干的少女而得罪在後援團內頗有勢力的女生,這筆帳實在太過不划算,既不符合三好鶴見的私人經濟學原理,也不相稱保持低調的行為準則。

  歉意的笑笑,她毅然轉身離去,不去管顧身後那綿延不絕的淒淒哀求。

  鶴見走進教室時,跡部正坐在那屬於他的王座上從容淡然的翻著書。經過這一年多來的同班生涯,鶴見早已總結出了經驗,下課時間,只要跡部呆在教室裡,基本只會進行這麼一項活動。

  鶴見並不認為跡部真的有那麼愛讀書,雖然後援團的資料簿上,他的興趣愛好那一欄的的確確填寫著「閱讀」。

  只是,那麼個自高自大的裝逼犯,即使是單純出於自尊心考量,也不可能像班級裡其他男生那樣圍在一起討論什麼級花的腿、□的胸之類的白爛話題。

  還真是辛苦他了,不得不端著架子什麼的。

  忍不住便用了然而同情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鶴見突然想要笑出聲來。

  是的,爽朗的放聲大笑,連同心底那一點無法排解的陰霾和沉重一起,隨著笑聲遠遠的釋放出去,直到消散于遼遠的虛空盡頭。

  端坐于前排的少年突然毫無徵兆的抬眼瞥來,微微眯起的眼中射來懾人的寒光。

  被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直直刺中,三好鶴見立時打了個哆嗦,一股涼意順著尾椎蔓行而上,頭皮禁不住地發麻。

  驀地,三好鶴見生出一種錯覺——跡部看穿了她。透過這經過長期錘煉偽裝極好的淡定外表,無情地刺進那些龜縮在心靈深處散發出難堪氣味的腐爛。

  一定是錯覺。

  三好鶴見試圖轉開目光,像以往很多很多次那樣,輕描淡寫的裝出瑟縮的模樣,躲回自己安全的小天地。

  邁不動步子。

  牽制住所有的動作令雙腿仿佛灌鉛般沉重的,究竟是跡部的目光,還是自己的心魔?分辨不清也來不及細細思量。三好鶴見就那麼僵硬的杵在教室的進口,直直的同那名少年對視。

  不知何處飄來的烏雲遮擋住午後正好的陽光,原本亮堂的教室一瞬間陰沉,反射著陽光閃爍的教鞭鐵柄、講桌的金屬包邊盡數黯淡下來。

  只有那雙微眯的眼睛放出的光芒不減一分神采。

  「報告跡部大人!」

  下意識夾緊事實並不存在的尾巴,待到再度清醒時,三好鶴見已經站成了標準的正姿,表情嚴肅。

  「嗯?」跡部的眉頭緊緊凝結起來,目光中原本模糊的含義也迅速變得清晰明確。

  是不耐煩的眼神,是看神經病的眼神,是想麻煩的傢伙趕緊消失的眼神。

  好像又做了蠢事。

  在心中無聲的苦笑,事到如今,與其心虛到一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不如順從著心底的惡魔,放棄立場胡鬧一場吧。

  「跡部後援團審查代表三好鶴見申請現在前往廁所,請求您的批准。」

  是不知所云的混帳傢伙快點去死的眼神。

  不去管教室後方的男生們瞥來的戲謔嘲諷眼神,儘量忽視掉女孩子們投射的驚訝嫌棄目光,使出那招練習很久的優雅漂亮的迴旋轉身,三好鶴見將所有的爛攤子拋之身後,驅動雙腳飛快的離開教室,直奔那間幾個年級共用的女廁而去。

  好像觸犯了一條校規呢。

  冰帝學園校規第二十三條,不能在走廊上奔跑。

  飛馳中,三好鶴見自嘲般的想起了曾經背誦過的校規小冊子。堅持低調的三好鶴見一貫循規蹈矩,校規條目爛熟於心從不逾越。這倒是第一次……

  好在三好鶴見所剩無幾的運氣畢竟沒有完全用光,奔跑的沿途並未遇到那些時常神出鬼沒的校規維護者風紀委員。

  全力以赴的衝刺在走廊盡頭猛地刹住。

  深吸一口氣平復狂跳不已的心臟。懷著視死如歸的決然心情,傾盡全身力氣推開那扇緊閉的木質大門。

  大聲的宣告出口。

  「跡部後援團第一屆審查代表三好鶴見參見。」


兩人的爭戰

  章十八

  「啪。」

  水滴打在瓷磚上發出的清脆一聲,回蕩在空落落的房間內。

  那是沒有擰緊的籠頭下滴落的水。

  陰暗潮濕的廁所裡冷清安靜,空無一人。

  一瞬間,三好鶴見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案發地點或許是在樓下教職工盥洗間?又或者是樓上三年級專屬衛生間?

  直到她看見了白瓷地板上那一片覆蓋範圍大到異常的水跡。

  反射著自天窗傾瀉下來的微弱陽光,隱約有絲絲血跡混雜其間。

  來晚了。

  所有的惡意得到盡情釋放,所有的傷害都已完成,就在她為了自己的利益猶豫退縮的時間。

  渾身力氣一瞬間被虛空中看不見的針管盡數抽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她狠狠的捶上那扇吱呀擺動的木門。

  「可惡!」

  隔間的門突然打開,陌生女生的臉從其後哆哆嗦嗦的探出,「三……三好前輩……」

  那張臉顯而易見的畏懼著,「這……這廁所不……不可以用嗎?」

  驚擾到她人如廁的三好鶴見扯扯嘴角,尷尬而歉然的笑笑,「哦,不,你隨意哦。」

  做個請自便的手勢,鶴見轉身退出這間廁所。

  「如果是找之前那些女孩子的話……」

  纖細微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女生明顯的遲疑著。

  「被欺負……不,我是說犯了錯的那個女孩。」仿佛仍心有餘悸,從隔間露出一半臉的陌生女生小心的字斟句酌,「好像跌在地上摔傷了。她們送她去醫務室了吧……也許……」

  愛川送欺淩對象去醫務室?

  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儘管這樣確信著,鶴見還是懷抱著一絲莫名的希望前往了醫務室。

  「噝——好疼。」

  「再忍一下下。」

  半掩的白色幕簾之後,坐在床沿的女生正給病床上的人上藥,循聲回頭時,正是之前那跑來向鶴見求援的後援團女生。

  「立夏變成這樣,你們滿意了?!」女生「嗖」的從床沿站起,恨恨的瞪視著鶴見,握住藥瓶的五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強烈的憤恨質問,鶴見下意識後退半步,「我……」

  驚異於自己刹那的膽怯,鶴見目光一黯,「我只是來看看。」

  「那時不肯幫忙,現在來裝什麼好人!三,好,代,表。」一字一頓,女生充滿恨意的念出她的名字。

  句句不容情的責問之下,三好鶴見無地自容。

  她張口結舌無力辯白,眼光倉惶的在病房內遊移,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落點。

  從女生義憤填膺的身影後露出半張腫脹的臉,仰面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正漠然的望著這邊。

  注意到那眼神的一瞬間,鶴見心底猛地一抖,涼徹骨髓的寒意迅速滲透全身。

  包含著敵意、仇視、憎惡強烈負面情緒的狠厲眼神。

  鶴見確信自己不會認錯,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仇恨目光並非朝向她或不在場的愛川實花。

  被欺淩的少女所憎恨的對象,是立於床前,以保護者姿態展開雙臂的這名後援團少女。

  身為保護者的少女還在義憤的控訴著她的冷酷和愛川的殘忍,三好鶴見卻什麼都無法去想,單單從骨縫裡打出一個冷戰。

  面前是不可深入的泥沼,現在拔腿而逃是不是還來得及?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慵懶的倚靠在校園中庭的長椅上,鶴見歪過腦袋望著身邊的少女。

  「是啊,大錯特錯,一錯再錯,從頭一直錯到尾,一件事情都沒做對。」花輪天真鐵青著臉,像是在和誰賭氣一般。

  「喂,喂,天真,別這麼無情啊,我脆弱的小心靈像被網球打中的活動室玻璃,劈里啪啦碎成一地啊。」鶴見憂傷地凝望著花輪天真,「我明明是做好事,你就勉為其難的表揚我一下嘛。」

  這樣的撒嬌卻只換來了少女更加無情的指斥,「一開始決定不去管的話,就不要中途改變主意啊。除了兩面不討好,你得到了什麼嗎?心靈的安寧?其實並沒有吧。」

  「原來如此。」一個骨碌坐直起來,鶴見捶手大徹大悟狀,「對待人民應當安撫,否則就把他們消滅掉。」

  「那是什麼?」天真斜起眼睛。

  「《君主論》,馬基雅維利的政治理論誠不我欺,在生活中也不愧是真理,它告訴我們,半吊子的壞人和半吊子的好心眼畢竟是成不了事的。」

  「雖然不大明白,不過被鶴見這樣曲解含義,那位馬基雅維利先生一定正在淚流不止吧。」

  隨意的擺著手示意好友別計較那麼多,鶴見若有所思的扶著下巴。

  「可是,那個受傷的女孩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表情?她的朋友是真心在保護她呐。」

  「正因為是朋友所以無法原諒吧。」天真隨意玩弄著花廊上方垂下的花藤,「鶴見你明明就清楚的,不是嗎?」

  下意識別開眼睛,鶴見垂目看著腳邊忙碌著搬家的螞蟻,大概快下雨了吧。

  不是想像不到那樣的心情。

  在最需要朋友伸以援手的時候,在最期待朋友挺身而出的時候,那以為是朋友的人卻退縮了,只跑去不相干的人那裡求援。

  比起沒有施以援手的陌生人,風平浪靜後才重新冒出來斥責他人的所謂朋友更覺可恨。

  可是,為自己考慮有錯嗎?對朋友道德上的期待,其實也只是站在自己個人立場上的一廂情願不是嗎?

  實用主義者三好鶴見無法心安理得的判斷孰是孰非。

  如果是自己面對類似情形,如果那個人是……

  鶴見心中一動,下意識抬眼去瞥身旁的花輪天真,卻發現對方也在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臉。

  震人心魄的巨響猛然從頭頂上方傳來。

  ……

  「所以?」不高的聲音飽含著深深的嘲弄。在雷霆交加的暴雨背景中,更加震人心魄。

  「你鄭重的申請去廁所,就是為了在大腦裡裝滿垃圾嗎?」討論室中,跡部雙手抱臂,在唇邊弄出深刻的冷嘲痕跡。三天過去,抽考資料內容,與他組隊的三好鶴見竟一題都答不上來。

  「廁所裡的不叫垃圾,應該叫做排泄物。」不知為何突然糾結起字眼,鶴見認真出言更正。

  一個下午,先是被陌生少女惡言相向,然後遭到大親友嘲笑,接著被最討厭的人挖苦,鶴見的心情已經down到極點,索性破罐子破摔,表情徹底放空,毫無掙扎之意。

  「哦,我以為『垃圾』這個說法對女士會顯得禮貌一些。」

  「我不知道跡部大人原來會介意禮貌。」漫不經心地隨口接下吐槽,打在身上的刺骨視線令她瞬間清醒過來,「哦不,我的意思是,謝謝跡部大人口下留情。」

  「本大爺沒時間同你玩笑。」食指關節扣起,一下下敲擊著桌面資料夾,跡部下巴微昂,「明天就是校內初賽,代表班級榮譽的話我不想再說,但是——至少不要拖本大爺後腿。開賽前,把這些內容背下來。」

  鶴見狠狠咬住嘴唇。

  是了,是她不好。三天功夫不是想著弟弟的事情,就是想著後援團的事情,該背的競賽資料卻僅僅草草翻閱。然而,被人,尤其是跡部景吾這樣咄咄逼人的質問,卻完全不想承認自己錯了。

  不背又怎樣呢?反正……

  「反正在這個學校內,沒有誰會蠢到當真同跡部景吾搶。就算我一題都不會答,也註定不會輸……」

  不知哪裡來得火氣,竟將腹誹堂皇出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聽得清晰。

  空氣瞬間凝滯,討論室內陷入窒息般的沉寂。

  一室之外,狂風吹著雨滴猛烈敲擊在玻璃窗,驚心動魄地叫囂著。

  半響,跡部眉毛微挑。

  「哦?」他冷笑著勾起半邊嘴角,「你當真這麼以為?愚蠢的女人。」

  是的。鶴見沉默著別開眼睛。難道不是嗎?試問這個校園內,又有誰敢堂而皇之忤逆一手遮天的跡部景吾。

  「你以為本大爺在乎虛假的勝利?你把本大爺當成什麼?舔舐嗟來之食的野狗?」

  咄咄逼人的口氣,充滿不知來源的詭異自信。

  「本大爺喜歡勝利,只因為本大爺當之無愧。」

  撒謊。

  「本大爺制定遊戲規則,掌控這個校園,靠的是實力。不服氣自然可以來挑戰。本大爺尊重挑戰者,而不是只敢在陰暗角落議論的鼠輩。」

  實力?明明國文方面短板,卻不經選舉就代表班級參賽,也敢自稱實力?

  「本大爺曾以為你僅僅是愚蠢,原來還是高看你了。」

  我也高看您了。明明生活在特權庇護下,卻自以為擁有實力的人,真可悲。

  「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固執,比賽之前,把資料背下來。」

  也請你收起傲慢的嘴臉。被逢迎蒙蔽了雙眼的可憐傢伙。

  四目相對,無聲間火光四射,誰也不肯屈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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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爭戰

  章十九

  最終,率先退讓的人還是三好鶴見。

  與跡部景吾硬碰硬是沒有好處的。她不是宍戶亮,敢於時時將心中不滿直接宣洩,也不是忍足侑士,擁有跡部也不敢小覷的實力。就算心中再多不甘的叫囂,她也僅僅是個膽小怯懦的三好鶴見而已。

  勉強扯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鶴見欠身抱起桌上那本資料集。「對不起,比賽之前我會背完的。」

  哼。不置可否的冷哼一聲,跡部並未多說什麼來為難她。輕易放她離開。

  趴在洗臉池前,捧起嘩嘩流水撲在面上,氣到漲紅的臉漸漸冷卻,燒熱的大腦也逐漸降溫。

  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衝動之下,竟然理智盡失地同那個跡部景吾對上。

  平時積累下來的不滿終於失控了嗎?

  望著鏡中那個許久不曾見到的□裸憤慨著的自己,鶴見苦笑一聲。這樣直接將情緒表露出來的事情,多久沒做了呢?

  夾起尾巴做人太久,竟忘記了心中還殘存「率直」二字。

  從什麼時候開始懂得的呢?一直昂著頭便是討打,太過驕傲是罪不可赦。低年級就要畢恭畢敬的對著前輩低下頭去。

  不知不覺這規則便深入骨髓。

  正因為如此才會討厭。。「

  不是因為喜歡而低頭,僅僅是因為被壓迫欺淩而已。這是社會的規則,自幼年時期便就加諸於身上的束縛,無法掙脫,反抗只會遭到更猛烈的打壓。所以含著淚水低下頭,畢恭畢敬的喊著「前輩」。

  她將保持沉默,成長,直到強大到足以打破這一切堅冰的時刻。

  這便是三好鶴見一直遵從的遊戲規則。

  可是這個人突然而至,以藐視所有的態度,打破了一切循例和常規。

  有能力的人不知凡幾,可是只有跡部才能這樣做,還不用承擔來自外界譴責的後果。只因為是冰帝學院最大的捐助人,財團家的獨子而已。

  所以挑戰權威,所以不會被校方發難。

  不是沒有想過,如果這掀起革命的主角換成她三好鶴見,或者宍戶亮,或者任何一個普通學生,面臨的結果恐怕不是勒令退學便是強制反省。

  無法原諒,這殘酷否定她生存方式的暴行,比社會的蠻橫規則更加讓人憤恨的不公平潛規則。

  三好鶴見無法敞開心扉,去接納用與生俱來的財勢冷酷碾過她脆弱自尊心的人。甚至連這種被碾壓感都更像是一種一廂情願的自我意識過剩。

  她更加地厭惡,不得不卑微的活在這個跡部景吾制定的新型遊戲規則中,卻又遊刃有餘且自得的醜陋的自己。

  錯的究竟是驕傲自負的跡部景吾,還是敏感自卑的三好鶴見?

  她苦苦思索卻始終無解。

  這樣一番晦暗的想法,時至今日,鶴見從不曾與人言說。

  青梅竹馬的宍戶亮不會聽得懂她內心深處的抗爭,至於好友花輪天真,那原本就是富庶家庭獨生女的少女,即使說與她聽,也無非得到幾句,「鶴見的想法太陰暗了。」之類的無意義毒舌。

  無人可說的困擾。

  甚至連光明正大的討厭他都會心虛。

  只能將心底的惡意悶於陰暗的角落,慢慢發酵,漸漸膨脹到無法遮掩。

  卻映照得自己更加醜陋。

  「你還是揍我一頓吧。」

  雙手握拳,視死如歸的立正於教室門外,三好鶴見死死的盯著跡部。

  那些少年漫畫中,主角只要一夜發奮便可進化至究境,從而在第二天的戰場上贏得決定性的勝利。

  然而,生活不是漫畫。

  或者說,即使是漫畫,三好鶴見也不是那萬眾挑一的命運選中之人。她不過一個普普通通的弱貨廢柴,不管是爆seed,還是爆發小宇宙的奇跡,註定統統不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即使挑燈夜戰到後半夜,資料集內的那些知識點也不會如願的飛入腦海中。強忍著瞌睡一直硬背到淩晨,其結果也無非是今天一大早起來,頭腦依舊空空,突擊強記的內容插上翅膀飛去了九霄雲外。

  「我做不到。」在跡部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中,鶴見低下頭去。

  跡部卻淡漠的目光一轉,步履穩健地走進會場內,將三好鶴見一個人拋卻門口。

  明明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機會。跡部卻沒有趁機嘲笑,作為對她昨日囂張表現的回敬。三好鶴見愕然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遲疑片刻才大夢初醒般邁動雙腳,小跑著跟上去。

  ……

  「答案是175。」下意識撫上淚痣,跡部自鼻端輕哼出聲。從側面望去,那高挺的鼻樑幾乎得意的翹到天花板上去。

  鶴見用食指關節輕壓著太陽穴,自嘲般地笑了笑。

  原來那大度的不予計較,不過是並未對她抱持過希望而已。

  比賽中,跡部一個人按鍵搶答應對自如,絲毫無需隊友支援。如此簡單地贏下一回合又一回合,二年A組選手席上,三好鶴見的存在仿佛一場笑話,就連做花瓶都無資格——她那皮相還不如身旁那位啞金髮色的大爺夠看。

  就這麼如坐針氈直到整場比賽結束,評委宣佈結果。

  由尷尬到木然的鶴見,如僵硬的人偶般呆呆站起,鼓掌,再呆呆坐下,接受著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讚賞目光——僅僅是對跡部景吾的。尚不知其間是否順便裹挾了些對她無能表現的鄙夷。

  「不經選舉就代表班級參賽,也敢自稱實力?」她曾經傲慢地在心裡嘲笑跡部的想法,此時此刻,狠狠地回返在她自己的臉上。

  被老師指派的無用礙事傢伙。不是跡部景吾,是她三好鶴見。

  直到站上領獎臺,三好鶴見所有的感官細胞都遲滯地麻木著。熱烈的掌聲,刺耳的大笑聲,所有的一切,都模糊的恍如另一個世界的聲音。甫一得到主持人「可以下臺」的示意,她便匆匆走下,不顧身後那個仍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少年,逕自走出了理學樓內的賽場。

  領獎臺上,正頗顯風騷地撩著額發的跡部停下手,向少女離開的方向瞥視一眼。唇邊慢慢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響亮的響指示意人群分開,他走下那接受眾人瞻仰目光的高臺。

  ……

  跡部的腳步聲就在身後的幾步之外,嘈雜之中,三好鶴見分辨得出。

  那是時常從她面前經過,從不為誰稍作停留的決然聲音。

  身為後援團代表,目前的正確態度應該是即刻放慢腳步,走到那位大爺的身後去,代替此時未跟隨其後的樺地接過材料。

  可是這一次,鶴見不想回頭。

  腳步聲漸漸接近,幾乎趕上三好鶴見故作鎮定的穩健步伐。在快要接近的一霎那,她腳下猛然加速,一個急轉彎,沖進了圖書館的大門。

  靠在圖書館大廳的門柱內側,鶴見驚魂未定地撫著砰砰狂跳的胸口,小心聆聽著來自外面的聲音。熟悉的腳步聲並沒有追來,稍作停頓後,便向著遠處離去。

  長長呼出一口氣,鶴見沮喪地撓著腦袋。

  真是夠了。

  這種再明白不過的賭氣行為算什麼!在那個眼高於頂的傢伙面前,只會顯得自己更像個笨蛋吧!

  鬱卒地嘟著嘴,三好鶴見決心化悲憤為力量,爬去網上尋求親親們的安慰。雅虎通上各位可愛的親親們,一定可以安慰到她那被閃亮星外星人深深傷害到的脆弱小玻璃心!

  奔進閱覽室打開電腦,滑鼠游標放到Chrome流覽器圖示上的瞬間,她才驚然記起,最近網路上也正值多事之秋。她和「親親們」中的一部分人,正因「紀念吊墜」一事,處於雞血上頭的猛烈掐架中……

  ……還是不要去給自己添堵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雅虎上的新聞也十足無聊,除了上野動物園喜馬拉雅熊逃脫的「驚人新聞」之外,政治家們佔據了絕大多數版面——似乎又要開始競選了。

  百無聊賴,三好鶴見悻悻然地鬆開滑鼠,環顧四周,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因為競賽選拔的緣故,三好實際缺席了下午的課程,這會兒,閱覽室裡並沒有什麼人,往日常常流連此間,苦心閱讀純愛小說的忍足侑士君,也並未出現在他最愛的那把沙發裡。否則,鶴見還真想和忍足那個事兒媽討論討論他家部長的煩人事蹟。

  偌大的閱覽室裡空空落落,安靜而寂寥。

  安靜的仿佛那偏僻的活動大樓。

  鶴見仿佛猛然從夢中驚醒,想起了近來一直忘記做的事情——發掘前任學生會長的幽靈傳說□。

  說不定還能從中找出跡部景吾的骯髒史呢!她不無惡意地想到。

  ……

  鮮有人跡的過期期刊儲藏室。

  在狹窄得幾乎轉不開身的書架間徘徊,鼻端吸入的空氣中充分混合著書籍未經妥善保管的淡淡黴味。

  三好鶴見喜歡這味道。

  帶著陳年的古舊氣息,仿佛一種來自過去的證詞。將曾經震撼的故事,一閃而過的心情,白紙黑字牢牢固定在不會撒謊的載體之上。

  文字永遠不會撒謊。它忠實的記錄下書寫者的想法,即便是巧經偽飾的謊言。無論怎樣微弱的絲絲情感都無法從它的誠實裡逃散開。

  「找到了。」

  顧不上撲向鼻孔的灰塵氣味,鶴見高高舉起手中之物——距今幾乎整整一年前的文學社會刊《冬之旅》特別號唯一倖存本。


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龍與詩人

  大腦皮層強烈興奮。每一個神經細胞都在尖端叫囂。三好鶴見飛速地翻閱著攤於膝上的這本小冊子。

  發黃變脆的紙張,脆弱地令人擔心稍用力便會令它萬劫不復,卻宣告著有力的證詞。

  「……四面楚歌中,無人知曉Y君的絕望。誰又能說,這輕捷卻又沉重的一跳,不是深思熟慮後的勇敢呢……」長長十頁紙的故事,將冰帝學園換成火神國中,各位登場人物的名字也用A君,Y君等字樣代替。還刻意在末尾打上「本故事純屬虛構」字樣。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這說的是誰的事情。

  故事中的火神國中前任學生會長Y君,在被新生A君趕下臺羞辱後,終於選擇了從寂靜的舊教學樓上跳下。

  卻未能如願以償。

  僅僅摔傷了腿不得不臥病在床的Y君,情形愈加狼狽。所有關於Y君的消息都被A君的家人以金錢手段壓制。在A君的管家丟下一疊數額可觀的錢財於病床上後,Y君終於被家人轉學離開。

  後記中,作者寫道,他深知此文註定無法順利面世。然而即使如此,偶然在病房與Y君偶遇的他,有責任將這個故事原原本本地寫出來。直至某一天,什麼人從故紙堆裡重新將它發現。

  看著這印刷簡陋的特別號封底上蓋著鮮紅的「廢」字印,未曾發行便進入了故紙堆。鶴見覺得這位作者實在太有先見之明。或者應該說,太通曉跡部家的工作方式。

  從兜中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白紙,將薄薄的小冊子包起來塞到校服裙腰節內側。放下外面的襯衫,小心撫平可疑痕跡,三好鶴見板起臉,儘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圖書館深處的這間昏暗儲存室。

  突然到來的光明令眼睛有些適應不良。三好鶴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像做了虧心事一般,賊頭賊腦地環視著燈火通明的閱覽室。

  坐在老地方的忍足從純愛小說上方抬起眼,圓形平光鏡後的眼睛友好地眯了眯,算是和她打招呼。

  「你來了。」鶴見站在遠遠的距離上同忍足招呼。

  「聽說你和跡部的組合贏了競賽?」八卦少年忍足可謂哪壺不開提哪壺。心懷鬼胎的三好鶴見此時並沒有同他生氣的心情,訕訕笑著,既不承認也不否定。

  扶了扶眼鏡,忍足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然後眯起眼睛,像個關西人那樣爽快地笑起來。

  「跡部剛剛來閱覽室,像是在找你。可惜你不在。」忍足邊說邊從腳邊提起一個薄櫻色和紙袋,「他要我把這個給你。」

  饒有興致地觀察著三好鶴見的面部表情,忍足笑眯眯地舉著紙袋。

  面對包裝如此精美充滿浪漫氣息的禮品紙袋,即使是懷中揣著「跡部景吾黑證據」,心中充滿惡意的三好鶴見,也不免生出一點遐思。壓下心頭那一絲期盼的喜悅,努力控制住每條表情肌,三好鶴見上前幾步接過忍足遞來的紙袋,將它隨意地提在手裡,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啊,啊,無聊死了。那個煩人的傢伙。」大聲的歎息著,鶴見一邊用食指撓著臉,一邊偷看去看忍足的反應,圓眼鏡很好的掩飾了他的心靈視窗,鶴見竟找不到一絲突破口,「呐,我先回去了。上野動物園逃走了一頭熊哦,路上要當心。」

  「謝謝提醒,熊很聰明,它不會出現在鬧市區。再見。」忍足不置可否的笑笑,平靜地望著她。

  隨意搖晃著手中的紙袋,鶴見心內盤算,這樣的分量和手感,究竟是什麼?那位最愛面子的大爺素來不會虧待他人,真是令人頗多期待。

  然而,忍足還在後方盯著,她只得壓下好奇,裝作漫不經心地向前走。

  轉入圖書館門廳,終於脫出忍足侑士視線,鶴見迅速放下紙袋,蹲到地上急不可耐地拆起來,厚厚的,綠色的,方形的……

  嗯?

  伴隨著大腦中不好預感的警鈴,她終於看清那物體的廬山真面目。

  裝著厚厚資料的綠色資料夾,比起初賽前的那枚幾乎厚上兩倍。封面上還列印著一句沒頭沒尾的「限七日內完成」。

  艱難地別開眼睛,鶴見痛苦地將臉轉向圖書館大門。

  門外又下起了無情的大雨,正如她被磚塊般的資料深深傷害的慟哭中心聲。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是這樣。

  三好鶴見今日,恰好沒有帶傘——昨日弟弟阿學班級外宿,沒有人關注天氣預報,更沒有人塞給她那把至關重要關係存亡的傘。

  紙質文件淋到雨就糟了。如今進不能退不得,束手無策的鶴見只得愁苦著臉地在冰冷的花崗岩地面上蹲著,將資料夾和紙袋自暴自棄地扔到一邊去。

  圖書館高大明亮的門廳裡來來往往的人們紛紛側目這頹喪地抓耳撓腮的少女。鶴見將自己的腦袋埋得再深一些,掩耳盜鈴般,將五官遮掩住不給他人看到。

  半響,見雨勢絲毫沒有減弱跡象,她終於認命地伸手去拿被棄之一旁的薄櫻色紙袋,置今之刻,唯有把文件包在懷裡,硬著頭皮闖雨幕了。

  費力的撿拾起厚到殘酷的資料夾放回紙袋,卻意外的在袋底觸到一個硬梆梆的東西。

  感覺上圓滾滾的。

  把整個紙袋頭朝下倒過來抖摟幾下,從裡面滾落出一個櫻粉色的長條圓柱體。

  一把傘。

  跡部景吾在紙袋裡面放了一把傘。

  跡部景吾竟然體貼地在紙袋裡面放了一把遮風擋雨的傘還是少女感的櫻粉色。

  三好鶴見那感動到涕淚橫流幾乎當場拋棄跡部黑身份的溫暖心情,在傘骨撐開的一瞬間消失殆盡。

  一張抖抖索索的小紙條從裡面飄然而落,正降在鶴見那青春期油光氾濫的鼻尖上,無情地粘附其上。把眼睛擠成鬥雞型即可看清,白紙上幾個觸目驚心的血紅大字——「保護好本大爺的資料集。」

  摔!她早該想到,在競賽場上毫不留情地讓她丟臉出醜的跡部景吾怎可能好心到給少女贈傘的地步!氣鼓鼓的將資料抱緊在懷中,鶴見憤憤然地打著櫻粉色雨傘沖進雨幕。

  ……

  昏黃燈光下,細細摩挲著那冊印刷粗糙的裝訂本,鶴見再三翻看,終於歎息一聲放下來。

  把這個複印了貼到佈告欄裡會怎麼樣?讓全校學生看到這曾被掩蓋的消息會怎麼樣?就算鬧得滿城風雨,喜歡跡部的女生仍會照樣喜歡他。

  「都是失敗者自己的不好,心靈脆弱。」「跡部大人沒有錯。」「不值得同情!」

  鶴見聽見這樣殘酷聲音真實地響起在耳邊。

  最終的結果無非是給那些原本就討厭跡部的男生增加一點談資與口實而已。平日裡,抓到網球隊一點失敗就大肆譏嘲的那些傢伙的嘴臉,並不比傲慢的跡部好看到哪裡去。

  「看他那副傲慢的模樣,這一次還不是沒考到年級第一。」那些人只會在背後這麼挖苦,明明他們連努力問鼎的資格都無。

  結果既不會有人關心這齣悲劇本身,也不會有人發自內心地同情受害者。

  煩躁地將泛黃的小冊子壓到練習冊下,鶴見苦惱的拖住腮。這樁事情還是到此結束吧,好奇心已經得到了滿足,繼續追究沒有任何好處,貿貿然做些什麼也對她毫無裨益。去儲存室裡翻出雜誌的人是誰,只要查一查出入記錄就會尋到她頭上,簡直太過危險。

  可是,心裡卻有什麼在阻止她將這終於重見天日的一頁輕易丟擲一旁。

  同情?別開玩笑了。三好鶴見連前任學生會長的臉都沒認清過,於她而言,那位Y君不過是神話傳說裡虛構人物一樣的存在。

  與己無關的閒事不要管啦。半吊子的好人是做不得的,沒有和跡部全面對抗的能力和勇氣,還是不要肖想那種事情了。

  三好鶴見拼命說服著神智中那一抹不和諧音。

  「啊啊啊。」鬱鬱地趴在桌上,三好鶴見拼命地撓著腦袋,「幹嘛想那麼多煩死了!」

  直到第二天坐到教室裡,她仍困擾於是否將這段過去公之於眾的煩惱之中。一會唉聲歎氣,一會又把一頭長髮撓成雞窩,引得班上同學紛紛側目。反正自上次當眾向跡部請示「我要去廁所」之後,三好鶴見其人在班級裡就徹底的留下了無厘頭印象,這時倒也不怕什麼形象受損。

  前排的跡部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心。原本是與他毫無相關的事情,毫無瓜葛的人。然而自那次「跡部大人,我要上廁所」事件後,便有莫名的傳言在整個班級裡流散開來。

  「跡部對競賽搭檔的管理嚴格到任何小事都必須彙報。」

  三好鶴見一旦有不同尋常的表現,全班同學便會將目光投向他跡部景吾。

  就像現在這樣,整個班級裡充盈著微妙的氣氛,他感到無數道視線從後方射向他的後背。還有女生故意從他桌前經過,偷眼去看他面部表情,然後飛快跑到教室後方小聲與同伴們議論,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偷笑。

  深吸一口氣沉下心,跡部繼續翻看手中的英文詩集,然而背後的嗡嗡議論夾雜著某人不時的唉聲歎氣,仿佛揮之不去的惱人蒼蠅,不依不饒地纏繞在他耳邊,令他無法專心讀書。

  「啪。」響亮的聲音驚得正繞道跡部面前的女生一個激靈。見勢不妙,女生立刻縮著肩膀跑回座位上。整張臉幾乎掛到地上,一臉不悅的跡部猛然合上硬皮詩集,霍地站起身來,大步走出了教室。


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一虔十公園林

  從天而降的黑影砸在桌上,發出沉悶可怖的巨大聲響。

  這轟然的響聲,嚇得那些「揭露與否」的選擇題全數飛去九霄雲外。三好鶴見下意識脖子一縮,戰戰兢兢地抬眼去偷瞄面前立著的人。跡部景吾黑著臉立於桌後,眼神睥睨。

  鶴見先是本能地欲縮,隨即記起如今自己手裡可捏著對方的「黑證據」,底氣便硬起來。挺直腰杆,她梗著脖頸直直地瞪回去,毫不示弱。

  一時間,兩人一下一上,坐著立著,這麼大眼瞪小眼起來。

  對於鶴見的反抗傾向,跡部並不感到意外。先前一起游東京時他便有所察覺。那時,於無助中遇到後援團成員,他還以為猶如天助,卻不料對方擺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行程中始終陽奉陰違。這次競賽上的再度合作更是印證了他當初的印象——這位叫做三好鶴見的跡部後援團代表兼A組同班同學,對他跡部景吾本人抱有的善意寥寥無幾。

  跡部倒並非介懷。富貴場上,所見最多便是世態炎涼。一邊背後非議一邊攀附上來的人不勝枚舉,早已見怪不怪。指縫間漏下的星點殘渣便能令對方消停,倒是最容易對付掉的。他原以為三好鶴見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原以為,並非表示現在不這麼認為,而是稍微有點拿捏不准。

  他給後援團分發冰淇淋以資避暑。對著昂貴的手工冰淇淋,她拈著小勺笑得燦若春花,臉上盡是勢力與物質。

  後援團發行的期刊他也曾翻過兩頁。那充滿溢美之詞的刊首語,就連一貫自負的他都覺得過譽了。難為她巧舌如簧,將翻來覆去那麼點貧乏的內容一期期地用截然不同的字句寫出來。

  可是,這幾乎可以牢牢打上「勢力又物質」標籤的女人,竟在某些一閃即過的瞬間表現出一點與她一貫諂媚不同的骨氣來。微弱到幾乎可以稱之為卑瑣可笑的骨氣。即使如此,那也仍然是骨氣。

  而跡部景吾從來不討厭有骨氣的人。

  與眼神逼人的跡部景吾這麼四目相對,鶴見勉強凝聚的硬氣慢慢支撐不住,淩厲的目光漸漸呆滯,終於有些發楞。

  見對方終於態度軟化,跡部這才滿意地放緩目光。

  「還有六天。」拋下這麼一句話,他轉身離去,「樺地!」

  「Wushi。」

  「把本大爺的網球包拿上。」帥氣地將外套甩給前來迎接的樺地,跡部昂首大步走出教室。

  直到跡部的身影消失,鶴見終於從受驚的呆愣中反應過來。我擦!她無聲在心裡罵了一聲,連正常去訓練都要那麼裝13的甩一發外套!真是自戀到沒救的蠢貨!

  可是……跡部說「還有六天」。這不是□裸的威脅嗎?鶴見終於愁苦的想起,痛苦抉擇「是否伸張正義」時,自己已經浪費了一天背誦資料的時間。那麼一大疊資料,今天晚上不得不熬夜背書了。

  已經因不學無術丟過一次臉。這一次,絕對不能被那傢伙輕易地瞧不起。至少要讓那傢伙看清楚,她三好鶴見不是老師指派來的無用之人。三好鶴見必須為自己爭一口氣。

  鄰座的女生用奇怪的眼神盯著她。「鶴見。」女生小聲喊著。

  「誒?」

  「那個……」女生猶猶豫豫地指戳著,「跡部……」

  順著女生手指的方向,鶴見終於注意到方才發出巨大聲響嚇自己一跳的東西。黑色的方形紙盒,裡面沉甸甸的裝著幾個玻璃瓶,暗色半透明的液體在陽光下發出幽幽的光。

  鶴見感到自己的半張臉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贏考健。有著這樣簡單通俗名稱的飲品,其功用也顯而易見的一目了然。

  「鶴見,你不要壓力太大了啦。看到你那麼煩惱,跡部君多擔心呐。」

  突然感到渾身脫力,鶴見啪的一聲頭朝下倒在了課桌上。

  「誒?鶴見,鶴見你沒事吧!太用功了大腦缺血嗎?」女生焦急的聲音在耳旁大聲的炸響。三好鶴見卻懶得去回應對方善意的關心。

  現在的她,只想趴在桌上裝裝死。跡部大爺的大腦構造,絕非她這樣的一般人可以隨意揣測的!

  戳弄幾下,發覺鶴見並非昏厥過去,只是單純偷懶而已,鄰座女生終於放下心來。然而,鶴見這邊卻無法放下心來了,女生心情很好的樣子,開始喋喋不休。

  「說真的,鶴見真是好命呢。就說後援團吧,說是隸屬跡部君,但跡部君根本都不會多看大家兩眼的。就算是同班同學,又見他關注過誰?可這次跡部君竟然主動關心鶴見,大家都嚇一跳呢。就像他關心網球部的正選們一樣,果然跡部還是喜歡和他一起奮鬥的人。誒,我都有點羡慕了呢。真是的。」

  「喂!羡慕的話,你來啊。」不堪對方持續不斷的碎碎念滋擾,一股無名火起,鶴見猛地站起來,打開書包,抽出資料夾,重重地往桌面一摔。

  一聲比贏考健的墜落更震撼的巨響震得課桌周圍的空氣都嗡嗡振動。有塵埃在陽光中歡快的騰起。

  「我發自內心,誠心誠意的願意將這份殊榮讓給……」她翻著白眼環視整間教室,「……任何一名願意把這整本資料夾都背下來的同學。」

  總是等在跡部身後交卷的優等生少女聞言起身,向教室後方走來。眉眼不屑地瞥了鶴見一眼,她抱起那本資料夾。

  「我謝謝您。」重重自鼻腔哼出一聲,鶴見雙手交叉抱胸。總算擺脫了這個大麻煩,雖然稍微有點失落,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的慶倖。

  「誒!」余光瞥見那黑色方盒,鶴見像戰鬥力極強的街道大嬸一樣尖聲叫起來,「少女,少女!這補腦產品也送您了!」

  不等鶴見拿著贏考健恭敬地送至優等生少女面前,對方已經回轉過來。

  淡然地板著臉,優等生少女將厚厚的資料夾舉重若輕地放回鶴見課桌之上。

  「這裡面全是零碎的文科方面的知識。我不擅長這個。」毫無羞赧之色的說完,少女施施然拎起書包走出教室。

  這突如其來的好大天雷,劈得三好鶴見一陣發懵。來不及消化這急轉直下的劇情,她慌忙左顧右看,希望可以再見到勇於出來接招的人。

  「我……我不行的啦……那麼厚……」

  「我也是……絕對不要背啊……好恐怖。」

  議論聲中,原本滿眼豔羨的女生們紛紛訕笑著退縮。

  「我們班這方面最強的是三平吧。」

  不知是誰提了一聲,鶴見頓時可憐巴巴的將目光轉向那少年。喚作三平的男生推了推眼鏡,倨傲地瞥著鶴見,「可我對同跡部合作毫無興趣。」

  刹那間,鶴見聽見自己玻璃般清透脆弱的心臟碎裂的聲音。

  「三平真沒義氣!」「明明是嫉妒跡部啦!」女生們男生們都頗為看不過眼的開著三平的玩笑,三平傲嬌的哼了一聲交叉起雙臂,倒頗有點效仿跡部的架勢,自然招致了新一輪的嘲笑。然而嘲笑歸嘲笑,肯站出來替鶴見背下這負擔的仍是一個都無。

  這些只有嘴巴上給力的沒義氣傢伙!久等無人接招,鶴見幽怨地將資料夾塞回書包,沖嘻笑中的同學們扮了個哭喪臉,慢吞吞挪出教室。

  雖然擺脫計畫失敗,好在這一回合下來,倒是為鶴見樹立了被壓迫折磨的苦逼形象,堵了羡慕嫉妒恨的悠悠眾口。

  跡部自可以一貫獨來獨往不考慮後果,三好鶴見還須老實在班級裡混到畢業。班級是大後方。一貫算計清楚的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平時少不了各種看不過眼互相譏嘲內部掐架,關鍵時刻,同仇敵愷一致對外的,還是他們。在班級裡攢人品這件事,可比討好後援團長重要。鶴見一向拎得門清。

  雖然談不上要好的朋友,但鶴見和同班女孩子們的關係都還過得去,就算是那位孤高的優等生少女也並不討厭八面玲瓏的她。

  女孩子嘛,只要肯擺出笑臉說好話,任誰也不會討厭的。

  能把自己懶散又毒舌一面真實表露出來,也只有在那位要好的朋友花輪天真面前了。鶴見不由自主懷念起有花輪一起吐槽的日子來,這兩天忙於競賽瑣事,和花輪都沒能每天見兩回了呢。鶴見寂寞的撓著鼻子。

  心想事成便是這麼一回事。剛幽怨著小天真恐怕已經回家了,便聽到了熟撚的嗓音不急不徐地從花壇後面傳來。

  小天真!那聲音此時聽來如此甘美,鶴見心神蕩漾,恨不能即刻撲到對方身上將這兩天來要吐的槽暴風驟雨般傾瀉一番。但……她猛地刹住腳撲倒在樹叢上。嗯?那是個什麼東西?

  鶴見疑惑的盯著樹叢後方露出的一叢毛茸茸黑漆漆的東西。

  好似有點眼熟?

  毛茸茸的東西緩緩移動了一下,鶴見認出了那奇怪的東西。

  黑熊!

  上野動物園出逃的喜馬拉雅熊躲到冰帝學園來了!

  天真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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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二 冰與後光

  你會為了朋友不顧自身安危嗎?

  「做夢吧!」問答比賽中提出這種需要如實作答的問題,鶴見會果斷地擺出高貴冷豔不屑一顧的嘲諷臉,「這麼不合算的事情誰要做!」

  這是自然,這種得不償失的行為,決計通不過三好鶴見腦內小帳本的核算。

  目前,三好鶴見收支平衡小帳本正面臨嚴峻挑戰!

  是逃,還是不逃?這最初從哈姆雷特念白而來的經典句式,雖已氾濫到庸俗的程度,卻有著無以倫比的現實意義。鶴見並不願意自己陷於危險。哈姆雷特大約也不想放棄生命,所以才會掙扎「死不死呢?」 畢竟,如果可以的話,誰都不想自己倒楣。

  可是,鶴見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天真身陷險境。

  有些事情無從逃避。就像哈姆雷特在命運中掙扎了半天,還是令所有關係人包括他自己都死透透。

  還不都是被逼的!

  牙一咬腳一跺,鶴見掂著手中書包。托巨型資料夾的福,此時的書包殺傷度一流,提升準確度可保證一擊必殺。

  「喝……」不對。攻擊前決不能像格鬥遊戲裡那樣發出奇怪聲音,會引起敵手不必要的驚覺。鶴見強令自己閉上嘴,默默的在心裡繼續喊完「呀呀呀。」腳掌發力,全身力氣貫注於右手,鶴見托著沉甸甸的書包向毛茸茸的熊腦袋上猛砸過去。

  「啊!」

  伴隨著鶴見自己的一聲慘叫,世界開始旋轉。

  手裡的書包在眩暈中滑脫,鶴見頭上隨即一陣欲裂的劇痛。根據後腦勺被書包砸到以及重物落地的悶響方向,她迅速判斷出自己目前的形勢——被黑熊頭朝下扛起來了。

  要怎麼做?裝死嗎?好像來不及了。鶴見絕望的閉上眼睛,會被頭朝下扔到地上?還是像電視裡一樣被黑熊拿屁股坐。無論哪一個好像都會死得很慘。

  死?

  或許是這個詞語對於國中二年級生實在太沒有真實感,就像是Tom and Jerry裡,每次被開水燙被電路電仍然活蹦亂跳的那只貓一樣,就算真的被巨大的黑熊坐了,仿佛也只是供場外觀眾哈哈大笑的一齣喜劇,頂多會第二天腰酸背痛腿抽筋。於此危急存亡之刻,鶴見竟絲毫不覺滅頂恐懼,倒是遊刃有餘地憤憤詛咒起跡部景吾來。

  鶴見自然有她的道理。雖然跡部景吾看似無辜中槍,可是,如果不是他出資改造的校園監控系統出現紕漏,怎麼會讓黑熊這龐然大物混進嚴絲合縫的冰帝學園呢。

  都是跡部的錯!

  這簡直是一定的。做鬼也不能放過他!

  「樺地。」眩暈中,鶴見覺得自己聽到了跡部景吾的聲音。這一定是幻覺。

  「放那個東西下來。」

  「Wushi。」伴隨著一聲回應,鶴見眼前的世界再度天旋地轉,腳跟著地的瞬間,膝蓋順勢一軟,鶴見跌坐到地上,屁股被樹枝戳的生疼。

  眼前的情景詭異地令人背脊發涼。正從熟悉的角度俯瞰鄙夷自己的,是那張熟悉的傲慢淚痣臉。越過他抱起的臂彎,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大親友花輪天真。那少女臉上的漠然,卻是鶴見所陌生的。天真望著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沒有任何情感包含其中。

  這兩人為何竟會立於一處聊天。他們何時這樣熟絡起來了?不,不對。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會有黑熊在這裡。

  鶴見訝異地盯著那個毛茸茸的後背,這黑熊為何會那麼乖巧聽話?

  滿腦的疑問簡直不知問起,鶴見一時看看熊,又看看跡部,再看看熊,又望望天真。一時,有冷風蕭瑟地從背後吹過。

  「樺地。」

  「Wushi。」

  「把帽子摘下來。」

  「Wushi。」

  眼看著黑熊揪著毛茸茸的耳朵,將頭上的毛扒下來,露出屬於人類,且是三好鶴見認得的人類樺地崇弘的腦袋,鶴見忍不住在心底低低罵了一句。

  坑爹啊這是!

  跡部用再直白不過的看白癡眼神掃了鶴見兩眼,轉回頭繼續面對在這場騷動中始終未置一詞的花輪天真。

  「沒有什麼能夠逃過本大爺的眼睛。」

  鶴見聽見他擲地有聲的話語。

  天真頑石般的沉默起了些微變化,她的腳似是後退了半步,卻又快速穩住,「那又如何。」說著這話時,她並不看著鶴見。

  鶴見緊張地盯住了跡部的臉,準備觀察對方的臉色隨時做出行動。

  如果天真惹惱的是戰鬥力超強的後援團,鶴見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站出來維護。不過,得罪跡部的話,她至少敢於撲上去抱住跡部大腿哀求,「小天真她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最愛惜羽毛的跡部景吾絕對會忙於把愚蠢的她弄到一邊去,而忘記和天真繼續計較下去的。

  人嘛,只要有底線,就好對付。

  被鶴見死死盯住的跡部渾然不覺自己即將被飛身抱住雙腿的命運,望著花輪天真,他緩緩勾起嘴角,露出不知是不屑還是譏誚又或者包含了更多更複雜情感的笑意。

  「天真。」跡部直呼了花輪天真的名字。鶴見下意識蹙眉。

  「有句話叫,勢不可用盡。」拋下這麼意義不明的一句話,跡部招呼上樺地悠然離開。花輪天真眼中瞬間燃起不知名的火焰,緊盯著他離去的背影,身體沉默成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等……等等。」偏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又不識時務的可笑聲音插^入。

  跡部聞聲回身,疑竇地盯著三好鶴見。

  鶴見楞了楞,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要做什麼,只是下意識喊住跡部。就好像希望從他那裡得到些什麼訊息,可腦袋裡卻一時毫無頭緒。

  跡部的眉頭皺著,眼看便要不耐煩的模樣。豆大的汗珠自鶴見的太陽穴上劃過,必須要說些什麼。

  「是『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占盡,聰明不可用盡。』」急中生智將這繞口令般的一句話背完,鶴見雙目灼灼地盯著跡部。儘管未發一言,但跡部那句內心OS「神經病」還是清晰地傳達到了鶴見的心裡。

  可是,被當成神經病也好,被嘲諷鄙夷也好,別留下我一個人。鶴見盯著跡部的眼睛,咬緊的下唇止不住有些輕顫。她終於察覺到自虛空降臨籠罩全身的那恐懼本體——只是不敢獨自面對此時這陌生中隱隱透著不詳的花輪天真。

  「這句話……是……中國一本《警世通言》裡……」聲音越來越小,漸漸低微如蚊子哼哼,鶴見覺得自己的舌尖都在發抖。說些什麼,不管是什麼趕快再說一點。即使只是一秒鐘,也必須努力地將時間拖延。「作者是馮……馮……」

  「嗯哼?本大爺倒是不知道你還知道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微揚下巴截斷了她的言不由衷,跡部提起嘴角,「倒是稍微對你在下次競賽中的表現抱有些期待了。」

  期……期待。三好鶴見竟察覺自己目前的心情稍有些興奮。被跡部景吾認可?呸!那種事情有什麼可高興的。自跡部的角度,便望見眼前的少女先是雙眼放光,隨即迅速換上了一張要死不活的便秘臉。

  他不置可否,「本大爺還要有學園祭事務要忙,樺地,走。」

  「Wushi。」

  「喜馬拉雅熊!」鶴見急於自證般大喊,已然走開的少年聞聲轉回身來,沉默著望著她。

  「上野動物園有喜馬拉雅熊逃出來了。我……我以為……」她歉意的眯起眼睛,不用繼續說下去,跡部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頭熊已經被抓回去了,昨晚的新聞播過了。」

  「哦,抱歉,我沒有看。」迎著跡部鄙夷的目光,鶴見不自在的抓了抓鼻子,「我忙著……背資料呢。」

  「樺地。」跡部勾勾手指,「把那個給她。」

  「Wushi。」

  尚未反應過來,鶴見手上便猛的一沉。

  「為你的愚蠢將功贖罪。」跡部頭也不回,「跟上來。」

  捧著沾染泥土的書包,鶴見愕然,她扭頭去看從剛剛起便一步也未曾移動過的花輪天真,對方也正望向她。

  茫然空洞不包含任何感情的目光。

  「啊,那,天真,沒……沒事的話,我……先行一步。」倉皇地扯開嘴角笑笑,鶴見下意識縮緊肩膀,緊緊抱住髒兮兮的書包。她沒有立刻跟上跡部。懷著某種近乎於期待的心情,她望著天真。

  沒事,怎麼會是沒事的樣子呢?明明就有天大的不對。

  如果你說「不,請留下來。」即使是跡部景吾我也可以當面忤逆他。

  只要……你肯開口,說你需要我。鶴見困難的吞著口水,眼睛一刻不敢離開。

  然而,天真沒有開口,微微點頭,她別開眼睛,朝著相反的方向轉身離去。

  長長呼出一口氣,不知是歎息還是釋然,鶴見低下頭,小跑著跟上闊步前行的跡部景吾。


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三山地之稜

  「本大爺果然沒有看錯。」滿意的點著頭,跡部對自己眼睛的精確度再次表現出了充分的自滿情緒。

  「喂,跡部,你要幹什麼!」宍戶亮看到那位不省心的青梅竹馬被自家部長帶到網球部社辦,頓時被害妄想爆發,沖上去就要解救鶴見於危難之中。

  如果不是忍足及時扳住了他的胳膊,大宍戶的拳頭大概已經招呼到了跡部的臉上——雖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被仍舊套著黑熊裝的樺地擋住。

  「喂喂,別這樣,小景只是要三好君代替總在睡覺的慈郎在我們的『歡樂動物園』模型店工作而已。」忍足輕鬆地笑笑,「別太緊張,你還不瞭解小景嗎?」

  遺憾的是,宍戶亮大概真的不夠瞭解自家部長。被忍足示意鳳長太郎將「宍戶前輩」帶開來去時,小亮仍是不放心的橫著眼睛。


  然而,當三好鶴見扭扭捏捏地走出更衣室,原本雙腮氣鼓鼓的宍戶亮卻是第一個笑出聲的。「哇哈哈,鶴見,你那是什麼樣子。啊哈哈,好適合你啊!奶牛啊!好大胸……」他捂著肚子笑得幾乎滾做一團。

  適合你妹!

  悲憤地扯扯身上又蠢又笨的奶牛裝,鶴見齜牙咧嘴咒駡道,「宍戶亮你去死……」話音未落,眼前突然一黑。

  「很好。」從後面將笨重的奶牛頭套整個套在鶴見頭上,跡部輕鬆地走開幾步,滿意地端詳著,「身高也相似,只要保持沉默,沒人看得出裡面不是慈郎。」

  「高了3公分呢。」不愧是青梅竹馬,宍戶亮準確的報出了鶴見同慈郎的身高差。

  儘管籠罩於黑暗中,鶴見仍下意識驕傲地挺了挺胸脯,她一向驕傲於自己這超出同齡日本女生平均數值還頗有繼續發展趨勢的身高。

  「沒人會注意。」跡部粗暴地截斷了宍戶的抗議。「我會同後援團的高島說明,體育祭之前,你不用參加後援團活動。」

  「可是……」掙扎著將悶死人的奶牛頭□下來,鶴見抗議道,「網球部那麼多候補隊員,隨便找一個來代替……」

  「畢竟,像慈郎一樣矮的男生太少。」身高172的宍戶少年安慰自家青梅。

  無辜中槍的158公分少年向日岳人淚奔著投進忍足的懷抱求安慰。順手撫摸著少年的紅毛娃娃頭,忍足笑意盎然地比劃了一下自己同對方的身高差,向日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僅是和樺地一起穿著動物裝發傳單,無須預先演習,你就在呆在陳列室裡把資料夾內容背下來。本大爺提供了如此安靜的環境,剩下是你自己的事情。」模型店的問題告一段落,跡部揮手示意大家繼續網球部的正業——訓練大計。

  安撫著小向日的腦袋,忍足朝鶴見微笑致意,「三好君,網球部陳列室就在左邊的小門內,慈郎的零食藏在左邊靠牆的第二個櫃子下方,不用客氣,全部吃掉也沒關係。」

  不會客氣的。鶴見鬱卒地扯著身上愚蠢的奶牛裝,暗暗腹誹著那個不知躲在何處睡覺的懶惰少年。

  接下來的幾天,鶴見不得不每日到網球部社辦來報導。接受完自家竹馬的審視後,再被忍足照例調笑一番,最後在跡部的斥責聲中結束這麻煩的一切,一個人關在安靜的陳列室裡苦悶苦悶的背書。

  而且,還不可偷懶。因為跡部會親自檢查她的進度。

  懨懨地給天真發了條短信吐槽背資料的苦逼。不等對方回復,鶴見便撂下手機重新揀起資料夾。

  那件事發生之後,天真從未做出過任何解釋。鶴見雖好奇難耐,但那時天真表情裡透出的□裸危險意味令她不敢輕易開口。只得混沌沌裝傻,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照例每日互換便當言笑晏晏,玩笑吐槽插科打諢。只是,鶴見再不敢提及跡部二字。

  真不知該算是心照不宣還是各懷鬼胎。

  好幾次,她幾乎要開口向跡部詢問,「你與天真倒底是怎樣一回事。」卻又在跡部檢查背誦情況的一臉嚴肅前悻悻然閉口,繼續老老實實接受對方的學習進度拷問。

  不過是一場普普通通的知識競賽而已,表現得如此在意不會覺得小題大做沒面子嗎?哢嚓哢嚓地嚼著慈郎的薯片,三好鶴見翻了翻昨晚看完的頁數。今天也至少要背個十來頁才能順利地在跡部大爺的面前交差。

  陳列室的門砰地一聲打開,一個身影飛撲進來,伴隨著淒厲的慘叫。

  「啊啊啊!我的!我的!」某個天然卷短髮少年撲將過來,抓起鶴見手邊的空薯片包哀嚎,隨即撲向櫃子,驗明其中存貨後,更大聲的哀嚎起來。「我的零食!」

  一雙放大的圓眼睛橫旦在鶴見眼前極近的地方。慈郎上身趴在桌前,憤怒的臉直直戳到鶴見鼻尖前。

  「哦……」鶴見眨巴著眼睛,「是忍足,他告訴我的。」

  「我就知道!啊啊啊!」天然卷少年箭一樣沖了出去,哀嚎著喊著忍足的名字遠去。

  迅速將手邊的最後一塊餅乾塞進嘴裡,三好鶴見將空包裝們扔進垃圾箱。

  一個身影靠在門邊,安靜地看著她。

  直到不小心抬眼,鶴見才注意到門邊人的存在。

  「怎麼站在那裡?」鶴見疑惑著。

  「你……」門邊的人沮喪地撓著腦袋,像是不知如何開口,「沒關係嗎?」

  「啊,還好。」鶴見攤攤手,「他已經去對付忍足了。」

  「又是嫁禍。」聽不出不滿倒是有些幸災樂禍的聲音。

  「沒辦法,你知道我的。」在他面前,三好鶴見從來無需任何偽裝。

  「對,你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宍戶亮從背靠的門框上欠起身,朝鶴見走來,「阿學的推薦名額我爸已經搞定了。他會喜歡網球嗎?」

  「你明明知道他從來不運動的。」

  「下半年教他打網球,明年入學之後就可以進網球部……」

  「行了吧,就好像你們網球部的競爭不激烈一樣。我會罩著他的。」

  「就你?縮頭烏龜。」

  「你說什麼!蟑螂鬍鬚!」

  「讓阿學跟著我姓宍戶才安全,沒用的三好。」

  「呸,我家阿學是不會入贅的,你嫁過來還差不多,馬尾少女。」

  「你去死吧!」伴隨著惱羞成怒的摔門聲音,再一次在嘴仗中受到嚴重心靈創傷的青梅竹馬君飛奔而出。

  合上的門再度打開,鶴見聞聲抬頭,正要嘲諷宍戶亮去而複還的不乾脆,卻看見跡部那張冷冰冰的臉。

  「哦,我在背書。」示好般舉起資料夾,鶴見聳聳肩,「是你的部員跑進來的。」

  「明天就是關東聯合決賽。你好像還很悠閒。阿嗯?」尾音上揚,任誰都聽得出威脅的意味。

  這段時間以來,在跡部大爺檢查進度時無情的冷嘲熱諷之下,鶴見的抗打擊能力正呈指數級增長,這帶著危險意味的尾音已經不足以震撼到她。

  輕鬆地聳聳肩,鶴見放下資料夾,目光灼灼地直視著,「每天都檢查進度,你早就知道我背不完,也只是抱著催我能背多少是多少的想法吧。跡部大人。」

  「哼。」不置可否,倒像是承認了鶴見的推論。

  在跡部轉身離去之前,鶴見忍不住問出口,「真的那麼在意輸贏麼?不過是普通級別的知識競賽而已。」

  「本大爺的美學無時無刻不在大放光芒。」驢頭不對馬嘴的回答,鶴見竟然覺得自己聽懂了。這簡直是慈郎才會有的技能。

  「就算是你跡部大人,也不會一直贏啊……」

  「沒有人是為了輸參加比賽的。」背對著她,跡部的回答毫不出人意料。

  「哦,那也許是我比較沒出息吧。」

  猛然回身,跡部犀利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的身體貫穿出個洞來。

  「哦,現在要換人還來得及。我這豬一樣的隊友您也忍了很久快忍不下去了吧。」迎著那冰冷的目光,鶴見倒是坦然得狠。

  「本大爺從來不會看錯。」拋下這麼一句話,跡部走出陳列室。

  就是說,即使錯了也決不會承認自己眼光有差嗎?王者什麼的還真是辛苦。起身,從慈郎的存貨裡摸出一袋餅乾,鶴見搖搖晃晃著走出陳列室。

  學科聯合知識競賽關東賽場。

  於校內所有班級參與的小型選拔賽相比,這所謂的關東聯合競賽也沒有宏大到那裡去。單看一個普通禮堂大小的賽場的規模,便覺可憐。顯而易見,這不過是場巧立名目舉行,並不受重視的小比賽而已。

  為這樣的比賽如此鄭重其事,不會覺得可笑嗎?面對可憐兮兮的賽場,鶴見疑惑地瞥著一本正經的跡部。

  「阿嗯?」或許是憐憫的目光太過赤^裸,跡部瞥向她,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哦……大家不來觀戰沒關係嗎?您為什麼不讓後援團來助陣呢?」這麼寒酸地兩個人隻身前來,完全不符合追求華麗的大爺一貫的招搖作風。

  「這不是本大爺的個人賽。」

  「就算她們只喊著跡部大人的名字,身為小透明的我也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仰望著會場正上方風格獨特的橫幅,跡部口氣淡淡的。

  你只是介意這比賽的可憐規模吧。三好鶴見無聲地翻了個白眼。

  「呐,呐,快看這參賽者名單,跡-部-景-吾。是那個跡部景吾吧。」

  嬉笑地聲音從轉角處傳來。那裡擺著貼有所有參賽者名單的支架。

  女孩子的聲音。

  無非又是跡部景吾的崇拜者吧。帥氣又多金的少年無論走到哪裡都不缺乏仰慕者。鶴見頗有些羡慕嫉妒恨地拿眼去瞥身旁的少年,卻看到對方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不像是得意也不像是不自在。而是一種說不清楚的,近似於尷尬的神情。

  鶴見瞪大了眼睛,在跡部的臉上,她看到了她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出現的表情。

  那是弱者如她極度熟悉,時常表現出的神情——試圖逃避。


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四夜鷹之星

  鶴見默立著,在燥熱的空氣中捕捉到一絲危險的味道。她轉臉不去看身旁的跡部。

  「切,那個暴發戶家的兒子竟然也來。」陌生少女婉轉的聲線卻譜寫著尖銳的言辭。鶴見忍不住在心裡點了點頭,沒錯,暴發戶。

  「拜託,那種急於證明自己的暴發戶最喜歡伸著鼻子到處探。這種場合還能少了他。」沉穩一點的女聲在尖酸方面也毫不遜色。

  「這麼辛苦,真可憐。可是,那種卑賤的人就算去大不列顛鍍金也掩不住泥土的味道啦。」第三個聲音清脆甜美,光聽聲音便可以想像到那張臉上此時綻放的可愛笑容。

  三好鶴見從來沒有遇到與自己如何合拍的女生們,此時此刻,如果不是顧忌身旁的跡部,她簡直想要激動的沖出去認個親,「親親,你們也是跡部黑呐!」

  然而少女們接下來的發言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教下。三好鶴見捂著膝蓋,覺得自己中槍中得好痛。

  「這些庶民階層再怎麼裝上流也只是庶民,血脈的低賤是無可救藥的。」

  身為庶民的一員,她悄悄去瞥身旁唯一的戰友。跡部面沉如水,嘴角卻掛著離奇的笑容。

  「說起來,暴發戶們是不是都有公家器具收集癖呐?真是仰望月亮的鬣狗。」

  「算了,也只有齊藤家那種敗落的末流分支才會屈尊將家產變賣給跡部這種賣地起家的農民暴發戶,被他們買到又如何,低賤是不會因此改變的。」

  「呐,我爸爸說,跡部家的爪子伸到這次選舉裡來了。小澤派的那位還真是為了選票連身份都不講究了。」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暴發戶就會腆著臉皮來向華族求親了呢。」

  「誒~~好噁心!」少女們異口同聲地驚呼。

  「我才不要咧。呐,說不定倉橋家會同意?這次海外投資失敗,望子家裡已經快支持不住了吧。」

  「誒,望子還真可憐呐……」

  「望子爸爸不會這麼糊塗吧,混進那種血統不覺可恥嗎?」

  「那種走投無路的人,會愛上泥土和銅臭味也說不定。沒落的家族自甘墮落也沒人能阻攔呀。」

  大約覺得自己說了了不起的笑話,少女們齊聲低低笑起來。

  轉角的另一端,陷入沉默的少年突然行動起來。高傲的頭顱像往日一般昂著,右手扶在淚痣上,他邁動步伐。

  下一秒鐘,手腕上傳來的力量阻止住他前進的衝力。名為三好鶴見的那個女孩,緊緊扣住他的胳膊,瞪大著眼睛卻一言不發。

  「鬆手。」跡部壓低嗓音威脅。三好鶴見卻沒有聽到一般,絲毫不為所動,頑固地扣著他的胳膊。若是硬甩,以跡部的力道掙脫她並不是問題。或許是被對方這莫名的頑固所迷惑,跡部並沒有用強。遲疑間,那些少女們的笑聲漸漸遠去,跡部無可奈何地放棄了站出去的想法。

  「打女生是不道德的。」鶴見突然回過神來,燙傷般將爪子敏捷地收回,悻悻然地補充了一句。

  「你以為本大爺……」跡部眉端微揚。

  「被戳到那種傷口,想打人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不過,好歹請你考慮一下我校形象。畢竟是各校齊聚的場所。」隨口說著堂皇的理由,鶴見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可信一些。

  跡部深深地望著她的眼睛,仿佛試圖看進她的靈魂裡去,在這越來越露骨的專注眼神下,鶴見不禁倉皇起來。

  「你和他們一樣,覺得我是暴發戶嗎?」跡部突然問道,不等鶴見回答,他便笑了起來。

  或許,他已經從自己閃避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鶴見這麼想著,心下顫抖。耳旁那笑聲也不由得變得刺耳起來。

  「暴發戶又怎樣?」高昂著頭,跡部狂傲的大笑。

  又是那種熟悉的,近似轟鳴的笑聲,好像掙脫了所有的物理束縛,自由的高揚飄蕩在無盡的虛空中。他得意時,就會露出這種笑容。作為冰帝學園的一名學生,鶴見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從開學典禮開始,做出那傲然的發言後,就是這樣。

  突然斂住笑意,跡部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那些自以為高貴的公家血脈除了抱持著殘存的優越感嚼舌頭還剩下什麼?這是弱肉強食的時代,只承認靠實力說話的對手。」

  在那樣震懾人心的目光中,鶴見凝固著,一動無法動。直到恢復了往日驕傲神情的跡部轉身離去,方才漸漸融化恢復行動能力。

  「可是……」她垂下眼睛,用幾不可聞地聲音歎息,「弱者就活該去死嗎?」

  明明是下一秒鐘便飄散在風中的私語,前方的少年卻突然回轉。

  「弱者就呆在弱者該在地方,不要闖入強者的戰場。」

  鶴見猛地抬頭。「呵。」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原來還有這樣的答案。」

  倒是新鮮。

  只是,請你告訴我,要如何辟開一方天地,將所珍惜之人安全地放置其中。

  ……

  環視著整間階梯教室,觀眾席上坐著為數不少的女孩子,之前那三個發出嘲諷言論的女生或許正混雜其中。細細掃過一圈卻沒有線索指向任何人,鶴見蹙緊眉頭,垂目去看選手台前方的搶答按鈕。

  身旁的跡部依然立得身姿挺拔。從進入教室到現在,他未曾說過一句話,只是不厭其煩地撫著淚痣。

  或許他在緊張?鶴見為突然闖入自己腦海的想法吃驚不已。怎麼可能,那可是目下無塵的跡部景吾。

  「你……」

  異口同聲。鶴見略有些驚愕地同跡部對望著。稍一揚眉,跡部做了個請的手勢。

  「哦,不,還是你先說吧。」鶴見稍顯尷尬,她並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似乎每次都是這樣,光是開口同他說話便需耗費太多勇氣,以至於沒有精力去想好該說些什麼。

  跡部倒也不推辭,「按下搶答鍵的速度要快。」拋下這麼一句近似於廢話的發言,他繼續擺出遺世獨立的高貴冷豔儀態挺立在選手席,睥睨四方。

  滿頭莫名的鶴見奇怪地盯了半天,再不見高貴的跡部大人施捨一點關注給她。

  她撓著頭,恍然間大徹大悟。

  跡部大爺他也是無話可說,隨便開開腔放鬆精神吧。其實,他沒辦法不在意吧,驕傲的少年被一個外人親眼見證了受到嘲笑歧視的時刻,就算嘴上說著逞強的話,果然還是會介懷的吧。

  或許是那些「貴族」少女們對「庶民」的嘲諷令兩人的立場顯得不再那麼遙遠,胸腔湧起的柔軟潮湧緩解了曾經尖銳的敵對情緒,鶴見突然想要向跡部微笑。

  「對面那男生好像人氣很高的樣子呢,這麼多女孩子沖他尖叫。」憋了半天,卻只憋出這一句好似挑釁一般的發言。對立太久,即使心懷善意也會走錯方向。這一貫眾星拱月的少年此時正倍感寂寞吧,可真是觸到黴頭上。

  「櫻蘭高校鳳鏡夜。」跡部絲毫不以為意的態度令原本忐忑的鶴見竟有些感動。

  櫻蘭高校,著名的貴族私立學園,即使是見聞貧乏如三好鶴見也如雷貫耳的貴族名門。她忍不住好奇,細細端詳起對面各位系出名門選手。

  黑髮的少年突然望向這邊,推了推眼鏡邊,微笑致意,跡部微昂下巴,毫不示弱地回敬過去。

  「這場弱者齊聚的雜碎比賽,只有他算得上勁敵。」再度撫上淚痣,跡部補充道。

  「呐,跡部。」

  「阿嗯?」

  「你是不是一緊張就要不停摸淚痣?」

  「嗯?」跡部斜睨過來,似乎想說些什麼,驟然炸響的激烈音樂打斷了他。

  伴隨著勁爆鼓點的節拍,主持人走上主席臺。比賽即將正式拉開帷幕。

  一瞬間,雙手下意識緊緊交握,鶴見緊張地瞪圓雙眼。有試探的目光正細細打量在她全身上下,鶴見抬眸對上鳳鏡夜的雙目,那雙眼睛正從微微反光的玻璃片後放射出和善可親的光芒。

  鶴見對這和善少年的好感度頓時大增。她眯起眼睛微笑回應。

  「不要向敵人卑賤的示好。」大煞風景的提醒聲迅速響起。

  切,小氣鬼。同樣是大少爺,對面那位鳳鏡夜真是看起來順眼多了。儘管鶴見只是在心中腹誹,跡部卻仿佛看穿了一般。

  「輕易相信一個人的外表,真是愚蠢的女人。」不等鶴見反駁,跡部便猛地按下選手台前圓潤的紅色按鈕。

  「密碼是AECFT。」

  「AECFT!」主持人用矯揉造作的音調誇張地尖叫著,「對不對呢?讓我們來看答案,噢!非常漂亮!」

  鶴見驚愕地瞪大眼睛。明明在鬥嘴,他究竟是何時算出的答案。

  「別分神,蠢女人。」收回手,跡部不耐地瞥向她,「比賽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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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五

  鳳鏡夜果然是不得不重視起來的敵人。三好鶴見第一次見到了能夠和跡部景吾在這一方小小戰場上旗鼓相當——不,甚至應該說被壓制住的男人。

  令跡部景吾失去了他一貫引以為傲的絕對掌控力的男人。

  目前三好鶴見需要思考一個問題,一個非常嚴肅而具有迫切現實意義的問題。看跡部被壓制和贏得比賽究竟哪個更重要?

  然而,似乎並沒有時間供她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看戲並思考自己的立場問題了。

  「近松門……」主持人正在念出題目。

  並不多見的姓。接收到某種熟悉信號的大腦迅速調動記憶庫,是淨琉璃相關。鶴見的後背一瞬間敏感地繃緊,她的手已經移到紅色按鈕之上,只待主持人念完題目便可一舉按下。

  這一題她有自信勢在必得。日本文藝史——英國基礎教育背景的跡部景吾不擅長並交托給她的部分。此時此刻冰帝之榮耀能夠倚靠的只有她三好鶴見。這種強烈的責任感令一向卑微的她激動到緊張起來,手心竟微微沁出薄汗濡濕了紅色的按鈕。

  「叮——」刺耳的鈴聲突然響起,截斷了主持人讀題目的聲音。所有人的目光驚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立……立海大選手。」主持人也頗為驚異,磕磕絆絆地念出了代表學校。

  「《世繼曾我》。」

  目光齊聚之處,立海大選手席上的羸弱少年慢條斯理的輕啟雙唇。他薄薄的唇透出不健康的白,慵懶的眼睛在回答的過程中始終未曾抬起過。緩緩吐出那部著作的名字,他的雙唇重新陷入沉默,一種無人可擾的氣氛在他周身彌漫開來,是與這火熱賽場格格不入的靜謐安逸。

  手握話筒的主持人直到五秒鐘後,才在助手的提醒下反應過來,「哦,等等,讓我們來看一看問題,近松門左衛門的第一部淨琉璃劇本是……答案是《世繼曾我》,完全正確!真是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鶴見瞪圓了雙眼,題目還沒有念完,他怎麼會知道答案。場上也是一片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呐,跡部。」她焦慮地壓低聲音,「這比賽有題庫?」

  「不可能。」跡部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鶴見的猜疑,「就算是本大爺,也不過是請人依據歷年經驗,將可能相關的資料盡數搜集整理出來。我同那個人之間的比賽絕對不允許出現私下泄題這種毫不華麗的失誤。當然,本大爺也不相信什麼『碰運氣』,我不瞭解近松門左衛門,這或許是根據已知條件的預測罷。」

  比起這簡直難以置信的「預測」,鶴見反倒對跡部話語間的「那個人」這不明不白代詞更加好奇,「你說,你同誰的比賽?」

  「鳳鏡夜。」跡部爽利的承認,「本大爺唯一承認的對手。」

  「哦?居然有這麼高的評價。」鶴見忍不住再度打量著對面的黑髮少年,倒是一副犀利精英的模樣。同樣是大少爺,同樣是自信滿滿的優等生,同樣精緻奪目的外表,如此匹敵的兩個人,也難怪會令跡部如此介意。

  隨即她像想起什麼似的,驀地咬住下唇,「所以說,對這場小小的比賽嚴陣以待是為了對面那個人嗎?那位鳳鏡夜身邊的少女,即是你選擇我的理由嗎?因為對方的同伴只有這種程度,你才選擇沒用的我作為搭檔以示公平。」

  「本大爺已經說過,輕易以貌取人是危險的。不要小看春日崎奏子。」對於鳳鏡夜身邊的少女,跡部似乎也頗有瞭解的模樣。

  大約是他們有錢人圈子裡的熟人吧。

  鶴見還想再說些什麼,跡部已頗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注意下面的題目。」

  無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氣,鶴見抿緊雙唇。她敏感地注意到,跡部只強調了春日崎奏子不可小瞧,卻沒有否認三好鶴見的無用。一股無名火堵在胸口,她將手搭上搶答按鈕。

  那就做給你看。三好鶴見是否無用之人,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

  短暫的騷動後,會場內終於恢復了表面的平靜,連那一臉業餘的主持人都訕訕地調笑兩句重新做出淡定模樣。

  然而,那引起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立海大少年卻自始自終都沉默著,仿佛熱帶風暴中心眼一般,任由四面猜忌肆虐我自八風不動。他只是兀自斜靠在選手席桌邊,垂著眼睛一言不發,散漫又慵懶,仿佛那引起騷動的搶答與他毫無干係。倒是他身旁那位神色肅穆的搭檔看起來更像是本校選手主力。

  真是個怪人。肩負為自身正名重任,三好鶴見來不及對他好好評頭論足一番,雙眼緊盯大螢幕,將注意力集中到比賽進程中來。

  然而,越是想要盡力表現便越是得不到機會。接下來的題目並非跡部交予她的資料中涉及的文學史方面。

  「2.8284……」主持人開始念一串數字。

  搶答按鈕再次于主持人結束問題之前響起,「√8。」那薄唇的少年再次頭也不抬的報出了答案。

  跡部收回放在搶答鍵上的手,與對面的黑髮少年對視一眼,對方稍稍揚眉,淡淡地笑了笑。

  鶴見疑竇地看了看兩人,「剛剛那是什麼。」

  「√8的數值。」跡部回答得很快。

  「居然連這個都知道。好厲害。」鶴見不禁對跡部有些刮目相看。然而,跡部似乎對這種誤解的高看一眼並不感到愉快。

  「你以為需要背資料的只有你一個嗎?本大爺負責的部分是你的三倍厚。」跡部頓了頓,冷冷眼峰掃過鶴見,「而本大爺完全背下了。」

  被鄙夷並非愉快的經歷,然而此時此刻,鶴見卻無法感到不快,一種濃重的愧意包裹住她周身。

  「對不起。」

  少女突如其來的道歉令一貫處變不驚臉的跡部也大感意外,「嗯?」他稍稍將目光瞥去。

  現在想來,為了贏過對面那少年,跡部明明可以強硬地將沒用的她換掉。這行為雖然會令她在全班同學面前顏面掃地,卻委實無可厚非。而他卻堅持留下如此不配合又毫無長處的自己,還在自己第一次不合作之後堅持將資料集交給自己。而自己卻從來不努力,生生辜負了他這份難得的信任。鶴見深深地垂首,不敢去看跡部。

  「對你這麼重要的比賽,我卻從來掉以輕心。謝謝你沒有丟下沒用又拖後腿的我。」言畢,她抿起雙唇不發一言。

  「那就給本大爺好好表現,不要成為本大爺的不智之舉被人看笑話。」說著這話時,跡部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類似笑容的弧度。那模糊的線條閃現太快,驚然抬眼的鶴見還來不及看個清晰,便如風過柳林般消失的了無痕跡。

  臺上主持人對那有著驚人表現的立海大少年深情讚美的插科打諢已經結束,比賽進程即將繼續。跡部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大螢幕上,並順口提醒鶴見集中精力。

  驟然得令般猛地挺直脊樑,鶴見雙拳緊握放於檯面之上。這場比賽,她不敢再有任何掉以輕心。

  儘管嚴陣以待,接下來的幾題卻依舊被立海大少年接連搶答而去,猶如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招呼在滿心試圖表現的鶴見臉上。

  好在被打臉的不止她一個,幾個回合下來,不光是因意外受挫而皺眉的跡部,連對面那位始終保持雲淡風輕好儀態的眼鏡少年鳳鏡夜都無法再保持從容。

  從鶴見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鳳鏡夜面上如同戰鼓般緊繃的皮膚,一直噙在嘴角的淡淡笑容也不見了。那雙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射出一星刺目的光芒。儘管朝向的並非是鶴見,她卻驟然感到了一股順著脊背蜿蜒而上的涼意。

  正在四面敵意齊聚劍拔弩張之際,那名立海大少年卻突然做出了奇怪的舉動。保持著垂暮低眉的漠然模樣,他鬆開搶答器轉身去旁邊搬了個凳子來,大喇喇往下一坐,立刻被高高的選手台遮到只剩個腦袋頂可見。

  一時間,全場譁然。

  「喂,喂,你做什麼啊,早間!」他的搭檔驚愕不已。

  「休息啊。」少年懶洋洋的聲音從選手台下傳來。

  「比賽還在繼續呐!」與早間搭檔的不幸少年著急起來,拿手去拍他腦袋。那響亮的「啪啪」聲,連隔得頗遠的鶴見都聽得一清二楚。

  該多疼啊。鶴見倒吸一口冷氣。

  那被打的少年卻絲毫不為所動,「剩下的題目靠你了,我不會。」依舊只露出個腦袋頂,悠然地坐在選手台後。

  「你胡說什麼,明明題目都還沒出來!」

  喚作早間的少年卻不再給出任何回應。

  眼見暴力百般無用,那位搭檔少年終於無奈的垂下了腦袋,示意主持人繼續。

  不愧是專業人士,主持人只面色僵硬的片刻便恢復過來,笑意盈盈地打著圓場說著比賽繼續。

  「這個人太不尊重!毫無儀態!」憤怒地女聲卻突然從觀眾席上傳來。

  「取消立海大參賽資格。」女生尖利的叫聲直竄入教室上空顯得格外刺耳。

  熟悉的聲音。

  鶴見敏銳地將目光刺向那義憤填膺的少女。

  那麼……就是她了。


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六土神與狐狸

  少女的厲聲斥責引起了場內觀眾議論紛紛。一時間,場上輿論一片譁然,紛紛指責著那個突然放棄比賽的立海大選手。

  短暫的騷動在鳳鏡夜快速的手勢中結束。只是一個輕輕比劃,原本義憤尖叫的少女便噤若寒蟬。

  「我為本校學生的無禮而道歉。」向著立海大選手台方向優雅地欠身,重新站直後鳳鏡夜推了推眼鏡微笑面向主持人,「很抱歉打擾了,請繼續比賽。」

  「真有禮貌呐。」鶴見贊許地微微頷首。跡部卻不以為然地斜睨過來,「愚蠢的女人。」

  「呃……」莫名橫遭打擊,饒是裝慣了低眉順眼的鶴見也不爽地撇起了嘴。「請問跡部大人,謹守禮貌有哪裡不對嗎?」

  「那種程度的禮貌也值得讚頌,你的眼光真是膚淺的令人意外。」跡部依舊高貴冷豔著,修長的手指不自覺扶上淚痣。

  切,分明就是嫉妒。鶴見強迫自己微笑著,「跡部大人,請集中注意力比賽。立海大那位選手已經退居二線,您的好時光又回來了——當然,前提是您要能夠戰勝對面那位鳳鏡夜。」

  鶴見這邊猶自得意的笑著,跡部卻一言不發的伸過一隻手來。愕然地看著視野中那越來越逼近的五指,還來不及反應,鶴見的頭頂便猛地一沉,被一股大力強行扭到了正對螢幕的方向。

  拿起白手帕嫌棄地擦拭起剛擰過鶴見頭頂的手,跡部頭也不回地叮囑,「注意聽題。」

  鶴見煩躁的撥弄了兩下亂髮。頭頂還殘存著被按過的感受,大約是常年練習網球的關係,跡部的手勁有些大,著實令鶴見吃了些苦頭。

  雖然一肚子火,但主持人已經再度開始念題,也只有比賽結束後再同他計較了。

  鶴見收回思緒,緊緊盯住大螢幕。

  接下來的比賽,沒有了立海大早間君的搶答,鳳鏡夜一方連連得分,原本冰帝佔據微弱優勢的得分漸漸被超越。跡部扶上淚痣的動作越來越頻繁,大約開始不耐了。

  然而,不管是文藝方面還是其他方面,這幾題都完全在鶴見和跡部的知識範圍外。即使想要積極作答也無力回天。

  「那位春日崎果然厲害……」鶴見忍不住感歎,「連鯨頭鸛這種少見的鳥類都認得。」隨即記起身旁那位跡部君正在焦躁,不禁吐了吐舌頭,老實縮起肩膀等著跡部大爺劈頭蓋臉的遷怒諷刺。

  瑟縮片刻,意料中的嘲諷卻並未如期而至。

  「讓他們看看你的實力。」跡部猛然伸手搭上鶴見的腦袋,用力向下一按。

  「好痛!」鶴見忍不住低低叫出聲,手腕一緊,刺耳的鈴聲隨即響起。

  「冰帝選手。」主持人呼喚出了的冰帝之名。

  「哦……我……」我只是手滑。她緊張地掃視過全場,眾目睽睽之下,這樣丟臉的實情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不能給冰帝抹黑。不能遭到那些刻薄少女們的笑話。

  可是……

  她愁苦地看著大螢幕,主持人根本連題目都沒念,只有一個顯示過快的「辰」字跳出在顯示幕上。都怪跡部景吾,關鍵時刻卻還要來按她的腦袋。

  只是,再怎麼怪罪他人,她也無路可退。

  倒抽一口冷氣,鶴見感到鬥大的汗滴正順著後腦勺流下,四面的期待目光刺射在身上,將她無情推至瀕臨崩潰的懸崖邊緣。

  「巳。」絕望之中,她突然自口中蹦出一個字。昨晚的中國宮鬥戲中剛巧看到什麼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此時,只好先胡扯一句來搪塞過局面。哪管什麼正確與否。

  「漂亮!」主持人仿佛見證了奇跡一般興奮地高叫著,「比立海大早間選手還要敏捷的速度!簡直令人驚歎!」

  什……什麼?鶴見嘴巴大張著,震驚地半天都合不上。

  「辰在干支中的後一位是什麼?是巳!只看一個字便猜到答案,冰帝這位女同學真不愧是傳說中的優秀學生代表。」主持人還在不吝溢美之詞的高叫著。

  被這當面的恭維弄得頗為尷尬,鶴見揉了揉鼻子。此時,她確信了一點,跡部家一定給了這位裁判相當的好處,竟至如此不吝讚美。

  「嗯哼?」微微發出疑問的鼻音,跡部鳳目微轉,「你還有這本事,膽子不小嘛。」

  你不要信我啊大爺,這純粹是意外!意外好嗎!快用您引以為傲的銳利雙眼看穿我虛弱的本質啊,別盲目信任呐!

  沐浴在跡部大爺另眼相看的贊許目光中,真。繡花枕頭三好鶴見壓力山大。她痛苦的抿起雙唇,深深地低下頭去。

  好在有立海大的早間選手承受質疑壓力在前,鶴見此次瞎貓撞死老鼠的幸運表現並未引起廣泛的議論。此後,比賽照舊正常進行。

  幾個回合下來,鶴見也算收整好心情積極參與搶答,雖沒有什麼技壓群雄的精彩表現,也算不辱使命。終於在最後一題落幕的瞬間長舒一口氣,算下總分,位居第二,總算是進了有資格參加最終決賽的四強圈。

  她轉臉去看跡部,少年如常的平淡面色卻隱隱透著悒鬱。倒也是預料之中,畢竟還是以十分之差被櫻蘭學園壓在了第二的位置上。以他強烈的自尊心,此時怕是大為不甘。

  鶴見無奈地深吸一口氣,望了眼對面選手臺上的鳳鏡夜,對方正推著鏡框同身旁的少女說著些什麼。仿佛注意到鶴見毫無忌憚的視線,鳳鏡夜突然瞥向這邊,提起嘴角微微一笑。

  又是那人畜無害的治癒型笑容。考慮到心情不佳的跡部還在身旁,為防止傷害到他脆弱的心靈,令其放下矜持身段來尋她麻煩,鶴見決定還是裝作沒看見。然而那少年在被無視後,卻直接走下選手台,朝兩人所站之處筆直走來。

  「景吾,許久不見。」鳳鏡夜微笑著。

  「啊嗯,鏡夜,下一場決賽,想勝過本大爺可沒那麼容易。」面對好心好意前來打招呼的鳳鏡夜,跡部仍是殺意全開的傲慢模樣。

  「呵呵,景吾還是那麼爭強好勝。」平淡的一句話卻像在嘲笑跡部的小心眼,鏡夜微笑著朝立海的方向努了努嘴,「下一場決賽的確不會太輕鬆,還有那位立海大的早間君在呢。」

  跡部還想說什麼,鳳已將注意力轉向半個身縮在跡部身後的鶴見身上,「在下鳳鏡夜,可否請問小姐芳名?」

  「三……三好鶴見。」被跡部這種大少爺鄙夷慣了,突然受到這等禮遇,鶴見受寵若驚的說話都磕絆起來。

  「原來是三好小姐。」鳳鏡夜溫柔地微笑著,「下場比賽,期待您的表現。」

  人生中少有被此等瀟灑多金美少年另眼相看的經歷,鶴見忍不住有些飄飄然呢,她假模假樣的推辭著,「誒呀,沒有啦~那……那只是湊……」

  「湊巧而已。」鳳鏡夜笑意盎然地接下了她的話,「我從未對三好小姐的實力報以過希望呢。那種瞎貓撞住死耗子的巧合只會有一次,我很清楚,之後的平庸表現才是三好小姐您的真實水準。選取三好小姐做搭檔,景吾還真是自暴自棄呢。下場比賽,期待您充分展露您真實的水準。」

  說著這些話時,他仍是溫柔滿面,鶴見卻已無法從中得到一絲安慰。她的嘴角在抽搐,面對這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幾乎打出寒顫來。

  ……

  「我擦咧!」粉色包裝的糖果狠狠撞上堅硬的花崗岩地面,發出短促的毀滅聲。

  「什麼東西啊!混蛋!」三好鶴見狂躁地跳著往糖果身上踐踏個不停,大有不將其碾成齏粉誓不甘休的架勢。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跡部立在一旁,冷眼看著狂躁化的鶴見不置一詞。

  方才,鳳鏡夜沖鶴見一番毒舌後施施然離開,倒是那位叫做春日崎奏子的大小姐走上來,抱歉地塞了一小盒包裝精美的糖給她,「鳳君有些心情不好,請別介意。」卻被幾個從後面湊過來的女生嬉笑著奪到手裡,「奏子,給這種人不會太浪費嗎?明明是百無一用的庶民。」

  是她們。

  搶奪糖盒的那個正是站起來指責早間的激憤少女,那時鶴見便從聲音中分辨出了,她就是那時對「暴發戶」話題大放厥詞的三人中的一個。

  那麼,其餘二人……

  鶴見咬緊了雙唇。

  「響子。」春日崎低聲喚著那拿著糖盒的少女之名,「快還回來。」

  響子不以為然的笑著,將糖盒高高舉過頭頂,「呐,那邊的庶民,想要的話,來求我啊。這樣昂貴的糖,你從沒機會吃過吧。」她正挑眉譏笑著沉默的鶴見,舉在頭頂的手上卻突然一空。

  「搶奪他人物品的強盜行為……」將糖盒塞回鶴見手中,跡部冷冷地挑起眉毛環視四周,「清水響子小姐,這就是清水家的教養嗎?」

  幾位少女對視了兩眼,冷冷哼出一聲,揚長而去。

  這邊廂,將糖盒裡的糖憤恨地倒在滿地,三好鶴見拼命蹦跳著猛踩個不停。反正跡部早就見識過她同男生對罵的場景,知曉她為人粗鄙無禮。此時,她只想要將被鄙夷看輕嘲諷的怨憤盡數發洩。

  仿佛這樣做就可以重新撿起自尊心,當做從來沒有被上位者踐踏過一樣。

  一直跳到氣喘吁吁筋疲力盡才作罷。

  「跡部景吾。」她狼狽地跌坐在一旁,恨恨地朝上翻著白眼,「你也就這麼點膽量。」大概是累了的緣故,說出的話也口不擇言起來。

  面對如此大不敬,跡部抱臂而立俯視著她一言不發。

  「剛剛那個什麼清水,就是嘲笑你暴發戶的人,跡部大人您為什麼不敢揭穿?」跡部的沉默令鶴見更加膽大起來,鄙夷地朝上斜視著他,「在冰帝學園橫行霸道,算什麼本事。」

  喘著粗氣,鶴見不解氣地從腳邊揀起一塊糖往地上摔著。

  「嗯?揭穿什麼?」半響,跡部的聲音從頭頂冷冷傳來,「本大爺為何要同那種難看的小人嘴臉計較。」

  頓了頓,他繼續道,「當著本大爺的面,她們從來不敢造次。賽前若沒有你阻攔,本大爺站到那些人面前,照樣能令她們老實噤聲。富貴場就是如此勢力之處,只憑實力說話。」

  聽到如此透徹的發言,鶴見心虛地垂下了眼睛。

  總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她不敢抬眼去看跡部的眼睛。

  一種可能性,一直被得意洋洋的她所忽略的可能性突然呈現在面前。跡部他……或許早就看穿了她吧。當面的虛意奉承,背後的非議嘲諷,他早就看懂了她的表裡不一,她卻依舊小丑一般虛情假意地表演著他眼中可笑的滑稽劇。

  她竟還自鳴得意。


兩人的爭戰

  章二十七曠原淑女

  驚然發現自己滿腹小心思一直在「當街裸奔」的真相,鶴見羞慚得幾乎無地自容。

  「我……」她低垂著腦袋,每一個吐字都仿若千斤重般,每個音節都是那麼的艱難,儘管如此,有些話必須說出口。即使跡部並不準備追究,為了她自己,這是必須面對的戰爭。

  面對這個人,既然一切偽裝都是多餘,不如直起腰身,挺起胸膛,來得更加坦率一些,至少還可以嘗試撿回一點點可憐的尊嚴……

  強迫自己堅決地抬起頭,鶴見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跡部的雙眼,「跡部君,之前,我……」

  「不想再被看輕就變強。」跡部突然截斷她未出口的話。

  「誒?」鶴見感激地望著他,跡部卻看也不看她一眼,背身而去。

  「回去把之前的資料夾背完,本大爺會再命人給你送去補充材料。決賽會是一場惡戰,做好心理準備,讓本大爺看到你繼續保持今天這種鬆懈狀態的話……」

  「是!」鶴見猛地站起來,快步跟了上去。「下場一定會打敗那個鳳鏡夜!」

  「噢?你不是很欣賞他嗎?」跡部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弧度,「因為對方沒有想像中溫柔?」

  還真是意外小氣的愛追究。鶴見聳聳肩,坦然承認,「對啊,我自尊心受挫,所以一定想要打敗對方呢。」

  「愚蠢的女人。」跡部再度投來鄙夷的目光,正色道,「下一場真正值得打敗的對手不是鳳鏡夜,而是立海大的早間良牙。」

  「誒?」鶴見愕然。

  「你真的愚蠢到以為他是因不會答題而放棄?他是算准了得到足以晉級四強的分數後,故意棄權的。」自嘴角勾起一個冷冷的笑容,跡部危險地眯起眼睛,「竟敢傲慢地戲弄本大爺,下一場比賽,必須好好回報他。」

  沒想到此間還有如此玄機,鶴見下意識抱緊了雙臂。「所以說……那個叫鳳鏡夜的人也是在為此生氣?」

  「哼,那目高於頂的傢伙,現在大概正滿世界調查對方的資訊。」聽跡部景吾譴責他人目高於頂實在是一種頗為奇妙的體驗,鶴見忍不住想偷笑。

  似有所感的跡部飛來一個淩厲的眼刀,「然而,被他遷怒還是因為你自己表現低劣。」

  切。鶴見翻了個白眼,「是,是,我會努力的。這一次絕對不是敷衍。」

  看著跡部再次雙手插兜頭也不回的朝著夕陽走去,鶴見無奈的吐出一口氣,快步追上去。「跡部大人,跡部大人,您可以稍作停留嗎,小人沒力氣了啊。」

  「別對本大爺用那種時代劇語氣。」

  「是,是,所以您可以走慢點了嗎?」

  夕陽的光芒正公平地披在每個人的肩頭,霞帔將一切染成漂亮的啞金色。啞金色的鶴見一邊小跑追逐著前方啞金色的少年一邊不忘吐著槽,連她本人都未曾發覺,此時此刻流露在唇畔的那一抹微笑,是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絕非偽裝的真實。

  ……

  這一場比賽,跡部和鶴見共同取得了決賽四強資格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冰帝校園。

  儘管只是以第二名的成績晉級,於那些跡部景吾的支持者看來,也只是無傷大雅的細枝末節而已。

  「會輸給櫻蘭十分,都是因為那個叫三好鶴見的人不給力。」甚至有這樣的流言傳來。

  聽說時,鶴見倒也不以為意,她確實就是弱,就算為此背個黑鍋也不算什麼。何況,連她本人都認為,如果讓跡部換一個比較給力的搭檔,或許冰帝真的能夠取得首位。因此,當她從後援團團長高島那裡聽說,跡部為此流言大發雷霆還放言維護她時,比起感動,更多的是訝異。

  傍晚照例去網球部陳列室關禁閉背書,路過正選活動室,鶴見探了腦袋進去,寬闊的活動室裡,只有忍足同跡部兩個人在。見都是認識的人,鶴見便大著膽子擠身進去。

  「呐,跡部君。」她溫聲示好,「競賽的事情,謝謝你出言維護。」

  沒有任何回應。

  跡部大喇喇坐在沙發裡,仿佛坐在他獨一無二的王座之上。

  倒是歪靠在寫字臺前細緻地纏著球拍膠帶的忍足抬眸瞧過來,平光鏡片滑過一絲光芒。

  「那個,其實……就算被說不給力我也沒有不開心啦,那本來就是實話嘛。」儘管頗有些開心,鶴見還是忍不住說起了掃興話,「其實沒必要發那麼大的火啦。」

  回眸看了看跡部,忍足眯起眼睛興味地勾起了嘴角。

  「本大爺沒有虛弱到需要一個女人來替本大爺承擔責任。」終於有冷冰冰的聲音響起,他翻閱著網球部計畫表一類的東西,頭也不抬一下。

  如此明顯的忽視令鶴見有些不快,但有事相求的她還是令自己強忍下來。

  俯身按在跡部面前寬大的寫字臺上試圖引起對方的關注,她儘量溫聲道,「可是,也沒必要命令人去欺負那個亂說話的女孩子吧。她只是因為仰慕跡部君才這麼說的,並沒有讓跡部君感到為難的意思呐。」

  「欺負?」跡部終於將注意力從手中的紙製品上分出一些來,目光微微向上,他不耐煩地瞥視著鶴見,「本大爺不記得說過這樣的話。」

  「三好君。」眼見事態不妙,和事佬忍足將鶴見帶開來一些,低聲提醒,「小景從不會下這種命令,恐怕是有心人借此生事。」

  忍足息事寧人的圓場之下,鶴見變得有些遲疑,「但是……我去阻攔的時候,大家都說是跡部下令的,還叫我讓到一邊去。」

  「這……」忍足猶疑著去瞥跡部。

  「沒什麼事就去背資料。絮絮叨叨些無關話題,你是不是太過閒適了,啊嗯?」涼薄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擊碎了鶴見一瞬間的猶豫。

  「整件事起因是借了我的名字,至少我做不到掩耳盜鈴的說與我無關。可是他呢?」面朝忍足,鶴見毫不留情地提高了聲音,「就算不是他親口下令,也是因為他當眾大發雷霆指責那女孩,才令其他人抓住話柄借勢發揮。自稱為冰帝的帝王,應該知道自己的話會有怎樣的效力。造成這樣後果,他不應當負有責任出面制止麼?」

  「本大爺為何要為從未說過的話負責。」持筆在計畫表上更改著,跡部漫不經心地回應。

  「三好君……」眼見三好鶴見一瞬間臉色大變,忍足慌忙拉住鶴見的胳膊試圖阻止她進一步的發言。鶴見卻猛然發力掙脫了他,重新撲向跡部的寫字臺。

  「既然你這種態度。」她瞪視著巋然不動地翻閱著計畫表的跡部,「那我也有話直說了,從進入後援團之後,我就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為什麼縱容後援團的那些行為?看到人們因為你的緣故而互相傾軋很好玩嗎?這就是你贊許的弱肉強食?」

  計畫表猛然合上,硬皮外殼發出的聲音令鶴見心裡一驚,氣焰頓時矮了兩分。

  「令你們生事的不過是各自心中的惡意,與本大爺何干。」跡部猛地起身,利用身高優勢自高處冷冷俯瞰著她,「你在心裡把本大爺當做什麼?他們又把本大爺當做什麼?阿嗯?」

  他明白。他真的什麼都明白。

  那一瞬間,劃過鶴見腦海的,只有這一個念頭。

  「那前任學生會長呢?」指尖下意識插入書包,泛黃書頁薄脆的觸感傳遞而來一絲勇氣。強壓住狂躁地幾乎跳出喉頭的心臟,鶴見直面著眉頭微蹙的跡部,頑強地伸張著自己的主義。

  「利用權勢逼他退位,令他受盡嘲諷縱身跳樓還拿錢叫他退學,這也與你無關?你推崇的『強者至上』就是要將他人逼迫至無處容身?消滅弱者,這就是你追求的世界?」

  所有壓抑在心中太久的質疑不受控制地噴湧而出。積壓已久的情緒宣洩後,在胸腔餘下空茫茫的大洞,瞬間被恐懼所填滿。

  可是,她已經無路可退。唯有強撐著挺直腰杆。

  「跳樓?退學?」

  聽到這些詞語,跡部一成不變的神色終於起了些微變化。他眯起眼睛,從不動搖的目光裡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在尋索著久遠的回憶。

  一室沉默,試圖勸解的忍足也停止動作,無聲注視著兩人。

  粘滯的空氣仿佛要將身處其中的每個人滅頂,於窒息之中,跡部突然縱聲大笑起來,不同於往日的自負,那聲音刺耳得令每個人都下意識皺起眉頭。

  饒是再遲鈍的人也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楞楞地注視著冷著臉的跡部,在他經過時鶴見下意識後退讓出足夠的空間來。

  她從來沒見過那樣的跡部,即使在全國大賽上冰帝網球部敗退之時,那少年也從未顯出如此冰冷的神色。並非憤怒之類的感情,也非常見的目空一切,而是散發著一種令人無法接近的寒意,簡直好像……

  目光驚魂不定的遊移著,鶴見一步步向後退卻。

  簡直好像……失望至極。

  怎麼可能。

  夕陽穿過窗照射在寬大的沙發上。它的主人已不知去向,只餘下空蕩蕩的它茫然的面對著一室空曠。

  「三好君。」從背後接近那沉默的少女,忍足嘗試著開口,「你和跡部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不是誤會。」自書包中抽出那本薄薄的小冊子,鶴見將它交到忍足手中,便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氣一般無力癱倒在椅子上。

  翻閱著那昭示著被掩蓋真相的小冊子,忍足漸漸陷入沉默。三好鶴見癱軟在木椅上,耳畔只聽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與書頁輕輕翻過的沙沙聲。

  「呃……小景強佔學生會長之位的事情,的確不妥。霸道淩厲的作風傷害到他人在所難免,我並不認為他毫無污點。」半響,忍足緩緩開口,「然而,你指控他欺淩弱小、逼迫他人委實過分了。小景不是這種人。」

  「別說這些好嗎?我知道他本性不壞。」三好鶴見低下頭,疲憊地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可是……」

  「是的,你知道他不是壞人。」忍足的聲音突然在頭頂上方,「你不過是一再試探他的底線而已。簡直就像個任性的小孩子。」

  鶴見驚愕地抬起雙眼,「我沒有。」她反駁道,「我怎麼敢忤逆他,他是這樣霸道的帝王。」

  「那麼,你現在感到害怕嗎?」推了推眼鏡,忍足平靜地注視著她。

  「怕的。」鶴見不停搖著頭,仿佛要將討厭的情緒甩出腦袋,「我只是一時衝動,沒有考慮後果。」

  「不不不。」忍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敢堂皇對跡部這樣,其實是在心裡拿穩了他不會因為這些生氣。你只是一邊狡猾的利用著對方的大度,一邊言之鑿鑿的討厭他的霸道。不覺得自己的說辭很矛盾嗎?」

  「我沒有……」鶴見下意識否認,卻心虛地低下了頭,「是……或許,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會同我計較。可是……」她重新抬起頭,指著忍足手中的小冊子,「他無情的逼迫對方到崩潰,拿錢要脅對方轉學也是實情啊。我不能接受這樣過分的做派。」

  「問題就在這裡。」忍足合上那本小冊子,順勢將其收入口袋,「這裡描寫的那位殘忍的A君,與我所熟悉的跡部景吾粗看去極為相似,也像是很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可是……你有沒有發現違和感?」

  「我……」鶴見茫然地看著他。

  「一起去拜訪寫出這本小冊子的人吧。」微微屈膝,忍足伸出左手,禮貌地微笑著邀約,「指控之前,調查證據的可靠性是『審判員』最基本的工作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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