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折騰了近半日,在天色方晚的時分,這才讓下游村民們合力救上岸的他們,一抵達位於下游的小村莊後,早已被凍得快受不了的他倆,頭一個所投靠的,即是這村子裡遠近馳名,尤其在大冷天裡更有如救星的客棧澡堂。在走向澡堂的沿路上,盛守業無言地看了看四下對他們滿心好奇的村民們,再看向身變心卻沒變的軒轅如相,就這麼在村民的面前習慣性地一路走進男澡堂裡,也不管澡堂外頭的男男女女全都在暗地裡對她指指點點。
關上澡堂的門扇隔絕外頭的冷風後,軒轅如相動作快速地走至角落的置衣處,無視於澡堂裡的男人們全都瞪大了眼並定住身子不動,就在她開始寬衣解帶,而眾人的目光愈來愈期待時,跟在後頭進來的盛守業連忙把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歸位。
她不滿地看著他的動作,「做什麼?」
「妳走錯地方了。」盛守業獨佔性地一把攬過她的腰,在眾人好不失望的眼神下押著她往外走。
「我哪有?」一時又忘了已變成女人的她,硬是止住腳步轉身走回來。
「妳肯定?」他揚起一指,滿心不是滋味地指向那些正熱烈期盼著她加入的男人。軒轅如相抬起頭,一雙水目掃視過了那些光溜溜的男人後,仍是不知他想說的究竟是什麼。
「沒走錯啊。」離家在外無處沐浴時,她向來就是來澡堂洗呀。
盛守業撫著額,對於這屋裡的一堆男人都遮遮掩掩好不尷尬,偏偏她卻處之泰然、鎮定自若的景況,實在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不想在人前提醒她已由男變女的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別看了。」他乾脆掩上她的雙眼,再強行架著她出去。
「你推我上哪?」莫名其妙被推出來後,她滿心不解地回頭看著他一臉堅持的模樣。
他一把推開女澡堂的大門,「這兒才是妳該去的地方。」
「慢著,我不是!」軒轅如相當下刷白了臉,猶不及掙扎就遭他使勁地給推了進去。
將她送到正確的地方後,外頭的寒意令盛守業禁不住抖了抖,趕緊回到男澡堂裡取暖;而就在他進去不久後,他側首想了想,又再次踱回男澡堂的門口處。
他的兩腳才一站定,眼前的門扇隨即轟然被一把推開,滿面通紅的軒轅如相一骨碌地衝進裡頭,兩手緊緊捉住他的衣裳直把鼻血噴在他的衣襟上。
「太刺激了?」她也未免純潔過頭了吧?還是說她沒看過女人?
「你、你……」生平頭一回見著那麼多裸女的她,話沒說兩句就又窩在他的胸前再噴一回。
盛守業擦著她的鼻血,「那些姑娘有的妳不也有?」
「我還看不習慣不成嗎?」軒轅如相兩手掩著火辣辣燒紅的臉,踩著執著的步伐再次走向更衣處。
「慢著。」他按住她的肩頭,轉過她的身子後,嚴肅地向她確認,「妳真不回去同那些姑娘一塊兒洗?」
已被嚇過一回的她拚命朝他搖首,一回想起方纔她看見了什麼後,腦子再次充血過多的她,嬌俏的臉蛋又開始不爭氣地泛紅。
為了女人而臉紅?唉,怎麼男人女人都是與他競爭的敵人?
「好吧,妳在這等等,絕不許在別人面前脫衣知道嗎?」盛守業指著她交代,隨即邁開大步朝外頭走去。
不過多久,經營澡堂的客棧老闆帶來了大批的人手,笑咪咪地請澡堂裡的眾人都起來,並在他們離開前為每個人奉上一錠白銀,而那些老闆帶來的人手,不過一會兒就將整座澡堂打掃完畢,並在池中注滿了方由柴薪燒好的熱水。
「快過來弄暖身子吧。」當所有人都走出去,盛守業也將大門上鎖後,他朝冷到牙齒都在打顫的她勾勾指。
「你做了什麼?」她仍是不太清楚他是怎麼辦到的。
「我把這兒包下了。」除了他外,這輩子誰都別想看她的身子。
活像在趕場子似的,一聽完他的話後,軒轅如相即七手八腳地將身上濕灑灑的衣裳給脫了下來,在一旁的沐浴處飛快地洗完身子,再跳進盛滿了熱水的木造大池裡。
著實暖入心房的熱水,像是一雙雙逐走隆冬的溫柔大掌,撫慰著她猶在顫抖的四肢和身軀,舒適的快意令她深吁了口氣,放鬆身子陶醉地沉浸在這池讓人滿足的熱水裡。
冉冉蒸騰上升的霧氣,在屋裡四處置放油燈的照映下,其實並無法完全遮掩住室內的景象。才在熱水裡放鬆了一會兒的盛守業,不小心往她的方向一瞧後,隨即極力想鎮壓下滿腹快被撩撥起來的衝動,而後拚命說服自己得在心坎上置上一塊名喚理智的大石。
「對面的軒轅大師。」她是不是又忘了什麼?
「何事?」
「您的無限春光,在下是一覽無遺啊。」就這麼大大剌刺地坐在他的正對面讓他欣賞?她可真懂得折磨男人。
她翻著白眼,「同是男人,有哈好看的?」
「問題就出在妳又忘了,我有的東西,妳目前並沒有。」難道他非得像個嘮叨的老頭,三不五時地提醒她這點,她才會生些記性?
在他的提醒下,軒轅如相低下頭看看自己的,再瞧瞧他的,接著她不情不願地縮起四肢並將自己埋進水中,直到只剩一顆腦袋還在水面上。
可惡,炫耀啊?生得比她高比她壯就算了,某方面還比她仍是男人時來得雄壯些。滿腹嘔氣的她板著臉在水裡邊吹起泡泡,邊在心裡複習般地告訴自己,對面那個正在賣肉的男人,不過是個披著孔雀外表的惡狼,那些外在優勢也全都是假象而已。
凝結在天花板上的水氣,化為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紛墜在池子裡,滴聲悅耳動人。可這時的盛守業卻什麼都聽不進耳,只因近在眼前的佳人,渾然不覺自己的一身雪膚有若凝脂,還有她專心吐著泡泡的模樣又有多嬌俏,再這麼繼續看著她的話,他想,再過不久他恐會以鼻血染紅這一池水,然後死於失血過度。
這壓根就不是什麼飛來艷福,這是貨真價實的煎熬啊。
消受不起的他伸長了一手,取來置在外頭的一條綾巾朝她的方向扔過去,可她只瞧了一眼,並未把漂浮在水面上的綾巾取走。他苦惱地撫著額,「妳不稍微遮掩一下?」別那麼信任他的定力好嗎?她就不怕他會失去理智,突然獸性大發地朝她撲過去?
「反正我早晚會變回男人,讓你看個兩眼又有何妨?」軒轅如相聳聳兩肩,在身子溫暖了後就連心情也變好了,一派輕鬆自在地在池裡玩著她的長髮。
「萬一妳再也變不回了呢?」他嚥了嚥口水,忽然覺得喉際極度焦渴,還有股慾火化為熱血直直地往他的頭頂衝了上來。
她揚起一拳,「你瞧不起本大爺的煉丹術?」
「我不過是假設。」別動,別再動了,就像方才一樣,該遮的全都用黑髮安分地遮好就行。
「我不可能會失敗的。」雖然她的武功確實是有些不濟,但煉丹之術可是她招牌絕活,以往她的丹藥還救過不少被妖物刻意散放疾病的村子呢。
「妳又憑什麼認為我會輕易放棄?」他兩手環著胸,表面上是裝作不妥協退一讓,可實際上他是在暗地裡凝聚著真氣,以期能夠抵抗對面殺傷力太強的美色誘惑。
早就想與他正式談判一回的軒轅如相,在他看似固執的目光下,緩緩在水裡坐直身子,以男人的姿態面對著他。
「喂,我是個男人,你明白吧?」要她放棄不挽回男兒身是不可能的,換作這事落到其它男人的頭上,相信每個男人都會與她一般恨不能快些撥亂反正。
隨著她的步步進逼,盛守業的腦際有些暈眩,「不管妳是男也好,女也好,我就只是愛上了軒轅如相而已。」
又提這一點?愈想愈生氣的她乾脆在水底移動身子,朝他的方向前進。
「咱們結過仇嗎?或是你我兩家曾有過什麼宿怨,所以你要這麼捉弄我?」
呼吸不順、神色不再從容的盛守業,趕在他就快鑄成大錯之前掬水渥臉,在發現這仍是沒什麼管用後,他索性站起身,決定脫離這養眼又傷身的煎熬地獄。
「妳的記性很不好?」他很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牢牢地盯著他,「別再答非所問或是故左右而言他了,說。」
「咱們往日無冤近日也無仇,會挑上妳,是因非得是妳不可。」要命,被她這麼一瞧,他待會恐怕要去外頭把自個兒埋進雪裡冷靜一下了。
「為何?」
上演著美男出浴的盛守業,不忘回首朝她眨了眨一雙勾魂的魅眼。
「因我是來報恩的。」
他想報恩,所以就把她變成女人?這算哪門子的報恩?東翁的報恩法是樂壞了一大票房客,而他的呢?害得她落入萬劫不復的人為地獄裡。同樣都是報恩,為何結果卻差了十萬八千里?迫不急待想快些找到第二個煉丹藥材的軒轅如相,在次日,非但沒能如她所願地順利起程趕路,反倒還得躺在客棧的床上與她最不想見的盛守業共處一室。
軒轅如相半趴在客房的床上,微微蜷縮起身子,一見到守在一旁的盛守業那張臉,她無力地伸出手想將他推開。
「給我滾遠一點……」誰要他來照顧?
「咱們好好的相處行嗎?」盛守業歎口氣,再次以素絹拭去她滿頭的冷汗。
「等你也變成女人時再說……」她氣惱地將臉埋在被褥中,兩手緊捉住雙臂抵抗腹部傳來的悶悶陣痛。
要打擊一個男人,有什麼收效最快也最實際的法子?
答案是,就直接讓他體驗體驗女性每月一回的流血經驗。
雖然說藺言打一開始就對她講解過這回事了,可生來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見人血的她,在親身經歷過後仍是覺得這事簡直恐怖至極,眼下她根本不敢去想像,若是她沒能搜齊煉丹藥材順利煉成丹將自己變回男人的話,她下半輩子都要與那玩意兒月月為伍的下場…
沒完沒了的悶痛感都還沒過去,陣陣陌生的強烈刺痛感,令軒轅如相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悶聲低哼。盛守業深鎖著眉心,「又開始疼了嗎?」都已痛了一早,狀況是要持續到何時?
「我要宰了你…」她揚起拳頭,綿軟無力地捶打在他的胸坎上。
「知道了、知道了。」他哄慰地拍撫著她的背,順道將她攬過來,借出一臂讓她疼的時候有個東西可以抓,免得她握拳太久會傷了掌心。
軒轅如相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在疼得受不了時索性咬他兩口洩憤,但因冬衣太厚,她怎麼也咬不著他的皮肉。
「我要茹毛飲血……」
「行行行。」盛守業苦笑地拉開衣袖,任由她在臂上留下一個個齒印。
「待我逮到六號房的那對禍害後,我要讓你也嘗嘗當女人的滋味…」她決定了,在這事過後,她要脫離正派行列,不但要試試草人插針,也要花大錢請小花詛咒害得她深陷水火的這位禍首。
「沒問題,妳說什麼都好。」見她的眉心不再緊蹙稍微舒散了點後,他抽回手將她扶起來,「趁熱把藥喝了吧,會舒坦點的。」唉,事前千算萬算,他就是沒算到她變成女人後身子會如此不適。
不熟悉的藥香撲上她的面頰,她半坐半躺的靠在床邊,不語地看著盛守業以湯匙舀起藥汁,吹涼至不燙口才送到她的唇邊,即使她喝藥的速度甚為緩慢,他仍是有耐心地等她慢慢喝完。喝完藥後,軒轅如相隨即躺回被窩裡,再次縮成一尾蝦子狀。半晌,她始終覺得暖不起來的被子遭他給拉開,她不解地看他拿了個羊皮製的水袋擱在她的腹間,裡頭裝盛著的熱水隨即為她帶來舒服的烘烘熱意,溫暖了她的腹部之餘,也讓她不再冷得手腳都發抖。
她有些納悶,「對於女人這事,你怎會這麼熟稔?」
「開陽可是我帶大的,過去她的生活起居全都由我一手包辦。」提及自家的義妹,盛守業的眼底漾著一份異樣的寵溺。
軒轅如相反倒是緊斂著眉心,一想到以往開陽是如何在眾房客面前誇獎她的義兄,卻渾然不覺事實真相的模樣,她不禁深深覺得,騙這一字,這位兩面人老兄可真是詮釋得淋漓盡致,倘若哪天他要是不慎穿幫的話,那到時開陽將會有多麼的失望?
「開陽大人始終認為你是個大善人。」眼下全客棧裡人人都知他的惡行惡性,唯獨開陽仍被瞞得好好的,原因就出在沒人願去敲碎她的美夢。
他莞爾地挑高朗眉,「天大的誤會是不?」
「你忍心這麼騙她?」
「小時候、開陽曾說過她想要一個完美的哥哥。」他坐在她的身旁為她撥開一繒汗濕的發,「因此在開陽面前,能演我當然就要賣力演著,就算只是騙她的,我也要讓身為孤兒徹底對人間失望的她覺得,她的美夢還是會成真的。」
「為什麼?」她怔了怔,從沒想過他藏著這等細膩的心思。
「因她是我的寶貝妹子呀。」若不是他無法繼承父親衣缽,他才捨不得開陽被那個笨蛋皇帝給搶走。
愈聽愈火大的軒轅如相,滿心不平衡地瞪著他。
哼,待開陽就萬般呵護、小心疼寵,對她呢?就只有虐待羞辱,還有滿口讓人聽了就火氣大的字句,這待遇也差別太大了吧?
「手…」當腹裡的刺痛感又再次折磨起她時,她低垂著頭說著。
「什麼?」
「去洗手,整隻手臂都要洗。」
「然後呢?」奉命照辦的他,拭淨了兩手後坐在她身邊問。
「拿過來。」她微瞇著眼,將目標定在那啃咬起來會讓她有復仇痛快感的手臂上。
盛守業不明所以地將右臂湊至她的面前,豈料她張口就又是用力一咬。
「還是很疼嗎?」瞧著她忍抑的模樣,他的眼底寫滿了心疼,「大夫說過這帖藥很有效的,待會就會好些了。」因為蓄力抵抗疼痛太久,就連咬起人來也沒什麼狠勁的她,在聽見他的安慰時,更是負氣地埋首啃咬著他。
「夠不夠?需要這只也啃一下嗎?」他不痛不癢地看著她在他的臂上印下一排整齊的齒痕,大抵知道接受他照料的她,對於這事心底有多麼不情願。
她虛弱地應著,「當然要--…」她要啃掉他的手臂當下酒菜。
不過多久,在手臂上傳來的啃咬感愈來愈沒感覺時,盛守業低首看著即使眼皮已經沉得很,仍是不肯放棄報復的她一臉愛困的模樣,他歎息地調整她的睡姿讓她睡好。
「睡一會兒吧,醒來後就不疼了。」真是,就連想睡時也還是這麼固執。
在安頓好她後,本想出門再去另找個大夫開帖的盛守業,想起身時,這才發現她握著他的手指睡著了,這是她頭一回主動親近他,當下他欲走的步子因她而停了下來,怎麼也不想抽走他的手指讓她的掌心空空蕩蕩。
昏昏沉沉地熟睡了許久後,待軒轅如相醒來時,天色早已黑了,就著廊外的微弱燭光,她這才發現她的掌心裡好像握著什麼東西,而盛守業則是背對著她,手臂扭曲得很不自然地坐在床下不動。
她忙鬆開手,「你的手不疼嗎?」呆子,何必就這般任她拉著?
「好些了嗎?」他反而先關心起她的情況。
「嗯……」雖然很不情願,但受他照顧也是事實。
「太好了。」盛守業起身點燃一室的燭火,再走至門邊時回頭對她交代,「我這就去拿妳的晚膳來,妳梳洗梳洗,順道把汗濕的衣裳換了。」
頭一回沒反對他的軒轅如相,在梳洗過後,沉默地瞧著他事先為她準備好的衣裳,並在心底開始編織著,她之所以會這麼聽話且合作的原因。
雖然說,他的確是罪大惡極,但長期對著一個人發火犯脾氣,這也是很累人的,沒錯,她不過是太累了,所以才懶得再與他打打罵罵而已。
當盛守業在夜深時分的客棧裡,想盡法子端來他倆的晚膳後,首次破天荒同坐在飯桌前的他們,在沉默地吃著晚膳時,軒轅如相頗好奇地瞧著他那雙她從沒仔細瞧過的眼眸。
「你是何時認識我的?」要報恩總得先見過面吧?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她似乎曾在哪看過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心情好到幾乎藏不住笑意的盛守業,強行裝作鎮定地繼續吃著飯。
「在我很小的時候。」喲,她總算可以靜下心來面對他,並稍稍對他感興趣了?
她想不起地搔著發,「我做了什麼事值得你用這種方式來報恩?」
「妳救了我一命。」
「我曾救過個孩子?」怪了,她怎沒半點印象?他會不會是報恩報錯人了?
他緩緩抬起頭,「自那日之後,我就一直看著妳。」
「那看出什麼心得來了?」她怎不知她曾被這個騷擾犯給跟蹤過?
他回答得很乾脆,「愛上妳。」
「住、嘴。」一根青筋瞬間在她的額際隱隱浮動,她連忙伸掌摀住他的嘴,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盛守業刻意以舌舔了一下她的掌心,在她速速收回手時,邊說邊幫已吃完的她收走托盤拿去門外擺著。
「看了妳那麼多年,會愛上妳,不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嗎?」雖然說在知道她是個男人後,是為他帶來了點小困擾。
軒轅如相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的背影,「什麼理所當然?你也給我用力否定一下啊!」
「抱歉,我這人是很崇尚心之所向絕不可違逆的,因此,哪怕妳是男也好、女也好,我都會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將妳的人與心都打劫到手的。」有恩不報這怎麼行?他說什麼都要還給她不可。
「這就是你報恩的方式?」搞了半天還不是他的私心作祟?
「沒錯。」
啊,真是令人氣結又氣虛……但若是現下動怒再同他槓上一回的話,太沒勁也太沒體力,形勢只會對她不利。軒轅如相提不起精神地趴回她的病床去,捲走了厚重的被子將自個兒捆在被裡,再將身子彎成最舒服的姿勢。站在床畔的盛守業瞧了瞧她沒半點女人態的怪異睡姿,含笑地幫她拉出一繒被她捲進被子裡的長髮。
「快些愛上我吧,我定會讓妳幸福的。」
聞言的她張開了雙眼,皺眉地瞧著他面上看似戀戀不已的模樣。
他的報恩,就只是單純的想要給她幸福?
不對,事情絕不可能會這麼簡單,就她目前對他的瞭解,他才不是什麼心思淳樸無害的善良報恩者,打從認識他起,日日在他的魔掌之下慘遭蹂躪後,她太清楚他的本性究竟有多麼邪惡和反常了。
她戒慎恐懼地問:「敢問閣下……您對幸福的定義是?」
「嗯……」盛守業微偏著腦袋思索,「吞了妳全身上下,不留半根骨頭?」不都是這樣嗎?
「我拒絕。」她就知道。
「當真不再考慮一下?」
「我慎重拒絕!」
「我家是拜狐狸的。」天字五號房裡,近期儼然就像同住在一塊兒的開陽與上官如意,在丹心忙完了客棧裡的所有雜務,又在夜裡跑來這與她們閒聊喝茶時,開陽緩緩憶起了些有關不知出門上哪去的義兄之事。
「狐狸?」上官如意挑高了秀眉,從沒聽過有人拜這類的。
「我也不知這是為什麼。」開陽點點頭,愈想也愈覺得古怪,「我還聽我義父說,他們這族每隔一代就得換一個姓氏。」小時候她老是搞不懂為何爺爺、義父、義兄三個全都姓不一樣的呢。
「為何要換?」
她搔搔發,「聽說是先祖怕後代會被仇家找上,所以才會有這祖訓,以期後代能避開仇家。」
丹心聽得滿心好奇,「妳義兄的先祖曾做過什麼壞事?」怎麼這些房客每個祖上都有仇家?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好像是跟什麼煉丹術的有關……」開陽皺著眉回想了許久,只隱隱約約記得一些不太齊全的印象。夜裡自遠處傳來的悅耳鈴音,穿過了家家戶戶及客棧裡的每條巷弄,直抵對這聲音甚是敏感的丹心耳裡,當下她瑟縮地抖了抖肩頭,而後裝作沒聽見似的繼續喝她的茶。
「丹心,妳沒聽見鈴聲嗎?」開陽以為她沒聽見,拉著她的衣袖提醒她。
她的面色有些青慘,「聽是聽見了,但我不能去。」
「為何?」
「因那是天字一號房的鈴。」沒法子,東翁規定她只能撿被踢出一號房門外的,而不能去檢門裡的,加上她的工作老是忙不完,因此分身無暇的她也只能陷侯爺大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開陽詫異地睜大兩眼,沒料到步青雲還當真委下身段來。
「侯爺…還在帶孩子啊?」她原以為步青雲只試過一日就會把那三隻全都踢出來了呢。
絲毫不對自家夫君伸出援手的上官如意,滿心暢快地漾出一抹勝利的笑意。
「正是。」還好事前東翁有找她串通,叫她用激將法逼步青雲與她打賭他絕對撐不過十日,不然現下可就沒好戲看了。
「那三個小蘿蔔頭他帶得如何?」
丹心揮揮手,「我沒膽去看。」現下一號房可是虎穴啊,她從不嫌命長的。一聲接著一聲且愈拉愈急的鈴聲,此刻聽來似是十萬火急、走投無路。故作壁上觀的三個女人在聽了一會兒後,不約而同轉首看向窗外天字一號房的方向。同一個時刻,在天字一號房里拉了老半天喚人鈴的步青雲,在他無論再怎麼拉鈴丹心就是不來時,已經開始後悔起當初他幹嘛要與上官如意對賭,沒事找事地接下這三個燙手山芋。
「別再爬了,回來!」他扭頭朝那一整晚都在屋裡亂竄的小女孩大喊。
氣急敗壞地把滿地四處爬的小女孩叫過來後,步青雲拿出手絹擦淨她又再次髒了的小手,瞧著她因汗熱而紅通通的臉蛋,怎麼想也想不通,她為何到了這年紀走路始終都走不穩,反倒是太過擅長飛速快爬的原因。
在她又拉來他身後的長髮塞進嘴裡時,他趕緊拉回他的發免得她吞下肚,只是又慢了一步的後果,就是髮絲上頭已沾滿了口水。
他責備地擦著她的嘴角,「都說過這不是吃的,別拿到什麼都往嘴裡放。」
姓餘名喚董球的小小女孩,歪著腦袋瓜、流著口水,兩眼還是盯著他總是披散在身後看似可口的長髮。
「姨姨?」看起來同其它的阿姨們都一個樣啊。
他更是沒好氣,「我說過很多回了,我是叔叔不是姨。」他都已帶她幾日了?奈何這孩子始終認不得他是誰。還沒處理好身邊的這個,不經意往書案方向看過去,步青雲赫見三號房的長子已偷偷摸摸地爬上書案旁的椅子,正高站在椅上拿起筆準備往他只看了一半的折子畫下去。
「佳人,不要拿筆四處亂畫!」畫房畫牆全都隨他去了,現下那小子還想畫那些待批的奏折?
都因這個八字已有兩撇還架式十足的小畫家,以往這間精雕細琢美輪美奐的天字一號房,此刻的情景已慘烈地演變成……牆上四處可見歪斜的螃蟹、變形的蝴蝶,還有一群又一群的紅色青蛙與七彩繽紛的烏鴉。
而這些傑作,全都是這個血統很可能有問題的余家長子親筆所繪。這孩子也不知是想糾正血脈還是怎樣,生來就不似父母那般熱愛吵鬧或是打架,生性文靜的他,唯一的喜好就是拿著筆到處畫畫。
僅安分了一會兒而已,無事可做的佳人,突然不發一語地走至莖蒼的面前,而後捧起自家妹子的臉蛋繼續作畫。
「別又畫你妹妹了!」也不想想昨日這個不知反抗的呆妹子才被他畫成了隻猴子。
「啦。」什麼聲音?步青雲循聲低首看去,就見陸氏一族熱烈期盼已久的千金小姐,名喚纖纖的小女娃,正躺在他臂彎裡,一口又一口地對他吹起口水泡泡。有著張粉嫩嫩的精緻小臉蛋,渾身帶著香香甜甜的味道,逢人就笑的習性,還有一笑起來就有兩個小小梨渦的她,或許就是這間天字一號房裡他僅有的安慰了,只可借,她僅有外表像陸余八分,體力卻完全與她的娘親一樣,尤其是這雙小腳踹起人來的力道,這幾日來已造成了他胸口好幾處的嚴重淤傷。
難以言喻的疲憊,在步青雲深深歎了口氣時,排山倒海地直朝無力防備的他席捲而來,幾乎就要讓他首開先例地認敗投降。
好累。
這輩子,他從不曾如此倦累與疲勞,就算以往他再怎麼通宵達旦的讀書或是弈棋,他也不曾累到這麼想捉狂出門去剋剋人以消心火,或是直接殺去東翁那兒,叫東翁對所有房客頒布一道「禁生令」,以免往後照顧人手不足時又是一堆孩子往他這兒擠。
「破啦啦。」
懷中不吵也不鬧的小女娃,吹完了口水泡泡後開心地對他咯咯笑了起來。
好……好可愛。出神地瞧了她許久後,誘惑的魔掌徐徐撩撥著步青雲的定力,差點被勾了去的他,連忙鎮定下思緒,強行地在腦海中搬出理智,警告自己絕不能也生個孩子來自娛或是累死自己。對,這只是一時的錯覺,眼前的這個小娃娃,她有的也僅是短期性的可愛而已,待她長大後,她就會變得跟那兩隻專門找他確的惡魔一模一樣了……不過話說回來,方纔仍在造反的兩隻小惡魔,究竟是跑哪去了?
不知何時,早就玩累了的佳人與莖球,已無聲地爬上步青雲所坐的長椅,一左一右枕著他的大腿睡著了。看著他們因天冷而蜷縮成一團的模樣,擔心他們會因此受寒,懷抱著孩子僅有一手能動的他,趕緊伸長手臂替他們拉來一旁的毛毯,仔細地蓋在他們的身上,而後他也禁不住一身的疲累,往身後的椅背靠過去,沉沉地吐出了口大氣。
「終於可以歇會兒了…」小余他們夫妻倆要是不快點回來,而其它的房客仍繼續不肯幫忙的話,已被累慘的他,很可能在今晚過後,他就會把這三隻都擺到東翁的櫃檯上當裝飾品,不然就都扔到湖裡餵魚去。
然而就在此時,已有幾日沒在夜裡抱著枕頭來天字一號房借宿的左剛,很會挑時間地一掌拍開才靜了一會兒的書房大門。
「姓步的小人,我又被趕出!」在見著裡頭的景象後,左剛驀然僵站在房門口一動也不動,不久後,他吸了吸鼻子,眼底開始泛起閃閃的淚光。壞了,這個笨蛋左剛,不會將他眼下的災難誤看成什麼一家和樂共享天倫的景況吧?
步青雲忙著想補救,「慢著,你誤會了…」好不容易這三個才都靜下來,他就別再來添亂子了。
三個娃娃幸福地圍繞在身畔,還有三張甜甜的睡臉……始終沒有機會可以體驗到這些的左剛,下一刻即好不心酸地掩面而泣。
「我也很想要有一個啊……」
窩在步青雲懷裡首先被左剛哭聲嚇到的纖纖,兩眼一瞇,張大了嘴開始放聲大哭,而被哭聲吵醒的佳人與董球,則在瞧見纖纖哭紅了臉後,當下即很配合地紛紛紅了眼眶,一前一後地放出淚水與響亮的哭聲。
一室有老有小、有高有低的不整齊哭聲中,孤立無援的步青雲,再也忍不住地轉首朝窗外放聲大吼。
「丹心!」
冬日難得露臉的朝陽,輕輕撥開天際總是遮蓋著它美貌的厚重雲朵,佈滿雪花的晶瑩大地,款款舒展著曼妙的風采。清早就出門趕路的兩人,在朝陽快要升至天頂時,這才抵達一間位於荒郊的野店稍事休息。
打從進了這間不知為何竟高朋滿座的野店起,軒轅如相便敏銳地注意到他們究竟一腳踏進什麼店裡來了。而就在坐下不久後,她亦發現了,坐在她對面正喝著濃茶提神的盛守業,在他的眼下,正積著一層因她而生的暗影。
接連看顧她三日不睡不息,為了照顧她這個女人新手,造成這一切的他真的是累壞了,這三日裡,只要她覺得沒胃口不想進膳,而他怎麼勸哄怎麼餵食也不管用後,他便以一不負責地跟著她一塊兒挨餓。
當盛守業知道她這回逃出家門身上並未帶多少錢,正打算節省度日時,他二話不說地包辦了她的衣食住行,樣樣都給她最好的,為了她的身子,這三日來他還不放心地連找了三個大夫來為她看過,就只是想確定她真的沒事,單純只是還不適應女人這回事。
不知為何,在他為她做所之事愈來愈多,而她也看在他本就虧欠了她的份上,愈欠他人情愈多後,一種得理不饒人的淡淡歉疚感,始終像株不該存在的惡苗般,被栽植在她的心坎上,並漸漸在她的心底往下扎根。明明當初說出恩怨分明這句話的人是她,可從頭至尾,最恩怨不分的人卻也是她,而他,為什麼還是願意承擔下她所有的怒火,以及忍耐著與她身份不符的種種不當言行,從不同她計較這些?
修法習術多年,並以正派自居的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這等像是在欺負人的卑鄙行徑。
可她,卻怎麼也沒法拉下臉在他的面前承認。
再次打了個呵欠的盛守業,在瞧向她時,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面上難得草木皆兵的神色,而後他轉首看了看四下直盯著他們的店中客人們,某種蠢蠢欲動的氣息,趁著他精神不濟時已偷偷潛進了這間野店的裡裡外外。
「妳的仇家?」被一大群妖物給困在這間野店裡,她之所以不急著逃出去,該不會是她對自個兒的術法太有自信,故想以一敵眾吧?
「我從不與人為敵,除了你例外。」軒轅如相邊說邊在桌上與他所坐之椅上各貼了一張黃符,「待會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坐著不動就不會有事。」
他眼中盛著一抹愕然,「妳會救我?」
她不自在地別過臉,「總不能眼睜睜的任你被這群妖物給吃了吧,到時開陽大人會傷心的。」對,她只是心疼那個深深崇敬義兄的開陽而已,她才不是在擔心他或想彌補他什麼。
盛守業沉默了半晌,而後話中有話地說著。「妳的心太軟了。」就因她曾算出他是個凡人,所以她便要救他這個為她帶來這一切的禍首?在把責任攬得太大之餘,她會不會也太好騙了?
「那又如何?」
他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在唇邊低喃,「別老是動不動就將妳的把柄亮在我眼前,我會吃死妳的啊。」
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的軒轅如相,才想湊過去聽清楚,下一刻她即被他給摟至懷中牢牢抱緊。
「別又來這套了。」她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掌按在他的面上想推開他。
他心情甚好地親親她的掌心,「咱們不都已坦誠相見過了?」
「那只是沐浴而已。」她就知道再怎麼正常的小事,到了他的眼中都會被扭曲成不一樣的觀點。
「我還曾從頭到腳徹底的對妳上下其手過。」他邊說邊分心地瞧著眾人面上的反應。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小心眼的計較那些做什麼?」她都強迫自己得忘了那些才能與他相處,他還端在心裡回味不成?成功地讓店裡所有的妖物都聽明他倆的關係,也順利緩下店內劍拔弩張的氣氛後,盛守業鬆開了兩手,但當她坐回對面不放心地戒備著四下時,為了轉移她的心思,他一手調過她的臉蛋。「有件事我一直很想找個機會問妳。」
「何事?」他一定得挑在這種四面受敵的節骨眼上同她閒聊嗎?
「妳的祖上……是不是有個姓燕的?」這事已困擾他家歷代祖先好幾百年,也吊著他的胃口很久了。
「姓燕的?我家首位先祖就姓燕啊。」怪了,這等軒轅家的秘事,他這外人怎會知情?
「那妳怎會姓軒轅?」他神情激動地緊握住她的兩臂,「妳家二代的先祖究竟是從父姓還是從母姓?或者他是被撿來收養的?」快說吧,別再折騰所有人了。
始終不知他為何要天外飛來這一問的軒轅如相,緩緩地格開了他的兩掌。
「你問這做什麼?」滿肚子壞水的他,這回又有新花樣了嗎?
他頗為心虛地頓了頓,「呃……服務大眾?」
「哈?」
「沒事,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雲淡風輕地帶過後,他雙目盛滿期待地瞧著她。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哪會知道?」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繼續轉過頭提防著野店裡的所有妖物成員。窗外的雪地靜靜地反射著天頂燦眼朝陽,將軒轅如相美好的側臉映照得如同一首詩人方以新墨寫下的詩般,一翳一翳的風情怎麼也掩不住,盛守業貪婪地睜大了眼瞳,甚想就這麼停下光陰的腳步,讓此刻擱淺在他的心上,再不要讓她走失在他的記憶裡半步。
他還記得,一開始,那是張讓他震驚的美麗側臉。
在她十歲後,當他首次知道她是男而不是女,他是很錯愕也有些困擾,但,卻從沒有過半分的遺憾。
就在她換回男人的打扮,並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下去後,他很確定,總是喜歡在暗地裡瞧著她的一舉一動的他,對她所懷著的,並不只是純粹的恩情而已,因那等想要獨佔她的心情,從一開始就倔強地不肯自他的心房走開。
無論她是女孩裝扮,或是搖身一變成了個青年,或是成了名揚術界的軒轅大師,在他的眼底,她始終都一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從來就不曾為他的感情帶來絲毫的改變。
他這人就是這樣,所想要的,便絕不會輕易讓步半分,因此對他來說,只要是她就好,無論是男或女。
「對面、心思不純正的仁兄,你現下又是在妄想些什麼?」一路被他跟著走下來,軒轅如相也多多少少摸清他的性子了,因此在他目不轉睛地看她看到似是出神時,她不抱期待地喚醒他。
盛守業隨口語了個借口,「我在想,我該如何勾引妳,才能與妳一塊兒躺在床上研究研究翻雲覆雨那回事。」唉,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償所望。
她聽了,當下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一腳踩在椅上,再兩手拉著他的衣領硬將他給拖過來,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顧形象地開罵。
「你就是思想這麼猥褻才讓人覺得你下流,你對得起把你生得這麼養眼的父母嗎?」難得她才覺得他對她的付出,讓她覺得有一點點可以饒恕他而已,他就一定要這麼快被打回原形嗎?
她老早就想說他一回了,瞧瞧他,分明生得一派儀表堂堂,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他,卻只會對她說些浪言穢語,也不顧忌著一路上他總是輕易吸引而來的女孩家們,心底究竟對他懷抱著何等的想望,反倒一徑地纏著她兼挑釁她的理智,害她不得不接受眾女飽含敵意的視線當個代罪羔羊。
「這等程度就算猥褻?」盛守業頗為無力地垂下兩肩,「難道說,妳從沒碰過女人?」她是修法修到走火入魔,成了個清心寡慾的和尚不成?
軒轅如相當下誠實地漲紅臉,再簡單不過地向他昭示出此地無銀也只有三百兩而已。
「噢……」他沉吟地拖著長長的音調。渾然不覺這有何不妥的她,還相當驕傲地朝他揚高了下頷。「我本就是個術士,專心修法有什麼不對?」她也不過就是忙到對人間的男女之事沒有空去瞭解,也沒興趣去拉近距離而已。
他興味盎然地挑高朗眉,「倘若每個術士都似妳那麼專心修煉,皆恪遵道德倫常為上綱,佐以禮義廉恥為下綱,那妳父母又是如何把妳生出來的?」
「我怎知道?」她頓了頓,忍不住在他過於容易讓人認清事實的目光下閃閃躲躲。
淡淡的紅霞,似是兩朵雪地裡的紅梅,無聲地出現在彆扭又不肯老實的她面上,在紅塵裡打滾這麼多年,也見過大批妖魔鬼怪後,她的心思怎可以還是這麼單純可愛?怪不得他每回只要把話說重了些,或是曖昧了點,她就忍不住要尷尬氣惱,可她有所不知的是,他對她說的那些,也全是他的肺腑之言哪。
她瞥他一眼,「笑什麼?」
「我只是在慶幸我下手趁早。」捷足先登果然是正確的,還好他有搶在前頭。
情勢始終緊繃得猶如拉滿弓弦的野店,當躲在櫃檯裡的掌櫃與小二,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亮出了刀劍,並以眼神跟店內的人都打好招呼時,僵持住的情勢瞬間突破極限來到一見分曉點。
「開打了,你安分點坐著別動。」伺機許久的軒轅如相隨即亮出八張黃符,在起身時不忘朝他交代。
盛守業卑微地頷首,「是,請大師您務必要好好保護我這微不足道的凡人。」
疾飛出去的八張黃符首先鎮壓住相等於八卦的八個方位,牢牢將店內所有的妖物困在裡頭沒法出逃或是遁走,緊接著軒轅如相撩高衣袖,使出金剛印開始一個個地追著他們打。
絲毫不擔心她安危的盛守業,微微側首看向他身後躲在陰影裡,想找機會突襲她的妖界下流妖物,而後他以微小的音量向他們警告。
「倘若你們動了她一根寒毛,我會先殺了你們,再殺你們的親人,接下來我會殺光所有與你們有關的友朋。」
「就憑你?你是什麼東西?」
盛守業冷目朝身後一掃,散放出自花楚冒著風險解咒後徹底還給他的實力,再以極快的速度收回以免軒轅如相會察覺。半晌,在嚇退了他們之後,他以指沾著茶水在客桌上徐徐寫下一字。
「不可能,那一族早就被軒轅家給封鎮住了…」
「要滾就趁現在,別壞了我賞美人的心情。」他才沒空理會他們信是不信,伸指再沾了點茶水,將水珠彈向軒轅如相所設的結界。遭他刻意破壞的結界,微微開了一道供妖物們逃生的出口,並在不久後又不著痕跡地再次關上。當收拾了泰半妖物卻不知另一半跑哪去的軒轅如相,不解地回過頭時,按照她的叮嚀始終坐在原地不動的他,氣定神閒地朝她緩緩漾出一抹看似感謝的笑臉。
第五章
銀色的月光下,擱淺在人間的晶瑩細雪,將小城外的山頂鋪上一層淡淡的珠光。少了夏日裡四處流竄的鬼火,這處頗具歷史的墳場,在冬夜清冷的風中顯得格外淒涼,除了遠處的小山上偶爾會傳來幾聲點綴靜夜的狼嗥,此處便安靜得再無音息。
但在今夜,則多添了兩道陌生的足音。
軒轅如相手提著一盞白色的燈籠,邊走邊看向後頭手上拎了一柄鏟子的某人,被他長期以來亦步亦趨久了後,她再也提不起勁去趕他。
「我又沒叫你跟著來。」都叫他在山腳下的客棧裡等了,偏偏他就是要大半夜的陪她來這挨冷。
「可我很想纏著妳。」盛守業朝她微微一笑,已很習慣她的冷臉,「況且多個幫手總是好的。」
她仍是不太相信他,「你真的沒有別的企圖?」
「沒有,因此妳就別再這麼防我了,天這麼冷,咱們就快些辦妥妳的正事吧。」他的企圖也不過就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與她培養好感情而已,他很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理的。攜著些許的疑心,漫步走至墳場中心後,軒轅如相抬首看了規模頗大的墳區範圍,微微感到頭疼之餘,默然地在心底慶幸還好她今晚有帶了個跟班來幫忙。
「皓鋼是要我找到何時啊?」她可不希望被這點小事給拖到天亮,接著被駐守在山腳下的巡墓人給發現,再扭送他們上官府法辦。
「妳要找的那個墓,墓主姓什麼?」盛守業湊至她的身邊,借用她的燭火將自個兒帶來的燈籠給點上。
「咯。」她將握在手中的字條給他看過後,一手指向左邊的方向,「我從這邊開始找,你往那頭。」
當天頂不甚明亮的月兒遭雲朵掩去時,比起只能按照墓碑上姓名尋人的盛守業,手中拿著法器羅盤的軒轅如相搜尋的動作快了許多,她在找著目標後,在墳前的雪地裡插好了燈籠,揚手示意愈走愈遠的他過來。
「找到了,在這。」
兩隻插在雪地上,看似相依相偎的燈籠,為專程來這做粗工的盛守業提供了適當的照明,在他動手開挖墳地好一陣子後,手中的鏟子終於挖著了墳裡的棺木,並發出一陣異樣的聲響,他沒花多大力氣即撬開了腐朽的棺木,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這棺裡,不但沒有什麼屍骨,更無什麼陪葬之物。看不見的軒轅如相站在他的身後問:「陪葬物中有沒有一隻血玉雕成的髮簪?」
「沒有,這棺是空的。」
「可皓鋼說是在這墓裡呀。」
盛守業站直身子四下探看,「以這墓的規模來看,我想墓主的身家定很不錯,或許這墓已遭盜過,不然就是墓主與陪葬之物另葬在別處。」
她搔著發,「難道我得去向這墓主的後人打聽一下?」
「妳認為他們會告訴我們這兩個盜墓賊嗎?」真那麼做的話,他們肯定會被人一路追打出來吧。
「算了,我先問問這個也不知道在不在家的墓主比較快。」與其費時地把整座墓都挖開,或是還要往墓主的後代家裡白跑一趟,還不如用最省時省事的術士老法子來解決她的問題。
落在墳上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的黃符,在軒轅如相雙手合十唸咒不久,符紙即如同有了生命般地在雪地上站立了起來,而應當在下一刻自墳裡自行鑽出來的女鬼,在他倆期待的目光下,等了許久卻怎麼也不見蹤影。就在軒轅如相再次唸咒並加重了法力時,一名拖拖拉拉了老半天的女鬼,這才自棺木一旁未開挖的墳地裡頂著張幽怨面孔現身,只是,這只女鬼動作甚緩地探出了半個身子,卻突然硬生生地-卡住了。無言以對的兩名盜墓賊,好半天,就只是枯站在原地瞧著那只女鬼,卡在墳邊要出出不來,要縮又縮不回去,滿頭大汗地一徑在那兒瞎忙。
盛守業訥訥地問:「這下怎麼辦?」怎麼這隻鬼……道行這麼差?怪不得被困在墳裡近百年了,遲遲沒法趕去投胎。
「一是把她塞回去重來一遍,二是直接把她給拖出來。」司空見慣的軒轅如相挽起兩袖,「你說我會選哪樣?」
「大師您請。」以她的性子來看,這根本就不用考慮。
軒轅如相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女鬼的手腕後,輕輕鬆鬆地將道行不濟的她自墳中給拖出來。已有許久沒有重回人間的女鬼,隨即敬業地委坐在地上,以袖掩面嚶嚶地啜泣起來。
「我死得好慘啊…」
「知道了知道了,妳先鎮定些,那套就省省了。」軒轅如相在她刺耳的哭聲中,自袖中拿出一張黃符貼在她的額上給她來張見面禮。
「嗚嗚嗚…」按理應當會止住的哭聲,非但無懼於她的黃符,反倒是愈哭愈大聲了起來。
「所有死人都快被妳給吵醒啦。」她說著說著又再貼一張,實在是不想去理會這只女鬼想要哭訴些什麼生前舊事。聲勢更加壯大的哭聲中,遭受波及的盛守業不得不掩起雙耳,坐至軒轅如相的身旁以眼神向她示意。
軒轅如相沮喪地垂下兩肩,「我聽妳說就是了…」敗給她。
說停就停的哭聲一止後,女鬼便開始委委屈屈地對他們泣訴,她生前的自小成長史、愛情史、家庭史,還有一大堆她生前想要卻得不到的怨恨……其落落長的程度,讓又冷又不感興趣的軒轅如相聽了一會兒後,便眼皮沉重地打起瞌睡來。
趕在晨雞將啼之前,代她結結實實按捺了快兩個時辰的盛守業,輕輕搖醒靠睡在他肩頭的軒轅如相。
「醒醒,她哭完了。」怪不得沒法下去也不能投胎,太長舌了。
軒轅如相一臉惺忪茫然,「啊?終於收工了?」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收拾妥了滿面的哭相後,女鬼坐在他們的面前,打量起軒轅如相特異的長相與過人的身材。
「為了省點時間,咱們就不多廢話直接進入正題。」軒轅如相振作起精神,一開口就朝她開出優渥的條件,「哪,只要妳告訴我妳的陪葬之物血玉髮簪在哪兒,我就免費為妳超渡。」
豈料女鬼卻高傲地將頭往旁一甩,「我不要被超渡。」
「妳不想重新投胎轉世做人嗎?」咦,以往這招對這些流離在人間的鬼類很管用呀,怎麼到她身上就不成?
「我仍有心願未了。」女鬼站直了身子,面色突地一換,以至高無上的眼神睥睨著她,「妳不幫我,我就不告訴妳髮簪被我藏在哪兒。」
因她拽得二五八萬的態度,讓軒轅如相看得滿心不快兼拳頭直犯癢,但看在這只女鬼並不像她處理過的那些妖物那般耐打,她也只能壓下她的獸性盡量隱忍。
她鬱悶地抹抹臉,「有什麼心願就快說。」
「我想起死回生再活一次。」
拳頭永遠比嘴巴快的軒轅如相,一拳直朝女鬼的頭頂用力敲下去。
「妳當本大爺是神仙啊?要許願也不會許個簡單一點的。」不過是同情她想幫她點小忙而已,竟獅子大開口的要價?
「在知道那只髮簪的下落前,妳可千萬別把她給打散了。」盛守業歎息地搖搖頭,深刻地明白到她的忍耐力常常缺貨。
挨了一拳卻仍學不到教訓的女鬼,保持距離地往後退了一步,再把心中居次的目標說出口。
「若是不能再活一回的話,那,我要妳的身子。」這等大美人可不是天天都會路過她墳前的,她當然要留下來自己用。
「給我知恥點!」為了她蠻橫的態度,軒轅如相忍不住再上前賞她一拳,「我是來幫妳的,居然還敢勒索我?不好好當隻鬼,學那些不肖凡人搶什麼搶?」
盛守業無奈地架住逞兇的她,「輕點,就快散啦。」
接連兩回都蒙盛守業相助後,女鬼緩緩將兩眼自軒轅如相的身上改移至他那張俊俏的面龐上,再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那高大又魁偉的好身材。
軒轅如相怕怕地問:「喂,妳幹嘛這麼瞧著他?」好……好可怕又好貪婪的目光,瞧瞧她,就連口水都快淌下來了。
「他是妳的男人?」女鬼以袖拭了拭口水後,兩手抆在腰上不客氣地問。
「正是。」盛守業回答得一臉快意。
「不是。」同時出聲的軒轅如相則是臭著一張臉反駁。
女鬼揚起一指指向她的鼻尖,再次以頤指氣使的口吻向她討人。
「既然不是的話,那就把他讓給我!」浪費,身旁擺著這麼誘人可口的男人也不懂得好好美口加使用。
軒轅如相額上青筋,當下狠狠地再暴了數條,她飛快地伸出兩手擰著女鬼的耳朵使勁轉來轉去。
「妳是死了太久,所以才有眼無珠嗎?要不要我把妳的眼珠子挖出來好好洗一洗?」實在是太識人不清又太囂張了,不揍這傢伙簡直就是對不起她的良心。
盛守業忍笑地分開她們倆,「別這樣,她不過是識貨而已。」
「總之,不把他給我,我就不告訴妳。」生前乃大戶人家掌上千金的女鬼,嬌蠻地嘟著小嘴,擺明了就是一副不讓步的態度。
軒轅如相火大地一把將貢品推過去,「那麼想要這個禍水就拿去。」
「我真的可以大方收下你嗎?」女鬼張大了閃亮亮的雙眼,口水直流地問著站在面前的貢品。
「當然不行。」從容地拒絕了女鬼後,盛守業埋怨地踱回她的身旁,不敢相信她竟因為這樣就賣了他。
「妳有沒有想過妳只是隻鬼罷了,妳能對他這個凡人做什麼?」軒轅如相冷冷地問著她,搞不懂都已是隻鬼了,她的物慾怎還是這麼重。
「這樣的話……」心志一點都不堅的女鬼,再一次地更改了個目標,「那我要借妳的身子,我要上妳的身。」在有了人身後,她跟這個男人可以一塊兒通力合作的事……可多了。
軒轅如相皺著眉,「妳想附身?」她才不幹那等傷身之事呢,每回被附了身後,她第二日的下場通常都會很淒慘。
「對,而妳非得答應我不可。」
「慢著。」軒轅如相懷疑地看著她那雙盛滿不良居心的眼睛,「妳……打算借我的身子跟他做些什麼?」這傢伙該不會比姓盛的還要更下流無恥吧?女鬼頓了頓,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徑地對盛守業拋起媚眼和飛吻。為此,軒轅如相微微瞇細了眼,直瞪著這個隨時隨地,無論是什麼種類的女人都可以勾引的專家。
盛守業連忙舉高兩掌自清,「我是無辜的。」
「哼,不必超渡也不必投胎了,我現下就送妳回墓裡再反省個幾百年!」軒轅如相用力哼了口氣,挽起一袖就朝女鬼走去。
一陣來不及抵擋的寒意,剎那間已襲向軒轅如相的兩眉之間,她無法克制地閉上雙眼,身子也跟著一軟,當趕上來的盛守業接住她時,他低首一看,卻赫見無端端消失的女鬼,已先發制人地成功附在她的身上。
當軒轅如相再次睜開雙眼時,盛守業鬆手放開了她,神色不善地瞧著佔據著她身軀的女鬼,正滿心歡喜地低首瞧著這副強搶而來的身子。
「她是我的。」他面無表情地扳著頸項,「在我動手前,妳最好快點滾出來。」嘖,竟膽敢在他面前搶走她且絲毫不顧她的意願?
「你不可憐我這無主孤魂?」
「只可惜我與她不同,我這人生來就忘了帶上良心。」好話不說第二遍的他,猛地一手擒住她的喉際,再揚起另一掌使勁地將她給震出軒轅如相的軀殼外,煙消雲散於清晨第一束投向大地的晨曦中。趕時間的盛守業,將搶回來的軒轅如相暫時安頓在地上,而後自她袖中借來一張黃符,動作熟練地將手中的黃符折成一隻蝴蝶,隨後揚手輕送,任清晨的風兒將它送至它該去之處。
小巧的蝶兒只飛了一會兒,便落在這座墳的後頭靠近東北的方位。盛守業取來鏟子,走至蝴蝶的落處便開始掘開墳地,果然在其中找著了陪葬之物,以及軒轅如相最想要的那只血玉髮簪。
東方天際裡,遭晨曦染紅的朵朵飛雲,在朝陽緩緩升起時,換上了一層金色的霞彩,坐在墓前的盛守業在冰冷的風兒吹上臉龐時,再把懷裡的軒轅如相擁緊了些,並低首看著沐浴在驕陽下那張睡得正熟的臉龐。
以她身懷的法力來看,其實她根本不需去遷就那個女鬼半分的,她亦不需去討價還價些什麼,可她,從頭至尾所表現出來的,皆是一名術士在憐憫之下的另類妥協與說教,換作是他的話,他早就送女鬼一掌也不需拖到天亮了。
但她並沒有這麼做,她願意忍耐也願周旋,甚至肯勉強自己去聽完那些荒謬的條件,即使是出於滿腹的倦累與不甘。
在她的眼中,同樣身為曾被她拯救的他,是否也和她所挽回的那些生命般,都站在同一個天平上處於同樣的地位?他能不能,與眾不同地成為一個永不能磨滅的印記,從此借宿在她的心房角落裡,霸佔著地盤再也不要離開?
「對妳來說,我是特別的吧?」他柔柔地親吻著她的面頰,「我與妳所憐愛的那些人間之人,是不同的對吧?」
就算只是博愛,他都不想要允許,若是可以的話,他想將她對待這座人間所有的善意全都化為她對他的愛,因為,一直很想與人間百姓爭搶這份關愛的他,打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戰得無能為力又好不甘心,因他太過明白,在她眼中,這座人世裡所可愛的,就只有世人而已,無分貴賤無分城牆或是塵埃。
他多麼地盼望,在她無私的眼中,能夠容得下一縷屬於遭到私情所奴役的身影。為了這個小小的盼望,他總是等待著。但他從無意想抹去她所擁有的一切,也不想干涉些什麼,他不過僅是希望著,他也能在她生命之中佔有一席,只要她一回首就能瞧見的地位而已。
可就連這樣,對他來說,也都像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懷中的軒轅如相動了動,看來像是在尋找更舒適的睡姿,他垂下了眼眸,傷感地對總是將他置之腦後的她低喃。
「妳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著妳啊。」
煙黛似的柳眉,若以水墨畫來說,一筆稍嫌太淡,兩筆略嫌太多,而這菱似的小嘴,毋須胭脂的錦上添花,粉嫩的色澤渾然天成,只須心上人的親吻…夢裡兩手握著銅鏡端詳自己長相的軒轅如相,任由身上的冷汗匯聚成一面海水,並捲起狂浪將逃生不及的她給淹沒。
一骨碌地自床上躍起坐好後,剛睡醒的她頻喘著氣,並下意識地以袖拭著滿頭的大汗。
「做噩夢了?」坐在一旁看書的盛守業,擱下手中借來打發時間的小書,定定地瞧著看似遭到重大打擊的她。
軒轅如相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兩掌,「我夢見我一覺醒來變成了女人……」
「事實是如此沒錯啊。」她要到何時才能大方一點接受現實?
一顆枕頭隨即朝他的方向扔過去,後頭還跟著一隻擱在床邊小桌上的燭台,這讓以為暗器只有一個的盛守業,走避不及的下場,就是頭上腫了個包。
與正在頭痛的盛守業一般,軒轅如相也呻吟地捧著腦袋半趴在床上不動,每回她只要遭鬼附身後,次日醒來總少不了一陣頭部劇烈作疼,也因此她才會對附身這一事那麼反感……對了,附身?
神智總算全部清醒過來後,軒轅如相連忙坐好看向猶在撫著頭的他。「髮簪呢?」被附身後的事她全都沒記憶了,在那之後事情究竟是怎麼樣了?
盛守業指向她身邊的小桌,「不就在桌上?」
「這不是偽貨吧?」她取來髮簪微瞇眼細看,實在很難排除這個可能性。盛守業不滿地兩手環著胸,「請妳不要隨意質疑別人的人格好嗎?」太過分了,為她辛苦為她忙,還得遭受這等惡意歧視。
「你是怎麼把它弄到手的?」這教她能不懷疑嗎?還不都是他這個萬惡淵藪才害得她今日得東奔西跑。
「我挖了整座墳才把它給挖出來的。」早把謊言編排好的他,邊說邊起身把事先準備好的衣裳捧至她的面前,再推著她去屏風後頭更衣。
「後來你同那只女鬼做了什麼?」自屏風後頭傳來了軒轅如相頗為緊張的音調。
他頓了頓,而後滿懷期待地問。
「妳很介意?」她總算開始在意他了。
「我在乎的是我被搶走的身子。」還是不太會穿女裝的她,隨意把衣裳粗魯地套上就走出來。
「放心吧,若不是妳的話我便不感興趣,我什麼都沒做。」他攔下她,以靈巧的手指重新整理起穿法完全不及格的她。
軒轅如相低首看著他那像是服侍的動作,「那女鬼呢?」那個條件一大堆又挑三撿四的傢伙有好好的上路了嗎?「在她發現我的本性不是她想像的那般後,她就扔下妳回墓裡去了。」他流暢地將謊言說出口,穿好她的衣裳後,再把她推至妝台前,開始整理起她那有如鳥窩般的長髮。
滑進發中的髮梳,以適度的力道撫過她的頭皮,軒轅如相低著頭,實在是不怎麼想看鏡中那張她每看必想吐的臉,她轉移心思地回想起方纔那一場嚇醒她的夢。
不知為何,她隱約的記得,在她的夢境裡似是也有著盛守業的蹤影,夢中的他,帶著看似有些悲傷的臉龐,靜坐在晨光下低首看著她,且對她說了些什麼……
他到底說了什麼?她怎麼也想不出究竟有何事,能讓總是順心得意的他面上風雲變色。
「別發呆了。」將她打點妥當後,盛守業搖醒她回魂,「妳昨兒個都已睡了一整日,是該出門繼續趕趕場子了,妳不是說這兒距離下一個藥材的路途遠得很?」
軒轅如相微微側過首,打心底恐懼起這很可能是已有好一陣子沒再興風作浪的他,即將再次朝她下手的犯案前警告。
「何時起你變得如此為我設想?」幫她找、幫她挖、還催著她趕路?如果說現下的壞人都似他這般,那其它壞人不就統統都得轉行了?
「因我守了妳足足一日又一早,現下都快正午了,我的肚子早餓壞了。」他邊說邊指向她咕咕叫的肚皮,「咯,妳的也是。」他若是沒心,她就是沒肺,自作多情地為她著想還得換來她腹內滿篇的陰謀論,她就非得逼著他別再扮什麼好人了嗎?
揮之不去的淡淡疑惑感,在隨著他們退房上路時,仍舊沒自軒轅如相的心底走開。就在盛守業領著她來到小鎮上熱鬧的南北貨大街上,一路擠過運送南北貨的商行車隊,正準備往街底那間醒目的飯館走去時,眼力甚好的盛守業忽地停下腳步,並伸手攔下繼續往前走的她。
「慢著。」
軒轅如相不解地回首,「方纔你不是說要找個地方吃飯?」
「我看……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吃吧。」再怎麼說,那對小兩口好歹也幫過他,他總不好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見他們死於非命。
「為何?不都快走到-」她轉首看向飯館的方向,當她的目光觸抵那對眼熟的小兩口時,她登時瞪大了兩眼,而後緩緩撩起衣袖。
走出飯館沒多久,慢了一步才發現遭自家鄰居堵上的封浩,在面色鐵青的軒轅如相往這方向一步步地殺過來時,他趕緊拖著視力不好的花楚往一旁店家的鋪子裡躲。
「妳別太激動了。」盛守業跟在她的身後,在她愈走愈快時,有些想替他們爭取點逃命的時間。
「你這主謀最沒資格講這句話。」蒼天有眼哪,讓他們在這兒撞著她這位苦主,算是天不負她。
「等等…」她真要讓大街上所有人都目睹她行兇?
軒轅如相朝身後揚起拳頭鄭重警告,「待我打趴了他們後,我再回來跟你重清舊帳。」最近她是滿久沒複習他們之間的梁子了,好,就先來個熱身。
「好了,妳先冷靜一下。」盛守業一手扳過她的身子,毫無預警地將定心鏡擺在她的面前。
「你……」僵站在大街上的她,面色更是陰沉三分。
「出來吧,都別躲了。」解決了手邊危險分子後,盛守業朝躲在店家裡的兩隻驚弓之鳥喚著。
封浩怯怯地探出顆頭,「她不會宰了我們?」天哪,好高好壯的女人,小花是想整她不成?
「目前不會,但以後就很難保證了。」他們還滿有自知之明的嘛。
人聲嘈雜的年貨大街上,擠滿了採辦年貨的人群,來來往往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軒轅如相的異狀。盛守業站在軒轅如相的身後,一手環著她的腰際,以免像個木頭人的她會被擠來擠去的行人給撞倒。而自店家裡走出來的封浩,則防範地躲在盛守業的身後,在他的後頭,還有一個花楚當跟班。也不管他們四人貼站成一排的景況著實怪異得緊,相當愛惜性命的封浩往前偷瞧了好一會兒後,這才納悶地走出來。
「你對她做了什麼?」咦,居然不咬人?他還以為這一回他八成死定了。
盛守業指著腰際的銅鏡向沒膽的他們說明,「被這玩意兒一照,她會有半刻的時間不能動彈。」
「真的不會動耶……」跑到前頭去的花楚,以指戳戳軒轅如相的面頰,隨後快樂地朝身後招手,「封浩封浩,快來看!」
走上前一看後,封浩嘖嘖有聲地對早就在腹裡氣炸九重天的軒轅如相搖搖頭。
「虧妳還是個術法大家,淪落到這個下場,妳都不覺得愧對妳家祖先?」怎麼他家的鄰居這麼不中用,與姓盛的對壘後竟輸成這般,這實在是太慘烈了。
軒轅如相的嘴角微微抽措,「你還有臉說風涼話?」她今日之所以會定在這兒,全都是誰害的啊?
他鳳慨萬千地拍著她的肩頭,「我看妳還是早點投降輸一輸,認命的當個女人算了。」
「放開我,我要砍死他們兩個!」恨不能用兩眼吃了他的軒轅如相,火冒三丈地朝身後的控制人大吼。
封浩怕怕地往後退了一步,「哇,連坐法不成?」明明這單生意就是小花接下來的,有必要這麼殺無赦嗎?
「袖手旁觀的你也是共犯!」不只是他,客棧裡與盛守業密謀過或是知情不報之人,也全都是幫兇。
「喂,你怎還沒擺平她?你不是很長袖善舞又死不要臉皮的嗎?」封浩有些失望地看向後頭的控制人,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仍是堅決抵抗得有點棘手啊。
「你懂什麼?」盛守業以看美食的目光看著懷中的戰利品,「最美味的東西,我向來就喜歡留到最後慢慢享用。」
冷到骨子裡的寒顫,令封浩受不了地直撫著兩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
「隨你高興……」害他差點把剛下腹的午膳都給吐出來。
「你們在這陪她敘敘舊,我去找東西治治她的腸胃。」在來往的人潮因午膳時分稍微散開了點,盛守業將她交給他們,打算趕在人群都擠進飯館時,去搶救就快賣光的午膳。
封浩不語地看著盛守業偉岸高大的身影,在轉身走人群裡時,即鶴立雞群似地輕易將一旁的人們給比了下去,這讓曾吃過悶虧的他,不由得再次憶起之前他是怎麼被這號公子哥給整得咬牙切齒的。
「小花。」他朝同是逃犯的她勾勾指,接著附耳在她耳邊說了一陣。
「她的確是滿值得同情的……」聽完了他的話後,花楚面色凝重地頷首。不能動彈的軒轅如相,在被個路過的漢子撞著了肩頭,差點趴在地上時,滿心不快地瞪著他倆交頭接耳的模樣。
「你們這兩個禍害又在商量什麼詭計?」不會是又想再害她一回吧?
「別說我都沒有身為鄰居的道義。」封浩湊回她的身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朝她獻寶似地亮出一隻拇指大小的瓷瓶。
她皺著眉,「這是什麼?」
「給妳一個報仇的機會。」曾經見過藥效的封浩,狡猾地朝她眨著眼,「咯,這是小花所制的春藥中,藥性最毒最毒的一種,它名叫『極樂銷魂九重天』。」
「本大爺不屑做那等無恥之事。」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大師,真要做了那等事,她豈不跟這些小人一個樣了嗎?
「難道妳不想把那傢伙踩在腳底下一回嗎?」花楚索性也跟著下水,揚手搭上她另一邊的肩頭加入說服的行列。
軒轅如相驚訝地睨著她,「連妳也這麼壞?」果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完全不惦念方才姓盛的才救了他們一命。
「我不過是想彌補妳一些而已。」她要是敢再站在盛守業那邊,相信到時她又要被封浩嘮叨很久了。封浩誘惑似地拿著小瓶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如何,這藥妳到底要不要?」
「……當真有效?」經他們這麼一說,軒轅如相也開始有些意志不堅。
花楚自信十足地拍拍她的肩,「哼哼,從無半個倖免者可逃出魔掌過。」
封浩不忘提醒她,「這藥下腹後,藥效會持續兩個時辰,到時妳千萬要記得躲遠點。」不然若是被人給吃了,他可不負責啊。
做這等壞事,當真好嗎?在日後不會有何報應嗎?
她向來都是抱持著人不害我、我亦不害人的信念,即使住進有間客棧後,她是被那些無良鄰居帶壞了不少,但她骨子裡仍有三分像是那個為人善良的武林盟主的,因此要她主動去害人,這恐怕……
「怎麼樣,想不想報一箭之仇?」封浩吊高了兩眉,努力地想煽動她,「不要忘了,他可是害妳失去男子漢本色的元兇,想必這些日子來妳也因他而吃過不少的苦頭對吧?這不,現下丟臉地僵在這兒,妳都不覺得有損妳大師的顏面嗎?」在吃了這玩意兒後,他就不信姓盛的那傢伙還可以拽得起來。
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然做這等事的確是挺不道德,又陰損了點,且藥效和後果目前都無法估計,可她一直以來都哀悼著失去男兒身這事的心情,亦不是假的,她更沒忘了從變為女人的那日起,總是讓她束手無策的盛守業又是如何折磨著她的身心。思索了許久後,軒轅如相堅決地對他們道。「給我。」
找到今晚的落腳處後,回自個兒的房裡休息前,盛守業來到隔壁軒轅如相的房裡,對於她一整個下午都悶不吭聲的模樣仍是介意得很。
「妳還在氣我放走他們之事?」
「你對他們還滿懂得知恩圖報的嘛。」軒轅如相繼續喝著她的壯膽酒,希望待會下手時能夠做得利落點。
「我只是不希望妳在大街上殺人因此名滿天下而已。」盛守業歎了口氣,一如以往地,保持距離安分坐在她的對面。
開始動手執行洩憤計劃的她,在他一坐下後,立即把她桌前的酒杯分了一個給他。
「這是?」他微微挑高朗眉,滿心懷疑起她今晚難得的慇勤是為了哪樁。
她邊說邊為他倒酒,「本大爺今兒個心情不好,陪我喝悶酒。」
陪她?他沒聽錯?盛守業不動聲色地提高警覺,仔細端詳起自從見過封浩他們後,就一直不知哪兒怪怪的她。
「去弄點下酒菜來吧,今晚我要不醉不歸。」軒轅如相催促著他,很怕心中所想的壞事會被他給看穿。
他朝她點點頭,意外地發現她在進屋後,她的右手始終緊握成拳,似是在掌心裡藏了什麼東西般。他站起身,刻意在路經她的身旁時用力吸嗅了一下,隱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在他走到房門前時,他頭也不回地問。
「軒轅大師,渺小的凡人我,能否請問您一件事?」受害者在吸收經驗後長大了?只不過,就憑她也想同他比道行?
「說。」
「妳手裡那顆藥的藥效是什麼?」真難得她這款的正人君子,也有狼狽的採取這種手法的一天?
軒轅如相一怔,被當場逮著的心虛戚,再誠實不過地漾在她的面上。
「事跡這麼快就敗露了?」他是在腦袋後頭多生了雙眼不成,這樣他也看得出來?
「妳天生就不是個當壞人的料。」盛守業走回她的身旁,面上泛著再奸詐不過的笑意。
「既然如此……」惱羞成怒的她,索性一掌捉住他的下巴,直把藥丸往他的嘴裡硬塞過去,「還不給我乖乖吞下去!」
「我怎可能這麼輕易就範?」身形高人一等的他驚險地避過後,出手緊握住她的兩掌,就是不讓她稱心如意。
「要是覺得有點虧欠我就快些吞下去……」軒轅如相使勁地把手中的藥丸往他的方向推過去,無奈力不如人的她又被推回來。
盛守業得意地亮出一口白牙,「別逗了,欺負妳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不要掙扎了…」她不死心地繼續推擠著,甚至連兩腳也派用上場了,一徑地在下頭踩著他左躲右閃的腳。
「我才要說妳別太勉強了。」就連這點小小的壞事她都做不成,她還滿腦子想復仇?
僵持了好半天卻始終無法完成心願,軒轅如相氣喘吁吁地問。
「真不讓我得逞一下?」為何在遇到他後,她的運氣就一直在走下坡?要是連這事都辦不成,日後豈不是讓封浩給笑掉大牙?
「在不明藥效之前,不能讓。」盛守業穩穩地保持著他倆間一臂的距離,「話說回來,妳真有那麼恨我?」他還以為已經許久沒用金剛印打人的她,最近總算是較能接受他一些了。軒轅如相突地僵住了身子,不願承認地微偏過臉。「這是兩碼子事。」這只是洩憤,誰教她有滿肚子苦水和冤屈沒處倒?聞言的他,忽地使力將她給拉過來,趁她猶不及反應時,在她唇上印下一個滿心歡喜的吻。
他已經很久沒再這麼做了,她究竟是說了什麼話才使得他色心再起?
「下流的東西,我都說過了,別再!」瞪大眼的軒轅如相才想好好開罵,可卻遭他急急搶過話尾。
「等會兒,方纔那顆藥哪去了?」他忐忑不安地瞧著不知何時起她已不再拿著藥丸的手指,總算是有了大難臨頭的預感。
「不就在…」她轉頭看去,當下也是悚然一驚,「咦?」該不會是在他們拉拉扯扯時長腳不見了?
彼此互看一眼後,神色緊張的一男一女,動作一致地放開對方,搶時間地轉首四處探看,以免晚了一步恐會淪為那顆藥丸的受害者。
「別擠。」軒轅如相趴在地上找了一會兒後,一把掀起桌巾想找找桌下,沒料到卻在裡頭見到了也在找藥的同伴。
「妳休想再拿到那玩意兒一回。」顧不得顏面的盛守業,在她一腳想要把他給踹出去時,趕緊出手推開她。轟轟烈烈在桌下開打過一回後,仍是找不到藥的他倆,不氣餒地或蹲或趴在桌外,改而搜尋起外頭的地板,誰都不想著了對方的道。
「怎會到處都沒有?」盛守業瞪著搞丟藥丸的她,「妳究竟扔哪去了?」都怪她,要不是她沒事找事,他們現下也不需這麼瞎忙了。
「我若知道的話我還需要找?」同樣也很心急的軒轅如相,皺眉地站起身子把桌上也找過一遍。
「那個藥若是被他人撿到給吃了,會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那該不會是什麼絕世劇毒吧?
軒轅如相抹去頭上的大汗,「不然你以為我干哈找得這麼急?」慘了,要是她無意中毀了別人的清白怎麼辦?
努力翻遍了桌上桌下、椅底房角,他們甚至還翻過花瓶裡頭,以及地板的每一道細縫,可他倆都想找到的東西非但找不到,反而還將他倆給累得半死。
「暫時休兵,沒意見吧?」盛守業狀似疲憊地兩手撐在桌面上,緊盯著與他半斤八兩的尋藥同伴。
「行。」她站在他的對面,片刻也不敢把視線離開他的身上。
他倆各自喝口水稍事休息不過一會兒,軒轅如相突然納悶地問。「這茶水怎有股怪味?」
方纔她喝的時候並沒有這種奇怪的花果味啊。
「怪味?」盛守業不解地再多喝了一口自己的,「我的沒呀。」突不期然地,自穹蒼間所劈下的無形響雷,將會意過來的他倆頓時給打得神情,過了半晌,心頭各自暗暗一驚的他倆,目光集中地看向她手中的那只杯子。不是吧?
第六章
「妳快點決定好不好?妳究竟是想剝光我的衣裳還是脫光妳的?」盛守業刻意擺出一副拽態,閒著沒事做地晾在客椅上,看著藥效已發作的軒轅如相滿屋子走來走去,一下子過來想拉他的衣裳,一下子又退縮地鬆開手,拉扯著她自己的衣裳繼續繞著客桌轉圈子。
「都是你……」軒轅如相轉過頭瞪著他,滿心滿腹的想要推委卸責。
他聳聳寬肩,「這回可是妳自個兒下的毒手,與我無關哪。」
再次灌下一杯茶後,她撫著愈來愈難受的腹部,而後有些受不了地蹲在地上。
「藥效還要多久才會過?」見她久久不動,盛守業擔心地走至她的身旁將她扶起,讓看似焦躁的她好好地坐在椅裡。
「兩個時辰後。」她頻喘著氣,呼吸也漸漸變得不順。
「有道是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嘛……」虧她想得出用這招來對付他,要是他真吃了那顆叫什麼極樂銷魂九重天的藥丸,她的下場肯定會比現下還要來得更慘。
往後她再也不敢做壞事了……滿心後悔的軒轅如相,沮喪地將臉埋進雙掌裡,既氣自個兒幹嘛耳根子那麼軟,三兩下就讓封浩給教唆成功,更氣她為何不記取教訓,沒事竟打盛守業這塊鐵板的主意,回顧以往與他對陣下來的成績,她可是一次也沒贏過他啊。陣陣湧上的熱意,自她的腹裡逐漸朝她的四肢擴散,她忍不住扯開了衣襟,在仍不見半點涼意時,她索性把外衫給脫去,打算在這下著雪的寒天裡打起赤膊,但
儼然就像個牢頭的盛守業,卻在她欲脫內衫時制止了她。
「熱死人了。」他知不知道腹內有把火在燒是什麼感受?
「別又忘了妳現下是個黃花大閨女。」盛守業再把她的衣袖給拉下來,免得她露出一雙藕臂勾引他的眼睛。
她負氣地一把推開他,「你別看不就成了?出去。」
「我怕我走了,待會妳可能會神智不清的脫光衣裳走出房門丟盡妳的臉,或是不著寸縷的衝到客棧裡勾引男人去。」他也很想走啊,她以為那顆藥丸就只折騰她一人嗎?他可不希望到了嘴邊的天鵝肉被別人給搶走了。
令人無所適從的戰慄感,忽地自身體的深處裡竄了出來,讓不曾接觸過這種感覺的她忍不住顫了顫,求援似地直拉著他的衣袖。
「破鏡呢?快把那面鏡子拿出來。」定完她造反的身子後,說不定也能把她胸膛裡那顆愈跳愈快的心一併定下來。
「也對,我都忘了還有這一招。」盛守業拿起腰際上的小小寶鏡往她臉上一照,「如何,有冷靜下來嗎?」
「沒用。」壞了,怎麼她僅是身子不能動而已,那些奇怪的感覺仍在她身體裡揮之不去?
他拭了拭鏡面再照向她,「這樣呢?」
兩管溫熱熱的鼻血,下一刻即不給面子地流了出來,結實地粉碎他倆的如意算盤。
「要流也該是我流吧?別太激動了。」盛守業取出袖裡的綾巾,歎息連天地擦著她的鼻血。
「為什麼這面鏡子不管用?」平常不是定她定得好好的嗎?怎麼事到臨頭就不濟事?
「大概是藥性強過法力也說不定。」盛守業再自懷裡拿出另一面她沒看過的法鏡,將渾身難受又不能動的她解救出來。
她訝異地看著自己的手,「等會兒,為何我能動了?往常不是都要半個時辰嗎?」
「這是返心鏡,專門用來解定心鏡的。」他緊盯著她潮紅的面頰,不知不覺地又再次憶起上回他曾在澡堂裡見過的美景。
「有這玩意兒-…你卻從沒拿出來過?」軒轅如相一手撫著額,總覺得腦袋裡似有團迷霧,使得她的精神有點渙散,也讓她的視線不太能集中。
「現下不是追究這問題的時候吧?」他一手撫著她的面頰,另一手仔細擦著她額際不斷冒出來的汗水。
一接觸到他冰涼的掌心,她忍不住閉上眼,好似走失於荒漠之人遇著了綠洲般,令她受不了地將臉頰貼在他的掌心上,磨贈完了右臉又趕快換左臉。
不行不行……她得要定定定。
可是……這實在是好舒服好舒服。
盛守業無言地看著她那類似貓兒撒嬌的動作,一時半刻間,他也不知他究竟該不該感謝那對慫恿她做壞事的小夫妻,當她磨贈到後來漸漸變得不滿足,整個身子都往他的身上靠過來,面上還帶著罕見的微笑時,他勉強地找出理智把她給推開。
「冷靜點。」好險,差點就被她拐跑了。
然而食髓知味的軒轅如相卻把他給拉回來,星眸半閉地捉來他的兩掌強壓在她的面頰上。
他抽開手,「鎮定些。」若是可以的話,他還真想向她借張黃符往她的頭上貼。
無法補足的清涼感再次離她遠去,她難忍熱意地拉高他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再將它圍在她的頸子上。
「我不趁人之危的。」他挪開手臂往旁邊坐,故意離她遠遠的,「妳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名聲吧。」換作平常時,她要是如此投懷送抱,他早一口將她給吃下腹裡妥善擺著了,可現下她卻是受藥所惑,這樣的她,才不是真正的她。
軒轅如相氣惱地揍他一拳,「你有這麼委屈和不情願嗎?」
「當然有。」他小心地觀察著她微帶翳翳水光的眸子,「妳老實說,妳還頂不頂得住?」可惡,為什麼會這麼誘人啊?就連他也想照照定心鏡了。
忍耐不了片刻的她,倒抽口涼氣之後,兩眼直不隆咚地瞧著他的臉龐,接著便扯開了嗓子放聲大叫。
「天哪!」
「又怎了?」他著急地看著她面上宛若末日來臨的神態。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軒轅如相抱著頭邊在屋子裡亂竄邊頻頻怪叫。
他一把拉住有如無頭蒼蠅的她,「究竟是怎了?要不要我出門去找個大夫來幫忙?」
「你……」她緊縮著肩頭,萬分恐懼地將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瞧回面上。
「我如何?」
「你現下在我眼裡看起來……居然貌勝潘安、器宇軒昂、玉樹臨風還外加傾國傾城?」太可怕了,她的心智竟被那顆藥給扭曲到這種接近幻覺的程度?
盛守業頓了頓,「那本來就是事實好嗎?」搞哈?
「這到底是什麼毒藥,怎會有這麼恐怖的毒效?」怪不得花楚說此藥萬夫莫敵,原來它最大的用處就是將再怎麼看不順眼的人,統統都在此刻變得美味可口無比。
「喂,別太過分囉。」算他有風度,他忍。
「不行了,看起來實在是太美味了……」軒轅如相嚥了嚥口水,在全然無法拘管心神的狀態下,強橫地拖著他到長椅上坐正,再動作快速地坐至他的腿上牢牢壓制住他。
盛守業一把握住她正忙著拉開他衣裳的小手。
「妳真想對我霸王硬上弓?」大勢不妙,她的獸性眼看就要全部出柙了,他該不該出門去避避風頭?
「你敢挑剔?」她說著說著就把雙手伸進他的衣裳裡,以十指感受著他所帶來的清涼感。
「多謝姑娘賞面,我看,這事咱們改日再來多多指教好了。」盛守業拒意甚堅地將腿上的她抱起,再放到一旁去置涼。
她不死心地又爬回他的身畔,「現下這情況我還能選日子挑時辰嗎?」
「可我對潑貓沒哈興致。」為什麼她會變得如此頑拗固執?明明平常她就不曾給過他什麼好臉色。
「我都肯犧牲了你還嫌棄?」她雙眼無神地盯著他看似可口的頸項,完全克制不住滿心想咬他幾口的衝動。
「這樣吧,我出去找別人來幫妳解決這難題好了。」冷不防被她咬了一口,還遭她以舌尖舔過頸部後,盛守業腦中名喚為自制力的細繩險些斷裂,害得他在鼻血跟著流出來前不得不落荒而逃。
軒轅如相緊攀住他的手臂不放,「回來!」
「再這樣下去我會死於非命的。」那對小夫妻要給藥丸不會一次給兩顆呀?乾脆讓他們倆一塊兒墮落到底不是更痛快?
「可我真的很不舒服……」她委委屈屈地鬆開手,豎起雙腳將臉埋進膝蓋裡。
哪兒不打專打他的罩門?
盛守業無奈地走至她的面前,滿心不捨起她這等難受無依的模樣,他投降地歎口氣,坐至她的身旁朝她攤開了兩掌。
「過來吧,不過妳得保證會乖乖的。」自作自受,待會他一定會死於內傷。
「你在做什麼?」軒轅如相不解地看著他拉開衣襟露出光溜溜又結實的胸膛。
「為免妳今晚過後會後悔,我先用真氣定定妳的心神。」他將她抱至胸前緊貼著她的背,「待好別亂動,這樣妳會舒服些。」相較於上回為她取暖的熱度,這一回,貼在她背上的那片胸膛所傳來的,是讓人無法抗拒的迷人體溫,這讓只安分了一會兒的她神智被蒸騰得更加迷茫,也更加管束不住她似是有了自主意志的手腳。
盛守業在她的小手鑽進他的袖裡時,忍抑地提醒,「妳的手又不小心離家出走囉。」
「這又不是我能克制的--…」她左扭右動地想鬆開他牢牢圈在她腰上的鐵臂。
「只要忍過這兩個時辰就行了,打起精神來。」別再動了,以前同樣也是男人的她,就多點同理心稍微同情他一下,現下的他可禁不起這種曖昧的磨贈啊。
「你說得容易……」她抬起他能動的一臂,老實不客氣地在上頭亂咬一通。
「別咬我了好嗎?」他辛苦地抗拒著那種可致人於死地的撩撥感,「也不要又親又舔的。」這到底是誰教她的?他分明就還沒教到這些呀。
波濤洶湧的眩暈感,令軒轅如相不舒服地閉上了雙眼,任由像是螞蟻般啃咬著她的需求感攻佔她的腦海,並如火燎原般地壯盛燒了起來。
「別再摸我的大腿了!」這一回,盛守業終於禁不住地吼了出來。
十萬火急地分開他倆後,他猶不及走避,她卻已無力地仰躺至他的懷裡,他低首一看,那雙水盈盈的大眼,好似盛著撩人的迷霧;往常她粉色的面頰,此刻變得格外紅艷誘人;而那輕而易舉就勾走他心魂的芳唇,則是嬌嫩欲滴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如此楚楚動人和令人憐惜的模樣,令四面楚歌的他在心中沉重一歎。她真知道她在做些什麼嗎?有著精神潔癖又清心寡慾得像個和尚的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想向他索求的是什麼?正因她的沒經驗,說不定她就連現下所做出的舉動也不清楚,可她卻仍舊……繼續摸他的大腿摸個不停,還愈摸愈上去。
饒了他吧,他真的不是扮聖人的那塊料啊,這也太考驗他的定力了。
「大不了……」她意識不清地往他的胸口亂摸一通,「大不了我豁出去就是,反正我是個男人又不會少塊皮肉。」
就怕聽見這句話的盛守業更是仰天長歎,「我已經不想再糾正妳現下的性別了。」
軒轅如相難受地在他懷中蜷縮起身子,她那眉心深蹙的模樣,當下成了壓毀他最後一點忍耐力的稻草。認命得豁出去的他,一把將她抱起走向不遠處的床榻,將她放妥後,他除去了他倆的鞋襪而後上床坐在她的身旁,伸出兩手稍微使力地拍著她的面頰,希望她能夠稍微清醒一下。
「妳我都很清楚,明日妳絕對會後悔的,即使這樣,妳還是要這麼做嗎?」就算是明兒個會被砍被殺他都認了,但這句話他一定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我的事我自個兒會承擔……」軒轅如相頗為粗魯地推倒他,再一骨碌地跳至他的身上坐妥,整個人俯趴在他的胸坎上滿足地歎了口氣。「妳最好是到時還能記得這句話。」眼下的她八成是有聽完全沒有進,而明兒個不管是被打鴨子上架的他,或是糊里糊塗做出這事的她,下場都將會…嘖,怎麼加害者和被害者都得這麼慘才行?
「你才要記住,我不是女人……」她緩緩移動著身子,將臉蛋埋進他的頸畔而後不動。
「嗯,妳不是。」這姿勢他是無所謂啦,只是她該不會就這麼窩在他的身上,什麼正事大業都不做吧?她是想讓他煎熬至死嗎?
「所以在我變回男人後,這一切都只是噩夢一場……」彷彿在他身上無所不在的素手,再次探入他的衣裳裡上上下下地撫摸著,而後開始拉扯他的衣裳。
「妳要這麼欺騙自個兒也行。」按照她剝他衣裳的速度,說不定他倆拖拖拉拉到天亮就連件大事也辦不成。
「你要記住,這只是權宜之計,一切都是那顆臭藥丸的影響。」
「大師您說得是。」她怎麼說都好,別再折騰他就是了。
「倘若我神智清醒的話,我才不會!」
他一手掩住她的嘴,翻身將她抱來身旁後,準備接手收拾殘局。
「好了,安靜些。」她到底有完沒完?
清晨就被踢出房門的盛守業,站在門外枯等了一天後,仍舊是沒見軒轅如相走出房門用膳,擔心她會餓壞身體的他,再次悄悄打開窗扇一個小縫觀察裡頭的情況。幾乎算是半毀的房裡,四處佈滿了她發洩用的金剛掌印,唉,看樣子,他又得額外付出一筆賠償費用了。
早說過她會後悔的,偏偏她當時被藥性沖昏了頭,像匹脫韁野馬似的不理會他的苦苦勸諫,這下可好,強佔他便宜的下場,就是她無顏見江東父老,深深厭惡起想要害人的自己,而他呢,則是將她手到擒來全然不費吹灰之力。
原本他是打算緩一緩,邊培養他倆之間的感情,邊等她適應自個兒是個女人這事實後再找機會慢慢下手的,沒想到進展卻超出他的盤算竟會這麼神速,而這一切,還得歸功於慫恿她的那兩位鄰居,真是功德無量。
腹中傳來的飢餓感,再次提醒他裡頭避不見面的那位大師已經餓了多久,他要是再不進去把她給揪出來的話,放在他房裡的晚膳就要涼了。
認命地推開房門踏進虎穴後,盛守業輕聲提醒著那個坐在床上披著被子不肯見人的她。
「懺悔時間可以結束了嗎?」都從天亮反省到天黑了,她再怎麼不願面對現實,到頭來也還是得承認的。
「我要砍了你這禽獸!」軒轅如相迅速回過頭來,劈頭就賞他一記金剛印。盛守業無奈地任她繼續毀壞租來的客房。
「是妳說過妳會承擔的,還有,我才是受害者吧?」就知道她定會說話不算話。
「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她怒氣沖沖地跳下床,穿妥了鞋後即挽起兩袖準備跟他算帳。
「別忘了,昨晚說一次不夠的可是妳。」從頭到尾他都是被迫的,就算是想收手她當時也不准。
軒轅如相咬牙切齒地問:「那第三回合是誰食髓知味的?」
「嗯…」他回味般地撫著下頷,「因為妳欲拒還迎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妖艷又太可愛了,害得我忍不住想再好好欺負欺負妳。」反正今兒個橫豎都是一死,他要是不好好把握解饞的機會,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給我去死…」磨刀霍霍的她當下朝他揮出一拳。
他正經八百地再說出更露骨的實言,「好吧,是我的錯,不管妳再怎麼甜蜜且淫蕩地誘惑我,昨晚我都該保持理智,當機立斷的拒絕妳才是。」
「我要殺了你這狗嘴裡永遠吐不出象牙的東西…」她再往他的肚皮開揍,而他只是不躲不逃地任她打。身為軒轅家的繼承人,居然會栽在個男人身上?且還是把她變成女人的這號惡徒?事情怎會出乎意料變成這樣,她不但什麼仇都沒有報到,也還來不及把自己變回男人,竟然就已被他給吃干抹淨了,而昨夜她怎會愚蠢到找他幫忙,全忘了他壓根就是色胚投胎的?
昨夜之事若是傳了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將來當她變回男人時,這事豈不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污點?最要命的是,昨夜裡該記得的和不該記得的事,她全都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想忘,也都忘不掉……不行,不能再回想下去了,不然她又要在心底重新回憶起昨晚的那些事了。
既然鑄下的大錯已成事實無力改變,反正她身為男人,也不需太過在意那無所謂的貞潔,眼下最重要的事,即是得去收拾昨晚留下來的爛攤子才是。
「你我都同意,昨晚只是個不可抗力的意外事件吧?」稍微冷靜了點後,她以威脅的目光看向昨夜的被害人之一。
「所以?」盛守業邊說邊往房外走去,不著痕跡地引誘著她換個房問。
「忘掉它,就當從沒發生過這回事。」還沒把話說完的她,如他所願地一路追在他的身後。
他轉身朝她眨眨眼,「別說笑了,我怎可能忘了我的清白就這麼葬送在妳手上?」
「住口、住口!」她氣急敗壞地伸出兩手摀住他的嘴。「妳發脾氣的模樣愈來愈像個女人了。」他拉下她的兩手,滿足地瞧著她又羞又惱的樣子。
「不許說我像女人!」軒轅如相想也不想地就給他一記肘擊。
他若是沒有十條命,恐怕早就被她給打死了……
盛守業一手按著受襲的心窩,去將房門給關上免得冷風吹進來,接著他推著她去桌邊坐下。
「先吃點東西吧,妳每回肚子一餓脾氣就特壞。」而且還格外凶暴。
軒轅如相不語地看著一桌的美食,即使再餓,在這當頭,她卻是一點食慾也沒有。
他好聲好氣地安慰著她,「別再為妳所逝去的清白難過了,這事妳我都不說,日後有誰會知曉?」
「你發誓你會守密?」誰知道他的嘴巴牢不牢靠?
「嗯。」她要是再不填飽肚子,他很怕他可能會走不出這個房間。
她最在意的就是這點,「往後絕不會拿這事來威脅我?」
「只要妳能替我省點錢,別再動不動亮出金剛印來洩恨就行了,快吃吧。」縱使他家財萬貫,擁有蝕日城一半的房產與土地,但打從接觸起她後,他的財產便處於急速消失的狀態。過了許久,在盛守業的連哄帶騙下,軒轅如相這才拿起碗筷補償她已餓了一日的腸胃。在她以蝸牛般的速度吃完早涼了的晚膳,並喝著他遞過來的茶水時,他冷不防地問向毫無防備的她。
「哪,昨晚之事,妳真有那麼不情願嗎?」他可一點都感覺不出來。
「那當!」軒轅如相下意識地開口,卻遭他看似執著的目光截斷所有話尾。
「不要忘了,昨晚一直都在拒絕的人,是我,並非妳。」他定定地直視著她的眼眸,「我不是不曾為妳著想過的。」
他一定得挑在這節骨眼上提醒她這事實嗎?
「撇開我對妳下咒之事,告訴我,昨兒個夜裡,為何妳願意那人是我?」他可不光是挨她打就算了,她欠他的,他怎可能會不連本帶利討回來?
她一時也找不到答案,「因為…」
「還是說,在那當頭,妳只要是男人就行?」以她那時的狀況來看,他要是不犧牲自己,說不定她會在喪失神智時真的走出門去找男人。
「你少侮辱人。」軒轅如相兩眼一瞇,頗為光火地提起他的衣領。
盛守業就是想釣出她的真心,「那妳的實話呢?」
完蛋,中計了。軒轅如相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再次晚了一步才發現,他前頭的那些話全是他一步步安排好的陷阱。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男女優勢、身材優勢全都輸給他就罷了,為什麼在口舌之爭這上頭,他還是功力足足高出她好幾截,害得她說著說著就又掉進他的陷阱裡?而最讓她頭疼的是,他老兄總是像面照妖鏡,非得把她所窩藏著的都給照出原形來不可。
盛守業繼續再道:「在我事前都已堵上妳能夠拿來當借口的理由後,妳能不能就誠實的面對我一回?」
居然故意在她面前承認他在堵她的後路?太恐怖了,這種心機已經不是尋常人所練得出來的了,他還拿來對付她?也不想想不擅長玩手段的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陰險成這樣根本就是種犯規。
軒轅如相一把推開他,「走開。」
「我很明白,除開我請花楚代我下咒外,妳漸漸地找不到理由拒絕我,也開始不知該怎麼去說服妳自己。」盛守業緊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次逃避,「可若是不這樣,我又該怎麼讓妳看清我對妳的真心?到底要怎麼做,妳才能明白我所要給妳的皆是真情真意?」
她有些愕然地看著他面上的那份執著。「你…來真的?」原來將她變為女人這事,真的不是在捉弄她?
他微微垂下眼睫,「我打從一開始就告訴過妳了,只是妳從不相信。」
「你明知我是個男人。」這等語言攻擊未免也太勢如破竹了,這教她要怎麼擋啊?
「倘若我說就算妳是男人我也一樣愛呢?」盛守業不再掩飾受傷的表情,「到頭來,妳不也只會用不能接受來拒絕我不是嗎?」
不需再透過言語,赤裸裸的傷害,詳實地盤據在他的面容上,軒轅如相怔怔地看著他,從沒想過她也有傷人至深的一天,彷彿只要她再多說一句話,就又會為他帶來更多的傷口。
可她又能怎麼辦?難道要她就這樣什麼都不抵抗不拒絕嗎?她的人生因他而被迫來個大轉彎了,現下他還要撥亂她的心房,逼得她重新再去面對他?
「妳放心吧,我不急。」盛守業鬆開她的手,不想在此時逼她太緊,「就算要花上二三十個年頭,我都願等的,因此昨夜之事妳也別再想太多了。」
在他一放開手後,如獲特赦的軒轅如相馬上急急地起身,卻在匆忙之間不意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弄濕了她腳上的一隻繡鞋。盛守業見狀,一把拉起想要蹲下身擦鞋的她,讓她坐回椅裡,再蹲下身子抬起她的腳置於他的膝上,親自為她脫去繡鞋並以袖拭去腳上的水漬,而後,他低首親吻著她的腳踝。
「你…」滿面紅霞的她僵硬地想推開他。
他仰起頭,「第三個煉丹用的藥材就在距此十里的縣城,該走哪條路最快,我已替妳打聽好了。」
「為何要幫我做這些?」
「欺負妳這麼久了,我總得取悅妳一回,是不?」站直身子後,他以指輕撫著她的臉龐,側首朝她輕笑。
啊,她記得這種笑意。
昨兒個夜裡,他也曾這麼對她真心笑過。
她更記得也不願承認的是,那蝶兒般落在她肌膚上的柔柔吻觸,萬分珍借般撫著她的大掌,還有,他虔心虔意地捧著她的面頰以額相抵時,她在近距離所瞧見他那宛若祈禱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體內那顆毒藥仍殘留著的遺毒所致吧,那些以往有關於他的印象,不管是猥瑣的、任性的、不擇手段的,似全都遭人強行擄走了般,不給原由地就開始在她的心中搬家,甚至還讓心神恍惚的她有些想不太起來。不知為何,此刻在她眼中,笑意裡帶著些許寵溺的他,看起來,根本就不僅僅只是……不太壞。
這裡是盛氏後宮嗎?頂著橫掃過大街小巷的狂風暴雪,軒轅如相站在縣城裡規模最大的客棧前,神情呆滯地瞧著坐在裡頭等著她的盛守業,已被儼然就像前來朝聖的女人們給團團圍住,正愜意地享受著她們所奉上的愛慕眸光。
據她目測,裡頭上至七十好幾,下至十歲左右,不管是芳華少艾、良家婦女、兩鬢霜白的老婦,只要是女人,全都敗倒在盛守業散放出來的翩翩風釆,和迷死女人不償命的俊容下,無一可倖免於難。
嘖,那位孔雀外表野狼內在的仁兄,或許會引發這座縣城許多家庭危機也說不定。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排開眾女擠進去後,軒轅如相很識相地挑了個距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並叫來一壺熱茶溫暖她快凍僵的身子。
令人舒暢的暖意,在隨著馥馥的茶水下了腹後,自她的喉間一路暖進了她的胃裡,她滿足地捧著手中的熱茶,一想到等會兒她又得出門再挨冷不知多久,原本她已舒散的眉心,不知不覺地又再次繃緊。打從她開始尋找煉丹的藥材起,無論是藥引或者藥材,全都是有著盛守業幫忙她才能入手,對這點頗為反感的她,一點也不想繼續這般依賴他,因此在他們來到這座縣城後,她便將他給扔在這,獨自冒著風雪在城中打聽關於煉丹材料的消息。
可近一日下來,她所打聽到的線索,大多是瑣瑣碎碎,沒什麼用處也讓她不知該如何下手。
女人特有的撒嬌媚嗓,一而再地自她耳邊傳來,她抬首看去,圍繞在盛守業身畔的女人們,為了在眾女中脫穎而出獲得他的青睞,不是頻頻對他拋著媚眼,就是含羞帶怯地輕扯著他的衣角,期待著他下一次的回眸。
軒轅如相別過臉,感覺有種悶悶的不快感,卡在她的胸口不上不下的,令她有些不是滋味地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倘若那傢伙真那麼愛勾引女人的話,他又何苦來招惹她,再把她害得淒慘無比?說到底都是那些女人的錯,她們一開始為何不牢牢捉緊他,反而讓這號風流公子撈過界地登門找上她?她們就不會把他給捆了拖回家慢慢享用嗎?
大老遠就瞧見她豪邁喝相的盛守業,起身排開眾女,不理會她們的挽留,一步步走向躲得遠遠的軒轅如相。在驚見他竟走過來時,她怔了怔,趕緊視而不見地埋首繼續喝她的悶茶。
別過來、別過來……他不安分地當他的萬人迷,沒事帶著大批人馬移動到她這桌做什麼?她天生就對女人這種東西沒轍呀。
「怎麼繃著張臉?」天籟般的嗓音,在她耳邊近距離地輕問。
感受到眾女刺人的銳利視線,軒轅如相硬是裝作不認識地縮著兩肩,悶不吭聲地專心研究手中的茶水,一點也不想與那些女人為敵。
「打聽到妳想知道的消息了嗎?」盛守業低首看著她沉默的模樣,大抵知道她為何會在人前如此畏畏縮縮的。
別再同她說話了,他知不知道那些女人全都以想要噬她下腹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她?他要是還有點天良的話就快些離她遠點,好讓她待會可以手腳無缺地走出這間客棧。
他愉快地向她警告,「再不抬起頭妳會很後悔喔。」
軒轅如相二話不說地再縮躲到角落裡,盛守業在她一移動時,飛快地搶過她手中的茶杯置在桌上,拖她起身後,兩掌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給壓在牆上,而後毫不客氣地一口口啄吻著她的唇瓣。
「你……」一日不挨她的拳頭他便嫌人生無味是不?
他在她的耳邊輕聲低喃,「別出聲,妳一開口她們便會知道妳本是個男人。」趁著他頻吻著她的貝耳時,軒轅如相往他身後看去,隨即恐懼地僵住了身子。好恐怖又好直接的恨意……倘若目光可以殺人的話,相信她早被這些女人給集體虐殺了。稍微解解饞後,盛守業一把摟緊她,轉身朝眾女潑了盆冷水,再為雪日添上些許寒意。
「抱歉,我早已是她的人了,諸位下輩子請早。」
軒轅如相幾乎可說是在他的庇蔭之下,這才能毫髮無傷地走出這間客棧,但一到了外頭脫離魔掌後,她速速揚起一拳,快狠準地往他的肚皮招呼過去。
「是我活該。」盛守業撫著肚皮,很有自知之明地向她認罪。
她微瞇著兩眼,「你少得意忘形了。」揍他本就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風雪中,一對提著青菜與雞鴨的老夫妻路過軒轅如相的面前,她揚指一算,發現為了尋找煉丹的藥材,她忙到都忘了今日已是年三十要過年了。
「咱們今晚也來圍爐吧。」盛守業挨站在她的身邊,厚著臉皮伸手去牽著她的掌心。
她抽開手,「你要吃團圓飯就回客棧找開陽大人去。」
「可我並不想看盟主大人的臭臉。」雖然看那個知道他真面目的斬擎天發抖很有趣,但為了開陽著想,他還是放盟主大人一馬算了。
「那是你的事。」軒轅如相拉緊身上不夠厚的衣裳,在冷了一整日後,此刻腹內的餓感也愈來愈明顯。
盛守業積極地引誘著她,「難道開陽從未對客棧的房客們說過,我是個功力比得上皇宮御廚的大廚?」
正想去找些吃食的她,當下緊急停住腳步,滿面狐疑地轉過頭來。
「你的功力有多高竿?」
他附耳對她說出一長串讓人想流口水的菜單。
軒轅如相聽得肚內所有的餓蟲都出籠了,只是,她身旁的這傢伙也不必這麼完美吧?功夫好、外貌佳,心地邪惡、陰險程度無人能及,會哄人、會勾引人,更會欺負人,現下他居然還會做菜?他是存心想打擊她的自信心不成?
「妳打聽到了第三個藥材在何人身上了嗎?妳知不知道它究竟藏在什麼地方?」當她仍在猶豫時,他再追加一份釣魚上鉤的餌食。
「你知道?」
「只要妳願陪我吃完年夜飯我就告訴妳。」方纔他浪費時間與那些女人套交情可不是套假的。
意志不堅的軒轅如相馬上就變節,「年夜飯在哪?」
「在我房裡。」這一回他成功地握住了她的手,「等了妳一日,我早把飯菜給做好了。」在他倆回到盛守業的房裡,隔絕了漫天的風雪後,盛守業重新熱過所有飯菜,猶冒著白煙的熱騰騰美食,頓時擺滿了一桌,令垂涎三尺的軒轅如相等不及地舉筷開始朝它們進攻。
「別儘是吃肉,也要多吃點菜。」雖然他很高興她這麼捧場,但他很不喜歡她的嚴重挑食。
聽著他那老媽子似的叮嚀,軒轅如相總有種他把她當成幼兒來對待的錯覺感。
「我不是開陽大人。」他是照顧上癮了不成?
「我從沒當作妳是。」他邊說邊為她舀了碗湯,「開陽是我的妹子,我只會疼她寵她,卻從不會想要佔據她;而妳,則是我此生中唯一的例外。」
軒轅如相有些沒好氣,「你就一定要讓我把這頓飯給吐出來嗎?」
「因我不想讓妳心存誤會或是妒嫉。」他早察覺到,她似乎很常在心中拿自己與開陽比較地位高低。
她否認得飛快,「誰說我會妒嫉?」
盛守業挑了挑朗眉,不置一詞地起身走到遠處的窗邊,微微打開了一道窗縫瞧著外頭的風雪。好半天,他就只是靜靜站在那兒,也不回去陪她吃完這頓飯。
「你在玩什麼?」少了一個人的飯桌,頓時備感冷清,她不禁有些後悔她方才為何要把氣氛給弄擰。他連正眼也不多看她一眼,甚至面無表情地別過臉。
「姓盛的。」軒轅如相當下什麼胃口都沒有了,放下碗筷後,她走到他的身旁打探起他究竟是在鬧什麼彆扭。
「這是妳頭一回主動親近我。」計謀得逞的他驀地伸出兩掌摟住她的腰,「妳瞧,不難的,是不?」
「放開我。」她愣了愣,快怏不快地想推開他,豈料他卻摟得更緊。
「我知道妳的心很軟,更明白一直恨一個人對妳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但妳可曾仔細想過我願冒著生命風險如此招惹妳的原由?妳就不能想想我對妳所存著的心意嗎?」
又來了,他還想像上回一樣再對付她一次?她太過清楚待會這房裡唯一會敗陣下來的人是誰了。
「停,停停停!」軒轅如相兩手緊緊掩住耳,不願再次面對他口中所說的那些話語。
「妳怎了?」他鬆開掌心,有些擔心地瞧著她蒼白的臉蛋。
她邊說邊往後退,「不要再追著我的弱點來打,也不要動不動就想再突破我的防線一步。」
「妳究竟在怕些什麼?」對他人產生感情,真是件恐怖至極的事嗎?
「別過來,不准你再那麼壞心眼的用話釣我,或是陰險的拿問題往我的腦袋裡塞。」一直以來她都一個人過得好好的,既不愛什麼人,也不恨什麼人,他為什麼就是要在她心中搶佔個位置,還故意要她去明白這些。
束手無策的盛守業誠實地歎了口氣,「可若不這樣,我還能怎麼鑽進妳的心底?」
完了,接下來的她,又要被他總能輕易扭轉她心思的話語給拉著走了,兵敗如山倒這四字,她近來已複習得太夠,眼下的她要是再不跑就是笨蛋。
在她穿著單薄的衣裳轉身跑出去時,盛守業有些沮喪地垂下兩肩,一想到外頭正下著大雪,他趕緊穿上大氅跟著追出去。
軒轅如相並沒有走得很遠,尤其是在這家家戶戶都團圓在一塊兒用飯的時分,站在雪地裡的她,怔然地看著滿地的孤單全都在這時找上她與她為伴。
這些年來,沒有家人也不愛任何人的她,因常出遠門做生意,很少跟客棧裡的那些同伴聚首,她從不覺得獨自一人活在這世上有什麼不好,但在今晚,她卻覺得有些難以抵抗四下無處不在的寒意與寂寥。
她一直都不懂男女之間為何一定要有感情,誰又該依靠著誰才能活下去,可方纔,在那張飯桌上少了個盛守業時,原本美味的飯菜頓時在她的口中變得苦澀,熱熱鬧鬧的過節氣氛,也變得有如窗外的雪花一樣冰涼,就只是因為,他稍稍離開她身邊一會兒而已。在認識他前,她不曾遇見過寂寞的,從來都沒有。在聽見他的心聲之前,她也從不知愛恨原來是那般地沉重,甚至會讓他露出那等在絕望之餘,想要奮力一搏的求生表情來。
吹拂在她耳邊的風聲,聽來像極了今日她所聽到的女人嬌笑聲,她不知道那時悶在她胸口裡的感覺,是不是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妒嫉,她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總是能夠把她心頭的疑惑看得那麼清楚。
好冷啊,蠶食著體溫的冬夜,像是孤江江畔的釣叟,拉扯著線繩那一端上鉤的魚兒,不讓牠回到水中,亦不讓牠上岸,亦生亦死地讓牠處於一個沒法動彈掙扎的景況裡,不知所措。
源源不絕的暖意,在盛守業敞開了大氅將她抱進懷裡時,自她的背後貼了上來,一徑看著萬家燈火的她沒有動,也沒有掙扎,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體會到寒意的她這才開始在他懷中顫抖個不停。
「我很慶幸,這回妳沒用金剛印打我也沒用拳頭。」盛守業將她整個人都包進大氅裡,跟著她一塊兒站在原地不動。
她木著張臉,「你就這麼懷念嗎?」
「快些愛上我吧。」他將下巴擱在她的頸間,許願似地對她喃喃,「對於我的愛,現下妳不能接受不能理解都無妨,但,我真的很希望妳能拋棄一些世俗所帶給妳的男女成見。」
與他相處久了,軒轅如相已聽慣了他這類奇怪的催促,她不語地閉上眼睛,分享著他身子所為她帶來的熟悉溫暖。自她變成女人起,她就一直很不能適應這等冷冰的手腳,更在明白了他的胸膛有多麼像是春天後,很難再克制自己不去接受這等染至她心坎上的暖意。
「咱們回房去把飯吃完好不?」他搖搖她,以討好的口氣問。
「是誰害我沒吃飽的?」要不是他太多話,她本來是吃得很開心的。
盛守業轉過她的身子將她摟在身側,拐著她一塊兒移動,「這麼著吧,為了賠償妳,吃完飯後妳可以領到妳的新年賀禮。」
「什麼賀禮?」
「就當作是為了得到下一個藥材所必須準備的裝備吧。」就這等雪勢來看,他倆若是不想被凍死的話,最好還是帶上比較妥當。
她聽得一頭霧水,「裝備?」
「相信我,妳會用得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