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他會和多洛夫斯基老師成為莫逆之交,兩個人對鋼琴一祥執著到不太正常。上帝啊,派個天使下來幫幫忙吧。」梅琳妲手捂著雙眼哀歎道,忽然整個人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問:「朵拉,你會不會覺得我有點白癡?」
「呃?」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純琬完全摸不蕾頭緒。
「上帝已經送了我兩份大禮,我幹嘛又要他送個天使下來?」
「上帝送你什麼禮物?」
梅琳妲興奮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熱切地抓住純琬的手,一臉希冀地看著她。「就是你跟希歐多爾啊。」
「我。」純琬發現自己再次被她快速運轉的腦袋打敗。
「對啊,對啊!記不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寫過幾首小曲?那時候丹尼爾和多洛夫斯墓老師對你寫的曲子贊不絕日,所以你寫的曲子,丹泥爾一定會點頭。」
「可是我現在寫的都是流行樂,你知道丹尼爾對流行樂的評價不太高。」純琬澀澀地提醒她。
「希歐多爾雖然不太有名,不過等丹尼爾聽他彈到之後,絕對會諒為天人。然後你幫我寫一首曲子,再加上他那首『純真』,整張專輯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梅琳妲沉醉在光明的前景中,壓根沒聽到純琬說了什麼。「啊,我亻門今天上就去繆司酒吧找希歐多爾。」
「他不可能會答應的。」
梅琳妲總算從她美妙的幻想世界回到現實中來。「朵拉,你剛剛說什麼?」
純碗抿了抿唇,再次說道:「我說他不可能會答應的。」
「為什麼?」
「因為……」純琬遲疑著該不該告訴她真正的原因,但最後仍只是簡單地說:「因為他討厭我。」
「討厭你?」梅琳妲不解地掮了掮長睫毛,頓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老天,朵拉……你以為他會因為你不小心在他演奏的時候摔破一個杯子就恨亦一輩子嗎?希歐多爾不可能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純琬看著好友的笑臉,絲毫提不起勇氣告訴她,她對他做的不只是在他演奏時摔破一個杯子那麼簡單。
她垂下眼,輕聲道:「說不定他會。」
「朵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杞人憂天了?他要是真的討厭你,那天你昏倒的時候,他就不會去扶你了。你快換件衣服,我們晚上去繆司酒吧找他。」梅琳妲拿起擱在桌上的樂譜,喜孜孜地走出房間。
他不恨她嗎?純琬蜷起身於,將尖瘦的下巴擱在膝上,回想起他那一夜溫暖的懷抱。
他當然是恨她的,怎麼能不恨!只是除了恨之夕卜啊!他說她不懂的到底是什麼?
她早該知道梅琳妲是不會放棄的。純琬看著客廳中高大俊美的褐髮男子,直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論從哪一方面來看:蓋文.康諾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他卻曾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魔。因為他,她有半年的時問都需要借助安眠藥才能安然入睡,而不會被自己的尖叫聲諒醒。
事情發生那一年她十七歲。醫生宣佈她被孿生妹妹割傷的右手從此再也不能彈鋼琴後,她接受梅琳妲的邀請到巴黎養傷,順便散散心,也是那對候,她認識了梅琳妲十九歲的哥哥蓋文。有一晚,蓋文帶著分酒意闖進她的房間,企圖強暴她,她拚命地掙孔、尖叫,卻始終無法掙脫他的箝制,終於梅琳妲聽見她的尖叫聲,衝進房間救了她。隔天,純琬帶著盤據心中長達半年的噩夢倉皇逃回紐約。
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經歷妹妹的背叛、父母的不諒解、再也不能彈琴的殘酷現實,和差點被強暴的疆夢,她原本純真無染的世界在一瞬間崩毀,支離破碎。
「嗨!好久不見。」蓋文綻開笑容,對她輕聲打了招呼。
「呃。」純琬僵硬地點點頭,仍站在通往客廳的通道上,不打算前進半步。
彷彿看出她防備的態度,蓋文有些沮喪地擠出苦笑。
「梅琳妲的動作真慢,換個衣服也要那麼久。」
「好啊!才讓你等個幾分鐘而己,就說我壞話。」梅琳妲身著一襲水綠免的雪紡紗洋裝翩然下樓。
「你確定你真的只是要去酒吧喝酒聽音樂?」蓋文看著妹妹一身盛裝打扮,打趣道。「嘖嘖嘖,你還戴上新買的珍珠耳環,果然是女為悅己者容。」
純碗聞言,愣了一下,故作不經意地問:「梅琳妲,你還約了別的朋友嗎?」
「沒有啊!就我們兩個和『司梳』蓋文.康諾先生。」
「她呀,只有為了她的希歐多爾才會這麼盛裝打扮。」
她的希歐多爾?!蓋文的話彷彿一記響雷震得純碗腦中亂成一片。不期然,一股酸味湧上喉頭,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朵拉,你別聽蓋文胡說,希歐多爾可能連我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梅琳妲橫哥哥一眼,語氣中隱隱有絲悵然。
純琬望著好友粉頰上兩抹不甚明顯的嫣紅,忽然之間有些不安。
為什麼不安?就算梅琳妲真的喜歡上子真又怎麼樣?
報本不關她的事,她對他只是覺得很抱歉而己……
「朵拉,你在想什麼?」
純琬連忙回過神。「沒什麼。你這件洋裝會不會太薄了一點?最近天氣變冷了。」
「應該還好啦。」梅琳妲不太在意地。
她一手勾著蓋文,一手拉著純琬,興奮地走向大門。
「走了,走了,今天一定要讓希歐多爾點頭幫我錄專輯。」
「哈啾!」梅琳妲以面紙捂著口鼻,又打了一個噴嚏。酒吧裡的小桌上堆滿了用過的面紙團,她原本高挺的俏鼻變得通紅,明亮的大眼也泛著血絲。
「梅琳妲,你還好吧?」純琬擔心地輕問,伸手輕觸她的額頭。
「不好。」梅琳妲可憐兮兮地噘著小嘴咕噥道,目光一觸及台上生面孔的鋼琴手,整張小臉又垮了下來。
蓋文同情地看著妹妹。「看來你那個希歐多爾是不打算來了。」
「似乎是如此。」梅琳妲希冀地又望了一眼緊掩的酒吧大門,最後仍舊失望地調回目光。「只好改天再來看看了。」
蓋文扶著妹妹站起身,見純琬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挑眉詢問地看向她。
「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那我送梅琳妲去看完病之後再來接你。」蓋文提議道,努力想在純琬面前表現出體貼的一面。
「不用了,我待會坐計程車回去就行了。你好好照顧梅,琳妲。」
「那……好吧,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如果叫不到車,儘管打電話回去,我再來接你。」蓋文叮囑道。
「嗯。」純琬不甚熱絡地輕應了一聲,對於他的體貼彷彿視而不見。「好好照顧梅琳妲。」
蓋文扶著妹妹走向門口,忽地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純琬,沒頭沒腦地輕歎一句,「你似乎從來都不懂。」
純琬聞言不禁一怔,才回過要問他,他已經扶著梅琳妲走出酒吧大門。
該死!她暗咒了一聲。又一個人說她不懂,但她到底該死的不懂什麼,卻沒有一個人肯好心的告訴她答案。
「希歐多爾還是沒來。」渾厚的男聲在她上方響起,「你去育幼院沒看到他嗎?」
純琬抬起頭望著酒吧老闆。「我們沒說到什麼話,不過他看起來一切都很好。我不覺得他需要別人去救他。」
「顯然你並不懂。」
「不懂什麼?」純惋努力沉住氣,平和而有禮的問道。但她發誓.只要再有一個男人她不懂,又不告訴她答案,她一定會拿桌上的玻璃杯狠狠往他頭上招呼。
「不懂他的傷是在很深的心底。」酒吧老闆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有一陣子他有酗酒的習慣。」
「酗酒?」純琬詫然地微揚音凋。「為什麼!他根本就喝不醉。」
「看來你和他真的滿熟的。」酒吧老闆唇邊微露笑意。
「那陣子他幾乎每天都試著要灌醉自己,後來有一天,他喝掉了兩瓶伏特加之後,開始歇斯底里的大笑。那時候我以為他終於喝醉了,但他卻忽然停住笑,澀澀地說:『為什麼喝不醉?為什麼別人可以借酒澆愁,我卻不能?說不定只要喝醉了,我就不會再想到她。』」純琬心中一凜。「她是誰?」
酒吧老闆聳聳肩。「好問題,不過我也不知道,應該是他愛的女人吧。」
一股憤懣倏地湧上她心頭。原來他離開合灣自我放逐報本就不關她的事,只不過是他自己為情所困罷了,那她又何必該死地、無聊地又可笑地為他自我放逐的事而感到愧疚?
純琬猛地站起身,放下酒錢。「我相信等他遇到另一個看對眼的女人,他那個在很深的心底的傷絕對會自動痊癒,根本用不著我救他。」
「你嫉妒『她』,。」
「哈。」純琬回到頭,對著酒吧老闆狠用力地笑了一聲。「我為什麼要嫉妒一個連見都沒見到的女人?太可笑了。」
「誰知道呢?或許你該問問你自己。」
「我……」她遲疑了一秒鐘,跟著執拗地撇過頭。「我才沒有嫉妒那個女人。我只是覺得他很可笑,為了一個女人自甘墮落,捨棄自身的天賦不用。」
「那是因為你沒有愛過。」
「我……那不干你的事。」被戳破的心事讓純琬顧不得禮貌,憤然轉頭離開。
愛?什麼叫愛?她曾經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愛她,但是當她的手再也不能彈鋼琴時「愛」她的父母把她送到瑞士去讀寄宿學校,「愛」她的多洛夫斯基老師從一週一封信到後來音訊全無,而「愛」她的孿生妹妹更是她一切不幸的開端。所謂的愛全都是騙人的東西。
全都是騙人的!
純琬走出酒吧,仰頭望著夜空昏黃的弦月。一陣夜風撲面,她打了個寒顫,掛緊夕卜套低頭走向協和廣場。
子夜時分,廣場上並沒有多少人,她在路燈旁的椅子坐下,呆望著手中被捲成數圈的皮包背帶。
是的,她氣他為了一個女人捨棄自身的天賦不用,寧願窩在小酒吧浪費生命。但她也明白心裡那股複雜的感覺不只是憤怒,一股噬人的痛楚由她心中的某一處慢慢擴撒開來,彷彿有只小蟲一口一口地啃咬著她的心。
這種感覺會是嫉妒嗎?但怎麼會?她知道嫉妒是什麼滋味,她會氣憤,她會不甘,但不會這麼……痛。
更不會計人想哭……純琬伸手摀住微顫的唇,忍著不讓眼眶中莫名堆滿的淚水落下。為什麼她會想哭?她巳經好久沒有掉過一滴淚了。
驀地一雙大手不規矩地欺上她的肩。「小妞,一個人呀!要不要我幫你暖暖身子。」
「別煩我。」純琬冷聲喝道,不耐煩地揮開那人的手。
「嘖嘖嘖,小妞,別那麼冷淡嘛!夜深人靜的,咱們倆正好可以樂一樂。」
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直竄入她鼻中,眼前被酒意熏紅的猙獰面孔終於讓純琬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
「走開!」她用力想推開他,但雙手反倒被他一把抓住。
「用不著害羞。」那男人箝住她的手,淫笑著逼近的臉孔顯得格外駭人。
「放開我。」純琬放聲尖叫,抬起長腿用力踹向那男人的重要部位。
那男人一吃痛,鬆開捉住她的手,純琬連忙趁這機會逃開,亻旦還沒來得及跑遠,便又被他抓住腳踝,她整個人向前亻卜倒在地,便被拖了回來。
「臭婊子。」那男人忍著痛啐道,一手揪住她的衣領,另一手則高高舉起止要揮下。
純琬認命地閉上雙眼,但預期中的巴掌並沒有落下,反倒聽見那男人一聲慘叫。她急忙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見子真抓住那男人的手,迎面賞他一記重拳。
那男人踉蹌了一步,伸手抹去鼻中流出的暖熱液體,殷氣騰騰地瞪視著子真。「你是哪個該死的鬼。」
子真沒開口,眼中的殺氣更勝那男人。
兩個男人互瞪對方半晌,忽然那男人呼喝一聲,衝上前來,子真閃過頭一拳,但腹部卻札札實實地吃了他一拳。但那男人並沒有佔到多少優勢.,挨了一拳後,子真抓住他的右手,跟著一記手刀猛欣向他後頸。
純琬看著兩人扭打成一團,幾乎無法呼吸。每看到子真挨了一拳,她的心彷彿也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兩個男人身高相仿,那男人的體型雖比子真粗壯許多,但子真的技巧卻遠勝到他,纏鬥半晌,勝負依舊未分。
忽然銀光一閃,那男人從腰際抽出一把匕首,猛力刺向子真,他以手鉻擋,跟著一記猛摯直取那男人的面門。
那男人直挺挺地往後倒在地上,沒有再爬起來,子真也因為用力過度,整個人仆倒在地。
一切彷彿就在一瞬間結束,純琬捂著唇,驚叫聲仍梗在喉中發不出半點聲音。她驚愕的目光由倒在地上的男人緩緩移向掙扎著爬起身的子真,昏眩的意識迅速恢復,她連忙衝上前扶住他。一股暖熱黏調的液體從他的掌心沾染上她的手,她藉著街燈一看,觸目驚心的血紅讓她狠狠倒抽一口氣。
「老天,你的手!」難以言喻的心慌揪住她的呼吸,豆大的淚水無意識地滑落兩腮。
「你真的在乎嗎?」子真推開她的攙扶,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純琬拉出白絲襯衫的衣擺,用力撕成長條狀,跟著追上子真的腳步,小心翼翼地替他將手上的傷包紮好,擔憂地看著他,顫聲問:「很痛嗎?我帶你去看醫生,絕對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那不正好。」子真嘲弄地輕笑,低頭凝望著純碗替他包札好的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一雙『神的贈禮』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