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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新龍門客棧二)典心 - 口下留人

(新龍門客棧二)典心 - 口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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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心 - 口下留人                 (新龍門客棧二)


  為了保全爹爹肩上那顆胖腦袋,劉丁兒哭哭啼啼的戴上鳳冠,被迫嫁給獨眼將軍為妻。
  京城裡人人都在傳說,那個男人粗暴而冷酷,
  不但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還會拿那些叛軍的腦袋來喀喀喀的猛啃。
  嗚嗚,太可怕了!
  難道,他對她也頗有「胃口」
  否則,怎會像嘗味道似的吮著她的唇兒不放,還對著她的頸子又啃又舔,活像是想一口吞了她……

  雷貫天是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猛將,
  他本想盡速解決婚事,擄了新娘就回北方定居,
  誰知這顆小肉包一哭二鬧三開溜,非但不肯乖乖就範,還找來京城龍家當靠山,妄想「休夫」。
  內憂外患逼得他狂怒不已,這才明白,
  原來,娶個老婆比打仗還要累人……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TOP

楔子   

  咕嚕——

  晌午時分,郊外的涼亭裡,響起奇異的聲音。

  一個身穿華眼的中年男人,坐在石椅上歇息。他拿著絲質手絹,擦拭著胖臉上的汗,雙眼卻像是被黏住似的,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前方的石桌。

  石桌上,擺著一籃熱呼呼的包子。

  包子,熱騰騰、軟呼呼的包子呢!那誘人的香氣鑽進鼻端,劉廣肚子裡的饞蟲,發出一陣更激烈的鼓噪,讓他餓得頭昏眼花,全身軟綿綿的。

  咕嚕嚕——咕嚕嚕——

  「喂,這些包子到底是誰的啊?」劉廣開口問道,急著找出包子的主人,想買幾顆來填肚子。

  亭內亭外卻靜悄悄的,瞧不見半個人影,更沒聽見人聲回答,只有幾隻春燕縮在亭樑上,歪著腦袋,對著他瞅瞅瞅的亂叫。

  暖暖的春風吹過,帶來一陣清新的花草香氣。亭外春暖花開、風和日麗,劉廣卻視而不見,只能對著包子猛流口水。

  他是京城嚴家的大掌櫃,每日經過他手中的銀子,多得難以計數。只是,這會兒他正餓得慌,而銀子不能填飽肚皮,可比不上眼前這籃包子來得實在。更何況,他比尋常人貪吃,根本經不得餓——

  咕嚕嚕——咕嚕嚕——

  饞蟲們又在造反了,劉廣摸摸肥嘟嘟的肚子,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今日清晨,他去鄰近的城鎮收租,原本還有著小廝伺候、護衛隨行,一群人浩浩蕩蕩,收了田租就準備打道回府。離京城十多里處時,他一時內急,進了草叢解手,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隨行的小廝、護衛,連同馬匹毛驢,竟然平空消失,全跑得無影無蹤。

  咦,那些冤崽子們,該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扔下他先回去了吧?!

  他又氣又疑,揣著懷裡大把的銀票,在暖暖春陽下,氣喘吁吁的邊走邊罵,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座涼亭,整個人早已是又餓又渴。

  亭內空蕩蕩的,只有石桌上擱著一籃包子,不知道是誰放在這兒的,他在桌邊等了半晌,也不見主人出現。

  咕嚕嚕——咕嚕嚕——

  饞蟲沖腦,劉廣看著那籃包子,舔舔嘴角,再也忍耐不住了。

  唉啊,他要是再不吃,包子可就要涼了。這包子啊,一旦擱涼了,那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了,不如他做做好事,趁著包子還熱呼的時候,先吞吃入腹,也祭祭自個兒肚子裡的饞蟲。

  主意既定,他伸出胖手,迫不及待的挽起袖子,雙手各抓起一個包子,急忙往嘴裡塞。

  呼,這個好、這個好,包子面皮軟呼呼的,餡兒卻軟滑燙口,一咬就滿嘴的油,肉末、蔥末剁得細膩欲化,見筋不見骨,帶肉不帶皮,雖然比不上他家丫頭做的美味,卻也挺合他的胃口——

  像是算好時間似的,驚天動地的馬蹄聲,伴隨著咆哮陡然響起,八匹駿馬不知從哪裡竄出來,把亭子包圍得水洩不通,男人們翻身下馬,握著閃亮的大刀,殺氣騰騰的擠進亭子。

  劉廣嘴裡那口包子還沒吞下去,那幾把大刀就架到他脖子上來了。

  「大膽賊徒!」

  「竟敢偷吃雷將軍的包子!」

  「割了他的舌頭!」

  男人們叫囂怒罵,個個面目猙獰,劉廣則是目瞪口呆,茫然的看著這群突然冒出來的凶神惡煞,手裡還抓著咬過一口的「證物」。

  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披著猩紅色的大氅,面無表情的在石桌旁坐下。

  那人滿臉亂糟糟的大鬍子,完全不修邊幅,左眼還戴著黑布眼罩,遮住猙獰的刀傷,完好的右眼則冷冷的瞪著劉廣,那銳利的眼神,可比冰刃還要刮人,讓人打從骨子裡發寒。

  「雷、雷將軍?」劉廣吞下嘴裡的食物,小心翼翼的求證。

  大鬍子後的嘴動了動。

  「雷貫天。」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嚇得劉廣臉色一白,差點就要昏過去。

  完蛋了,他竟然吃了雷貫天的東西?!

  「呃,請雷將軍見諒,小民——小民是一時餓昏了,所以……」他吞吞吐吐的說道,胖腦袋垂得低低的。

  「少囉唆,那可是雷將軍的午飯,你竟敢吞吃了!」一個持刀的大漢嚷嚷著,黝黑的大臉逼得好近。

  「我——我——」劉廣急得快哭出來了。

  嗚嗚,他不過是吃了個包子啊,沒那麼嚴重吧?

  「說,你要怎麼賠償將軍?」

  「呃,那、那、包子還給您——」他伸出顫抖的胖手,把包子擱回石桌上,想要物歸原主。

  鏘鏘!

  又有兩把刀出了鞘,緊抵到他脖子上。

  「包子都被你咬了,難道你要將軍吃你咬過的包子?!啊?」男人們吼叫著,一副深受其辱的模樣。

  「不、不是的——」劉廣用力搖頭,連忙從袖子裡掏出錢袋,把銀子全倒在桌子上。這堆銀兩,可是足夠買上幾十籠的包子。「我再補些銀兩,就當作是賠償——」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漢子就粗聲打斷他。

  「將軍不缺銀兩。」

  劉廣喘了一口氣,不得不問。

  「那將軍缺什麼?」

  聽見這句話,那幾張原本凶神惡煞似的臉,突然變得和藹可親,鋼刀也紛紛撤下。

  「算你運氣好,將軍正好缺個老婆。」對方笑咪咪的說道,還親切的拍拍他的下巴。

  「嗄?」

  雷貫天缺個老婆,關他什麼事?總不會是要他嫁過去吧?

  「你不是有女兒嗎?」

  「我是有女兒,但是——」

  對方咧著嘴,衝著劉廣笑。

  「很好,那就讓你女兒嫁給將軍吧!」

  「是啊是啊,算你這胖傢伙有福氣,今後你女兒就是將軍夫人了。」一名大漢伸手勾搭著他的肩。

  「這樣的好事,可不是人人都遇得到的。」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要記得去廟裡上香拜謝,知不知道?」另一名大漢拍拍他的臉,還露齒吆喝著。「來啊,大夥兒來跟將軍的岳丈道賀啊!」

  說著,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輪流重拍著劉廣的背部,慶賀他賺到一個女婿。那重重的手勁,拍得他岔了氣,劇烈的咳了起來,眼裡也擠出淚來。

  「瞧瞧,他高興得都哭了!」有人嚷道,男人們愉快的大笑。

  劉廣邊咳邊喘,胖腦袋像博浪鼓般猛搖,好不容易才順過氣兒。「不是不是,各位壯士誤會了,我怎能拿女兒來賠償將軍——」

  鏘鏘鏘鏘!

  刀子全數出鞘了。

  「你竟敢不同意?」

  「媽的,這傢伙簡直不識好歹!」

  「別攔我,讓我剁下他的腦袋!」

  男人們揮舞著刀劍,扯著嗓子咆哮著,一個比一個吼得更大聲,像是被激怒的野獸,全都張大了嘴,在瑟瑟發抖的劉廣耳邊狂吼。

  驀地,始終沉默的雷貫天,舉起一隻拳頭。吼叫聲瞬間全停了,男人們全數噤聲不語,亭內陷入岑寂,只聽見劉廣慌亂的喘息聲。

  那只幽暗深邃的黑眸,緊盯著他那張汗水涔涔的胖臉,強大的壓迫感,讓劉廣緊張得手足無措。雷貫天的眼神,可比那幾把大刀,更讓他魂飛魄散。

  「你不願意把女兒嫁給我?」雷貫天問道,低沉的嗓音裡蘊涵著不耐。

  「呃——這——那個——這個——」

  不願意!不願意!他當然不願意!

  劉廣在心中吶喊著,卻沒膽子動一下嘴角。

  看這些人的臉色,他要是膽敢張嘴說個「不」字,肯定就要身首異處,把胖腦袋留下來,給雷貫天當球踢,好讓他消消氣。

  肥嫩的臉上滲出了點點汗珠,各種恐怖的景象,在劉廣腦子裡亂轉,眼下除了點頭答應外,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主意既定,他硬著頭皮,向前拱手為禮,使出緩兵之計。

  「將軍願意娶小女為妻,劉某當然欣喜萬分,只是這樁喜事,可得要從長計議,不如先讓我回去準備,咱們改日再來詳談?」他擠出笑容,嘴上的客套話說得十分流利,腦子裡卻是在盤算著,該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帶著寶貝女兒們逃出京城,躲到南方去避避風頭——

  雷貫天眼中的光芒一閃,大鬍子後的嘴角揚起。硬如巨石的拳,重重的往桌上一槌。

  「好!」他大喝一聲。

  那個「好」字,活像旱天炸雷似的響起,正在考慮該乘車還是坐艙落跑的劉廣,被轟得腦內嗡鳴,胖大的身軀不由自主的連退數步。待他回過神來時,這群凶神惡煞已經如來時一般,迅捷的撤出亭子,跨步回到坐騎旁。

  雷貫天扯住韁繩,單膝入蹬,俐落的翻身上馬。坐在黑馬上的他,看來更加的威武懾人。

  「就這麼說定了,明日午時,我就登門迎娶。」他朗聲宣告婚約成立,然後一扯韁繩,領著屬下們追風逐雷似的離去,馬蹄聲轟隆隆的遠去,大隊人馬轉眼就沒了蹤影。

  劉廣站在亭子裡,雙眼發直的看著他們沽失的方向,久久無法動彈。

  明、明天?!

  不不不、不行啊!

  忽然反應過來,他瞪大了眼,捧著肥嫩三層下巴肉,露出驚恐萬分的表情!

  才一天的時間,根本就不夠讓他們父女逃命啊!

  春陽暖暖,和風徐徐,四周鳥語花香,而劉廣卻胖臉慘白,全身發冷,像是整個人被浸在冰水裡似的。

  他抓起桌子上的「證物」,然後抖著雙腿,淚眼汪汪的往嚴府的方向撒腿狂奔,急著去找人主持公道,保住他這顆胖腦袋。

  嗚哇,少主,救命啊——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TOP

第一章   

  京城之外,城南湖畔。

  湖岸綿延數里的桃花林旁,有座高牆大院的豪宅,高聳的圍牆,圈住牆內華麗的亭台樓閣。宅內花木扶疏,景色雅致,在春陽的照拂下,猶如一幅美麗的畫。

  穿過春花滿佈的小徑,在宅院的深處,有一座書齋。

  書齋內的陳設十分簡單,採用厚重色沉的黑色硯石、青銅,以及輕巧細緻的柳木,看來簡潔而典雅。

  在書齋外頭,那扇菱花紋的窗欞上,趴著四顆小腦袋。她們緊挨在一塊兒,緊張兮兮的往裡頭瞧,臉上都帶著惶恐不安的神色。

  四個少女都生得圓潤軟甜,滴溜溜的黑眼珠,配上粉嫩嫩的臉兒,讓人看了就想捏一把。

  她們是劉廣的女兒,一胎四胞的姊妹,因為生得極為相似,又打扮得一模一樣,同樣的丫鬟髻、同樣的輕暖綢衣、金繡花鞋,別說是其他人了,就連她們的爹爹都難以分辨。

  「怎麼樣?怎麼樣?」劉甲兒問,胖軟的身子直往窗台上擠。

  「少主沒說話。」劉乙兒小聲報告。

  「該不會真的要我們去嫁那個——那個——」劉丙兒甚至不敢說出那個男人的名號,光只是想到他,就伯得瑟縮不已。

  靠在最左邊的劉丁兒,伸出小手,輕拍姊姊的肩頭。「別擔心,少主一定會有辦法的。」

  想起自個兒的少主,四姊妹頓時湧現無窮希望,晶亮的眼兒全轉向書齋內,望向倚坐在黑硯石桌後,那個面目俊雅的白衣男子。

  她們的少主,可是航運首富的獨子嚴耀玉,放眼天下,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但富可敵國,兼而機深詭譎。她們從小到大,還不曾見過有什麼人、什麼事,能難得倒嚴耀玉的!

  看,少主要開口了!只要他一開口,她們就有救了——

  「沒辦法。」嚴耀玉慢條斯理的宣佈。

  啊?!

  此話一出,擠在窗口的甲乙丙丁全呆了。

  趴跪在桌前的劉廣,更是嚇得下巴都快掉了。他連忙掏掏耳朵,趕緊又問了一次。

  「少主,您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沒辦法。」嚴耀玉言簡意賅,語氣平淡的重複,揮動手中的狼毫筆,繼續批閱帳冊。

  不會吧,少主……少主不是無所不能嗎?

  劉廣挪動龐大的身軀,急忙往桌前湊,把胖臉貼在帳冊上,想引起嚴耀玉的注意。「可是,來龍去脈您不是都問清楚了嗎?既然如此——」

  「就因為問清楚了,我才會告訴你,這件事情我無能為力。」嚴耀玉擱下筆,淡淡的答道。

  昨日劉廣衝進書齋,又抖又哭的求他作主,幾刻之後,那些失蹤小廝與護衛們,也你攙我扶的爬回嚴家大宅。

  護衛們誠惶誠恐的報告,說是遇上了一隊蒙面大漢攔路奇襲,把他們敲昏,綁在離官道幾里外的樹林裡,這才會跟劉廣分開,沒能護送大掌櫃回府。

  這麼明顯的計謀攤在眼前,嚴耀玉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要你賠償,根本就只是個藉口。你也該看出,雷貫天是有心要你的女兒。」嚴耀玉笑容可掬的提醒。「他既然有心要你的女兒,哪裡還容得任何人阻止?」

  那個男人不但固執,而且極有耐心,一旦看中獵物,就絕不放棄。曾為了敉平某次叛亂,率領手下精兵,不分晝夜的緝捕叛軍領袖,一路追進大漠之中。

  這樣的男人,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會將任何阻礙放在眼中。

  「少、少主,求求你——」劉廣磕頭如檮蒜,胖腦袋在桌子上撞得砰砰作響。

  「那四個丫頭也是您看著長大的,總不能眼睜睜看她們進了虎口——」

  嚴耀玉拍拍他的肩。

  「別哭了,你想想,你女兒到底是嫁了個將軍,成了將軍夫人呢!就算是由我去挑,只怕都挑不到這麼好的歸宿。」

  「但是——但是——他他他——」劉廣抽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他會吃人啊!」

  關於雷貫天的傳聞不少,其中最為駭人的,是他那異於常人的「偏好」——

  他會吃人!

  人們都在傳說,雷貫天不但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還會拿那些叛軍首領們的腦袋來喀喀喀的猛啃。就因為如此,那些蠻族們,才會一聽見他的名號,就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作怪。

  除了征戰沙場之外,平時日於裡,他還在北方辟了一座牧場,身旁的奴僕屬下,據說不是缺手,就是斷腳。京城裡的人們議論紛紛,說他去年中秋吃了那個人的手,今年端午用這個人的舌頭包了粽子——

  聽見爹爹的哭喊,窗口的四姊妹已經嚇得面無血色,劉丙兒更是哇的一聲,怕得開始亂哭亂叫。

  父女五人全都慌得沒了主意,身為主子的嚴耀玉,卻淡然一笑,不痛不癢的答了一句。

  「喔,是嗎?」

  然後,他低下頭,逕自又開始批閱起帳冊。

  眼看主子撒手不管,劉廣心裡縱然有怨,卻也不敢吭聲,只能流著眼淚,走到門外把四個女兒召喚入屋。

  「少主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他透了一口涼氣,淒淒然的望著女兒們。「既然躲不掉,那麼,咱們總得決定,待會兒是誰要被吃——不,被嫁——」

  在一片嚶嚶啜泣聲中,劉廣用發顫的胖手,做了四張紙簽,其中一張用艷紅的硃砂筆,畫了一枚血淋淋的圓圈。然後,他把紙簽扔進青玉筆筒裡,晃動幾下後,就拿到女兒們的面前。

  甲乙丙丁縮在牆魚,恐懼的瞪著爹爹懷裡的青玉筆筒,誰也不肯伸手,彷彿裡頭擱著的不是紙簽,而是致命的毒蛇。

  劉廣也在哭,胖臉哭得都發腫了。他狠下心來,把筆筒湊到甲兒面前,半逼半哄的抓著她的手往裡頭塞。

  「甲兒,乖,你是大姊,要勇敢一些。」事到如今,他非得挑出個「犧牲者」出來才行。

  甲兒的手抖啊抖,耗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從裡頭抓出一枚紙簽。她屏氣凝神,顫抖的拆開紙簽——

  就是這麼巧,紙上清楚出現那枚可怕的紅圈!

  「哇,我不要!人家要等旭日公子回來啦!」甲兒哀嚎出聲,圓潤的小臉上淚痕斑斑。

  劉廣哭著歎息,胖腦袋左搖右晃。「別指望旭日公子了。他幾年前就被夫人扔去外頭歷練,還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京城。」

  想到意中人遠在天邊,而自個兒卻被逼著「犧牲」,甲兒縮在妹妹們的懷裡,哭得肝腸寸斷,哀歎自己運氣如此差勁,竟然一抽就抽中「簽王」——

  驀地,遠方傳來一聲巨吼。

  「人呢?」男人的聲音吼道,聲大如雷。「人藏到哪裡去了?」可怕的咆哮,在嚴府內迴盪,伴隨著轟隆隆的腳步聲,逐漸逼近書齋。

  「你的女婿來了。」嚴耀玉好整以暇的說道。

  劉廣慘叫一聲,嚇得就地趴倒,像塊被人劇烈搖晃的嫩豆腐,全身肥肉齊齊顫抖,只差沒有當場挖個洞,把自個兒埋起來。

  腳步聲由遠而近,終於來到門前,接著就是一聲雷霆萬鈞的巨響,書齋的門被踹開了。

  砰!

  八個龐大可怖的男人,手持各式刀槍劍戟、斧鈸鉤叉,橫眉跨步的堵在門口。為首的那個男人凶性十足、須亂如草,身披猩紅大氅,長得最是高大魁梧,身上的傷痕也最多,左眼還戴著眼罩,一臉窮凶極惡的盜匪模樣,正是大名鼎鼎的雷貫天。

  嚴耀玉倒是處變不驚,意態悠閒的起身迎客。

  「雷將軍,別來無恙?」他笑意盈然,拱手為禮。

  幾年前西北大旱,當朝宰相邀集朝野共商賑災事宜,身為西北將軍的雷貫天,跟京城首富的嚴耀玉,還曾在宰相的府邸裡,有過一面之緣。

  雷貫天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略略一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

  「我是來帶人的。」他開門見山的說出來意,舉步踏入書齋,如鷹般銳利的眼環顧四周。

  即使穿的只是尋常衣裳,而不是禦敵的甲冑,眼前的雷貫天,仍是一副刀槍不入的無敵模樣,那獰猛的氣勢,總讓人又敬又懼。

  姊妹們眨著眼兒,瞄見那幾個屬下,其中一人還當真沒了左臂,恰好印證了那些流言,嚇得她們眼淚頻落,卻全咬著唇,不敢哭出聲。

  老天,說要娶妻根本只是藉口吧?!他一定是吃膩了粗皮厚肉的蠻族,想換換口味,挑個軟嫩的女人來吃。說不定才剛出城,他就會迫不及待的在路邊生火,把「新娘」當場宰了,烤來吃掉——

  雷貫天走到牆邊,居高臨下的睨著蜷縮得像球兒似的四姊妹,兩道剃銳斜飛的濃眉擰皺起來。

  「到底是哪一個?」他粗聲問道。

  甲兒捏著那張要命的紙簽,顫抖的踏出一小步。「是、是我——啊!」

  低怯的嗓音,化為驚恐的尖叫,她整個人轉眼間已經騰空,被拎到那張兇惡的大臉前,由得他鉅細靡遺的檢視。

  原本縮在旁邊的乙丙丁,因為心中不捨,全都克服恐懼湊了上來,捏著濕答答的手絹兒猛擦眼淚,依依不捨的跟姊姊道別。

  「嗚嗚,大姊,我們會想你的。」

  「是啊,以後都不吃豆沙包子了。」大姊去南方學了好吃的豆沙包子呢,嗚嗚,以後看到豆沙包子,她們就會想到大姊——

  「我們會留著豆沙包子祭拜你——」丁兒抽噎著,看見甲兒驚恐的表情,連忙改了口。「呃,不、不,是、是懷念你啦——」

  姊妹們正在哭哭啼啼,雷貫天卻陡然開了口。

  「不是這一個。」他轉過頭,炯炯有神的黑眸掃向那三張圓臉兒,像是在尋找獵物的猛獸。

  瞬間,三個人瞪大了眼,全都止了淚、停了哭。

  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姊妹三人全都感受到那「熱切」的視線,當下把性命擺中間,姊妹之情扔到一旁去,全都捨下淚漣漣的大姊,各自邁開腿兒,咚咚咚的往不同方向逃走。

  「哇!不要抓我!」

  「不是我啊,是大姊抽中的,你、你、你抓大姊去吃就好了——」

  「嗚哇嗚哇——」

  礙於門口有那幾尊「門神」擋路,三人壓根兒闖不出去,只能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書齋內亂繞亂撞。

  雷貫天擱下嚇軟了的甲兒,氣聚丹田,猛地爆喝一聲。

  「站住!」

  書齋之內,像是突然響起巨雷,黑色的昏眩感轟腦而來,炸得劉家姊妹們頭昏眼花,全都禁受不住那股強大內勁,當下腿兒發軟,全都像是中箭一般,砰砰砰的摔倒在地上。

  擺平「獵物」們之後,他大步走過去,就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輕而易舉的抓起跌得最近的乙兒,才看了一眼,就宣佈她「落選」。

  「也不是這個。」

  正往書桌偷偷蠕動,企圖躲到嚴耀玉身後的丙兒跟丁兒,狐疑的停下動作。

  唔,雷大將軍莫非是對「食材」不滿意嗎?太好了太好了,她們四個姊妹長得一模一樣,要是他不中意其中一個,其他的肯定也不入他的眼。

  抱持著這個念頭,姊妹倆也不再滿地亂爬了。眼看著雷貫天拎起丙兒,又低咒的放開,丁兒克制著逃走的衝動,僵硬的趴在原處,眼睜睜看著他大步走過來,單手把她拎了起來。

  呼,別害怕、別害怕,既然姊姊們都順利「過關」了,她應該也能安然脫身才是——

  灼熱的呼吸撲面而來,她被拎到他眼前好近好近的地方,恐懼讓她的胸口緊縮。兩人的視線才剛對上,她就嚇得寒毛直豎,連忙挪開視線。

  粗糙的大掌卻箝住她的下巴,不許她轉開腦袋,硬是強迫她抬頭,迎視他深幽而嚴厲的眸光。

  丁兒額上冷汗直冒,就像是被猛獸盯住的小鬼子,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險些就要蹦出來。

  嗚嗚,好奇怪啊,他還要看多久嘛?為什麼他盯著她看的時間,似乎比審視姊姊們要久得多?

  隨著時間的逝去,不安的芽苗,慢慢的從丁兒心裡鑽出來。

  「呃,那個——我、我跟先前那三個是一樣的。」她鼓起十八年份的勇氣,用蚊鳴似的聲音提醒他,就等著他鬆手「退貨」,便要滾到旁邊去,跟姊姊們窩在一起發抖。

  只是,雷貫天並沒有如她期待般鬆手,反倒半瞇著眼,端詳起手裡這張白裡透紅、紅中透粉的圓潤臉兒,撩開黑如墨染的髮絲,輕觸她的左耳,在那軟潤如膏的肌膚上態意摩挲。

  他掌上厚厚的刀繭,刷過她粉嫩的耳垂,帶來一陣奇異的刺激,讓她不由自主的輕喘一聲。那癢癢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縮著脖子想躲,要不是眼前情況危急,她說不定會笑出來——

  在她又閃又躲的時候,如悶雷似的嗓音響起。

  「是你。」

  「啊?」

  丁兒愣愣的應了一聲,看著他發呆。

  什麼?!這個男人剛剛說了什麼?是她聽錯了,還是他漏說了一個字,把那個「不」字給忘了?

  姊姊們的反應倒是比她快,確定挑選過程結束,新的「犧牲者」產生,立刻重拾說話能力,邁開腿兒撲圍過來,捏著手絹兒,哭哭啼啼的重演十八相送。

  「嗚嗚,小妹,我們會想你的。」

  「以後都不吃小籠包了。」小妹去南方學了好吃的小籠包呢,嗚嗚,以後看到小籠包,她們就會想到小妹——

  「嗯嗯,我們會留著小籠包祭拜你——」死裡逃生的甲兒抽噎著。「不是啦,是懷念你——」

  緬懷的台詞跟先前如出一轍,只是「犧牲者」換了人。丁兒瞪圓眼兒,看著姊姊們,恐怖感滲進小腦袋,她終於明白,雷貫天剛剛說了什麼,圓臉上的血色,唰的一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是她?!她被挑中了?

  這、這這這這——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她們四姊妹可是一胎四胞,模樣、性情可說是一模一樣,同樣貪吃、同樣膽小,就連意中人都是同一個。為什麼他淘汰了另外三個,卻獨獨選中了她?

  「把東西拿進來!」雷貫天對著門外大喊。

  一個杵在外頭的男人,急忙跑進書齋,解開手上的包袱。裡頭是一頂鳳冠、一件嫁裳,跟一塊祖宗牌位。

  只見那人先把牌位擺上,接著就拿著鳳冠嫁裳湊過來。丁兒心頭發寒,立刻明白,雷貫天是打算速戰速決,此時此刻就跟她拜堂成親。

  「哇,拿開拿開,你弄錯人了,不是我啊——」她用力想扭開頭,沉重的鳳冠還是當頭壓了下來,歪歪斜斜的扣在她的腦袋上。

  雷貫天的鐵臂把她圈得牢牢的,還能空出一隻手,拿著那件簇新的紅綢嫁裳,胡亂的把她又捆又綁,包成了一顆大紅粽子。

  「嗚嗚,我不要啊!」她哭叫著求救,被他的蠻力壓著拜了天地,又朝牌位磕了個響頭。「爹,救我啊!嗚哇,少主、少主——」

  劉廣自顧不暇,仍舊趴在地上發抖,壓根兒沒膽子上前救女兒,倒是嚴耀玉開口了。

  「雷將軍,請等等。」

  聽見少主的聲音,丁兒掙扎著轉頭,淚眼裡滿是期待,以為他終於良心發現,肯伸出援手了。

  只見坐在一旁的嚴耀玉,神態悠然的端起茶碗,像是看戲到中途,冒昧插嘴的觀眾,語氣中滿是歉意。

  「這幾個丫頭,前幾年都在江南學藝,幾日前才學成歸來。」他啜了一口熱茶,才又繼續說道:「我曾經許諾,只要這些丫頭們從南方學藝回來,就要讓她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雷貫天粗聲打斷。

  「我不管你先前有什麼打算。總之,今天我非把人帶走不可。」他倨傲的答道,獨眼中透露出勢在必得的決心。

  嚴耀玉也不以為忤,聳肩笑了笑。

  「如果將軍不介意,那就無妨了。」他溫文有禮的答道,又端起茶碗,慢條斯理的品茶,顯然是不打算再開口了。

  眼看最後一絲希望之火也滅了,丁兒萬念俱灰,顫抖的吐出一口氣,軟綿綿的掛在雷貫天的手上,不再浪費力氣抵抗。

  哀傷的淚水滑下粉嫩的臉兒,她可憐兮兮的抽泣,覺得自個兒的命運真是悲慘極了。

  昔日有花木蘭代父從軍,而如今她劉丁兒則是「代父被吃」,雖然也算是孝女一名,足以名留青史。但是,花木蘭還可以衣錦還鄉,她卻極可能連塊骨頭都不剩啊!

  確定新娘子到手之後,雷貫天抓起軟綿綿的丁兒,把她扛上寬闊的肩,連句客套話都懶得說,轉身就跨出書齋,筆直的往外走去。

  被倒掛在他肩上的丁兒,絕望得頻頻啜泣,只能勉強抬起小腦袋,透過朦朧淚眼看著親人們,在心裡無聲的道別。

  嗚嗚,爹爹,再見了。

  嗚嗚,姊姊們:水別了。

  嗚嗚,少主,丁兒要恨你一輩子啦,嗚嗚嗚嗚——

  在一片靜默中,大隊人馬扛著丁兒,轟隆隆的離去。直到那群鐵騎遠去後,劉家姊妹們才敢放聲大哭,一時之間書齋內哭聲震天,吵得屋頂都快掀了。

  在女娃兒們的哭聲中,嚴耀玉徐徐喝盡手裡那碗茶,接著撩袍起身,也朝書齋外走去。

  「走吧!」他說道,示意三姊妹們跟上。

  「少主,要、要走去哪裡?」甲兒走過來,哭得直打嗝。

  「去替丁兒籌嫁妝。」

  「丁兒不用嫁妝啦,她需要棺材。」乙兒堅信,只要一出京畿,小妹就會被那個可怕的獨眼男人吃掉。

  「嗚嗚,她會被吃得光光的,連棺材也不需要了。」丙兒更悲觀。

  愈想愈是傷心,姊妹們又哭了起來,抱在一起哀悼那即將被啃得光光的小妹。

  嚴耀玉卻笑而不答,信步往外走去,腦中已在盤算著,該替那小丫頭籌備哪些嫁妝。

  一路之上,他微揚的嘴角,始終噙著那抹意味深長的笑。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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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聲呼嘯,馬蹄飛踏,轉眼間大隊人馬早已離開京畿地界。

  雖說是陽春時節,但是入夜之後,郊野氣溫驟降,還是讓人冷得直打顫。雷貫天「挾持」著淚眼汪汪的丁兒,一路往北奔馳。

  事實上,她的眼淚從踏出嚴府大門後,就沒有乾過。

  直到這會兒月落烏啼,雷貫天在一條溪流旁勃馬停蹄,宣佈在此紮營休息時,她還是在哭,雙肩因為抽噎,不時一抖一抖的。

  溪流之畔,有處平坦的空地,四周有密林做遮掩,還有幾顆巨石屏障,是紮營的最好地點。他在巨石旁停馬,俐落的翻身落地,還把馬背上的丁兒拎下來。

  才一下馬,她就以火燒屁股的速度,連滾帶爬的逃開,緊縮到巨石之下,眨巴著那雙盈滿驚懼的眼兒,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小動物,一臉絕望的看著他。

  他擰起眉頭,跨步插腰,半瞇著獨眼看著她,覆蓋在嘴上的入把鬍子動了動,似乎是想要開口——

  「哇,不要、不要——」她哭著猛搖頭,根本沒辦法分辨,他張嘴是想說話,還是要咬人。

  濃眉間的結擰得更緊,雷貫天無言的抽出腰間的匕首,鋒利的刀刃在滿月的銀輝下,映出一片森冶的光芒。

  丁兒倒抽一口氣,嚇得沒了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把匕首朝她揮來。完蛋了!她要被殺了!啊、啊,救命啊!她要被——要被——

  咦?!

  眼前銀光亂閃,匕首在他手間翻轉飛舞,卻只是割裂她身上五花大綁的嫁裳,沒有傷到她分毫。那件縐巴巴的嫁裳,轉眼就成了幾塊破布。

  解除她身上的束縛後,雷貫天逕自起身,取下馬鞍上的長弓與箭囊,就往密林中跨步走去。

  丁兒癱坐在巨石下直喘氣,望著那消失在黑林裡的高壯背影,還沒來得及慶幸死裡逃生,就瞧見那些樣貌兇惡的男人們,早已迅捷的生起熊熊篝火,還從馬背上拿下一口好大的深鍋。

  一看見那口鍋,她的眼淚又給逼出來了。

  先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等等儀式,她可都被雷貫天壓著小腦袋做過了。只是,別的新娘子在儀式之後,是嬌羞的被送進洞房,而她卻是要被送進大鍋!

  看著篝火愈燒愈旺,大鍋裡的水冒出陣陣熱煙,丁兒啜泣的聲量也逐漸上揚,淚珠像是陽春小雨似的,浙瀝瀝落個不停。

  孫虎持著杓子,往鍋子裡探了一眼,確認熱水滾沸。巨石旁的嚶嚶啜泣,讓他好奇的回頭,一雙虎目在瞧見那張帶淚小臉時,訝異的瞪得好大。

  旁邊的江一刀拿出皮囊,朝沸水裡擱花椒與白鹽,隨口就問了一句。

  「怎麼了?」

  「這顆小肉包還在哭呢!」

  「不會吧,她都哭了大半天了。」江一刀也回過頭來,一問一答之間,用的都是毛烏素大沙漠以北,蠻族們通用的語言。

  雖說他們這群人都是漢家男兒,但是久住北方,跟蠻族們交流混處多年,早巳入境隨俗,說起蠻語順口過漢語。如今,才剛離開京城地界,就不知不覺改了腔調,說起北地的方言蠻語。

  「什麼肉包!」獨臂的霍達走過來,不留情的各賞兩人一枚爆栗子。「她可是咱們的主母。」

  旁邊的幾個人,紮好簡陋的營帳,綁好馬匹後,也紛紛聚攏過來,在丁兒旁邊圍了大圈。

  「她在哭什麼?」

  「大概是肚子餓了吧!」

  「唉啊,笨蛋,姑娘家成親,都是會哭的。」

  「不對吧,我看她不是因為成親才哭的。」瞧這小女人的表情,不像是嬌羞,倒像是恐懼呢!

  孫虎摸摸腦袋,忍不住插嘴。

  「我姊成親的時候,可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掉,還樂得連花轎都不肯坐,直接跳上馬奔去夫家。」

  「那是因為,你大姊嫁的是我。」霍達冷靜的補充。「她沒哭,倒是我哭了。」

  這群剽悍武猛的戰士們,像是參天巨木似的,聳立在她身旁聊得興高采烈,還不忘偶爾低下頭來,輪流湊近大臉,對著她齜牙咧嘴,擠出自以為親切和善的笑容,壓根兒就沒料想到,她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啥。

  透過她淚汪汪的雙眼望去,他們的笑容看來,可都不懷好意。

  那些人嘰哩咕嚕的說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在講啥,丁兒提心吊膽的猜想,他們是不是正在討論,該要怎麼料理她,煎煮炒炸或火烤?還是——他們在商量,哪個人要吃她的手、哪個人又要吃她的腳?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裡轉啊轉,她心驚膽戰的抖啊抖,笨拙的把手腳都縮捲起來,就怕他們討論完畢,就要撲上來咬她——

  啪!

  重物落地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幾隻用麻繩綁好的野兔子,陡然從天而降,被扔到大鍋旁邊。

  巨大的黑影,從密林中踏出,雷貫天走出密林,一頭的黑髮與黑鬚,在火光映照下,蓬亂如獅子的鬃。他的手裡還提著一隻肥美的野鹿,鹿首被一箭貫穿,早已沒了氣兒。

  「這也拿去煮了。」他沉聲下令。

  兔肉很快的下了鍋,丁兒跪坐在巨石旁,用小手拍拍自個兒心口,安撫因為緊張而紊亂的心跳。

  呼,不怕不怕,他們今晚要煮的是那些野味,而不是她。

  只是,既然有了她這現成的「食材」,為什麼雷貫天還要去獵這些野味?

  她困惑的探過腦袋,看著那個獨臂男人,俐落的把鹿肉斬塊下鍋,肥滋滋的鹿肉,在熱鍋中翻滾,還泛出一層油花。

  擱在心口的小手,不由自主的往下溜。丁兒嘗試的捏捏自個兒肚子上的軟肉,懷疑雷貫天是嫌她還不夠有肉,才暫時留她一條小命,打算多養她幾日,把她養得肥美些——

  「那是什麼?」醇厚低沉的嗓音,突然從腦袋上方傳來,嚇了她一跳。

  「啊?」

  「你脖子上的傷。」黝黑的巨掌掃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拾起頭來,半瞇的獨眼,審視著白嫩肌膚上的刺眼紅痕。「在哪裡弄傷的?」他不悅的問道,熱氣噴拂到她臉上。

  「那個——那個——就是——呃——」丁兒困難的吞嚥口水,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罪魁禍首」,卻不敢開口明說,只敢怯怯的伸出指頭,指著他那一臉的亂須。

  這一路奔馳,雷貫天始終緊抱著她,那把又粗又硬的鬍子,就在她水嫩的肌膚上刮來刮去,讓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跟一隻黥帽綁在一起。

  他立刻明白了。

  「你怎麼不早說?」雷貫天粗聲質問著,口吻裡充滿慍怒,不但絲毫不懂得反省,反倒還怪她「知情不報」,沒有盡早提出抗議。

  丁兒敢哭不敢言,只能委屈的咬著唇瓣,在他暴躁的責問下,又默默淌出兩眼的淚。

  雷貫天連聲低咒,跨步走到鞍袋旁,掏出一盒金創藥,丟到她面前,冷聲下令。

  「拿去抹在傷口上。」

  「嗯?」她用手背抹抹眼淚,發出困惑的鼻音,先是看看那盒藥膏,接著又抬頭看看他,遲疑著不敢伸出手。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難道要我動手?」

  一想起他那青筋賁結,像是能輕易捏碎她頸子的大手,即將親自為她「服務」,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不、不不不不不不用,我我、我、我自己來來來來就好了……」她結結巴巴的婉拒他的「好意」,探手抓起那盒藥膏,一寸寸的後退,努力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還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搖晃小腦袋。

  這麼顯而易見的恐懼,讓雷貫天臉色滿佈陰霾。

  他抓抓粗硬的鬍子,發出連串低咒,然後一旋腳跟,頭也不回的再度走入黑漆漆的曠野。




  這一次,雷貫天去得更久了。

  篝火由旺盛逐漸轉弱,羹湯終於足了火候,男人們圍在湯鍋旁,個個垂涎不已。而縮在角落的丁兒,趁著他們無暇分心時,偷偷摸摸的站起來,用烏龜行進的速度,很緩慢、很緩慢的往營火旁的草叢走去——

  那個可怕的獨眼男人久去不回,恐懼與壓迫感大幅減輕,一個大膽的念頭,悄悄的浮了出來。

  唔,雖說他們暫時不吃她,她還能留著一條小命。但是,難保哪一天獵不到野味時,他們就不管肥不肥美,直接把她這個「儲備糧食」扔進大鍋裡煮!

  一步、兩步——

  她看著幽暗的郊野,不敢回頭,偷偷摸摸的越過那些男人們的身後。

  三步、四步、五步下——

  繡花小鞋離草叢只有一步,身後突然傳來動靜,像是有人在呼喝嚷叫。

  丁兒全身僵硬,緊張兮兮的轉身,卻見霍達含笑揮手,大方放行,還回過頭,賞給那個喝住她的男人一拳,懲罰他的不識相。

  一陣熱潮湧上雙頰,粉臉羞成了紅蘋果,她立刻知道,對方是誤以為,她想進草叢去——呃,嗯——解放——

  只是,為了保全小命,她也沒時間害羞了,只能將錯就錯,紅著臉衝進草叢裡。

  營地四周的野草茂密叢生,有幾尺的高度,只要踏進幾步,就算是個大男人,也會在轉眼間沒了蹤影。

  丁兒起先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裡頭走,偶爾還不安的回頭,確定那些人全忙著吃飯,沒有追上來逮她。然後,緩慢的步伐逐漸加快,她屏住呼吸,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最後,她開始拔足狂奔!




  夜涼如水,黑漆漆的荒郊野外傳來一陣騷動,幾尺高的野車循線往兩旁傾倒。

  腳步聲逐漸逼近,一個粉潤的圓臉少女,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急呼呼的衝出傾倒的野草,往另一叢更茂密的草堆裡鑽,不分東西南北的亂跑亂繞。

  呼呼,她要逃!逃得愈遠愈好!

  少主那麼沒良心,她肯定是不能回嚴府了。唯今之計,只能南下,去找她心愛的旭日公子求救!

  按照夫人訂下的「課程」,旭日公子如今該是暫住在苗疆,卸下京城第一貴公子的身份,跟著蠱王專心學習商賈之術。她只要能爬到苗疆,找到蠱王當靠山,就能保住一條小命。

  只是,在找到前往南方的道路前,她得先走出這片該死的草叢!

  天邊明月露臉,四周慢慢亮了起來,她隱約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從無數的野草之後傅來,雖然微弱,卻很清晰。

  水聲?

  丁兒停下腳步,抓住兩旁的野草,狐疑的側耳傾聽。

  怎麼會有水聲呢?她是不是終於穿過草叢,找到另外一條溪流?

  在月光之下,她慢吞吞的循著水聲前進,過了好一會兒,才摸索到一條小溪旁。溪流穿過草叢,在這兒繞了個大彎,流速趨緩,沖積出一片淺灘,清澈的溪流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如一彎銀河。

  幾丈開外的淺灘處,傳來細微的潑水聲,丁兒警戒起來,連忙就地趴下,縮進草叢裡尋找掩蔽。

  水聲持續傳來,她偷偷摸摸的撥開眼前的密草,察看淺灘處的動靜。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可讓她的心跳差點停了。

  雷貫天!

  在淺灘上的黑影,竟然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獨眼男人。

  她必須好用力、好用力的咬住唇,才能把那些沮喪的呻吟,全數吞回肚子裡藏好。

  他沒理由大老遠跑來另一條小溪泡水,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車叢裡又跌又爬了那麼久,自以為是遠遠的逃開他們,實際上卻只是繞了個大圈,到了溪流的較下游罷了。

  膽小的天性,讓她不敢作聲,只能躲在草堆裡,匍匐著後退,企圖離開現場,圓亮的眼兒還緊黏在雷貫天身上,留心他的一舉一動——

  哇,她這才看清楚,他沒穿衣服耶!

  雷貫天赤裸著雄健的上半身,那潮濕的肩背佈滿無數舊傷,黝黑的肌肉在月光下發亮。就連那頭亂如獅鬃的發,也早已洗滌乾淨,被他找了條皮繩綁在腦後。

  如今,他正站在冰冷的溪流中,手持匕首,以刀鋒緊貼下顎,對著月光盈然的水面,一刀一刀劃過滿是糾須的臉龐。

  粗硬的黑鬚,在刀鋒下逐漸剃除乾淨,—張方正嚴酷的臉,清楚的倒映在水面之上。

  郊野間突然吹起一陣強風,拂動兩旁的野草,一根剛抽出芽來的嫩嫩春草,隨風在她鼻端搖來擺去,搔得她的鼻子好癢——糟糕,不好不好,她要忍不住了,她——她——

  哈啾!

  響亮的噴嚏聲,迴盪在溪畔兩岸,雷貫天驀地停下動作,如電般的眼光掃過草叢。接著,高大的身影就陡然離水,濺起大片水花,如鷹似鵝的朝她撲來。

  形跡暴露,她嚇得跳起來,抓起裙子就開始狂奔,妄想要靠著茂密的草叢,爭取到些許逃亡時間。

  偏偏忙中有錯,恐懼讓她摸不清方向,才跑沒幾步,她就覺得腳下一濕,刺骨的冰冷迅速浸潤薄襖裙。

  糟糕,她跑錯方向了!

  腦子裡剛閃過這個念頭,她已經收不住勁勢,撲通一聲的跌進溪水裡。

  冰冷的溪水灌進眼耳口鼻,讓她冷得胸口緊縮,衣裳全都吸飽了水,扯著她往水裡沉。她驚慌的胡亂掙扎,想要張口呼救,沒想到卻喝進了更多的水——

  一隻大掌探入水中,把她這只落湯雞撈出來。

  「站好!」

  簡短有力的命令,逼得她的身體北腦子更快運作,顫抖的腿兒迅速伸直。鞋底傳來細沙的觸感,她這才發現溪水的深度只及胸口,她只要站直,就沒有溺斃的危險。

  「咳咳咳、咳咳咳咳——謝、咳、謝謝——」她邊咳邊說,貪婪的呼吸著,一雙小手還無意識的揪著他的手臂不放。

  雷貫天看著那顆濕淋淋的小腦袋,幽暗的眸光中,閃過一抹光芒。

  「你來找我?」他問。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找他?她來找他?就像是一隻小晃子,主動來找一頭獅子?拜託,她又不是活膩了!

  「那麼,你想去哪裡?」他低語著,那隱含危險的語氣,遠比大吼大叫時更可怕。

  「呃——我——」她警覺起來,抬起頭來偷偷一瞄。

  沒有亂須遮掩後,雷貫天看起來反倒更兇惡可怕了!她可以清楚的看見,他那斧刻劍鑿似的深刻五官,以及斜劃過他左眼的猙獰舊傷。

  「你想逃走?」他又問,直視著她的眼兒。

  猜對了!

  她心虛的一顫,瞧見雷貫天的臉色陡然一沉,完好的右眼裡進射出熊熊的怒火。那可怕的神情,讓她驚駭的頻頻掙扎,但是他的雙臂如鐵鎖般困住她,她根本掙脫不開。

  情況危急,她只能把誠實拋到腦後,急著想擠出謊話來脫困。「不是的,你、你聽我說,我只是要——」

  還沒能想出適當的理由,那張沒了鬍子遮蔽的嘴,已經低頭朝她噬來。

  他先從她的唇瓣吃起!

  男性的呼吸封住她的口舌,他輕咬著她軟嫩的唇,充滿侵略性的舌頭破關直入。

  「唔唔——唔——」她恐懼的瞪大眼兒,從鼻子裡發出微弱的聲音,掙扎著想擺脫他的嘴,可是他卻像鐵了心,霸道的不肯放過她,反而進攻得更是猛烈。

  堅實火熱的身軀,有著奇異又陌生的溫燙,貼緊她瑟瑟顫抖的身軀。他的舌探入她的深處,仔細的挑惹侵佔,擒獲她生澀的舌尖,吮盡她的甜美,品嚐著她的滋味。

  嗚哇,他已經按捺不住,要嘗嘗「食材」的味道了嗎?

  淚水滑下粉頰,恐怖感揉和著某種陌生的感覺,在她四肢百駭內流竄。因為難以呼吸,她的神智逐漸昏沉,僵硬的身子也變得軟綿綿的,只能倚靠著他的身軀,任他為所欲為——

  終於,在丁兒快要窒息前,他放開了她。

  嘗過了味道,接著就是要下鍋了吧?!

  被「嘗」得唇兒微腫的丁兒,淚流滿面的被雷貫天抓起來,往營地走去,恐懼與寒冷,讓她不斷顫抖。

  他人高腿長,方向感又此她好得多,沒一會兒功夫,就越過那片草叢,走回溫暖的營地。

  規律的鼾聲在營地裡此起彼落,男人們吃飽喝足,老早已經躺下休息,各自夢周公去了。其中幾個,在睡夢中聽見動靜,只是探頭瞄了一眼,瞧見雷貫天陰沉的臉色,立刻又倒回毛氈上,聰明的閉眼裝睡。

  他的下顎緊繃,面無表情的拎著濕答答的丁兒,扔到篝火旁邊,先用巨大的身軀擋住她,擋住其他人的視線,接著就開始動手,剝除她浸飽了溪水的襖衣襖裙。

  「你、你做什麼?不要脫我衣服啦!」她急忙想搶回蔽體的衣物,可惜力不如人,濕衣裳還是一件件被剝下,當場讓她「圓形」畢露。「嗚嗚——不要啦——求求你,我不會再逃走了——」

  厚重乾燥的披肩兜頭蓋了下來,她像是瞧見救命浮木,急忙拉緊披肩,圍住赤裸的粉嫩肌膚。乾燥的布料,有效的祛盡冰冷溪水帶來的寒意,她漸漸不再顫抖,牙兒也不再喀啦喀啦的直打架。

  雷貫天仍是僵著一張臉,抓起一條乾燥的棉布,蓋在她哭得一顫一顫的小腦袋上,開始又揉又搓,直到濕淋淋的長髮,逐漸恢復乾燥。

  到他終於停手的時候,她已經被搓搖得暈頭轉向了。

  「仰頭。」薄唇裡吐出兩個字。

  丁兒不敢反抗,怯怯的抬起頭來,露出一截白嫩嫩的頸。她揪著披肩抖抖抖的,就是不敢睜開眼睛,生伯看見他拿出匕首,準備割斷她喉嚨的可怕畫面——

  淡淡的藥香飄來,有著粗厚刀繭的指掌,沾取那盒被她扔在地上的金創藥,勻抹在她頸間的刮傷上。

  處理妥當之後,他抽出鞍袋裡的毛氈,鋪在火堆旁邊最溫暖的地方,然後緊抓著厚披肩下的丁兒,和衣在氈上側躺。那張嚴酷的臉龐,即使是閉上了眼,仍蘊滿著濃濃怒意。

  她不敢反抗,全身僵硬的躺了一會兒,才敢小小聲的開口。

  「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她哀求,還附贈兩聲啜泣。

  她很快就得到答案了。

  「不好。」雷貫天斬釘截鐵的回答,還把她溫軟的身子圈抱得更緊,大掌箝住她的腰,確定她只能乖乖躺在他懷裡,哪裡也去不了。

  篝火已滅,只剩下餘燼,營地四周逐漸變得好冷。丁兒蜷縮在那堅實如銅牆鐵壁的胸懷裡,自怨自艾的啜泣,源源不絕的淚水,流淌出眼眶,沾濕她的粉頰、沾濕了厚暖的披肩,也沾濕了他的胸膛。

  那一夜,嚶嚶的啜泣聲迴盪在營地裡,直到天色將明,才漸漸止息。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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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將軍回來了!」

  響亮的呼喝聲,在黃昏的草原上傳開。

  初春的塞外,翠草連天,在牧場外工作的人們,瞧見那八騎人馬,全都興高采烈的圍聚過來。

  雷家牧場在駝城外十里處,畜養著駿馬與牛羊。訓練好的馬匹,可以賣給馬隊商行,馱運商品出入邊疆;至於牛羊,一部分供應牧場內用,其餘的則是運送到駝城去交易,換取些新鮮蔬果與日常用品。

  丁兒出生在京城、學藝在江南,從小到大所見的都是雅致山水,從不曾來過邊疆。眼前平原落日的壯闊景致,讓她深受震撼,小腦袋左搖右晃,觀望著四周,就怕看漏了什麼。

  駿馬前行,遠遠的就看見一幅巨大的軍旗。

  那是雷貫天領軍時的旗幟,平時沒有兵爭的時候,就被插在雙柵巨木門前,成了雷家牧場的旗幟。

  「將軍回來了!」高處的岡哨傳來呼喝聲,朝下頭揮手示意。雙柵巨門發出刺耳的巨響,隨著鏈條的拖拉,緩緩的敞開。

  牧場圈圍著大片綠地,正中央有排石造大屋,右側是兩排馬廄,養著最精良的好馬。

  雷貫天疾馳至大屋前,這才勒住韁繩,馬頭在原地繞了半圈。還沒下馬,他已經放聲吼起來了。

  「飯菜呢?」

  大屋裡奔出一個福泰的婦人,雙手還直往身上的圍裙抹。「都準備好了,那鍋羊肉饃饃湯才剛起鍋上桌呢!」她笑呵呵的說道,拉住馬嚼環,拍拍長途奔波的駿馬。

  身後響起歡呼聲,男人們跳下馬背,迫不及待的往裡頭沖,個個都像是餓死鬼投胎。

  「太好了!」

  「劉大娘,這一路上,兄弟們連作夢,都會夢到你煮的好菜呢!」

  「啊,酒呢,快把酒也搬出來。」有人嚷著,一旁的奴僕立刻搬出幾大甕的好酒。

  至於丁兒,照例被雷貫天拎著進屋。

  那次月夜大逃亡失敗之後,她的行動就受到嚴密監視,雷貫天不許她再走出視線之外,無論上馬下馬,吃飯或是睡覺,他都像是拎小貓似的,拎著她走來走去。

  石屋的外表,看來粗糙陳舊,但是裡頭倒是整理得寬敞舒適。大廳裡放著十來張椅子,每一張上頭都鋪著柔軟的獸皮,中央的那張巨大石桌,則是擺滿著讓人垂涎欲滴的食物。

  男人們抽出隨身的匕首,削下一片片的羊肉往嘴裡塞,還有人抓起剛起鍋的土雞,就徒手掰撕開來,白肉黃油的雞肉肥得直滴油,熱騰騰的湯汁落了滿盤,就連冒出來的熱氣也是香的。

  飢餓感如潮水般湧來,肚子裡的饞蟲咕嚕嚕的叫著,讓丁兒忍不住也伸出筷子,跟著開始大快朵頤。

  此刻擱在眼前的飯菜,雖說都是粗食粗飯,比不上京城的美食來得精緻講究,但是跟旅途間的粗陋飲食相比,這些炒野蔬煮白肉,已經是難得的珍饉佳餚。

  又香又軟的米飯入口,她感動得想掉眼淚,但是才低頭扒了兩口米飯,再一抬頭,桌上的食物已經去掉了大半。

  這些男人們吃起飯來的狠勁,跟打仗時有得比拚,全都你爭我奪的直往嘴裡塞,動作較慢的丁兒,除了手裡那碗米飯外,根本搶不到其他的東西。

  她又扒了一口飯,圓亮的眼兒,盯著石桌另一端的蔥白炒羊肉,眼裡綻放著渴望的光芒。

  噢,她好想吃喔!

  但是,偏偏她的手沒這些男人們長,就算是站起來,只怕也挾不到。而且——而且——想要挾那道菜,就得經過「戰區」呢——

  丁兒抬起臉兒,看著那些正在搶食的凶神惡煞,懷疑自個兒要是探手去挾菜,他們說不定會把她的手也當成食物,抓進嘴裡咬!

  為了保住小手,她只敢默默扒著碗裡的飯,哀怨的對著那盤蔥白炒羊肉直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想像力太過豐富,她怎麼覺得,那盤羊肉突然間在她眼前放大了,還朝著她的碗飄浮過來——

  直到羊肉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才赫然發現,不是自個兒想像力豐富,而是那盤菜真的端到她眼前來了。

  丁兒又驚又喜的抬頭,正好瞧見雷貫天端著盤子,把盤裡大半的菜都倒進她的碗裡,白飯上轉眼出現一座羊肉小山。

  她雙眼發亮,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只是心裡的戒慎,讓她捏著筷子不敢開動,大眼兒裡滿是疑慮,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還特地為她把菜端過來——

  雷貫天仍是面無表情,臉龐略往左偏,用獨眼直視著她,薄唇威嚴的吐出一個字。

  「吃。」

  簡簡單單一個字,挾帶著強大威力,她像是收到指令的小兵,毫不遲疑的開始動作,端起碗來抓狂的開始扒飯。

  瞧她吃得臉兒都快埋進飯碗裡,劉大娘得意得呵呵直笑,挪動肥敦敦的身子走過來,把特地留下來的嫩雞腿子擱進她碗裡,還慇勤的問她合不合胃口。

  丁兒努力扒著飯,還分神拾起頭來,困惑的看著身旁的胖婦人。

  「別跟她說胡話,她只聽得懂漢語。」雷貫天開口。

  劉大娘才一臉恍然大悟,笑咪咪的改了口。「抱歉,我都忘了,京城裡的姑娘,是聽不懂我們這兒的方言。」她伸出胖手,直拍丁兒的肩。「乖,快吃,千萬別停口,來,多吃一點、多吃一點,可別客氣。」

  「嗯——好、好——」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又扒進好大一口飯菜。

  餐桌上戰況方酣,酒甕很快就空了,兩個奴僕又各捧了兩甕進來,開了封泥,替男人們倒酒。

  「洗澡水都燒好了嗎?」劉大娘問。

  「是。」

  「那就提進房裡去準備著。」

  奴僕連聲應和,急忙擱下酒甕,三步並成兩步的衝出去提水。

  洗澡水耶!

  一聽見洗澡二字,半埋在飯碗裡的小臉拾起來,她期待的眨著眼兒,很想開口跟眼前的親切大娘說,她也好想洗澡。

  連著幾天幾夜趕路,每晚都是露宿荒野,男人們不畏春寒,每晚都跳進溪水裡沐浴了事,她卻因為怕冶,已經忍了好多天沒洗澡了。

  劉大娘像是讀出她心裡的渴望,喜孜孜的打量她,愉快的說:「等會兒吃飽之後,我們就把你洗得香噴噴的,今晚好讓將軍——」

  那張親切的笑臉,在丁兒眼裡,突然變得好可怕。

  飯桌上響起一陣笑聲,男人們曖昧的擠眉弄眼,用肩膀互相輕撞,還咧著嘴嘿嘿直笑,全都意會過來,明白今晚可是將軍的洞房花燭夜。

  但是身為新娘的丁兒,臉上卻看不見半絲嬌羞的嫣紅,反倒慘白得像雪,連手裡的筷子也抖個不停,飯菜掉得到處都是。

  今晚?!他今晚就要吃她了?她才吃了一頓耶!他怎麼如此迫不及待,還沒把她養得肥美些,就要動口了?

  一旁的劉大娘還是笑咪咪的。

  「咱們將軍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今天晚上呢!」她的雙手又在圍裙上抹了抹,然後抓住丁兒的手臂,拖著她就往內室走。「走吧,熱水放好了,我帶你去洗澡!」

  「不要、我不要洗澡!」丁兒拚命搖頭,雙手抓住石桌邊緣,為了保住小命而努力,堅持不肯離席。

  「怎麼可以不洗澡呢?你一身髒兮兮的,將軍可不喜歡呢!」劉大娘毫不理會,堅持要把她洗得乾乾淨淨的,揪著又哭又叫的她,一步步往房裡拖去。

  「不要啊!放開我,我不要洗澡啊!我喜歡這樣髒兮兮的啦!你讓我就這樣髒下去啦——啊,你不要脫我衣服,我不要啊——」




  偌大的主房裡,擱著巨大的檜木浴盆,裡頭注滿了熱水,還灑了不少外族的珍貴香料,芬芳的香氣瀰漫室內。

  丁兒被剝得光溜溜的,啜泣的坐在浴盆裡,任由大娘拿著絲絡,仔細的又擦又洗。那身嬌嫩的肌膚,因為熱燙的浴水,以及絲絡的擦拭,浮現一層淡淡的嫣紅。

  那細膩如絲的肌膚,讓劉大娘嘖嘖稱奇,東瞧西瞧的把雷貫天帶回來的新娘看得通透,怎麼看就怎麼喜歡。

  一個月之前,主子宣佈要去京城娶妻,大夥兒當然沒意見,畢竟雷貫天也到了傳嗣的年紀,而雷家牧場的經營也上了軌道,就只缺一位當家主母。

  他們滿心歡欣的期待著,倒是沒想到,頭兒挑選的新娘,既不是纖細如花的絕代美人,也不是英姿颯爽的女中豪傑,而是這個豐腴軟嫩的小女人。

  木門嘎的一聲被推開,坐在熱水裡的丁兒,嚇得差點跳起來,就怕是雷貫天吃飽了正餐,準備回房來吃她這塊「點心」——

  門後的氈毯,在她驚慌的注視下被撩開,一個艷麗的北方佳麗,捧著乾淨的衣裳走進來。

  「大娘,衣裳我拿來了,就擱在這裡。」孫蘭放下手裡的東西,轉頭瞧見坐在浴盆裡的小女人,立刻雙眼發亮的湊過來。「唉啊,看看這身細皮嫩肉的,果然跟咱們邊疆的女人不同呢!」

  「是啊,也難怪將軍苦等了這麼多年。」

  這些年來,雷貫天可稱得上是「潔身自愛」呢!多少女人搶著投懷送抱,他全都不放在眼裡。

  孫蘭曖昧的一挑眼,想起剛剛在大廳裡,從丈夫嘴裡聽來的消息。

  「我聽霍達說,將軍還沒試過呢!從京城回來到咱們這兒,算算日子,也有六、七天了。」她嘖嘖的搖頭,讚歎雷貫天的自製驚人,竟然忍得了這麼多天。原來,將軍看似豪邁不羈,倒還懂得憐香惜玉,沒有在京城裡就餓虎撲羊。

  「苦等多年,當然得慎重些。」劉大娘嘿笑幾聲,拿著香料往丁兒身上倒,把她染得香噴噴的。

  孫蘭也撈了些香料,揉在丁兒的肩上,乘機吃足豆腐。那細膩柔滑的觸感,可讓她摸得捨不得鬆手。

  「這身細皮嫩肉,別說是將軍,連我這個女人看了都——」邊疆女子口無遮攔,行為更是遠比京城裡的姑娘大膽豪邁,一雙手竟然在她身上摸來摸去。

  「啊!」丁兒低叫一聲,縮進水裡,躲避那雙祿山之爪,大大的眼睛輪流在兩個女人身上轉來轉去,眼角還蓄著驚慌的淚滴。

  討厭、討厭,她們也想吃她嗎?她剛剛還覺得她們親切呢!原來,都只是為了吃她,才對她那麼好——

  「瞧你,怕成這樣子,臉色都白了呢!」孫蘭誤會了她的恐懼,以為她正為即將來到的洞房花燭夜緊張。「別擔心啦,做這檔子事啊,只有第一次會疼的。」

  「第一次?」丁兒劇烈顫抖,抖得連浴盆裡的水像沸騰似的水花亂濺。「不、不是只有一次嗎?」

  「一次怎麼夠?」兩個女人異口同聲。

  「那、那要分很多次嗎?」她已經哭出來了。

  嗚嗚,不可以一次就把她吃乾淨嗎?難道他非得要分次食用,先吃她的手,再吃她的腳,讓她疼上好多次嗎?

  孫蘭搖頭。

  「我看,將軍那麼威猛,依他的胃口,一次應該是不太夠吧!」

  「不是應該,是絕對!」

  語畢兩人相看一眼,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好半晌笑聲方歇,卻見浴盆裡的小女人,嚇得半張臉兒縮進水裡,咕嚕嚕的直吐氣,再不撈起來,說不定就要溺死在裡頭,劉大娘挽起袖子,探手進浴盆裡打撈。

  「好了好了,我看差不多該起來了,再洗下去,連皮都要皺了。」

  「不要!」同樣的台詞又冒出來了,這次丁兒是攀住浴盆邊緣,抵死不肯放手,只差沒有張嘴咬住木頭,強調誓死不離浴盆的決心。

  孫蘭也湊過來,加入打撈行列。

  「快起來,泡皺了就不好看了啊!」

  「不要、不要!你們放手啦——」丁兒像是被迫離水的魚,死命的掙扎,在浴盆裡亂踢亂踹,濺出大量水花,把其他兩個女人也弄得濕淋淋的。

  劉大娘抹掉一頭一臉的水,又哄又騙,硬是把她拖出來。「乖,你不要害怕,將軍會很溫柔。」

  姑娘家的新婚夜,難免會有些緊張,只是這位新娘未免也緊張過了頭,瞧她那拚命反抗的模樣,活像她們是要把她推上刑場,而非新婚喜床。

  大娘的話,讓孫蘭停下動作,好奇的發問。

  「頭兒會很溫柔喔?」她還以為,瞧雷貫天那豪邁的模樣,到了床上應該也是狂野派的呢!

  「呃,應該啦!」劉大娘不太有把握的回答,壓低了聲量說話。「我總得說得保守些,才不會嚇著她啊!」

  她已經快嚇死了!

  兩個身強力壯的女人,合力把丁兒拖出來,強壓著掙扎不已的她,替她梳整如流泉般的黑髮,再穿上細緻昂貴的白絲衣裳、紫緞紅綢領的外衫,然後像是祭品似的,端端正正的擱到喜床上頭。

  屋內佈置得很簡單,只在床上垂掛著紅紗帳,丁兒卻視而不見,坐在床頭抖個不停,眼角的淚滴,一滴又一滴落個不停。

  嗚嗚,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會遇上這麼可怕的事?她一直很乖啊,敬老尊賢、乖巧聽話,從沒做過什麼壞事,要是瞧見受傷的動物,還會從家裡偷出食物跟膏藥,救治那些動物——

  轟!

  巨大的聲音與力道,震得石屋都撼動了。

  屋內屋外都騷動起來,人們喊叫、馬匹嘶鳴,暮色漸濃的戶外,還可見到牧場北方亮起火光。岡哨上警號高響,所有人都拿著兵器往外衝,而她最熟悉的咆哮聲,在前院響起。

  「怎麼回事?」雷貫天朗聲吼著,手持大刀,大步跨上前來。

  「頭兒,有馬賊攻上門來了!」崗哨上的人答話。「那些冤崽子養的,用火藥破了咱們的北欄圈。」

  「媽的!」他低咒一聲,側首看向內室,眸中湧現擔憂。只是,轉眼之間,他的神情又轉為嚴酷無情,視線掉回眾人身上,再也不往內室瞧上一眼,那抹倏忽現滅的擔憂,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頭兒,咱們要怎麼做?」孫虎抓著鐵戟跑過來,還用手背抹掉嘴邊的菜渣。

  「那些馬賊既然敢來搶雷家牧場,就別讓他們失望。」他冷笑一聲,黑眸亮若寒星,神色格外猙獰可怕。「把他們全給我剿了,一個不留。」他舉刀上馬,發出一聲充滿戰意的狂嘯,嘯音在空曠草原上迴盪,刺得所有人雙耳發疼。

  男人們的好戰熱血,被激得沸騰不已,紛紛跨馬舉刀,臉上的表情滿是興奮。吃飯跟打仗,都是他們最熱愛的活動。

  「走,咱們去宰了那些王八羔子!」

  「哼哼,就當是飯後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不只是男人們奮勇爭先,就連女人們也不甘示弱,拿著弓箭與長刀衝出來,個個都豪氣干雲,不讓鬚眉。邊強地區民風剽悍,居民們性格剛烈,男男女女都是好戰份子,只要聽到有仗可打,沒有人願意缺席,全都搶著要去痛打那群不識相的馬賊。

  孫蘭跟劉大娘,看見大夥兒往外跑,自然也手癢得按捺不住。孫蘭性子急,北欄圈剛起火,她就已經奔了出去,興奮的神情活像是要去參加慶典。

  「你留在屋裡,千萬別出去!」劉大娘只來得及跟丁兒多吩咐一句話,然後就抽出插在腰後的菜刀,揮得虎虎生風,也衝出去殺敵。

  屋內屋外轉眼清場,原本人聲鼎沸的熱鬧石屋,霎時間變得靜悄悄的,只有遠方傳來金石交鳴的聲音,隱約還夾著馬嘶人吼,戰況似乎激烈得很。

  唯一置身戰事之外的丁兒,小心翼翼的踏下床鋪,在窗邊踮起腳尖,瞧著北欄圈處沖天的火光。

  人們都跑去參戰了,那,這會兒屋裡該是沒有人了吧?

  她躡手躡足的溜到門口,探頭往大廳裡瞧,卻只看見杯盤狼藉的景象,廳內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

  沒有人耶!真的到處都沒有人耶!

  那麼,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難道還傻傻的留下,等著雷貫天回來,一口一口吃了她嗎?不不不,她才不要分次被吃掉呢!

  丁兒顫抖的深吸一口氣,先感謝老天爺,賜給她這麼好的機會。然後,她抓起擱在桌上的一盞油燈,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出石屋,朝著與眾人不同的方向奔去。




  根據上次經驗,想要逃跑,靠她這雙腿兒是不夠的。所以,她得先找到代步的工具。

  馬廄就建在石屋旁,裡頭多的是神駿的千里馬,她只要能偷出一匹,就可以趁著雷貫天在收拾馬賊的時候,騎馬逃得遠遠的。

  唔,雖然,她的騎術不太精湛:雖然,她也不認得路。但是,那兩個女人已經說了,雷貫天今晚就要「開動」,她要是再不逃,到了明天早上,只怕不是會少只胳臂,就是捨少條腿。

  她執著油燈,壯著膽子推開馬廄的門。牲口的特殊氣味撲鼻而來,裡頭的馬匹聽見陌生的腳步聲,開始焦躁不安,紛紛昂首噴氣,鐵蹄在地上亂踏。

  「噓,不要吵、不要吵,乖,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她連連噓聲,瞪圓了眼兒,在昏暗的馬欄問搜尋,想找只乖馴的好馬。

  馬兒看見陌生人,不安的直踱步,其中一匹甚至不懷好意的探出頭,張大了馬嘴,朝她的腦袋瓜咬去——

  喀!

  馬嘴偷襲失敗,被她驚險的閃過。只是,她顧了上頭,就忘了下頭,那件白絲袍的下擺,絆著她的腿兒,讓她一時重心不穩,整個人驚險的左搖右晃,然後——

  「啊!」

  慘叫聲與重物落地聲同時響起,她重重的跌在地上,手中的油燈離手,火星子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閃亮的拋物線,然後落在最裡面那堆準備給馬兒們吃的乾草小山上頭。

  她從來沒看過,火燒得這麼快!

  馬廄內瞬間亮了起來,火焰吞噬著乾草,貪婪的火舌開始四處舔噬,火苗迅速茁壯成火海,嗆鼻的濃煙飄散開來,馬匹的嘶鳴聲此起彼落,聲音在暗夜裡傳得極遠。

  她瞪大了眼,嚇得立刻跳了起來。

  「乖、乖,鎮定一點,別害怕,我馬上放你們出去。」她慌張地衝到馬欄旁,想抬起馬欄上的橫木放馬匹逃生,無奈橫木太重,她根本拾不動,一張臉兒因為用力,脹得紅通通的。

  火勢逐漸壯大,馬兒們愈來愈驚慌,她改換方法,半蹲到馬欄下,用肩膀抵住橫木,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顫抖的邁出一小步,好不容易才把那根橫木頂離馬欄上的凹槽。

  受驚的馬兒一見有路可逃,立刻狂奔而出,要不是她閃得夠快,肯定就要被踩死。

  樑柱受焚,嗶嗶剝剝的聲音愈來愈響,馬廄最裡頭的那面牆,已經被燒得半塌,還一路往外燒出來,著火的斷木如火雨般落下,燙得馬兒們更是慌亂。

  丁兒咬緊牙根,逐一把橫木頂開。但是,火焰吞噬乾草的速度,遠比她的動作快,一匹黑馬老早人立而起,焦躁的猛撞圍欄。

  「咳、咳咳咳,對、對不起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邊咳,一邊道歉,眼裡都是被煙熏出來的淚水。「別急,我這就放你出來——咳、咳咳咳——」她保證著,用疼痛不堪的肩膀,拚命的想把橫木頂開。

  接連頂開幾根橫木,她已經累得雙腿直抖,非得連連深呼吸,使出最後的一絲力氣,才把橫木移開。挪開橫木後,她已經力氣耗盡,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狼狽的摔跌在地上。

  被烈火烘烤得野性大發的黑馬,沒有像其他馬匹,撒蹄往外逃命,反倒人立而起,在她頭上昂首嘶鳴,高舉雙蹄,威脅的在空中揮舞,似乎是想踏扁她的腦袋。

  「啊,別踩我啊!我道歉就是了——啊——」雙蹄頹然踩下,丁兒連滾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緊閉著雙眼,舉臂高擋,等著那雙鐵蹄把她踏得粉碎——

  驀地,馬廄內響起驚天動地的咆哮,那聲音大如雷鳴,震得火雨狂落,緊接著就是一聲砰然巨響,在她腦袋上方的馬匹嘶鳴聲,瞬間沒了聲息,取而代之的是雜遝的人聲。

  「怎麼回事?」

  「馬賊繞到我們後頭放火嗎?」

  「快去取水救火!」有人喊叫著,分工合作的忙了起來。

  腳步聲、喊叫聲在她頭頂上方盤桓,除此之外,馬廄內還多了一股詭異的壓迫感。她害怕的睜開眼睛,發現眼前赫然多了一雙陳舊的靴子。

  那雙靴子,看起來還有些眼熟呢!

  丁兒緩緩抬頭,從那雙靴子,往上看至粗壯的大腿、腰帶、胸膛,緊跟著映入她眼中的,就是那張有如惡鬼般鐵青的面容,映著熊熊烈火的獨眼,一瞬也不瞬的瞪著她,活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當場大卸八塊!

  她一動不動的看了雷貫天半晌,然後咚的一聲,絕望的把髒兮兮的臉兒埋進發燙的土裡,企圖躲避他那殺人也似的視線。

  慘了,她死定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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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雷貫天氣得眼裡都快噴出火來。

  就連幾年前,那個表面投降,卻又夜襲舉兵,被他追殺進大漠的叛軍領袖,都沒能讓他失去理智,而眼前這個蹲在地上、不斷顫抖的小女人,倒是輕而易舉就讓他氣到快抓狂。

  短短兩刻鐘不到,她就燒了他的馬廄、放走他的馬匹,還一個勁兒的猛往鬼門關裡闖!

  看見黑馬即將把她踏扁,雷貫天憤怒的掄起鐵拳,重重的朝那匹烈馬揮出。

  黑馬受創,昂首痛嘶,龐大的身軀被這一拳揍得跌開來,側倒在地上喘息,馬首暈眩的左搖右晃,馬鬃散亂,四蹄都在顫抖,掙扎了半晌也站不起來。

  逃過一劫的丁兒,趴在發燙的泥土裡,堅持即使被泥土烤熟了臉兒,也不肯抬頭面對雷貫天。

  只是,他卻不肯放過她,單掌一抓,就把她揪了起來。

  「嗚哇,不要抓我!放開我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啊?不要啊!我不是要放火燒馬廄,是誤會啊、是誤會啊!你聽我解釋——」丁兒胡亂的掙扎,急忙想要求饒,但是一瞧見雷貫天鐵青的臉色,連篇的辯詞就縮回肚子裡,再也吐不出來了。

  她原本以為,那些馬賊攻上門來,足以讓雷家牧場的人們忙上整夜。哪裡知道,戰事會結束得這麼快,她還沒能上馬開溜,這些人就已經戰罷歸來,是他們太過神勇,還是那些該死的馬賊太不濟事?

  瞧見雷貫天轉身進屋,部屬們心裡發急,留下大半的人撲滅大火,其餘的也跟著擠進石屋裡。

  「頭兒、頭兒,請等等!」江一刀衝在最前頭,搶在門被重重關上前,擠身卡住門板。

  雷貫天回頭怒瞪,額上青筋暴起,沾了血的亂髮,如雄獅鬃毛般賁張,闊嘴吼出巨聲咆哮。

  「出去!」

  轟雷乍響,江一刀肩膀一縮,被頭兒的氣勢嚇得當真抽腿後撤。唯獨劉大娘不畏獅吼,堅持排眾上前,焦急的擠進來。

  「將軍,您先別生氣,肩上的箭傷得快些處理才行。」她盯著雷貫天肩上汩汩流出的黑血,心裡直發愁。

  那群馬賊的箭鏃上,全都餵了毒。將軍一馬當先,在馬賊間衝殺揮砍,卻中了一發冷箭。馬賊用的毒箭,毒性猛烈,換作是普通人老早就昏厥倒地了。他卻勇猛依舊,徒手折斷肩上的箭,繼續舉刀殺敵,絲毫不受影響,直到這會兒,染毒的箭鏃可還留在他肩頭上呢!

  怒吼的狂獅,總算不再咆哮,他深吸一口氣,把手裡簌簌亂抖的丁兒扔出去。

  「啊!」

  她發出一聲慘叫,耳邊只聽得到咻咻的風聲,接著就咚的一聲,不偏不倚的落在床上,小屁股被摔得好疼好疼。

  感覺到大難臨頭,她連伸手撫撫臀兒的時間都沒有,就掙扎著爬起來,把紅紗帳扯下大半幅,當作護身符似的,緊緊揪在胸前。

  「頭兒,你先坐下吧!」霍達勸道。跟在雷貫天身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瞧見主子這橫眉豎目的樣子,活像要氣得折壽。

  雷貫天全身緊繃,砰然在桌邊坐下,橫眉倒豎,滿臉都是暴戾之色,野獸般的目光狠狠盯著床上的丁兒,面目極是猙獰可怕。

  「你又想逃走?!」他大聲質問,肩上又湧出一股黑血,那股聲震八方的壓倒性氣勢,吼起來活像是要殺人。

  她驚跳起來,抓著破碎的紅紗帳,連忙爬到大床的最角落,跟他保持最遠的距離,眼中再度淚汪汪。

  嗚鳴,她最怕他吼了!

  爹爹曾說,這個獨眼將軍生來鐵嗓鋼喉,在戰場上對峙時,只要大吼一聲,就能讓敵將嚇得滾下馬,自動棄械投降。連桀騖的戰將,都不敵他的咆哮,她這個小女子膽小如鼠,他再多吼個幾句,她的心跳說不定就要停了。

  瞧見她的眼淚,他火氣更旺!

  「還哭!」一道黑血又泉湧而出,濺得衣袍濕了大半。

  丁兒又是一驚,大大的深吸一口氣,咬含住自個兒的唇,不敢再哭出聲,但大顆大顆的淚還是嘩啦啦的直掉。

  沒人敢求情,也沒人想求情。想到烈焰沖天的馬廄,跟跑得不見蹤影的馬匹,他們就心疼得直淌血。唉,就連那些馬賊所造成的損害,都還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呢!

  劉大娘瞧了她一眼,暗暗歎了一口氣,回神又專注在療傷上。她徒手撕開衣服,瞧見雷貫天肩上,那個黑黝黝的血窟窿。

  「將軍,這箭頭埋得太深,得用刀挖出來才行。」她慎重的說道,胖臉上滿是擔憂。

  「動手。」他不耐的答道,陰騖的黑眸,還是死瞪著逃亡失敗的小女人。

  孫蘭反應迅速,抽出隨身匕首。

  「來,用我的刀吧!」應付那群蹩腳馬賊時,她沒用到這把匕首,此刻刀刃還是乾乾淨淨的,沒染到半點髒污。

  劉大娘接過匕首,擱在燭火上烤了一會兒,然後拿著尖刀,往雷貫天肩頭控去

  大量的黑血湧冒,隨著匕首深挖,血逐漸變得鮮紅,那血腥的景況,看得丁兒冷汗直流、雙眼發直,幾乎要昏倒,他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將軍,請忍忍。」劉大娘汗流浹背,深吸一口氣,刀尖反勾,那枚箭鏃終於露出頭來,緊接著噹啷一聲,落在地上亂滾。

  呻吟聾此起彼落,圍觀的人們鬆了一口氣,霍達取來解毒的傷藥跟繃帶,先將傷藥敷上,再仔細的包紮。

  還沒包紮妥當,他就開口了。

  「全都出去!」

  「呃,頭兒,您這傷厲害得很,雖說這些膏藥就足以解毒,但是最好再熬些湯,讓您——」

  雷貫天額冒青筋,握起拳頭往桌上重敲,堅硬的石桌應聲而裂,當下崩了一大塊。

  「全給我出去!」

  遵從將領指示,是軍人的天職,尤其是在將領氣惱得有如岩漿滾冒時,他們更是聰明的選擇無條件服從,全都有志一同,爭先恐後的往門外擠,就怕跑得太慢,會被雷貫天抓起來往窗外扔。

  就連縮在床邊的丁兒,也偷偷摸摸的滑下床,想追在人潮後開溜。

  「站住!」

  怒吼聲讓她心兒一縮,當場停步,動都不敢再動一下。

  「你要去哪裡?」

  隆隆的腳步聲來到她身後,大手拉住她的長髮,強迫她抬起頭來,迎視那張滿是血污的怒容。

  「呃,你不是說——全部、全部出去嗎?」她膽怯的低語,腿兒因為踩不到地,只能無助的晃啊晃。「那個,我也出去,讓你清靜些,才能好好休息——」

  他深吸一口氣,拖著她遠離門邊,又把她推回床上。

  「哇啊哇啊,你做什麼?不要推我!」她驚慌失措,本能的想抓住什麼,小手在空中亂揮。

  嘶——

  這下子,連剩下那半幅紅紗帳也被她扯下來,輕飄飄的蓋了她一頭一臉。她咿咿嗚嗚的掙扎,好不容易扯開眼前的紅紗,才猛然發現雷貫天也跟著擠上床來了,那鹿大的身子,讓偌大的床鋪,頓時變得狹窄。

  「你想偷馬逃走?」他怒聲質問,臉色蒼白,卻仍是咬牙切齒,看來馬上要噬人了!

  她往後縮了一寸。

  「我……我……」

  他逼近。

  「你會上鞍嗎?」

  她再度蠕動小屁股,更往床內縮。

  「我……」

  「你會騎馬嗎?」他以泰山壓頂之勢,朝她逼過來,撕碎那些礙事的紅紗,全扔到床下去。

  「呃,一點點……」

  「那些馬匹可都是剛馴了的野馬,非得是騎術精湛的人,否則根本駕馭不了。你連騎出牧場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甩下馬背,不是被踩死,就是當場摔斷脖子。」他把話從牙縫中擠出來,臉色愈來愈蒼白,聲量卻愈來愈高。「你為什麼非逃不可?!」最後的幾個字,又是轟掀屋頂、震動八方的咆哮。

  丁兒搗著耳朵,縮在床鋪的最角落,可憐兮兮的掉眼淚。「我、我、我想回家嘛!」

  雷貫天陡然深吸一口氣,那張蒼白如紙的臉龐,斂去了怒氣,突然顯得萬分疲憊。他握住她的腳踝,硬把她拖出角落,雙臂撐在她的兩側,剛包紮好的白布又染紅了大半。

  「這裡就是你的家。」他緊盯著那張抖顫個不停的臉兒,口氣堅定的宣佈,雄健的身軀朝著她壓下——

  「哇!走開、走開啦!」她慘叫一聲,感覺到他熱燙的鼻息,吹進她的頸項。「你要做什麼?嗚嗚,不要壓著我!」她掙扎了半晌,雙腿雙手亂揮,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壓著她的男人竟然毫無動靜。

  咦?

  丁兒狐疑的停下掙扎,悄悄的察看,這才發現雷貫天早已緊閉著眼,沉重的身軀只是緊壓著她,沒有做出什麼可怕的舉動——

  謝天謝地,他昏倒了!

  大量失血,以及街未褪盡的箭毒,讓他這鐵打似的大男人,終於也頹然昏厥。只是他偏偏就這麼壞心,要昏倒也不挑別的地方,非得壓在她身上不可,幾乎要把她這顆小肉包壓成餡餅了

  不知道是否因為箭毒的關係,雷貫天的肌膚熱得燙人,那熱度包圍了她,烘得她的臉兒、她的身子也都熱燙燙的。

  丁兒瞪圓眼兒,看著靠自個兒好近好近的臉,確定他真的昏迷不醒,這才敢開口,小小聲的對他提出嚴正抗議。

  這裡才不是我家呢……




  天還沒亮,北欄圈的方向就傳來動靜。

  幾乎是第一聲槌敲聲響起,雷貫天就醒了。

  他睜開獨眼,在清醒的瞬間就已全身戒備。直到他確定那規律的敲擊,是木工們開始修復欄圈的聲音,緊繃的身軀才逐漸放鬆。

  一團暖呼呼、軟綿綿的小東西,在他懷裡蠕動,本能的尋找著熱源,絲滑的肌膚在他的胸膛上摩擦,小手圈勾著他不放。

  「嗯——」

  丁兒緊閉著眼兒,在夢中發出嬌憨的鼻音,連雙手雙腳都纏了上去,圓臉摩擦著那舒服的大枕頭。因為暖洋洋的夢境,她紅潤的唇兒微揚,彎著好幸福的笑。

  幽暗的獨眼,注視著懷裡那張粉嫩的臉兒,陰霾的神色中,悄悄露出些許的溫度,嚴酷的臉部線條,也逐漸轉為柔和。

  雷貫天探出指掌,那持著大刀揮砍無數惡徒,讓馬賊們魂飛魄散的大手,竟懸宕在那張粉臉上,略微的遲疑、略微的顫抖。

  只要一想起昨晚的情景,他的手就會克制不住的顫抖。

  他是征戰沙場的猛將,危險對他來說只是家常便飯,有生以來,他從不知道「害怕」是什麼。就連十幾年前,被賊徒毀去一隻眼睛,身受重傷的時候,他仍能無懼無畏。

  但是昨夜,當他衝進烈焰沖天的馬廄,看見黑馬懸蹄,在她腦袋上揮動時,一種椎心的力量,緊揪住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他從來不知道「害怕」是什麼

  直到這一刻!

  想到那驚險的畫面,怒火又騰升而起,雷貫天眸中的溫情浩褪,神色再度恢復猙獰。他的大手探近那張毫無防備的小臉,然後用力的——

  捏下去!

  「啊!」慘叫聲響起,眼兒還沒睜開,她就忙著求饒。「啊,不要咬我、不要咬我!」

  好可怕好可怕,那個舒服的大枕頭,突然長了張滿是利牙的大嘴,還喀嚓喀嚓的咬著她的臉頰。

  唔啊!

  好疼,那枕頭又咬了她一口?!

  「嗚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啊!我下次再也不敢啦!」丁兒嚇醒過來,瞪圓眼兒,急著想把枕頭扔開,卻赫然發現,雷貫天的手正捏著她軟嫩的頰不放。

  原來,偷襲她的不是長了利牙的枕頭,而是雷貫天——唔,那,她整夜抱得好舒服的枕頭在哪裡?

  盈著睡意的眼睛往下溜,瞧見兩人像麻花似纏在一起的身子,粉臉霎時間羞得燙紅。

  老天,她昨晚居然摟著雷貫天睡著了!

  都怪這兒的夜晚,即使到了春季,仍舊冶得不像話,她被壓得牢牢的,沒辦法起來找棉被,為了不被凍死,只能愈來愈往他懷裡縮去,縮著縮著,她不但睡著了,而且還睡得格外香甜,把他堅實的身軀當成枕頭,不怕死兼不知羞的直磨蹭

  「對不起,我睡昏了!」她急忙道歉,心兒怕怕的看著那只還捏著她臉頰下放的手,急著想降低他眼裡的怒氣。「呃,那個,你——你是不是餓了?」

  人要是肚子一餓,就容易發脾氣,更何況他的脾氣似乎比其他人壞。

  只是,想到京城裡那些傳言,她就悚然一驚,恨不得咬掉自個兒的舌頭。唉啊啊,她怎麼問他想「吃」啥?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為求自保,她嘴兒不敢停,哇啦哇啦的忙著解釋。

  「我、我去做小籠包給你吃吧!我做的小籠包很好吃喔,真的很好吃喔!連師傅都誇我做得好,把他的功夫全學盡了。」丁兒努力強調,想用拿手的廚藝塞飽他的胃口,換取自個兒的安全。

  像是要為她解圍似的,門上在這時傳來輕敲,有人揚聲說話。

  「頭兒,我是霍達。」

  「啊,我去開門——順便、順便去廚房——」眼看機不可失,她打蛇隨棍上,連忙跑到門邊,先把隔風防寒的氈毯,推上門旁的橫鉤,才把門打開。

  霍達站在門外,獨臂下挾著一本帳冊,手裡則端著一碗湯藥。瞧見她靈巧的一彎身,從他身旁溜出去,他只是眉頭一挑,眼裡閃過好奇。

  「這是劉大娘吩咐的。」他遞上湯藥,看著頭兒喝著苦口良藥,視線還盯著門外,瞧著那圓滾滾的背影一路滾進廚房,主動又開口。「我跟孫蘭提了,讓她留心保護主母,別再讓主母發生什麼意外。」

  說是保護,實際上卻是監視。昨晚那場火,已經燒掉牧場大半個冬季的努力,要是再讓她弄出另一場火災,牧場肯定要破產。

  身為牧場主人,雷貫天當然明白,那場火災對牧場的傷害有多大。

  「昨晚總共損失了多少?」他擱下湯碗,濃眉一皺,瞄向桌上攤開的帳冊。

  「北欄圈的半里圍欄全毀,得盡快修補,修補的費用,可以用馬賊們的賞金來抵。」邊疆地區馬賊作亂已久,成為朝廷的心頭大患,官府有令,一旦抓到馬賊,就能押解到衙門,換取可觀的賞金。

  「預計耗時多久?」

  「七天。」

  他沉吟。

  「這七天都在北欄圈加派人手,白晝修補,夜裡防備,免得讓野獸溜進牧場,叼走我們剛買的那群羊。」

  「是。」霍達點頭。「另外,在馬廄方面——」

  「等等。」

  霍達依言住口,順著雷貫天的目光,轉頭看向門外,發現丁兒又走回主房,正站在門邊探頭探腦,遲疑著不敢開口。

  「怎麼了?」

  她的雙手揉著裙子,繡花鞋在地上畫圖圈,就是不敢抬頭看他。「那個——廚房裡沒有我要的材料,所以——」

  「你需要哪些東西?」

  「唔,肥瘦的豬腿肉、上好的白面、鮮蔥、嫩姜、烏醋……」她的嘴兒動個不停,一路往下細數,連說了十來樣食材,小腦袋瓜卻沮喪得愈垂愈低。

  唉,這些東西在江南隨手可得,但是在這貧瘠的大漠邊緣,要湊齊只怕是難如登天吧?

  「去找劉大娘,你要的東西,她都能找來。」

  「是。」

  丫鬟的習慣難改,她福身為禮,轉身又咚咚略的跑了出去。

  霍達識相的閉著嘴,確定丁兒已經走遠,聽不到他們的談話,這才又開口。「昨夜馬廄大火,燒燬了一排馬廄,得加派人手,在雨季之前重建。」他略略一頓,語氣凝重。「頭兒,咱們牧場上人手不足。」

  「另外從駝城裡僱用人手,雨季之前,非得把馬廄建好。」雷貫天答道,神情也沒輕鬆到哪裡去。

  「還有,」霍達端詳著王於的表情。「再過幾天就是交貨日,海家馬隊會派人來取本季的馬匹。」

  室內陷入沉默。

  海家馬隊是邊疆最大的馬隊,擁有最完整的商道規劃,經營者海東青深謀遠慮,與京城錢家聯姻,娶了錢家三女為妻後,更是如虎添翼。

  邊疆各牧場,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爭取海家的生意,擠破頭想要為海家馬隊供應馬匹。而海東青對幾間大牧場提供的馬匹不甚滿意,反倒挑中雷家牧場,兩方簽訂協議,每季交易百匹好馬。

  雷貫天的濃眉擰得更緊。

  「牧場上還剩多少馬?」

  「扣除走失、燒傷、驚嚇的,只剩七十幾匹。」霍達詳細稟明。「至於海東青指明,要購為坐騎的那匹黑馬,昨夜挨了頭兒那一拳,到現在還站不起來。」那匹黑馬體長頸高、腿健鬃長,通體沒有一根雜色毛,可是上好的駿馬,這下子只怕要廢了。

  他低咒一聲。

  「你去處理,先把那七十幾匹交出去,跟來取馬的人說一聲,這次交易是雷家牧場有錯。下一季交易,再補海家五十匹,到時候我再親自給海東青送去,當面賠罪。」

  「是。」霍達頷首,在帳冊上略做紀錄。雖然僅剩一臂,他可讀過幾年書,粗通文墨,寫的字行雲流水,比其他兄弟們的鬼畫符能看多了。

  把牧場內外的諸事請示完畢,他起身告退,準備讓主子好好休息。但,他還沒走到門邊,雷貫天又開口了。

  「還有,」

  他停步,等候指示。

  「記住,損失的事不許跟她提起。」

  「頭兒說的是誰?」他裝傻。

  獨眼中進出警告的光芒。

  霍達忍著笑,老早心知肚明。「是是是,屬下知道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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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劉大娘果然是神通廣大,聽了她列出的材料,當下一拍肥滿的胸口,直說沒問題,然後駕了一輛馬車出門,不到半日的時間,就從駝城趕了回來,車上堆滿了東西。

  丁兒說出口的材料,劉大娘全都拿回來了,更難得的是,這些材料不但品項齊全,品質還精妙絕好。

  業城北麥新磨的上好白面,細潤得像雪;山東的鮮蔥,用稻草包捆著,上頭還沾著土,一拆開稻草,辛香味兒就直往鼻子裡竄:函谷城產的姜、東海珍品金鉤蝦。

  成堆的材料,全擱在她眼前,卻獨獨缺了最重要的豬肉。

  「這兒是北方,養豬的人家不多,市集上偶爾瞧見,也是瘦小得很。」劉大娘說道,杵在一旁站著,倒是很好奇,這小女娃兒能做出什麼好菜。

  進了廚房,眼裡看的是鍋碗鏟筷,鼻子裡聞的紅椒青蒜,丁兒的心緒倒是鎮定不少。

  「唔,如果找不到豬肉,羊肉趁鮮調理,倒是也可以。」

  「羊肉嗎?這個好辦!」劉大娘抽出腰後的菜刀。

  刀光一閃,丁兒立刻閃得老遠。只見劉大娘走到廚房角落,抓起一隻剛宰殺的肥羊,掛在鐵肉架上,而後刀光飛旋、銀刀錯閃,沒幾下功夫,骨歸骨,筋歸筋,瘦肉、肥肉分准落在地上,只剩一張乾乾淨淨的羊皮,吊在架上,如旗一般展了開來。

  「來,你自己挑,需要哪一塊?」劉大娘笑呵呵收刀,朝看呆了的丁兒揮手。「還發什麼呆,不是你說羊肉要趁鮮的嗎?」

  「啊,是!」

  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各挑了肥瘦羊肉若干,擱到桌案上,接著挽起袖子,便開始埋頭忙著白面和水、鮮蔥細切、嫩姜剁末、羊肉斬茸。

  羊肉雖然趁鮮調理,但是總是比豬肉來得腥膻,為了辟味,她挑了北方特產的鮮翠白菜,調出香噴噴的肉餡,再仔細捏成小籠包,一隻一隻擱進蒸籠裡。

  半晌之後,好香好香的味道從廚房裡飄出來,確定小籠包已經蒸透,丁兒才抱起熱騰騰的竹籠往主房走去。

  「雷將軍,」她在門外停下腳步,小聲的叫喚。「呃,那個——我、小籠包做好了——」

  「進來。」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走進去,發現霍達已經沒了蹤影,房內只剩下雷貫天。他梳洗已畢,正拿著匕首對著銅鏡,刮除下顎那片青滲滲的鬍渣,姿態跟那晚她撞見時一樣,只是肩上多了刺眼的繃帶。

  「我、我再去替將軍泡杯茶。」她擱下竹籠,又想開溜。

  「不用。」

  「啊?」

  「你留下。」

  聽見他下了「禁走令」,丁兒心裡叫苦,腿兒卻不敢動,只得揪著裙子站在桌邊,像是等待校閱的士兵,站得直挺挺的。

  雷貫天跨步走到桌邊,大剌剌的坐下,臉龐習慣的往左偏,獨眼睨著她。

  「坐下。」

  「我站著就——」

  「我叫你坐下。」

  咚!

  她的腿兒比腦袋更快服從他的命令,立刻砰跌在椅子上,乖乖的坐好,只差沒像學堂裡的學子,把手兒背在腰後。

  雷貫天動手掀開蒸籠,白煙伴隨著香味,一股腦兒的往外飄,十隻小巧的小籠包躺在竹籠裡,晶瑩欲透的薄皮上,有著清清楚楚十五摺,而且只只完整。

  「這是我在江南學的喔!」丁兒探頭端詳,確定烹調成果。瞧見自己捏出來的小籠包相兒好、味兒香,紅嫩的唇不自覺往上揚,心裡好得意。

  爹爹劉廣替嚴家管了十多年的帳,她們四姊妹的身份,自然跟尋常丫鬟不同。嚴耀玉瞧她們愛吃,順了她們的性子,讓她們去南方拜師學藝,各自學習精饌小點。

  丁兒拜師在泰石老人的門下,學的是做小籠包的功夫,師傅已經八十餘歲,對她特別嚴格,逼著她把蒸、皮、餡,火候等等功夫都磨得專精。

  幽暗的獨眼,從可口的小籠包上挪開,轉向那張圓潤的臉兒。

  「我知道。」他意味深長的答道,舉筷挾起小籠包入口,視線卻還盯著她不放。

  食材香鮮,加上她的廚藝得了名廚的真傳,小籠包自然極為美味,挾進嘴裡,一口一包油潤潤的湯汁。轉眼間他就吃盡一籠,又朝下一籠進攻,隨挾隨吃,擱在旁邊的那碟烏醋,他連碰都沒碰一下。

  「你喜歡嗎?」看雷貫天吃得狼吞虎嚥,她小心翼翼的發問。

  黑眸掃向她。

  他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又把一顆油湯晃潤的小籠包塞進大嘴裡,仔細的咀嚼品嚐,才緩緩道:「喜歡。」

  她心兒狂跳,總算尋見一線生機。

  「既然你喜歡吃這個,以後我天天都可以做給你吃,那、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她期期艾艾的說,想用做小籠包的好功夫,換自個兒一條小命。

  黑眸微瞇,閃過複雜的光芒。他略微低頭,從她的繡花鞋,一路慢條斯理的往上瞧,最後才繞回那張粉嫩的圓臉。

  「不行。」雷貫天宣佈道,突然探手,巨掌圈握住她的手腕,用強大的力量把她扯進懷裡。

  「嗚哇,不要不要,拜託你,不要吃我的手!」她立刻大呼小叫,掙扎著想把手兒抽回來。「你要是吃了我的手,我以後就不能包小籠包了——」她淚汪汪的替雙手求情。

  薄唇難得微微上揚,黑眸深處閃爍些許笑意,融化原有的嚴酷。

  「不吃你的手,那麼,吃你的腳?」他故意往下瞄。

  繡花鞋立刻縮進裙子裡。

  「不要啦,我的腳、我的腳是要用來走路的——」她抽噎的說。「要是沒有腳,我就不能走路了。」

  「那,耳朵?」雷貫天湊過來,熟烘烘的大嘴含住她嫩嫩的耳垂,還探出舌尖,舔著她左耳上那枚小小的硃砂痣。

  「不要!」她搗住耳朵,急急忙忙的躲開。

  「那,你自己選一個。」他大方的說道,把選擇權留給她。

  丁兒擦著眼淚,可憐兮兮的看著這個心情似乎很好的食人魔。

  「我一定要選嗎?」

  「沒錯。」

  她大聲的抽噎,無助又害怕的揉著裙子,坐在他大腿上考慮了好久好久,才痛下決心。

  「你、你吃我的小指頭就好了。」嗚嗚,捏小籠包的時候,的確不太用得到小指頭,但是,他會不會把她「吃」得好痛?

  雷貫天挑眉,抬手替她擦擦眼淚。

  「你真要讓我吃你的小指頭?」

  「嗯。」

  她緊閉著眼兒,無奈的點頭。

  「決定了?」他又問。

  「嗯!』

  「好,把你的手伸出來。」

  丁兒顫抖的伸出右手,轉念又想到,自個兒用慣了右手,連忙臨時「換手」,縮了右手,伸出左手。

  「左手的好了。」她哭哭啼啼的說,在心裡跟小指頭道別。

  雷貫天熱燙的嘴,含住她顫抖的指頭,輕咬著第一個指節時,浙瀝淚雨轉為滂沱大雨,圓潤的身子更是抖個不停。

  熱熱的氣息,吮含著她的指,在可怕之中還帶著酥酥癢癢的感覺。

  她啜泣的等著那可怕的一咬,卻等啊等,仍舊等不著,只感覺那熱燙的呼吸、酥癢的舔吮,逐漸侵佔她的所有感官。

  奇異的溫燙,從雷貫天的舌尖傳來,細微的刺激簡直像是火焰,一陣又一陣的撩燒著她。

  那種既恐懼又陌生的感覺又來報到,她像是被催眠似的,眼淚不知何時也停了,那雙眼兒濕潤潤的,呆愣的看著他從她的小指頭,一路攻城掠地,在她手上挪移輕咬,進佔她軟潤的掌心、豐腴的手腕內側——

  雷貫天抱著她起身,走了幾步就回到床邊,貪婪的唇舌始終沒有離開過她身上。

  迷亂的感覺,蓋過了恐懼,當他扯開她的衣裳,大嘴在她頸間最柔嫩的肌膚上又舔又啃時,她輕吟著,不自覺的扭動閃躲。

  「你、你不是說,只要小指頭就好了嗎?」她小小聲的問,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的害怕漸漸減輕了,看著他在她身上吮咬,她不再害怕,反倒有點——有點——好奇?!

  她從未經歷過這種感覺,體內最女性化的部分,被他誘惑挑起,讓她迷亂得無法動彈,甚至忘了要反抗他。

  「不,」他靠在她耳邊,又去吮那枚硃砂痣。「我決定全部都要。」

  全部?!

  不行啊,他們剛剛不是說好了嗎?

  「不要!」她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用力推開雷貫天,像顆球兒般滾開,逃到大床的角落。「你、你、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她指控的問,突然覺得涼颼颶的,這才發現身上的衣裳已經被他褪去大半。

  是了,吃粽子也是要先剝粽葉的,他既然說了要吃她的「全部」,哪有不剝衣裳的道理呢?

  不過,話說回來,雷貫天為啥連自個兒的衣服也脫了?!他「用餐」的時候,都習慣光著身子嗎?

  眼看他褪盡衣衫,那滿是舊傷的男性裸身,有所圖謀的逼近,黝黑強壯的雙肩、結實的胸膛就近在咫尺,她一雙水晶般剔透的眼珠子,差點要跌出來。

  「你、你——哇!」

  雷貫天把她扯入懷中,霸道的舌闖進她的口中,在吮嘗她的滋味,纏繞著她的生澀甜美,黝黑的大掌更是放肆遊走,揉握她軟嫩的身子。

  「你、你要做什麼?」她不安的低問,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掌心傳來的溫度,夾帶著異樣的刺激,讓她臉兒更紅。

  他俯下身來,徐聲宣佈。

  「吃了你。」

  救命啊,她真的要被「吃」了!

  糟糕糟糕,他把她的兜兒也剝了!啊,他在舔她的頸項、他在輕啃著她的肩膀、他在吮嘗著她胸前敏感豐潤的雪白,把梅紅色的乳尖叼納入口中——他、他他他他——

  啊!




  她還活著嗎?

  一陣涼風從窗隙透入,吹拂過丁兒汗濕的裸露肌膚。她蜷縮在床上,唇中吐出呵呵輕喘,全身軟綿綿的。

  不過,為了求證,她還是勉強擠出剩餘的力氣,把左手伸到眼前,嘗試性的彎彎小指頭——

  啊,會動耶!

  不只是小指頭沒事,她的手還在、腿還在,雖然那麼徹底的被雷貫天「吃」了一回,她全身上下卻都完好無缺。

  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他的「吃」法,好像跟她所說的「吃」大不相同,並沒有讓她好疼好疼——唔,好啦,起初是有些疼,但是疼痛很快消失,緊接著就是火燙、飽滿與濕熱的——

  過度鮮明的回憶,讓她粉臉發燙,窘得忍不住在被子裡猛搖頭,努力把那些羞人的記憶搖出腦袋。直到那陣羞恥的浪潮過去,她才扯開被子,朝身旁的「食客」發出抗議。

  「你怎麼可以對我做這種事?」

  雷貫天仰躺在床上,像一頭饜足的獅子,赤裸精壯的身子毫無遮掩,黝黑的肌膚上滿是汗水,每一寸肌肉都因為滿足而放鬆,胯下的男性也不再氣勢洶洶。

  「為什麼不能?」

  他睜開一眼,睨著那張通紅的小臉。

  在溪畔的那一夜,他就已經被慾望折磨得疼痛,要不是看在她是處子,未嘗男女歡愛,不願意嚇著她,他才只奪了一吻,稍稍消抵狂烈的渴望,沒在荒郊野外就要了她。

  「我們又不是夫妻!」

  「我們是。」

  「嗄?」

  「在京城嚴家,我們就已經成親了。」他提醒。

  小臉上浮現恍然大悟的神情。

  對喔,在京城時,雷貫天已經強逼著她拜過天地了!

  「那不是你想名正言順吃掉我的藉口喔?」她狐疑的追問,說出深埋在心中的疑問。

  他半撐著偉岸的身子,挑眉望著她。

  「怎麼個吃法?」

  「像是……」她想了一會兒,瞄見桌上那幾個空空如也的竹籠。「呃,就像是吃小籠包那樣——」

  黝黑的大手陡然發動突襲,不客氣的往她胸前一罩,揉握著粉白雪嫩的渾圓。「這可不只是小籠包。」他滿意的說道,黑眸緊盯著她紼紅的乳尖,燙得要噴出火來。

  這小女人有著一身香嬌玉嫩的肌膚,不見一處傷痕,像是剛炊好的包子皮,嫩得吹彈可破。懷抱著她柔軟的身子,就能讓他心動如火,不但愛不釋手,更是愛不釋「口」——

  他大膽的行徑,讓她羞得全身燙紅,直往棉被裡縮。「啊,我是說,像是吃飯那樣的吃啦!」

  雷貫天心不甘情不願的抬頭,視線總算從她胸部移開,大掌卻仍拒絕挪開,捧握著她的豐軟,充分享受屬於他的權利。

  「誰說我會吃人?」

  「大家都這麼說啊!」

  「大家?」看在溫香暖玉握滿手的分上,他耐著性子問。「『大家』指的又是誰?」

  「呃……」

  她答不出來了。

  丁兒只記得,京城裡傳說得活靈活現,人人口耳相傳,全把雷貫天說成是吃人將軍。

  就連小孩子們半夜哭泣,爹娘也會嚇唬著說,再哭再哭,那個吃人的雷將軍就來了。十個小孩子裡,一聽見他的名號,有九個會立刻停止哭泣,至於剩下的那個,則是老早嚇昏過去了。

  「你也以為,我會吃人?」

  小腦袋微微一點。

  「為什麼?」他問。

  「因為牧場上好多人,不是缺了手,就是缺了腳。」她小心翼翼的回答,確定他雖然緊抿著唇,卻也不像要發怒,這才敢繼續說下去。「京城裡的人們都說,你征戰時渴飲匈奴血、饑餐胡虜肉,還會拿叛軍的腦袋來啃。平時的日子裡,就輪流吃著部下們的手腳。」

  雷貫天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明白,她為什麼一見到他,就嚇得像是見著猛獸的小兔子,不斷試圖從他身邊逃開。

  他翻身側躺,順帶也把她拉上胸膛,讓那軟嫩的胸部抵著他的胸膛,空出來的雙手則捧住她的小臉。

  「如果你被吃了一隻手,還會留下來嗎?」

  「當然不會!」丁兒激動的回答。

  他緩緩點頭,然後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消,一會兒之後,靈光躍入她的腦中,她霎時間明白過來,雙眸發亮。

  「所以說,你沒有吃人嘍?」她興高采烈的問,那高興的表情,活像是發現了最珍貴的寶藏。「那麼,他們的手啊腳啊,為什麼會不見?」

  「在戰場上被敵方給砍了。」他語氣平淡的回答。

  尋常的將領,都是捨棄傷兵,放任受傷的士兵們在戰場上自生自滅,唯獨他肯照顧傷兵,把軍餉都拿去貼補傷兵們的生活,還為了照料傷殘的部屬,才在邊疆經營起牧場。

  只是,部屬裡傷殘者眾多,不是缺手就是缺腳,引起旁人誤會,竟然以訛傳訛,把他說成是吃人不眨眼的魔將軍。

  心頭的疑慮解開後,她大大鬆了一口氣,膽子也大了些,圓亮的眼兒望著他,堅持打破砂鍋問到底。

  「那你的眼睛呢?也是在戰場上受傷的嗎?」

  雷貫天靜默下來,獨眼瞅著她,用掌間的刀繭摩擦著她的頰,力道放至最柔最柔。

  「你還想不起來嗎?」他傾身上前,張嘴輕咬住她的唇,回味她口內的甜潤。

  「唔?」

  想起什麼?!

  丁兒瞪大眼睛,努力思索著,是不是他先前曾提過失去一眼的原因,而她當時只顧著想逃命,所以壓根兒沒聽進去?

  雷貫天在她舌尖的輕咬,很快的奪去她的思考能力,那雙大手又不規矩的潛進被子,朝她最羞人的地方探去。

  「等等,我還沒想起來——啊,等等,你在做什麼?不要摸——」她連連驚叫,覺得他的手像是火炭似的,就算是輕輕撫過,也會帶來一串的火燙。

  「等?」濃眉擰了起來,對她的拒絕,表達出明顯的不悅。「我已經等很久了。」

  「但是、但是——」她羞得全身發紅,小手也在被子裡亂抓,努力想阻止他的進襲。「啊,對了,你的傷!我們得注意你的傷,不行再、再——再那個——」

  他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它剛剛不礙事,現在當然也不會。」

  丁兒還想提出異議,但是雷貫天結實的身軀,早已覆蓋著她的身子,而後挾帶強大的力量壓向她,每一寸的入侵,都令她嬌吟泣喊。

  他的巨大把她撐到了極限,雖然不再疼痛,卻更加的飽滿火熱——

  果然,她們說得沒錯。

  對這個男人來說,一次是不夠的。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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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gigi0169393英雄救美, 獲得現金10Ds幣.


第六章   

  還沒到正午,石屋的廚房裡卻擠滿了人。

  修圍欄的人扔了槌子、修馬廄的人扔了鋸子,放牧牛羊的人則是擱下鞭子,把牛羊都放去吃草,所有人都擠湊到廚房,露出垂涎的神色,眼睛盯著爐上的蒸籠不放。

  香噴噴的白煙,從蒸籠縫裡冒出來,勾得眾人口水直流。偶有涼風吹過,白煙飄往左,大夥兒的視線就往左飄:白煙飄往右,大夥兒的視線就往右飄。

  「好了沒啊?」胡虎耐不住餓,抽動著鼻子,不斷往前湊,還伸手想去掀蒸籠蓋。

  「有點耐心,還沒蒸熟怎麼吃?」江一刀拍開他的手,反手壓牢鍋蓋,就怕熱氣洩跑了。

  「再等下去,我肚子裡的饞蟲就要造反了。」胡虎咕噥幾聲,站在一旁抓耳撓腮。「我說,咱們到底是要等到什麼時候?」

  江一刀聳聳肩,也是一臉無奈。「這得問問那顆小肉包——呃,不,得問問主母才行——」

  才剛說著,那圓潤潤的身子就出現在門口,正露出一張粉臉,朝門內探頭探腦,小臉上滿是疑惑與不安。

  怪了,她剛剛捏小籠包時,廚房裡沒這麼多人啊!怎麼她才出去轉了一圈,替雷貫天換好傷藥,算妥時間準備回來掀籠,廚房裡就突然冒出這麼一大群人來?

  她膽子小,瞧見廚房內人山人海,腿兒就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但是才剛退了一步,胡虎就嚷起來了。

  「啊,太好了,人來了!」他大聲嚷嚷,興奮的衝出來,握住她的手就往廚房里拉。「等等,別走,大家都在等你呢!」

  「等我?」她茫然的眨著眼兒,在一群男人的期待注目下,一路被迎到了蒸籠旁。

  「是啊,連著幾天聞著這香味,可讓大夥兒都忍不住了。」

  「能讓我們也嘗嘗嗎?」一個牧工問,還猛擦門水。

  連續好幾天的晌午,那鮮美的味兒就會從廚房裡飄出來,但是午飯時間,餐桌上出現的都是平時菜色。他們忍了幾天,終於決定擱下工作,早幾刻鐘回來瞧瞧,果然就發現了那香味的由來。

  「來,你跟我們說說,這籠到底蒸好了沒?」胡虎急著問,雙手懸在蒸籠旁,只等著蒸籠一掀開,就要搶著探抓入口。

  丁兒定了定神,傾身聞著那白煙,確定肉餡蒸熟,香味已足。「嗯,該是好了。」她拿起沾水的抹布,抓提住蒸籠的兩耳,準備開鍋。

  聽見她親口確認,人人都雙眼發亮,伸長脖子往前探,神情癡迷陶醉的讓白煙拂過臉,嘴巴自動半開,等著要品嚐那皮薄、汁多、肉鮮、味美的小籠包。

  白煙散去,偌大的蒸籠裡躺著一個精巧的小籠包。

  一個!

  沒錯,就是一個。

  蒸籠裡只剩下一個小籠包,孤伶伶的躺在松針上。

  丁兒也傻了,連忙掀開第二層的蒸籠察看。第二層的狀況更糟糕,所有的小籠包都不翼而飛,蒸籠裡只剩下冒著白煙的松針。

  「我明明做了三十個,怎麼會只剩一個呢?」她不知所措的說,不曉得那些小籠包,怎會突然長了腳開溜。

  眼看那雙大眼兒裡盈滿了困惑,讓人瞧得心疼,胡虎只好硬著頭皮認罪。

  「呃,對不起,我半個時辰前來過,偷偷掀開來看了一眼,聞得好香,所以就——就——」男子漠大丈夫,敢吃敢承認。

  丁見詫異的瞪圓眼。

  「那是半生的。」

  「半生的也很好吃啊!」他回味無窮的說,還認真的強調。「但是,我只吃了一個喔!真的只吃了一個!」

  後頭有人開口了。

  「那個——我也吃了一個——」

  「我吃兩個。」

  大夥兒輪流認罪,就連江一刀也清清喉嚨,不自在的承認。

  「呃,對不起,我也吃了一個。」

  眾人各自認了「缺額」,三十個小籠包扣扣減減,就只剩下蒸籠裡那一個。他們各自溜來偷吃,都沒料到其他人也會耐不住饞。

  「好啦,反正,只剩下這一個,就由我來吃吧!」胡虎豪氣的說道,探出手就想染指那顆「倖存」的小籠包。

  「為什麼是你吃?」有人抗議,也往蒸籠裡抓。

  「你們都有偷吃,我沒有。所以,該是我吃!」

  「閃邊去!你這傢伙,不懂得什麼叫敬老尊賢嗎?」

  「喂,當初在戰場上,我替你擋過一刀耶!」

  「我救過你更多次!」

  熱血的天性,在爭奪食物時也冒出了頭,男人們互相叫囂著,圍著蒸籠掌來拳去,大打出手,忙著爭奪那顆小籠包。

  眼看情況即將失控,為了避免遭到池魚之殃,丁兒抓著蒸籠蓋,躲在角落,緊張兮兮的開口。

  「拜託,你們別打架,小籠包再做就有了。」一塊老薑從上方飛過去,她急忙閃躲,整個人縮到蒸籠蓋下,抱著小腦袋大喊。「你們想吃多少,我就做多少啦!」

  飛舞的拳頭瞬間都停下來了,男人們紛紛停戰低頭,期待的盯著她。

  「真的嗎?」

  「我們要吃多少,你都肯做?」

  從蒸籠蓋後冒出的小腦袋,膽怯的點了點。

  「那好,你快做。」

  眾人大喜過望的圍攏過來,把縮在角落的丁兒捧出來,有的拿椅子、有的拿菜刀,恭敬的把她送到那堆白菜與羊肉前頭,圍在她身旁,就等著她大展身手,填飽大夥兒的肚子。

  為了消弭一場廚房大戰,她深吸一口氣,握住菜刀,開始剁起那堆小山似的鮮白菜,熟練的做起小籠包。

  一個多時辰後,雷貫天踏進廚房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況。

  大半個牧場的人,都圍在廚房裡,而他那圓潤潤的小妻子,則是站在蒸籠旁,忙得滿頭大汗,不但衣裳上沾滿麵粉,就連那雙小手也白呼呼的。

  廚房裡悶熱,加上人們裡三圈、外三圈的把她重重包圍,密得不透一絲風,她熱得汗如雨下,伸手抹抹額上的汗,光潔的額上就多了一道白痕。

  「好了沒?」這句話,今早不知被重複了多少次。

  「還要再等一會兒吧!」有人猜測。

  站在最外頭的雷貫天瞇起眼睛。

  「什麼好了沒?」

  「小籠包啊!」那人頭也不回的答道,還特別囑咐了一句。「先說好了喔,你來得慢,這籠沒你的分,你得等下一籠——啊!」話還沒說完,他領口一緊,整個人已經被扔出廚房。

  戰場上磨出來的直覺,讓其他人立刻察覺氣氛有異,腦袋一顆顆的轉過來,就瞧見他們的頭兒,正鐵青著一張臉,不悅的怒瞪著他們,方正的下巴略略一撇,威嚴的要眾人讓路。

  強大的壓力,迫得眾人紛紛後退,不敢擋路,乖乖讓出一條康莊大道,眼睜睜看著雷貫天大步跨進廚房。

  人干牆分開,涼風往廚房裡灌,稍稍散去一些熱氣,

  「呼,謝謝,這樣就涼快多了。」她感激的道謝,抬起汗涔涔的小臉,想看看是哪個人懂得體恤她這個廚子,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滿臉怒容的雷貫天。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問道。

  「呃,做小籠包啊!」她伸出滿是麵粉的小手,指著那層堆得像座高塔的蒸籠。

  「做小籠包需要花一整個早上?」他的表情更難看了。

  馬賊的毒箭,逼得他只能留在屋裡養傷,換作是平常日子,他哪會聽屬下的勸告,留在屋裡休養?全是因為有了這香軟的小女人陪伴,才讓他心甘情願的乖乖養傷。

  只是,今早她離了主房後,就不見人影,他在房裡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她回來,這才踏出主房出來找人。

  瞧著那張臭臉,丁兒無辜的眨著大眼兒,略略一縮肩膀。「因為大家都要吃啊!所以我就——」

  大夥兒都餓都饞,那期待的目光讓她不敢拒絕,努力的卯起來捏制,一口氣連做了十籠,足足一百五十個,捏得一雙小手如今都累得直抖。

  銳利的黑眸,從那張無辜小臉上挪開,往四週一掃,瞪視著這些跟他搶老婆的該死傢伙。

  「你們都不用做事了?」

  恫嚇的目光,再加上不悅的口吻,嚇得眾人的饞蟲瞬間死了大半,十幾個人掉轉方向,頭也不回的往外衝,搶著工作去了。只剩下幾個人,靠著食慾壯膽,硬是留在原地不肯離開。

  丁兒垂下小腦袋,雙手揉絞著襖裙,一臉的歉意。「對不起,是我捏得太慢,才拖累他們全留在這裡,不能去工作。」

  「不是你的錯。」他嘴裡這般說著,兩眼才終於從旁人拉回到她身上,跟著卻開口間了一句:「所以,你弄好了沒有?」

  「嗄?」

  他瞄向她身後的蒸籠。

  「這些小籠包是蒸好了沒?」

  「喔,」她回過神來,連忙掀蓋察看,確認妥當才回答。「好了,已經蒸熟了。這次份量較多,所以多耗了一些時間。」

  「很好。」雷貫天伸出大手,探向那十層蒸籠。

  「啊啊啊啊——那個很——」嘴裡的「燙」還沒出口,就見他已經端起那十層蒸籠。她得隔著幾層濕抹布、費盡力氣才拾得起來的蒸籠,他卻拿得輕輕鬆鬆,僅用一隻手就端得穩穩的。

  「什麼?」

  「沒、沒有——」她瞪大眼兒搖頭,簡直歎為觀止。哇,他都不怕燙的嗎?

  瞧見雷貫天端著蒸籠,轉身往廚房外走去,丁兒連忙停止崇拜,邁開小碎步追上去。

  「你要拿到哪裡去?」

  「我要吃。」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全部?」那裡足足有一百五十個呢!

  「全部。」

  「但是,大家等很久啊!」她鼓起勇氣,扯扯他的衣袖,想為眾人求情,請他口下留情,至少留下一、兩籠給大夥兒分著吃。

  這麼一拉一晃,最上一層的小籠包滴溜溜的從松針上滾開,掉出蒸籠,落在地上亂滾。

  孫虎動作最快,迅雷不及掩耳的撲過去撿起來,迫不及待的就要往嘴裡搴——

  「住口!」

  轟雷響起,震得所有人眼冒金星。雷貫天踱步到孫虎面前,瞇眼警告的瞪著他,看他是不是真有膽子把小籠包吃下去。

  孫虎一臉哀怨,小籠包就擱在嘴邊抖啊抖,不敢真的沾著唇。「頭兒,就分我一顆嘛!一顆就好了。」他可憐兮兮的說。

  「放手。」

  這回聲音小了些,口吻卻更堅決。

  孫虎不敢不從,只能吸吸鼻子,萬分不捨的放開手,然後撲進江一刀的懷裡啜泣。

  「乖,不哭不哭。」江一刀歎氣,拍拍好兄弟的頭,其實也很想掉淚。

  確定一百五十個小籠包,全都躺進蒸籠,一個也沒少,雷貫天才又開口。

  「小籠包是我的。」

  他冷冷的、霸道的、不容異議的宣佈,獨眼輪流看過每一張臉,確定每一個人都把他的話聽進耳裡,這才一手端著蒸籠,另一手握住那滿是麵粉的小手,逕自往外走。

  沒有人敢跟上去,更沒有人敢開口抗議,全都聽懂了頭兒的弦外之音,明白他為何突然發火,小氣得連一顆小籠包都不肯跟兄弟們分享。

  原來,頭兒是在吃醋呢!

  瞧著那逐漸遠去的一大一小身影,以及那十籠飄香的小籠包,眾人紛紛歎息,知道從此之後,再也沒機會要求丁兒為大夥兒下廚。

  頭兒可是已經撂話,那小女人只能是他一人獨享,旁人休想瓜分,哪個人要是再不識相,只怕就會被扔出牧場!

  不過,嗚嗚,頭兒啊,吃醋歸吃醋,你也留些東西給大家吃啊!怎麼可以一個人獨吞呢?嗚嗚嗚嗚——




  火紅的落日,逐漸陷入遠方的地平線,天邊仍有餘暉。

  丁兒在黃昏的暮色下,逐一收下曬衣繩上的衣裳,在手裡收攏好了,這才吃力的扛著衣裳,轉身往石屋裡走。

  經過馬廄時,她慢下腳步,探頭往那燒得漆黑的廢墟看了—眼,心裡覺得好抱歉。

  北欄圈早已修復完畢,但是馬廄的重建工程,不知為什麼,進行得極為緩慢。從她放火燒了馬廄至今,半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馬廄仍未修復,就連重建的木料也遲遲沒有運抵。

  雷貫天問明狀況,不肯再養傷,幾天前就跟著弟兄們一起勞動,還領著胡虎等人策馬出了牧場,去草原上圍捕野馬。

  唔,養傷的時候,他的食量就已經很驚人了,如今恢復勞力工作,他肯定要吃得更多,她是不是應該做更多的小籠包,才能填飽他那無底洞似的胃?

  丁兒一邊思忖著,一邊走回王房,還沒走到門邊,耳裡就聽到水聲。啊,她沒有料到,雷貫天會這麼早回來呢!莫非是抓到好馬了?

  她用背頂開未拴的門,鑽過厚厚的氈毯,繡花鞋踏過門檻,唇兒半張,正想問他餓不餓——

  啊,她也沒有料到,雷貫天會脫個精光,正泡在盆子裡洗浴!

  那結實精壯的身子映入眼簾,她嚇得雙手一鬆,洗淨曬乾的衣裳掉了滿地,立刻又沾了灰塵。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她羞紅著臉,迭聲道歉,蹲下來胡亂的抓起衣裳,然後轉身就想開溜。

  「站住。」

  那沉如洪鐘的聲音,讓奔跑中的腿兒自動停住,她驚險的穩住身子,差點要跌倒。

  「你要去哪裡?」

  「衣服又髒了,所以,我要洗、洗洗——」她結結巴巴的回答,眼睛看著垂在門前的氈毯,覺得臉兒愈來愈燙。

  「過來。」

  「啊?」她抱著滿手的衣服,不太確定自個兒聽到什麼。

  「過來。」

  嫣紅逐漸蔓延,從她的粉臉紅到了耳根。

  見她像尊石像似的僵在那兒不動,雷貫天不耐煩的再度開口。

  「我要你過來。」

  圓潤的身子總算有了動作,慢吞吞的往他的方向移動。她走得極慢極慢,好似腳有千斤重似的,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浴盆旁邊,雙眼卻始終瞪著地上,不敢往他多瞧一眼。

  「把衣服放下,幫我刷背。」

  丁兒驚訝的拾起頭來。

  「刷——」那個「背」字還沒出口,卻見那雷貫天赤裸偉岸、黑褐而沾滿水珠的胸膛就近在眼前,羞得她火速低頭,手兒發軟,滿手的衣服又散落一地。

  那個大得可以淹死她的浴盆,卻容納不下雷貫天龐大的身子,熱燙的浴水只能半淹到他胸膛。他半坐在浴盆裡,還伸出長腿,在浴盆邊緣交疊。

  「對,刷背。」他收回長腿,在浴盆裡盤腿坐直,黑眸瞧著她燙紅的粉臉,朝她勾了勾指頭。在臥房裡頭,他嚴酷的性子褪去不少,那些壞脾氣與巨聲咆哮,這會兒像是都被氈毯隔絕在外頭了。

  「可、可可可可、可是——」

  「衣服髒了,我也髒了啊!」他懶洋洋的開口,用食指拾起她的下巴,為她的羞怯感到有趣。「你不是我老婆嗎?」

  她無法辯駁,只能羞紅著臉點點頭,一雙眼兒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就是不敢看他。

  雷貫天從水裡撈出一團濕淋淋的絲絡,不由分說的往她手心裡塞。「那就先把我洗乾淨再說。」

  丁兒心兒怦怦亂跳,知道自己是逃不過這次的「勞動服務」,只能慢吞吞的沿著浴盆繞了半圈,走到他背後,舉起顫抖小手,捏著絲絡往那寬闊的裸背上刷。

  「這、這樣嗎?」她刷得氣喘吁吁,手上也不敢停,拿著絲絡在他背上四處刷刷抹抹。

  雖然說,她從小就是個丫鬟,做慣了伺候人的工作,但是可從沒幫男人洗過澡呢!

  而且,跟雷貫天有過肌膚之親後,只要碰著他的身子,她的臉兒就直髮燙,腦子裡總會浮現夜裡那些親暱場面,想起他是怎麼擺佈她、教導她,然後用那熱烘烘的大嘴,親吻她的每一寸——

  討厭,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用力。」

  討厭,她也不能像昨夜那樣,開口求他再用力——

  丁兒沒有察覺,自個兒把腦子裡的想法全說出了口,直到雷貫天發出轟隆的笑聲,她才茫然的抬頭。

  「現在是要你用力。」他朗聲大笑,臉上剛硬的線條因為笑意而軟化。

  噢,她羞得好想從窗子跳出去!

  丁兒懷疑,自己有沒有可能會羞死。她咬著唇瓣,使出吃奶的力氣,埋頭在他背後苦刷。

  為了轉移彼此的注意力,也免得自個兒被羞意淹沒,她決定挑一個安全點的話題。

  「那個——」她清清喉嚨後才開口。「你這麼喜歡吃小籠包啊?」這個話題夠安全了吧?

  半瞇著眼的男人緩聲回答。

  「我喜歡吃你做的。」

  「真的嗎?」這個答案讓她心頭發暖,覺得好高興,紅唇也忍不住往上彎,替他刷背的小手更加賣力。「牧場裡的其他人也很喜歡呢,我想——」

  「不行。」

  「但是——」

  「不行。」

  「你做的,只有我能吃。」他閉著眼,一副舒服至極的模樣,嘴上的答案卻仍沒有半分通融的餘地。

  「可是——」

  「不行。」

  「那不然——」

  「不行就是不行。」

  再柔順的冤子也是會被惹發火的!他連連打斷她的話,讓她心頭一惱,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伸出雙手就搗住他的嘴。

  「你先聽我說嘛!」她忿忿的說,微惱的嘟著紅唇。

  雷貫天濃眉一挑,還當真住了嘴,由得那雙軟嫩的小手擱在他的唇上。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先教大娘做,再讓大娘做給大夥兒吃啊!」她說出盤算已久的計劃,正覺得這是兩全其美之計,冷不防卻覺得掌心一陣濕滑——

  他、他他他他——他竟然用舌頭舔她的手心!

  「啊!」丁兒驚呼出聲,嚇得立刻縮手,像只見著猛獸的小白兔,猛地往後跳開三尺。

  浴盆裡的男人慢條斯理的轉過身,眸光深濃的眼,透過那縉垂在額前的濕發,嘴角微勾的瞅著她。

  「你想替他們求情嗎?」

  不知為什麼,他看著她的眼光,活像是想把她一口吞了。

  不對啊,她不是確認過,雷貫天不吃人的嗎?為啥他看著她的眼光,還是一副餓壞了的模樣?把她的姊姊們關起來,餓個三天三夜,大概就會出現這麼飢餓的表情吧!

  她站在三尺之外,遲疑了好一會兒,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個兒,那些關於他吃人的傳聞,全部都是謠言,這才敢稍稍點頭。

  「那就過來啊!」

  丁兒遲疑的看著他,鼓起勇氣靠過去。誰知,一雙繡花鞋才踱近浴盆邊,他就長臂一伸,攬腰把她撈了進去。

  「哇啊!」她猝不及防,一頭撞上他濕淋淋的胸膛,雙手本能的亂抓,連忙攀豐他的頸項,這才穩住身子。一身的衣裳沾了浴水,緊貼著軟潤的曲線,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腦袋上方傳來帶著粗嗄的嗓音。「陪我洗澡,我就考慮看看。」

  什麼,還要考慮?!

  她抬起頭來,正要開口抗議他的霸道,卻被雷貫天一嘴吻住。他吞了她所有的

  了熱燙的舌探入她的口中,吻得她暈頭轉向,全身酥酥軟軟,只能任憑他為所欲為——

  熱燙的嘴,來到她的耳邊,吮吻著她耳上的硃砂痣,悄聲低語。「現在,輪到我用力了。」

  直到浴水都涼透,丁兒都沒有機會再開口說話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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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丁兒的「犧牲奉獻」之下,雷貫天終於首肯,同意她每天撥出幾個時辰,教劉大娘捏小籠包。

  只是,小籠包得捏得精巧,技巧繁複,不是三兩天學得會的。所以,表面上說是教導,實際上做給大夥兒們吃的小籠包,仍是她捏的。

  不過,她對雷貫天還是特別的。

  連丁兒自己都沒有察覺,為他捏小籠包時,她是特別用心而仔細的。不但羊肉茸剁得特別細,餡兒包得特別飽足,在擀著粉白面皮時,紅嫩的唇上還會噙著淡淡的笑。

  她善良單純,一旦確定沒了性命之憂,倒也還能隨遇而安。

  反正,雷貫天吃人的傳聞,證實了只是謠言,他只是個脾氣不太好的男人。雖然,他吼起來的模樣挺嚇人的;雖然,他有時候會好凶好凶,但是不能否認,他其實對她也挺好的。

  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而如今想想,嫁給他,似乎也是滿不錯的——

  她最看愛他大快朵頤的模樣,看著他吃得心滿意足,一股好暖好暖的感覺,就會瀰漫在胸口。除了成就感,還有某種暖暖甜甜的陌生感覺,也一點一滴的滲進她的心裡。

  有好幾次,她總看著雷貫天看得出了神,直到他察覺她的注視,探手抓過她,用那熱烘烘的大嘴吻住她——

  唉啊,好羞人,她怎麼能在大白天想這些事?

  水蜜桃似的臉兒,暈著淡淡嫣紅,她挽摺起袖子,踏進廚房裡,想趁著雷貫天在大廳贊事的時候,偷偷替其他人捏制些小籠包。

  廚房裡燠熱高溫,劉大娘也被臨時叫去大廳裡議事,只剩那把菜刃還擱在砧板上,刀旁有堆碎蔥花。

  丁兒的視線在廚房裡繞了一圈,突然瞧見,有個少年正站在蒸籠旁,掀開那籠專屬於雷貫天的蒸籠,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

  「啊,那不能吃的。」她連忙說道,跑上前去制止。

  「但是好香啊,我忍不住。」少年回過頭來,無辜的望著她。

  那是一個俊俏的少年,穿著短衣窄袖的輕裝胡服,頭上戴著毛皮做的帽子,生得唇紅齒白,黑眉細長,那雙眸子亮麗如星,只要睨著哪個姑娘,就能讓對方心兒怦跳。

  好漂亮的人啊!換作是以前,丁兒老早撲上去,盯著這俊俏人兒直瞧,但是這會兒,她卻只擔心著那籠專屬於雷貫天的小籠包。

  「你要是吃了這些,雷將軍會罵你的。」她小聲說道,雙眼看著蒸籠,克制著把籠蓋壓回原位的衝動。

  「要是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是我吃的?」少年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湊近了幾寸。「你會去告狀,然後讓雷將軍吼我、罵我嗎?」

  一想起雷貫天罵人時的可怕模樣,丁兒連忙搖頭。

  「呃,不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自個兒不喜歡被他吼,也不喜歡他去吼別人。

  「你真好。」少年笑得更開心,居然走到桌邊,大大方方的坐下。「那,趁著雷將軍還在議事,我們快點把這籠小籠包解決了吧!」

  丁兒揪著裙子,杵在原處,遲疑著該不該動作,視線在蒸籠與那俊秀少年之間溜來溜去。

  那人還好整以暇,從袖子裡抽出自備的調羹與筷子,往桌上擱妥,這才開口催促。

  「快啊,恵愣在那兒,小籠包一旦涼了,那味兒可就差上一大截呢!」他笑咪咪的說,又補上一句:「再說,要是等雷將軍回來了,讓他瞧見我在這兒偷吃,肯定要把我們兩個吼上一頓呢!」

  言下之意,是他賴定廚房,非嘗不可,還要把她一併拖下去當共犯。

  這麼半逼半求的方式,讓丁兒無法拒絕,她走到門前,緊張的東瞧西望,確定雷貫天在大廳那兒的議事,暫時還沒結束的跡象,這才跑回來,抬著蒸籠上桌。

  「那、那你快些吃,吃完了就快走,免得讓他發現。」她緊張兮兮的,把聲量降到最小。

  那人卻半點也不急,悠哉的開口。「吃這小籠包,不是都該搭配佐料嗎?」

  「呃,我沒做。」

  牧場上的人,搶著小籠包吃都來不及了,哪還有閒情逸致蘸佐料?至於雷貫天,更是一口一個,挾起來就往嘴裡塞,她起先還會費心做一小碟佐料,後來發現,還不如省下功夫,多做幾個小籠包來得實在。

  俊美的少年,又彎唇一笑。「請替我做些佐料吧!」

  丁兒被纏得投降,只能走到爐邊,切了一小碟的細姜絲,再彎腰從櫥櫃裡,摸出一個陶甕。才剛打開甕蓋,一股酸味兒就直飄出來了。

  少年讚了一聲。

  「好,陳年的鎮江高梁米醋,配這小籠包正好!」

  直到佐料上桌,他才肯開動,先用筷子挾住油潤的小籠包,輕輕從松針上提起,慢慢挪到調羹上,再用筷子在薄皮上開了個缺口,燙口的油湯,就從缺口汩汩淌了出來。

  那人湊上唇,先把湯汁吮盡了,這才挾起小籠包,蘸些高梁米醋和細姜絲,擱進嘴裡慢慢咀嚼,舉手投足裡,都透著優雅。

  這講究的姿態,讓丁兒心中起疑,忍不住發問。

  「那個——我先前好像沒見過你?」

  「我是被雇來這兒修馬廄的。」對方答道。「你喚我小龍就行了。」

  修馬廄?!

  丁兒瞪圓了眼。

  眼前這少年,哪像是能做粗活的人?這人比牧場上任何人都懂得吃,分明是精於飲饌之道,尤其是那雙手,白嫩無瑕,比她見過的許多富家千金、豪門公子更細緻。

  唔,會不會是家道中落,才會淪落到來當牧場的臨時工?

  像是看出她滿肚子問號,小龍淺笑著,主動開口。「我是從駝城裡來的。」他又挾起一顆小籠包。「你下個月初一時,要不要去駝城玩玩?」

  「啊?」

  「我聽說,將軍要去駝城談生意。怎麼,他沒跟你說嗎?」小龍仍是笑容可掏,一副親切和善的模樣。「駝城裡可好玩了。」

  「駝城?」丁兒呆呆的問。

  小龍點點頭。「你不一起去嗎?每月初一,駝城都有盛大的市集,大漠南北的人都會湊集到那裡去交易,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有。」

  「市集?真的嗎?」丁兒眼睛一亮。自從她被雷貫天「扛進」牧場至今,還不曾踏出牧場大門一步呢!

  尤其是「失手」燒了馬廄之後,雷貫天就處處限制她,不許她隨意走動,就怕她又惹出什麼亂子。雖然說,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但是這段時間,老早把她悶壞了。

  「當然是真的。」瞧出她玩心大動,小龍頻頻點頭。「你請我吃了這麼好吃的小籠包,我怎麼會騙你呢?」

  「哇,太好了,我立刻就去找他。」丁兒一聽,萬分興奮,立刻轉身跑去找雷貫天。

  小龍含笑坐在原處,望著那圓潤潤的身子,滴溜溜的往外滾遠了。他極慢極慢的嘗著小籠包,半晌後才緩緩露出笑容,徐徐開口。

  「值得值得,果然值得,不枉我千里而來。」

  那雙清澈的眸子,注視著遠去的丁兒,閃動著若有所思的神采,久久沒有挪開,




  石屋的大廳裡,男人們坐在偌大的石椅上,商議著重建馬廄的事情。眾人原本激烈的討論著,但是一瞧見丁兒出現,全都不約而同的住了嘴。

  只見那圓潤的身子,在雷貫天的石椅後晃過來晃過去,小臉上一副欲言又止、欲語還羞的模樣。她打斷了會議,卻只是飄來晃去,引得大夥兒的視線也跟著飄啊飄。

  眼看會議無法進行,雷貫天深吸一口氣,無奈的回過頭來問她。

  「有什麼事?」

  「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她靠在他耳邊,小小聲的說,眼角一瞄,卻發現大家都在看她,粉臉驀地飄紅。「你、你們在談事情喔?那我不吵你了,你們先把事情說完吧!」

  他半瞇著眼,抓住準備開溜的小妻子。

  「說!」讓她留在這兒晃來晃去,沒有一個人能夠專心,啥事都不用談了。

  「真的嗎?」他要讓她插隊呢!真好。

  「真的。」

  「但是,我會不會太打擾大家了?」

  「說啊你!」他耐心用盡,終於吼了出來。

  「好嘛好嘛,你不要凶嘛!我說就是了——」她嘟嘟嚷嚷著,低垂著小腦袋,小手在裙子上絞啊絞,有些扭忸怩怩,好半天還是遲遲不開口。

  雷貫天額上的青筋都快爆了,大手猛然一拍桌子,朝那顆小腦袋咆哮。「你到底說不說?!」他媽的,太陽都快下山了!

  丁兒這才抬起頭來,一臉興奮,圓潤的臉兒湊了上來。

  「有市集嗎?」

  濃眉擰皺,獨眼瞪著那張圓臉。

  「有市集嗎?」她湊得更近,雙眼亮晶晶。

  「什麼市集?」

  「駝城裡有好玩的市集嗎?」她追問著,鼻尖幾乎要撞上他。「下個月初一,你不是要去駝城嗎?我想去玩玩,你帶我去好不好?」

  濃眉上的結沒有解開。

  「我去駝城,是要談正事,不是去玩耍。」雷貫天不肯通融。

  嫩嫩的紅唇嘟了起來,她耍賴圈住他的頸項,不肯輕易放棄,堅持要爭取到出門的機會。

  討厭,為啥在眾人面前,他就變得這麼難商量?!只有在他們獨處時,那嚴酷的面容才會軟化,薄唇上甚至還偶有笑意,尤其是把她逗得臉紅不已時,他甚至會朗聲大笑——

  「好啦好啦,你讓我去嘛,你談正事的時候,我就去街上溜躂,絕對不打擾你,這樣行不行?」這陣子的相處,讓她摸清楚,他並不是真的凶蠻無理,這才有膽子繼續死纏爛打。

  雖然丁兒勇氣可嘉,但是他的答案卻沒變。

  「不行。」

  她晶亮的雙眸,突然變得黯淡,嘴角也垂了下來。那就像是一朵花兒,在他面前突然枯萎,讓他有股想踢自己一腳的衝動。

  「沒人陪著你,不安全。」雷貫天冷著臉,補了一句以往絕不會多說的解釋。

  「那、那、那——那——可以讓小龍陪著我去逛嘛!」她低頭揉著裙子,沮喪的吸吸鼻子。

  他額上的青筋微微一抽。

  「小龍?那是誰?」他滿臉不爽的問,還收緊拳頭,粗大的指節嘎嘎作響,一副想捏斷某人脖子的氣惱模樣。

  劉大娘連忙跳出來打圓場,就怕雷貫天被醋味嗆昏了頭,要衝出去殺人。「啊,主母說的,是咱們新近從駝城雇來的龍家兄弟。」

  「姓龍?龍無常?」

  雷貫天記得龍無常那個男人,他沉默寡言,一個人可以抵三個人的工作量,身邊還跟著一個瘦小贏弱,看起來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主母說的小龍,該是龍無常的弟弟。」劉大娘答話。

  雷貫天聞言,這才放鬆下來。如果是那弱不禁風的少年,倒是無礙,只是他仍不願帶著丁兒,辛辛苦苦的策馬趕路。

  還記得從京城趕回雷家牧場的一路上,她始終哭個不停呢!

  一旁的孫蘭,看丁兒滿臉期待,覺得心有不忍,也幫著開口求情。

  「主母自從到咱們這兒,還沒出去溜躂過呢!說不定她想買些困脂水粉什麼的,您就帶她去駝城逛逛吧!」她一邊說著,還偷偷給了丈夫一肘子。

  霍達悶哼一聲,連忙加入勸說行列。

  「不如,就請大娘趁這幾日,替主母繡件披風,任何人只要瞧見披風上的雷字繡,自然就不敢侵擾。」

  「是啊,駝城裡頭,哪個人敢得罪雷家牧場?」

  屬下們紛紛幫著求情,說得合情合理,而最讓他無法拒絕的,是丁兒那雙大眼兒,正小心翼翼的瞅著他,彷彿只要他再說個「不」字,她就要哭出來,他幾次張開嘴要拒絕,卻又狠不下心來。

  劉大娘端詳著他的神色,知道事情有了轉機。她不敢露出喜色,只是謹慎的問:「那麼,將軍的意思是——」

  小手輕揪住他的衣袖,無言的要求著,大眼兒眨了眨,像是快要滾出淚滴。

  他沒辦法拒絕她。

  「該死!」雷貫天低咒一聲,終於宣告投降,拎起手裡的小女人塞給劉大娘。「去替她裁件披肩,要是到了下個月初一,披肩還沒做好,她就得乖乖留在牧場裡!」




  想當然耳,劉大娘怎麼捨得讓她失望,

  披風很快就完成,初一那日,就見雷家大隊人馬來到駝城的市集口,為首的雷貫天扯住馬韁,看著丁兒像只放出籠的小鳥,扯著新披風,快樂的溜下馬,頭也不回的就往市集裡跑去。

  「黃昏前記得要回來。」他不放心的在後頭喊道。

  身後傳來竊笑聲,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瞧見他關懷備至的模樣,居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獨眼往後一掃,笑聲立刻消失,每個人都一本正經、目不斜視,就算忍到嘴角抽筋,也不敢露出半點笑意。

  「要陪她逛市集的人呢?」雷貫天問。

  「我在這裡。」一個少年慢吞吞的舉手,俐落的跳下一匹小花馬,從馬隊最後方走出來。

  「還不快跟上去。」

  「是。」少年答道,帽子壓得低低的,讓人瞧不清他的表情。他才剛剛舉步,準備往市集走去,身後又傳來喝令。

  「站住!」雷貫天高踞馬背,冷聲下令。「好好護著她,日落之前帶她到駝城的陽關客棧來跟我會合,要是出了半點岔錯,我就劈了你。」

  「知道。」

  一旁的霍達策馬上前,低聲開口。「頭兒,時間差不多了。」

  雷貫天大手一緊,又往那裹著披風的圓潤身影望了一眼,這才掉轉馬頭,往駝城的市街疾馳去。「走,咱們去客棧等海東青!」

  男人們大聲應和,大隊人馬轟隆隆的離開。站在原處的少年,這才伸手稍微頂開帽子,露出一雙滿是笑意的眼。

  「呼,好凶吶!」小龍自言自詰著,慢吞吞的朝市集裡走。「別說是你捨不得她出半點岔錯,我也捨不得呢!」這麼難得的人兒,他多想好好的「保護」,哪裡捨得她出半點岔錯?

  市集裡人潮洶湧,漢人佔了大半,其餘則是邊疆各國的商人,全都運了貨品到此地來交易。

  丁兒捏著小荷包,裡頭擱著雷貫天出門前給她的些許碎銀子,在攤販間跑來跑去,看得眼花撩亂。

  北方的市集,跟京城裡可大不相同,不只牛羊雞馬、生絲綢麻、米糧大豆,還有許多她看都沒看過,干奇百怪的各種商品,在路邊堆疊得像一座座小山。

  商人們相互吆喝著、議價著,這邊成交一群羊,那兒買賣一批貨,還有許多買賣吃食的攤子錯落其問,提供來往商旅歇息飲食。

  丁兒不看胭脂、不買水粉,卻只在賣吃食的攤子裡走動,一會兒在這攤喝了碗酥油茶,一會兒在那攤吃了塊牛油酪餅,拉著小龍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玩得不亦樂乎。

  才嚥下滿嘴的餅,起身就看見一名小販舉著大把稻草,上頭插著一串又一串好長好長的山楂糖葫蘆,她興高釆烈的買了兩枝,一轉頭才發現小龍站在後頭,瞅著她直笑。

  「你也想吃嗎?」她心頭有些為難,卻還是勉強伸出手,遞出一枝糖葫蘆。「來,分你一枝。」

  「不,我不吃這個。」小龍笑了一笑。

  喔,不吃嗎?還好還好!丁兒偷偷鬆了口氣。其實,她買了兩枝,是想要自個兒吃一枝,然後把另一枝分給雷貫天——

  「咱們該去客棧跟將軍會合了。」小龍覦著頭頂萬里無雲的天,像是在估量時間。

  「嗯?」丁兒聞言抬首,瞇起眼睛瞧著天色。「還早吧,離黃昏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的確沒錯,」小龍點點頭,語氣溫和得像是誘哄。「但是,你不想早些看到將軍,把這串糖葫蘆拿給他嗎?」他指著糖葫蘆,老早看穿她的心思。

  一想到雷貫天,丁兒心頭一暖,不由得綻出甜甜的笑,熱鬧的市集頓時失去吸引力。才半響見不著他,她竟有些想念他了。

  市集是很好玩沒錯,但是如果有雷貫天的陪伴,她一定能玩得更開心。

  直到這時候,她才明白,自個兒吵著要來市集,並不是貪玩,而是想多纏著雷貫天一會兒,不想被他留在牧場裡,孤孤單單的捏著小籠包。

  「嗯嗯!」丁兒點點頭,忽然間有些迫不及待。「那我們不逛市集了,快些去客棧吧!」語畢,她一馬當先,拿著長長的糖葫蘆,帶頭就往前走去。

  才走了沒幾步,小龍卻拍拍她的肩膀,一臉莞爾的指著相反的方向。「你走錯方向了,陽關客棧在這邊。」

  丁兒不好意思的笑笑,轉了個方向,乖乖跟著小龍走。誰知兩人還沒走到目的地,卻見一個黑髮綠眸、額間懸墜著綠寶石的高大男人,正巧走出陽關客棧,在兩人面前駕馬離去。

  「咦?那是海爺耶!」丁兒眼一亮,認出邊疆最大商隊的主人。

  說起來,海東青跟她家少主可是連襟呢!兩人各娶了京城錢家的姊妹,彼此間生意也有些往來,她這個做丫鬟的,當然識得主子的姻親,雖說是去江南學藝了三年,但是海東青的模樣沒多大改變,仍教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興沖沖的回頭,正想跟小龍細說從頭,卻見那俊秀的臉龐,陡然變得無比慘白,爍亮的眸子還緊盯著海東青遠去的背影。

  「你怎麼了?」丁兒忙問。「小龍,你、你是很累嗎?」是不是她貪玩,在市集繞太久了,才讓小龍累著?

  「嗯,很累。」他虛弱的答了一句。

  大老遠從京城趕來,機關算盡,卻又盤算落空,能不累嗎?

  真是可惡,竟然慢了一步!

  原本的計劃,是讓丁兒聽見雷貫天跟海東青商談借貸的事。然後他只要再費點唇舌,就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拐得這個單純的小女人跟他——

  嘖,可惜!太可惜了!

  丁兒還渾然不覺,眼前這人其實別有居心,見他一臉疲憊,她連忙抓起對方的手,轉身就往客棧裡走。

  「那我們快些找著將軍,跟他會合,就能回牧場休息了。」她滿臉歉意,跟店小二問明了雷貫天在哪間廂房,就急呼呼的趕去。

  來到廂房前,她伸手才要推開門,卻聽見門裡傳來陌生的聲音。

  「我的想法是,不如,就讓小女嫁給將軍。」

  丁兒的手在半空中一停。

  嫁給將軍?

  唔,駝城有第二個將軍嗎?

  正當她懷疑自個兒走錯廂房時,熟悉的男性嗓音從裡頭飄了出來。

  「我已經娶妻了。」

  她沒走錯廂房,雷貫天真的在裡頭。但是,他在談什麼?另一個人又在說什麼?

  娶妻?

  「小女愛慕將軍已久,說了,當妾也無妨。」

  妾?當誰的妾?!雷貫天的?!

  丁兒陡然瞪大了眼,像是門上冒出一條毒蛇。她有些驚慌的後退一步,卻撞著身後的小龍。

  廂房裡那陌生的聲音又追了出來。

  「這回雷家牧場的損失非同小可,若無資金挹注,只怕撐不過這一季。我聽聞雷將軍雇到了人手,卻買不到木料,雨季將到,要是馬廄再不建好,那些好馬淋了一整季的雨,只怕全都會變成病馬。」

  馬廄?

  她心裡又慌又亂,原本想快快走開,這兩個字卻像是兩根鐵釘,硬生生把她兩腳釘在原地。她直覺的知道,事情與她有關。

  「何況,將軍夫人不懂世事,而小女跟著我經商多年,聰慧伶俐,必能帶給將軍很大肋益。』帶著笑意的口吻,略微一頓。「請雷將軍好好考慮。」

  站在門外的丁兒臉色慘白,而原本面無血色的小龍,這會兒卻像是吃了人蓼果似的,突然眼睛一亮,匆忙把她扯離門口,往客棧外走去。

  真是天助我也!

  原本以為錯過時機,沒有想到,老天又送來這麼一份大禮!這個消息,無疑更能打擊這個小女人。

  「聽起來,將軍似乎要納妾呢!」來到了街上,小龍湊到嚇呆了的丁兒耳邊,低聲說道。

  圓潤的小臉上滿是茫然,半晌之後才擠出回答。「他、他他他、他沒有答應——」

  「但是,將軍也沒有拒絕啊!」

  圓潤的臉兒更蒼白了些。

  「我聽出那聲音了,那個人是駝城首富。」小龍沉吟著,端詳著她的表情,沒錯過上頭的任何變化。「將軍可能無法拒絕這樁婚事。」

  「為什麼他不能拒絕?」

  「因為牧場正缺銀兩,而那位姑娘勢必會帶著大筆嫁妝嫁過來,對牧場的幫助非同小可。」

  她喉問一緊,卻又不得不問。

  「為什麼牧場會缺銀兩?」

  小龍燦然一笑,彷彿就等著她問出這句話。

  「因為,有人放火燒了馬廄啊!」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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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丁兒的人雖然回到雷家牧場,整顆心卻墜入沮喪的深淵。

  她至今才明白,自個兒初來乍到的那一晚,所放的那把火,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牧場上的人們全都隱瞞事實,不肯告訴她實情,就連雷貫天也沒跟她提過任何關於損失的事情,更別說是責怪她了。他當初的咆哮怒吼,是因為她極可能受傷。

  為了贖罪,丁兒振作精神,決定努力幫忙,減輕大夥兒的辛勞。

  她懷抱著崇高的理想,咚咚咚的走到廚房,湊到正在揮刀剁肉的劉大娘身旁,鼓起勇氣發問。

  「大娘,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

  大塊大塊的羊肉,在斬骨刀下跳動,一塊羊肩骨跳出砧板,直襲那個杵在旁邊的圓潤臉兒。劉大娘嚇得停刀,右手飛快一伸,驚險抓回羊肩骨,才沒讓那張無辜小臉被尖銳的斷骨劃出一道血口子。

  劉大娘鬆了一口氣,擱下那塊羊肩骨,胖胖的大手把她往旁邊推。「你去旁邊做小籠包就行了。走遠些、走遠些,免得危險!」

  丁兒咬著紅唇,還真的乖乖捏好一籠小籠包,擱上蒸籠後,才慢吞吞的走出廚房,繞到石屋後頭的柴房。

  那兒堆滿了木頭,孫虎正舉著鋒利的斧頭,把木頭劈成大小適中的柴薪。

  在他旁邊,還有一個黑衣大漢,面無表情的劈砍柴薪,速度跟力道都比孫虎大得多,活像那些木頭是他的殺父仇人。

  在黑衣大漢的身後,小龍就坐在圍欄上,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瞧見丁兒來了,還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睛。

  孫虎一邊揮著斧頭,一邊還在嘀咕著。

  「別以為啥事都有你哥哥扛著,你就可以在旁邊納涼,牧場上可是沒有半個吃閒飯的人!」他就是看這漂亮過頭的少年不順眼。

  一個細弱的聲音,突然從後頭冒了出來。

  「那個——我可以幫忙嗎?」丁兒小聲問道。「吃閒飯」三個字,像三枝利箭,咚咚咚的射穿她的胸口。

  嗚嗚,在他們眼裡,她是不是也是個吃閒飯的人?

  孫虎連忙轉身,這才發現丁兒。「小肉包你剛剛——不,呃,主母,你剛剛說啥?」

  「我想幫忙。」

  孫虎的眼睛瞪得很大。「幫忙砍柴?」

  「嗯!」小腦袋堅定的點了點,甚至當場挽起袖子,抱起幾塊圓木,吃力的拖到斧頭旁邊。

  「啊,快放下!快放下!」孫虎的眼珠子嚇得差點沒掉出來,急忙扔下斧頭,衝過來搶她手裡的木頭。

  雖然丁兒極力爭取,但是男女力氣終究有差距,那幾塊木頭很快就被搶走。拉扯之間,一根小木層還刺進她的掌心,她痛得雙肩一縮,卻忍著沒有叫出聲。

  「這兒人手夠了,不需要幫忙,你到別處去吧!」孫虎連連揮手,像是在擋開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頻頻趕人。

  開玩笑,刀斧可是不長眼的,要是一個不小心,傷到她分毫,頭兒非把他的腦袋剁下來不可!

  丁兒別無選擇,只能慢吞吞的離開柴房。她搗著掌心,大眼兒裡的沮喪又深濃了幾分。

  她走到井邊時,挑水的人說:「今兒個挑的水已經夠了。」

  她走到羊圈時,牧羊的人說:「羊群今天都吃過草了。」

  她走到牛欄時,養牛的人說:「早上已經擠過奶了。」

  沒有人願意接受她的幫忙,當她走到那排沒被燒著的馬廄旁時,人們甚至開始驚慌失措,比馬賊來了時更緊張,齊聲對她高喊:「不要過來!」

  她停住不敢動,只能站在馬廄外頭,朝裡面探頭探腦。「我什麼事情都願意做,拜託,讓我——」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達達馬蹄聲。

  雷貫天駕著一匹怒龍似的野馬,撒蹄飛奔,以極快的速度奔來。他原想駕馬直接進馬廄,卻到最後一瞬間才發現,丁兒就杵在馬廄門前。

  「退後!」他急忙大叫,扯住韁繩,強大的力量勒住狂奔的馬匹,野馬人立嘶鳴,避開那張半仰的臉兒,驚險的落在地上。「該死的,你在這裡作什麼?!」他大吼著,半側著臉,用獨眼瞪視著她,眸子像是要噴出火來。

  「我——我——」她吞吞吐吐,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下文來,看見他翻身下馬,怒氣騰騰的走來,她害怕的連連後退,身子已經縮進馬廄裡,還妄想躲到一匹溫馴的小花馬後頭。

  大手探抓,毫不留情的把她抓出來。

  「我不是告訴過你,要你離馬廄遠一些嗎?」雷貫天咆哮質問,非要巨聲怒吼,才能稍微宣洩那陣撕扯他胸口的疼痛。

  「對不起啦——」她小聲道歉。

  雷貫天用旱天響雷的音量,辟哩啪啦的咒罵,然後抓住她的手,如疾風似的大步跨進石屋,把她拉進主房裡。

  鐵掌的箝握,牢豐圈住她的手,讓她掌心的肉中刺,頓時刺得更深,細微的疼,頓時變成火辣辣的痛。這次她終於忍耐不住,紅嫩的小嘴發出一聲貓叫似的痛嗚。

  「怎麼了?」他緊繃起來。

  「我的乎——」她囁囁嚅嚅的低語,想要把手抽回來,他卻不許,反倒握得更緊,強迫她攤開掌心。

  黑眸很快尋見那根作怪的小木刺。

  「在哪裡弄的?」他擰著眉頭質問,口氣很粗暴,動作卻很溫柔,輕易就挑出她掌中的刺,幾乎沒有弄疼她。

  「柴房。」

  「你去柴房?」咆哮聲再現。

  想起柴房裡亂飛的斧頭,他就一陣的頭皮發麻。

  「我想去幫忙砍柴。」她收回滲著血絲的掌心,藏到背後。

  砍柴?!這個小女人不把自己的雙手砍了,就已經是萬幸了!

  「那你去馬廄又是想作什麼?」雷貫天頻頻吸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深呼吸已經不管用了,聽見她又暴露在危險下,讓他氣得眼前發黑,頭上幾乎要冒出煙來。

  「我、我只是想幫忙——」她垂著小腦袋,收緊小拳頭,掌心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你別來瞎攪和,牧場上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雷貫天吼叫踱步,極力想把她推離危險。「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是幫大忙了!」

  她悶哼一聲,像是被他揍了一拳,積蓄已久的淚,終於潰堤,嘩啦啦的流了滿臉。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讓雷貫天心頭一緊。

  他低咒一聲,也知道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但是,牧場上多的是粗重的活兒,稍有輕匆,就容易出危險,他捨不得她受到任何傷害,只能逼她有多遠就避開多遠。

  或許,過了這段難熬的日子,等他解決掉那筆龐大的借款,修好了馬廄,稍有些餘裕的時間,到時候她想做什麼,都能由他陪著,時時刻刻守著她,確定她不會再惹上任何危險——

  門外突然傳來幾聲輕敲,打破房內緊繃的氣氛。

  「做什麼?」雷貫天不耐煩的吼著。

  霍達在門外答話。

  「頭兒,有客人到了。」

  「誰?」

  「是那位黎記商行的老闆,他帶著女兒登門拜訪,說是要談談,初一時在陽關客棧裡,跟頭兒提過的——」霍達略微一頓,像在斟酌用詞。「交易。」

  雷貫天臉色一凝,又低咒了幾聲。

  「知道了,我立刻出去。」登門的人,也是牧場的眾多債主之一,縱然他再不情願,也得出去應付。

  「是。」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倒是石屋前的廣場,傳來喧鬧的聲音,似乎是有車隊到了,大批人馬正熱熱鬧鬧的下車入堂。

  雷貫天往外走了幾步,一把掀開氈毯,還沒把門推開,又突然回過頭來。他看著那張淚汪汪的臉兒,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又吩咐了一句。

  「你待在這裡,別出去!」

  丟下這句話後,他推開木門,高大的身影清失在氈毯之後。




  外頭鬧烘烘的,眾人忙著迎接貴客,主房內卻靜悄悄。

  留在房內的丁兒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的,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

  嗚嗚,她只是想分擔大夥兒的辛勞、想要為牧場盡一分心力。

  只要她能幫上一些忙,或許他們就能盡快度過難關——或許,雷貫天就不需要去借貸,更不需要去娶另外一個女人——

  回來的這幾天,他從沒提過那件事情,她也沒膽子問起,一顆心就這麼七上八下的懸著,壓根兒就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

  她蹲在地上,哭得直打嗝,半晌後才爬起身來,慢吞吞的往門口摸去。

  先前那籠小籠包,這會兒該是蒸足火候了,雖然雷貫天囑咐,要她待在房裡,但是,她只是去廚房,其他什麼地方也不去,這樣他總不會生氣吧?

  她邊打嗝邊擦眼淚,晃晃悠悠的走到廚房,因為先前的哭泣,她雙眼酸澀、喉頭發乾,不舒服得很,

  眼看角落有個水瓢,丁兒在水缸裡舀了一些水,想去外頭洗把臉,先振作精神,再來掀開蒸籠蓋。

  誰知道,她才剛捧著水瓢,在走廊邊蹲下,臀兒就猛然被踢了一腳。

  「哪來的笨丫頭,敢在這兒擋路?!」陌生的怒罵響起,又賞了她一踢,這回力道更重。

  「哇!」她吃痛的大叫,連忙起身,水瓢裡的水,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一滴不剩的潑了出去。

  嘩啦!

  一小部分的水潑到地上,其餘絕大部分,都招呼到一對衣著華麗的主僕身上。

  「啊!」一個纖弱的姑娘,被潑得衣裳、頭髮全濕了,嚇得連退數步,被隨身丫鬟伸手扶住,這才沒有跌倒。

  那丫鬢也被淋得一身濕,確定主子沒事後,就橫眉豎目的開罵。

  「你做什麼啊你?吃了我兩腳,你不甘心,故意把水潑到我們身上是嗎?」她把丁兒當成尋常奴僕,指著鼻子直嚷。「要是讓我家小姐染上風寒,你賠得起嗎?」

  「對不起,是我沒留神。」她直覺的開口道歉,但是粉臀上的疼,又讓她嚥不下這口氣,忍不住辯駁。「不過,你要是不踢我,那瓢子水就不會潑出去了。」

  她只是蹲在走廊旁想洗臉,就算是礙著通路,她們只要用說的就行了,為啥要踢人呢?

  丁兒很確定,從沒見過這兩個女人。石屋裡的人們,雖然都大聲大氣,稍微粗魯了些,但是可不會這麼霸道!

  「唉啊,竟敢回嘴?!」那丫鬟更氣惱了,趾高氣昂的抬起下巴,神情滿是輕蔑。

  「告訴你吧,我們家小姐,很快就要成為雷家牧場的女主人了——」

  那個纖細華貴的姑娘,濕淋淋的瓜子臉驀地羞紅,嬌艷得像是發間的珊瑚簪子。

  「燕兒,別胡說。」她低聲制止,眼裡卻有淡淡的喜色。

  相對於那位姑娘的嬌紅臉兒,丁兒圓潤的小臉卻是變得慘白。她全身發冷,像是掉進冰窖裡,心口更是陡然一疼。

  「我哪裡是胡說?」丫鬟的聲音更大了。「老爺先前不是說,跟雷將軍在駝城的客棧裡就說妥了。」

  說妥了?!

  雷貫天已經跟他們說妥了?!

  丁兒眼前發黑,一步步的往後退,甚至想要轉身逃開。但是,她的雙腿卻不聽使喚,軟得沒辦法跑,只能無助的留在原處,任那丫鬟說的話,一句句像鞭子似的打下來。

  「今兒個我們來,就是要來談婚事的。」丫鬟哼了一聲,左顧右盼了一會兒。

  「雖然說,我們姑娘嫁進來是作妾。但是,往後日子還長,哼哼,雷將軍會寵誰,那可難說。」她們藉口要出來透氣,故意離開大廳,在石屋裡亂繞,就是想要碰碰運氣,看看能否遇著雷貫天的妻子,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瞧著那杵在原地,像是石柱般僵硬的丁兒,那丫鬟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還擋在這兒作啥,還不快讓路?」她重哼一聲,攙扶著自家姑娘,經過搖搖欲墜的丁兒,臨別還送了一聲重哼。「等我家姑娘嫁進來,我第一個教訓你!」

  主僕倆愈走愈遠,終於消失在走廊的轉角,只剩那丫鬟不滿的嘮叨聲,偶爾斷斷績續的飄來,然後終於完全聽不見。

  丁兒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雙眼裡空茫茫的,只有眼淚大顆大顆的,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來。

  原來,雷貫天已經跟他們談妥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準備納妾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決定,要娶進另外一個女人了——

  想起那個即將嫁進雷家牧場的富家千金,是那麼美麗、那麼大方,又、又、又那麼的有錢———

  反觀她,既不美麗、又不大方,更不有錢,不但沒有附贈半毛嫁妝,還在初來的那一夜,就放火燒掉馬廄,連累大夥兒工作加倍,還得四處借貸籌錢,才能重建馬廄。

  罪惡感在心頭縈繞不去,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心痛。

  這已經不是誰作妻、誰作妾的問題了,而是只要一想到,必須跟另外一個女人分享他,她就覺得心口好痛好痛。

  那種痛猶如椎心刺骨,就算是他真的挖出她的心啃食下肚,只怕也不會這麼痛

  雖然,納妾對尋常人家來說,不是件大事,但是在她自小生長的嚴家,卻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別說是發生了,就算是稍有風吹草動,少夫人也會衝到少主面前,揪起少主的領口,大聲的質問,他是要選新人還是舊人!

  那是因為,少夫人對少主來說是特別的、是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但是,雷貫天雖然娶了她,用他的方式疼她、寵她,卻從未許諾過,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她沒有膽子去詢問雷貫天,是因為根本沒有自信,不相信他會舍下那個如花似玉的有錢姑娘,選擇平凡無奇,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她——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角落閃身而出,像是算好時間似的,選在她最傷心無助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乖,別哭了。」細嫩的手,體貼的替她擦去眼淚。

  見到那張俊秀的臉龐,丁兒心頭一絞,忍不住放聲大哭。「小龍,嗚哇,他——他——他真的要——」

  小龍攬住她的肩頭,安撫的輕拍。

  「乖,別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要他納妾,我不要———」

  「但是,他就要納妾了,你能怎麼辦?」小龍柔聲問。

  丁兒答不出來。

  她不知道!她的心老早全亂了。

  小龍又笑了,那笑容簡直能顛倒眾生。「我說,小丁兒,既然將軍要納妾,那你留在這兒,往後日日看著他跟別的女人親熱,不是會很難過嗎?」

  何止難過?!光是想像那種情形,她就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心頭像是被插進一把刀。

  小龍的聲音,像是從好遠的地方傳來,飄進她的耳裡。

  「與其留在這裡,你不如跟我離開吧!」

  「離開?」她茫然應和。「我能去哪裡?」

  「京城。」那張比她還要漂亮的紅唇,吐出這兩個宇,在她耳邊娓娓說道:「我跟哥哥已經賺足旅費,準備出發前往京城。而且啊,我打算在京城裡開間客棧,你手藝這麼好,不如就到我客棧裡來,專門替我做小籠包,當我的點心師傅,如何?」

  京城?

  她的爹、她的姊姊們,都在京城呢!

  前些日子,確定雷貫天吃人的事只是謠傳時,她還想過,要找個日子,買齊了駝城附近的稀奇古怪特產,再請雷貫天陪她回京城一趙,親自向爹爹與姊姊們證實,雷貫天並沒有把她生吞活剝——

  沒錯,他並沒有吃了她。

  他只是重重傷了她的心。

  見丁兒悶聲不語,只是猛掉眼淚,小龍有些沉不住氣,又補上一句。「你不跟我回京城,難道還想留下來,等著參加雷貫天跟那位姑娘的婚禮?」

  這句話像重擊,敲得她頭暈目眩,想也不想的立刻搖頭。不!她寧可挖出自己的雙眼,也不要看見雷貫天娶別的女人!

  「好,我跟你回京城!」丁兒沖勤的脫口而出,捏緊拳頭。此刻她只想逃,遠遠的逃開這兒,逃回自己的家、逃回自己的家人身旁。

  小龍雙眼一亮,用力緊握住她的手,俊秀的面容轉向後方。

  「都處理妥當了?」

  自稱龍無常的黑衣男人,像是許久前就站在那裡,雙手背負在身後,一動也不動,聽見了小龍的詢問,才冷冷的點頭。

  「馬車備妥了?」

  黑衣男人仍是點頭。

  「很好,咱們立刻就走!」小龍面露喜色,拉著丁兒就要往後門走。

  才走了兩步,圓潤的臉兒卻轉向來時路,看往主房,雙腿也釘住不動。「等一下,我、我想再收拾一些東西。」

  「要快,否則就走不成了!」小龍輕跺一步,卻不敢硬拉,只能低聲催促。

  夜長夢多,久留一定就會有變卦,他得趁著那駝城富商結束那篇一廂情願的聯姻大計,或是雷貫天失去耐性,把債主那一家子,全都扛起來扔出牧場大門前,盡快拐走這珍寶似的人兒——

  丁兒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又回到主房裡。

  她推開房門,撩開重重的氈毯,走向角落的櫥櫃,拿出那件劉大娘替她作的雷字繡披風,正要收捲入包袱,才一抬頭,眼角卻又瞄見櫥櫃角落,一件破舊厚重的披風。

  那是雷貫天的披風。擄她來雷家牧場的路上、她掉進溪水的那一夜,他曾用這件披風裹著她,把她緊抱在胸前,用炙熱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子——

  她望著那件舊披風,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她擱下雷字繡的披風,反倒取走他的舊披風,捲進包袱裡頭。

  「丁兒,咱們該走了!」小龍站在門前,不耐煩的低語,漂亮的眸子裡有著幾分緊張。

  「我這就來。」她喃喃答應,舉著像有千斤重的雙腿,以中風烏龜的速度,慢慢住門口走去。

  走到門前,她又回頭,看了最後一眼。主房裡景物依然,到處都有著雷貫天給她的回憶。

  她曾經認為,這裡不是她的家。

  當雷貴天對她好的時候,她稍稍認為,這兒或許會是她的家。

  但是如今,當她知道,他準備納妾,接納另外一個女人時,她又覺得這兒再也不是她的容身之處。

  「我走了——」她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喃喃自語,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再見。」她輕聲說道,然後放下厚重的氈毯,任由小龍扯著自個兒往外走。

  圓潤潤的身影離開了,只剩下一滴淚沒追上她的腳步,落在主房的地上,悄悄被石磚吮盡。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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