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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先生沒禮貌【冤家過招1】 作者:安琪

先生沒禮貌【冤家過招1】 作者:安琪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987個瀏覽者
簡介

    「錢」是梁爾競的生命;「捉弄她」卻帶給他無比樂趣,
  他將窮盡畢生心力惡整她,好好滿足自己……
  薛雅箏討厭梁爾競──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至於這梁子是何時結下的?老實說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只知道這傢伙看來人模人樣,骨子裡卻流著黑色的血……
  是啦!他一定是惡魔投胎轉世的──
  所以才愛處處跟她作對,時時以逗弄她為樂!
  哪曉得冤家路窄,就連回到台灣也能跟他成了「鄰居」?!
  為了擺脫他的「惡勢力」,本想落荒而逃的,
  但這沒禮貌的傢伙,竟當著眾人的面嘲笑她是溫室花朵?!
  孰可忍,孰不可忍呀……這傢伙居然敢藐視她的專業,
  那麼,就別怪她──她決心留下來,與那個黑心律師抗爭到底。
  為了贏得官司,就算不擇手段、她也要討回自己的尊嚴……



楔子

  「呼,好熱喔!」

  薛雅箏穿著一襲純白套裝,腳上蹬著一吋半的低跟鞋,香汗淋漓地走在捷運站通往辦公室的人行道上。

  由於最近她的律師事務所即將開業,所以今天一早她特地返回母校,拜訪幾位大學時期的恩師,稟報自己即將執業的事,並請他們在她將來需要協助時能夠不吝指導。

  一個早上與教授們相談甚歡,還有教授堅持請她吃飯,用完餐已經兩點了,正好是陽光正炙烈的時候,她才會落得這副狼狽模樣。

  她的纖纖小手上則拿著一方精緻的手帕,拚命揮動扇涼。

  「熱死了,台灣怎麼這麼熱呀?」她嘀咕著,一邊將手帕往白皙的臉上、脖子上快速按壓,好吸取快要滴落的汗水。

  從美國西雅圖回台已經快兩個月了,她還是難以習慣台灣悶熱的天氣,熱就算了,潮濕又悶熱,渾身黏膩膩的,實在讓人受不了。

  在美國時,無論再怎麼炎熱,至少衣服都還是乾爽的,回到台灣之後,她好一陣子無法適應像淋過雨一樣濕答答的衣物,這讓稍有潔癖的她難以忍受。

  「台灣很熱吧?」身旁不知打哪冒出一道聲音。

  「是啊,熱斃了!」薛雅箏一時沒察覺是誰在自己身邊,很自然地回應,還大力點頭表示認同。

  「我去過美國幾次,那裡是個乾燥舒爽的地方。」

  「沒錯!尤其是西雅圖,那裡真是……」

  等等──這是誰的聲音呀?

  她猛然回神,煞住腳步轉頭一看……吼,原來剛才跟她說話的人,居然是她的冤家死對頭、隔世的宿敵,那個她最不齒的黑心壞律師。

  可不是嗎?那張噙著淡淡笑意的斯文俊顏,不是梁爾競是誰?

  瞧他穿著一身合宜的灰色西裝,修長筆挺、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呃,他雖人模人樣,但骨子裡卻流著黑色的血,她敢相信他一定是惡魔投胎轉世的。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瞪大眼,活像看見變態殺人狂出現。

  他是在哪裡盯上她的?學校?餐廳?路邊?

  「我要回辦公室。」他溫文有禮地淺笑回答。

  「辦、辦公室?」她像鸚鵡一樣呆滯重複。數年來訓練出來的伶俐舌頭,此時卻像打了結似的,遲鈍笨拙得令人難以置信。

  「嗯哼。」梁爾競瀟灑地點點頭,柔軟烏黑的髮絲隨著他的動作飄揚,在炙烈的陽光下閃耀著黑金般的光澤。

  「往、往這個方向?」她萬分不期待地指指自己新辦公室的方向,絕望地見他點點頭。

  她幾乎快昏了。

  冤家路窄!真是冤家路窄呀!他們的辦公室竟然不約而同選在同一區?

  「該不會是那棟新建好不久的威京商業大樓吧?」

  不會吧?天底下會有這麼倒楣的事嗎?

  「不是。」

  梁爾競的回答,讓她鬆了好大一口氣,但是還來不及安心,他又說:「不過很巧,正好在隔壁。」

  「隔……隔壁?!」

  不──

  這句話,徹底把薛雅箏打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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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啊,視野好好喔!」

  薛雅箏推開透亮潔淨的玻璃窗,瞇起眼,舒暢地凝視遠方。

  這裡是士林,地點正好位於陽明山下,站在八樓打開窗戶,就可遠眺連綿蔥翠的陽明山群。

  天氣好時,遠山含笑,綠意入眼,好不宜人;天氣不好時,倒也能瞧見山影朦朧,嫵媚動人。她真是挑對了好地方!

  薛雅箏甜甜的菱唇噙著笑意,順著山勢流轉雙眸,然而在看見對面大樓窗邊那個悠閒吞雲吐霧的高大身影時,唇角呈直線急速下垂,整張臉像被澤進零下二十度的急凍室裡,瞬間繃成了一張冰塊臉。

  對方顯然也發現了她,移開含在嘴裡的煙,略揚了揚手,禮貌地對她扯扯嘴角算是打招呼。

  「喲。」

  「哼!」向來知書達禮的薛雅箏沒有回以笑容,而是冷哼一聲,用力將窗戶關上。

  她轉身回到辦公桌前,將自己澤進皮椅裡,開始煩躁地咬起指甲。

  「倒楣!真是倒楣!怎麼會遇上梁爾競那傢伙呢?」

  她至今仍不明白,是孽緣嗎?還是她已經徹底被詛咒了?

  她大學畢業後便出國留學,接著留在美國的律師事務所實習,今天六月才從美國回來,之後就積極籌畫開設律師事務所事宜。

  看過不少出租的辦公室,她都不甚滿意,後來經學長介紹,得知這裡有不錯的辦公室,她不抱期望地過來看看,沒想到一眼就愛上了,當天就簽下租約還付了訂金。

  環境整潔、交通便利、離捷運站近是主因,但窗外的青翠山景,才是真正吸引她之處。

  終於找到滿意的辦公室,她開始進行搬遷事宜,然而直到那一天,她才發現自己的芳鄰──不,該稱為惡鄰。

  原來在她辦公大樓的隔壁那一棟,同樣八樓,與她僅有一窗之隔的,就是她多年的死對頭──梁爾競。

  知道的那一刻,她超後悔的,好想立刻衝到房東面前大叫──我不租了!

  然而現實是她已經簽了約,也付了一個月的租金跟兩個月的押金,那金額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恰好二十萬。

  她打小至今還未曾替家裡賺過一分錢,這二十萬也是父親代為支付的,她實在不想平白浪費父親這筆錢,只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再說,她什麼事也沒做錯,該滾的人應該是隔壁那個沒人性的黑心律師,而不是她,急急忙忙搬走,只會讓她看起來像落荒而逃的怯弱小動物,她沒必要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百般思量後,她決定留下來,與那個黑心律師的「惡勢力」抗爭到底。

  薛雅箏討厭梁爾競,這是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知道的。

  至於這個梁子不知是何時結下的?老實說連她自己都不太記得了,只隱約知道好像是從大學時期就開始了。

  說起她與梁爾競,可說是律師界最極端的兩種範例,如果說是梁爾競是律師界的魔鬼,那麼她毫無疑問就是戴著耀眼光環的天使。

  薛雅箏是法律世家出身,家學淵源。父親是法官,母親與哥哥都是律師,叔叔是檢察官,甚至是已過世的祖父生前也是名律師。梁爾競常笑她是溫室裡養大的花朵,根本不曉得人間疾苦的律師,如何替人打官司?

  而他們不但是同行,還是大學時期的同班同學,曾聯袂代表學校參加過校外的辯論比賽,一開始,薛雅箏並不是那麼討厭他,甚至有點欣賞他。

  平心而論,梁爾競是個長得挺不錯的男人,五官端正,眼眸深邃,身材高大修長,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美男子。

  即使現在,處在那些寬廣身材居多的中年律師群當中,他依然有如鶴立雞群般耀眼醒目。

  學生時期的他,早已經是個氣度沉穩、斯文俊逸的美男子,頗受女孩青睞,時常有貌美可愛的小女生送來情書和點心。

  而他不但長相俊逸,表現還非常優異,每學期都領獎學金,獎狀獎牌掛滿整面牆。

  話說回來,既然他長得好看又優秀,那她為何會對他如此不滿,甚至可說是厭惡呢?她想,或許是因為看不慣他死愛錢的個性吧!

  沒錯,梁爾競這傢伙很愛錢。

  非常、非常愛錢,超級、超級愛錢。

  金錢是他的生命、他的喜樂,是他人生的光明燈、更是他畢生追求的目標,她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愛錢的人──尤其是男人。

  順道一提,她上一次見到這麼愛錢的人,是一個年過五十的歐巴桑,在市場裡大呼小叫地與一個攤販爭奪滾到她面前的一塊錢。

  梁爾競那傢伙眼裡只有錢,而且積極可怕地賺錢,是個叫人恨得咬牙切齒的搶錢妖怪。

  她相信如果上帝要他選擇除了人類之外的東西作為妻子,他一定毫不猶豫選擇鈔票,即使夜夜抱著睡覺,他也樂此不疲。

  打從學生時期開始,這傢伙就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盡辦法掙錢。打工兼家教,自是不用說,舉凡什麼報社投稿、雜誌徵文,哪怕只是三百五百,賺些蠅頭小利他也樂得很。

  不只這些,他偶爾還會參加奇奇怪怪的比賽──譬如什麼喝水比賽、三天不睡覺比賽、單腳站立二十四小時比賽……只要獎金夠誘人,一定少不了他的名字。

  她相信若有人舉辦一個「徒手游泳到金門」比賽,只要提供高額的獎金,他絕對毫不猶豫地撲通跳下海。

  總之,這傢伙愛錢不是新聞,更稱不上舊聞,而是鐵的定律,任何人想從他口袋裡污走一塊錢,根本是作夢。

  然後呢,這傢伙愛錢就算了,魔爪竟然伸向自己的同學……每回到了期中考、期末考,或是該交報告的時候,就是這個搶錢怪獸兜售自己腦袋瓜裡的腦容量的時候。

  要重點整理?行!每堂科目五百元。

  要代打報告?沒問題!每頁一百元,熬夜加班費另計。

  需要考前衝刺總複習?好好好!每小時六百,最低時數兩小時起跳。

  這樣的黑心買賣有人上門嗎?

  有!而且還不少咧。

  基本上,篤信大學是「任你玩四年」的學生真的不少,而且不可否認,這傢伙確實是個很會讀書的天才,凡經他指點過的同學,最起碼都能低空蕩過,因此他的名聲一傳十、十傳百,甚至還有外校的學生慕名前來請托,所以看來荒謬的生意,其實還頗受歡迎。

  每回期末考過後,他的戶頭裡少說賺進五位數。

  至於他的「客戶」們呢?被他吸過血後,當然是荷包搾得乾乾,肚子餓得扁扁,只能靠泡麵度日,得熬到下個月領零用錢才行。

  薛雅箏是個盡責的學生,平常玩歸玩,但是考試或是該交報告的時候,絕對會乖乖坐到書桌前定心用功,所以他從沒賺過她一毛錢,但她就是瞧他搶錢的行徑不順眼,認為他有趁火打劫之嫌。

  後來大學畢業後,她遠赴美國,他已通過律師高考,一邊念研究所,一邊替人打官司,她時常能從同學那裡輾轉聽聞他的消息──像是他最近又接了多少案件,所辯護的案件又再創佳績等等。

  當然,從委託人那裡搾來的黑心錢也相當可觀。

  林林總總,讓極富正義感又從不把錢看在眼裡的她開始討厭他,她厭惡他搶錢的行徑,沒想到上天作弄人,竟讓他們又在這裡相遇。

  從不信神佛的她心想,或許該回家請教奶奶如何燒香拜佛,求求老天爺快把那個滿腦子只有錢的傢伙從她的生命中弄走吧!

  看完最後一份資料,捻熄檯燈,薛雅箏疲累地打個呵欠,伸伸懶腰,從辦公椅裡起身。

  為了即將開業的律師事務所,這幾天她一直在加緊趕工看判決案例,務求更貼近台灣當地的律法與民情。

  畢竟她是在國外受的訓練,國內的法律條文、風俗民情與國內並不盡相同,她必須藉由這些實際的判決案例,瞭解國內法界的生態。

  瞄了眼桌上的小時鐘,已經快十點了,她也該回家了。

  慢吞吞地收拾東西,不經意瞄了眼窗外,訝然發現對面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咦,那個黑心律師還沒下班呀?

  還是他自己老早溜了,卻刻薄虐待員工逼他們留下來加班?

  她好奇地走到窗邊,仰高脖子朝僅有三五公尺間隔的對面窗內望去……奇怪,沒看到有人走動耶?難道是人全走光了,只是電燈忘了關?

  她將身子往前傾,正探頭探腦打量時,對面窗前冷不防竄出一道身影,嚇了她好大一跳。

  「呀!」她驚叫出聲,但在下一秒急忙掩住嘴,沒歇斯底里地失控尖叫。

  「喲,是你呀?」

  那個差點嚇死人的傢伙,竟然還一派輕鬆地微笑。

  「你沒事躲在那裡幹什麼?嚇人啊?」最氣人的是,她還真被他嚇到了。

  「我沒嚇人呀,我只是蹲下去撿筆罷了。」他流利地轉玩指端的筆,笑得有點可惡。「說到這裡我有個小小的疑問,你在你的辦公室辦公,我在我這兒撿筆,你怎麼會「正好」被我嚇到呢?」

  「噢,那、那是……」薛雅箏一時語窒,臉蛋兒倏地漲紅。

  「哈,我知道了!你躲在窗前偷窺我?」

  他佯裝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無恥地說:「呵,如果你真的那麼愛慕我,盡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我,雖然我還沒打算定下心來談感情,但倒也不是完全不解風情的人,只要你誠心要求,或許我可以……」

  「我什麼也沒要求!」

  薛雅箏連忙比了個STOP的手勢,要他停止他的白日夢外加大頭症幻想。

  「我不是在偷窺你,OK?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你們辦公室裡沒人,電燈卻沒有關而已。」

  「喔,是嗎?」他臉上又浮現那抹有點壞壞的邪氣笑容,瞧得不爭氣的薛雅箏一陣臉紅心跳。

  「那你還是有偷窺嘛!你若沒有偷窺,怎麼知道電燈沒有關呢?」呵呵,偷看就大方承認嘛!

  薛雅箏說得嘴都乾了,那傢伙卻還是不相信,硬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認為她躲在對面愛慕地偷窺他。真是……

  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偷窺,只是不小心看見的!」薛雅箏大喊一聲,隨即忿忿然用力拉上窗戶,不再理會對面那張自戀又得意洋洋的嘴臉。

  「不要管那傢伙,我要回家了!」

  她氣鼓鼓地抓起皮包,踩著高跟鞋,急速離開辦公室。

  「氣死人了!」那個黑心的傢伙竟然以為她偷窺他,還愛慕他……不好意思,她瘋了才會去跟錢爭寵!

  而那厚顏無恥的男人竟然還以為她是「愛在心裡口難開」……害臊?噢,讓她死了算了!

  她快步往前走,高跟鞋的鞋跟敲擊地面,發出篤篤篤的清脆聲響,不過……除了高跟鞋之外,好像還有其他什麼聲響?

  是另一道腳步聲。

  她故意慢下腳步,發現後方的腳步聲也減緩了。加快腳步,後方的腳步聲又變得急促。

  果然!有人在跟蹤她。

  不管跟蹤她的人是誰,絕對非奸即盜,但她可沒怕得亂了手腳,她不是那種遇事就哭的軟腳蝦,而且畢竟是學法律的人,決定用最有效的方法解決。

  她也不敢貿然回頭,怕打草驚蛇,一面假裝不知情地往前走,一面咬唇觀察四周環境。

  很快地,她擬好作戰計畫。前方正好有條巷弄,她決定好好利用它。

  她繼續假裝若無其事地緩慢往前走,到達巷弄的入口處,快速俐落地閃進巷子裡,隱身於黑暗中,果然聽到巷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一道黑影從巷子口冒出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皮包就往那個人頭上、臉上一陣亂打。

  「你這個壞蛋、大渾蛋!你跟蹤我想做什麼?你說啊!告訴你,本小姐可不是那只會哭泣任你為所欲為的女人,你給我搞清楚!」

  那人被攻擊得有點狼狽,臉上還被抓花了幾道,最後終於忍不住,用力揮開她的手大叫:「住手!」

  喲,跟蹤人還這麼凶,現在的「變態狂」真是膽大妄為。不過……這個「變態狂」的聲音怎麼有點耳熟?她忍不住瞇眼細瞧。

  這時正好有輛摩托車經過,車燈的光線照亮了「變態狂」的臉,薛雅箏立即驚訝地張大了嘴。因為她發現那個「變態狂」竟然是……

  梁爾競!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呆愣地問。

  「我才要問你在幹什麼!」梁爾競沒頭沒腦地遭到一頓「好打」,再也笑不出來。「你為什麼無緣無故攻擊我?」他面色鐵青,像法官質問犯人一樣質問她,那模樣比閻羅王還可怕。

  「我……在打壞人呀!」

  雖然她不知道變態狂怎麼會變成梁爾競,但還是理直氣壯地辯解。

  「壞人?」梁爾競冷笑。「虧你還是律師,連自己的同學都認不出來,我看你的觀察力要好好再訓練了。」

  薛雅箏一聽也火了。他竟敢質疑她最引以為傲的觀察力?

  「是同學又怎樣?誰教你會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後頭?我看你八成心懷不軌!」

  「不好意思,我再怎麼飢渴,也不會把腦筋動到你身上。」他還故意緩慢地上下打量她一番,那無禮的注視,更令她備感屈辱。

  「你……」氣死她了!真的氣死她了!

  「好,既然你對我毫無胃口以及興趣,那麼為何跟在我的屁股後頭呢?請你好解釋,並說明清楚!」

  這是在考他申論題嗎?梁爾競冷冷扯了扯嘴角道;「我想我是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我以為像你這樣「嬌弱秀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深夜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必定需要一位男士的保護,沒想到……」

  他不但刻意強調「嬌弱秀氣」那兩句話,還故意不把剩餘的話說完,聽起來十足十就是大大的嘲諷。

  但她沒生氣,因為那話語中隱含的關心,讓她感到心魂蕩漾。

  「你……我……」她赧紅著麗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她沒想到他竟然會因為她晚歸而默默跟在身後保護她,厭惡他的心田,好像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的東西抽芽了。

  「是我多管閒事!憑你這般「強悍」的身手,就算遇上一票壞人也安全無虞,以後我不會再多事了。」說完,梁爾競冷著臉,提著公事包率先走出暗巷,頭也不回地朝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薛雅箏看看陰暗的四周,急忙跟在他後頭走去。

  而說了不會再多事的梁爾競,還是忍不住偷偷偏頭打量後方,見她老老實實地跟上了,才又冷哼著轉回頭,繼續往捷運站走。

  望著他彆扭的僵硬背影,薛雅箏突然噗哧笑了。

  原來這個人也會生氣的呢!看他平常總是一副笑咪咪、彷彿沒有脾氣的模樣,沒想到動起怒還挺有魄力的,她必須承認,自己還真有點畏懼他的怒氣。

  不過,她才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哼,不過就是不小心把他誤認為匪徒,打了他一頓嘛,有什麼好生氣的?果然小氣的男人,連器量都很狹小。」

  薛雅箏一路嘀咕著,卻還是牢牢跟在他屁股後頭。

  畢竟夜深了,而她真的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呀!

  ******

  幾天後

  梁爾競一上捷運,便發現薛雅箏也在同一節車廂裡。

  雖然此刻不是上下班的交通顛峰時間,但這班列車上人還不少,再加上她正低頭看書,所以並沒有注意到他。

  而他知道她對他向來沒啥好感,所以也沒厚著臉皮上前攀談,自討無趣,只逕自找了個位置站定,然後從人牆的縫隙間悄悄注視她。

  她今天穿著一套簡單俐落的白襯衫、黑窄裙,身段窈窕玲瓏,腳上穿著一雙樣式保守的黑色低跟鞋,襯得雙腿白皙修長,及肩的黑髮以髮夾在耳鬢夾起,清純得像個女學生,卻意外顯得性感。

  她一直是個漂亮的女人,他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從學生時代開始,薛雅箏不乏人追求,大一大二時追得最凶的是學長,大三大四時便成了學弟,還有外校的學生,甚至還發生過她在大三暑假時到律師事務所打工,開學後該名已婚律師追到學校來的醜聞。

  這件事在法律係引發一場不小的風暴,也招來不少同學對她嚴厲的抨擊……當然嫉妒者或是挾怨報復者也不在少數,但他卻從來不曾質疑過她的節操。

  他從不認為那是真的。她是那麼驕傲的人,他不相信她會自願成為別人的第三者,介入他人的婚姻。

  或許是這樁醜聞的影響,大學甫畢業她就立即出國去了,並不像其他同學留在國內念研究所或是參加律師高考。

  車行到士林站,門一開啟,她合起書本下車,他也隨後下車,默默跟隨在後方幾步的距離。

  她一直沒發現他,而他也樂於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外,靜靜地觀察她,而不必忍受她的毒舌攻擊。

  不說那些會氣死人的話的時候,她其實是很可愛的,看得出她是個好奇寶寶,總是不斷地東張西望,興致勃勃地瀏覽櫥窗裡的東西。

  而且她很愛美食,卻又不得不為了身材節制,瞧她猛盯著玻璃櫥櫃裡鮮艷欲滴的草莓蛋糕,但是摸摸腰際之後,連忙搖頭走開的模樣就知道了。

  其實她已經夠苗條了,只吃一塊蛋糕絕對不會讓她臃腫到不能見人,他不知道她何必這麼在意呢?

  離開熱鬧的站前商店街,她拐個彎走向辦公大樓的方向,一邊繼續觀賞路旁商店裡的玻璃櫥窗,就在這時,她從玻璃的反射中,發現身後不遠處有個人影跟著。

  那是……

  「梁爾競?!怎麼又是你?」她非常用力地扭過頭,詫異地瞪著後方施施然走近的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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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差點失控尖叫。

  「你為什麼在這裡,我就為什麼在這裡,我們剛才搭的是同一班捷運。」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別一副把他當成加害者的樣子!現代社會男女誰才是受害者,還不一定呢。

  「哈,是嗎?知名大律師也搭捷運啊?這麼節儉,連部車都捨不得買嗎?」薛雅箏諷刺他小氣到連車子也捨不得買。

  梁爾競一點也不生氣,依然面帶笑意地說:「不,你錯了!我有買車,而且是讓你跌破眼鏡的高價好車,只是平常上班不開罷了。我算過,在城市裡移動,汽車並不會比大眾運輸工具快,時間就是金錢,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車陣中。」

  錢!又是錢?

  薛雅箏嘴角抽搐,懷疑這人的嘴裡除了錢,還能吐出什麼來?

  「況且,現今油價居高不下,若再加上停車費用……倒楣的話還得加上拖吊費用與交通罰款,其實開車絕對不是最划算的選擇,如果你未來有以車代步的打算,我勸你再多考慮一下比較好。」

  他說得真誠懇切,而她卻是聽得萬分不爽。

  「是嗎?」薛雅箏不以為然地從鼻孔裡哼道。

  其實她的家人朋友也曾給過同樣的建議,可見梁爾競這項建議確實真心誠意,只可惜此刻她可是半點感激之情也沒有,一個黑心冷血的傢伙,憑什麼給她良心的建議?

  梁爾競看她的樣子,知道她沒聽進去,笑笑沒說什麼,繼續往前走。

  薛雅箏望著他規律邁步的強健背影,咬了咬唇,心想他怎麼就這麼走了?

  可能是與他的唇槍舌戰還不過癮,他就這樣瀟灑地揮揮衣袖離去,她心裡竟有種悵然若失的奇異感。

  怪了!他這人並不是沉默寡言的人,那幹嘛惜字如金啊?

  噢,是了!與她談話又沒咨詢費可拿,難怪他懶得多說。

  想到這兒她更生氣了,氣惱地跺跺腳,快步追上去。

  「喂!你剛才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又出門去賺黑心錢了?」

  她身材不矮,窄裙下修長的美腿,以與他相近的步伐急促走著。

  「你這是在刺探敵情嗎?」梁爾競略慢下腳步,撇唇笑睨著她,眼中充滿嘲諷眸光。

  同行相忌,難道她不知道有些事不該問得太多?

  「誰對你的黑心事業有興趣呀?我只是同情那些不知情的客戶,他們可知道自己即將像綿羊一樣被你痛宰剝皮?人呀,黑心錢還是別賺太多!」

  「呵,是不是黑心錢的定義很難說。我承認我收費比別人高,但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沒強迫他們來找我,而且收費都是事前就協議好的,他們還是很樂意接受呀!明知道我收得貴,慕名而來的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我收得愈貴,他們就認為我愈高明,其實我也很無奈呀!」所以說,不是他黑,而是時勢所逼,他只是「迫不得已」順應大家的期許罷了。

  「你這個……」

  好個厚顏無恥的傢伙,他根本是在替自己的黑心找借口嘛!

  薛雅箏揪緊皮包的背帶,銀牙咬得緊緊的,差點沒被他的厚臉皮氣到吐血。

  「啊,抱歉,我恐怕得先走了!」

  梁爾競看看腕上的皮帶錶,面帶笑容道:「和你聊天很愉快,只可惜我的委託人就快到了,不能陪你多聊,我很遺憾,下回有空再陪你聊了。」

  說完,他幾個大步往前,很快拐進辦公大樓裡,消失了蹤影。

  愉快?!薛雅箏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行道上,不敢相信他說出愉快兩個字。

  拜託!他們只差沒大打出手而已,唇舌相譏算得上愉快嗎?

  再次確定他是個舌粲蓮花、騙人跳樓不償命的傢伙之後,薛雅箏搖搖頭,也拐進自己的辦公大樓。

  認識他,算她倒楣啦!

  不過……

  她很好奇耶,最後究竟是哪個倒楣的女人,會成為這個「錢夫」的老婆?

  謝天謝地,那個「錢婆」絕對不會是她!

  *******

  從美國回到台灣開業,經過詳盡的籌畫,「薛雅箏律師事務所」終於要正式開始營運了。

  開幕前一天,學校的師長、同學、學長送來許多花籃祝賀,她珍惜地排放在門口增添喜氣,而隔壁那個死對頭沒失禮,居然也送來兩隻漂亮的大花籃。

  最令人驚訝的是,他沒請花店代送,是親自送來,還特地進來事務所晃晃,繞了一繞。

  基於待客的基本禮儀,她只好忍耐地陪著那個活像來視察的傢伙四處參觀。

  那個連廁所都「觀摩」了的傢伙,看完整間事務所,只不冷不熱地說了句:「佈置得不錯嘛。」

  「哪裡。」聽不出是不是真心的,薛雅箏很勉強地擠出笑容,客氣地回應。

  敵人沒丟來手榴彈,她只好收起烏茲衝鋒鎗。

  「呵,真不愧是大小姐的事務所,肯定投下大筆資金裝潢吧?這樣精緻有品味的設計,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真是望塵莫及呀。」他伸手撫過她特地從國外運回來的一幅名家油畫畫作,淺笑著道。

  唔?這是讚美還是諷刺?薛雅箏敏銳的警報天線發出訊號,她立即蹙眉思考,這句話是否有諷刺的意味?

  然而還沒想出個結論,敵人卻已經準備鳴金收兵了。

  「事務所裝潢得很棒,明天就要開業了吧?祝福你事業亨通,一帆風順。」

  「……謝謝。」

  瞪大眼瞧了他半晌,還是聽不出半點諷刺的意味,她只好很悶地道謝。

  「我還有急事,先走了。」

  臨走前,那位黑心律師還很詭異地笑了,那笑容讓人莫名其妙,但任誰都看得出他臉上洋洋得意的調侃之色。

  敢情他是特地來奚落她一頓的?薛雅箏快氣炸了,這男人送花籃來祝賀根本只是幌子,其實他只是藉機來窺探敵營,順道諷刺她幾句。

  他一走,她立刻孩子氣地把他送的大花籃,擺放到最遠的角落,彷彿這樣就可以把邪魔驅逐到遙遠的地方。

  可恨的男人,離她遠一點吧!

  開幕當天,她依照台灣的習俗,請知名的大師挑好了時辰,準時在大吉大利的時刻燃放一串長長的大紅鞭炮,慶賀事務所開張營業,也冀盼未來經營順心,年年順遂。

  不知是時辰選得對還是她真的事業運亨通,中午不到,她事務所的第一位客戶便上門了。

  那種彷彿見到自己第一個孩子的驚喜與悸動,充斥在薛雅箏胸膛中久久不散。

  為了這名事務所的第一位客戶,薛雅箏親自倒水端茶,款待這位貴客。但……貴客一口都沒喝,只是不停地拿著手帕拭淚。

  「薛律師,你一定要幫幫我。」已屆中年的婦女不斷地哭泣,手帕都濕透了,開始翻開陳舊的皮包找面紙。

  「張太太,有什麼需要我協助的,請儘管告訴我。」薛雅箏遞給她整盒面紙,婦人連抽了好幾張,又是擦眼淚,又是擤鼻涕。

  「我老公要跟我離婚。」婦人終於能夠開口,聲音卻還是哽咽。

  「噢。」薛雅箏隱隱發出一聲驚呼,然後又追問:「到底怎麼回事呢?可以請你告訴我嗎?」

  婦人又痛哭一場之後,才哽咽地開始訴說:「是這樣的,我叫蘇美玉,二十年前嫁給我的丈夫……」

  原來,蘇美玉以前可是小戶人家的千金,嫁給丈夫張清源之後,拿著父親給的一大筆嫁妝,開了一間小工廠,夫妻倆同心協力,將原本只有十人的小工廠,擴展至今日數百人的規模。

  可恨的是,「男人有了錢就搞怪」這個鐵的定律,也在張清源身上應驗了。他有了錢,開始不斷偷腥找刺激,不時有女人鬧到家裡來,但蘇美玉都忍氣吞聲,只為了勉強維繫婚姻。

  而張清源那個負心漢上酒店「調劑身心」也就算了,前陣子居然跟一個才二十出頭的美眉,光明正大地同居起來,如今連家都不回,生活費也不給,還要逼她簽字離婚。

  「所以你今天來,是希望我替你打贏這場離婚官司,爭取贍養費嗎?」

  「不!我不要贍養費,我也不想跟我先生離婚,我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我丟不起離婚的臉!我只要我先生回家,只要他回家就好……」蘇美玉哭得淅瀝嘩啦。

  薛雅箏有點無言,基本上她很想勸對方甩了這種沒良心的丈夫,但她只是委任律師,必須尊重當事人的決定,沒有權力左右她的決定。

  「……好,張太太,你想維持這樁婚姻,我也尊重你的選擇。那接著我們就來談談,該如何使你先生訴請離婚無效……」

  經過兩個小時的長談,薛雅箏總算明確地瞭解被害人的需求,原來她並不希望離婚,還是希望丈夫能夠回頭,回家與他們共享天倫之樂。

  她詳細作了筆記,準備好好搜尋相關資料,畢竟是她的第一位客戶,她一定要順利達成她的請托。

  談話結束後,薛雅箏親自送蘇美玉離開。

  搭電梯到一樓,一出大門,很不湊巧地遇到隔壁的黑心壞律師,他似乎也正要送客戶離開,只見他極其禮貌地護送身旁那位又矮、又禿,還有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下階梯,並一路送到對方的賓士轎車旁。

  「清源?!」

  這時,薛雅箏身旁的蘇美玉忽然大喊一聲,不但嚇了她一跳,也引起對面兩位男士的注意。

  「美玉,怎麼是你?」原本正要上車的中年男子回頭一看,神情頓時大變,抖動一身肥肉,朝她們直衝過來。「你這婆娘怎麼會在這裡?!」

  婆娘?薛雅箏蹙起了眉頭。她的當事人認識這頭沒禮貌的神豬?

  「你這死沒良心的負心漢!」原本小可憐模樣的蘇美玉,一見到沒良心的丈夫也是一肚子火,夫妻兩人竟然就當街對罵起來。

  薛雅箏這才知道,原來這頭神豬就是蘇美玉的丈夫。

  兩名當事人吵得不可開交,兩位委任律師嘴湊在一起,自然也開始唇槍舌劍。

  「我當事人的丈夫怎麼會在你那裡?」薛雅箏狐疑地質問,活像人是他下符咒騙來的一樣。

  「我也才正想問呢,我當事人的妻子怎麼會在你那裡?」梁爾競也用抓賊的眼光,懷疑地看著她。

  「怎麼?只准你有委託人,我不能有嗎?她來,自然是委託我替她進行婚姻訴訟。」薛雅箏不服氣地道。

  「婚姻訴訟?」梁爾競眼中閃過一道光采。「原來她也想離婚,那這件事就好辦了。」

  「誰想離婚啊?她是來要我替她阻止離婚判決成功的……唔!」薛雅箏突然發現自己無意中洩露了機密,急忙摀住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呵,原來如此,我當事人的妻子無意離婚啊?」梁爾競笑得就像偷舔了奶油的貓,好不得意。

  唔,如果張太太不肯離婚,那就比較棘手了。不管對她或他都是!梁爾競臉上不動聲色,心中思量沉吟著。

  「是又怎麼樣?」反正已經被他聽到了,也來不及收回,她索性凶巴巴反問。

  「沒什麼,只是要提醒你,這是一場難打的硬仗,難得你有客戶上門,卻是要與我對打,希望不會折損了你的自信。」

  聽來客氣的一番話,卻讓她聽得一肚子火。官司都還沒打,他就把自己說得好像十拿九穩,穩操勝算一樣,真是可恨!

  「放心!只怕你輸得太難看,當庭痛哭那就糟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心地借你一條手帕的。」

  薛雅箏虛假地朝他甜甜一笑,隨即拉下臉,旋身走開,去勸她的當事人冷靜。

  對那些缺心少肺、沒血沒淚的臭男人,再怎麼多費唇舌,都是白費力氣!

  ******

  一般來說,離婚為強制調解的案件,必須先經由調解委員會進行調解,調解不成才會正式走入法律程序。

  但因為薛雅箏的當事人蘇美玉不同意與丈夫離婚,而丈夫卻堅持要離,因此調解破局,確定已進入法律程序。

  「好啦,差不多了!」薛雅箏從列表機裡拿出剛印好的文件,滿意地看著自己所寫的答辯書。

  自從得知她委託人的丈夫所聘請的律師,正是對面那個無血無淚的黑心律師之後,她更加卯足了勁兒,徹夜找資料、查詢民法條例,才寫出這麼一份文情並茂、感人肺腑的答辯書,比當初在美國實習時還認真呢。

  明天就要寄出答辯書了,這是她與黑心律師的第一場戰役,也是正義與邪惡的戰爭,她要是輸了,怎麼對得起所有濟弱扶傾、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法律人呢?

  所以她要贏,非贏不可!

  現在很晚了,她得趕快回家養精蓄銳,專心面對明天的挑戰才行。

  臨離開辦公室之前,她刻意瞄了眼窗外,對面一片漆黑,看來黑心律師早已下班了。

  他對這場戰役倒是挺有自信的嘛!她心裡滿不是滋味的,更覺受到莫大污辱。

  她為了贏得這場戰爭,在這裡努力寫答辯書到快十一點,而那傢伙七早八早就走人,分明是不把她這個對手放在眼裡!

  薛雅箏又氣又惱,瞪著對面漆黑的窗戶忿忿地嘀咕:「你別得意,到時候輸贏自然見真章!」

  若是輸了,他就別哭喪著臉,她是不會同情他的!

  咬了咬唇,她不知和誰賭氣似的,用力拍熄電燈,離開辦公室。

  交出答辯書之後,不久,第一次離婚訴訟在家事法庭開庭了。

  薛雅箏與梁爾競代表兩位當事人當庭辯論,真可謂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好不精采。一番激烈的雄辯之後,饒是英明的法官也難以立即驟下判決,於是裁定擇日再行開庭。

  這是很正常的,離婚訴訟總得經過冗長的程序與時間在法庭上纏鬥,但薛雅箏就是覺得懊惱。

  不能一次就讓梁爾競丟盡面子,令她相當不甘心。

  離開法庭之後,她與當事人蘇美玉道別,柔聲安慰她別太擔心,鼓勵她振作起來,繼續堅持下去。

  送走了當事人,一轉頭,看見梁爾競走來,薛雅箏哼笑了聲,冷冷地道:「你的當事人拋家棄妻,不盡夫責,狀況對我方很有利,你等著跪地求饒吧!」

  「是嗎?事情未到最後一刻,我從來不敢輕易斷言。」梁爾競依然是那副掛著淡淡笑容的該死閒適表情。

  「你倒很謙虛,不過那並不能阻止你輸得一敗塗地,下回開庭我方一定……」

  咕……嚕!

  突如其來的響亮聲響,讓兩人都愣了一愣。

  「什麼聲音?」梁爾競狐疑地問,在看見她瞬間爆紅的粉臉時,恍然大悟。

  如果他是個謙謙君子,就該假裝沒聽到她肚子的咕嚕響,然而他從來不是,一抹大大的興味笑容,浮上他的俊顏。

  「餓馬怎麼可能跑得快呢?我說你,要上戰場之前,起碼該填飽肚子吧?」

  「要你管!」窘迫得恨不得昏死的薛雅箏昂高下巴,扭頭就走,刻意擺出高姿態強充氣勢,深怕他看出她的難堪。

  早知道一大早就應該買早餐來吃的,可是那時候因為緊張吃不下,沒想到卻在說得慷慨激昂時鬧出這種笑話……還是在那傢伙面前!

  嗚嗚,她不要活了!

  原以為好意被擲回臉上,梁爾競會惱火地掉頭就走,沒想到他居然滿不在乎地跟了上來。

  「薛雅箏?」

  「幹嘛?」她防備地瞪著他,穿著高跟鞋的雙腳沒有絲毫停頓。

  「我肚子也餓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飯?」他就像問她天氣那般自然地開口。

  「一起去吃飯?!」

  薛雅箏雙眼瞪得比拳頭還大,活像他不是約她吃飯,而是問她要不要上賓館一樣。

  「對啊!這附近有間小餐館還不錯,料好實在又便宜。我們好歹曾是同學,一起吃頓飯並不奇怪吧?」

  不奇怪?

  那、才、奇、怪!

  她和任何人吃飯都不奇怪,惟獨和他一起吃飯很古怪,就像兔子與野狼一起共餐一樣,荒謬詭異得很。況且……還是便宜的小餐館?

  那滋味想必令人不敢恭維!

  好吧!薛雅箏承認自己有點大小姐的嬌氣,打小嬌生慣養,是父母用錦衣玉食餵養大的,太簡陋骯髒的餐館,她根本連走進去的慾望都沒有,哪怕是餐點再怎麼便宜、好吃。

  見她一臉懷疑又不敢領教的表情,他不生氣只覺得好笑。「怎麼,你怕我把你帶到黑店當成肥羊宰?還是你不敢跟我同桌進食,怕自己會愛上我?」

  「鬼才會愛上你!」這個人真的好……好不要臉!

  如果這時候薛雅箏氣到噴出一口血來,自己都不會感到奇怪。

  這人的自戀簡直到了厚顏無恥的程度!他真以為她會愛上他嗎?別開玩笑了,那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你為什麼害怕跟我吃頓飯呢?」

  他還敢擺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樣,薛雅箏真的要吐血了。

  「好!去就去,誰怕誰?」為了不讓他把她看扁,她豁出去了。

  「很好。」梁爾競臉上笑容依然平淡,然而眼眸深處卻閃著一絲頑皮的笑容。

  即便聰明幹練如她,也禁不起人家激她幾句。

  女人呀,真是一種複雜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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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梁爾競所說的那間餐館真的很小,裡面大約只有五張小桌子,但令薛雅箏訝異的是它一點也不髒亂,窗明几淨,淺色木桌鋪上紅色格紋桌布,有種溫馨的美感。

  「啊,梁律師!」一位三十出頭,穿著圍裙、老闆娘模樣的女人看到他,顯得非常高興,立即迎了過來。

  「帶女朋友來吃飯嗎?」她看看薛雅箏,笑咪咪地問。

  「咳咳……」立即地,薛雅箏被口水嗆到了。

  「女朋友?!」誰?她嗎?

  「拜託!我沒那麼倒楣好不好?」她忍不住大喊,為自己伸冤。

  「哈哈!梁律師,你女朋友真幽默呀。」老闆娘豪爽地大笑,絲毫不以為意。

  梁爾競莞爾地瞧了再度嗆到的薛雅箏一眼,才好心地幫忙解釋:「她真的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同學而已。」

  「是喔。」老闆娘顯然有點惋惜,不過隨即堆起笑容,熱切地招呼他們。「快過來坐,我今天做了匈牙利燉牛肉,做成燉飯最好吃了,可以立即補充元氣。」

  確實,小小的餐廳裡瀰漫著燉肉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那就麻煩你了,我們有人快餓昏了。」梁爾競若有所指地低笑。

  薛雅箏則是滿臉羞窘,氣得吹鬍子瞪眼。

  幸好老闆娘以為餓壞的人是梁爾競,隨即笑著進廚房去忙了,不一會兒就端出兩盤香氣四溢、柔軟入味的匈牙利燉肉飯出來,還把特別大的那一盤放在梁爾競面前。

  「這盤應該放在那邊才對。」

  沒想到那傢伙竟然膽敢作勢要把那盤特大盤的燉飯推到她面前。

  後來是她拿大大的杏眼猛瞪他,他才嘻皮笑臉地收回去。

  燉飯的味道很好,薛雅箏只嘗了一口就愛上了。

  「很好吃。」她忍不住開口誇讚老闆娘的手藝。

  「謝謝!這可是我親自到匈牙利學回來的功夫,怎麼可能不好吃呢?」老闆娘開心地道,看了看梁爾競,感歎地道:「多虧了梁律師,我才有新的人生,不然直到今天,我還不知道是怎樣呢。」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未來才是最重要的。」梁爾競微笑著,淡淡地打斷她。

  「說的是,現在我過得很好,覺得很幸福。」老闆娘知道他不愛人家提他的豐功偉業,也不再說了。

  薛雅箏一邊吃著燉飯,一邊睜大眼看著他們。

  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老闆娘有新的人生和那黑心的傢伙有關?

  難不成……他們有什麼特殊關係?不知為什麼,這個想法讓薛雅箏喉頭苦澀,嘴裡美味的燉飯,也好似變了味道。

  她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好奇,不過基於自己驕傲的自尊,她什麼也沒問,假裝毫不在意。

  吃了飯,兩人一同走向捷運站,填飽了肚子,薛雅箏又有力氣與他抬槓。

  「關於蘇美玉的丈夫……你真的打算替他打這場離婚官司到底?」

  「沒錯。」梁爾競瞥了她一眼,毫不遲疑地回答。

  「你明知道他是個不負責任、沒有良心的丈夫,還是要替他辯護?」她不以為然地問。

  「我接受委託之後,就只管做好自己應做的工作,委託人的人品如何,我皆不予置評。」他依然是這副淡淡然的語氣。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有人委託,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你都照單全收?」

  她愈聽愈火,轉身面對他,右手叉在纖纖細腰上,凶巴巴地教訓:「拜託你!你要替人辯護也該有點原則吧?像先前那個凌虐同學外加重傷害的傢伙,你幹嘛替他辯護呀?」

  「年輕人年輕氣盛,難免做錯事,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梁爾競正經八百地道。

  「那麼那個殺人放火、泯滅人性的大壞蛋,都一把年紀了,也不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你又幹嘛替他辯護?」

  不滿一旦冒出頭,就像岩漿找到出口一樣,開始接二連三地狂噴。

  「螻蟻都有活命的權利,人類當然更應該有人權,縱使是萬惡不赦之人,也有權利得到一位好律師。」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那不是壞人的權利,而是金錢的魔力吧?薛雅箏咬了咬牙,又問:「那麼我可不可以再請問一下,那個傷害無數可憐無辜的女性的連續性侵害犯,你又為什麼替他辯護?」

  她是不想知法犯法,否則她鐵定先拿把剪刀,剪了那傢伙的「犯罪工具」。

  「因為他病了!他得了自己也無法控制的精神疾病,這也不是他願意的。」他深表同情地歎息。

  這還值得同情?真不愧是名律師!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黑的說成白的,天說成地、地說成海,海又變為天。

  難怪人家要說,律師是下地獄後最該被剪去舌頭的職業。

  「所以這些喪盡天良的壞蛋要人權,那麼其他善良百姓就活該受害?」她忿忿不平地質問。

  「自然不是,我也知道這些人理應遭受司法的審判,但我無法強迫自己假裝敗訴,所以才會決定只受理家事案件,不再接這類刑事訴訟的官司。」

  他用悲壯的神情瞥她一眼。「我想只要我不插手,這些人被判刑的機率就大大提高,也算替社會大眾做件好事。」

  真是……氣死人也!薛雅箏真的快抓狂了。

  說到最後,這傢伙根本是在為自己的能力歌功頌德嘛!

  「你只接家事案件,同樣是在助紂為虐!」薛雅箏氣呼呼地道:「如果你不接受委任,那當然就沒你的事,可是一旦接受了,就該知道將會有一個可憐無辜的婦女,因為你的行為受到莫大傷害。」

  「帶給她莫大傷害的,是她所選擇的婚姻,並不是我,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的當事人自然也是。付出某些程度的代價,換回自己的自由,也算是值得,你的當事人何不把這段婚姻,當成是付出高昂學費換來的人生經驗?」

  問題是,她的當事人根本不想離婚呀,所以他的清高言論,她的當事人根本不適用!

  「那麼,你是認為自己做得很對囉?」她冷冷地問。

  「是不是做得很對,我不敢說,但我自認沒有做錯。」到了捷運站,他朝她笑笑,拋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隨即從容離去。

  「你真的認為維持那樣的婚姻,對你的當事人比較好嗎?」

  薛雅箏怔愣著,他已走遠,獨留她默默思量這句話。

  之後,兩人數度法庭交手,每次都火藥味濃厚,只差沒兵戎相見,拚個你死我活。最終,經過冗長的開庭程序與激烈辯論之後,張清源與蘇美玉的離婚官司正式宣判了。

  出人意料地,薛雅箏的當事人蘇美玉敗訴,她引恨敗下陣來,這結果令薛雅箏傻眼,簡直難以置信。

  「怎麼會這樣?」

  判決的最後原因是梁爾競不知打哪兒弄來一份醫師的診斷書,聲明蘇美玉患有重度憂鬱症,還有轉為躁鬱症的傾向,曾數度自殘,導致丈夫身心痛苦,不堪同居生活。

  而法官詢問過蘇美玉,她也坦承診斷書所言是事實,因此法官認為,既然他們夫妻已不同心,形同陌路,蘇美玉還因此患有憂鬱症,那麼離婚對她也未嘗不好。

  而張清源自願放棄孩子的監護權,但在律師的建議下,主動提議支付兒女的養育費,直到兒女成年為止。

  他只需每月付出對他而言不足一提的兩萬元,即可輕鬆離婚,那副撿到便宜的得意嘴臉,讓薛雅箏好想上前賞他一巴掌。

  「張太太……」

  離開法庭後,薛雅箏想喊住蘇美玉,但是她不發一語,遊魂般黯然離去。

  蘇美玉那副世界在她眼前崩潰的絕望神情,讓薛雅箏難過極了。

  她羞愧又懊惱,知道自己有負所托,讓她失望了。

  都是那個黑心鬼的錯!她咬著唇,恨恨地瞪向大獲全勝、正與張清源交談的梁爾競,用目光將他千刀萬剮。

  他竟然連蘇美玉的病歷資料都弄到,實在太卑鄙了!

  「梁律師,真是太謝謝你了!你果然厲害,找你是正確的決定,我終於順利把那個黃臉婆趕走了。哈哈哈!」張清源樂不可支地仰頭大笑,一身肥肉竄動。

  梁爾競擰了擰眉,態度冷淡地說:「那麼恭喜你!不過要麻煩你盡快結清相關的律師費,還有奉勸你,兒女的養育費最好按時匯款不要拖延,否則一旦有一期拖延,即視同全部到期,必須一次把到孩子二十歲為止的所有費用全部付清,希望你謹記這一點。」

  「知道了啦。」張清源吶吶地道,有些納悶地看看梁爾競。他的態度怎麼跟打官司勝訴前差好多?好像打贏了官司,他一點也不高興似的!

  張清源一臉莫名其妙地離去了,梁爾競則是轉身看見薛雅箏,立即走向她,想與她說幾句話。

  豈知她根本不想與他說話,只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攔了計程車,絕塵而去。

  當晚,直到深夜十一點,薛雅箏還坐在辦公室裡發愣。

  她的心情鬱悶極了,她無法原諒自己竟然敗訴,讓她的當事人如此難過絕望,她感到很自責。

  不經意瞄了眼窗外,發現對面那間黑心律師事務所的燈還亮著,她一想到那名可恨的黑心律師可能還在自己附近,心裡就一陣難受。

  她才不要和那傢伙呼吸同樣的空氣呢,那一定充買了銅臭味,想必都污濁了!

  她又恨恨地瞪向對面的窗口一眼,才憤然熄燈離去。

  走在馬路上,突然肚子傳來一陣激烈的蠕動,還不時發出噪音,她才想起自己好像沒吃晚飯,她從下午就情緒低潮地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粒米未進。

  但她還是不想吃東西,她半點胃口都沒有。

  「去喝酒好了。」她喃喃自語。

  自從回國之後,就因為忙碌沒時間上酒吧喝酒,她很懷念以前在美國時每回下了法庭,總會和同事們一起到酒吧閒聊。若是當天勝訴,就舉杯慶祝,若是敗訴,大家也會互相討論原因,積極改進。

  好懷念那段日子和可愛的同事們!

  如今她隻身在台,身旁沒有同事的鼓勵與支持,只有一位黑心的壞鄰居,想到她心情更鬱悶了。

  走進一間lounge

  她訝異地轉頭一看,看見了此生最不想看見的臉。

  「你幹嘛搶我的酒?要喝自己去叫!」她忿忿地嚷道。

  沒想到他竟小氣到連杯酒都捨不得叫,居然搶她的酒。

  梁爾競不請自來地在她身旁坐下,更過分的是還越俎代庖,直接吩咐侍者送點吃的東西上來。

  「你也太沒常識了,空腹還喝酒?你的腸胃做錯什麼事,你要這樣苛待它?」他不滿地質問。

  咦,他的語氣居然比她還凶,這世界還有天理嗎?不過……

  「你怎麼知道我都沒吃東西?」她詫異地瞪著他。

  「你從下午到晚上都沒離開辦公室,除非你把檔案夾當成晚餐啃了,否則現在肚子裡應該只有酒才對。」

  「你不但監視我,而且還跟蹤我?!」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事實,真是火大。

  「我擔心你。」梁爾競望著她,嚴肅地道:「你那樣子,誰放心得下?躲在辦公室裡鬧自閉,又沒吃東西,萬一在路上昏倒怎麼辦?」

  「你……關心我?」薛雅箏不爭氣地紅了臉,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蕩漾著。

  原來他擔心她的狀況,一直在隔壁注意著她,等到她走了才跟著離開,甚至為了怕她出事情,還在後頭悄悄跟著。

  他……其實不像她所以為,是個毫無感情的人嘛!

  「我們是老同學,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當然關心你!」他用好似在說「廢話」兩個字的眼神白了她一眼,然後將侍者剛送上的食物推到她面前。「趁熱吃吧!」

  「啊,好。」他的善意,讓向來將他視同大敵、畢生對手的薛雅箏,也不由得滿心感動。

  她拿起烤肉串放進嘴裡,慢慢地咬著,除了烤肉串香酥的滋味之外,好像還嘗到一點不同的滋味,暖暖的、甜甜的,從心底緩緩升起。

  她沒想到自己總沒給他好臉色看,而他卻還願意不計前嫌,對她付出關心,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對自己一直以來的不善態度,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與他寬宏的肚量相比,她是不是顯得太小心眼了呢?

  「快吃吧!就算輸了官司,肚子還是得填飽啊。」

  「唔,咳咳咳……」

  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提還好,一談起那場慘敗的官司,薛雅箏就不由得火氣往上冒,新仇舊恨頓時湧上心頭。

  「你還敢說?你毀掉了一個女人對婚姻的最後一絲依戀,你這個壞人姻緣的兇手,害人不淺!」她咬掉最後一塊肉,恨恨地將串肉的竹棒折斷。

  「你錯了!我不是在害她,而是在救她。」他享用另一盤烤肉串,大言不慚地道:「你也知道那種男人很爛,離了婚對你的當事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能夠順利擺脫那種好色又不負責任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氣。」

  「你說什麼?!」薛雅箏站起來,一副想掀桌的樣子。

  他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害人婚姻破裂,還當自己是英雄?

  「本來就是啊……喂!喂?」梁爾競揚聲喊著,但人家根本不理他,早已經氣呼呼地走了。

  「烤肉串還沒吃啊!」

  他轉頭看看那串香噴噴、卻動也沒動過的烤肉串,喃喃自語:「真可惜。」

  想也不想,抓起烤肉串咬著,一邊付帳,然後急忙追出去。

  「薛雅箏,你到底在氣什麼?」

  他好像真的不明白她心底的痛,還這麼白目地問,難怪她的怒氣有增無減。

  「我沒在生氣!我很高興,我高興你打贏了官司,讓那個男人在法律的幫助下正大光明地拋妻棄子,快活似神仙。」

  她只要想到張清源那張得意洋洋的嘴臉,就氣得渾身發抖,覺得人世間沒有公平正義了。

  「你不必為了這種事不平,不懂珍惜、不會善待家人的人,將來總會有報應臨頭的時候,你等著瞧他的下場吧。」

  「等?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她現在就想把那些得意可恨的笑容,從張清源臉上抓下來。

  「俗話說得好,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總有一天他會衰老,你想當他孤老無依的時候,誰會照顧他呢?他的情婦們?」

  薛雅箏想想也是,但她還是好不甘心。「等到他老病,那還要要等很久吧?」

  「那可未必。依他的身材來看,如果他在飲食方面再不克制,我想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想到張清源神豬似的身材,薛雅箏忍不住噗哧一笑,但是想起梁爾競在一旁,於是又板起凜不可親的高傲神情。

  「就算真是這樣,那也只是你安慰自己、讓自己良心好過一點的說詞而已,你壞人姻緣的罪孽依然存在,永遠不會消除。」

  「律師本來就是跟罪惡脫離不了關係的行業,反正在你眼中我早已惡貫滿盈,也不在乎再多加一條罪名啦。」

  他從公事包裡取出一本雜誌,悠哉地扇涼。

  「你……」她氣鼓鼓地瞪他,但他卻沒種地落跑。

  「哈哈,忙了一天,我累了,要回家睡覺了。晚安,夜遊的公主!」

  他大笑退場,俐落地用雜誌擋住攻過來的小拳頭,順道把雜誌丟給她。

  「送你,不要就丟掉囉。」

  「鬼才要你的東西呢!」薛雅箏瞪向施施然離去的背影,再瞪著被塞到手上的雜誌,下意識就想丟進垃圾筒。

  不過不經意一瞄封面,發現這期的專題報導,正好是婦女二次就業的探討。

  她雙眼倏然睜大,忽然有個好主意,她臉上浮現欣喜之色,也急忙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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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張太太……不,蘇小姐!你要搬家嗎?」

  薛雅箏一走進,就發現蘇美玉家門前有部搬家車。

  「啊,薛律師!」正在將東西搬上車的蘇美玉轉頭看見她,立即詫異地喊道。

  「你在搬家嗎?」薛雅箏驚訝地看著滿車的傢俱用品。

  「是啊!其實這房子是登記在我名下,但是我不想再住在這個傷心地,所以決定賣了它,另外找房子住。」她轉頭看看住了多年的老房子。

  「對不起,我失敗了!不但害你敗訴,還必須搬離自己的家……」薛雅箏沉痛地說道,愧疚地垂下頭,向蘇美玉道歉。

  她知道她有多麼不願意離婚,但她卻搞砸了一切……

  沒想到,蘇美玉竟然笑了。

  「沒關係的,薛律師!我並不怪你,是我丈夫太無情,不是你的錯。我已經想通了,其實這樣也好,這種婚姻不要也罷,現在被判決離婚,我突然覺得鬆了一口氣,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會有幾隻狐狸精找到家裡來。」

  「張太太……」

  「該改口了,以後請叫我蘇小姐。」蘇美玉笑著說道。

  「是的,蘇小姐。你能夠想通很好,不過以後你打算怎麼辦?」薛雅箏關心地問。

  「未來也不能坐吃山空,我打算去找工作,幸好孩子都大了,也不需要我太操心。」

  「工作?那太好了!」

  她連忙打開自己的公事包,從裡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這是我替你找的一些就業資料,有婦女二度就業的雜誌探討,還有勞委會的職業輔導,以及民間徵才的資訊等等,希望對你有幫助。」她誠心地將東西交給蘇美玉。

  蘇美玉欣喜地接下資料,頻頻道謝:「我才剛想到,你就都替我準備好了,你真的很費心,謝謝你!」

  「沒什麼啦,我只是……」

  只是正好梁爾競丟下這本雜誌,她看見封面的報導專題,忽然想到還能為她做點事罷了……等等!梁爾競一來不失業,二來不是婦女,他看這種婦女二度就業相關報導的雜誌做什麼?

  薛雅箏詫異地想到,這會不會就是梁爾競留下這本雜誌的原因?要敗訴的蘇美玉振作起來,重新出發?

  有可能嗎?黑心的他,其實是個面惡心善的大好人?

  薛雅箏這麼想著,倏然一陣惡寒竄過心頭。

  想到他勝訴時得意的嘴臉,她猛力搖頭。

  不,不可能!他不是這種人,她不相信!

  絕對不是……

  ****** 

  所謂的冤家路窄,就是不管走到哪裡都會遇到對方。

  而薛雅箏與梁爾競正是標準的冤家路窄。

  兩人的辦公室比鄰而居,三天兩頭在門口或窗口撞見就算了,怎麼連到律師公會圖書館找資料,都會遇到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剛從圖書館出來,就在走廊上撞見他。

  「我是律師公會的理監事,今天正好過來開會。」他假裝沒看見她撞鬼似的表情,淡淡地微笑。

  「喔,你居然能被選為理監事,該不會是用錢買來的吧?」黑心的律師怎能擔任律師公會舵手的理監事呢?

  「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對金錢錙銖必較,要我用錢收買頭銜,我可沒那麼慷慨,如果是被別人收買放棄頭銜,那還比較有可能。」

  薛雅箏忍不住翻翻白眼。

  「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愛錢?」她很無奈地問。「該不會你正好有過飢寒交迫、三餐不繼的童年,所以才對金錢沒有安全感啊?」

  薛雅箏隨口胡謅,雖然從沒聽梁爾競提過他家的事,不過她想他應該至少是在小康家庭成長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是家庭主婦那種一般的家庭。

  梁爾競眼眸略黯了黯,不過隨即痞痞地扯開嘴角,斜睨著她道:「我這人生來就愛錢,不行嗎?」

  「行行行!你愛錢是好事,我祝你永遠賺大錢、發大財。」走人了!

  哎哎,一提起錢她就難受,人家不是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嗎?真不懂為什麼有人會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呢?

  不懂!不懂!

  走出律師公會大樓,望著馬路思忖著,是要攔計程車好還是去搭捷運好時,身旁忽然傳來一道曾經熟悉的聲音,別有意圖地道:「要回辦公室嗎?我送你吧!」

  薛雅箏先是宛如遭受電擊般,全身僵硬,然後很緩慢地轉頭,看著身旁稍微染上一點歲月的痕跡,但依然斯文俊雅的男人。

  「是你?」薛雅箏茫然地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裡不斷想著: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剛參加完會議出來,遠遠就看見你,你是個讓人很難忽視的女孩。」

  眼前的男人,曾經是她的男朋友……噢,不!該說是她的交往對像會比較好。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他叫曹明捷,大三暑假那年,她到他開的律師事務所實習打工,他對她驚為天人,立刻展開熱烈追求。

  因為他英俊有才能,再加上很會甜言蜜語,所以她也被他打動芳心,同意與他交往。然而才剛開始交往沒多久,就有一位平素沒什麼往來的學姊打電話約出去,她狐疑地赴約,才從學姊口中得知有關曹明捷的驚人內幕。

  原來曹明捷早已結婚,妻子長年待在美國,而且他還是個外遇的累犯,不斷與身旁相識的年輕女孩大玩戀愛遊戲,等到膩了就一腳踢開,而女孩子礙於自己是人家的第三者,也大多不敢聲張,只能暗暗傷懷。

  薛雅箏的那位學姊,就是最近剛被他甩掉的外遇對象,她得知薛雅箏是他最新一任「新歡」,一半為薛雅箏擔心,另一半也是為了報復曹明捷,所以她特地前來告知薛雅箏,希望她別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薛雅箏得知後震驚萬分,立刻跑去質問曹明捷事情是真是假,曹明捷見東窗事發只好坦承自己確實已婚,但卻執意不肯分手,跪在地上說他有多愛她,甚至還痛哭流涕地求她別離開他。

  薛雅箏不管再怎麼愛對方,也不會去當人家的第三者,況且她與曹明捷才剛開始交往,感情其實還沒那麼深,所以立即快刀斬亂麻,離開他的律師事務所,並與他分手。

  沒想到他不甘心被她甩了,還跑到學校四處亂放謠言,把她說成主動勾引他的無恥女人,讓她最後一年的求學生涯痛苦不堪。而今,他竟還有臉假裝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面前?

  「雅箏,你到哪裡去了?」曹明捷蹙著眉頭,一臉深情痛苦的模樣。「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著你,可是你出國去了,如此狠心絕情……但是幸好,老天又將你還給了我!」

  這句話若是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來,薛雅箏一定當場放聲大笑,並且對這些老套八股的告白之詞嗤之以鼻,但是這個人不是別人,是她曾經交往、而且深深傷害過她的男人。過去的陰霾她無法擺脫,想到那段被大家指指點點、護罵諷刺的日子,她不由得一陣顫慄,渾身發抖。

  「雅箏,回到我身邊吧,我們可以……」

  曹明捷大膽地伸出手,正要抓住她的手臂時,忽然有另一隻大手搶先一步,攔截了她。

  那人把她攬進懷裡,萬般輕柔地問:「雅箏,怎麼回事?」

  薛雅箏錯愕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那個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溫柔男子。

  他……吃錯藥了?

  「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你怎麼愣在這裡呢?遇到熟人了?」他更將她摟近,示威地朝愣在一旁的曹明捷投去一瞥,然後在她耳邊低語:「別怕他,配合我。」

  薛雅箏頓時明白,他是在保護她。

  一股深深的感動霎時湧來,讓她激動地紅了眼眶。

  她用力點點頭,作戲地將頭偎近他的胸膛,意外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梁爾競覺得自己簡直是鬼上身,他幾時變成這種多管閒事的人了?然而低頭看看懷中的她,他的眼神不覺變得柔和。

  他從沒看過這樣的她,脆弱、無助,等待他伸出援手,他怎麼可能丟下這樣的她不管?

  「噢,是梁學弟。」曹明捷認出他來,鏡片後的眼神閃了閃,走上前來,故意熱絡地喊道。

  曹明捷與他們正是同一所學校畢業的,只是長他們多屆,過去根本毫無交集,但他還是自稱學長,有拿前輩的身份壓梁爾競的意味。

  但梁爾競根本不甩他,也不與他攀親帶故,只冷淡地喊了聲:「曹律師。」

  他的回答也明白地告訴曹明捷,他與他毫無瓜葛。

  曹明捷恨恨地咬咬牙,又隨即擠出笑容,虛偽地笑著問:「梁學弟,我和雅箏有些話想說,你可不可以……」

  「這點恐怕有困難。」梁爾競很不識相地立即拒絕。「抱歉,曹律師,我看得出來她並不想跟你說話,再說……雅箏是我的女朋友,曹律師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和我的「女朋友」說呢?」

  「我……」人家都說是女朋友了,曹明捷還能說什麼,但他又不甘心,於是悻悻然哼了口氣。

  「走吧!」梁爾競懶得理他,拉著薛雅箏的手就走。

  而他不是隨便說說,還真的帶著她去吃飯。

  「喏,吃吧!」

  梁爾競將服務生剛送來的簡餐推到她面前,然後忙碌地替她張羅餐具,遞送紙巾,偶爾說個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曹明捷的事半句都沒提,彷彿剛才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薛雅箏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謝謝……」她喃喃道謝,感謝他的體貼,也感謝他的沉默。

  這個時候,他的沉默就是最真實的仁慈,沒有追根究柢地探問過去,免去了她的難堪。不過……

  「我沒有當人家的第三者!」她急促地解釋。

  這件事經過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詳細解釋過,惟獨他……不知為什麼,她不願他以為她搶人家老公,是個寡廉鮮恥的狐狸精。

  梁爾競沒有說話,只是略微挑眉看著她,好像有點訝異她為何對他解釋這個。

  薛雅箏也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她根本沒必要對他解釋的,但是……她不願被他誤會,如果被他誤會,那讓她比死還難受。

  「真的……」她低下頭看著桌面,吶吶道:「當初,我確實和他短暫交往過,但是我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想到當年的自己,她依然感到萬般羞憤,為何自己會那麼笨,那麼容易受騙呢?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女人!即使在謠言最沸沸揚揚的時候,我依然一直相信,你是無辜的,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他堅定地道。

  「你為什麼這麼信任我?」薛雅箏激動地看著他,粲然明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凝望著他,裡面充滿戚悄。

  難道他……

  「因為你的驕傲呀。」

  「啊?」我的驕傲?薛雅箏張開嘴,呆愣地望著他。

  「沒錯!你太驕傲了,要你屈居人家的第三者,你怎麼肯?以你的個性,非爭到老大的位置來坐不可,哪有正妻不做,要當小老婆的道理呢?」又不是腦袋瓜壞了。

  「是嗎?我很驕傲?」燦亮的眸子瞬間蒙塵,心中激動澎湃的情緒落入谷底,凍結成冰。接著一股灼熱從胸口慢慢上升,怒火開始像岩漿一樣噴湧而出。

  「我哪裡驕傲了?」少血口噴人了!

  「你哪裡不驕傲?哪回見了我,你不是下巴抬得高高?這不叫驕傲是什麼?」還真敢說。

  「我……」那不叫驕傲,那是看不順眼好不好?「好,就算我驕傲,那又怎麼樣?驕傲有什麼不好嗎?」

  「驕傲沒什麼不好,但是驕傲的女人,就是特別不可愛!」

  「那又怎麼樣?」敢說她不可愛?

  要知道,她可是人見人愛,當初在國外,追她的人起碼十來個,若不是曹明捷留給她的陰影還在,哪輪得到他在這裡評論她可不可愛呀?

  「哼,我要走了!」她從公事包裡取出自己的餐費,放在桌上。

  「喂!你要去哪裡?」他詫異地問。

  「你管不著!」她拎起包包,扭頭就走。

  「欸……」他看著她氣嘟嘟的背影,重歎了口氣。

  這女人怎麼那麼難搞?為什麼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溫馴可愛呢?

  話說回來,她在別人面前好像也不是這副潑辣樣,為何在他面前就這樣難以溝通呢?

  真是!

  「可惡!」薛雅箏急促地走在街上,氣嘟嘟地咕噥著,牙齒咬得吱咯作響。

  什麼嘛!說她驕傲,還說她不可愛?驕傲就驕傲,不可愛就不可愛,誰稀罕他來讚美呀?反正他從來就沒把她放在心上。

  不知為什麼,想到這兒,心裡竟浮現一抹淡淡的酸澀。

  剛才的「氣」勢一下子消了氣,像扁掉的氣球,縮得小小的。她的步伐慢了下來,懶洋洋地踱著步,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人行磚上的小石頭。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類似步履急促奔跑的噠噠聲,接著一隻大手攀上她的肩,強自將她扭過身來。「薛雅箏!」

  梁爾競大概跑得很急,半彎下腰,急促喘息著。

  「你到底是用走的還是用飛的?怎麼跑得這麼快,害我追都追不到!」

  「你、你追我幹什麼?」薛雅箏一陣臉紅心跳,結結巴巴地問。

  「這給你!」他不由分說地把一袋溫熱的東西塞到她手上。「你不是什麼都沒吃嗎?想讓自己餓死呀?我請店家替你打包起來了,你帶回去吃吧!」

  「你……你還特地替我打包?」她低頭看著手裡的食物,暖烘烘的感覺,從手上傳遞到心裡。「謝謝!」

  「總不能浪費了。」

  這句話無疑又像盆冷水,兜頭直下,潑得人渾身發涼。但是這回薛雅箏不但沒生氣,還噗地一聲笑出來。

  她終於明白,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心腸軟卻嘴巴壞,要他說些甜言蜜語討人歡心,大概會要他的命吧?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開始瞭解這個人,所以也不會再為了他的毒嘴而生氣。

  「謝了!」她笑著晃晃手中的提袋,悠然轉身離去。

  烈日當空,陽光正炙,但她的步履卻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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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梁爾競坐在辦公桌前,專心替客戶擬訴訟狀,久了眼睛累了,起身走向窗口,望望遠山,讓眼睛稍作休息。

  不自覺地,他目光移向對窗,看著裡頭時而忙碌,時而起身走動的纖纖儷影。

  最近愈來愈習慣將視線移到這裡了……

  薛雅箏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宛如迷魂劑般,蠱惑著他的心智,讓他無法轉開視線。

  過去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從來不曾如此關注過任何一個女孩。

  因為家庭的因素,父親酗酒對家庭不負責任,讓他對感情一直有種不確定感,甚至是悲觀的負面觀感,認為即便山盟海誓又如何?

  人要改變時,誰能阻止得了呢?唉……

  「梁律師?」外頭的職員敲敲玻璃門,將頭探進來道:「有人來找你……」

  「是誰?」他轉頭望向外頭的辦公室,當他看見訪客時,面色霎時一沉。但他隨即恢復莫測高深的平淡神情,不動聲色地道:「謝謝你,請他進來吧!不用端茶進來,也不要進來打擾。」

  「好的。」職員退到門後,與外頭的人說了幾句話,隨即開門讓那個人進來。

  「爾競,我最心愛與驕傲的侄子……」進門的中年男子,以誇張的語氣喊著,並且張開雙臂想擁抱他。

  「叔父,有什麼事,請您直說吧!」

  梁爾競冷淡的表情,阻止了他的「慈愛」動作。

  「好吧!」被梁爾競稱為叔父的男人,悻悻然收回手,臉上的表情宛如變了一個人,劈頭就指責道:「我說你們這兩個兄弟也太不孝了,你們父親中風多久了?你們不但看都沒去看過一眼,龐大的醫藥費也不聞不問,全丟給我們照顧!你們一個是鼎鼎大名的律師,一個是建築師,卻連自己的爸爸都不管,你們到底有沒有良心?」

  「良心?」梁爾競冷笑。「良心是一種自由心證的東西,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或許對你來說,我和爾康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但是對我們來說,我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

  「對於一個拋家棄子、沒盡過幾年養育責任的男人,他的孩子還願意每人每月給他兩萬元生活費,實在是太仁慈了,相對於他過去帶給我們的痛苦,我們自認做得夠多了,問心無愧。」

  梁爾競的叔父窒了窒,也知道他說的全是事實,但是又不甘心。

  「那我們這幾年照顧你父親,也花費不少心力,你至少也該有點表示吧?」

  叔父的來意已相當明顯,但梁爾競從來不是什麼好揉捏的軟柿子,所以冷聲直接拒絕。

  「不好意思!叔父,我們兄弟兩人每個月給父親的四萬元,他一個中風癱瘓在床的人其實根本無法使用,那些錢叔父不是可以自由使用嗎?看顧費自然也是從中支付,我相信這筆錢對叔父家應該有不少幫助吧?」

  「你……」梁爾競的暗示令他叔父面頰一紅。「你們這兩個兄弟真有良心,丟下中風的父親不顧,你們母親是怎麼教的?」

  「你說什麼?!」聽到叔父將母親扯進風暴中,梁爾競的面孔倏地一凜,神情駭人。

  「你居然敢將我母親扯進來!那男人是怎麼對待我母親的,你們應該不會不知道吧?還有你們……」

  梁爾競冰冷的視線掃過他,他叔父畏懼地倒退一步。

  「當初我母親為了我們兄弟的學費,是怎麼去求你們伸出援手的,而你們做了什麼?難道你們都忘記了?!」

  「這……」梁爾競的叔父臉色漲成豬肝紅,半天說不出話來,但他還試圖做困獸之鬥。「你、你不怕我告訴媒體你對父親不聞不問嗎?」

  「悉聽尊便!如果每月四萬元嫌少,叔父大可替我父親按鈴申告,我會親自出庭與你們進行抗辯,屆時孰是孰非,就交由法官來裁定吧!」

  「你……」梁爾競的叔父再度語窒。

  「你們這麼不孝,會有報應的!」末了,他知道達不成要錢的目的,憤然哼了聲,隨即扭頭離去。

  他走後,梁爾競原本不錯的心情變得鬱悶不已。每回父親那邊的親戚來過,總會影響他的心情。就像陳年的夢魘,無論經過多久,陰霾還是依然存在。

  唇一抿,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披上,快步離開辦公室。

  「咦,那個黑心律師要出去呀?」

  工作到一個段落,薛雅箏不經意望向窗外,正好看見梁爾競要外出。

  方纔梁爾競的叔父造訪時,她正好也瞧見了,沒多久又看到梁爾競隨後離去,她立刻解讀為:新客戶上門,黑心律師打算外出慶祝肥羊上門。

  經過上回那次事件,本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戲劇化的轉變,然而隔天,遇見他時又一言不合,開啟了另一場唇槍舌戰,最後再度以不歡而散收場。

  她氣吼吼地推翻原先的想法,他絕對不可能是個溫柔的好男人!他只是個黑心冷血、沒心少肺又嘴壞的律師。

  於是他們又恢復從前那種相處模式,一見面就鬥嘴,但是除了鬥嘴之外,好像有些東西,悄悄地改變了……

  「這個人呀,好像永遠都會是這樣!」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對面辦公室的門後,她搖搖頭,無奈地苦笑。

  ******

  傍晚,薛雅箏難得忙完了工作,可以準時離開辦公室。她腳步輕快地走在人行道上,甚至還有心情逛逛櫥窗,看看裡頭最新上市的秋裝。

  走著走著,不經意與人迎面對撞。

  「哎喲!」對方很冒失,將她撞得倒退兩大步,還沒抬起頭,就聞到對方身上濃濃的酒味。

  什麼啊?天還沒黑就遇到酒鬼!

  男人忿忿然抬起頭,正想看看酒鬼長啥模樣,沒想到定睛一看,眼珠子差點彈出來──那個酒鬼居然就是隔壁的黑心律師!

  搞什麼嘛!就算肥羊上門欣喜若狂,也不必高興得把自己灌醉啊!

  不過仔細一看,他眼神還算清醒,雖然眼底佈滿血絲,但是神智還滿清醒的,並不像她以為的喝得醉醺醺。

  「喲,是你呀!」梁爾競右手食指勾著西裝外套,掛在自己肩上,宛如扛著劍流浪天涯的落魄浪人,看見她時挑挑眉,懶洋洋地扯開嘴角,露出一抹慵懶性感的微笑。

  喝了酒的他與平日嚴謹的模樣完全不同,有點痞痞的感覺,但也格外地──帥氣,害薛雅箏瞧得臉紅心跳。

  「喂,天還沒黑耶,你幹嘛喝這麼多酒?」她不以為然地瞪著他。

  「呵。」他搖搖頭,什麼都不說,只是淡淡地笑著。

  有太多事,他根本不知從何說起,以前沒有把心事告訴任何人的習慣,現在也說不出口,所以只能苦澀微笑。

  瞧他高興得都說不出話來了!薛雅箏不明白他的心情,氣悶地抿起小嘴。

  「我要走了。」不管了!

  反正也不關她的事,她又不是管家婆,更不是他的什麼人,管那麼多做什麼?

  「再見。」

  可是當他真的轉身走了,她又忍不住停下腳步,擔憂地看著他那搖晃、蹣跚的身影。

  慢著!他行走的方向,並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辦公室的方向……

  她忍不住快步追上前問:「你要去哪裡?」

  「喔,你還沒走啊?」梁爾競轉過頭,詫異地看著她。

  「你不回家嗎?」她拒絕承認自己關心,只是好奇,隨口問問罷了。

  「不,我還有訴訟狀沒擬完,還得回去繼續寫。」他喃喃地道。

  「你瘋了!這時候還要回去辦公?拜託!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好嗎?不管,你先回家去!」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從反方向拉回車站的方向。

  不是她要雞婆,愛多管閒事,而是他明明走路都不太穩了,還想回去工作?他們好歹是同學,總不能丟著他不管,萬一他醉倒在路邊怎麼辦?

  「欸……」梁爾競想抗議。

  「訴訟狀可以明天再擬,今天你給我乖乖回家休息!」她纖手插腰,強悍地命令道。

  梁爾競無力反抗,更覺無奈,但知道她是一片好意,也就乖乖順從了。

  進了捷運站,她好心地問他可以自己回家嗎?他大笑說沒問題。

  然而到了月台列車進站,他瞧也不瞧就跟隨她上車,她大吃一驚連忙將他拉下來。

  「你不是該搭反方向的車嗎?」真天才!他連自己家的方向都搞不清楚嗎?

  「是嗎?」梁爾競睜大眼,一副第一次聽到的神奇表情。

  「唉,算了!」薛雅箏無奈地翻翻白眼,像拉個孩子似的把他拉到月台的另一邊,正好列車進站,她就直接拉著他上車。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他也曾經對她伸出過幾次援手,就當她還清欠他的人情吧!

  上了車,找了位置坐下,列車搖搖晃晃地,在隧道裡快速行駛,梁爾競喝下的酒好像到這時候後勁才出現。

  他睏倦地閉上眼,隨著列車的擺動,他的腦袋也跟著擺呀擺地,數次像蜻蜓點水般靠在薛雅箏的肩上,但都在她出聲抗議之前就急忙移開。

  然而酒意與瞌睡蟲並不放過他,列車持續在隧道裡搖晃前進,他的神智終於豎起白旗,整個人徹底陣亡,像斷線的木偶,咚地癱倒在薛雅箏身上。

  「喂喂!你做什麼啊?」薛雅箏嚇了一大跳,急忙想推開他,但是他的腦袋跟鉛塊一樣重,怎麼推也推不開。

  「噢,算了!」她氣喘吁吁地咕噥了聲,決定放棄了,就由他去吧!

  接下來的旅程,梁爾競睡得香甜,薛雅箏卻如坐針氈。因為他的腦袋就親暱地靠在自己頸項間,隨著列車搖擺的節奏,在她柔嫩的頸間蹭呀蹭地,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身上,惹得她滿臉通紅,卻又無法把他推開。

  「唔……」他大概睡得很沉,嘴裡喃喃發出囈語,但不安分的腦袋卻不斷移動位置,試圖尋找更舒適的位置。

  「這個人真是……」

  他的氣息充斥在她週遭,鼻子還不斷在她頸項間磨蹭,害她臉紅到不行,心臟不爭氣地狂跳。

  列車到站,她發揮神力,死拖活拉地把他拉下車,原以為是不是得一路扛著他回家。但是奇跡似的,他一下車就清醒不少,省得她得拼著骨折的危險背著他走。

  一邊詢問他的住處,她一邊扶著他,把他領回家,進了家門,他立即癱倒在沙發上,她也跟著渾身一軟,跌坐在沙發上。

  「呼,真累!」她揉捶自己的肩,渾身骨頭都快散了。

  他看來瘦巴巴,怎麼會那麼重呢?難道是因為太高的緣故?

  她打量客廳的裝潢,裝潢與佈置都是簡約風格,傢俱也不多,因此空間顯得很大……也讓人感覺有點寂寞。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她起身走到廚房去找茶杯,想倒杯熱水給他喝,他臥房門沒關,經過時她順便瞄了一眼。

  臥房空間也很大,設計簡單大方,傢俱高度都很低,因此更顯寬敞舒適。

  她同時也注意到,床上只有一個枕頭,看來他真的沒有女朋友呢!

  這個發現讓她心情轉好了些,嘴角微微上揚,端著熱水回到客廳。

  「如何?對我的臥房有任何意見嗎?」他喝著她端來的水,一邊挑眉打量她。

  「還不錯呀!」她聳聳鼻子,故意調侃道:「原來你還是蓋棉被的嘛,我還以為你都蓋鈔票睡覺呢!」

  薛雅箏嘲笑他只愛鈔票,梁爾競卻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我也很想蓋鈔票睡覺,只可惜鈔票怎麼也蓋不暖。」

  「哈!」原來他還真的想過。「那你的馬桶怎麼不是金子打造的?最好再打造一張金床,蓋著鈔票睡在上頭,那才叫痛快。」

  「那樣的睡法一定很痛,但是絕對不會爽快。」

  「怎麼不會呢?你不是只要有鈔票就好,不需要女人了?」

  她別有含意地嘲諷。

  她說得太過,向來對她的嘲諷冷處理的他,眸中火光一閃,突然伸出手將她拉進懷裡,將她吻得天昏地暗。

  他熱吻了她好幾分鐘,在她飄飄欲仙,忘了自己是誰的時候,他卻像開始一樣突兀地放開她,盯著她嫩紅的粉腮,然後意味深長地說:「男人的某些慾望,只靠鈔票是無法滿足的。」

  薛雅箏聽懂了他的意思,立即紅著臉大叫:「誰說不行?花錢就能得到慾望的滿足,你們男人不是都這樣的嗎?」齷齪!

  誰知道他卻嚴肅地告訴她:「那是別人!我只親吻自己喜歡的人,也只和自己喜歡的女人上床,用錢買的太骯髒,我不屑為之。」

  這番話,卻意外敲動薛雅箏的心房,在她心底激起陣陣漣漪。

  「我、我要走了!」

  她驚慌地跳起來,抓起包包,飛也似的奪門而出。

  一直回到家,她的胸口還是跳得好劇烈。

  他所說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纏繞,難以揮去。

  我只親吻自己喜歡的人。

  那麼,她是他喜歡的人嗎?

  過去她厭之惡之,鄙之遠之的男人,怎麼會讓她心跳得這樣快?

  記得以前,她是真的很討厭他,但是幾次意外偶遇,將兩人的關係愈拉愈近,慢慢地,她好像不再那麼討厭他……

  難道……難道她喜歡上他了?!

  不可能吧?

  她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臉色大變,抓起床上的枕頭摀住耳朵,好像這樣就可以阻止心底的聲音說話。你喜歡他!你喜歡他!你喜歡他……

  末了,她受不了心底那道魔音的疲勞轟炸,澤開枕頭跳起來大喊:「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那傢伙愛錢、黑心、小氣、嘴巴毒、又愛嘲笑她……一大堆的缺點,數都數不清,她腦子壞了才會喜歡他!

  可是……想起他喝醉時性感慵懶的笑容,她沒來由地心跳加速,回憶起他微帶著酒氣的炙烈熱吻,她更是粉腮嫣紅,渾身發軟。

  噢,她該不會真的……

  腦子壞了吧?

  不!她捂著臉頰,無聲地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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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箏?」薛母忙完廚房的事,走到客廳坐下,一雙滿足的眸子,直瞧著出落得美麗大方的女兒。

  「唔?」薛雅箏一手捧著大碗,一手拿著筷子往嘴裡塞食物,兩隻眼睛則牢牢盯著電視機,現在新聞裡正在播放最近轟動一時的司法黃牛官司的報導。

  週末,薛家人有一起聚餐的習慣,有時上館子吃餐廳,有時自己料理,而今天他們沒出門吃館子,全部窩在家裡享用薛媽媽的拿手菜。

  「你回國也好一陣子了。」薛母突然問道。

  「嗯,是啊。」她無意識地虛應,兩隻眼睛還牢牢盯著電視機。

  「想一想你也二十八歲了,有沒有喜歡的對象呀?」

  「咳咳!」薛雅箏一時岔氣,被最愛的絲瓜嗆到。

  「哎喲,怎麼回事?嗆到了?吃東西怎麼不小心點!」薛母心疼地上前幫女兒拍背。

  「哈哈!媽,你把雅箏嚇得嗆到了。」薛雅箏的哥哥撫掌大笑。

  薛雅箏先白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哥哥一眼,才無奈地轉頭對母親說:「媽,我才剛回來不到半年,就算要談感情,也沒有這麼快好不好?」

  「誰說不可能?千里姻緣一線牽,只要有緣分,時間根本不是問題。」

  「對啊!你都沒認識什麼優質男律師嗎?不然近水樓台先得月呀,難道你的辦公室附近都住和尚喔?我就不相信!」她哥哥又在旁邊加油添醋,給母親洗腦。

  薛雅爭差點又被嗆到。

  這個討厭的哥哥!不但從小就很會扯她後腿,而且簡直像是算命仙,好像什麼事都知道,常常不經意抖出她的秘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嘛!我吃飽了,要帶養樂多去公園玩了。」她面色窘紅,放下碗筷,牽著家裡養的喜樂蒂牧羊犬就跑出門去了。

  「可是……現在是正午耶,她牽著狗去公園做什麼?」薛母詫異地看著兒子。

  正午的公園裡通常沒狗可陪養樂多玩,而且光是頭頂上那顆大太陽,就讓人曬得腦袋發暈。

  「媽,您放心!」薛雅箏的哥哥拍拍母親的肩,神秘地笑了。「您不用擔心雅箏嫁不出去,她有喜歡的人了。」

  「真的假的?」薛母驚喜地看著兒子,但又有點納悶。「你怎麼知道?」

  她明明什麼都沒說啊!

  「直覺。」薛雅箏的哥哥笑得宛如鐵板神算,充滿神秘與先機。

  其實他哪有什麼神機妙算?只不過是比常人更懂得察言觀色罷了!

  母親問起對象,妹妹就被嗆到,他隨口扯幾句,她竟然緊張得丟下飯碗,大中午的拉著不斷吐舌頭的長毛狗,說要去公園溜狗,除了作賊心虛,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形容詞更貼切?

  ******

  薛雅箏怔愣地望著攤在桌上的民法大全。

  上頭細小的字已經被失去焦距的視線模糊了,而她的心思也早已飛離,飛往一個她從來不敢深思的禁忌問題裡。

  我喜歡梁爾競嗎?

  要是五年前的她這麼問自己,一定是連考慮都不必,馬上猛力搖頭。如果是一年前的她,也必定毫不猶豫地大聲否認。然而此刻的她,卻發現搖頭或說不對她來說,竟變成一件如此困難的事。

  她真的喜歡上他了?喜歡上那個愛錢的黑心壞律師?

  糟的是,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心裡只有一種無力的絕望感,很難強硬否認。

  世上還有比愛上黑心律師更慘的事嗎?

  「薛律師,我要下班了。」

  這時,她的女事務員進來告訴她,她要回家了。

  「好,路上小心喔。」她笑著和女職員道別。

  兩位女職員下班後,整間事務所只剩她一個人,起身晃到窗前透透氣,不意外地在對窗捕捉到另一雙眼眸。

  是他……

  最近兩人的視線經常在窗邊交會,要是以前,她鐵定賞他兩顆白玉丸,然後關窗表達無言的抗議。

  但現在別說關窗,好像連轉開視線都很難,常常與他對望,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其中一方的電話進來,或是誰的職員進來請教問題,兩人的對視才被打斷。

  他轉身低下頭振筆疾書,不知在寫什麼,沒一會兒將一張A4的列印紙按壓在窗戶的玻璃上,像演默劇一樣,用手猛指著列印紙,暗示她看上頭的內容。

  兩窗之間的距離雖然不是太遠,但是因為紙張和字體也不大,所以她瞇著眼很仔細地認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上面寫什麼。

  「要……不要……去吃……飯?」

  原來他是邀約她去吃飯!

  最近,他也開始偶爾約她吃飯。

  她臉蛋兒立刻羞紅,但是心底卻是滿滿的喜悅。

  她馬上如法泡製,轉身找了張列表紙,在上頭寫下一行字,然後按在玻璃上。

  這回換對面的男人將眼睛瞇得小小的,努力辨識上頭的字。

  好啊,不過今天我請客。

  梁爾競看懂後搖頭笑笑,才用力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

  兩個年紀都快三十的人,卻每天像個孩子似的玩紙上筆談遊戲,順道考驗對方的視力,雖然是很無聊的舉動,但兩人都玩得很開心。

  快速收拾好公事包,薛雅箏鎖門離開,下樓之後發現他已經等在大門口。

  兩人見了面也不知該說什麼,畢竟也不是情侶或知心好友,沉默地並肩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說,幸好氣氛也不算僵硬或尷尬。

  夜風徐徐吹拂,拂動薛雅箏的髮梢,在她敘述自己最近剛接的CASE發展時,他只是微笑看著她,專注地聽著。那眼眸凝視得很深很深,好像要看進她的眼底似的。

  她臉頰微微羞紅,幾乎說不下去,想要迴避那樣深切的注視,但職場上的磨練帶給她不畏怯的精神,她勇敢迎視他那雙炙人的眼眸,換來他獎勵的微笑。

  「想吃什麼?」

  「既然是我請客,那麼當然由身為客人的你來選了。」

  「那麼不必考慮,就是法國料理了。」梁爾競打趣地道。

  「你會害我宣告破產,流浪街頭的!」她忍不住哇哇叫。

  「哈哈哈……」

  見他豪爽地仰頭哈哈大笑,她也不由得莞爾一笑。

  好難以想像,不久前還水火不容的他們,如今卻能平和地相處,有說有笑……真的好像作夢一樣!

  「你在想什麼?」

  聽到他低沉的疑問,那聲音好像很近,她一抬起頭,頓時嚇了一跳,因為他的臉就在她臉的正前方,好像……想親吻她似的。

  「沒、沒什麼。」

  想起上回那個火辣辣的吻,她的臉又不由自主地染紅了。

  兩人就近找了間餐廳,吃些簡便的餐點。

  席間他們聊些關於法律上的條文爭議,以及最近一些知名的新聞案例討論,兩人雖然各持己見,但是不再針鋒相對,有個與自己程度相當的談話對手,幾番激辯下來他們都覺得痛快淋漓,但又不傷和氣。

  他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原來他們也能不吵架、融洽地相處。尤其是薛雅箏,她更是想不到,自己也有和平與他共餐閒聊的一天。

  餐用到一半,他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

  「抱歉。」

  他起身走開接了電話,沒一會急忙回來,卻是臉色大變,說自己必須先離開。

  「梁爾競,你的臉色很不好,發生什麼事了嗎?」她立刻關心地問。

  「我母親她……」梁爾競聲音突然哽咽,難過地搖搖頭,話也說不下去。

  薛雅箏心中一凜,明白必然是發生重大變故了,立即當機立斷對他說:「我來結帳,你趕快去攔計程車!」

  「好,謝謝你!」慌亂的梁爾競好像找到燈塔,這才有了指引的方向,急忙趕到餐廳外攔計程車。

  薛雅箏快速結完帳跑出餐廳,梁爾競剛上計程車要離開,不知什麼念頭促使她也跟著跳上去,同時請司機先生立即開車。

  或許是他擔憂無助的眼神讓她放心不下吧!

  「你……」梁爾競訝然看著她。

  「我陪你去。」她溫柔地對他一笑。

  她看得出,他與母親的感情應該是相當深厚,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他可能會承受不住,如果有個人陪在身邊,好歹能夠給他安慰。

  「這只是老同學的關心啦!」她佯裝沒什麼地笑笑,其實是欺騙他也是欺騙自己。

  只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非常地擔心他。

  「謝謝你。」

  梁爾競道謝後,就不再開口說話,只是面色憂慮地望著車窗外,一心祈禱趕快到達目的地。而薛雅箏也很體貼地給予他寧靜的空間,這時候他需要的不是聒噪的安慰,而是體貼的沉默。

  當計程車停下來時,薛雅箏發現他們正在醫院的急診室前頭,付了錢,梁爾競與她匆忙進入急診室,直接詢問醫護人員他母親的狀況,她才知道原來他的母親身體不好長期在療養院療養,晚上突然病況危急,被送往急診室急救。

  幸好經過急救,他母親的狀況又稍微穩定,目前已送往加護病房觀察。於是他們又匆匆趕往加護病房……

  「哥!」一到加護病房門口,有個二十四、五歲左右的年輕人看見梁爾競,立刻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爾康,媽怎麼樣了?」梁爾競走過去問道。

  薛雅箏好奇地打量著兩人。

  這個人是梁爾競的弟弟?長得挺像的!只不過梁爾競感覺較成熟沉穩,有種歷盡滄桑的感覺,而梁爾康感覺較天真,還有著年輕人的稚嫩。

  「已經穩定下來了,剛才我接到通知時,真的嚇死了,我好怕她會……」梁爾康不由自主顫慄了下。

  「沒事了!媽撐過來了。」梁爾競瞭解地點點頭,上前拍拍弟弟的背,低聲安慰他。

  薛雅箏很訝異,他在家人面前竟然這麼溫柔,跟他在法庭上犀利強勢、辯才無礙的模樣,以及與她唇槍舌戰時的氣人毒舌,完全不同!

  梁爾康抬起頭,發現薛雅箏,詫異地睜大眼。「啊,這位是……哥,你交女朋友了?」

  「女朋友?」梁爾競與薛雅箏對看一眼,臉色不約而同漲紅。

  「不是的!你別誤會。」梁爾競急忙解釋:「她是我的老同學薛雅箏,也是一位律師,辦公室就在我隔壁,僅此而已!」

  他急於否認,讓薛雅箏聽了心頭竟然感到有點悵然。

  就算是事實,他也別否認得那麼急又快,好像當她的男朋友有多可恥似的!

  「是喔?」梁爾康有點失望,他還以為孤寂多年的哥哥終於放下心中的魔障,有了真心相愛的對象呢!

  「現在應該還能進加護病房吧?我先進去看看媽。」

  梁爾競換上無菌衣進加護病房去了,而梁爾康因為已經進去看過母親了,所以就和薛雅箏坐在外頭等。

  「你真的不是我哥女朋友?」梁爾康偷偷打量她,暗自驚歎她的氣質與美貌。

  「不是啦。」她笑了笑,有點心酸地否認。

  「是嗎?」梁爾康垂下頭,顯得很失望。「哥為了這個家,一直很辛苦,他總是為了我們付出,卻拒絕我們的關懷,我覺得他好像封鎖了自己的心,拒絕別人的關懷,不讓任何人接近,包括我們……」

  「你哥哥為了你們很辛苦?」這是薛雅箏第一次聽到關於梁爾競的私事。「你們家境不太好嗎?」

  「何止不好?我們兩兄弟的文憑,可以說全是借錢念來的,尤其我哥哥身為長子更是辛苦,經常要打工賺錢回家補貼家用,或是給我繳學費,犧牲了學生時期最快樂的時光。」

  「我不知道這些事,他從來沒有提過……」她懷疑他曾告訴過任何人,因為他根本不是那種會隨便向人訴苦的人。

  「哥哥真的為我和媽媽犧牲很多,我很希望他能有個真心交往的女朋友,好好替我們關心他、愛他。」梁爾康誠心地祈求。

  「你是個很有手足之愛的好弟弟,你的願望上天一定會聽見的。」薛雅箏安慰他道。

  「謝謝你!」梁爾康感激地對她笑笑,但想了想又不死心地問:「說真的,你和我哥真的不可能嗎?我覺得你們很速配耶!」

  「咳!」薛雅箏被他那雙冀盼的眼睛瞧得羞窘不已,連忙用假咳掩飾尷尬。「拜託,我們真的只是朋友!」

  「是嗎?」看來真的沒希望了。

  梁爾康失望地垮下肩膀。

  唉!大哥的春天,何時才會到來呢?

  ******

  幾天後,薛雅箏得知梁爾競的母親病情穩定,已轉入普通病房,立刻買了籃水果到醫院去探望她。

  梁爾競替母親安排了寧靜的個人病房,她到的時候病房裡只有梁爾競的母親與梁爾康,他們說梁爾競到樓下替母親買吃的東西去了,才剛離開不久。

  梁爾競的母親是個嬌小瘦弱的女人,或許是因為長年操勞又纖瘦的關係,看來比一般年齡的婦女要蒼老些。

  當她表明自己是梁爾競的朋友時,梁母的反應和梁爾康當初一模一樣。

  「你是爾競的女朋友嗎?」她雙眼欣喜地睜大,拿看媳婦的眼光專注地上下打量她,然後滿意地點點頭,滿心以為自己就快要有媳婦了。

  薛雅箏被瞧得很害臊,急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和爾競不是那種關係,是大學同學,現在算是鄰居,我們的辦公室只隔著一條防火巷。」

  「是啊!媽,我也問過了,他們說真的不是。」梁爾康幫忙解釋。

  「噢,是嗎?」梁母顯然有點失望,她還以為自己能夠很快看到心愛又心疼的大兒子結婚生子呢!

  「伯母,恭喜您病情好轉,這籃水果送給您,您多吃點,趕快恢復健康。」她將手中的果籃捧到梁母面前。

  「雅箏,不好意思,謝謝你!」梁母想彎腰道謝,但被薛雅箏急忙阻止。

  「您病還沒好,千萬別亂動,我把水果籃放在這,記得請人削給你您吃喔!」

  她笑著把水果籃擺放到一旁的櫃子上。

  「好的,謝謝你。」梁母再次道謝。

  「伯母,您病情好起來真是太好了!」薛雅箏走回病床邊,告訴梁母:「那天梁爾競知道您送進急診室的消息,整個人都慌了,我從沒見過他這樣,他真的很在乎您。」

  梁母聽了,真是感動又心疼。

  「這孩子就是這樣,有責任心又重感情。爾競的爸爸在他很小時就拋棄我們母子跟別的女人跑了,孩子的事撒手不管,我一個女人外出工作,拚命拉拔兩個孩子長大,但是錢永遠不夠用。」

  「天啊……」原來他從小父親就拋家棄子,是母親辛苦撫養他與弟弟長大,難怪他對母親如此敬愛。

  「不好意思,家裡的私事,讓你笑話了。」

  「不,您千萬別這麼說!」

  梁母笑了下,才又繼續說道:「因為錢不夠用,所以每到繳學費的時候,就是我最頭痛傷腦筋的時候。他們念國中的時候,每學期的學費雖然只有幾千塊,但是兩兄弟一起繳學費,再加雜費和書錢等一些額外的開銷,對我來說實在有困難,往往到了最後繳費期限,我還是籌不出錢來。」

  「那時候您一定很無助。」薛雅箏可以體會那種焦急與絕望。

  「是啊!我自己捱餓受凍沒關係,但是不能讓他們讀書,我真的很難受,我曾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他們繼續念下去,哪怕是借錢也要讓他們讀書。因為我是孤兒,娘家父母早就過世了,於是我找上我夫家的親戚,請他們借錢給我讓孩子繳學費,沒想到……」

  「他們刁難您?」

  「何止!」梁爾康氣呼呼地插嘴道:「我那個是非不分的奶奶,還有那些過分的叔叔嬸嬸,認為我爸跟別的女人跑了都是我媽害的,竟然拒絕借錢給我們,我媽不顧尊嚴一再拜託,我叔叔他們竟然說:如果她肯下跪,承認自己錯了,就把錢借給我媽。」

  「不會吧?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人!」薛雅箏聽了簡直快氣死了,這是為人小叔應該說的話嗎?

  如果這是現在發生的事情,她非狠狠痛罵那些腦袋壞掉的親戚一頓,替他們討回公道!

  「為了能讓孩子讀書,我沒辦法,只好當真下跪祈求他們。」梁母心酸地道。

  「伯母,其實您不必理會他們的,那根本是無理的要求……」

  「我沒有選擇!為了孩子,哪怕再不合理的要求,我都會咬牙忍耐。」母愛的偉大,讓她忘了自己也有自尊。

  「我丟了自尊,跟人下跪就算了,我最難過的是讓孩子們當場目睹了。回家之後,爾競抱著我哭了。他說:媽媽,我不要讀書了,我想去工作賺錢報答你!他的孝心我很感動,但是我阻止了他。我要他好好用功讀書,將來出人頭地,那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他真的辦到了。」有這麼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難怪他如此看重金錢,想必是為了多掙一點錢奉養母親與弟弟吧!

  以往她最痛恨的缺點,此刻竟然成了他最大的優點,薛雅箏好替他覺得驕傲,但又感到心疼。

  「是啊!他與爾康都有很好的成就,我真的很安慰,他們都是好孩子。」

  「您很有福氣喔!」

  「哈哈!」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這時梁爾競突然走進來。

  「薛雅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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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怎麼來了?真是稀客!」

  梁爾競略顯詫異地看著笑吟吟的薛雅箏。

  「那天看到伯母的情形,心裡很擔心,聽說她轉入普通病房,就特地買點水果過來探望她。」

  「是嗎?那就謝謝你的關心了。」

  他端起母親愛吃的魚肚粥,稍微吹涼後欲餵食母親。

  「媽,來,張開嘴。」

  「哎喲!又不是三歲小娃娃,還要人餵?我自己可以吃!」尤其薛雅箏在場,梁母更是不好意思,紅著臉嚷著要自己吃。

  「好吧!那您自己慢慢吃,還很燙。」梁爾康趕忙將病床上的小餐桌架好,梁爾競把粥小心地放到那隻小餐桌上。

  「好。」梁母舀著熱騰騰的粥,小心地吹涼,然後放進嘴裡。

  「味道怎麼樣?」梁爾競仔細盯著母親臉上的表情。

  「很好吃,一點都不腥。」梁母吞下粥,高興地說道。

  「是啊!我知道您怕腥,特地請店家挑新鮮一點的魚肚,知道您不喜歡薑的氣味,就吩咐他們少放一點。」他笑著道。

  「難怪這麼合我的口味,原來你事先交代過。謝謝你噢,爾競,你真細心!」梁母感動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

  他的細心體貼令薛雅箏相當驚奇。她不禁想起自己過去幾次與他碰面、共餐時的經驗,他的確是個很體貼又觀察人微的男人。

  「媽,您快別這麼說。」梁爾競對於母親在薛雅箏面前誇讚他,感到有點難為情。

  見他面色微窘,耳根發紅,薛雅箏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梁爾競立即投來殺人的目光。

  嗯,敢嘲笑我?

  沒、沒有啊!冤枉呀,大人!

  兩人用眼神互相傳遞訊息,見他為了掩飾尷尬橫眉豎目的模樣,薛雅箏又忍俊不住想大笑,連忙向梁母告辭:「那我先回去了,伯母您好好休養。」

  「啊,那你慢走,謝謝你來看我!」梁母連忙放下湯匙,欠身道謝。

  「哪裡,請多休養,好好保重。」薛雅箏朝梁母笑笑,又向梁爾競兄弟點頭致意後,旋即轉身離開病房。

  她的身影一出病房大門,梁母立刻推推梁爾競,興奮地道:「爾競,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去送雅箏回家啊!」

  「欸?可是……」

  「可是什麼?趕快去吧!如果晚了,人家就走遠了。」梁母的臉上充滿濃濃的笑意。

  「是啊!這裡沒問題,全交給我了,你快去吧!」梁爾康也笑得非常「兄友弟恭」。

  「……好吧,那這裡就交給你了。」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藏著什麼藥,梁爾競索性隨他們去。

  望著他快步離開,梁母轉身告訴小兒子。「我喜歡雅箏這個女孩,覺得她跟你大哥很速配,希望你大哥把她追來當老婆。」

  「我也這麼希望,但那得看緣分,不能強求的。」梁爾康安慰母親。「要是大哥有那份心,會自己採取行動的,我們不用太替他擔心。」

  「我知道。爾競這孩子從小就懂事貼心,從來不需要我們煩惱,但是都快三十歲了,還是孤家寡人不肯交女朋友,我這個做母親的怎能不替他掛心呢?」梁母重重歎息。

  「媽,您放心!我感覺得出來,哥很在意雅箏姐,我有預感,他們應該會有好結果的。」

  「真的嗎?」梁母聽了欣喜萬分。

  「嗯,我們一起祈求上天,希望它聽見我們的心聲。」

  ******

  「雅箏!」

  薛雅箏剛走出醫院的走廊,就聽到梁爾競喊她的聲音。

  「你怎麼追出來了?不用在病房陪你母親嗎?」她轉身問。

  「她堅持要我送你回家。」他有點無奈地攤攤手。「我媽很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她,她是個好母親,不過送我?有必要嗎?頂多是讓你陪我搭捷運罷了。」梁母慇勤的禮數令她莞爾。

  「這回你就錯了,黑心壞律師今天可是開車到醫院來的。」梁爾競以戲謔的語氣刻意這麼自稱自己。

  薛雅箏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原來他知道她都叫他黑心壞律師啊?

  「呵呵呵。」她裝傻乾笑。「那我的屁股今天有福了,可以享受到梁大律師無人享受過的高級座車。」

  「放心,絕對會讓你滿意的。」

  果然!那樣的車,沒有人不會滿意。

  LEXUSLS,要價三百萬以上,小氣律師捨得花,可見真的賺了不少錢。她有點酸酸地摸摸那台晶亮如新的高級轎車。

  「上車吧!」

  他解除遙控,替她拉開車門。

  「我可以平安回到家嗎?」她有點懷疑地瞧著他手中的鑰匙。

  雖然有車但畢竟不常開,她還想繼續活到嫁人生子呢!

  「你放心!除非太空梭掉下來砸中我們,否則絕對沒問題。」他幽默地回答。

  兩人上了車,他發動引擎駛入夜色中,頗令人意外地,他開車的技術還真的很不錯,快速平穩,既不生澀也不魯莽,骨節分明的大掌輕鬆握著方向盤,流利地操控著。

  望著那雙輕握著方向盤的古銅大手,她腦子沒來由地浮現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那雙大手放在她的身上,是否也是一樣溫柔呢?

  噢……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就被驚恐的她立即用力搖頭甩去。

  不不不!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她和他?她、她、她……她在思春不成?怎麼會冒出這麼古怪的念頭?

  「你怎麼了?臉很紅。」梁爾競發現她猛甩頭的怪異舉動,分神瞥了一眼,發覺她面頰異常紅,比平常更為嬌艷,肯定不正常。

  「呃,沒什麼……」她怎麼敢說自己陡生綺夢?只好用手猛扇涼,說:「只是有點熱。」

  「熱?」梁爾競看了下車內液晶板上的顯示溫度,他已將冷氣調到二十四度,還算正常的範圍內,再看看她……身穿白底黑點無袖麻紗上衣,白色短裙,這樣的穿著還會怕熱嗎?

  他心底納悶,但還是決定以客為尊,將冷氣的溫度調低兩度。

  「我聽你母親提過家中的事,你很辛苦。」她以同情諒解的語氣道。

  「辛苦的是她,她靠著自己的力量努力工作把我們養大。」梁爾競歎息著道:「從小,我家裡的經濟狀況就很不好,父親不負責任,經常在外浪蕩不回家,母親辛苦工作扶養我與弟弟,但還是力有未逮,尤其到了繳交學費的時候,她常常得為了我們的學費,去向勢利的親戚鞠躬彎腰,甚至是下跪借錢,才能供給我們繼續讀書,每回我見了都很難過。」

  「你父親也太沒責任心,那些親戚也太過分了。」

  「但我父親那方的親戚卻只會責怪我母親不會管教丈夫,把一切過錯都推給我母親,還逼她下跪認錯才肯借錢給她。為此,我打小就知道錢很重要,金錢可以買到尊嚴,只要有錢,就不必卑躬屈膝地向人下跪,為了孩子拿自己的自尊跟人換取金錢。」

  「是啊。」她聽得好辛酸,如果是她親眼看見母親向人下跪借錢,可能會當場痛哭失聲吧?

  「但是你也很辛苦啊!小小年紀就看盡人情冷暖,一有打工能力就拚命賺錢貼補家用,我真的應該感到慚愧。」

  想想她以前老覺得瞧不起愛錢的人,但卻從未深思過這些人背後是否有什麼原因,讓他們這麼愛錢。

  其實說穿了,錢誰不愛呢?說自己不愛的人,其實只是不需要……就像她!如果她不是生長在現在的家庭,有著優渥的生活環境,自己吃的飯、上學念的書,都得自己籌錢,恐怕她也會和他一樣愛錢。

  理解他為何對金錢錙銖必較之後,以往對他的諸多不滿,好像也隨著夜風消失了。

  「其實我真正在乎的,又豈是毫無生命的鈔票?我只是不想再看見我所在乎的人,為了金錢向人鞠躬哈腰,甚至向人屈膝下跪,所以我才拼了命地賺錢,想讓我所愛的人,能得到安穩的生活。我發誓,不會再讓他們為了錢去向人下跪!」他握緊拳頭,堅定地立誓。

  「能夠成為你所愛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她緩緩漾出笑顏,真誠地道。

  「是嗎?」梁爾競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凝視著她。好似在問:那你想成為那個幸福的人嗎?

  「嗯。」薛雅箏被他瞧得有點不自在,慌亂地別開視線。

  「你知道嗎?你不張牙舞爪的時候,其實滿可愛的。」他若無其事地將視線轉回前方的道路,但唇角卻有些頑皮地揚起。

  「是嗎?」薛雅箏一聽,火氣頓時上來了。

  她不張牙舞爪的時候很可愛?那麼意思就是,她平常都很不可愛囉?

  「而你還是一樣,嘴很壞,惹人嫌!」

  笨牛!大笨牛!

  她噘起小嘴,氣鼓鼓地轉頭瞪著窗外,再也不跟他說話。

  「到了。」

  「謝謝!」

  梁爾競才剛將車停在薛雅箏的住處樓下,還兀自生悶氣的薛雅箏立刻開門準備下車。

  「等等……」梁爾競突然拉住她。

  「幹嘛?」她嘟著小嘴,不願轉頭看他。

  「別生氣了。」他拉住她的手,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微笑著哄道。

  那炙人的眼神又來了!

  梁爾競不發一語,只是深深地凝視她,那強烈的眼神,彷彿她是一道美味可口的食物,瞧得她頭皮發麻,身體不由自主微微顫抖。

  見他將頭緩緩傾來,她更緊張了。

  「你、你……你要做什……唔!」

  梁爾競乾爽而溫暖的唇罩住她,她驚駭地瞪大眼睛,直盯著那張貼著她的俊顏,慢慢地,酥麻的感覺竄起,逐漸戰勝被詫異佔領的感官。

  「不……」她忍不住發出微弱的呻吟,虛軟地搖頭。

  但他卻不肯輕易罷休,硬是徹底嘗遍了她甜美的滋味。

  待他終於饜足放開她時,她整個人已經呈現呆傻的狀態,紅腫的小嘴微微開啟著,愣愣地看著他。

  這副與平日的幹練完全不符的可愛模樣,讓梁爾競輕聲笑了,忍不住又啄了下她的紅唇。

  她急忙摀住唇,倒退一大步。

  「你……你為什麼……」吻我?

  「因為我想追你。」他勾起唇,淡淡地微笑。

  「追、追、追……我?!」薛雅箏錯愕地瞪大眼。

  老天!這個男人吃錯藥了?他們向來是互不對盤的!

  「你幾時變成大舌頭了?」他戲謔地輕擰她的下巴,害得她的臉蛋倏地爆紅。

  「你……我……」她的小嘴張了老半天,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因為實在受到太大的驚嚇。

  這個男人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呀。

  梁爾競又笑了,索性再度低頭堵住她的小嘴,省得她結結巴巴,白費力氣。

  「唔……」

  他又吻她?

  天!她真的要昏了……

  ******

  鈴鈴鈴!

  將近下班時刻,桌上的電話響起,薛雅箏迅速俐落地接起電話,彷彿早就知道有人會打來。

  「我是薛雅箏。」她有點無奈地報上姓名。

  「我是梁爾競。」話筒彼端傳來那男人獨特的輕笑聲,鸚鵡似的模仿她無奈的語氣。

  「有什麼事嗎?」薛雅箏站起身,轉身面對窗戶,毫不意外地對上那雙黝黑而深邃的眼。

  她的臉蛋驀然紅了下,卻強逼自己迎視他大膽的眼,沒有絲毫退縮。

  「等會兒要不要一起吃飯?」這是他每日例行的公事──約她吃飯。

  如果中午人在辦公室,那麼他就會打電話來約她一起外出用餐,若是中午有事在外忙,那麼就會在晚上下班時打電話來約。

  「我能說不嗎?」她的語氣更無奈了。

  一開始她拿喬不允,他竟然直接上她辦公室綁人,見識過他土匪的行徑之後,她認栽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與他這個名律師鬥嘴,即便她也是個律師,也不得不俯首稱臣,甘拜下風。

  「當然不行!」他回答得又快又順口。

  「那不就得了?」意思就是:何必問?「等會兒見。」

  掛上電話,薛雅箏嬌美的唇畔不由得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中也隱隱透著期待,可能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其實不可否認,她與梁爾競用餐還滿愉快的,撇開那些一見面就爭吵的歧見不提,兩人還滿談得來的,工作的領域也相同,更讓他們的談話十分契合。

  況且,他這人雖然不是會亂花錢的人,卻十分懂得享受美食,因為他說既然要花錢,自然就要花在刀口上,花了錢卻吃到難吃的餐點,不是加倍的不划算嗎?所以他會仔細地打聽比較之後,才會帶她上館子,通常味道都相當令人滿意,幾乎不曾踩過地雷。

  只是,對於他種種親密的舉動,還是令她有點氣悶,她可還沒答應呢,他就理所當然把自己當成她男朋友啦?

  她氣自己變得太廉價,讓他連追求都省了,直接趕鴨子上架。

  基於這點不滿,她偏要故意與他作對,就是不承認自己與他交往。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就是有辦法讓她的所有反抗,全化為零。

  「嗨,忙完了?」

  極有默契地,他總是在她的辦公室熄燈後不久就下樓來了,也總能「正好」逮到來不及逃離的她。

  「明知故問。」薛雅箏不怎麼開心地噘起小嘴。

  別以為她不知道他都隔著兩扇窗戶監視她辦公室裡的動靜,害她連想跑都來不及。

  她噘起小嘴可愛的模樣,又勾得他想吻她的渴望蠢蠢欲動,見他的頭緩緩靠過來,薛雅箏心底的警鐘大聲響起,急忙用雙手摀住自己的嘴。

  「你不可以吻我!」

  自己的吻被拒絕,梁爾競半點慍怒也沒有,依然淡淡微笑,雙手堅定而溫柔地拉開她的小手,低下頭,固執地在她的小嘴印上自己的唇。

  「唔……」薛雅箏瞪大眼,萬分不甘。為何每次戰役都是自己輸呢?

  她情難自己地閉上眼,墜入他所施予的魔法中。

  此時此刻,她心甘情願認輸。

  良久,心滿意足的他才捨得放開她,溫存地撫摸她花瓣般柔嫩的臉頰。

  「想去哪裡用餐?」他柔聲問。

  「你不是都找好地點了?」他這人極少做沒計畫的事,哪怕是吃頓飯也會先找好餐廳,並且事先打電話預約。

  「總要徵詢一下女士的意見呀。」所以說,他是很懂得尊重女性的。

  「這根本是假民主嘛!」她嬌嗔地賞他兩顆白果。

  「假民主至少也是民主,不是嗎?」他痞痞地一笑,又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不能再吻我了啦!」她嬌嗔地抱怨。

  「為什麼?」這回換他瞪大了眼。

  「這還用問?我又沒答應做你的女朋友!」

  「那你答應不就好了?這還用想!像我們這樣,和普通的男女朋友又有什麼兩樣?」他以理所當然的口吻道。

  「是沒錯……」薛雅箏小聲咕噥。摟也給人家摟過,吻也給人家吻過了,還三天兩頭約會吃飯,要說是普通朋友,連她都說服不了自己。

  不過,總覺得他太霸道,就這麼聽從他的話,乖乖當他的女朋友,有點嘔耶,她可以想見他的表情會有多麼得意。

  所以她總不願承認,自己其實已經接受他的感情了。

  「還笑?」薛雅箏沒好氣地再度白他一眼。「不是要吃飯嗎?再不走,我就自己去吃了!」

  「好好,現在就去吃。」

  梁爾競大笑著攬著她的腰,讓她貼近自己,而薛雅箏也不客氣地鑽進他懷裡,由他張開的臂膀為她遮蔽冰冷的空氣。

  時序入冬,氣候逐漸轉寒,她向來怕冷,幸虧有他的體溫溫暖了她。

  有他的感覺,其實也挺不賴的!

  她緩緩揚起嘴角,甜甜地笑了,身體也更加偎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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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梁爾競,我要吃棉花糖。」

  星期日的下午,薛雅箏被「擄來」梁爾競的住處……這是她自己堅持的說法。

  他以好看的片子與美味的點心為誘餌,哄騙她留了下來,看完片子,吃掉大半盆爆米花,兩人誰也不想起身,就這麼懶洋洋地賴在沙發上,各自看著自己的書或雜誌,偶爾把手伸向放置在茶几上的點心盤。

  美人有令,梁爾競只得暫時將看到一半的書合上,從桌上取來鬆軟的棉花糖,餵向她的小嘴。草莓夾心棉花糖,可是薛雅箏的最愛。

  薛雅箏宛如嗷嗷待哺的雛鳥,食物一來就自動張口。

  可是……

  「等一下。」棉花糖才剛送到她嘴邊,梁爾競就很壞心地抽回來。

  「你做什麼?」不滿到嘴的糖竟然飛了,她哇哇地叫嚷著。

  他轉身面對她,右手修長的手指轉動棉花糖,像誘哄小孩子般教導道:「叫我爾競。」

  「不要。」薛雅箏彆扭地紅著臉,想也不想地拒絕。

  誰要肉麻兮兮地喊他的名宇?那樣就像一對情侶似的!雖然他們早就跟情侶差不多了……哎,不管啦!反正她不叫就是了。

  「是嗎?」梁爾競也不勉強,極為自然地把右手那顆棉花糖塞進自己嘴裡,一臉享受地細細咀嚼著。

  「喂!你怎麼自己吃了?」她哇哇抗議。

  「誰教你不肯叫我名字?」他又取出一顆棉花糖,再度誘惑地在她面前晃動。

  「唔……哼!」薛雅箏嚥了下口水,但還是很有骨氣地別開頭,拒絕受到他的誘惑。

  「來,叫嘛!只要你肯叫一聲我的名字,我就讓你吃棉花糖,這是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嗎?」

  他又開始鼓動律師的三寸不爛之舌,誘哄她上當。

  「不……要。」她又不是小孩子,會為了區區一點食物就上當。

  「真的不要?」

  「不要!」大女人有所為有所不為。

  「唉。」梁大律師歎口氣,拿她沒轍了。

  「好吧,給你吃就是了。」

  聽到他認輸了,薛雅箏得意地笑著轉過頭,準備接收心愛的棉花糖,沒想到一轉頭卻立刻被某種柔軟、富有彈性的「物體」堵住小嘴。

  「唔……」她瞪大眼,看著偷香成功,笑得一臉很賊的梁爾競。

  飄飄然之際,他偷渡某樣物體到她口中。

  她嘗到甜甜軟軟的滋味,知道那就是他應允要給她的棉花糖,真狡猾!除了賞他一記大白眼之外,也無計可施。

  這人啊,褪去文明的外衣,其實比誰都會耍賴。

  當他女朋友的人,可慘了。

  不知為什麼,她有種的深深感歎:我完了!

  ******

  發現梁爾競似乎不是那麼冷血無情的人,讓薛雅箏幾乎愛上他了,可是這時候偏偏又發生一件事,讓她再度陷入愛與不愛的掙扎與痛苦中。

  「咦,你怎麼了?」

  薛雅箏剛從外頭跑完法院回來,才要進辦公大樓,就看到一位年約四十出頭的女性在大樓附近徘徊,還猛掉眼淚,不斷往上方的辦公樓層望。

  她好奇地上前關心,那位女士大概是悲從中來,哭得更傷心了。

  仔細一看,她的臉上、手上隱隱有著大片的瘀青痕跡,好像受過什麼傷。

  薛雅箏捺住性子,先安撫了她的情緒,才追問詳情。

  原來,她是來找梁爾競的。

  她是婚姻裡不幸的受害女性,是個長期被丈夫家暴的可憐婦女,她受不了逃家,可是丈夫卻不肯善罷甘休,不但上法院控告她不履行夫妻義務,還委託梁爾競擔任他的律師,準備與她對簿公堂,還不時打電話叫囂,恐嚇妻子。

  她沒錢可聘請律師,只好前來拜託梁爾競,求他高抬貴手拒絕她丈夫的委任。

  她的處境令薛雅箏感到萬分同情,便好心帶著她到隔壁大樓,替她一起拜託梁爾競,沒想到……

  「恕難從命。」

  「你說什麼?」薛雅箏錯愕地看著那張正經嚴肅、沒什麼笑意的臉龐。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幫忙解釋:「許太太是家暴的受害婦女,許先生經常酒後對她動粗,你看她現在身上還看得到傷痕,如今她想離婚,許先生卻不肯,還找你當委任律師要告她,你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回絕許先生的請托,就等於是幫助她了。」

  梁爾競仍是一臉嚴肅地說道:「我瞭解。但是我接受許先生的請托在先,基於職業道德,我無法臨時反悔,只能向許太太說聲抱歉。」

  「你……」薛雅箏氣憤地瞪著他,但他依然不動如山。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這麼說!你難道不知道許太太有多可憐嗎?你看看她身上這些瘀青的痕跡!」薛雅箏氣憤地拉起許太太的衣袖,露出藏在衣物底下的其他傷痕。

  「我很遺憾,但我仍然是那句老話:我已接受委託。我是個律師,我有律師的道德與應盡的義務,從接受委託那一刻起,我當事人的需求就是我的責任,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都必須盡力替我的當事人爭取最好的權利。」

  「即使你的當事人把妻子當成狗一樣毆打?」薛雅箏不敢置信地問。

  「……是的。」

  薛雅箏失望透頂地看著他,感到萬分心寒。

  「我以為你變了,但其實你什麼也沒改變!在你眼中仍然只有錢,憐憫與良知對你來說,根本分文不值。好,我明白了,我不會再白費唇舌來勸你,從今以後,就當我們素不相識!」

  「走,許太太!跟我到辦公室來,從現在起我免費擔任你的辯護律師,替你告倒這兩個沒良心的男人!」薛雅箏氣憤地說完,隨即拉著許太大扭頭離去。

  而梁爾競只是以憂傷的眼神默默看著她的背影離去,什麼話都沒有說。

  薛雅箏氣到渾身發抖,將許太太帶回自己的辦公室後,要人先替許太太奉茶,然後自己借口上廁所,躲進洗手間去平復情緒。

  她站在洗手台前,望著鏡子,想到梁爾競拒絕自己時絕情的面孔,鼻頭一酸,眼眶不由自主泛紅,溫熱的淚無聲地滑落臉龐。

  「為何要以那麼強硬的語氣拒絕?我知道接受了委託,又臨時反悔有違律師道德,但是難道連我幫忙說情,都不能破例答應嗎?」

  可見她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毫無重要性吧?所以他才會回絕得那麼毫不留情。

  她咬著唇瓣,感到委屈不已,默默淌淚,控制不了無止境蔓延的悲傷情緒。

  這時,有腳步聲走近,她連忙抹去淚水,拿出化妝包假裝補妝,一會兒她底下的女職員走進來,她還若無其事地跟她哈啦兩句才離去。

  走出洗手間時,她的情緒已然平復,但是對梁爾競的不滿並未消除,她決定垣時間內暫時不再與他見面。

  她無法把今天的事當成沒發生過!

  下班時刻,梁爾競照例打了電話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飯。

  薛雅箏怒火尚未平息,就冷冷地告訴他:「不!我不想再跟冷血無情的律師一起吃飯。」

  對話那頭有好一會兒的靜默,令人窒息的僵硬氣氛持續著,接著聽到他冷冷地說:「我知道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的,薛律師。」

  當對方話筒掛上的那一刻,薛雅箏的淚禁不住潰堤而出。

  從那天之後,薛雅箏與梁爾競不曾再一起吃過飯,就連碰面也很少。

  或許是刻意的,他們都不再到窗前去,避開雙目相觸時的尷尬。

  但是辦公室比鄰而居,偶爾他們還是會在大樓前相遇,只不過彼此也沒交談,只是匆忙點下頭,交換一個不自在的眼神,隨即各自離去。

  一開始爭吵時,沒人低頭求和,隨著時間的拉長,求和的話更是說不出口,每回意外碰面除了尷尬就是沉默,好像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這天,他們不意又在捷運站相遇,她與梁爾競都愣了下,梁爾競率先朝她點點頭,隨即刷卡快步走進站內,而薛雅箏則躲進車站前的書店裡,將臉藏在厚厚的新國語大辭典後默默掉淚。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並不想跟他吵架呀!

  其實冷靜下來想一想,他也沒有錯。已經接下的案子隨便推掉,金錢上面的損失也就算了,自己信譽的損失才是最嚴重的。

  他十年寒窗苦讀,今日的地位得來不易,會珍惜羽毛也是理所當然的,她僅為了一位站在路邊的陌生女人,就要求他回絕委託,讓他蒙受重大損失,想想也是無理的要求,他拒絕也是情有可原,她不該那麼生氣的。

  只是為何她生氣了,他卻不像以前那樣哄她、逗她開心,而開始跟她冷戰呢?

  其實薛雅箏氣已消,也想找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主動開口跟他說話,但是每回看他冷著一張臉,那些話就又吞了回去。

  ******

  法律規定離婚訴訟必須先由調解委員會召開調解庭,這天,她的委託人許太太依令前往法院參加調解庭,為了替她壯膽,她也陪同出席。

  不料,梁爾競竟也在場,當時因為雙方當事人都在場,所以他們只是深深看對方一眼,並未交談,不久調解開始,他們各自離開調解室,在外頭等候。

  梁爾競在調解室外等候,找了個柱子傾靠,逕自低頭翻閱資料,瞧都不瞧薛雅箏一眼,好像當她是隱形人。

  薛雅箏本來還打算找些話,主動開口與他攀談,哪曉得他這副冷漠的姿態,瞧得她心都涼了。

  其實並不是他小心眼,而是她竟為了一個陌生女人跟他嘔氣,令他心寒至極,認為自己在她心目中連個陌生人都不如,心裡很難受,才會有這種反應。

  他在自己週遭築起高牆,讓人難以親近,薛雅箏心裡又悶又難過,忍不住委屈地問:「我知道要求你推掉案子這要求是過分了點,但我的出發點也是善意,為何你要這麼生氣?難道罪大惡極的人來委託,你也要替他辯護嗎?」

  「律師就是律師,律師不是法官,評斷是非對錯是法官的工作,不是律師的,律師的責任是盡力為自己的當事人辯護,替他爭取最好的權益,哪怕是萬惡之人也該有他應得的權利。一直以來,我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什麼不對?」他淡淡質問。

  她咬著嫩紅的唇瓣,辯解道:「我只是希望你在謹守原則之餘,做事能更有人情味,那又有什麼不對?」

  「你有同情心很好,說的道理也都對,但是很抱歉,我就是不認同。」他冷冷回應。

  「那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我們還是少往來好了!」薛雅爭一時氣急,脫口又說出傷人的話語。

  梁爾競眸光一寒,點點頭冰冷地說:「那麼,我們就做點頭之交就行了!」

  說完,漠然轉身走開,薛雅箏眼眶一紅,淚水又撲簌簌地往下掉。

  她脾氣不好,嘴壞心軟,他就不能多點包容哄哄她,非要跟她嘔氣不可嗎?

  這難過時,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學妹?是雅箏嗎?」

  薛雅箏慌忙抹去臉上的淚水,抬頭一看,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正欣喜地朝她走過來。

  「雅箏,聽說你回國了,我卻一直到今天才遇到你。」

  「學長。」這是她大學時的學長,名叫畢盛高,為人彬彬有禮又斯文體貼,是她當年一直很景仰的一位學長。

  「學長,你也來開庭?」

  「是啊!難得巧遇,我請你去喝咖啡吧?」帶著副金框眼鏡,模樣白淨俊雅的畢盛高笑著邀請。

  薛雅箏想了想,調解大概還要一會兒,在這裡等也是枯等,再說她心情很糟,和學長聊聊也不錯,於是便爽快地說:「好啊!」

  來到法院附近的咖啡廳,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兩人愉快地聊了起來。

  由於老早就相識,再加上個性契合,所以很聊得來。

  薛雅箏心裡一直很在意與梁爾競的爭吵,心想畢盛高長她幾歲,人生經驗比她豐富,在業界時間又比她久,請教他應該是最合適的,於是她便趁機問道:「學長,你認為一名律師除了原則之外,道德是不是也很重要?」

  「那是當然!」畢盛高立即義正詞嚴地道:「律師也是一種良心的事業,追求的就是公理正義,當然應該比一般人更注重品格與道德,這是無庸置疑的。」

  真是於我心有慼慼焉!薛雅箏聽了大感折服,對他的敬仰更深了。

  如果梁爾競也有這樣的性情與品格,她一定會更加愛他!

  愛……

  薛雅箏眼眸黯淡,幾乎忍不住鼻頭的酸楚,直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早就愛上他了。但他卻……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思想觀念與自己天差地遠的男人,他根本不是她理想的對象,像學長這樣的真君子才是!

  但,偏偏她愛的人不是學長,而是他……那真的太……

  「雅箏,你在想什麼?」畢盛高的手突然越過桌面,輕輕握住她的。

  薛雅箏回過神來,嚇了一跳想掙脫,同時卻又發現窗外似乎有道陰影佇立,下意識轉頭一看,卻再度受到一次驚嚇。

  那是梁爾競!

  他用控訴的冷漠眼神,惡狠狠地瞪她一眼,隨即扭頭離去。

  「等等!」薛雅箏想也不想,立即起身追出去。

  「學妹……」畢盛高在後頭高喊。

  「爾競!」薛雅箏不顧一切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強迫震怒的他停下來。「爾競,你聽我解釋……」

  他太過憤怒,憤怒得連她喊他的名字都沒發覺。

  「有什麼好解釋的呢?」梁爾競冷冷地問。「你不是和他聊得很愉快嗎?那很好啊!你又追出來幹什麼?難不成你嫌大餐不夠,還要配小菜嗎?」

  「你怎能這樣說?」他是在暗示她水性楊花、朝秦暮楚嗎?

  「畢盛高是業界知名的聖人,溫良謙恭、人品高潔,那不正是你最合意的對象嗎?既然如此,我祝福你們!」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學妹……」畢盛高追了出來,遲疑地在她身後喊道。

  「學妹……不,咳,雅箏。」他清清喉嚨,有點不自在地問:「我不知道你和梁爾競之間有什麼牽扯,但是我……我一直很喜歡你,不知道你……你願不願意嘗試與我交往看看?」

  前頭石像般僵硬挺直的身軀,許久沒有動靜,他又喊了聲:「雅箏?」

  好半晌,薛雅箏才慢慢地轉過身子來。

  然而一見到她臉上的表情,畢盛高愣了下,好像沒想到她會是這種表情。

  原以為會看見她滿臉哀傷,或者是默默流淚的花容,然而他只見到一頭噴火的女暴龍。

  「要跟我交往是嗎?好啊!」薛雅箏雙眼深處冒著熊熊火花,嬌柔的唇畔勾起意味深長的冷笑。「反正已經有人祝福我們,一心巴望我們湊成一對,那我怎麼忍心讓他失望呢?」

  「我們就交往吧!學長?」她上前拉住畢盛高的手,仰起頭甜甜地對他一笑,畢盛高卻只覺得背脊一陣惡寒。

  為什麼心儀的美女學妹答應他的追求,他沒有雀躍與喜悅,只有一種說不出的顫慄感呢?

  「好……當然好。」

  然而色令智昏,對薛雅箏的渴望,還是強過自己的危機意識,所以他不理會心裡不斷發出的警鐘,不顧一切地點頭了。

  只要正式交往,那麼美女學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了,哪怕有其他強者覬覦,一切也不會有問題。

  哪怕此刻他正感受到不知從哪裡投射來的殺人目光,他依然強自鎮定,假裝勇敢地微笑。

  ******

  「雅、雅箏?」

  畢盛高看見一身清爽雅潔的薛雅箏走來,立即露出微笑,有點緊張地在西裝褲上抹抹汗濕的手。

  「抱歉!學長,等很久了嗎?」薛雅箏對他微笑。

  「沒有。你很準時,是我早到了。」他太緊張,所以提早半個鐘頭到達。

  「我們不是要去吃午飯?你想吃什麼?」畢盛高討好地問。

  「隨便,都可以。」她過去跟梁爾競一起外出用餐,從不煩惱該吃什麼,因為那都是他先行找資格,先下決定的。

  「我也隨便,我想還是你決定吧!」畢盛高似乎有點怕做錯決定,會被她痛扁似的,薛雅箏無奈,只好隨便指了某條巷弄說:「裡頭有間簡餐店味道還不錯,要不要去吃看看?」

  「好啊!」很高興她下了決定,畢盛高自然是舉雙手說好。

  進了簡餐店,老闆看到她來很高興地與她打招呼,還順口問了句:「怎麼今天梁律師沒有來啊?」

  這話讓薛雅箏和畢盛高兩人都有點尷尬,畢盛高這時才發現一件事。「對了,你的辦公室好像就在附近吧?那麼你和爾競一定也常來吃。」

  「嗯。」薛雅箏只能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與他的約會要選在上班的地點附近?難道是下意識希望「某人」看見嗎?

  入了座,老闆拿來菜單,薛雅箏很快選了一道簡餐,而畢盛高還捧著菜單慢慢地看,這時她發現他有個缺點,就是好像太優柔寡斷了些。

  「這道薑汁豬肉飯味道怎樣?」他仰頭詢問老闆。

  「當然很好。我們嚴選土產溫體黑豬,肉質鮮嫩不帶筋,搭配爽口的薑汁,更吃不出半點腥味,你一定要嘗嘗。」

  「是嗎?可是豬肉膽固醇太高,而且你這豬肉一定也帶有肥肉吧?」

  「這倒是……」老闆吶吶地承認。

  「不好不好!對了,這道焗明蝦簡餐是什麼?」

  一提起其他菜餚,老闆又興致勃勃地開始介紹:「這是由我們精選的頂級新鮮明蝦加上進口香醇起司酥烤而成,許多客人嘗過之後都讚不絕口。」

  「是嗎?那倒不錯……可是前陣子新聞裡不是才為了蝦子含有綠黴素的事吵得沸沸揚揚?我看還是不要吃蝦好了。」

  老闆聽了臉上頓時浮現三條黑線,心底開始○○××地嘀咕起來。

  「欸,你們有魚排嘛,吃魚好,吃魚有益身體健康。」畢盛高看著菜單,兀自欣喜地道。

  「淡水魚有些也被檢測出含有綠黴素,深海魚也有重金屬污染的問題。」薛雅箏忍不住事先提醒,不希望他先問了等會兒又嫌不好。

  「對喔!」畢盛高奸像這才恍然大悟。「那該怎麼辦才好?」

  他神情茫然,一副不知明天該何去何從的無助模樣,照理說應該讓薛雅箏很生氣才對,但她卻只覺得好笑。

  有人東怕西怕,處處擔心成這樣,那活著也很痛苦吧?

  「比較起來,高膽固醇的豬肉好像還好一點。」她好心給他一點建議。

  「說得也是。」畢盛高為難地瞄瞄菜單,痛下決心似的指著薑汁豬肉飯告訴老闆:「那麼給我來一份這個。」

  「好的,馬上來。」老闆急忙抄在本子上,臨走前感激地看了眼薛雅箏。

  多虧她,否則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面對這麼龜毛的客人,他可能會忍不住告訴他:「那你不要活好了,因為連空氣都有污染呀!」

  對於老闆的感激,薛雅箏心裡只有愧疚,她想以後她絕對不敢再帶畢盛高來用餐……不,是連她都不敢再來,因為實在對老闆太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梁爾競,他就不會這樣,頂多笑著說:「人生在世別顧忌太多,開心就好。」

  發現自己莫名其妙想起他,立即猛然驚醒,她忿忿地咬緊下唇,把他的影像推出腦海中。

  她不會忘了,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跟另一個男人一起用餐,這全是他的建議不是嗎?

  哼,既然他這麼好心,那麼她絕對會好好「珍惜」,等著瞧吧!

  她端起冰水,仰頭就牛飲大半杯,以消除滿腹的怒火。

  坐在她對面的畢盛高,不知為什麼又開始出現那種背脊發毛的感覺。

  他開始在心底偷偷問自己:追求薛雅箏,到底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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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憑良心說,除了優柔寡斷這項缺點之外,畢盛高真的是個不錯的朋友,說話總是溫言柔語,唇畔時時掛著微笑,為人善良又體貼,宛如和煦的春風,不像梁爾競心腸壞嘴巴又毒,跟他相處總會被氣得半死。

  再說,這可是梁爾競的善心建議,在他向她道歉並收回這句話之前,她打算「好好地」與畢盛高「交往」。

  說不定,到最後她會發現,畢盛高比他好上一萬倍!

  很刻意地,她和畢盛高的約會總在中午時刻,選在她與梁爾競的辦公室附近用餐……當然有了前車之鑒,她會慎選標榜營養有機的餐廳,並且一開始就建議他該點哪道菜比較好,也就不曾再發生嫌遞了菜單也找不到菜好點的窘境。

  而和畢盛高的談話,總是愉快而平和,因為他們看待事物的觀點很接近,無論她提出什麼見解,他總是微笑附和,從來不曾提出相反的意見。

  他的尊重與討好很令人窩心,但她心頭總有那麼一點遺憾,好像也想聽聽其他不同的聲音,像是來一場痛快淋漓的激辯……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

  難道她又情不自禁想起那個人?

  說到那個人?她覺得好像有人正用火辣辣的目光注視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狐疑地轉頭看看四周,不經意瞥見入口處正好有一對男女,在服務生的帶領下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來,而那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冤家死對頭梁爾競。

  「你……」她倏然跳起來,杏眼瞪得大大的,氣鼓鼓地看著他。

  他居然敢跟蹤她!

  然而,梁爾競卻像沒看見她似的,依然親暱地護著女伴,視若無睹地從她身旁走過。

  他把她當成陌生人的舉動,令她難堪又氣悶,她哼了聲氣惱地坐下,很想把他也當成隱形人,問題是他的存在感太強烈,而且正好就坐在他們旁邊的位置,她根本不可能忽視他。

  服務生拿來menu,旁邊的人顯然已開始點餐,不時響起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趁著他們討論菜單時,薛雅箏的眼眸偷偷瞄向那一桌,暗自打量梁爾競帶來的女伴。

  那名女子應該不是業界的律師,她沒印象見過這個人,不過她好漂亮,妝容精緻、五官明艷動人,白色的套裝包裹著玲瓏的身段,染過的頭髮燙著時髦的髮型,耳垂上還戴著銀色的大圈圈耳環,隨著她的動作亮晶晶地晃動著。

  向來對自己的外貌還算有點自信的薛雅箏突然沒了信心,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簡單的襯衫窄裙,臉上也只淡淡上了層蜜粉與口紅,與那位亮麗美人比較起來,她活像剛出社會的女學生。

  一抹羞赧與惱怒不由得打從她的心底升起,他可是故意帶個比她漂亮的女人來這裡用餐,好對她示威?

  美人有說有笑地偎近梁爾競詢問菜色,薛雅箏心裡嫉妒得很,恨恨地看著他用好溫柔的聲音,一一回答美人的問題。

  她克制不了滿腹的醋意,心思全被吸引過去,同桌的畢盛高不知對她說了些什麼,她也只是虛應附和,完全不曉得他到底說了什麼。

  而這時,隔壁顯然也已經點好餐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又起,還不時傳來輕笑聲,讓她更是聽得滿肚子妒火,她咬著下唇,完全不想去在意,卻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聽看看他們在說什麼。

  她隱約聽到那女子說:「……對你的心意,你應該是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也……」

  一直?一直怎樣?

  她急著想聽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身子不覺愈傾愈過去,呈現一種很不自然的姿勢,幾乎大半個身體都傾斜在餐桌外,畢盛高滿臉詫異地看著她詭異的舉動。

  沒多久,他們的餐點送上來了,她聽到女子狀似不經意地嚷了句:「哇,有荷包蛋耶,我最喜歡吃這種煎得酥酥脆脆的荷包蛋了。」

  「那麼我的荷包蛋也給你吧。」

  哼!有個急色鬼忙不迭獻上慇勤了!薛雅箏冷笑。

  「噢,這麼多荷包蛋我怎麼吃得完呢?不過還是謝謝你了。」美女嬌呼,語氣聽來卻是含羞帶怯,喜孜孜的,顯然對某人所獻的慇勤喜不自勝。

  哼!吃吧吃吧,當心膽固醇過高,心血管疾病統統來。薛雅箏又是一聲不以為然的冷笑。

  她瞪著自己盤中的荷包蛋,夾起來恨恨地咬一大口,像天狗食月,完美的圓形立刻缺了一角,她愈想心口愈酸,三兩口就吃光那顆荷包蛋。

  見她吃得這麼急,畢盛高有點討好地對她笑笑:「你很喜歡吃荷包蛋嗎?那麼我這顆荷包蛋給你吧!」

  「好啊!」只考慮兩秒,薛雅箏立即露出燦爛如花的笑顏,故意甜蜜蜜地接過荷包蛋,甜蜜蜜地享用。

  這回換人心裡不是滋味了,不過梁爾競也不甘示弱,很刻意地往同桌的美女盤子裡夾菜。

  「來,欣儀,這些肉炸得又酥又好吃,我多分你一點。」還刻意加大音量,像是故意說給別人聽。

  「噢,我真的吃不完這麼多……」年輕女孩子都怕胖,一看到那麼多肉,她臉都快綠了。

  見對方又出招,薛雅箏也不甘示弱,同樣夾起肉回報畢盛高,他受寵若驚,滿臉欣喜地吃光光。

  隔壁桌又有人看不順眼,繼續往女伴盤子裡搬運糧食。

  「你們女孩子都喜歡吃青菜吧?我分一點青菜給你。」

  「啊,不!真的不用……」

  「沒關係!」梁爾競殺氣騰騰地繼續把菜往堆滿食物的盤子裡夾。

  美女忍不住皺起眉頭,一副想落跑的為難神情。

  而輸人不輸陣,好強的薛雅箏索性直接夾菜餵進畢盛高嘴裡。

  一開始他是很樂,臉上的表情也飄飄然的,但是沒多久他就開始後悔,接著就想喊救命了。

  因為太過氣憤,而且為了向隔壁桌的「親密情侶」示威,薛雅箏夾菜的速度愈來愈快,他嘴裡的食物還沒消耗掉,她又送來另一口菜餚。

  「來,快吃噢!」

  她「甜蜜蜜」地將夾著菜的筷子送到畢盛高嘴邊,他塞滿食物的嘴鼓鼓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表示不用了,但她還是幾乎是用灌的把食物硬塞進他嘴裡。

  最後,這兩名被強迫餵食的男與女不堪「凌虐」,分別找了理由,不約而同開溜了。

  「哼!」

  畢盛高逃了,薛雅箏也立即抓起皮包,起身走出餐廳。

  要是再多看那個可惡的黑心律師一眼,她一定會吐血。

  沒想到,梁爾競竟也隨後跟了出來。

  「你跟著我做什麼?」薛雅箏轉身質問他。

  沒想到他竟不理她,只抬高頭四處東張西望,好像在搜尋什麼。

  「你在找什麼?」她忍著氣問。

  「我在找這條街的街名,我在想它該不會就叫「薛雅箏街」吧?不然為什麼只准你走,不許我走呢?」

  吼!好啊,原來他是拐個彎在諷刺她?不愧是黑心律師,那張嘴就是厲害!

  「我沒有不許你走,我只叫你別跟著我!」她氣嘟嘟地高嚷。

  「既然不是你的地盤,那麼就是誰都可以走,你怎能說是我「跟著」你呢?」

  哼,還敢強辯?

  好,她也不想與他做無謂的口舌之鬥,乾脆轉身就走,懶得與他多說。

  但,他又立即跟了上來。

  「你真的跟畢盛高交往?」他的語氣聽來有點酸,薛雅箏總算心情舒暢了些。

  「是啊!這不是你建議的嗎?我真要謝謝你了!他人真的很不錯,英俊斯文,溫柔儒雅,而且又懂得體貼,想法也與我很相近,相信未來我跟他一定能夠相處得很愉快。」她故意笑得甜美溫柔,一副戀愛中小女人的模樣。

  「別太相信人的外表,他未必是你所以為的那種大好人。」梁爾競很不是滋味地道。

  當初他也只是一時在氣頭上,隨口說了句他們是天生一對,其實那絕非他的本意。

  就算她真要另結新歡,對象也不該是畢盛高,他不是真正適合她的有為律師,她清純美麗,崇高有理想,他不認為畢盛高配得上她。

  「你這是在嫉妒嗎?」薛雅箏心情愉快,甜滋滋地問。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好意提醒。」梁爾競想也不想,冷冷回應。

  薛雅箏一聽俏臉立即拉下,原本的好心情被大片烏雲覆蓋籠罩。

  「既然如此,那麼請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我高興和誰交往是我的自由,你無權干涉!」

  她頭一扭,抿唇往前走,決定把身後的男人當成一隻嗡嗡叫的蒼蠅。

  梁爾競眸中怒火一閃,突然上前攫住她的肩與腰,強自翻轉過她的身,然後惡狠狠地吻住她。

  「你這張小嘴實在可惡!」

  他重重壓上她的唇,發洩怒火似的,盡情肆虐。

  薛雅箏不敢相信他竟然當街吻她,頓覺又驚又怒,掄起小拳頭憤怒地捶打他的胸膛,要他放開她。

  然而他輕喟一聲,唇上的力道突然放輕了,當他的吻變得纏綿,她也不由得放鬆緊繃的身軀,漸漸地不再掙扎。

  不過當她被吻得神志迷茫,開始忘情地想回應時,他卻又倏然鬆開她,好像她身上帶著炙人的電流。

  好一會兒,他們只是默默凝視,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僵滯的空氣中,只聽見彼此急促的呼吸。

  望著他熟悉的面孔,她心中一陣痛楚,這時她才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與畢盛高有任何結果,因為她愛的是梁爾競,只有他!

  她咬咬唇,面色微窘,但卻假裝輕快地道:「我們不要再吵架了,你不覺得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實在很莫名其妙嗎?如果你願意回絕那位對妻子家暴的許先生的委託案,我就立刻回到你身邊。」

  梁爾競面色一僵,用一種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看著她。「我不可能回絕許先生的委託,在我接下案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我的責任!」

  「但是他明明……」

  「今天法官能夠因為一個人前科纍纍,就問也不問直接定罪嗎?任何人都有資格獲得法律上的援助,不管他是怎樣罪大惡極的人。如果他真的有罪,法官自然會給予他應得的審判,那不是律師的工作!」

  「可是……」

  「你說我們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很莫名其妙吧?我才真的無法理解,你為何為了一個陌生人,鬧到要與我分開?難道我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連個陌生人都不如嗎?」想一想,實在心寒!

  「不!我只是……」

  他的語氣帶著怎麼都不可能錯認的哀傷與沉痛,她心口一擰,原本想大聲告訴他,她從來不認為哪個陌生人比他重要,她愛的是他不是別人。在她的心目中,最在乎的當然還是他!

  然而一望著他怨懟的眼,口中的話突然卡住,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只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她窘迫地為自己辯解。

  「那麼我也是。任何人在法官定罪之前都是無罪的,這就是我的原則,很遺憾我們的原則相去太遠。」他用一種嘲諷的語氣,冷冷地扯扯嘴角。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她僵硬地扭開頭,心底的怨氣又湧了上來。

  他根本不願為了他改變!

  「說得也是!再會,薛小姐。」

  梁爾競比她更絕情,身子一旋人就走了,連回頭瞧她一眼都沒有。

  薛雅箏又氣又惱,不甘心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他就這麼走了,連哄她一句都不肯?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要他完全讓步,哪怕他只要哄她一句:「我會盡量幫幫許太太。」她就會很高興,但他卻連這句話都不肯說,還姿態強硬,絲毫不肯妥協。

  她不禁開始自怨自艾,認為他完全是因為不夠愛她,才會連句哄騙的謊言都不肯說。

  她好不容易軟下的心,再度被冰雪凍得僵硬。

  好,既然他如此狠心絕情,那她也不會再開口求和,就讓他們繼續冷戰下去好了!

  鼻頭一陣酸,她掩著臉,委屈地哭了起來。

  ******

  「雅箏,你來看我,我好高興啊!」

  薛雅箏突然翩然來訪,畢盛高喜不自禁,又是拉椅子,又是倒茶端點心,比總統駕臨還高興。

  「你別忙了,我坐一下就走。」薛雅箏被他弄得不好意思,直要他別忙了,她只是正好經過附近,順道來看看罷了。

  因為每回總是他去辦公室拜訪她,她從未來過,心想偶爾也該禮尚往來吧,所以才特地繞過來坐坐,沒想到他竟高興成這樣。

  「不不,你難得來,怎能怠慢呢?」

  畢盛高又調整好空調的溫度,確定她一切舒適妥當,這才滿頭大汗地坐下。

  「來,擦擦汗。」見他如此忙碌,害薛雅箏很不好意思,只好從皮包裡取出手帕讓他擦汗。

  「啊,好。」佳人送上香噴噴的蕾絲手帕,畢盛高宛如珍寶般,雙手顫巍巍地接過來,卻只是傻笑地握著。

  「咦,你怎麼不用呢?」薛雅箏納悶地問。

  「我……捨不得用。」畢盛高紅著臉道。

  「不過是一條手帕而已!」薛雅箏忍不住笑了,笑容卻有些酸楚。

  如果有某個人也能對她如此珍惜就好了……

  她抹去那抹心酸的負面情緒,站起身,假裝興味地觀看他辦公室裡的陳設。

  他和她一樣,都是屬於會把辦公室裝設得美輪美奐的人,因此光是參觀討論,也花了不少時間。

  就在他們正討論一尊雕塑品的創作者時,忽然有兩個流氓氣息頗重的人門也不敲、毫不客氣地推開畢盛高辦公室的門,大搖大擺走進來。

  他們是……薛雅箏心裡一驚,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麼會出入畢盛高的辦公室?

  「你們怎麼過來了?」畢盛高一見到他們,宛如見到牛鬼蛇神,面色緊張地瞧了薛雅箏一眼後,連忙走過去。

  「……不是說好我會幫忙,請你們別隨便過來的嗎?」

  「……議員吩咐我們送錢過來……」

  薛雅箏隱約聽到他們的交談聲,但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談什麼,只見到那兩人當中的其中一人,把一個看來頗為厚重的牛皮紙袋塞進畢盛高懷裡。

  她皺起眉頭,直覺這絕對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好事。

  「我說過不用……」

  「哎,議員請你留著你就留著,往後需要你的地方還多得很!」

  畢盛高本來想推辭,但那人不耐煩地擺擺手,帶著另一個人離開了辦公室。

  畢盛高捧著厚厚的牛皮紙袋,心虛地看著薛雅箏,後者正用一種彷彿看透他的表情凝睇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這個是……是……」

  薛雅箏依然靜默地看著他,他自覺罪行無可遁形,末了,垂頭喪氣地低下頭,統統招認了。

  「我不想拿這筆錢的!」他自我厭惡地道。

  接著,他像想說服她似的,急忙為自己辯駁:「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以前和那位有黑道背景的議員,根本沒有來往,是前陣子有間小企業和他有生意上的糾紛,小企業的老闆找上我說要控告那位議員,沒想到議員知道後也來找我。他要我暗中助他脫罪,否則要讓我生存不下去,我怎敢說不?沒辦法,人家是堂堂議員呀,我根本開罪不起!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塞錢給我……」

  這下他成了黑道議員的同夥,想脫身比登天還難,想到自己可能得一輩子陪著這個人在爛泥裡打滾,沾惹一身臭名,他就沮喪至極。

  早知道當初一口回絕,或許現在會好過一點。

  薛雅箏依然默默無言,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示她的感覺。

  說同情?或許。但是當初他大可拒絕,因為畏怯黑道議員而背叛委託人,實在毫無原則與品格,實在太令人失望。

  原則?她竟也想起了原則……

  現在說起這兩字,似乎顯得有些諷刺,她不就是因為梁爾競太有原則,不肯為了她拒絕委託人,而與他分手的嗎?

  這就是她當初的要求嗎?要他因為她的私念,暗中背叛他的委託人,她怎會如此卑鄙?

  如今想來,謹守原則從來就不是錯,死守原則、不知變通的人,遠比見風轉舵、畏懼強權的人更值得尊敬。

  況且,他並沒有說錯,律師不是法官,律師不能只當無罪者的辯護律師,饒是千百條罪狀纏身的人,也有最起碼擁有辯護律師的基本人權。

  再說有罪無罪由誰定奪?應該是法律而不是她或他吧?無罪者法律自會還他公道,有罪者法律也會給予懲罰。

  虧她還在國外實習、拿學位,卻連這種道理也想不通!

  她突然覺得好慚愧,她想見他,也想親自向梁爾競道歉,但是……她不知該用何顏面去找他?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相信你也能諒解才對……」畢盛高還在滔滔不絕地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薛雅箏突然站起來,什麼也沒責備,只微笑對他說:「我要回去了。」

  「啊,喔……」畢盛高愣了愣,有點狼狽地跟著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謝謝你的招待,畢律師。」

  當她用毫無責怪與輕蔑的語氣,微笑說著這句話時,畢盛高突然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獲得薛雅箏的心了。

  是他自己毀了未來所有的可能!

  離開畢盛高的辦公室,終於想通一切的薛雅箏心情並不開朗,反而更顯沉重。

  在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後,她更沒有去見梁爾競的勇氣。但是她好想見他,她想親自向他道歉,但她根本不知該用什麼理由去找他……

  她該怎麼辦?

  難道他們的感情,真的就此結束了嗎?

  她茫然地走著,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酸苦與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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