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京軟軟的接起電話,忽然,他像被打了激勵器,暗淡的雙眼一下子明亮起來。
他聽到大寶在電話裡哈哈大笑,旁邊似乎小寶也在哈哈大笑,邊笑邊罵他是一種可愛的動物──豬。
孟西京腦子裡電光一閃,恍然大悟,一陣愉悅感傳遍全身。這種大難不死,絕處逢生的感覺太美妙了,他又活了。
孟西京猜對了,正是大寶干的。
大寶在電話裡說,箱子是被他跟小寶挖出來的,他說早在十天前就偷聽到孟西京的計畫,他決定將計就計,好好玩一玩孟西京,上陣親兄弟,這種好事他當然忘不了弟弟小寶了。
他們花20塊錢跟收破爛的租了輛板車,搞了兩把鐵鍬。
埋箱子時他們就埋伏在小樹林外邊。
孟西京他們前腳走,哥倆後腳就把劉壯的箱子挖出來,抬上板車轉移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孟西京心服口服。
“那劉壯現下在哪?你們把他放出來沒?”他在電話裡問大寶。
大寶嘿嘿一樂,“放出來多沒勁,要玩就玩到底嘛,我們換了個地兒,又把他照原樣兒埋啦,咱繼續玩,你要能找著給挖出來,我們請大伙吃飯,否則你請,難度是有點大,不過我會提供線索的。”
孟西京哪還有興趣繼續玩,剛才差一點把苦膽嚇破了,他趕緊說︰“算了算了,不玩了,算你倆狠,趕緊把劉壯弄出來吧。”
電話裡大寶似乎有些掃興,怏怏的說︰“你這人真沒勁,我們蹬那麼長時間板車,還有挖坑,挖了兩個多鐘頭,胳膊都要掉了,白玩了呀?”
“別廢話,趕緊把劉壯弄出來。”
“我們倆沒勁兒了,要弄你自己過來弄吧。”
“遠不?”
“不是一般的遠。”
“那你倆先回來,領我們過去。”
“太遠了,我們走不動。”
“打車,我給你們報銷還不行嗎?”孟西京幾乎用喊了。
“等的就是這句話。” 電話裡大寶得意的笑了。
孟西京掛斷電話,長出了一口氣。莫小康他們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恨恨的說︰再他媽也不陪你玩兒了,差點嚇尿褲子了。
可一直坐等到凌晨三點,兩寶也沒有出現,孟西京一拍大腿︰上當了。他估計大寶他們早就把劉壯放出來了,合伙耍他們玩呢,現下三個家伙沒準在寢室睡得正香呢,他又被擺了一道。
他想起范偉的那句台詞︰相信你我就是第二次上當﹗
回去的路上經過海贏網吧,卷帘門沒拉下,裡面燈火通明,正在非法營業中,他們臨時決定不回寢室了,一人找了台機器,殺CS一直殺到天亮。
孟西京在電腦裡搖身一變成了美國種的反恐精英,長槍短槍交替使用,殘忍的擊斃了200多個恐怖分子,殺得血光四濺,才不那麼郁悶了。
回到寢室已經是上午8點半了,這次走的是門。
出乎意料,寢室裡沒人孟西京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一夜沒睡,大腦都硬了,倒頭就睡,剛要入夢,手機響了。
陌生號碼,陌生男人,聲音冰冷︰“你是孟西京嗎?”
“恩﹗”
“林大寶、林小寶都是你的同學吧?”
“我是市交警隊的,找你了解點情況。今天凌晨1時30分左右,你的同學林大寶、林小寶乘坐一輛計程車在瀟湘南路與一輛迎面開來的卡車相撞,車上包括司機在內的三人當場身亡,我們檢查林大寶的手機時,發現事故發生不久前,你們曾經透過電話,我們想了解一下他們深夜外出的原因。”
放下電話,孟西京徹底傻眼了。
大寶和小寶都死了?就這么死了?
可劉壯還在地裡埋著呢。
埋在哪,只有他倆知道,可他們卻齊刷刷的死掉了,把劉壯丟在地底下。
全世界有50幾億人,卻沒有一個知道劉壯被埋在哪兒,聽大寶電話裡的口氣,他還故意找了個連鬼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這回玩大了。
劉壯,他正躺在狹小的黑漆漆的箱子裡,只能躺著,不能翻身,不能坐起,腿勉強伸直,前後左右都是板壁,像被擠壓在一個模子裡。
他喊破喉嚨,可衝破泥土的只是蚊子大小的聲音,他手腳亂蹬亂撓,除了把手指搞得鮮血淋漓毫無作用。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箱子結實得很,捆著尼龍繩,還壓著沉甸甸的泥土,他必死無疑,卻不等於馬上死,那還有根管子,源源不斷的送來充足的氧氣保證他不能痛快的死掉,他將活生生的被一點點餓死,一點點渴死,一點點絕望死,漫長的死。
這種死法簡直太可怕了﹗
這是天下第一的死法﹗
孟西京真的害怕了,從來沒這么怕過。
一夜之間,三條人命﹗﹗﹗
兩條已然,是他間接造成的,一條必然,是他直接造成的。
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屋子裡陷入了死寂。
突然,孟西京抬起頭,一字一頓的說話了︰“你們聽著,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劉壯在哪,我們不知道,大寶二寶怎么死的,不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莫小康、梁佩、趙長天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像被他的話嚇了一跳,一齊抬起頭,看著他,表情驚愕。
孟西京有自己的邏輯和理由。
最重要的一點︰他不想腦袋被子彈打得像個掉在地上的西瓜。
這似乎是一種求生的本能,5分鐘前他本能的對那個交警撒了謊,說大寶只是告訴他晚上不回寢室住了,他是寢室長,這是規矩,別的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孟西京說得很沒有底氣,但那個交警卻沒有表示懷疑,問了幾句就掛線了,這也在他意料之中,對於一起交通事故,警察沒必要太過認真。
但是刑警呢? 人命案呢?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報警?不不不,他早把這兩個字抹掉了,那是自投羅網。即便全城的警察都出動搜尋劉壯,牽上所有的警犬,也是大海撈針,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時候,他也完蛋了。劉壯橫豎是死,沒必要拉著他一起陪葬。
所以,他決定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撒謊,訂立攻守同盟,徹底隱瞞這件事。
只要他們四個都不說,這個祕密能一直守到死。
他相信他們會同意的,現下他們在一條船上,船一沉,都完蛋,他們沒的選擇。
對不起了,哥們﹗他在心裡默默的向劉壯告解。 此時的劉壯一定早就醒了,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一邊拼命的哭喊,抓撓,踢打,一邊絕望的咒罵他。
他起碼還能活半個月,也許更長,他要在黑暗潮濕的地底下一動不能動的躺上幾百小時、幾萬分鐘,慢慢的耗盡自己,悄悄的死掉。
可孟西京管不了那麼多了,現下,他只想管自己
真快,假期已經過去半個月。
孟西京躲在家裡,心神不寧。 書上說家是溫暖安靜的港灣,可孟西京的安全感是負數的。
這半個月,他過得像只驚弓的小麻雀。
他縮在自己那個十平米的小房間裡哪也不去,從早到晚的開著燈,開著電視機,惶惶不可終日,十幾天過得彷彿像十幾年那麼久。
只要一閉眼,就看到劉壯從黑暗裡向他伸出兩只蒼白的手,十個手指甲全都脫落了,指尖上的肉像晶瑩的石榴般向外翻著,接著劉壯的臉也從黑暗中探出來,他臉上的肉凹進去,像個只繃了層薄皮的骷髏,耳朵裡還有蚯蚓在爬進爬出,他的眼睛裡除了紅彤彤的血絲,還滿滿登登的全是恐懼和絕望,那目光涼絲絲的,像蛇一樣彎彎曲曲的游向他。還有聲音,孟西京彷彿聽到劉壯不停的在他耳邊聲音嘶啞的哀求︰給我水,渴呀﹗
給我飯,餓呀﹗
放我出去,好冷好黑呀﹗
他耳邊不斷重複這幾句話,白天黑夜,無休無止。
第十六天晚上,孟西京做了個夢,夢裡,劉壯死了。
劉壯仍在箱子裡,而孟西京似乎就在一旁,很近,那個位置按道理講應該是泥土,但做夢是不講道理的,他確實就在那裡。
劉壯盯著他,半晌,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咽氣了,但那雙眼睛並沒有合,睜著,圓睜,死死的瞪著他,彷彿要剜進他的眼眶裡,接著,一群螞蟻、蚯蚓、蚰蜒從各個角落涌出來,頃刻間爬滿了劉壯的全身,一扭一扭的鑽進他的身體,可那雙眼睛,仍然一眨不眨……
眼睛,死者的眼睛,死氣沉沉的鉛灰色目光。
孟西京的父母也看出他的不正常,可無奈的是,孟西京聲稱自己非常正常,拒絕溝通。
第十七天,莫小康居然來登門拜訪了。
門鈴響起是在下午四點鐘。
孟西京的父母都上班了,孟西京開的門,他一愣。
莫小康面色慘白的站在門外,眼鏡片臟得有些模糊了,這讓他的眼神也顯得模模糊糊的,身上那件蛋黃色的T恤衫看上去皺皺巴巴,好像很久沒洗了。看到孟西京,莫小康咧咧嘴,看起來像是個笑,但笑得很不成功,哭相,像主持人崔永元。
孟西京趕忙把莫小康讓進屋,他探頭探腦的向樓道裡掃了兩眼,才放心的關上門。這段時間這已經成了習慣,開門的時候總要往樓道裡望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望什麼,更不清楚到底想望見什麼,不想望見什麼,這成了一種潛意識支配下的動作,也許……是怕莫小康身後跟進來什麼東西。
對莫小康的到來,孟西京很高興,也有些奇怪,雖然都在一個城市裡,但莫小康從沒來過他家,這還是頭一次。
那麼,他…… 是怎么找到的?
孟西京想起在學校時他們曾經互留過家庭住址,他只能是透過家庭住址找來的。
費勁勞力,千辛萬苦的找來他家?
一定有事。
莫小康一聲不吭的窩在客廳的沙發裡,沒有喝孟西京倒的水,孟西京坐在對面,看莫小康的表情,他已經感覺到了些什麼,心一點點的沉下去。
過了好半天,莫小康緩緩吐出一句話︰他來找我們了。
孟西京的頭皮轟的炸了﹗
“誰?”他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
明知故問。
“劉壯。”
果然是他﹗﹗﹗
“你看到劉壯了? 他還活著?” 孟西京一把抓住莫小康的胳膊,指甲幾乎摳到肉裡。
莫小康直直的看著孟西京,一字一頓的反問道︰誰說只有活著才能來找我們?
短信。
一條新短信。
就在莫小康的手機上
孟西京接過來,手抖得厲害。
淡藍色的螢幕上十二個醒目黑字︰“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正是劉壯的號碼,千真萬確。
孟西京沖進臥室。
他找手機,找到了,但沒有電池。放假第一天,他就把電話關了,電池拆了,丟到一邊,他怕有人找他,他誰都怕,尤其是警察。
兩個臥室的抽屜都翻了,終於把電池翻出來。
還有點電,足夠開機了,等了一分鐘,一通亂響,雜七雜八的收到十幾條短信,廣告的,催費的,朋友的,果然,其中就有這條。
“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
整整12個字。
發送時間是午夜12點。
這是個不太屬於人的時間,夜最濃的時候。傳說每到這時,陰間的大門就會開啟,厲鬼出籠,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聊齋志異》裡是這么寫的,孟西京當初看這段時,還邊笑邊講的嚇唬後桌的女生。
現下他笑不出來了。
會是真的嗎?
孟西京握著手機無話可說了。
“梁佩和趙長天我都打電話問了,他們也收著了。不單單是這條短信,還有這個。”莫小康把手裡的塑膠袋輕輕放在茶幾上,這個塑膠袋從進門起他就在手心裡攥著,孟西京並沒太在意。
是一包黑色的粉末狀物體。
孟西京用手指拈了一點,一眼就看出是什麼了,這東西誰看了都知道。
是泥土。
他有些不解。
莫小康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這堆土是今天早上在我床底下發現的,自己跑出來的,昨天晚上我拖的地,地板干乾淨淨,可早上,它就出現了,濕乎乎的,就像剛從地裡挖出來的。
地裡?挖出來的?
孟西京傻了。
外邊幾聲悶雷,接著傳來沙沙的雨聲,那聲音,彷彿一陣陣輕飄飄的腳步聲雜沓的走過。屋子裡驟然暗下來,莫小康的臉有些模糊不清。
孟西京起身走到床前,掀起垂到地板上的褥單,深深的彎下腰,把頭探到床下。
一小堆泥土。
新鮮的,濕濕的,就像剛從地裡挖出來的。
電話裡趙長天的聲音哆哆嗦嗦,好像冷。
其實不是冷,七月流火,熱還熱不過來呢,誰會冷? 是怕﹗
他告訴孟西京,梁佩失蹤了,說這些時,他幾乎帶了哭腔了。
他和梁佩都是巒州市的,高中時他們就是一個學校的,家住得也不遠,走得很近,處得很鐵,他說梁佩失蹤了,那就是失蹤了。
前天莫小康走了以後,孟西京就把手機開了,他怕警察,但更怕催命鬼,他趕緊給梁佩和趙長天打了電話,叮囑他們從今天起手機24小時開機,保持通訊暢通,有問題馬上通氣。
梁佩和趙長天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沒好氣的嘟囔道︰明明是你不開機,反倒倒打一耙,真是豬八戒的干兒子。
可今天,才不到兩天,梁佩的電話就打不通了,打了三遍,全都不在服務區,再打,還是。
這還了得?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孟西京又要發飆了。
他馬上打給趙長天,剛想說兩句不好聽的狠話出出氣,結果剛要張嘴,趙長天就告訴他梁佩失蹤了,他立刻蔫了。
“你怎么就確定他失蹤了?”孟西京小心翼翼的問。
“從昨天晚上直到現下,一天一夜沒影了,他家也在四處找,報警人家派出所不受理,說要超過72小時才算失蹤,他家裡都炸了。”
“他失蹤前你們見最後一面是在什麼時候?”
“就昨天下午,我們在東山公園裡看釣魚,6點多吧,就各回各家了,結果他沒回家,不見了。”
“不會去上網包夜了吧,玩上癮了就不愛回家了。”孟西京特別希望是他說的這樣。
“理論上……也有這種可能,不過……”趙長天欲言又止。
“有話痛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孟西京強忍著保持語言美。
“昨天……昨天發生了件怪事,我懷疑……跟梁佩的失蹤有關。”
“什麼怪事?”
趙長天壓低了聲音︰“昨天下午我們在東山公園的湖邊看釣魚,這湖叫博愛湖,是我們市最大的一個人工湖,每天都有好多人在那釣魚,我們看一老頭起鉤,梁佩一直在邊上指手畫腳的瞎嚷嚷,特興奮,魚上來了,突然間他沒動靜了,我覺得挺奇怪,心想他怎么不嚷嚷了?一回頭,就看他眼神有點發直,朝著遠處的一座假山直勾勾的看。”
說到這,趙長天停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但聲音有些變了。
“我問他看什麼,他說他好像……好像看到劉壯了,就站在假山下,笑著沖他招手。我一看,哪有人啊,就說他是精神病,出幻覺了。說是這么說,我心裡也有點毛毛的,也沒興致看什麼釣魚了,我們倆就分開回家了。結果他就……不見了。” 逐浪271b9dbd7bb00
嘎吱,嘎吱,孟西京脆弱的神經又絞緊了兩扣。
他突然覺得劉壯就站在他身後呢,那張已經開始腐爛的臉一動不動的緊貼在他腦後,離他的後腦勺僅有一厘米,黑窟窿似的嘴裡張著,呵出絲絲涼氣,緩緩噴在他的後脖梗上。
孟西京不敢動了,他一點一點的轉過頭,汗水涌出,像蚯蚓般爬滿額頭。
身後只是一道白牆,沒有劉壯,什麼都沒有。
是他神經過敏了﹗
假期的第二十天,八月一號,是八一建軍節。
孟西京把家裡三道門都上了鎖,所有窗戶都緊閉,然後縮在床上看電視,他把音量開得像一架B-2轟炸機那樣震耳欲聾,樓上的住戶下來敲了兩遍門了,他都裝不在家。
聲音越大,越能壯膽,大多數人害怕的時候都這么干﹗
從昨天起,趙長天也不在服務區了,孟西京心裡隱隱有不好的第六感。
他猜測,也許已經輪到趙長天了,先是梁佩,再是他,合情合理。
那下一個會論到誰? 莫小康還是他?他不敢想下去,但腦袋裡的方向盤好像失控了,他越怕什麼,就越不由自主的朝那想。
他會怎樣處置他們?罵他們一頓, 兩腳? 開玩笑,怎么可能,他想起那條午夜短信︰“燈已黑,魂歸地,你埋我,我埋你”,不禁打了個寒戰,上面不是已經寫得一清二楚了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想什麼想。
你埋我,我埋你,也就是活埋﹗
相比他們對他所做的,這種報復的模式看起來並不算過分。
也許,梁佩和趙長天已經躺在地底下等死了,和當初的劉壯別無兩樣,劉壯解脫了,現下輪到他們了。
也許,下一個就是他。
這個他猜的不對,下一個並不是他。
下一個是莫小康﹗
中央3套正在重撥前年國慶大閱兵的記錄片,我軍軍容整齊,步履一致,虎虎有生氣,看得孟西京豪情頓生,膽子都有些大起來。
這時,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莫小康的名字。
孟西京用腳趾頭點著遙控器把聲音關小,一手在屁股下面劃拉了幾下,摸出電話接起。
他聽到莫小康幾乎是歇斯底裡的嚎叫了一句話,只有一句,接著電話就掛斷了,傳出一陣滴滴的盲音。
孟西京呆若木雞,他的大腦彷彿遭受了重重一擊,耳朵裡開始嗡嗡鳴響,像有一輛救護車在裡邊鳴著笛狂奔。
孟西京一字不漏的全聽清楚了。
莫小康喊的是︰他們來了,就在我家門外,我……跟他們拼了。
劉壯的鬼魂找上莫小康了?馬上把他也拖入地下,湮沒在泥土裡?
“他們來了,就在我家門外,我…… 跟他們拼了。”是這么說的。
他們?
莫小康說的是“他們”。
他沒說“他”,他說的是“他們”。
劉壯只能是“他”,那他們是誰?
如果他們是人,難道是警察?
可要是警察的話,莫小康有那個膽子“跟他們拼了”嗎?
是鬼,那都是誰?
孟西京像麵條一樣的軟塌塌了。
電視機裡三軍方隊正步走過天安門,步伐整齊,英姿颯爽,漫天氣球彩帶,掌聲歡呼聲雷動。
孟西京突然意識到,除去電視機的聲音,其實屋子裡應該是靜極了的,他環顧左右,他床頭柜、台燈、牆上微笑的蔡依林、掛鉤上的猩紅色T恤,雪白的窗帘,門後的拖把,全都紋絲不動,死了一樣的靜,死了一樣的不動,但這些東西卻彷彿都在死不瞑目的看著他。
電視機裡人潮涌動,軍樂齊奏。
屋子卻顯得更加死寂。
鳥鳴山更幽,就是這種詭異的效果。
孟西京越來越覺得發毛了。
孟西京的父母6點鐘下班回家,匆匆煮菜吃飯,匆匆收拾洗碗,匆匆換好衣服,7點半鐘就匆匆出門了。
他們忙著去打麻將。
天一點一點的黑下去,今天的夜彷彿特別黑,濃得化不開。
孟西京仍舊守著電視機,他抱著一個枕頭,身邊放著把菜刀,挺鋒利,刀刃上還黏著一小片韭菜葉,他們晚上吃的韭菜炒雞蛋。
電視裡正在重播新版的《神雕俠侶》,楊過跟小龍女正在蕩秋千,這個秋千蕩過來,又蕩過去,蕩得很有詩意很浪漫。
丁咚──門鈴響了﹗
只響了一聲。
孟西京如同被蠍子蟄了一下,寂靜令他恐懼,突如其來的聲響更嚇了他一跳,他的神經現下脆弱得像泡熟的速食麵。
牆上的鐘指向9點半,按經驗推斷,這個時間孟西京的父母應該與牌友拉開陣仗激戰正酣,而不是鳴金收兵。
丁咚──又響了一聲。
五秒鐘的沉寂後,丁咚──,又一聲。
太奇怪了,門鈴就這樣每隔五秒響一聲。
這個門鈴好像壞了。 逐浪89a6713047941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外面摁門鈴的那個人不太正常。
誰在樓道裡?
孟西京不得不去開門,門鈴聲像錘子一樣砸他的神經,再砸就斷了。
他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前,他攥著菜刀,感到菜刀把粘乎乎的。
門鈴不響了。
把一只眼睛對準貓眼,向外看去。
一片漆黑,樓道裡的聲控燈是熄的,什麼都看不見。 逐
逐浪
“爸、媽,是你們嗎?”
沒人回答,死寂。
孟西京正要把眼睛從貓眼上移開。這時,樓道裡的燈泡一瞬間亮了起來。
一下子孟西京全都看清了。
那是劉壯的臉﹗﹗﹗
劉壯正站在門外,把臉對著貓眼,正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層防盜門。 逐
孟西京和他,幾乎就是臉對著臉。
劉壯的臉上黏著泥土,頭髮上也滿是泥土,耳朵眼兒裡塞著泥土,連牙縫裡也全是泥土,他的嘴咧著,他居然在笑。
在他身後,是滿臉是血的大寶二寶,他們的目光也陰陰的瞪著他看,血從頭上一直流淌到衣領中。
他們三個人站成一個三角形,雙手下垂,一動不動,站得像三具尸體。
孟西京的菜刀掉在地毯上,接著,他人也倒下了。
假期結束,開學了。
返校這天晚上熄燈前,輔導員小白老師特意到宿舍樓裡逛了一圈,一二三樓住的都是他的系,明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他得履行職責,查人。
進了107,他一眼就發現人不全。
手裡的名單上是7個人,屋子裡只有6個。
他問最近的林大寶︰你們屋誰還沒回來?
林大寶馬上站起來回答︰孟西京,他沒返校。
小白老師“哦”了一聲,他想起來了,那個假期裡突發心臟病死亡的學生就叫孟西京,原來就是這個寢室的,今天上午系裡張書記特意叮囑他,說這個事最好先別跟學生們講。
他轉身出門,有點手忙腳亂的去敲下一間寢室的門,他怕這幾個學生追問起來,不好回答。
107的門關了,十分鐘後,燈熄了。
漆黑一片。
黑暗裡,劉壯突然說話了︰“記住了,孟西京的事我們可什麼都不知道,這事咱們人人都有份,一旦說出去什麼後果你們心裡都清楚。”
他的話和放假前孟西京說的幾乎一模一樣的。
“誰知道這小子有心臟病呀﹗”是梁佩的聲音。
趙長天坐起來,說︰“都怪劉壯,當初按原計畫來多好,就演到讓我表哥打電話裝交警騙他說大寶小寶撞死了,然後你們一起從床底下鑽出來,到那結束就行了嘛,干嘛還追到他家裡,還裝神弄鬼的嚇他,好人也能給嚇出心臟病來。”
莫小康說︰“那天他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居然說出不讓報警不管劉壯了這樣的話來,一點都不夠意思,所以大伙才想好好教訓下他嘛,你當時可都同意了,現下說這些多沒勁。”
劉壯說︰“做都做了,你埋怨也沒用。是,主意是我出的,人和是我跟大寶小寶嚇死的,但你們誰也脫不了干系,小莫在孟西京床下放的泥土,打電話嚇他,你也在電話裡嚇唬他了,梁佩也是,都有份,誰也別想把自己擇出去。”
趙長天不做聲了。
每個人都不做聲了。
慢慢的,他們先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那是睡覺的聲音。
可黑暗中,誰都沒有注意,此時孟西京的床上並不是空的,而是正直挺挺的躺著一個人。
孟西京。
他一動不動的仰躺在床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
滴──午夜12點,誰的手機發出了整點的報時音。
與此同時,孟西京坐了起來,輕飄飄的下床,最先走向熟睡中的劉壯。
他沒有腳,他的褲管是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