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 you again來日再會
其實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下午。
豔陽高掛,英國的夏天再熱也不會熱到哪裡。
也不過是一段很普通的對話。
只是日後賽巴斯欽回想起來,好像已仿如隔世。
時間於他是再沒意義不過,只是自從當了這個家的執事,人也變得執著起時間的準確性來。
「欸,賽巴斯欽,謝爾人呢?怎麼我去完洗手間出來就不見了他?」
「夫人,少爺他與劉在書房學中國象棋去了。您要用紅茶嗎?」
賽巴斯欽在花園的三腳圓桌上把餐具排列好,並以新鮮採摘下的紅玫瑰裝飾桌面。
雪白得不斷與陽光相折射的桌布,很快被端上一盤塗滿藍莓醬的果仁蛋糕,賽巴斯欽把花蜜茶沖進淡粉紅小陶杯,說﹕「請用。」
「嗯~~」紅夫人感嘆一聲,「還是你沖的茶最好喝。」
「您過獎了。」
紅夫人用銀叉把蛋糕撥進性感的嘴唇。
「…吶,賽巴斯欽,中國象棋很好玩嗎?」
「我與劉下過三數次,挺有趣的。」
「謝爾學什麼都很快,是不是?」
「的確,少爺或許是繼承了凡多姆海伍家族的優良傳統,擁有一顆好頭腦,學什麼都比別人快上手點。」
「……噢,這樣嗎。」
紅夫人有一口沒有一口吃著蛋糕,很快小碟上已只殘存幾朵奶油。
「夫人,要再添一份麼?」
「…不用了。其實我不大喜歡吃藍莓醬,因為它太甜膩。」
「那下次我為您準備鹹批。」
「賽巴斯欽,你什麼都會,真的很妒忌謝爾這小毛頭有你撐腰,不如你來我家侍候我如何?對著美女總比對著個小孩子好吧﹗呵呵。」
「對不起呢,一日我和凡多姆海伍家有『契約』在身,一日都必須繼續安份的當個執事。」
「太可惜了…」紅夫人閉起雙目呷一口花茶,「…賽巴斯欽,為什麼你會願意留在謝爾身邊呢,如果解除了契約,你會有天撇下這份麻煩的工作遠走高飛嗎?」
到時離開這家族到底會不會在回程之中仍掛念那堆未洗的床單和沒烤好的蛋糕,賽巴斯欽又怎會知道,至少他現在挺享受這種觀察人類生態的日子。
更莫說如無意外刻在謝爾右眼的契約不會沒原沒故消失,他們被命運之線緊繫一起不能逃離對方已是雙方心知肚明的事實。
只是這位優雅得來又有點脫線的女性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問起。
「四個下人沒一個有辦事能力、常把家裡搞得一團糟外送你幾倍麻煩要善後,謝爾又是個難以服侍任性到極的小鬼,你怎可能還常保持笑容毫無怨言待在這呢?」
賽巴斯欽被這位女士突發性的質問嚇到了一點點。只是他不動聲色地回答﹕「四個僕人雖然沒用,但畢竟儼如少爺的家人,他們做不來的事,我做就好。所以沒有好介意的事,我喜歡現在的工作。」
「…家人嗎……」
紅夫人托頭凝思,眼底飄著流雲把一切帶到很遠很遠。
忽然花園很靜、很靜,他們均再沒做聲,賽巴斯欽認為今天這位女性有點不妥,問的問題也好,托頭沉思也好,都牽帶非一般與平日迥異之感覺。
「賽巴斯欽,你一定要好好留在謝爾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離開他,知道嗎?」
「我發誓我會。」
這樣的聲明已發表過許多次,將來那條又長又冷又冰,沒有蛋糕的香甜作陪襯也許只有血腥做伴的道路,已一早伸延在賽巴斯欽的腦海。作為一個惡魔他只期待好戲上演,而實則上要背起一切重擔在沒有燈沒人攜扶的路爬行那人,只是他的主人謝爾。
答案很簡單直接明瞭,為什麼夫人又要一再確定。
而為什麼她又要選擇背叛。
每個人揀選的路都不同,幹上了就只能刀刃相向,失去了就只能以鮮血般的花贈給摯愛,看它凋謝。
其實賽巴斯欽一直覺得眼淚是很奇妙的液體,它既不是早晨的露水會自動凝結在翠綠葉瓣,亦非水嚨頭那自來水煮沸了可用來沖紅茶。
它只懂跟隨你要發洩的情緒悄悄自眼底併發,到你察覺時往往已淚流滿面。
那晚分明在睡房看到少爺在靜靜的淌著淚。
畢竟又死了一個親人,世上與自己以血緣維繫的相關人等是買少見少。
他覺得他的少爺愈來愈感覺孤單,到底擔子太重,身邊的除了自己也許所有人皆不可靠。
所以他只好屏息靜氣躲在門外偷看,深怕一點撞擊都會摧毀這小孩築起的自尊。他吩咐他這晚替自己更衣後便不能進房來,即顯示這小孩不願旁人看到自己的淚水。
賽巴斯一直無聲觀察,看那孩子對著星星躲得不見影蹤的夜空一面發愣一面抑止不了的流淚。
其實他以為謝爾不會再哭。
賽巴斯欽始終不能理解眼淚。
因為惡魔沒有哭過,基本上也不會哭,像他,生存了這麼久,連眼淚是苦是酸是鹹都不知道。以前謝爾告訴過他,傷心的淚水是會澀的,他不喜歡苦味,所以不會再哭。
枉自己家事萬能學富五車。
有些事,不能理解就是不能理解。
天空雖然漆黑,但漆黑也是一種色彩,像他每日套在身上那執事標準服飾。
明天總會放晴,再多的淚水亦總會乾涸。明日他的少爺又將平常依舊坐在比他身型體積大四五倍的辦公桌,喝他準備的大吉嶺茶吃灑了糖粉的巧克力餅,然後處理家族業務。
可是每次賽巴斯欽望向豔麗的太陽,充斥在花園的光總刺目地讓他記起那個和每個平日一樣的下午,那位已經躺在華貴棺木永遠長眠的女性,跟自己那段看似也再平常不過的對話。
「賽巴斯欽,我走了。」
「夫人,您下次什麼時候會過來?我為您預備對胃口的小圓餡餅。」
「……我最近會很忙,有一段時間都不再來拜訪了。」
「這樣嗎。那,請您慢走。」
「……賽巴斯欽,替我轉告謝爾,下次…讓我和他好好下一盤中國象棋吧。」
「是的。」
「……再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