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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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相》(1) 杜甫
丞相(2)祠堂何處尋？錦官城(3)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4)。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5)。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6)。
【詞語解釋】
(1) 《蜀相》一詩是作者初到成都時訪諸葛
亮廟所詠。這座諸葛亮廟是晉時李雄在
成都稱王時所建，今名武侯祠，在成都
市「南郊公園」內。
(2) 「丞」，一作「蜀」。這詩用開端的兩
個字做題目。
(3) 「錦官城」，成都的別稱。古錦官城是成
都的少坡，毀於晉桓溫平蜀時。
(4) 這兩句寫景，但已含有思人的意思在
內。「自」、「空」兩字一則表示草色鶯
聲無人賞玩，見得祠宇荒寂：二則表示碧
草黃鶯都不管人事代謝，不解懷弔諸葛亮
這樣的古人。這樣過渡到下文作者自己對
諸葛的讚歎，非常自然。
(5) 上句說劉備三顧諸葛亮於草廬之中，為
的是天下大計。表面是寫劉，實際是讚諸
葛。下句說諸葛亮佐劉備開創基業，劉備
死後助劉禪撐持危局，在兩朝都表現老臣
報國的忠心。「頻煩」，即頻繁，連續。
「開濟」，開創大業，匡濟危時。
(6) 《三國志·諸葛亮傳》載，諸葛亮於建興十
二年春出兵伐魏，在渭水南五丈原和魏軍相
持百餘日。其年八月亮病死在軍中。末兩句
說諸葛亮平定中原的大志未遂，生命已終，
這是後代許多英雄所以為他感慨的緣故。
【白話語譯】
丞相的祠堂要到哪裡尋找？在錦官城(成都)外柏樹繁茂的地方。映著石階的綠草自成一片春色，隔著樹葉的黃鸝徒有好聽的聲音。劉備三顧茅廬與諸葛亮頻繁討論天下大計，老臣竭盡忠心來開創與輔佐兩朝。出師還沒有取得最後的勝利就先病死了，常使後世的英雄淚滿衣襟。
【寫作背景】
唐肅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正值唐代的「安史之亂」期間，百姓居無定所，烽煙四起的情況下，一直顛沛流離的詩人杜甫到了成都。第二年(上元元年，公元760年）春天，杜甫投靠好友成都節度使嚴武。且說杜甫風塵僕僕，流落西南，在錦城定居之後，大約頭一件事就是走謁武侯祠廟。詩人懷著十分仰慕的心情，專程到訪武侯祠。
他滿懷時事興衰之感和對三國時諸葛武侯的景仰之情，到「錦官城」（成都）西北郊拜謁了始建於晉代的武侯祠廟。祠廟前那株相傳為「孔明手植」的巨柏，歷經滄桑，遒勁挺拔；綠樹叢中的黃鸝百轉千啼，自鳴得意。詩人面對年久失修，頹圮破敗的祠堂，追念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可貴精神和赫赫業績，不由得觸景生情，熱淚滿襟，於是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七律《蜀相》。
【內容大要】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詩人用丞相而不是蜀相，這裏蘊涵了作者無比敬仰的心情，說明諸葛亮在他心中不只代表蜀國的丞相。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碧草映階的含義是指人們為戰火所苦，有誰還來拜會武侯祠呢？昔日應是香火繚繞的祠堂，如今已是冷冷清清了....雖是春意盎然，有誰還會感到美景醉人啊？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想當初劉備三顧茅廬，請教丞相統一天下的大計，丞相後又輔佐後主劉禪。為兩代皇朝開創基業，匡時濟世，嘔心瀝血....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諸葛亮一次次的出師伐魏，他不是未卜先知嗎？明知如此又何必損兵折將呢？當時劉禪繼位稱之為「相父」，且又有「白帝城託孤」一節，劉禪近小人，諸葛亮伐魏一是要完成統一大業，一是要避免和宦官衝突，從《出師表》可見端倪，後病死五丈原。後世有多少英雄，壯志未酬而思之，無不感慨流涕。後人有謂，讀《出師表》而不哭者，其人必不忠。
【詩歌賞析】
這首詩題為「蜀相」，而不題曰「諸葛祠」，可知杜甫此詩意在人而不在祠。然而詩又分明自祠寫起。為什麼？蓋人物千古，莫可親承；廟貌數楹，臨風結想。因武侯祠廟而思蜀相，亦理之必然。但在學詩者，虛實賓主之間，詩筆文情之妙，人則祠乎？祠豈人耶？看他如何著墨，於此玩索，宜有會心。
律詩由「起」、「頷」、「頸」、「結」四聯組成。這首詩的「起聯」兩句一問一答，貌似平常，實則不然。開頭一句，以問引起。從心情說，祠堂何處，嚮往久矣！祠堂就在錦官城外，數里之遙，遠遠望去，早見翠柏成林，好一片蔥蔥鬱鬱，氣象不凡那就是諸葛武侯祠所在了。從寫法說，起聯開門見山，灑灑落落，而兩句又一問一答，自開自合。這裏，詩人以近乎口語化的詩句點出了武侯祠堂的地理位置和古柏森森的自然環境，其間一個「尋」字妙筆天成，使得一問一答兩相連屬，恰如其分地道出了詩人急欲瞻仰武侯祠堂的情不可耐的心緒，這一方面暗示出杜甫與諸葛亮雖不同世卻思想相通，另一方面也替後面的讚頌、痛惜之辭預為伏筆，使得全詩和諧統一，首尾相銜。李重華《貞一齋詩話》說：「作詩善用賦筆，惟杜老為然。其間微婉頓挫，總非平直。」杜甫的這首《蜀相》的開頭，可以說是比較典型地體現了詩人善用賦筆而又切忌平直的特點。
如果說，「起聯」兩句還是從總領通篇的角度由全貌著筆作概括敘寫的話，那麼，「頷聯」兩句則進而把「鏡頭」轉向武侯祠廟周圍景物的細部。他既到之後，一不觀賞殿宇巍巍，二不瞻仰塑像凜凜，他注意的卻是階前的碧草，葉外的黃鸝！這是什麼情理？他正是看完了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凜凜，使得他百感中來，萬端交集，然後才越發覺察到滿院萋萋碧草，寂寞之心難言；才越發感受到數聲嚦嚦黃鸝，荒涼之境無限。在這裏，你才看到一位老詩人，獨自一個，滿懷心事，徘徊瞻眺於武侯祠廟之間。 「映階碧草」、「隔葉黃鸝」彷彿是兩個特寫鏡頭，一在渲染「春色」的怡目，一在強調「好音」的悅耳。然而，詩人用了一個「自」字，一個「空」字，含蓄地表達了他對這些景物的與眾不同的特殊感受——盎然春意固然是美好誘人的，可是，丞相祠廟卻是如此寂寥冷清，悄然而無人跡，只有詩人形單影隻而來，孤寂傷懷而返。難道說，武侯已經被世人遺忘了嗎？從格律言，上句一個「自」字，下句一個「空」字。此二字適為拗格，即「自」本應平聲，今故作仄；「空」本應仄聲，今故作平。彼此互易，聲調上的一種變換美。
不難看出，在「頷聯」兩句裏，詩人句句寫景，卻字字含情，詩行中寓靜於動，寄情於景，婉轉地流露出因國家分裂而悲愴傷懷以及亟盼早日平叛實現統一的情緒。真可謂「情融乎內而深且長，景耀於外而遠且大」（謝榛《四溟詩話》）。
沒有這一聯兩句，詩人何往？詩心安在？只因有了這一聯兩句，才讀得出下面的頸聯所說的三顧頻煩，兩朝開濟，一方面是知人善任，終始不渝；一方面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一方面付託之重，一方面圖報之誠：這一切，老杜不知想過了幾千百回，只是到面對著古廟荒庭，這才寫出了諸葛亮的心境，字字千鈞之重。
「頸聯」兩句，詩人筆鋒一轉，直抒胸臆，以高度凝煉、警策的語言概括了諸葛亮一生的生活際遇、政治理想和輔國功業。諸葛亮隱居隆中（今湖北襄樊城西）時，劉備三顧茅廬，於公元207年，同他商討天下大計。出山後，諸葛亮先是輔佐劉備開創基業；劉備死後，他又匡濟危難，扶佐後主劉禪。這就是所謂「兩朝開濟」。諸葛亮可以說是殫精竭慮，忠貞不渝，盡了「老臣」之心。當然，藝術的概括是不能同科學的、歷史的評價相提並論的。但是，透過詩人的飽含深情的詩句，我們不僅可以瞭解諸葛亮這位「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的丞相的一生的事業，以及他對後人的感召力量，而且能夠感知詩人對他的欽羨仰慕之情。這一聯與前一聯一樣，對偶工整，沈鬱頓挫。遣辭雖不藻麗，卻行文壯闊，瀟灑飄逸，可與詩人另一首寫諸葛亮的詩《八陣圖》中的「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句聯璧生輝。
前人說，「詩貴有眼」。「結聯」兩句是全
詩的點睛之筆，可謂《蜀相》的「詩眼」。「出
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豈止是一
般的憑弔和拜謁之辭啊！據《三國志·諸葛亮傳》
載：諸葛亮於建興十二年（西元234年）春，出兵
伐魏，在渭水南五丈原（今陝西郿縣西南）與魏
軍相持百餘日後，於當年八月在軍中抱憾病逝。
武侯壯志未酬而身先亡，詩人飽經喪亂而屢失意
，經歷雖各有不同，可是就未能實現自己的抱負
這一點來說，他們個人的命運是頗有相似之處的
。正因為如此。詩人落筆沉摯，力透紙背，寫得
蒼涼悲壯，催人下淚。可見，千百年來，人們習
慣於用這警句一般的詩行對齎志而歿的仁人志士
寄予痛惜與同情是不無道理的。 有人問：長使
英雄淚滿襟袖的英雄，所指何人？是指千古的仁
人志士，為國為民，大智大勇者。杜甫一生，許
身稷契，志在匡國，亦英雄志士也。說此句實包
詩人自身而言，方得其實。
《蜀相》是杜甫的名篇之一，對於壯志未酬
者，既是頌辭，又是挽歌。然而，他又絕不是單
指個人。心念武侯，高山仰止，也正是寄希望於
當世的良相之材。他之所懷者大，所感者深，皆
因有所寄託，天下後世的人，凡讀此篇，無不感
動，豈是偶然! 《蜀相》一詩囊括歷史，融匯古
今，語言凝煉而內涵豐富，確實是一篇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