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常熟城內,富麗堂皇大宅裡,一個少年正盯著書本發呆,書僮在一旁托著腮陪他發呆,兩人齊齊一聲歎息,聽見對方也在歎息,少年不禁挑眉:「咦?你愁什麼?小華同學。」
小華兩隻眼睛直直的盯著牆角:「我當然愁我的,你有什麼可愁的?家中獨子,父母寵愛,雖說是只有點小聰明,也不至於後半輩子餓肚子。」
少年冷哼一聲,有點不服氣:「什麼叫只有點小聰明?我問你,家裡大大小小,哪次生意不是我促成的?再說你跟著少爺我當悠閒書僮,別人不知道有多羨慕,你居然還不知足。小心啊,小心貪心不足蛇吞象。」
小華斜了他一眼,懶洋洋答道:「我哪有貪心?無非是想活條小命。」
少年不幹了:「你什麼意思?!我又沒說要賣掉你。」
書僮搖搖頭,繼續歎息:「賣掉我倒好了,可現今,教書先生都被你活活氣死了,肯定下一個就是我了。唉,可憐我還沒娶過媳婦……」
少年堅決不認賬:「什麼叫我氣死的?分明是他年歲大了,身體不濟。話說,你想娶媳婦了?告訴少爺我麼,憑我家在常熟的地位,得有多少家姑娘連聘禮也不要的、義無反顧的跟你喲!」
書僮苦笑一聲:「少爺啊,憑你在常熟城內刁鑽古怪的整人惡名,哪個敢跟我喲?」
少年嘿嘿一樂:「前幾日,城西那個豆腐店的老闆家的小女兒不是瞧了你好多眼嗎?」
書僮把腦門一拍,自言自語道:「我就說麼,沒老先生墊背,我肯定活不了多久了,您瞧這就來了。」起身,大禮,參拜,「少爺,若小的沒猜錯,你是指的咱城裡最傻的傻妞吧,您真捨得把她給我?不自己留著?」
少年眼珠子骨溜溜一轉:「我這就上人家家給你提親去,」卻被書僮死死拽住衣角,「幹嘛?你還有什麼講究?」
書僮裂嘴向下:「少爺,你前日不是問我什麼叫嫁禍於人嗎?小的今日就稟明您,您這就叫嫁禍於人!」
少年不氣反笑:「小華啊,古人稱漂亮女子都是紅顏禍水,你這麼說,意思是說傻妞生的國色天香咯,好,事不宜遲,我這就親自上街買豆腐去,你就等我好消息吧。」說罷抬腿要走。
書僮見實在說不過他,只好拚命拽住他外衣,怎樣都不肯鬆開。少年偷笑了一下,將外衫麻利褪下,蹦跳著竄出後門去。等書僮反應過來,人早已出了府邸。
常熟城雖然不比揚州蘇杭那樣繁華,卻也有不少商賈來往,也是熱鬧城鎮。少爺出了後門,怕被書僮跟上,就勢一拐,拐進了最近的一條胡同,七繞八繞,確信書僮跟不上找不著了,這才停步。抬眼一瞧——黃鶴茶樓,二話不說,拿腳就往裡進。小二早被他調戲的怕了,見他進門,著急忙慌去請掌櫃,話都說不利索了:「掌櫃的,快來呀……蘇、蘇、蘇家大少來了!!」
掌櫃的本來是站在門口櫃檯上正算賬的,被小二這冷不丁的一嗓子嚇了半條命。再瞧仔細了後腳跟進來的人……一口氣沒倒上來,倒地暈厥。小二手忙腳亂扛起他,撒丫子就跑。蘇大少跟在後面嘖嘖感歎:「想不到,常熟這小地方竟有如此力大的高手,扛了一百多斤的人還能跑的比兔子都快。厲害厲害!」
小二本以為逃到後院便萬事大吉,誰料那蘇大少竟追了進來。一邊追一邊哎喲:「掌櫃的,我肚子餓的慌,有吃的沒?」
小二嚇得滿院子亂竄,剛摸到後門,蘇大少爺已經近的身來。慌張之下,將身上所負之掌櫃擋箭牌一樣丟過去,小二兔子見鷹似的逃的飛快。
某人搖搖手指頭,探了探不幸有人扔無人接的掌櫃的氣息,發現尚且存活,便又想使壞。正盤算著,店裡方向傳來呼喚店家聲,蘇大少一拍腦袋,計上心來,剝下掌櫃外袍,披在身上,掌櫃子本來被他折騰醒了,迷迷糊糊偏聽他說了句:「我今日好心,替你招呼客人如何?你醒了,千萬要感激我啊。」又嚇暈過去。
套上掌櫃的寬大外衣,在後院水井旁整頓了半天,終於還是不滿意,一路噘嘴回到廳堂,蘇大少有點沒好氣:「嚷什麼嚷?!大爺我不是在這裡麼!」
面前一人,短衣汗衫,好奇打量他:「喲,這麼年輕的掌櫃啊,少見。」
蘇大少斜眼瞄這四十多歲的:「年輕怎得?年輕就不能當掌櫃?君不見,周瑜英雄年紀輕輕已經官至都督了,統轄三軍了。趙子龍年紀輕輕,已經一人槍挑八十萬。不像某人,四十餘歲的年紀還是個莽夫!」
話說那個年代,常熟的商業已經有些小規模,服務行業雖然談不上比比皆是,但也有相當大競爭壓力,拼的無非兩樣——一、特色;二、服務態度。服務態度,企業存亡之關鍵之一也。可蘇大少頭回當掌櫃,還是冒充的,哪裡管那些,一上來就仗著年輕氣盛給客人來個下馬威。那人方才等了許久,本以為見了掌櫃會聽見軟話,不料卻被他頂撞,當下便火了,大喝一聲:「嘿,你怎麼說話呢?!你管我是幹什麼的?!反正我是貴客,遠道而來,你身為掌櫃,還不趕緊招呼?」
蘇大少腦袋一偏,似笑非笑道:「喲?你是貴客啊?哪裡貴呢?你是會點石成金呢,還是看風水呢?」
中年人氣的直拍櫃檯:「小子!你不想做生意了是不?!看風水?不錯,你這小店絕對地處陰穴,我今兒就給這兒拆了給你當墓……」
「韓師傅!慎言!」忽然一個清冽聲音橫空而出,打斷了中年人未竟的話語,蘇大少抬眼觀望,只見店門口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一名年輕男子,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模樣,身著一襲青白色長衫,別無他物,乍看去卻已覺得春風拂面,暖意融融,不能細看,特別是不能對上那對水樣溫柔的眸子,看上片刻便會生出一種想與他雲淡風輕的慾望的感覺。
蘇大少堅信是錯覺,所以迅速收回目光。懶洋洋站到櫃檯裡面,撥弄算盤:「這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
男子踱步走近,頓了一下謙禮道:「方纔我家師傅對掌櫃失禮了,還請掌櫃大人大量,不要計較才是。」
蘇大少暗暗訝異,心道這人有些本領,我還未動聲色,他居然已經瞧出我打算對那傢伙計較,這人到底什麼來路?內裡困惑,面上不表,蘇大少慢悠悠回道:「客官到底是打尖還是住店?小的我好去準備。」
男子淡然一笑,收了禮數,長臂一展,攔住衝動要砸櫃檯的中年人:「我們是來住店的。」
蘇大少微微頷首,老實的好似個良民:「好咧,兩位樓上請,天字號房兩間。茶湯菜湯洗腳湯隨後就到。」
中年人本來已經收了拳頭,一聽到洗腳湯三個字又惱火起來,暴跳著就要衝進櫃檯:「你當我們是什麼?!還洗腳湯?!」蘇大少不躲不閃,好整以暇的抱肘斜睨被主人攔阻的師傅,嘴皮子輕輕一動:「這位爺,我知道敝店讓您滿意,您要多留下銀子犒賞。您直接賞便是,不用走砸了店面再來賠償的曲線路徑。」兩句話就讓中年人的拳頭攥到青筋暴露,卻許久就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理由揮出去。一時間唯有咬牙,牙齒咬的咯吱吱響,幾乎就要斷掉。男子伸手一拽他衣袖,耳語了幾句,不知說些什麼,竟讓原本怒火中燒的漢子一下子喜笑顏開,還居然對蘇大少施禮道謝,謝他如此款待照應。
蘇大少一時愣了,有些茫然,只得對笑嘻嘻的漢子點頭打哈哈應對。越過中年人再去看那年輕男子,只見一付眉眼透心的清涼,說不出的奇妙感覺。也就那麼一瞬,蘇大少迅速收了目光,恢復一張嬉皮笑臉,請客人自行上樓調房,自己留下聲稱是為了沏茶。目送兩人上了二樓,蘇大少急忙轉身,琢磨著是該往茶裡放巴豆還是蒙藥的時候,冷不丁肩頭有人輕拍一掌,嚇一大跳。猛回頭看,居然是那年輕男子,從二樓又溜回自己身畔,奇異的是自己竟毫無察覺。
「你……哦,客官有何吩咐?」差點露餡,蘇大少暗自慶幸自己嘴快,應該沒被他發現什麼。
男子卻不說話,一個勁只端詳他,看的蘇大少身上發毛,心道這人不是看出我的小九九來了吧?硬著頭皮又問一遍:「客官到底什麼吩咐?」男子這才開口:「請問店家,這常熟城內可有一家姓何的?」
何姓?蘇小邪一怔,心中頓時警醒——須知,他的親愛的母親大人便是何姓。當初因為父親入贅,他出生後的頭幾年還跟了一陣子母姓。直到後來父親大人在丈母爹駕鶴之後起義了,卷帶何家無數家產潛逃,不料被母親大人洞察先機,追隨而至這常熟城內,並在此落戶。何家也從此更名為蘇。而他,更不必說,蘇小邪一名就是從那時得來。
稍大些,父親便喚他蘇小邪,母親卻一如既往喊他兒子。他問原因,母親親切回答:「你姓什麼有甚關係,姓什麼也是我生的。」而父親則非常實際:「我拯救了你呀,兒子,你可知道,你不叫蘇小邪之前叫什麼?」
搖頭,他當然記不得,每逢此時,父親便撫著鼓鼓的肚皮神秘一笑:「你原來叫——何尚,字西北風……」
「那我為何叫小邪?」怎麼聽都像小鞋。
「因為我叫蘇大邪。」
「我想我猜到爺爺是幹什麼的了。」
「你爺爺乃是白手起家打拼世界,事業有成可惜愛情紛飛的二街坊的蘇鞋匠。」
每逢此時,蘇小邪就覺得冷,哪怕是酷暑當頭。名字若是爺爺起的,古怪就在所難免,可現如今這個卻是他自己選的,不為別的,只因他親愛的念過多年本科仍未畢業考上公務員的父親大人,給他的選擇是:A、蘇小邪;B、蘇武牧羊;C、蘇門答臘;D、蘇丹紅;E、蘇州彈詞……最後一個選項到現在蘇小邪都沒能記住,似乎是叫什麼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據說是當年給蘇小邪卜卦的老神仙留下的一條『預言』。
幸好幸好,蘇小邪比別的孩子早懂事,居然在一串五花八門卻沒有正經的名字堆裡選擇了最像人名的,但字最終沒能逃脫老爹的魔爪,他自作主張的給兒子起了一個沒頭沒腦的——蘇慕容。蘇小邪擰著眉頭不解望他的時候,發福的爹抓著他肩膀使勁搖:「兒子你以後會因此感激我的,真的!」風韻不減當年的媽更是古怪的叮嚀:「我今天去了觀音廟拜,觀音大士說你不想這麼早出嫁,就只認蘇小邪這個名字!還不可妄自尊大,更不能信人奉承!」
出嫁?他可是個男的。親娘啊,蘇小邪唯有苦笑,他懷疑母親是弄錯了,不是出嫁,是出家。這樣的話,還是免談何姓的好。
現在,面前這個陌生男子什麼不好問,偏要打聽何姓之人?什麼來路?蘇小邪不免警惕的回望他,早忘了自己還穿著掌櫃的衣裳,站在服務行業的最前端。
男子有些錯愕的看著這個年輕過頭的掌櫃,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改換了一種凶巴巴的眼神,對望了片刻,不見少年氣焰稍減,仍是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男子只得反過頭慢慢細想,想自己哪句話說錯,半晌無果,不要說詞句,就連標點符號男子都想了個遍,實在不知自己哪裡出了差池。無奈又去問少年:「掌櫃的,請問……」
問字還沒說完,已經被人不友好的打斷:「你姓什麼?!」
男子被嚇了一跳,又不能推脫,只好謙禮回答少年『掌櫃』:「在下複姓慕容,慕容境,蘇州人氏。不知閣下貴姓?」
少年卻不答他,咄咄逼人的反問:「你打聽何姓做什麼?」
男子沒有被他唬住,反而心頭一亮,頓時明白『掌櫃』一定知道何姓下落,說不準還與何姓有莫大關係。他現在不肯說,必然是怕自己對何姓人家有所不利。當下不動聲色,心眼轉了轉,又問:「請教掌櫃的,常熟城內可有一家何姓的綢緞商人?在下遠道而來,乃是……為生意奔走,生計所迫,還請掌櫃的行個方便。」說著就掏出幾文碎銀打算塞給蘇小邪。
蘇小邪一見,立即擋了回去,再開口已經換了語氣:「你剛剛說什麼?你要做綢緞生意?」
「是啊,聽說杭州何家的綢緞天下第一,我才千里迢迢趕來的。」
「哼。算你識貨。我家的綢緞是最好的。」小蘇同學畢竟年紀尚幼,早忘了家人叮囑,經不起某人幾句誇獎,尾巴已經翹了起來。
慕容境見他忘形,趁機追問:「這麼說,掌櫃的,你姓何?」
蘇小邪又想起爸媽給他取的怪名,嘴巴一撇:「我姓蘇,叫蘇小邪,是原來的杭州何家,現在的常熟蘇家的少當家。」
「哦?真是看不出,蘇公子年紀輕輕就執掌了綢緞莊和這客棧,實在厲害。」慕容公子相當懂的攻心為上的道理。
而我們的蘇大少已經腳下輕飄飄:「哈哈,你很識趣,不過這客棧不是我的,真正的掌櫃病了,我好心幫忙替他看店。」
「想不到蘇公子竟是菩薩心腸,難得難得,太讓在下感動了。」迷魂湯準備一灌到底了。
有人就受這一套:「呵呵,慕容公子客氣了。我這就帶你回家去。」
慕容境剛想叫他停步,自己好叫上韓師傅,可轉念一想,韓師傅為人耿直,恐看不慣這位蘇公子得意的樣子,唯有作罷,單獨跟隨了他去。
轉了幾道彎,進了高牆飛簷琉璃瓦的華貴大宅,蘇小邪更是洋洋自得,大搖大擺的請慕容境往偏廳去喝茶。慕容境搖了搖頭:「你該請我去正廳坐。」
蘇小邪疑惑,這人未免端架子端的太過了吧:「你倒說說理由。」
慕容境微微一笑:「很簡單,因為,我、是、你、相、公。」
第二章
十七年前
煙花四月,西湖舟上,一個溫柔女子正倚靠愛人懷裡,春風拂面,桃花新粉。
「你說,這一個是男是女?」女子撫著微微凸起的小腹問丈夫。
男子敦厚一笑:「什麼都好,只要你喜歡。」
女子櫻唇翹起,淡紅了雙頰:「哼,口是心非的傢伙,若不是先有了賀兒,你才不會說的這樣輕巧。」
男子輕輕摟住女子肩膀,嗅她發間清香,低聲道:「若不是先有了賀兒牽制著,母親大人也決不肯放咱們出來散心。還是該感激這小子的。」
女子卻被岸上的什麼情景吸引住了視線,一時之間竟然看的聚精會神。男子循著她的目光仔細察看,不料也被岸上奇怪一幕驚的目瞪口呆。
只見那岸上,一個紅嫁衣的女子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一位公子哥模樣的人,兩個眼圈紅紅的,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而那公子哥委實輕佻,腳下走的飛快,眼光卻一再偷瞄身後女子,顯然有欲擒故縱之嫌。女子大概以為公子哥對自己有意,愈發跟的緊湊。公子哥卻竄的更遠,根本不讓女子近身。
女子傷心之餘,雖不肯放棄,但步子已然趔趄,明顯支撐不了多久。船上女子看不過眼去,低聲問丈夫:「你說這男子是不是忒過分了?居然拋下新娘子?!」
她丈夫琢磨半晌,搖搖頭道:「我看不像。倒像是他騙了別人家的娘子,事後又不肯認。」
「啊?!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薄倖郎!」船上女子聞言怒火中燒,無意中竟將手拍向了自己的肚子。她丈夫看的焦急,趕忙攔下她的玉手,吩咐船家靠岸,看起來他若不管此事,娘子非得氣壞身子不可。好在他在家鄉素來有些和藹名氣,勸架應當不成問題。
剛一上岸,便正碰上那薄倖郎要衝上小船,借此脫身。男子將其一揪,和顏悅色道:「這位兄台,那是我家的船,不外借的。」
公子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轉而就要去登別家的船,卻見男子並不放手,這才開口:「你,鬆開。」
男子暗暗歎氣,心道這公子哥大概家境優越,被寵溺過頭,竟不懂禮貌二字。眼見那紅嫁衣的女子已經趕到,手下一鬆,追問道:「公子要遠行,好歹帶上家眷哪。」
公子哥一瞥那女子,望見妖孽一樣惶恐躲閃,口中已是不擇言:「什麼家眷?我不認識她!」
女子見狀,嗚哇一聲大哭出來,驚了一岸的人:「你這昧良心的東西,人家都是你的人啦……你居然說這種鬼話,你還是不是人?!」果然是癡心女子負心漢,眾人一致忿視公子哥。
公子哥一見招惹了眾人大窘,有些底氣不足:「我憑什麼要理你?你……你不就是拿繡球砸了我的頭嗎?」
旁人一聽更怒了,心道繡球砸中了頭就等同於定親,這小人居然不認賬!委實可恨!於是紛紛抄了傢伙,圍觀上來,預備有所動作。公子哥一看,心裡發了慌,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向誰辯解,只好沖新娘子:「早跟你說了,大爺我賣笑不賣身的……」
話音未落,已經有魯莽船家抄了傢伙走到近前,眼看就要痛揍他一頓。公子哥哎呀呀慌了手腳,趕快躲進男子身後,求救道:「兄台救我呀。」
兄台淡淡看他一眼:「你可知錯?」
「啊?」公子哥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答對,「那個……這個……我有什麼錯?」
「這位兄台覺得大家不可能本著道義和德行對他有所約束,大家請便。」男子拍拍手,招呼眾人。
「哎呀,你害我!」公子哥嚇出一頭冷汗,「我可跟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如此坑我?!」
「始亂終棄者,人神共憤,天理不容,公子做過什麼,心裡清楚。」
「我……我做過什麼?我什麼也沒有做過啊。」公子哥居然紅了眼圈和鼻頭,據理力爭,「是她舉了十來斤的繡球砸暈了我,硬把我抬進洞房逼親的!」
一石擊破水中天,嚇煞一干圍觀人等。男子半信半疑的又看那新娘,卻只見梨花帶雨、弱柳扶風,怎麼看都是弱女子一個,隨即又轉向公子哥,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怒道:「佔便宜不說,居然還賴帳給女人家,虧你還是堂堂男子漢!」
公子哥再要說話卻是萬萬不能夠的,周圍慷慨激昂之士愈來愈多,個個吹鬍子瞪眼,大有要將他生吞活剝之勢。公子哥見態勢不妙,急忙要溜,不想被個已經走到跟前的船家一把鎬住,三拳兩腳就招呼上去。一個領頭,大家紛紛擁上,將那公子哥團團圍住,你一棍我一棒,打的那人殺豬般的嚎。
新娘子在圈外哭的更凶:「別打了,你們別打了,他雖有錯還是我相公……你們把他打壞了,叫我如何是好?」
船上下來的女子將她拉在一旁安撫:「莫怕的,他們都不是壞人,又與你相公無仇,打他無非是叫他將來記得對你好……也是,怎麼打了這麼久?相公啊,你也說道說道。」
她相公也覺得暴力並非解決事件之根本,匆匆喊了聲「停」,招呼眾人道:「這小子定然知道錯了,大家先饒過他性命是真的。」
有人便問:「你是誰?我們為什麼要賣你面子?」
男子微微一笑,頗有幾分儒雅氣質:「在下不才,鄙姓慕容,家住蘇州城西,潭飛書院。」
有人識的這名號,停了拳腳:「原來是蘇州慕容家先生,失禮失禮,既然您說了話,咱們也就先饒了這鼠輩,但他總該給大傢伙個交代才是。」
公子哥捂著肚子,肚子不疼便背上痛,急忙又去摸背,放開了肚子偏怕有人再打,連連又去護,一時間方寸大亂。新娘子適時衝上前來,一陣哀號,口口聲聲念相公長相公短,相公不好自己如何活下去之類之類,念叨的鐵石心腸也要軟塌,方才揍人的也尷尬起來,紛紛退後躲避。似乎怕了一個哭泣女子。
公子哥被打的只剩哎喲的氣力,辯駁的話是半句也吐不出,慕容家先生只好做好人替他應聲說,定然不做負心之輩,否則天理昭昭,他也無處藏身。眾人不依,仍要公子哥說話,公子哥著實怕了,除了點頭作揖,已是不敢多言一字。大家這才散了去。臨走還有人不依不饒的拎了棍棒嚇他一嚇。
公子哥生來嬌貴,哪受的了這等委屈,強忍到眾人散盡了,才發洩出來,一股怨怒都堆在新娘子身上:「走開!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慕容家先生還未走,見到此情此景饒是憤恨,旁邊慕容家娘子更是顧不得禮教,淬了那公子一口:「我只聽過有人屬黃鼠狼,卻還真沒見過,今日裡才算是見了!妹子,來,跟姐姐去,就不信還沒人管的了他?!咱們見官去!」
一聽見官兩字,公子哥才無措起來,忙上前攔住二人,告饒道:「娘子莫去莫去,我、我、我改就是了。」
慕容家先生奇怪這公子哥變臉如此之快,但也未多想,勸解道:「浪子回頭金不換,改了就好,帶你娘子回去吧。」
公子哥卻又犯起愁來:「我……我不要回去,去當倒插門,我不幹!」
新娘子見他還是不願,叫了聲慕容家姐姐,一抹眼睛又要下雨。慕容家娘子最是心軟,尤其見不得女子受人□,當即眼色使給自己相公,叫他想辦法,慕容家先生素以和氣聞名,勸駕倒也不少,可實在不知道如何勸人倒插門去,只得說道:「不行,還是見官吧,讓父母官來定奪……」話音未落,公子哥又告起饒來:「莫要莫要,我日後還打算青雲直上,可不能留下一星星點臭名聲的,絕對不可……」
「那你預備怎樣?」慕容家先生仍然很好脾氣。
「我……我……大不了娶她便是。」公子哥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耷拉下腦袋。
「不光要娶她,還要待她萬分的好。」一個陌生聲音忽然插入。眾人抬眼看去,只見一個白髮白鬚的古稀老人慢步走來,「無量天尊,貧道雲遊四海,今日路經此地,竟見到一樁天賜良緣,甚妙甚妙。」
公子哥高舉雙臂大聲嚷嚷:「什麼天賜良緣?!我是被逼的!」
那老道施禮道:「公子莫要驕躁,貧道並非說你,說的乃是這位夫人腹中胎兒。」枯指一抬,直向慕容家娘子。
「哦?果真?」慕容家先生大喜過望,雙手一捧,施了個禮,「但不知我家小孩與誰是天作之合?」
「他家後人。」一指公子哥,老頭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緩了半天,才又道,「公子是否姓蘇?」
公子哥臉色大變,呆站了一會才想起問:「你如何知道的?你到底什麼人?!」
道長一拈長鬚,超然道:「蘇公子家住陳州,對否?」
公子哥這下可實實在在把老頭當了神仙,整了整衣冠,端端正正的行了大禮:「請先生指點。」
「嗯,這個麼,好說好說。」老頭一使眼色,公子哥這邊已經遞上了一方銀兩,老頭假意推托了半晌,最後無奈收下,續道:「我也是半夜觀星相察風水,看出今日有此良緣一段才從廬山趕來。念在你們心誠,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我家的是男是女?」
「慕容家前世積德,今世必然人丁興旺子孫滿堂。」
「這麼說,我家是個女娃?」新娘子抹乾了眼淚,也好奇問道。
「呵呵,貧道算出她是個如夫人般清秀之人。」老頭又伸手,這回輪到慕容家上供。
「真是天賜!」
「既然如此,咱們今日就趁機定了這親事如何?」慕容家夫人興高采烈提議。
「好。」
「我也正有此意。」
「煩請道長給做個大媒。」
道長又拈鬚,銀子又上手,這次是媒紅的紅包:「好說好說,貧道我最喜成人之美。」
人間四月,楚天際蘇堤旁,一段玄妙姻緣就此成就。
兩家人歡天喜地,相攜到酒樓擺定親宴時,誰也沒瞧見,道長已經順手將方纔群毆混亂中偷的蘇公子的折扇和印章等物,一併拋進西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