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伯爵府的時候,伊利斯有些不太適應地環顧著四周,這次他是從正門出來的,身上換上了一套比較正式的禮服,本來艾瑞克有很多設計,但是伊利斯執意要穿和他一樣,式樣簡單,沒有任何修飾的暗色套裝。
「可是我還是喜歡看你穿得華麗一點,讓我感到過去的好時光又來臨了。」艾瑞克有些惋惜地順從了他的意見。
腦子裡靈光一現,伊利斯衝口而出:「好讓你再笑話我是個會走路的聖誕樹嗎?」
說完之後他吃驚地瞪大眼睛,是什麼時候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好像也是這樣,是情人間甜蜜的鬥嘴,可是他不是不記得了嗎?難道,真的是自己忘了?
艾瑞克沒有注意他的異常,專注地從手上褪下一枚鑲嵌著大藍寶石的家族戒指,拉過他的手給他戴上:「喏,戴著,我要讓大家都看見,你是我的。」
對於他的佔有慾伊利斯只是微笑了一下,的確,他以平民的身份出現在宮廷裡,是需要有個強有力的保護人,對於宮廷裡的勾心鬥角,他再清楚不過了。
本來王太子度完蜜月回來,艾瑞克見過妹妹就要陪他到鄉間城堡去的,但是,剛成為王太子妃的伯爵小姐很堅決地要求哥哥把伊利斯帶進宮廷覲見。
這就是伊利斯現在出門的原因,四匹高頭大馬拉著的豪華馬車已經在等著了。
艾瑞克讓他先上了車,自己坐在靠門的位置,在別人面前,他始終保持著那不怒自威的嚴肅表情,只有伊利斯才享受過他的溫柔呵護。
「記著我的話,」他叮囑伊利斯,「等會兒我妹妹無論說什麼,你都不要放在心裡,我會和她說話的。」
伊利斯無奈地看著他:「艾瑞克,她是太子妃啊,是這個王國裡地位第二高的女性,你不要認為她還是那個可以被你按在膝蓋上打屁股的小女孩。」
艾瑞克哼了一聲:「我還後悔她小時侯少打了呢!現在的她太任性了,如果她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你不用再忍,我帶你馬上走就是。」
伊利斯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手:「這是王家覲見,你以為是什麼?可以說走就走的嗎?」
「不管怎麼樣,反正要是她要為難你我就不會在乎什麼禮節。」艾瑞克斷然說,反握住他的手。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伊利斯訝然地說,「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嗎?採石工啊,我的牆壁比大理石還要結實呢。」
艾瑞克也不禁笑了,寵溺地把他摟進懷中:「不要擔心,無論她說什麼,明天我們就回鄉下去,在那裡沒有這麼多的事情讓你煩心了,正好休養一段時間。」
伊利斯歎了口氣:「又來了,艾瑞克,我早說過了,就算這五年我過的日子是……平民化了一點,但是也吃得飽穿得暖,你別老看得我像是飢寒交迫一樣,這麼愛擔心可不是你的作風。」
艾瑞克輕哼一聲:「你還不是一樣,我跟你說我是去參加皇家騎士團的駐防,你眼淚汪汪地拉著我的袖子就像我要去做苦力一樣,還反覆地念叨:「你的口糧夠吃嗎?晚上會不會凍醒?我多加條毯子給你好不好?」真是的,你想害我成為全團的笑柄啊?」
伊利斯縮進他懷裡,不是為了害羞,而是恐懼。
他根本不知道艾瑞克在說什麼?他說的是自己嗎?就算是失憶,總該留下一些些的印象吧?可是他沒有,一點也沒有,所有艾瑞克和他的情話,他都像是第一次聽說。有時候他不得不想:是否真有一個和他面貌一樣的人用他的名義和艾瑞克談情說愛了呢?
馬車噠噠地駛進王宮氣派的院子裡,僕人下來打開了車門,艾瑞克先下來,不顧周圍好奇的目光,伸手把伊利斯扶下來。
濃綠的草坪環繞著白色的宮殿,造型優美的樹叢點綴著庭院,中心是三組表現女神和騎士故事的大理石雕像噴泉組,一串串噴撒在空中的晶瑩水珠在秋天金黃的太陽光照射下象神灑向人間的珍珠。
伊利斯掃視了一眼周圍,庭院裡三三兩兩地散佈著等待覲見的貴族,都遮遮掩掩地向這邊看著,他在心裡微笑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跟隨著艾瑞克走向了覲見專用門。
頭戴銀色假髮,神色嚴肅的王宮侍從恭謹地拉開門:「伯爵大人,王太子妃殿下正等著您的到來。」
艾瑞克忽然猶豫了一下,轉身對伊利斯說:「你先在這裡等一等,我進去和她單獨說幾句話。」
伊利斯的眼睛透著疑問,艾瑞克壓低聲音說:「不要擔心,我只是囑咐她一些事情,脫下王冠她也只是個孩子而已。」
「好吧。」伊利斯點點頭,畢竟他們是兄妹,多日沒見了,總有些話不想讓別人聽見。
「你就在這裡等我,別亂跑,」艾瑞克不放心地把他拉到走廊的窗戶前,「看看風景什麼的,我馬上就回來接你。」
「知道啦。」伊利斯笑著說,「我又不是沒來過這裡,還會迷路嗎?你去吧,讓王太子妃久等可很失禮。」
艾瑞克看來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但沒說什麼,快步跟著侍從走進了裡面。
伊利斯出神地看著透明的玻璃窗外如畫的景色,真是恍如隔世啊,以前他經常在王宮裡出入的時候,從來沒有靜下心來看看風景,甚至還偷偷埋怨過王宮的裝潢太過華麗,沒有藝術的美感,可是現在呢?
他輕笑一聲,背後從王太子覲見室的門口傳來了腳步聲,是什麼人覲見結束了吧?他沒有回頭,也根本不關心。
「真是天大的驚喜啊!這不是伊利斯嗎?」一個大驚小怪的聲音說。
伊利斯皺起眉頭,不得不回身看看這無禮的傢伙是誰,一個穿著華麗,像只火雞奓著翅膀般的瘦高個站在面前,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
好像有些眼熟,不過,是誰呢?
「看到你重又回到宮廷真是件高興的事啊,今天真是重逢的好日子,」他裝模做樣地整理著根本不亂的領花,「畢竟是老同學了嘛,為你高興啊。」
腦子裡閃電般地想起來了!是一個討厭的傢伙,德諾司男爵,從前象哈巴狗一樣跟在他和幾個地位較高的同學身邊,極盡諂媚之能事,現在就毫不留情地來落井下石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男爵大人。」心裡很不舒服,但是表面的禮節還是不能少的,伊利斯敷衍地說。
「怎麼啊?稱呼我男爵大人?哦,對了!你的爵位已經被剝奪,費司南這個姓已經不是貴族了嘛!」他恍然大悟地敲著額頭,「那你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平民了?平民見到貴族不是該行禮嗎?我差點忘了呢!」
伊利斯微笑著,果真彎下身去行了一個標準而優美的鞠躬禮:「是的,男爵大人。」
本等著看好戲的德諾司男爵尷尬地咳了兩聲:「咳咳,不必啦,老同學了,這麼客氣幹什麼……我剛才是和你開玩笑的……對了!」他忽然又有精神了,「平民不允許進入王宮,是誰帶你來的?」
伊利斯平淡地回答:「是德拉威伯爵大人。」
「啊!這麼說傳言是真的了?」德諾司男爵做出扼腕痛惜的樣子,「當我聽到謠言的時候,還和那些傢伙爭辯來著,沒有想到啊,你果真是這樣子的人!唉!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啊……」
「能不能請大人明示,我是哪樣一種人呢?」伊利斯有意問。
德諾司一副正中下懷的樣子:「還用說嗎?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不是被德拉威納為男寵了嗎?」
伊利斯皺皺眉頭:男寵嗎?消息傳的還真快呢。
「噯噯,你不用解釋!我明白!我都明白!」德諾司男爵看上去比他還要痛心疾首,「你是沒有辦法的!他是想要報復你,因為你父親對他家做的事,他恨你恨得要死,就用這種辦法來報復,像德拉威那個人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的,讓我吃驚的是你啊,伊利斯,你不是一向很驕傲的嗎?我原以為你被他抓住之後也會保持你一貫的驕傲而引頸就戮哩!這樣才符合你公爵繼承人的身份嘛,何必要出賣自己的身體呢?就這樣苟且地活著是你的選擇嗎?我是怎麼也不會想到的啊!伊利斯,靠出賣自己身體活著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他眼睛閃閃地盯著伊利斯,等著回答。
「我的身體一向很健康,五年來我做過很多工作,每一種工作都是要出賣自己的身體,也就是勞力的,我幹的都很好,靠自己的身體來賺取自己生活需要的錢,沒什麼不對。」伊利斯平靜地說。
「是這樣啊?」德諾司逼近他,「那麼,我也請你到我家裡去『工作』一下好不好?伊利斯?」
「抱歉,我現在還有約在身,如果哪一天我的工作丟了,我將很感謝男爵大人給我的工作機會,」伊利斯淡淡地說,「我幹過捕鼠工,拆屋子的匠人,殯葬工的挖墓人,還有殮屍後的清潔工作,不知府上需要哪一類的服務?」
德諾司男爵的臉由白轉紅再轉青,終於忍耐不住地怒罵一聲:「你這該死的混蛋!」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11
就在他的手即將扇到伊利斯的一剎那,有個威嚴的聲音冷酷地在他身後響起:「能問一下你在這裡幹什麼嗎?德諾司男爵?」
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佯裝去摸自己的鼻子:「啊……我在和伊利斯敘敘舊,畢竟是同學一場了嘛,我很關心他的近況呢。」
艾瑞克板著臉從他身邊過來,保護性地擁住了伊利斯的肩膀,冷冷地說:「真是費心了,不過,不敢勞駕你,我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伊利斯微笑著落井下石:「男爵大人很熱心地要在他府上為我找一個工作,我們正談著細節。」
艾瑞克的臉色更難看了,冷哼一聲,連告別的話都不說,擁著他大步離去:「走吧,太子妃現在能見你了。」
德諾司男爵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悻悻然地看著他們走了。
吉尼亞的王太子妃,正是十六歲的妙齡,和哥哥一樣的黑髮黑眼,輪廓卻秀美得多,穿著正規的王家禮服安靜地坐在那裡,美得就像一幅女神的畫。
艾瑞克草草地鞠躬:「太子妃殿下,我如約帶費司南先生覲見。」說著直起身子,含有深意的眼睛直盯著她。
太子妃漫不經心地扇著象牙的小扇,和藹地招呼伊利斯:「很久不見了,你身體還好嗎?」
「是,多謝太子妃殿下關心。」伊利斯生硬地說。
太子妃伸了伸舌頭,忽然對艾瑞克翻了個白眼:「哥哥你也真是的,這樣看著我, 怕我把他吃了嗎?」
幸虧房間裡沒有陪同的女官,否則一定會嚇得暈過去。
伊利斯也吃驚非小,艾瑞克倒像是習慣了,冷冷地說:「人我帶來了,你也看過了,我們可以走了吧?」
說完他捉住伊利斯的手就要離開,太子妃漲紅了臉,精緻的五官即使在生氣的時候也很漂亮:「真是無禮!人家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呵呵。」艾瑞克深邃的眼睛望向她的臉,「要不要我教教你真正無禮的事?」
太子妃皺起了清秀的眉毛,差點把手中的扇子朝他扔過來:「你再說!」
「好了!」艾瑞克不耐煩地說,「還有什麼話你快說!我們的時間寶貴得很。」
「我知道,要回鄉下去嘛。」太子妃酸溜溜地說,「哼,本來我也可以在國外悠閒地度蜜月,兼國事訪問,是為了誰的事才連夜趕回來的呀?」
說著,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穿著白緞禮服鞋的小腳還狠狠地一跺。
「怎麼?」艾瑞克挑高眉毛,「我還該感激涕零了?尊敬的太子妃殿下?」
「嗯,」太子妃高傲地昂起小小的下巴,「免磕頭。」
艾瑞克冷哼著,和她一模一樣地昂起下巴:「可惜抱歉了,我不領你的情,無論是你的意思還是王上的意思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有他一個而已。」說完他伸手摟住伊利斯的肩,充滿了佔有的意味。
伊利斯五味雜陳地垂下了眼簾:原來,他的事已經傳到了宮廷,甚至,還驚動了國王……
「哎呀,哥哥,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因為國王陛下居然對你的事沒有反對的意見,他只是笑著說了一句:『還真像是德拉威伯爵做的事。』就算了,他不反對我才感到不對勁的。」
「是嗎?」艾瑞克不以為意地說,「他的意見,我本來就不打算放在心上,既然他贊成,那麼好極了,我也想他會這麼做的。」
「為什麼?」太子妃困惑地問。
「很簡單啊。」艾瑞克冷笑著,「他當然不想我的勢力進一步地擴大,而遏制我的最好方法,就是讓我不能留下子嗣!」
他的手握緊伊利斯的肩,「我愛的是伊利斯,這樣如果我死了,德拉威家的勢力就不會擴大,而你,我親愛的妹妹,正是我的手下效忠王室的最好理由……如果他反對,我倒不知道會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艾瑞克烏黑的眼睛散發出霸道的威嚴氣勢,伊利斯頭一次有心旌搖動的感覺,他覺得艾瑞克彷彿正為了他和全世界宣戰!
是啊,他是自己的情人啊……
「既然這樣,那就隨哥哥你高興吧。」太子妃歎了口氣,「我不當太子妃也無所謂,只要你過得好就行了。」
「傻瓜。」艾瑞克露出了兄長的慈愛面容,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頭髮,「你這樣說,溫和的王太子殿下會傷心的,我也只希望你過得好啊,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答應王太子的求婚的?」
太子妃撒嬌地抱住他的手臂:「他當然對我很好,好得有時我都以為是做夢那麼的幸福哪,可是哥哥,宮裡真的有些悶呀……你說要回鄉下,我也很想再像從前一樣住在那裡,每天釣魚,採花,野餐……比在這裡接見大臣好過多了。」
「那是因為你現在成了王太子妃,將來的王后,有些事情是不可以任性的,這是你的責任,明白嗎?」
太子妃點點頭,做個可愛的鬼臉離開了他,重新坐得很端莊的樣子,輕咳一聲:「那麼,伊利斯卿。」
伊利斯默默地鞠躬。
「我哥哥就拜託你了,」太子妃嚴肅地說,「他這個人啊,表面上看起來雖然強勢得很,掌握著大權,硬得像穿著騎士的盔甲,冷得像北方雪原的石頭,還很急燥,但是他的心還是很脆弱的,尤其是面對感情……所以,請你耐心地對他。」
一旁的艾瑞克早已聽得青筋暴露,忍無可忍地說:「說完了沒有?!」
太子妃又賞他一個白眼:「最後,祝你們幸福。」
艾瑞克心裡感動臉上卻沒有絲毫表現:「囉嗦!我們不需要你的祝福!要找的話還不如去找大祭司來得虔誠!」
「哥哥你還真是愛鬧彆扭耶!」太子妃終於冒火地把扇子朝他扔了過來,「就不會說句謝謝嗎?」
艾瑞克一手抓住扇子,另一手抓住伊利斯,大聲說:「謝謝太子妃殿下的賞賜,覲見就此結束,也祝太子妃殿下幸福!我們走了!」
說完他拉著伊利斯就往外走,背後傳來太子妃的跺腳聲。
一直到坐進馬車裡,伊利斯都在微笑,平和的微笑,艾瑞克注意地盯著他看,終於問:「笑什麼?」
「啊?」伊利斯轉臉看著他,不明白地問。
「你啊,不用在意我那個妹妹。」艾瑞克細心地拿起墊子下的毛毯給他蓋在腿上,「我父親出事的時候她還小,跟著我母親在流放地過了幾年,後來借助別人的力量回到鄉下去住,那時侯我在皇家騎士團服役,也沒有想到將來會有一天能重新得到爵位,所以她基本沒有接受過什麼貴族小姐應該接受的教育,很任性。」
「不,我覺得太子妃殿下人很好啊。」伊利斯發自內心地說,他自己是獨子,卻也在社交場上看多了兄弟姐妹之間的爾虞我詐,虛偽冷漠的親情一直是貴族家庭特有的產物,但是艾瑞克和他妹妹之間就完全不一樣,可以明顯地感到他們之間濃厚的兄妹感情。
「那麼,你在笑什麼?」艾瑞克專注地盯著他的眼睛,伊利斯避開了他:「有說我不可以笑嗎?」
「伊利斯。」艾瑞克輕歎一聲,抓住他的手,溫熱的手掌把伊利斯的手完全包了起來,「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呢?我愛你啊!你所有的感覺我都想和你分享,如果你在擔心什麼,為什麼不對我說呢?我不想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想保護你!愛你!你不明白嗎?在我們中間,仇恨是那麼重要嗎?」
伊利斯無言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說:「艾瑞克,放了我吧。」
(啊啊!真想斷在這裡!不過某A更壞心!)
艾瑞克神色沒變:「你說什麼?」
「放了我吧,艾瑞克。」伊利斯還在微笑著,眼眶中卻逐漸積聚起閃亮的淚水,「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了,五年了,什麼都會變的,你對我很好!你愛我!可我無法回應你的愛,我不是你愛的那個伊利斯了!」
艾瑞克的眼睛慢慢沉鬱下去,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她決沒有說什麼,那麼,是那個在走廊上說話的傢伙了?」
伊利斯詫異地看著他。
「他和你說了什麼?沒關係,我不想知道,明天的這個時候他將再也無法在吉尼亞立足了。」艾瑞克淡淡地說著,彷彿在處置牲畜一樣地簡單。
伊利斯模模糊糊地想起來,急忙說:「不是!不是他說了什麼……」
「那是什麼?!」艾瑞克激烈地叫,「好好的你怎麼又說起來了?我們來之前不是說好明天就要去鄉下的嗎?你不是已經接受了我的愛了嗎?五年了什麼都會改變,但我對你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我什麼都得到了!爵位!家產!財富!權力!人們的羨慕與敬畏!可是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想變得強大,只因為我想保護你!想愛你!可是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再接受我呢?就因為我逼死了你父親嗎?我父親也死在你父親手裡,我從來沒有怨過你啊!」
他陡然地住了嘴,低沉地說:「原來,你還是後悔了嗎?對以前的事情……你還是後悔了嗎?」
「不是!」伊利斯慌亂地反駁,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事又怎麼談得上後悔呢?他根本不記得艾瑞克愛他了啊!
艾瑞克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又耐心地問:「那麼,為了什麼?」
伊利斯知道不說他肯定不會放過自己,猶豫了半天,開口說:「艾瑞克,你現在的地位來之不易,德拉威家族在你的手上重振,像你說的什麼都有了,你真的要放棄嗎?一個家族無論怎麼強大,沒有繼承人還是遲早會沒落的。你不能為了我……」
「我能!」艾瑞克斬釘截鐵地說,「德拉威家族已經滅亡過一次了!如果我不能成功,它就再也不會出現,現在我成功了,德拉威家族在我的手中振興,也可以在我的手中滅亡!我根本不在乎!」
他的目光溫柔地轉向伊利斯:「再說,有繼承人而沒落的家族也有吧,反正每個家族,每個姓氏都有滅亡的一天,就連這個王國也是一樣,我們何必為了這種身後事而耽誤一生的幸福呢?」
伊利斯猶豫著:「可是,你是因為我……我的心裡很亂,我覺得我不配得到你的感情……」
「配與不配,是我說了算的。」艾瑞克以一貫的霸道說,「我認為你是值得我拿一切來換的無價之寶,如果今天國王要我用我有的一切來換取你,我也會答應的!」
他摟緊伊利斯:「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再胡思亂想!」
伊利斯放鬆地靠進他懷裡,心裡還是沉甸甸的不舒服,真的就這麼跟他走嗎?為什麼心裡總是有罪惡感?他真就可以放開一切,跟著這個聲稱愛他的男人走了嗎?未來的歲月裡,他是不是永遠要背負著這種罪惡感呢?
神啊,請告訴我該怎麼做吧。
他下定了決心:「艾瑞克,我想去做個禱告。」
「禱告?行啊。」艾瑞克有些驚訝但還是沒有阻止他,「你想去請哪個祭司來呢?我一向和這些聖人不太來往。」
「不!不要找祭司來。」伊利斯搖著頭。
「大祭司的話……得我們上門去,而且太急了還不一定有空。」艾瑞克開始擔心了,「非得今天去嗎?」
「我只要做個禱告,不用驚動那麼高貴的人。」伊利斯幽幽地說,「只要找個神像所就行了……」
位於貧民窟附近的神像所是宗教建築中最小的一種了,只有始終是初級得不到晉陞的聖徒才會住在這種地方,為這些幾乎被神拋棄的可憐人努力地提示著神的存在和神的恩典,可是實際上,某些聖徒的某些行為連人都不能原諒,更別說是侍奉神了。
但是,這座神像所裡的聖徒顯然是個異類,窄小的建築外表相當乾淨,石子路上連一根雜草都沒有,既然不是教團出的錢,那就是裡面住的聖徒親力親為了。
門打開了,一個穿著聖袍的褐髮男子走了出來,溫和地說:「有什麼事嗎?」
「喬瑟聖徒。」伊利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打擾了。」
「啊,是伊利斯啊,」喬瑟聖徒和藹地笑著,「上次講道的時候沒有看見你,我還以為你搬走了呢。齊美拉好嗎?」
伊利斯含糊地點點頭:「如果不麻煩的話,我想做個禱告。」
「歡迎歡迎,對於那些向神靠攏,渴望得到神的安慰的孤單靈魂,神的大門永遠是開著的。喬瑟側過身子讓出道路,又對艾瑞克說:「這位兄弟,你也一起嗎?」
從剛才開始,艾瑞克就一直認真打量著這個聖徒,半舊的聖袍洗得十分乾淨,穿得也很整齊,褐色的長髮溫順得像主人的笑容一樣,整個人散發出溫和安詳的氣息,沒有絲毫的危險感覺。
他真是一個聖徒,而且比他見過的許多高級祭司還要莊重得多,艾瑞克不禁對他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有些好奇。
伊利斯瞥了一眼艾瑞克:「不,他不進去。艾瑞克,你先回去好嗎?我想和喬瑟聖徒好好談談。」
艾瑞克知道他有話不想讓自己聽見,遲疑了一下說:「我和馬車就在街口等你,時間沒關係,你慢慢禱告吧。」
他略微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沿著小石子路走開了。
喬瑟聖徒關上大門,和伊利斯走入幽暗的祭壇,點燃了一根蠟燭,然後站到神像前,伊利斯靜靜地跪了下來。
「我親愛的伊利斯兄弟。」昏暗的燭光下喬瑟聖徒的聲音還是那麼悅耳沉穩,「你有什麼事情要向神禱告呢?」
伊利斯忽然感到嘴唇發乾,他低下頭:「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聖徒……我--有一個人愛上了我。」
「啊,這本來是值得稱道的,伊利斯兄弟,因為神鼓勵我們彼此相愛,你是想說你已經有了家庭嗎?」
「不是的,聖徒,他是個男人,是一個男人愛上了我!」
伊利斯沒有聽見回答,詫異地抬頭看去,喬瑟聖徒的臉還是那麼溫和,只是有一些失神的樣子。
「聖徒?喬瑟聖徒?」
「啊,這個……神沒有禁止同性之間的愛慕,但是,伊利斯兄弟,你覺得這樣好嗎?你自己的本心是如何的呢?」
伊利斯吶吶地說:「我不知道,聖徒,我想他確實是對我很好,是愛我的,而他是個很有身份地位的人,我如果答應了他的感情,勢必對他有不好的影響,還有我的妻子,也會受到傷害,聖徒請告訴我,我應該依照自己的心去和他在一起,還是為了他和我的家庭和他分開?」
「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喬瑟聖徒輕柔地說,「這個問題連神也不能回答。」
伊利斯垂下了頭:「是嗎,聖徒?」
「你的那位……愛人……就是剛才的那一位嗎?他似乎真是個地位很高的貴族。」
伊利斯有些奇怪,按理來說,神的代言人是不該關心這些俗事的,尤其是喬瑟聖徒,他從來對於貧富一視同仁,地位和財富不是他關心的事情,而且好奇地問問題更不該是一個聖徒的習慣,今天怎麼會追問起來?
心裡這麼想,嘴上還是說了:「是的,他是德拉威伯爵。」
「果然是大人物呢。」頭上傳來喬瑟聖徒溫和的聲音,「伊利斯,你可以不說了,今天我不想再聽下去。」
「聖徒?!」伊利斯驚訝地抬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喬瑟聖徒從聖袍的袖子裡取出的是什麼東西。
直到燭光反射到上面,刺到他的眼睛他才意識到:那是一柄閃亮的短劍!
喬瑟聖徒的臉還是那麼溫和,笑容還是那麼和藹,只是聲音裡微微有了一些遺憾:「對不起,伊利斯,你回到神的身邊去吧。」
12
寒光一閃,劍刃在離伊利斯喉嚨不到一張紙的距離劃過,冰冷的寒氣激得伊利斯的皮膚上暴起了雞皮疙瘩,他被驚呆了,完全是身體的本能使他向後一仰,避開了致命的一擊!
燭光因為喬瑟聖徒的動作而劇烈地搖曳起來,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喬瑟聖徒溫和的笑臉看上去帶上了一些恐怖的色彩了,寬大的長袖行雲流水般地拂過面前,短劍直指倒在地上的伊利斯。
「真是可惜,你為什麼要躲呢?」他和藹地說,「如果你不躲的話,現在已經安靜地死了,回到了神的身邊,再也不用為俗世的感情煩心了,你為什麼不肯乖乖地去死呢?」
他衣袖一展,重又逼近伊利斯。
伊利斯的嗓子幹得連呼救都做不到,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步步進逼的喬瑟聖徒,慌亂地在地上爬著,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那個一向被人們尊敬的神的代言人喬瑟聖徒嗎?他為什麼要殺自己?他帶著那麼溫和的笑容來殺自己?為什麼?為什麼?!
神像所的地方很小,他狼狽地躲著,身上碰得疼痛不已,但還是躲不過去,喬瑟聖徒敏捷地搶先一步堵住了他的退路,把他逼到了門邊的死角,搖著頭說:「伊利斯,你到了神身邊就會明白,我所做的,是為了你好。」
說著,他再度舉起短劍,明亮的劍光一閃,直直地向伊利斯的胸口插去!伊利斯恐懼地看著他,心裡的某個地方被狠狠地貫穿了,他嘶啞地狂叫:「不!」
『砰』地一聲,門被踹開了!室外明亮的陽光流瀉進來,伊利斯和喬瑟聖徒的眼睛同時一花!
一個人影旋風般地衝進來,剛來得及伸出手臂硬擋住了喬瑟聖徒插下的短劍!鮮血四濺中他悶哼一聲,沒有受傷的手臂迅疾地一把將伊利斯推出門外,自己橫擋在拿著短劍的聖徒面前。
「艾瑞克!」伊利斯不能置信地叫。
艾瑞克沒有看他,戒備地盯著喬瑟聖徒,冷冷地說:「我一直在想,像你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安心呆在貧民窟這種地方,本來你是可以得到更高的地位的,然後,我就開始懷疑了。」
喬瑟聖徒臉上的微笑絲毫沒變:「一個侍奉神的人,是不該追求什麼人間的地位的,我只是盡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少廢話!」艾瑞克不顧自己手臂上的血在泉湧一般地流下來,暴喝一聲:「你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殺他?!你是早知道他要來還是有人指使你?奉勸你放下劍,你跑不了!」
街口的馬車和護衛隊列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騷動,一隊人馬分散著撲了過來。
喬瑟聖徒遺憾地收起了短劍:「今天的運氣不太好啊,那麼,再見了,德拉威伯爵,再見了,伊利斯,我們會有再見面的一天的。」
說著他的身子輕捷地拔地而起,寬大的聖袍翻飛著,像一隻大鳥一樣衝了上去,『嘩啦』一聲撞碎了裝飾著彩色玻璃的天窗,逃了出去。
艾瑞克暴怒地喊:「追!」
趕上來的侍衛們答應一聲,紛紛趕了過去,艾瑞克這才回身,焦急地抱著伊利斯:「怎麼樣?你受傷了嗎?」
伊利斯只感到一陣陣的眩暈,他看著艾瑞克的外衣袖子已被血染成了深色,而他還一點沒察覺,彷彿這傷這血都是在別人身上的一樣。
他吃力地說:「我沒事……你受傷了……」
艾瑞克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這算什麼!你沒事就好!」
「我……」伊利斯只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把臉埋進艾瑞克溫暖的胸膛裡,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廳裡的氣氛很沉重,儘管艾瑞克的侍衛和王都的警衛合力搜捕,還是被犯人逃了,貧民窟曲折的巷道對於逃跑的人實在佔有很大的優勢,他們忙了半天只好回來覆命。
「是嗎?他跑了?」艾瑞克鐵青著臉掃視了一圈站在他面前的手下,語氣和緩地說,「明天我會進宮稟報國王陛下,請求全城的搜捕,在那之前,你們下去好好準備。」
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的眾人紛紛鬆了口氣,一一告退。
艾瑞克撫了撫臂上的繃帶,醫生剛來過,伊利斯身上只有些擦傷和碰傷,沒有什麼大問題,他手臂上被縫了好幾針,縫完了還憂慮地告訴他,傷口深已見骨,當時又沒有止血,需要好好休息才能盡快痊癒,可是該死的!他哪有時間休息!不知為什麼有人要殺伊利斯!?以前他也說過不是嗎?他的好朋友,小酒館的老闆和活計……都要殺他!伊利斯得罪了什麼人嗎?不可能啊,他最大的仇人不就應該是自己嗎?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人恨他?在這個幾乎由自己掌握的國家裡竟有人要殺他最愛的人?!到底是誰!
「爵爺。」康華特出現在門邊,「您在休息前要喝點止痛的藥茶嗎?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用,我去看看伊利斯。」艾瑞克疲倦地揉揉額頭,「他今天受了驚嚇,一定睡不安穩。」
「可是爵爺您的傷……醫生說過……」
艾瑞克粗魯地揮手:「別聽醫生的,這點傷也死不了人!」
還有什麼比伊利斯重要呢?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寶貝啊。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伊利斯房間門口,小心地不發出任何聲音擰開把手,慢慢地往裡看去。
他只想看看伊利斯睡了沒有,但是落在他眼裡的卻是一張空蕩蕩的床!伊利斯不見了!
「該死的!」他狂怒地一腳踢開門,過去五年一直糾纏著他的噩夢又逼真地顯現在他面前!壓得他不能呼吸!他的伊利斯!他平生摯愛的人,再一次地躲開他了嗎?!他終於又一次失去他了嗎?!
艾瑞克喘著粗氣,像一頭怒獅一樣站在門口,牆角的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吸引了他的視線。
伊利斯瑟縮在角落裡,蒼白的臉從手臂中探出來,恐懼地看著他,身上是單薄的睡衣,他的樣子像極了被追獵的小動物躲在僅剩的安身之所,卻還恐懼著隨時會到來的獵食者。
「伊利斯!」艾瑞克的怒火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捨與擔心,他大步走過地毯,什麼也不想地跪了下來,一把抱住了他。
他把臉埋在伊利斯的頭髮裡,嗅著熟悉的清香,聲音在微微發顫:「你嚇死我了伊利斯!我還以為--以為你……」
「以為我逃走了?」伊利斯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失神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外面的什麼地方,「我能逃到哪裡去呢?我還能逃多久呢?」
察覺到懷裡人兒的異常,艾瑞克稍稍放鬆了手的力量,溫柔地安慰他:「你被嚇壞了對不對?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你,讓你嚇著了,我保證這種事情再也不會有下一次!好不好?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的。」
「保護我嗎?」伊利斯的嘴角上彎,構成一個奇怪的弧型,好像是在笑了:「是那種讓我放心,讓我能依賴的保護嗎?艾瑞克,你做得到嗎?或者說,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仍在笑著,眼淚卻奪眶而出:「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我相信我的朋友,相信神的使者,相信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我一直以為你才是我最大的敵人,是你在追趕我……在傷害我……我身後的追趕,夢裡的黑影……都是你……可是,你卻是我的愛人,而我熟悉的人,相信的人……卻都要殺我……都是的……他們都要殺我……為什麼?誰能告訴我?為什麼他們要殺我?」
連續不斷的打擊和驚嚇使他的意志徹底崩潰了,驕傲和自尊的面具在生死面前變得脆弱不堪,他痙攣的手指死死地抓著艾瑞克的衣服,像抓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全身都在顫抖著,咬著牙,從牙縫裡溢出幾聲微弱的呻吟。
「伊利斯,別怕別怕!」艾瑞克盡力安撫他:「我在這裡,我抱著你,保護你,無論是誰來都不能傷害你!」
伊利斯猛地推開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相信!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該相信什麼了!每個人都要殺我!為什麼?!這是怎麼了?!你說愛我,我卻想不起來!到底有多少事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是我要承受的?!我該相信你嗎?我曾相信過李奧,像相信自己一樣地相信他!我也相信聖徒,因為他是神的代言人哪!我難道連神都不能相信了嗎?可是他們還是要殺我!為什麼?為什麼?!」
「伊利斯!」艾瑞克又痛又悔地重新把他抱住,伊利斯在狂亂的情況下拚命地掙扎,拳頭重重地打在他剛包紮好的傷口上,他悶哼一聲,白色的繃帶上又滲出了鮮血。
艾瑞克顧不上自己,一心一意地對付著不停掙扎喊叫的情人,讓他在自己的懷裡安靜下來。
忽然,伊利斯彷彿力氣用盡似的不動了,就著艾瑞克抱他的姿勢乖乖地躺在他懷裡,艾瑞克正滿頭大汗地忙著,他一下子安靜下來,反倒嚇了一跳,緊張地喊:「伊利斯?!」
「是不是我只要乖乖地不逃就好了?」伊利斯自言自語地說,「我要是死在酒館裡,後面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受這麼多的苦了……是不是我只要接受命運的安排就好了?是不是我死在監獄裡就好了?那時我為什麼不死呢?為什麼還要這麼艱難地活著呢?我死了是不是對別人是一件好事呢?所以他們才想讓我死……」
他精神恍惚地說著,目光迷離地看著前方,好像對不准焦距的樣子。
艾瑞克越來越心驚,他覺得懷裡的伊利斯似乎正在離自己遠去,不是肉體的消失,而是精神,他彷彿看見伊利斯的靈魂正向著一個黑暗的深淵沉下去,永遠地離開他……
「伊利斯!」他暴喝一聲,不管不顧地抬起他的臉,粗暴地吻了上去,差點撞疼了自己的鼻子。
掠奪的舌尖不容分說地侵入了伊利斯緊閉的雙唇,四下探索著,撩撥著他的口腔內壁,吮吸著,引導著他的舌頭與自己更進一步的接觸。
伊利斯從恍惚中被逐漸喚醒,略帶驚慌地試圖將自己的反應掩藏起來,但是艾瑞克毫不氣餒地繼續努力,更溫柔地吻他,把自己的一腔柔情愛意全傾注在這個吻中。
「艾瑞克……」伊利斯慌亂地叫,從艾瑞克的眼中他真正看見了無法隱藏的愛情火焰,那火焰好像要把他吞噬燃燒一樣,讓他心驚,卻又有一些隱隱的歡喜,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和他的舌尖糾纏在一起。
直吻到無法呼吸,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艾瑞克抱起伊利斯回到床上,為他蓋好被子,低聲溫柔地說:「你什麼都不用想,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就會來了,我在你身邊陪你,沒有人能再傷害你,你再也不會做噩夢了,伊利斯,你是我最重要的寶貝,我發誓要保護你一生一世,相信我。」
他拿起伊利斯的手輕輕一吻:「閉上眼睛,乖乖的,不要怕,什麼都不要怕,我會在這裡陪你,一直都在,好不好?」
伊利斯終於嘗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安心滋味,彷彿可以真正依賴的人就在身邊,他終於可以睡一個沒有噩夢的覺了。
「嗯。」他小小聲地答應著,眷戀地看了艾瑞克一眼,聽話地閉上了眼睛,手還拉著艾瑞克的手不放。
「乖乖睡吧。」艾瑞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伊利斯漸漸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鼻息聲。
艾瑞克小心地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裡,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輕輕地關上門,臉上的柔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冷酷,還有一些凶狠。
「爵爺。」康華特盡職地等在門口,「您現在準備休息了嗎?」
「不,」艾瑞克狠狠地說,「給我照會一下王都警衛隊和龍騎兵,還有皇家騎士團,我要連夜發佈戒嚴令!出入王都的行人都要詳加盤查,所有的邊境崗哨加強戒備,沒有簽發的通行令,一律不許出境!」
康華特先是鞠了一躬表示明白了,然後問:「這是一項不得了的命令,爵爺,您確信現在就要執行嗎?」
「那當然。」
「如果幾位司令官大人問起爵爺您這樣做的目的,該怎麼回答?」
艾瑞克冷冷地一笑,眉間散發出霸者的威嚴:「就說我高興!」
13
「哥哥你也真是的。」年輕的王太子妃氣鼓鼓地坐在華麗的寶座上,不耐煩地撕扯著袖口精緻的花邊,「你就不能想個不那麼糟糕的理由嗎?」
艾瑞克的臉色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國王對於他在深夜下達的近乎戒嚴的命令頗有微詞,他只好臨時採用了康華特的建議,謊稱是接到密報有一群宗教狂熱分子打算裡應外合地刺殺王太子夫婦,所以才緊急行動。
於是愛妻心切的王太子立刻取消了一切曾答應的外出活動,把太子妃關在深宮,不許她出門一步,還加強了身邊的守衛,換句話說就是限制了她的活動,哪裡都不能去了!
「本來我可以去參觀畫展,或者去公園騎馬,德拉迦伯爵夫人的孩子洗禮我是教母耶,也不能去,現在更好啦,去花園散個步身後都有一大隊的人跟著,這還不是都是拜你所賜呀?」太子妃激動地跺腳,「你當然想保護你的情人,可是也要考慮到我的立場嘛!」
艾瑞克勉強地道歉說:「這次是我的不對,因為事出突然,只有這個借口了,反正過一陣子風聲過去就會沒事的,為了哥哥,你就忍耐一下吧。」
「才怪!」太子妃憤憤不平地說,「他現在睡覺都要放一把短劍在枕頭下,說是為了要保護我哩,誰要他保護呀!」
「那是。」艾瑞克藏住一掠而過的笑容,「如果真有人來刺殺你,那我倒應該為那個人擔心擔心。」
「哼!」太子妃顧不得他的諷刺,憤慨地繼續說,「最奇怪的是,他日夜憂慮,說我們王室從來沒有得罪過宗教人士,一定是有人以此為借口,其實後面藏著更大的陰謀什麼的,然後你猜怎麼樣啊哥哥?」
「怎麼樣?」艾瑞克心不在焉地聽著,他的一顆心早就飛回伊利斯身邊去了,早上走的時候他還沒起床,自己去和他吻別的時候他剛睡醒,帶些清晨的虛弱,微笑著回吻了自己。
他現在在幹什麼?早飯吃了什麼?有沒有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真想趕快回去把他抱在懷裡,緊緊地抱著,不讓他感到一絲一毫的恐懼,可以陪他看書,下棋,還可以在院子裡走走,總之,要不是對這個妹妹心存愧疚,他早就拂袖而去了,還在這裡聽她嘮叨。
太子妃精心修飾的發卷都在顫動,加重了語氣說:「他想到最後,居然認定是盧塔倫的蕾妮公主派人幹的!還要發出國書去質問,我拚命勸說才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要不然國書一發出去,那可就熱鬧了!」
「盧塔倫的蕾妮公主?」艾瑞克驚訝地重複了一遍,那是享譽四海的騎士公主,雖然盧塔倫的王族個個英勇善戰,但是她還是比較特殊的一個,十六歲的時候就組建了自己的騎士團,風頭十足。
「這位公主和你們有些過節嗎?為什麼王太子會想到她派人殺你們呢?」艾瑞克不解地問。
太子妃露出一個『你真笨』的表情:「因為先和他訂婚的是蕾妮公主啊!後來他甘願撕毀婚約來娶我,還親自到盧塔倫去請求她的,蕾妮公主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現在又想起來,說是蕾妮公主為了一雪前恥,派人來暗殺我了,哥哥你說他這都是在想什麼呀?蕾妮公主是個好人,我們去盧塔倫度蜜月的時候她還接待過我們呢,人家的目標是縱橫大陸的勇者,根本不想結婚,更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那個人喲,就是愛胡思亂想,硬說蕾妮公主嘴上不說,心裡卻很生氣,因為面子受損,還說什麼女人的報復心是很可怕的,自己不要的東西也不能落在別人手裡,寧願毀滅什麼的,我倒不知道他對女人瞭解得那麼清楚呢。」太子妃酸溜溜地說著,抬頭看看艾瑞克。
艾瑞克的心跳忽然很快地跳了幾下,他也抬起頭,直直地盯著太子妃,後者被他嚇了一跳:「哥哥你怎麼啦?」
「多謝太子妃殿下教誨,臣明白了!」艾瑞克用響徹房間的洪亮聲音說,接著胡亂地鞠了一躬,拔腿就走。
「哥哥?哥哥?!」太子妃驚愕地看著他的背影,奇怪地說,「我說什麼啦?」
王宮的侍衛和在路邊等待的伯爵家的侍從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向冷酷鎮靜得像座冰山的德拉威伯爵急三火四地從宮裡快步趕出來,連帽子都拿在手裡沒有戴,一頭鑽進了馬車,連聲命令:「回府!回府!」
車伕立刻吆喝了一聲,跟班們靈巧地跳上了馬車的後面,早已不耐煩等候的馬兒們晃晃修理整齊的鬃毛,小跑起來。
艾瑞克極力壓抑著心裡煩躁的感覺,自己怎麼會沒想到呢?所有的可能都想過了,秘密調查過幾乎國內所有的勢力,都沒有一點消息,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卻被妹妹的無心之言而提醒!
就像伊利斯所說的,他最大的仇人就是自己,因為自己的父親的死和他父親有著最大的關係,而逼死他父親,除掉費司南家族又是自己一手策劃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捨得讓他傷心,實在是當時的情勢他已無法控制,本來是兩個家族之間的權力爭奪戰,到了最後,突然王室插手了!由國王親自下的命令,查抄了費司南家族和所有相關的人員,他的伊利斯首當其衝被關進了監獄!
怎麼會這樣的呢?一直持中立態度的國王突然的加入使得費司南家族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所有的勝算都成了泡影,終於被連根拔起了,這樣的結局是自己無法接受的啊!
所以他才會苦苦尋找伊利斯,要用自己的一切來愛他,補償他,保護他,讓他幸福……等了五年,終於找到他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愛人竟然隨時有生命危險!
是誰呢?依照伊利斯的說法,這是第三次有人要殺他了,要殺他的人都是他最親近的人,那麼這些人在伊利斯的身邊已經有好幾年了啊!是被人收買嗎?或者是,他們一直都在準備殺伊利斯呢?
後一種想法使得他更不舒服了,而且,很難解釋為什麼這些人直到最近才想起來殺他呢?過去的幾年裡,伊利斯還不是毫無保留地在他們的刀口下嗎?
那就是說,在自己找到他的同時,也有別人找到了他,很可能是這個人監視的根本就是自己!一旦自己找到了伊利斯就開始行動了!買通了所有的人,接近伊利斯的人,他的呼救實際上是自投羅網!
多麼陰險毒辣的計劃,多麼陰險毒辣的人!
伊利斯有這樣的仇人嗎?
他本來以為是沒有的,可是他錯了。
今天妹妹提醒了他,女人的復仇是可怕的,是一種寧肯毀滅也不肯放棄的復仇心理!也許盧塔倫的蕾妮公主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會有別的女人是的。
伊利斯身邊的女人……他的未婚妻,費司南公爵用盡心思,從遙遠的冰雪王國奧威斯迎接來的貴族小姐,據說是有著神秘的力量,被譽為帕爾瓦河聖女家族的傳人,在國內的地位極高,連國王也只能在一年裡的祭典上才能見到她們,其地位和迪蘭西國聖殿教的聖女地位差不多,娶了這樣家族的女子為妻,就等於贏得了所有王室的尊重,從而費司南家族的地位將牢不可破。
可是,伊利斯是他的,艾瑞克不禁滿足地笑了,他為了抗婚,不惜和一向視他為掌上明珠的父親公開衝突,還被打了一耳光,被關了起來,想起他偷跑出來找到自己時的樣子,甜蜜的感覺充盈了艾瑞克整個的心:他一邊發抖一邊哭著,依偎在自己的懷裡,一個勁地說他什麼都不要了,只要和自己在一起,自己呢,替他擦著眼淚,哄著他,心疼地摸著他被打的臉頰,不停地說著我愛你,我愛你。
也許伊利斯是從自己這兒得到勇氣了吧,他最終還是堅決地把婚事給回絕掉了,他父親被氣病了,還沒來得及讓吉尼亞的上流社會瞻仰一次的聖女小姐就此打道回府,而過了沒有幾天,艾瑞克的復仇行動開始了,然後,國王也加入了進來,費司南家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毀滅打擊。
他一直在想,如果伊利斯娶了那位小姐,那最後的勝利就屬於費司南了,吉尼亞的國王是無論如何不敢和所有的國家公然作對,去除掉一個和聖女家族聯姻的貴族的。伊利斯如果知道這樣的結果,他還會拒絕婚事嗎?他是不是後悔了呢?
對於那位小姐回國後的際遇,艾瑞克是從來沒有多關心的,但是他可以想像得到,被退婚的女孩子得受到多大的打擊,也許盧塔倫的蕾妮公主不會介意,畢竟一個騎士團的隊長是沒有人敢輕看的,但是別的女孩子呢?那種畢生的恥辱會不會化做瘋狂的復仇?
是那個女人做的嗎?艾瑞克冷笑了一聲,如果是的,話,他不惜與全帕爾瓦大陸所有的國家為敵也要徹底除掉她!
本來很平穩前進的馬車忽然停下了,車廂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把艾瑞克從沉思中驚醒,他不悅地皺皺眉頭,用手杖敲敲車廂頂部。
「伯爵大人……有人攔住了馬車,」馬車伕驚慌地說。
艾瑞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在吉尼亞國內,居然還有人敢攔他的馬車!
「趕走。」他冷冷地說。
「是,大人。」
侍衛們早已上前吆喝著,在嘈雜聲中突然傳來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伯爵?!就是國王也得講理!莫名其妙地把人抓進去就不見了!光天化日下還有這樣的事嗎?!」
人群的議論聲傳入艾瑞克的耳中,他疑惑地直起身子,打開了車門。
他們停在伯爵府門口不遠的地方,繁華的廣場旁邊,伯爵的侍衛正圍著一個女人在推推搡搡想把她弄開,周圍一群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中間的這個女人看樣子凶悍得很,手腳並用地對付著來拉開她的人,還不時地吐著口水,厲聲地罵著粗話。
「住手。」艾瑞克站在馬車踏板上淡淡地說,一股威嚴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壓制了所有在場的人。
「爵爺。」侍衛們停了手,退回馬車的旁邊。
「你有什麼事?」艾瑞克玩弄著手中的手杖,凌厲的目光掃視著面前的這個女人,很平凡的一個下層婦女,穿著粗布衣服,蓬亂的頭髮胡亂地挽著,袖子高挽。露出通紅粗糙的手臂,在掙扎中衣服和頭髮全亂了,她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一邊匆忙地整理著一邊草草行了個屈膝禮:「伯爵大人。」
「說。」
「我不是故意攔您的車的,」她囁嚅地說,「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的男人不見已經快一個月了,沒有任何消息,當時是您家的管家大爺把他帶走的……我一個女人家,也沒有別的路子,只好天天來您府門口等,今天實在是急了,沒有辦法,懇請大人您高抬貴手,放了我的當家的。就是他有罪,也得上法庭說個清楚,就是他犯了死罪,也得讓我給他收屍……伯爵大人……」
艾瑞克詫異地看看她,這時候康華特已經得到了消息,匆忙地從裡面出來,她眼睛一亮,指著康華特高叫:「就是他!就是他帶走了我的男人!」
人群的議論聲又響了起來,艾瑞克冷冷地一瞥使全場安靜,他轉向康華特:「這是怎麼回事?」
康華特不慌不忙地低聲說:「她是費司南先生的合法妻子,費司南夫人。」
艾瑞克心裡一驚,仔細地打量了這個女人一遍,實在難以想像伊利斯和這樣的潑婦女人結了婚,還在一起生活!
他沉思了一下,開口說:「伊利斯是我請來的客人,不是什麼囚犯,他在府裡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回去吧。」
「伯爵大人!」齊美拉瞪大眼睛,「您當然說得很輕巧!他是我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就這麼沒了,連面都不讓我見嗎?」
「無禮!」侍衛們大聲呵斥,齊美拉看上去是急了,捏著拳頭吼道:「什麼有理沒理的!沒理的是你們才對!一個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還不許我喊嗎?!別人都說強搶民女是犯了天理,你搶走我的丈夫又算是什麼?!」
「夠了!」艾瑞克斷喝一聲,齊美拉被嚇得渾身一顫,險些跌倒在地上。
艾瑞克咬緊下唇,怒火直向上衝,他冷冷地說:「要見你丈夫,明天晚上來吧。」
「真的?」齊美拉大喜過望,「謝謝伯爵大人!您真是個好人!」
「還有,」艾瑞克把幾個金幣扔在地上,「把自己收拾一下,太邋遢了。」
齊美拉羞慚地抹抹又是汗又是淚還沾了土的臉,揀起地上的金幣,一溜煙地跑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一哄而散,艾瑞克鐵青著臉坐回馬車裡:「回府!」
14
白色的窗紗隨著微風起伏著,秋日的艷陽照進室內,在伊利斯的身影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環,他偏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書,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著,濃密的睫毛稍稍蓋住了雙眼,線條悅人的紅唇緊抿,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他像洗去了塵埃的寶石一樣,重又放出內在燦爛的光芒,多少回復到以前那個高貴優雅的費司南了。
艾瑞克停下了腳步,本來有滿腔的火氣,看見他的瞬間,心情意外地平靜下來,表情也變得柔和。
「伊利斯。」他走過去在伊利斯額上輕吻了一下,「今天還好嗎?」
伊利斯態度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問候:「很好,我找到了一本描寫古代冰雪國王打敗野蠻人,建立帕爾瓦河盡頭聖壇的歷史書,很有趣,你讀過嗎?」
「啊,那是我出使奧威斯時在當地買的,是很有趣。」艾瑞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琢磨著如何開口。
伊利斯放下書,用無可挑剔的優雅姿勢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彷彿很滿意茶的味道的樣子。
「今天的點心是鬆糕和梅子露餅嗎?」艾瑞克沒話找話地說,也拿起一塊鬆糕咬了一口:「味道不錯。」
「艾瑞克。」伊利斯平靜地開口。
「怎麼?」
「你有事請直說。」伊利斯微笑著說,「不必顧忌什麼,現在的我,什麼都能承受,你就是現在宣佈要殺了我,我都不會吃驚。」
「伊利斯……」艾瑞克險些被鬆糕噎住,喝了口茶才困窘地說,「你怎麼知道……」
「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誰還看不出來呢。」伊利斯掠了一下已長得齊肩的頭髮,淡淡地笑了,「而且,能讓你傷腦筋的,也只有我的事了,對嗎?」
反正總要問他的,艾瑞克狠狠心,直截了當地說,「伊利斯,你還記得你的未婚妻嗎?」
「誰?」伊利斯吃驚地問。
「就是令尊為你挑選的那位貴族小姐,遠從奧威斯來的那一位。我沒有見過她,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伊利斯的臉色陰晴不定:「你問這個幹什麼?」
艾瑞克知道他又想歪了,急忙拉住他的手:「我只想一個個地排除你身邊的隱患,伊利斯,我可以保護你,但是,我更願意你安全自由地活著,而不是隨時都有人要你的命!」
聞言伊利斯的臉色和緩多了,他低下頭,紅茶的甜香都好像變得苦澀了。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地說:「你懷疑……是她幹的?」
「我懷疑任何一個可能會傷害你的人。」艾瑞克乾脆把他摟入懷中,「在這裡你很安全,可是你不能永遠生活在我的懷抱裡,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陽光下自由地活著,不用擔心從什麼地方突然跳出來的暗殺者,你明白嗎,伊利斯?」
「我當然明白!可是……她走了啊,我拒絕了這門婚事之後她就回奧威斯了,難道她過了五年又回來殺我嗎?這不合情理,是不可能的啊。」與其說伊利斯在說服艾瑞克,倒不如說他是在努力說服自己。
艾瑞克歎口氣,把伊利斯抱坐在自己腿上:「也可能她根本沒有走呢?她沒有離開吉尼亞,更沒有回奧威斯,而是躲了起來,一心想著復仇,很快你就進了監獄,從監獄出來之後,別說她,連我也沒有找到你不是嗎?也許她一直在找,只是找不到,也許她一直監視著我的行動,知道我找到你之後,就開始了她的計劃,也許真的有人出了能讓人心動的賞格來要你的命,但不是我,而是她,也許……」
「不要說了!」伊利斯渾身發抖地制止了他的推測,「她是個女孩子,一個剛剛十六歲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可是,你給予她的傷害是很大的,你想一想,她被隆重地迎接到吉尼亞來成婚,最後你卻拒絕了婚事,她要背著這樣的笑料回故鄉嗎?女人的報復心是很可怕的,如果她心胸再偏激一點,就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伊利斯喃喃地說:「我知道……其實是我不好,我當時很生氣,把對父親的怨氣都發洩在她身上,從她來到,我就沒有正式地去看望過她一次,最後還……毫不留情地當著她的面拒絕了婚事……可是我還是不能相信……她是個很幽靜的女孩子,皮膚象象牙一樣潔白,安詳的氣質就像盛開在聖山的雪蓮花,被我當眾拒絕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麼激動的表現,只是臉色更白了,我還記得她站起來優美地行了個禮,用很平和的語調說:『我沒有福氣陪伴在您的身邊,但祝願您早日找到心目中的愛人。』然後就安靜地退席了,那樣的人怎麼會報復我呢?艾瑞克……我還是不相信……」
「這樣悶聲不響的女人才可怕呢。」艾瑞克提醒他,「也許她是為了面子而故作大方,實際上恨不能殺了你呢。」
「又是也許也許!」伊利斯忽然生氣了,「你能拿出證據來嗎?也許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為了讓我更相信你,好讓你隨意擺佈我!」
艾瑞克臉色一僵,沉聲說:「別拿這種事開玩笑!我怎麼會策劃殺你?我在用一切方法保護你!我之所以到處懷疑也是為了你,我不想有任何的事情漏掉,特別是可能恨你的人!」
伊利斯垂下睫毛,黯然地說:「她是有理由恨我的,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我的拒絕會害了她一生,但是她不同,她是奧威斯的聖女一族,即使是再婚,也有成群的王公貴族排著隊等她點頭,她沒有理由為了我而在吉尼亞浪費五年,根本不值得……艾瑞克,這次你錯了,你調查到最後就會發現她也許已經結了婚,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和孩子,就算你當面問起,她也會很茫然地回答:『伊利斯.費司南?那是誰啊?』」
艾瑞克忍不住笑了,寵愛地親親他的鼻頭:「伊利斯,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大聲的,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查個清楚,如果不關她的事,那當然更好了,對了,猜猜我今天見到了誰?」
伊利斯抿著嘴笑:「誰?」
「你的合法妻子。」艾瑞克慢條斯理地說。
笑容迅速從伊利斯臉上褪去:「齊美拉?!」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艾瑞克揶揄地說,「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品味是這種類型的,伊利斯。」
「很好笑嗎?」伊利斯板著臉從他腿上跳下,「是啊,她哪裡能跟宮廷裡的貴族小姐相比!她這輩子從來也沒有穿過帶花邊的衣服!」
「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奇怪你結婚的對象竟然是……」艾瑞克急著分辨,卻引起了伊利斯新的怒火,他握緊拳頭大喊:「是啊!你很奇怪!我結婚你奇怪什麼?我不該結婚嗎?我不能結婚嗎?我從監獄裡出來之後到處流浪,重新開始生活,我每夜都做噩夢……我多希望有個人能陪伴我……你要我抱著對你的回憶一個人悲慘地活下去嗎?我就活該這樣孤獨嗎?」
他把淚水和一句話都嚥了回去:何況,我根本不記得你了……
「對不起,伊利斯,我道歉!」艾瑞克慌張地說,伊利斯沒有哭,但淚水凝聚在眼裡,他盡力不讓它落下來。
「你認為她是個下等人,所以配不上我是嗎?不錯!齊美拉脾氣暴躁,性子急,嘴巴毒,她沒有優雅的儀態,也沒有美貌,不溫柔,上流社會小姐有的她什麼都沒有!可是她是個善良的好姑娘,無論日子多難熬她也會想辦法把家裡整理得妥妥帖帖的,我又是什麼東西呢?只是個打零工的,連自己都養不活,齊美拉跟著我不是享福的,是受苦!」
他大概想起了從前的生活,聲音慢慢低下去:「無論我什麼時候回家,她總是做好了飯等我,錢總是不夠用,她每天要花好多時間幫人洗衣服賺一點額外的零錢,她從來也不抱怨什麼,只有我喝醉了才會罵我……實際上是我配不上她,我又沒有技術又沒有力氣,賺不到什麼錢……她跟著我吃苦不是因為我是什麼貴族!也許我唯一的優點就是不打老婆吧……她實在是個很好很好的女人,能夠遇見她是我的福氣,是上天在我悲慘生活裡加的一點幸福!」
艾瑞克無奈地從身後抱著他:「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自從我來到你這兒,我就把她給忘了……」伊利斯憂傷地說,「我真是該死啊,自己過上了好日子,就把妻子給忘了……她一定著急得不得了,到處找我,甚至就在這門口等著我!」
艾瑞克心虛地嚥了口唾沫,抱緊伊利斯的身體:「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伊利斯,我道歉!」
「這不是你的錯,你認為我們不相配,可是我認為是我配不上她,如果不是有她,我可能遲早會淪落成一個醉鬼,一個流浪漢,說不定早就死在路邊了……我欠她的太多,她也只想找一個人好好地過日子,我卻把她捲到這種危險的生活裡來了!」伊利斯痛悔地捶著腦袋,「不行!我要去找她!你把她趕走了對不對?你覺得堂堂的伯爵府不能被這種下等人弄髒是不是?我也是和她一樣的!我更不配住在這裡,讓我走!」
艾瑞克趕緊死死拉住他:「我沒有趕她走!只是約她明天晚上再來,伊利斯我錯了,我不該笑她,我道歉,你別生氣了……」
伊利斯冷冷地回身看他:「真的?」
「當然!」艾瑞克鬆了一口氣,「反正明天她就來了,我還能騙你嗎?」
伊利斯懷疑地看看他:「你叫她明天來,有什麼打算呢?」
「當然是談判啊,」艾瑞克把他擁入懷裡,低聲地說,「我搶了她的丈夫,總要給她一個交代吧,要不然你這一輩子良心也會不安的,對不對?」
「那你打算花多少錢買我呢?」伊利斯在冷笑。
艾瑞克舉起右手:「看她出多少,決不還價!哪怕她要我全部家產也雙手奉上。」
「真的?」伊利斯揶揄地說,「那時侯你靠什麼生活呢?別指望我會養你,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呢!」
「這個嘛,大不了和你一起去採石場打工。」艾瑞克很輕鬆地說,「說到力氣,你還不如我呢,總之只要和你在一起,哪裡都好!」
伊利斯心裡被感動了,嘴上卻說:「誰要和你在一起!」說著,摟住了艾瑞克的脖子,輕輕地送上了一個吻。
晚飯過後,伊利斯一直心神不定地在走來走去,他不知該用什麼話來面對齊美拉,要直接告訴她自己是艾瑞克的愛人,從今以後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然後給錢讓齊美拉走路嗎?他說不出來,想用更婉轉一點的方式表達,卻怎麼也無法迴避這個嚴酷的問題。
齊美拉是他的合法妻子,而艾瑞克是愛他,也逐漸被他愛上的人。
要怎麼做,才會不傷害到齊美拉呢?用錢能解決一切嗎?
他正心煩地想著,門開了,艾瑞克面色嚴峻地走了進來:「伊利斯!我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
伊利斯一驚,臉色變得慘白,戰慄著說:「不要說!不要告訴我齊美拉也死了!」
「什麼?哦,不是!我今天才接到一個消息……」
伊利斯煩躁地搖頭:「我不要聽!我已經夠煩的了!能不能等我解決掉了眼前的問題再來談別的?」
艾瑞克歎了口氣,走過來擁著他:「好吧,這個就等等再說,你安靜下來,沒有什麼的,要不我去見她?你別出來就好了。」
「那不行!」伊利斯咬著下唇,「我是男人,總要給她一個交代,要是連面對她都不敢,我還算什麼丈夫?!是我對不起她,她就是要打要罵,我都承受得了。」
艾瑞克還要說話,康華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爵爺,費司南先生,費司南夫人到了。」
兩人都是一驚,伊利斯深吸一口氣,向門口走去。
艾瑞克跟在後面,煩惱著剛收到的密報:經查實:那位小姐的確出境了,但是,卻再也沒有回到奧威斯。
是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還是有別的情況,因為時間太緊了,還需要進一步的查證,但是,一個不知下落的人總是在他心上投下陰影。
俗語說,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危險的。
但是伊利斯說的對,眼前的問題要先解決掉,他忽又感到好笑:這是怎麼了,他竟要和一個女人談判來搶她的丈夫!
走到偏廳的樓梯口,伊利斯停下了腳步,緊張地看看他:「你……你先不要下來好不好?我覺得又些話……還是我跟她說比較好……」
艾瑞克能夠體諒他的心情,點點頭,飛快地在他臉上吻了一下:「記著,我就在這裡,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始終在你身邊。」
「嗯。」伊利斯信賴地點點頭,走了出去。
艾瑞克靠在欄杆上觀察著齊美拉,很明顯是打扮過了,粗布衣服雖然舊可是洗得很乾淨,頭髮也梳過了,挽了一個髮髻,這樣子看起來她也不是那麼難看邋遢了,正張大嘴巴驚羨地看著廳裡豪華的擺設,一副鄉下人進城的樣子。
伊利斯鼓足了勇氣踏入廳裡,輕聲叫道:「齊美拉。」
「當家的!」齊美拉驚喜地回過頭來,幾乎是蹦到了他面前:「你還好嗎?那個伯爵要我今天來,我還以為你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我……我很好……」伊利斯勉強地笑著,「我生了一場病,現在已經好了,你呢?你怎麼樣?」
「我沒什麼呀!」齊美拉高興地說,「就是擔心你,害怕你被什麼貴族老爺害死了,說真的,當家的你怎麼會認識這些貴人老爺啊?看看這房子,我都不敢進來呢!」
她一邊說一邊笑,忽然眼裡滾下兩行淚珠來。
「齊美拉……」伊利斯心裡酸酸的,柔聲說,「不要哭……不要哭啊,我不是好好的嗎?」
「是啊是啊。」齊美拉很快地擦去眼淚,笑著說,「我是高興糊塗了,你沒事就好,那我們走吧!」
她拉著伊利斯的手就要走,伊利斯站著不動:「等等!」
「咦?」齊美拉吃驚地問,「還等什麼呀?啊,對了!你要和大人告個別是嗎?對對對!那些大人老爺們是講究這個的,那我們就去告個別,然後趕快走吧,晚了路上就不好走了。」
「不是的,齊美拉。」伊利斯為難地看著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我不能跟你走。」
齊美拉吃驚地看著他,伊利斯一狠心,飛快地說:「我知道,你很生氣,也不能理解……我說實話好了,這裡的伯爵我從前就認識,我們--我們是一對情人,後來我們分開了,最近他找到了我,你明白嗎?他愛的是我,而我--我也愛他!所以,我要和他一起生活,不能和你回去了!」
齊美拉微張著嘴,傻傻地看著他,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你聽見了嗎?」伊利斯看見她這個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內疚地說,「我要和他一起生活,所以……只好離開你了,他說過要給你補償,但是我知道再多的錢也補償不了我對你的傷害!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都是我應得的,齊美拉,對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你在--你在說什麼呀,當家的?」齊美拉艱難地回過神來,討好地笑著,小聲小氣地說,「有事回家再說好不好?嗯?當家的,我們回家吧?」
伊利斯幾乎不忍看她那充滿希望的雙眼和那卑屈的笑容,他別過臉去,再一次地說:「我不能跟你走,齊美拉!你還不明白嗎?我愛的是他!我要和他一起生活下去,所以我不能和你回家,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齊美拉慢慢來到他面前,近得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晶瑩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用從來沒有過的很溫柔,很甜美的聲音說:「當家的,我們回家吧?」
和她的溫柔語氣不相稱的,是一把架在伊利斯脖子上的鋒利匕首。
15
伊利斯僵住了,他呆呆地望著齊美拉清澈的雙眼,裡面沒有一絲危險的光芒,沒有任何殺機,平靜而安詳,輕柔得像月下的湖水,帶著略微的哀傷。但是,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正慢慢地把冰冷滲透他的肌膚,使得他不禁微微顫抖起來,被匕首壓住的地方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
他也笑了,面對著齊美拉溫柔的笑容,也溫柔地笑了,只是這笑容中帶了太多的憂傷和無奈。
張開嘴,心碎的聲音化做一聲歎息飄了出來:「齊美拉……還有你嗎?」
「是啊。」齊美拉的回答輕柔得像拂過大地的春風,「所以,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吧。」
伊利斯放下了雙手,放棄了一切可能的抵抗,坦然地說:「好啊。」
發現情況不對的艾瑞克從樓梯上一躍而下,落地的同時拔出了明晃晃的佩劍。厲聲說:「站住!」
「怎麼?伯爵大人,」齊美拉伸手把伊利斯拉近身邊,伊利斯毫不反抗地順著她的動作,「我來接我的丈夫回家,錯了嗎?您有什麼資格來阻攔呢?」
艾瑞克深吸一口氣,竭力平靜著自己說話的語氣:「你帶不走他的,我的府邸是戒備最嚴密的地方,你不可能毫髮無傷地帶著他離開,識相的放開他!你要什麼條件都可以提出來!」
他儘管表面上很鎮定,但是一雙眼睛卻情不自禁地向伊利斯看過去,明顯地表達了他的關心。
「我尊貴的伯爵大人。」此時的齊美拉與昨天簡直判若兩人,彬彬有禮地回答說,「死在這裡,還是死在別的地方,我無所謂,大人您也許很自豪您的侍衛隊伍,或者您自己的身手,但是,我也請大人不要低估我的能力。」
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壓下去,伊利斯的脖子上立刻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住手!」艾瑞克頭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你直說吧!你來幹什麼?需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肯放了伊利斯?!」
「大人。」齊美拉笑了,另一隻手親暱地摸上伊利斯的肩膀,緊緊地摟住,「我只想來接走我的丈夫,如果給您帶來了不便請原諒,懇請大人能親自送我們夫婦離開,那我將感激不盡。」
艾瑞克冒著火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伊利斯,終於沉聲說:「你聽好了,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你應該知道我是誰,這個國家幾乎可以說是我的,如果你有什麼條件,現在提出來,不要再故弄玄虛,讓伊利斯受太多驚嚇,什麼條件我都能滿足你,你僅管開口好了,錢?寶石?土地?權力?甚至是軍隊我也可以給你!只要你放了伊利斯,但是!如果你膽敢傷害他一根頭髮,就算是天涯海角,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找出來!不要以為你是個女人,到時候我會讓你喊著神的名字後悔被生到這世上來!」
他撂下了狠話:「現在,你選擇吧!」
齊美拉眨動著無辜的大眼睛:「伯爵大人,您的話我聽不懂,那種謀逆的想法也不敢有,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來只是想接回我的丈夫,如果您肯放我們回去,我將十分感謝。」
艾瑞克嚴厲的眸子和她坦然的雙眼對上了,伊利斯幾乎可以看見空氣中閃爍的火花!
過了一會兒,還是艾瑞克放棄了,他抬手把佩劍扔得遠遠的,大聲說:「好!我讓你們走!但是記住我的話!如果你傷了他一根頭髮,我就讓你永遠生活在地獄裡!」
他吼完之後,轉向伊利斯,眼中一閃而過無盡的柔情:「伊利斯,不要怕,你好好地跟她走,不要反抗,不要弄傷自己……我會去救你的,相信我!我一定會去的!」
齊美拉不等他說完就拉著伊利斯慢慢後退到門邊,命令道:「打開門,讓你的手下讓條道出來!」
艾瑞克恨不得撲上去扼死她,但是投鼠忌器,只好悻悻然地走到門口,打開了門,發佈命令:「所有的侍衛都放下武器離開!打開大門!」
寬敞的遊廊上,本來站著的侍衛聽了這個奇怪的命令,面面相覷地開始走下階梯,聚集到院子裡,厚重的雕花大鐵門也吱呀呀地被推開了。
「很好!」齊美拉滿意地用手臂箍住伊利斯的脖子,匕首還是毫不放鬆地壓在他脖子上,另一隻手拉住伊利斯的手臂,她個子比伊利斯要矮,伊利斯不得不向後稍仰才能保證自己的脖子不開另一張嘴。
艾瑞克看得心痛無比,但是現在的情勢不容得他多說什麼,只得捏緊了拳頭,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向門口移去。
燈光照耀下的齊美拉完全擺脫了剛才的畏縮形象,挺直了身子,雙眼凌厲地一掃四周,臉上帶著自信的光芒大聲說:「不許有追兵!要是我們被追上,後果我也不能保證,伯爵大人,希望你能明白!」
「我知道。」火把下的艾瑞克陰沉得像一尊復仇的神像,「但你也記住我的話,我不再重複了。」
齊美拉一邊帶著伊利斯慢慢向大門口走去一邊微笑著:「沒有必要重複,我的記憶好得很。」
她走到第三根柱子的時候,從她背後,廊下的陰影中突然快如閃電地竄出一個黑影,一柄長劍帶著寒光劈向她的手臂!
艾瑞克在一瞬間屏住了氣,多麼希望能傳來一聲慘叫,然後伊利斯就重回自己懷抱了!
慘叫是慘叫了,淒厲的叫聲在靜謐的黑夜裡顯得格外恐怖,偷襲的侍衛扔了劍,雙手捂著眼睛在地上滾落在地,發出野獸般的號叫,鮮血從他的指縫裡慢慢地流了出來。
齊美拉神態自若地收起一條長長的皮鞭,在場那麼多人,沒有一個人看清她是怎麼出手的,只看見侍衛本來很靈活的動作忽然停滯了,然後微風一掃,他就慘叫著落在了地上!
秋風吹過庭院,火把的光被吹得搖動不定,齊美拉的臉上不知是什麼神色,看上去竟是十分地溫和。
「怎麼?還有要來的嗎?」她輕柔地開了口,「一心不能二用,我的兩隻手也不一定全能控制得了啊。」
艾瑞克鐵青了臉一揮手:「都站在那裡不許再動!讓她出去!」
「這就對了嘛。」齊美拉滿意地笑了,挾持著伊利斯走向大門口。
門外就是寬敞的大路和廣場,白天這裡熱鬧非凡,但是夜晚降臨以後,小販們都收拾東西回家,現在是靜悄悄的,一片空曠。
難道她就打算這麼挾持著伊利斯走回去?艾瑞克奇怪地想。
答案很快揭曉,齊美拉從後面抱住伊利斯,柔聲說:「老公啊,我們回家吧。」
伊利斯僵硬地點點頭:「好。」
齊美拉吹起一聲尖利的口哨,頓時從街角的黑暗中傳來了車輪滾動的聲音,一輛黑色的和黑夜融為一體,沒有任何標誌的馬車奔了出來,趕車的人也是一身黑衣,連臉都用黑布面罩遮掩著,只露出兩隻眼睛。
馬車在齊美拉面前停住,她動作神速地用力把伊利斯往裡一推,接著自己利落地跳上了車,與此同時車伕清脆地甩了一個鞭花,受驚的馬四蹄撒開,沿著大路一溜煙地跑了下去!
此時艾瑞克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隱約地感到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他要永遠失去伊利斯了!
「伊利斯!」他狂奔出大門,衝著馬車遠去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伊利斯!伊利斯!」
寂靜的夜裡,聲音傳得很遠……
伊利斯當然也聽見了,他蒼白著臉抬起頭,仔細地聽著越來越遠的叫聲,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
馬車是經過改裝的,也許為了減輕重量吧,車廂裡連個座位都沒有,他剛才被齊美拉推上車的時候摔了一下,被摔到車廂的一角,他也就一直坐在那裡,沒有絲毫移動。
匕首早就不壓在他脖子上了,齊美拉上車後坐在他的對角,靠近車門的地方,一直警惕地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那把匕首就握在她的手裡,伊利斯毫不懷疑如果他現在敢輕舉妄動,齊美拉只要手那麼輕輕一揚,他身上的某個部件就要說『再見』了!
這會子齊美拉明顯地鬆弛下來了,看來暫時沒有追兵,她轉頭看著伊利斯,沒有說話。
「我們要到哪裡去?」伊利斯很自然地問。
齊美拉展開一個美麗的笑容,天真又純潔:「回家啊。」
伊利斯點著頭冷冷地笑了:「回家?真是好奇怪的一個字,我有家嗎?哪裡是我的家呢?(哈!某A剛看了某部劇,借個台詞)我連自己的妻子是誰都弄不明白了,還有家這個地方讓我回去嗎?!」
齊美拉心平氣和地說:「當然有,伊利斯,你要是累了不妨睡一覺,等到了地方我會叫你的,那時,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伊利斯也很平靜地問:「那,這是我的最後一覺嗎?」
「這要取決於你了。」齊美拉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說。
伊利斯幾乎失笑,他決定不再浪費口舌了,反正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還是聽天由命吧。
只是……艾瑞克說過的,他要來救自己……真的可以相信他嗎?在連齊美拉都背叛了自己之後,真的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嗎?
艾瑞克……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背靠著車廂,閉上了眼睛,對面的齊美拉也和他一樣安靜,除了車輪的聲音,只聽見兩人呼吸的聲音。
馬車猛地放慢了速度,齊美拉和伊利斯的眼睛同時豁然睜開,前面的車伕回頭說:「該換車了。」
齊美拉點頭,打開車門四下望望,此時已經出了王都,上了荒涼的驛站大道,放眼望去四下荒無人煙,只有不遠處停著一輛孤零零的馬車。
「下車!」她低聲催促著伊利斯,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下了車,一頭鑽進前面的那輛車裡,剛才的馬車繼續沿著道路走下去,而這輛車反向行駛了一段時間後拐上了一條鄉間的小路,兩輛車的輪子痕跡都混雜在驛站道路上來往無數的馬車痕跡中,無從辨認了。
這輛車起碼還有個座位,齊美拉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伊利斯說:「快到了……就快結束了。」
伊利斯還沉浸在驚訝裡,剛才開口說話的那個黑衣人……他聽得出那個人的聲音!那是愛麗絲的號角酒館的小夥計!他沒有死嗎?他和齊美拉認識嗎?他們是一夥的嗎?
神啊,他到底掉入了怎麼樣的死亡陷阱中?!
他心亂如麻地想著,想到頭痛也沒有想出個為什麼來,
馬車的速度再次放慢,這次齊美拉沒有動作,伊利斯不安起來,他們已經到目的地了嗎?她要殺他了嗎?他是否該找個機會逃跑?
還沒有最後決定,車停下了,有人打開了車門。齊美拉敏捷地跳下了車,回頭招呼他:「下來吧,伊利斯。」
都已經到這裡了,伊利斯的心反而淡然,他整整自己的衣服,跨出了車門。
一開始他像個傻瓜一樣看著四周,不明白她把自己帶到哪裡了,面前是一棟房屋的廢墟,本來可能是很整潔考究的鄉間度假小屋,但是現在卻成了斷壁殘垣。被火燒過的牆壁變得漆黑,裸露的房粱指向天空,像在無聲地控訴。
他轉頭想問問齊美拉為什麼把他帶到這個地方來,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李奧沉穩地向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伊利斯。」
「李奧?!你?!」伊利斯懷疑地看看他,李奧也是他們一夥的?那麼那個趕車的人是……!
他再回頭,果不其然!那張平板的,始終沒有什麼變化的臉屬於愛麗絲號角的老闆!
「你們……你們……」他用手指著眾人,不能置信地搖著頭,口吃得說不出話來。
齊美拉輕輕地笑了:「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走吧,伊利斯,在外面是說不清楚的,我們進去吧,喬瑟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喬瑟聖徒?!」已經沒有什麼能在伊利斯的驚訝上加碼了。
他正茫然地要跟著齊美拉進去,李奧忽然伸手攔住他們:「等等!還用說什麼?我們不是現在就應該殺了他嗎?」
伊利斯的心猛地亂跳:難道真的是自己瞎了眼嗎?李奧,你就這麼急不可待地要我死嗎?李奧!
齊美拉仰望著李奧,淡淡地說:「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你在責怪我嗎李奧?你不要忘記了,我是他的合法妻子,我是有優先權的。」
李奧的咀嚼肌快速地蠕動了幾下:「那麼,我請求你!如果要殺他,請讓我動手!」
「李奧……」齊美拉責怪地輕喊,「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你就讓我做主吧,好不好?」
在她懇求的目光下,李奧低了頭,默默地退到一邊。
伊利斯跟著齊美拉穿過純粹是由於奇跡還挺立不倒的圍牆,走到了廢墟裡面,地面上長滿了茂密的野草,腳踏在上面軟軟的,很舒服。
清冷的月光透過參差不齊的房粱照進來,月光下一個白色的人影站在那裡,看上去很不真實的樣子。
「喬瑟!」齊美拉喊了他一聲,穿著整潔白色聖袍的聖徒轉過身來,臉上掛著令人溫暖的笑容:「我已經做完祈禱了,正在等你們來。」
他徐緩地走到伊利斯面前,溫和地說:「伊利斯,你什麼也不用擔心,很快,你就要回到神的身邊去了,俗世的糾紛和煩惱再也不能干擾到你的安眠,你可以安心了。」
伊利斯恐懼地看著他,胸口象被壓了一塊大石一樣喘不過氣來。
「聖徒。」齊美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在這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要和他說,能請你迴避一下嗎?」
「臨終告別嗎?」喬瑟微笑著說,「那是應該的,我就不打擾了,需要我的時候,請叫我一聲。」
說著,他以十分優雅的方式走了出去,偌大的廢墟裡,就剩下齊美拉和伊利斯兩個人。
雖然只剩齊美拉,但伊利斯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要反抗,決不是齊美拉的對手,如果要跑的話,外面有那麼多人,他也是跑不掉的!一股酸澀的滋味湧上口腔:他只有任人宰割了!
可是艾瑞克說,要自己相信他,他會趕來救自己的……還來得及嗎?艾瑞克……
齊美拉面對著他,銀色的月光照在她臉上,透出白玉般的光澤,她像個毫無心機的小女孩一樣笑了:「伊利斯,我說過會讓你明白的,現在,你可以問我了。」
伊利斯冷冷地看著她:「我想問的很多,都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但是,有一點是要首先弄清楚的,你是誰?」
他的聲音雖然冷靜,但是帶著隱藏的怒火:「我認識了五年,一起生活了四年,當成生命裡最重要的一半的你!我的妻子,到底是誰?你,是誰?」
齊美拉雙手拉開裙裾,保持著微笑著行了一個很優雅的屈膝禮:「我是齊美拉,另一個名字是愛羅爾.聖.卡密亞,從遙遠的冰雪王國奧威斯不遠千里而來,做你的新娘……」
「很好!」伊利斯的怒火並沒有隨著她的坦白而熄滅,而是更加高漲了,「那麼!愛羅爾.聖.卡密亞小姐……」
「請繼續叫我齊美拉吧,我已經習慣這個名字,和這個名字所帶來的身份了。」齊美拉繼續微笑著。
伊利斯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我樂意尊重女士的意見,那麼,齊美拉,我想,外面的那些人,一定是你帶來的送嫁隊伍了?」
「當然不是!」齊美拉驚訝地說,「我是一個人來到吉尼亞的,婚姻只是兩個人的事,不對嗎?」
伊利斯幾乎要把牙給咬碎才沒有當場發飆,他冷笑著問:「那麼,我的第二個問題就是……他們是誰?你用什麼方法買通了他們為你服務?」
「買通?這個字眼我不喜歡。」齊美拉抬手輕掠著鬢邊的亂髮,一個小小的動作她做來也是那麼優美,「我們沒有上下極的關係,只是為了一個目的,走到一起來了……」
她的眼睛裡閃著天上的星光,聲音變得很柔和:「我們一直在你的身邊,從你出了監獄之後,我們一直跟著你,慢慢的……慢慢的……和你相識,你在街頭露宿的時候,我們在你身邊,你在四處流浪打零工的時候,我們也在你身邊,天上下了雨,你在別人的屋簷下躲雨,我們就在不遠的地方淋著雨看著你,你餓昏在路邊,是我們趁你沒醒的時候在你嘴裡喂一口水……伊利斯,我們一直在你身邊,只是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
「你找到了工作,安定下來了,我們也安定下來了,一步步地接近你,認識你,愛上你……我們終於聚集在你的周圍了,你娶了我,我們生活在一起,李奧成了你最好的朋友,小酒館是你最常去的地方,而喬瑟聖徒在你眼中成了神的代言人,一切都是這麼完美啊……」
齊美拉深深地歎了口氣,空氣中傳來野花的清香,她帶著做美夢一樣的笑容繼續說:「一切都是為了你啊,伊利斯……我們就像葵花追著太陽一樣,緊緊地追著你……如果你在鄉村種地,我就會是那村頭養雞的村姑,李奧就會是鐵匠鋪的鐵匠,愛麗絲的號角也會照常為你開放,喬瑟就會是鄉村聖堂的本堂聖徒,一切還是這樣的……如果你去了海邊,我就是沙灘上補網的漁家女,李奧會成為修船的工匠,喬瑟聖徒也會在海邊為你布道,還是會有一家你經常出入的小酒館,愛麗絲的號角……一切都不會變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變!我們始終在你的周圍,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們的命運的……」
「夠了!」伊利斯腦子裡轉的只有一個念頭:她瘋了!外面的人也是!全都瘋了!只有瘋子才會這麼如影隨形地追著他!他五年來的生活原來全是和這些瘋子在一起!
「你們--你們……」他艱難地說,「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要殺我?就因為我拒絕你了嗎?齊美拉?你是這樣的女人嗎?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寧可毀掉也不讓別人得到?!啊?!是嗎?齊美拉?你這麼做的目的竟然是為了愛我嗎?在愛的名義下你幹出了所有這些瘋狂的事對不對?!」
他咆哮著,齊美拉卻根本不為所動,月光照著她的臉,她好像還笑了:「是啊,我的確是愛你才會這麼做的……如果不是為了愛,誰會為了另一個人這樣受苦呢?五年,五年啊,你所有吃過的苦我都吃過,我們是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的夫妻,你以為我是為了報復你才這麼幹的嗎?那麼我在一開始把你殺掉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和你一起吃苦呢?你知道嗎?回到奧威斯,我就是聖.卡密亞家族的小姐,有成排的年輕貴族等著娶我,從一生下來我的路就是用黃金和陽光鋪成的,你以為復仇的力量有那麼大,讓我放棄我唾手可得的幸福嗎?我之所以做這一切,那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呀!」
齊美拉哭了,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龐滑下來,她倔強地仰起頭,停留在臉上的淚珠被月亮一照,像珍珠一樣剔透美麗。
伊利斯不覺放低了聲音:「那麼,是有人要你殺我了?」
「當然,」齊美拉斬釘截鐵地說。
「那……是誰?」伊利斯屏住呼吸等著她的回答。
齊美拉忽然笑了,清冷的月光下,她溫柔而神秘地笑著,帶著淚水的笑容平添了幾分詭秘的色彩。
她用很柔和的聲音輕輕地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讀者諸君,你們,真的想知道嗎?
敬請關注下一章!
由於篇幅限制,本篇未將謎底揭穿,某A要繼續大聲宣告:謎底揭開!盡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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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斯被她看得胸口一疼,竟說不出一個字,潛意識裡他知道,齊美拉要說的,肯定是一個他接受不了的事實!(首先說明,不是艾瑞克,這招在郎心如鐵裡用過啦!)
他怔怔地看著齊美拉,好像她也沒有要說的意思,只是帶著神秘的笑容看著他,輕輕的,溫柔地再一次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伊利斯沒有回答,她忽然開心地笑了,在原地轉了一個圈,裙裾飛揚,襯著月光下的笑容,像森林裡的仙女一樣活潑美麗。
「我來講個故事給你聽吧。」她背著雙手,臉上浮起小女孩一樣嬌憨的笑容,「從前,有個小公主,生活在父母的寵愛中,她的家人在國內很有地位,從小,她就是被當做一位未來的王后來撫養的……小公主漸漸長大了,無論是談吐,儀態,禮節,還是外貌,能力,她都是出類拔萃的,她的父母很高興,但為了讓小公主接受更多的教育和磨練,就把她托付給一個騎士團的隊長,和一些預備騎士們進行周遊大陸的修練,小小的公主走過了很多地方,見過了很多人……終於,她來到了一個美麗的國家,這個國家並不強大,卻有著她一生難忘的男孩子……那一天,小公主遇到一隻受傷的小鹿,很可憐地躺在樹林裡的草地上,有一些人要把小鹿殺死,小公主拚命地哭啊哭啊,卻沒有人理睬她,這時候,出現了一個年輕的貴族,他不但命令那些人放了小鹿,還很溫柔地安慰小小的公主,最後親自送她和她的同伴會合了……小小的公主望著英俊的貴族少年,把他當做是太陽送來的王子,他溫柔的笑容,神采飛揚的姿態就那麼永遠留在她的心中,於是她發誓了……一定要嫁給這個溫柔的貴族少年!她等啊等啊,終於,等來了!少年的父親親自向她的家族提出了婚姻的要求,少女的心願得以實現了……聖山的玫瑰終於開放,全國的鐘聲帶著祝福敲響了二十四下,美麗的小公主,卡密亞家族的聖女要出嫁了……她來了,來到她心愛男孩的國家,可是等著她的是什麼呢?是冷淡,是漫不經心,是拒絕!她被拒絕了!被她一心愛著的人拒絕了!狠狠地,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
齊美拉向著伊利斯伸出雙手,臉上掛著慘淡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間,她的世界崩潰了……可是,她依舊微笑著祝福了他,然後毫無怨言地準備離開……她不願意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的脆弱,更不願意在所有人的面前傷害她深愛的人……所以她選擇了離開,一開始,她不知道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就在這時候,有人告訴她一個驚人的消息:她的愛人的家族即將遭遇到滅頂之災!她在這個人的勸說之下留了下來,等著等著,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所有的……計劃啟動,命運的輪子開始轉了,誰也逃不過去……我們都在這個漩渦裡,慢慢地走向最後的時刻……」
她歎了一口氣:「你又要問這個人是誰了吧?伊利斯,你真的想知道那麼多嗎?」
伊利斯的脖子幾乎僵硬,他艱難地說:「當然……要死的……畢竟是我,不是嗎?」
「對了,你剛才問我他們的身份,我還沒有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呢。」齊美拉好像才想起來似的,「喬瑟聖徒是十年前被現在的大祭司認為是神學天才的神學院學生,準備他畢業之後就推薦他直接進入神殿的,可是在畢業之後,他就離開了,安分地在一個小鄉村聖堂當最低級別的聖徒,他是個孤兒,你知道是誰資助他長大的嗎?是費司南家族開設的孤兒院啊……李奧,曾經是個騎士,你也許不記得了,從前他就是你父親的侍衛隊裡年齡最小的騎士,但是幾年後就銷聲匿跡,而他的同袍個個都身居要職,成了將軍……還有老闆,曾經是你父親身邊的參謀,同時還監管著費司南家龐大的家族財產……而那個夥計呢,卻是費司南家族管家的小兒子……伊利斯,你認為我們這些人會被人買通嗎?或者,會因為金錢的誘惑來殺你嗎?」
她側著頭,輕輕地問,伊利斯卻感到毛骨悚然,冰冷的感覺從腳底一直延伸到頭上,一個即將浮出水面的巨大陰謀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你是說……」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我的父親……是我的父親要你們來殺我嗎?!」
齊美拉笑了,哀傷的笑容映著月亮,顯得特別淒涼:「你怎麼會這樣想呢,伊利斯?你怎麼可以這樣猜想你的父親呢?他是那麼地愛你……他為你做的是你永遠無法想到的那麼多……你以為他不知道嗎?你愛上艾瑞克,愛上仇人的兒子,你背著家裡人偷偷跑去看他,你給他寫信,你為了他拒絕我……你真的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嗎?你以為就憑你們可以騙過他嗎?伊利斯你錯了!他什麼都知道!從一開始他就什麼都知道啊!所以他費盡心機把德拉威一家給趕走,他是不希望和你正面衝突!可是你還是愛了,你不顧一切地愛著那個艾瑞克,如果你父親真想拆散你們,他很輕易地就可以做到,但是他沒有!他是怕你傷心啊!所以你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和艾瑞克來往,甚至,你一手造成了費司南家族的滅亡!」
所有的驚訝也不如這一句,伊利斯跳了起來,喘著氣叫:「什麼?!你說什麼?我造成了費司南家族的滅亡?!不是的!我怎麼會!怎麼會……」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額頭上滿是冷汗,他想起了他失去的那部分記憶,記憶裡到底有什麼?是全部的謎底嗎?!
「有一份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是那是千百年來你們費司南家保有榮華富貴,可以和王室和平共處的某樣協議,只要有那個東西,歷代的吉尼亞國王都不能動費司南家族分毫,你們可以和吉尼亞的王室一起繁榮安定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有了那份東西,德拉威對費司南家族的挑戰看上去是如此可笑,因為他永遠沒有勝算,只要有那份東西在手裡,費司南家族即使犯了謀逆叛國的大罪也會毫髮無傷地屹立不倒,但你的情人卻要倒霉了,兩軍對壘,總要有一個戰敗的,國王當時連逮捕德拉威的命令都簽署了,於是他懷著最後的希望求你把那份東西偷出來給他……」
伊利斯目瞪口呆地看著齊美拉說出殘酷的過去:「你照辦了……」
「不!不可能的……」他軟弱無力地為自己辯解著,卻擋不住齊美拉無情的宣判:「陰差陽錯之下,你偷出來的文件沒有到艾瑞克的手裡,卻無意中被王太子拿到了!於是費司南家族最後的保護層失去了,不但是德拉威伯爵,甚至國王也想除去這個一直凌駕與普通貴族之上的家族,國內所有的勢力都開始與你們為敵,費司南公爵徹底孤立了,就是在這個時候你父親仍然沒有放棄,他試圖通過聯姻來使費司南家族的地位再度穩固,他完全是為了你……所以我來了,我的存在成了費司南最後存活的條件,但是你呢,伊利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你卻拒絕了最後一條活路……」
齊美拉緩緩地抬起頭,仰望著深藍的夜空:「你父親在那一夜對我無奈地說:『隨他去吧,他以為我是為了費司南家族,他不知道我完全是為了他……算了,只要他開心幸福就好……』你跑了出去,在情人的懷裡哭訴的時候,他卻一直在後悔打了你:『這孩子將來還不知要吃多少人的苦,挨多少人的打,我怎麼能忍心打了他呢?』……我問你,伊利斯,你,後悔嗎?」
她的問題和艾瑞克曾經問過他的問題驚人地一致:「你,後悔嗎?」
伊利斯已經無法回答了,他呆呆地看著齊美拉說出他的過去,完全是他陌生的過去……
「很快的,國王的鐵拳出擊了!整個費司南家族的勢力被連根拔除,你父親在自殺的那天晚上,把你送到這裡來,我們幾個人都在這裡,等著他的命令,我勸他和我們一起逃走,他拒絕了,像你拒絕我一樣堅定地拒絕了,他說:『費司南這個名字有著它自己的驕傲和尊嚴,我不能放棄這個名字,像喪家之犬一樣地隱姓埋名過一輩子,我將帶著這個名字和它的尊嚴一起莊嚴地去死!但是我的兒子,我的伊利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我生命裡最美麗的光輝,是有活下去的價值的,他還那麼年輕,美好的一切在等著他呢!所以我把我的兒子托付給你們,如果他的情人來找他,一如既往地愛他,就讓他們離開,如果出了什麼意外,伊利斯是孤身一人了,就請你們照顧他,守護他,替我……愛他……』他喝下了一杯攙雜著毒藥的葡萄酒,微笑著對跪在他面前的我說:『我親愛的孩子,讓我在臨死前享有最後的平靜吧。』我們離開了,喬瑟聖徒在門口喃喃地念著禱文,我們都沉默地站在那裡,等待著,等待著……過了一會兒,我們再次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像一個貴族那樣平靜而有尊嚴地死了……」
齊美拉俯身向下看著連雙腿都無力支撐身體而不得不跪倒在地上的伊利斯,臉上又浮起了溫柔甜美的笑容:「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真的要知道想殺你的那個人是誰嗎?」
(這也是某A最後一次弄玄虛了!)
伊利斯抬起淚流滿面的臉,全身都在顫抖得說不出話,他死命地咬著嘴唇,直到咬出血來才勉強恢復了一線理智,用盡全身力氣點了點頭。
齊美拉蹲下身,冰涼的雙手捧起他的臉,細心地擦著他臉上的淚痕,輕聲細語地對他說出殘酷的事實:「就是你自己啊,伊利斯……」
血腥味佈滿整個口腔,伊利斯死死咬著嘴唇,不敢開口,怕一開口自己就會崩潰了!
「你父親死後,你醒來了,然後你幾乎瘋了,我們想把你帶走,你死也不願意,你抓著我的手狂喊著:『讓我死!讓我死!求求你殺了我!你們殺了我吧!我會永遠感激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求求你們……』你瞪著血紅的眼睛撕扯自己的衣服,在胸前抓出了道道血痕……可是我們沒有動,誰都沒有動,然後我轉達了你父親的遺願:他絕不是為了要殺你才把我們帶到你身邊的,他最後的願望,他畢生的願望,都是要你好好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所以,你不能死,你父親為你犧牲了這麼多,他是那麼愛你,你如果就這麼輕率地死了,就辜負了你父親的一片苦心……你不哭了,就這麼跪在你父親的遺體前,呆呆地看著他,一直到我們想帶你走的時候……」
伊利斯的手指痙攣地抓進地上的泥土,指甲翻開了,流出的鮮血慢慢地滲進草叢裡,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疼,整個身心都被精神上的痛苦佔據了。
齊美拉繼續說:「我們本來商量好的意見是看艾瑞克會不會來接你再作決定,可是你反對,你陰沉地說:『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你們還以為我會若無其事地再和他在一起嗎?我是對著他搖尾乞憐的狗嗎?難道費司南的名字最終要由我來玷污嗎?決不!我寧可去死也不要去見他!我情願從來沒有愛過他!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我們又開始商量是不是到國外去,到我的國家,或者別的地方去,又被你否決掉了,你說你不能逃避責任,既然費司南家族已經被定罪了,你父親也死了,作為費司南最後的繼承人,你就要對家族的滅亡做最後的見證,你要回王都自首,要讓所有的敵人都知道,就算是被毀滅了,費司南這個名字也依然有它的尊嚴!我們苦苦地勸你也沒有用,你一意孤行地決定了,於是我們決定,你去自首,我們在外面觀察情況,如果是死罪的話,我們才可以動手救你,其他的懲罰都由你自己承擔,苦役也好,監禁也好,你決定要一個人承受了,如果你被放出來,也讓你一個人去生存,不管你吃多少苦,活得多麼艱難,我們只可以在遠處看著你,而不可以改變你的生活,除非是……」
她的眼神變了,迷離而哀傷,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彷彿帶著心裡的鮮血:「你請求我們,如果,你再次遇見了他……再次愛上了他……就請我們……殺了你……你是這麼說的,伊利斯,你確實是這麼說的……」
齊美拉笑了:「我們就是這麼做的。」
伊利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吃力地想站直身子,想開口說話,但是巨大的打擊壓得他連喘氣都困難了。
「你想問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是嗎?」齊美拉帶著憐憫的微笑說,「這也是你決定的,你說如果你什麼都記得,記得那過去的一切,記得你是怎麼被自己的愛情弄得遍體鱗傷,家破人亡的,你遲早會瘋,會崩潰,你的愛人,你的父親……已經把你的心碎成兩片,你再也不要想起艾瑞克那個人了,只有忘記他,你才能平靜地生活下去,你情願記得他是你的敵人,你的仇人!我來幫你了……你忘了嗎?卡密亞家族的聖女,是有特殊力量的,我的力量,就是能改變和封鎖人的記憶……」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更加飄渺神秘,不真實:「忘記艾瑞克和你們的愛情,也是你自己選擇的……」
伊利斯終於承受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體象被利箭射中一樣劇烈地抖動了幾下,倒在草地上不動了。
齊美拉緩緩地,姿態高雅地站起來,腳下躺著伊利斯失去知覺的軀體,她慢慢地,優美地張開雙臂,用象唱歌一樣輕柔悅耳的語調說:「戲演完了……大幕即將拉上……演員也該退場了……」
完
寂靜的夜,忽然被什麼由遠而近的聲音打破,齊美拉放下雙手,注意地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微笑:「是啊,我忘了,還有一個主角沒有登場呢,戲還遠沒有結束……伊利斯……你的命運,我的命運,一切的結局,都要在今夜有一個最終的結果了……」
她緩緩走近伊利斯,跪了下來,把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凝視著他蒼白如死人的面容。
聲音越來越近了,是急驟的馬蹄聲像雨點般打在地上,緊接著,一聲暴烈的馬嘶,有一個陰冷的聲音問:「他在哪兒?」
沒有人回答,他再問了一遍,聲音裡的怒氣加大了:「他在哪兒?」
齊美拉仰起臉,望著天上的月亮回答他:「在這裡。」
猶如一陣寒風刮過,廢墟間轉瞬就出現了一個全身黑衣,彷彿從地獄來的武士,寒冷的黑眸掃視了一眼場內,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放開他,女人!」
齊美拉微笑著站了起來,伊利斯動也不動的軀體在銀白色的月光下顯得毫無生氣,她張開雙手向後退去:「他是你的了,尊敬的閣下,如果你需要的只是一具軀殼,那麼,你如願以償。」
艾瑞克捏緊拳頭,一股凜冽的氣勢壓得齊美拉都險些為之窒息,他一言不發地走到伊利斯身邊,顫抖著手抱起了他,感到他的胸膛裡還有著心跳的動靜,才稍稍吁了一口氣。
「他是活的嗎?啊,那是當然的了。」齊美拉看出他心中所想,嘲諷地說,「但是誰知道呢?也許這樣的他,還不如死了的好,又或者,他的心,是已經死了的呢!你可以得到的是他的身體,那麼他的心呢?心,是誰也無法禁錮得了的啊。」
艾瑞克抬起頭,冰冷的黑眸似乎要發出利箭把她釘死在牆上:「你最好祈禱他什麼事也沒有,女人,不然的話,我有一千種辦法要你付出代價!」
齊美拉收斂了笑容,沉靜地說:「我啊,叫做齊美拉,你記住這個名字吧,畢竟,我們是同樣愛著他的人。你不感到很奇怪嗎?我和你站在這裡,你是我丈夫的情人。我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我們都愛著他,可是他……愛的又是哪一個呢?」
艾瑞克冷笑著,不想再和她說話的樣子,解下自己的披風,小心地裹在伊利斯的身上,輕輕拍打他的臉。想讓他清醒過來。
「你不想聽嗎?」齊美拉側了側臉,「你當然不願意和一個分享你愛人的女人多說話,可是,就是我,掌握著一切的秘密呢,難道你,什麼也不想知道嗎?」
「我什麼都不必知道。」艾瑞克挺直了身子,瞪著她,「只要伊利斯沒事,我就可以放過你,但如果你膽敢傷害他的話,無論天涯海角,就算你躲在神的庇護下,我一樣要你死!」
齊美拉笑了,慘淡的笑容在月色下看來竟是十分詭異:「我怎麼會傷害他呢?為什麼你和他都是那麼想的,越是愛他的人,就越想成是傷害他的人呢?我是那麼……那麼地愛他呀……我放棄了一切,卡蜜亞家族的公主,放棄了她的家族,帕爾瓦河盡頭的聖女,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來到吉尼亞,就只是為了守護他……你為他做了什麼呢?你除了利用他,傷害他,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逼上絕路,你還為了他幹過什麼呢?你這樣,還敢自稱是愛他嗎?」
艾瑞克暴怒地說:「你在胡說!我是不會傷害他的!我對他的愛可以讓我忘記對他家族的恨!我為了愛他可以放棄我的自尊,我的驕傲,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也可以為了他把全世界都掌握在手裡!」
他的聲音忽然低下來了:「那個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國王真的要處死他的話,就算是讓我妹妹傷心,我也要……」他閉上嘴,不說了,雙手下意識地抱緊了伊利斯癱軟的身體。
「是嗎?你愛他嗎?」齊美拉伸開雙手,「可是你的愛,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種負擔,甚至是一種罪啊。」
她露出神秘的笑容︰「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對你的感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他到底是愛你呢?還是恨你呢?你真的不想聽他親口告訴你嗎?」
「他當然是愛我的。」艾瑞克斬釘截鐵地說,「我無須向他確認這一點,那是對我,對他的一種侮辱,至於他什麼時候親口告訴我,我相信很快,到時候他會在我的懷中對我說上千遍的『我愛你。』至於你,和你的同夥,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你們都活不到那一天了!」
齊美拉優雅地拍了拍手:「好氣魄,但是,有的時候,是不能太自信的,尤其是在感情方面,伊利斯有自己的感覺,自己的驕傲,他不是一個你付出感情,他就可以接受的娃娃,不然的話,他是不會變成今天這樣的。」
她向著伊利斯的臉揮了揮手,一股清涼的薄荷香味頓時充滿了艾瑞克的鼻腔,他急忙抱著伊利斯躲開,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又驚又怒地叫道:「女人!你又在搞什麼鬼?!我剛才應該殺了你的!」
「再跟你說一遍,我叫齊美拉,我是不會對他搞什麼鬼的,我愛他的心,完全不次於你。」齊美拉輕輕地歎著氣,「終於走到今天了嗎?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伊利斯再一次受到傷害,但是……」
艾瑞克無心聽她自言自語,緊張地低著頭觀察伊利斯的,他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輕微的動靜,長長的睫毛閃動著,雙唇輕啟,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後,慢慢睜開了眼睛,迷茫地打量著四周。
「伊利斯!伊利斯!」艾瑞克狂喜地抱緊了他,「感謝神!你沒事吧?說話呀?真的沒事嗎?來,告訴我,是我呀!我在這裡,你什麼也不用怕,沒有人能傷害你了!」
伊利斯的目光轉向他,靜靜地看著艾瑞克的臉,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
這神情令艾瑞克很不安,他低聲問:「怎麼了?寶貝?你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你在怕什麼?是她嗎?還是另外的什麼人?你不用怕啊,有我在這裡,你什麼都不用怕啊……哪怕是與所有人為敵,哪怕是要毀滅這個國家,我也要你活得好好的,你不要怕啊,對我說句話!是我啊!」
他挫敗地低下了頭,伊利斯看著他的樣子就好像他是一個陌生人,不僅是沒有感情,甚至還有一種決然的憂傷。
「伊利斯……」他緊抱著他,開始有了慌張的感覺,「是我啊,伊利斯,是我!我是艾瑞克啊!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就在昨天我們還發誓要生活在一起,永遠相愛的,你忘了我嗎?我是愛你的艾瑞克啊!你又忘了我了嗎?一切又要重新開始嗎?是我啊!你好好想想,是我啊!」
「我沒有忘記你。」一句像是從天外傳來的,虛幻的聲音傳入了艾瑞克的耳中,他不相信地看著伊利斯,後者抬起雙手,緩慢的,堅決地推開他的懷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伊利斯!」艾瑞克驚愕地看著他。月光下他瘦弱的身體彷彿隨時可以隨風飄走,所有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他眼睛裡的憂傷,他笑著的唇邊的無奈,他臉上的慘淡……彷彿隨時就可以不見,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就這麼消失了。
伊利斯好像沒聽見他的叫聲,不。是根本沒看見他的存在一樣,逕直向齊美拉走過去,他走得很艱難,身體都好像站不穩了,短短的幾步路,他卻走了很長時間,最後,他喘著氣,在齊美拉面前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她的臉。
齊美拉不說話,抬起眼睛看著他,目光中是滿滿的柔情,伊利斯終於開口了:「齊美拉……我的妻啊……你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記得。」齊美拉輕輕地說,「你會忘了他,永遠地忘了他,作為另一個人,另一個伊利斯活下去……當你再次遇見他,當你再次愛上他……」
她住了聲,伊利斯接下去說:「就請你們,殺了我……」他勉強地笑了,「還真是不簡單的任務呢,又要你費心了。」
他伸出手:「那麼,請你履行約定,殺了我吧!」
一顆大大的淚珠從齊美拉緊閉的睫毛下流出來,她搖著頭,第一次有些崩潰了:「不!不!伊利斯!我到吉尼亞來,並不是為了殺你的!」
「伊利斯!」艾瑞克真正吃驚了,他搶前一步,「你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呀?是你自己要殺了自己嗎?為什麼?你不愛我了嗎?你愛上誰都沒有關係,但是你為什麼要殺了自己呢?!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事對不對?!」
伊利斯轉身面對著他,平靜地說:「這裡面什麼事也沒有,艾瑞克,只是我,已不能再愛你……」
艾瑞克狠狠地咬著牙:「為什麼?!」
「為什麼?是啊……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伊利斯認真地說,「以前,我總是認為,什麼都不要緊,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只要我愛你,你愛著我,整個世界就是我們的了,其餘的什麼都不重要,那些家族啊,榮譽啊,自尊啊……都是一些騙人的,虛假的東西,就像酒上的泡沫一樣,可以隨時放棄,我曾經想過放棄一切,和你走到什麼地方都可以!」
他落寞地低下頭:「但是,真的等到一切都失去了,我才發現,那不是虛假的,不是可以輕易放棄的東西,我是費司南家族的繼承人,就永遠流著費司南家族的血,這是永遠!永遠也無法改變的!我的驕傲,我的自尊,我家族的榮譽,決定了我……不能再愛你……」
艾瑞克深吸一口氣,抑制住自己想要殺人的衝動:「這是真的嗎?是你的真心話嗎?當我被你的父親害得那麼慘的時候,你說什麼了?你不是說:不要被仇恨掩蓋自己的感情,要我正視自己的心,要我愛你嗎?我曾經想放棄你,我真的想過!可是你那時候為什麼要緊緊地追著我呢?難道我是沒有驕傲,沒有自尊,沒有家族的榮譽感的嗎?!我為了你可以不要那些東西,你為了我們的感情,難道就不能犧牲一下你那該死的虛榮心嗎?!」
他吼過之後,低下頭:「伊利斯……我求你了……不要這樣好嗎?你知道我有多愛你……你不該這樣的………你不能就這樣放棄了我和我們的感情……」
伊利斯呆呆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說:「我知道……艾瑞克,你是真的很愛我,有的時候,我感覺到你的愛比我要深,所以你包容我,忍耐我,愛我……」
他笑了:「可是,已經不需要了,一個死人,是不需要人來愛的,我的心,已經死了,在我決定的那一天,我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我沒你那麼堅強,可以忍受這痛苦的折磨,我的心,已經在你和我家族之間碎了……碎了的心,如何還可以去愛你?在經歷了那麼多以後,我還能若無其事地去愛你嗎?我可以對我父親的死視而不見嗎?我可以假裝費司南家族依然存在,我和你仍是相愛的嗎?」
他憂傷地搖頭:「不能了……艾瑞克,一切都變了,我不再是以前的伊利斯……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是個平常的人,就這麼下去,度過我平淡的一生,如果遇見了你……我就是個死人了……無論如何,以前的伊利斯,都將死去……」
艾瑞克忍受不住地衝了上去,一把把他摟住,怒吼道:「我不許你再這麼下去了!伊利斯,你給我好好聽著!我是不會放棄你的!再怎麼樣我也決不放手!我愛你!你休想逃開!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知道!你這樣胡思亂想,只會傷害你自己!我會讓你知道,你沒必要死!有我在!有我在愛你,你可以活下去的!你可以的!你不敢嗎?是你害怕了嗎?你連你自己都不敢去面對嗎?!伊利斯!勇敢點!你如果是一個真正的貴族就不要害怕!你連愛我都不敢了嗎?!」
他忽然感到了驚慌,伊利斯雖然被他抱在懷裡,可是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在抱著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將要失去他的巨大恐懼攫取了他的心,他發抖地抱緊伊利斯,語無倫次地說:「不要……求你不要!伊利斯!求你不要死!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活下來……你不愛我也沒關係!你愛誰都沒有關係,只要你活著……伊利斯!不要!你聽見了嗎?你要怎麼樣都行!就是不要去死!伊利斯!」
艾瑞克捧起他的臉,凝視著伊利斯已經空洞的眸子,低低地說:「你那麼恨我……殺了我也沒關係……就是不要死……伊利斯……求你……別死……」
「活著,然後每一天生活在這樣的痛苦中嗎?」伊利斯搖著頭,「我受不了!我會瘋的!你願意看著我那麼悲慘的活著嗎?你願意讓我每天都生不如死嗎?艾瑞克?真的嗎?你讓我活下去就是讓我痛苦嗎?我已經受不了了啊!」
他眼睛裡的哀傷震懾了艾瑞克的心:「請放開我,讓我去死吧……」
艾瑞克黯然地鬆開手:「那麼,你就選擇了死,那樣一種讓我痛苦一輩子的方式來結束嗎?你把你的痛苦,全轉嫁到了我的身上嗎,伊利斯?」
他看著伊利斯,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爍:「好的,伊利斯,既然我是這麼地愛你,就讓我來承受你的痛苦吧……讓我代替你,痛苦地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是在死的時候,你將在一個地方等我了。」
伊利斯揚起嘴角,微微地一笑,最後看了他一眼,走向齊美拉。
他再一次地伸出手,平靜地說:「齊美拉……謝謝你……殺了我吧……」
尚未結束,請勿打人!(滿頭大汗的APPLE)
嗯,說起來,這和當初的構想有些不一樣了……還有人要看結尾(真正的)嗎?
尾聲(真正尾聲,不可懷疑)
十月的陽光暖暖地照著大地,吉尼亞南方的一個貴族領地裡,人們正在為到來的豐收而忙碌,金色的秋天來了。
本來在田間起伏的麥浪已經化做了成袋的糧食送進了穀倉,枝頭上紅紅的蘋果也已經釀成了慶祝的祭奠上不可缺少的好酒,鄉村的街道上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酒香和麵包的味道,不時傳來孩童的嬉鬧聲。
在這樣安靜祥和的氣氛中生活的村民,淳樸而厚道,他們是不會去關心帕爾瓦大陸上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在發生著什麼了不得的,可以讓成千上萬人喪命的大陰謀,或者是黑森林那邊蠢蠢欲動的不友好鄰國是否過了這個冬天就要對特裡亞進攻。他們對本國的大事關心也只限於聽說美麗的王太子妃殿下已經有喜,吉尼亞王國的繼承人將於明年的夏天誕生。
他們平時津津樂道的,也只不過是村口的小酒館新換了老闆,原來的納瓦斯老爹不幹了,拿著一筆錢去了北方的兒子家安度晚年,真是可惜他的酒一向是不摻水的。新來的這個老闆不愛說話,面色陰沉,小夥計倒是很勤快的樣子,一天到晚象只勤勞的田鼠在竄來竄去。還有村子裡新開了一家打鐵鋪,裡面的壯漢能幹得不得了,已經有一些姑娘開始對他動心,而且他的手藝也很不錯,打的家什鋒利得可以去殺豬。
當然還有某些人,某些事是他們不得不關注的,那就是他們的領主大人,據說是王國裡一個了不起的大貴族,和王太子妃殿下還有什麼親戚關係在裡面,這些貴人們的事他們是不太懂啦,可是這位領主大人看上去還是很寬厚的樣子,並沒有要求他們加租或者是更非分的要求,不是嗎?聽說某個國家裡的領主大人甚至可以要求領地上每一個新娘(新郎?)的初夜權!真是可怕極了!(小丸子!小丸子!^0^)
所以說啦,他們的領主大人還是一個很不錯的人的。
每一個村民都是這樣想著,於是當他們的領主大人騎著他的黑馬,照例每天經過村裡的街道回他住的城堡的時候,路邊的人都心甘情願地摘下帽子,站在一邊對他恭敬地行禮,他也會放慢速度,對他們點頭致意,這比起原先那些從來不看路,只是騎著馬橫衝直撞的貴族老爺來說,已經是位大大的好人了!
唯一令他們不解的就是:這位領主大人,至今沒有娶上一位溫柔賢淑的領主夫人。
艾瑞克把馬韁繩扔給僕人,大步穿過庭院,對前來迎接他的老管家問:「他呢?」
白髮蒼蒼的老管家早就習慣了這位主人每次回來必提的問題,一邊接過他解下的披風一邊回答:「費司南先生在花園裡,他好像很喜歡那裡的風景。」
「是嗎?」艾瑞克的嘴角愉悅地上翹,「那就好,今天晚上燉他愛吃的鹿肉好了,再給我準備一杯新釀的麥酒。」
他沿著長長的走廊穿過城堡的這一側,走進花園的時候,放慢了腳步,輕輕地接近在樹下長榻上酣睡的愛人。
伊利斯沉睡著,發出輕微的鼻息聲,長長的秀髮披散在繡金的靠墊上,蒼白的臉上已經稍稍有了一點淡淡的紅暈,他的手握著一本書放在胸前,隨著呼吸起伏著,有一片黃色的落葉飄落在他白色的衣襟上。
要艾瑞克看著這樣的一副情景而不有所動作是不可能的,他屏住氣接近伊利斯,貪戀地看著他的面容,慢慢地把一個吻合上他微張的雙唇,品嚐到的甜蜜使他更進一步地探進舌頭,吸吮著要求更多。
伊利斯在他的吻下驚醒了,悄悄地伸出雙臂環繞住他的脖子,結束了這個吻之後才懶懶地問:「回來了?」
「嗯,」艾瑞克摟住他的身子讓他坐進自己懷裡,抖開一件帶有毛領的大氅把他嚴實地包起來,「又睡著了?不是告訴你,現在天冷了,不要在外面看書,你一看就會睡著,會受涼的。」
「可是我喜歡外面……」伊利斯把頭埋進他懷裡,撒嬌地蹭著,「我都躺在床上這麼長時間了。」
「我知道,我知道……悶壞你了吧?」艾瑞克安慰地輕拍著他的背,「可是,你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啊,我不是說了嗎?只要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出去走走,你要去幹什麼都可以,只要你的身體能受得了……你不要太心急啊,你知道嗎?你生這場病,我有多擔心。」
伊利斯不說話了,眼睛看著艾瑞克,彷彿一直要看進他的心裡去。
「怎麼了?」艾瑞克故做輕鬆地問。
「艾瑞克……」伊利斯認真地問,「我是不是已經病了很久,很久了?為什麼有一些事,我都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只記得……」
他又皺起了眉,苦苦思考著,艾瑞克不捨地伸手輕拍著他的臉:「是啊,我已經給你說過很多遍了嘛,你是病了,病得很重,所以有些事,你根本想不起來了……你只要記得我就好了,不是嗎?你不是記得我嗎?」
「當然,我記得你。」伊利斯笑了,「我怎麼會忘記你呢?艾瑞克……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因為我愛你呀。」
因為我愛你呀,艾瑞克,他在心裡說,比誰都愛你……哪怕是死了都會記得你的……
「我也愛你。」艾瑞克溫柔地說,「所以你什麼都不要想了,以前的,現在的,關於什麼人都不要想了,有我在你身邊呢,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我會讓你慢慢想起來的……」
伊利斯伸手捧著他的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要讓你操心了,艾瑞克,愛上我是不是很累?」
艾瑞克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用一個火熱的吻代替了回答。
微風吹過樹梢,和煦的陽光灑了下來,照射著一對相擁的戀人……
凌晨四點,天還沒亮,一向很醒睡的老管家忽然聽見了通過走廊傳來的一陣又一陣激烈的聲音,他警覺地拿著燈走上長長的螺旋樓梯,想看看到底是從哪裡發出的聲音。
走到底樓的時候,他找到了聲音的發源地,可是他立刻幾乎以為是自己在做夢了:平時那麼安靜的費司南先生,此時正胡亂地披著睡袍,眼神渙散地用一把錘子和一根鑿子在堅硬的大理石牆面上砰砰地猛鑿著,本來平滑的牆面已經被鑿了好幾道深深的痕跡,看他的樣子,好像是要從上面鑿一塊石頭下來。
「費司南先生?」他試探著輕聲叫他的名字,可是伊利斯根本沒有聽見,還是一下又一下,狠狠地鑿著,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經過尖削的下巴,滴落到劇烈起伏的胸膛上。
他明明已經很累了,卻還是在不停地幹著,機械而準確。
老管家實在看不下去了,正打算動手讓他停下來的時候,有一個人從後面拉住了他。
「領主大人?」他驚訝地看著同樣是胡亂地披著睡袍,明顯是從床上剛起來的艾瑞克,他的眼神是那樣的無可奈何。
「讓我來。」艾瑞克簡單地說,走向伊利斯,從胸前拿出一枚哨子,短促地吹了三聲。
伊利斯立刻停下了手,轉過身來,依舊是眼神渙散的樣子,呆呆地問:「收工了嗎?」
「是。」艾瑞克低聲地說。
伊利斯鬆開手,錘子和鑿子就這麼落在地上,接著,他閉上眼,身體開始搖晃起來,艾瑞克一把抱住他,讓他安然地倒在自己懷裡。
老管家繼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伊利斯就這麼睡著了。睡得平穩又安靜,好像根本沒發生過那些事一樣!
艾瑞刻苦笑著,小心翼翼地抱著他,像是抱著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向樓梯走去。
經過老管家身邊的時候,他低聲地說:「以後這樣的事還會發生,交給我來處理就好,另外,我不希望我的城堡裡有什麼不好的流言發生。」
老管家在驚呆之餘,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深深地鞠了一躬:「當然了,領主大人。」
「非常好。」艾瑞克點點頭,抱起伊利斯走回樓上去了。
凌晨五點鐘,一個早起的村民驚訝地發現有一輛旅行馬車停在村口,在這個本來不是該動身的時候動身的旅客可真是奇怪,可是更奇怪的是,村裡的聖堂聖徒竟然站在馬車旁邊和裡面的旅客交談著。
「那麼,您已經準備好了離開嗎?」披著一頭銀髮的聖徒問。
「是的。」帶著面紗的女旅客安靜地坐在車裡,「我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是該我離開的時候了。」
聖徒低下頭去吻了吻她伸出的手,低聲說:「無疑您是位仁慈的女性,甚至可以說是偉大的。」
「噢,聖徒。」她笑了,「我並不是那麼寬厚的,有的時候,我也允許我自己保留一點……呃,小小的報復。」
「祝您一路順風了。」聖徒也露出一個微笑。
「願神保佑你,也保佑那個人,我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們為他所做的一切。」
車門關上了,馬兒開始奔跑,聖徒修長的身影站在村口,寂寥地看著馬車的遠去。
遠處的天空開始變亮,一種淡淡的玫瑰色染上了天空,從馬車的車窗裡看出去,是吉尼亞南方特有的平原,再往前去,就是盧塔倫的國境了。
熟悉的感覺又回到了她的心中,儘管沒有看見,可是她已經感覺到了,故鄉,朋友,金薔薇的徽章……在遙遠的地方,她的同伴正在等著她的歸來。
她把她的愛,她的夢想,她的戀人,都留給了這片美麗的土地,把她的少女時代,留給了吉尼亞。
我們已經犧牲得夠多了……
所以……
重生吧,我的愛人呀……
重新地去愛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