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廣陵散
“家山啊北望，淚呀淚沾巾，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啊患難之交恩愛深”路邊上的姑娘唱著小曲，聲音甜潤哀婉，積玉駐足聽著，覺得那詞寫得甚妙，小妹妹想郎直到今，莫不是說的就是他黃積玉，他不由向北望去，京城北望既是長城，長城的更北方就是邊疆，邊疆之外就是高麗啊。
內閣中，一夥人正忙得不可開交，見到積玉來，幾個內閣大學士快步迎上去：“首輔，你來看看這個”。“什麼？”。“皇后生了龍兒，皇上要咱們想個法慶賀一下”。“哦？皇上是個什麼意思”按規矩，後妃生育必有賞賜，但這終歸是皇帝的家事，賞什麼物件都是皇帝自己定，然後從內庫拿，不需要通過內閣和六部，皇上這次詢問內閣，必定就還有別的想法。果真，幾位大學士面露難色：“皇上倒是沒說什麼，可皇后的貼身太監來透了口風，說是要咱們允許皇后的父母汾陽王和王妃來京看望”。積玉心頭一咯噔，各個藩王手上都有一定的兵，所以沒有聖旨藩王是不得入京的，否則以謀逆論處。想必是皇后執意要父母來京，皇帝不願意又不好拒絕，才把皮球踢給內閣。積玉眼珠一轉，問：“皇上沒有明確表態吧？”，眾人搖頭，積玉吩咐道：“馬上派人去監視汾陽王行蹤，有何異動立即上報”，孟嵋聞言不由佩服的看了積玉一眼，他們一眾人只擔憂如何交差，卻沒想到這一層關係————內閣批不批汾陽王進京是一回事，汾陽王進不進又是一回事，就算他不顧規矩兵臨城下，皇帝礙著皇后也不便責罰。汾陽王和皇后不滿黃積玉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到時候借題發揮、逼宮廢相該怎生是好。積玉不能被拉下臺，他不但是新政的主心骨，而且如今滿朝文武有許多是他的門生，積玉出了事，毀的可不是他一個人的前程。
次日早朝，皇帝迫不及待的問內閣諸臣：“各位愛卿，昨日叫你們商量的事可議好了？”，積玉邁步出列，遞上摺子：“會皇上，這是臣等商議的，請皇上過目”，皇帝一面看一面聽積玉解釋：“臣等恭賀皇上皇后喜得龍子，此乃普天同慶之喜事。臣等建議大赦天下以示帝后仁愛之心，另外給百官加祿米以示皇上隆恩，為皇子積福。此外，可請汾陽王妃進京探望皇后及皇子，同享天倫”。皇帝點頭贊許。此時卻聽得身後玉簾響動，竟是皇后走到了大殿之上，她指著積玉厲聲喝道：“好你個黃積玉，借著我的名頭給你們加俸祿，卻不許我父王來探望，你安的是什麼心！”。積玉不卑不亢：“微臣不敢，眾所周知，沒有危急情況藩王不得進京，請王妃來已屬破例，還望娘娘見諒”，皇后道：“本宮最近食不甘味，只想吃父王親手做的飯菜，黃大人不許我父王來，難道要眼見本宮餓死麼？”。積玉真想鼓掌恭喜她找了這麼好一個理由，上前一步道：“臣昨夜得知，汾陽王已朝京師進發，且兵馬並行，請問皇后這是看望女兒還是另有所圖”。此事別人不知他積玉還能不知麼，皇后根本就不是汾陽王的親生女兒，他這帶著兵連夜兼程可不是為了看女兒，分明是逼宮，他一隊人馬不算多，可要是他聯絡了其他藩王一同屯兵在京城外，那就不是城內這點兵力可以抵擋的了。
皇帝不禁“啊”了一聲，他也知道皇后的身世，立即意識到汾陽王的居心。皇后卻說道：“父王就算帶兵前來也絕無不軌之圖，倒是有的人該小心了。”，皇帝扭頭問：“你這話什麼意思”。皇后道：“皇上，黃積玉獨斷專行天下人不滿他久矣，他是百官之首，這些做官的自然不敢得罪他，皇上你一個人勢單力薄，如果我們這些皇親國戚再不幫忙，那天下不知要落到誰手上”。皇帝震怒了：“你放肆！後宮不得幹政，外戚不得專權，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領兵逼宮，別說是汾陽王，就是皇太子，朕也格殺勿論！”。“皇上，這不是逼宮，是清君側，只要拿下黃積玉問罪，父王就會退兵！”皇帝忍無可忍：“來人，護送皇后回寢宮”
皇后走了，問題還沒有解決，眼看著藩王就要兵臨城下了。如今這場景好比是當年六軍不發，逼迫唐明皇殺楊貴妃。汾陽王不是夏憶南，他確實沒有奪皇位的膽子，但卻有借此機會除掉積玉的打算，積玉的新政剝了藩王不少特權，這次該是報仇的時候了。
積玉挺身而出：“既然汾陽王帶兵前來為的是拿下微臣認罪，那麼臣請辭去首輔之位，在家候審，若汾陽王還不退兵，那就是圖謀不軌，皇上可討伐之。”話音一出，便有不少大臣站出來：“皇上，萬萬不可，國不可一日無內閣，內閣不可一日無首輔啊”。積玉叩首：“皇上，臣意已決，只有臣請辭，才能顯示出皇上的誠意，內閣之中，次輔孟嵋和其他四位大學士皆有治國之才，皇上可放心任用”
皇帝知道，積玉這次如果不辭職，藩王的軍隊就會圍困京師、天下大亂；如果積玉辭職，藩王就會得寸進尺，不殺他不甘休。只有咬著牙，允了積玉的請辭。下朝後積玉避開那些唉聲歎氣要送他的百官，單獨和謝柘走了。他言語中無不憂慮：“朝廷中的這些人都還靠得住，你不必擔心。我只奇怪汾陽王哪里來的膽子敢逼宮勤王，必是有人背後攛掇，你且派人速速去查”，謝柘帶著不忍，問：“你怎麼辦”。積玉望著外面：“據我的情報，估摸著這事是夏憶南夥同藩王們幹的，若果真如此，他們一定還會逼皇上退位，所以一定不能講和、不能再讓步，京城裏並不多，但武器充足，他們不退兵，就拿大炮轟。如果這事只是單純的針對我個人，交出我他們就可退兵”。謝柘握住她的手：“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放心，我馬上派人去查誰是主謀”
積玉一夜輾轉反側，汾陽王的軍營也沒有消停，一路馬不停蹄趕往京城。這次卻是不止他一個人在行動，藩王進京的隊伍一路上在壯大，各地的藩王都統統加入，幾個藩王騎馬走在最前頭，難掩激動和興奮，汾陽王聲音嘹亮：“兄弟們，咱們翻身的日子就要到了，走快些！”，南都王道：“聽說黃積玉已經退下來了，咱們還有理由去勤王麼”，汾陽王憤憤道：“他以為辭職不幹我們就會放過他，大夥別忘了這些年來他斷了咱們多少財路，還讓那些書呆子騎在咱們頭上，這次皇上不把他交出來我們絕不退兵。”，另一個符合道：“對，一定要把他交出來，千刀萬剮，屍體掛到城樓上示眾，還要廢除他那個什麼新政”，南都王擔憂道：“他可是皇上心腹，殺了他只怕皇上以後不會放過我們吧”，汾陽王道：“弟弟多慮了，這個皇上對黃積玉一直言聽計從，自然是留不得，不過只要他願意退位，我們看在親戚的份上到可以留他姓名”。藩王中有人發言：“汾陽王你打的好算盤，皇上退位，小皇子即位，他還沒滿月，自然是你這個當爺爺的把持朝政。”。汾陽王道：“弟弟們誤會了，你道我叫皇帝退位是想自己取而代之，非也，實話說了吧，皇叔帶著高麗騎兵已經向關內進發了，他到了關內先和遼陽王匯合，再到京城外同我們會師。咱兄弟哥幾個，也就是他最有本事，最能服眾”，其他幾個藩王聽後教好連連“夏憶南，好樣的”，“對，他當皇帝兄弟我才服氣”“他從來就是咱的主心骨”
很快，京城的城樓上架起了大炮，來一批轟一批，炮火所以之處，血肉模糊，藩王們的軍隊根本無法靠近城樓，更別說攻城。然而整個京城已經被圍困，儲存的炮火遲早有用完的時候。皇帝到謝柘府上找到積玉想辦法，只有他對各方的情況瞭若指掌，即使退居幕後也能運籌帷幄。積玉道：“京城的炮火還能支援三天，叛軍的生力軍至少還能支持十天，京城是否能守住就要看援軍何時到了”，“援軍？”皇帝驚奇著眼中閃光“皇叔聯繫了各地藩王，各省的駐軍也有不少和他有交情，他們不來參合已經不錯了，怎麼還會來救援”。積玉點頭：“很多省的駐軍確實是他的老部下，但他也不是一手遮天，京城被圍之前我已通知了西北大軍和蒙古各部，他們大概還要個五六天也就到了”，皇帝驚異地著他：“也就是說只要我們堅持到五天后就有勝算？”，積玉道：“嗯，所以當務之急是讓叛軍至少有兩天不進攻，等到援軍一到，就直接在城外與他們交戰，這時京城的守軍亦可出城，一鼓作氣、兩面夾攻，必能全殲叛軍”。積玉倒是說得自信說得輕鬆，但是那兩天時間從哪里爭取呢，難道你不想他打他就不打了嗎，皇帝不得其解，疑惑的望著積玉。積玉笑了：“我出城去談判，拖住他們兩天不成問題”，站在積玉身後的謝柘拉了他一下，他知道出城談判那是凶多吉少，叛軍早就想把積玉殺之而後快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也絕不會走這一步 ，積玉用力握了握謝柘的手以示寬慰，接著對皇帝說：“憑我和皇叔的關係，想法拖個兩天不成問題，皇上應派人密切關注城外的動向，組織好城內的守軍，不要延誤一分戰機”。皇帝眼中噙著淚水，他也知道積玉是在拿自己的命來換取時間，她問：“老師還有其他事情交代嗎？”，這話的含義就是您老留句遺言吧。積玉答道：“第一件事，切不可讓皇后、皇子和夏胤去見汾陽王；第二件事，就算戰況出現什麼意外也要死守，這場仗不需要什麼戰術，誰堅持到最後誰就贏；第三件事，擊敗叛軍之後，廢除所有藩王，其原有封地和軍隊收歸國家。”什麼叫做國士，這就是國士，赴死之前還把國家的未來安排妥當，一舉廢掉藩王，就為新政的繼續推行掃清道路，即使他黃積玉這次又去無回也安心了。
積玉站上了城樓，俯身望下去，僅是叛軍們糜爛的屍首，鮮血把京城的高牆堅壁塗染成褐色，更遠一點的地方，是叛軍的駐地，遠望去人頭攢動，看來他們還有不少有生力量。京城緊閉的門開了，很快又關上，叛軍意識到是城內出來了一個人，那人騎在黑駿馬上向他們走來，是的，他確實是走來，馬蹄的步調悠閒，與他們衝鋒陷陣的戰馬形成鮮明對比。他一身墨黑水紋錦緞透著厚重威嚴，肩頭、胸背團繡著錦簇的明豔牡丹，牡丹花是盛世氣象之花，穿牡丹的男人要麼是俗不可耐的暴發戶，要麼是當真名花傾國兩相歡，可以憑自身的氣勢與這雍容之花相得益彰。腰間翠黃色玉帶勾勒出頎長的身形，行走起來來仿佛步步生蓮花。
他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到了城外的駐軍大帳之中，士兵們似乎是被他的氣勢威懾住，竟然都凝住了氣一動不動看他步步靠近，知道皇叔甩開大帳的簾子走出來，喝令道：“給我拿下！”
兩人時隔一年再次見面竟然是這般光景，來不及唏噓，積玉正被鐵鏈鎖住了手腳在大帳內接受夏憶南的審訊，此時帳內只有他們兩個人。夏憶南脾氣愈發的火爆了，一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陣猛踢，積玉身上的鐵鏈嘩嘩作響，他咬緊了牙，硬是一聲不吭。夏憶南恨意難消：，切齒道“我叫你跟我割袍斷義！我叫你把我丟到那破地方！”，積玉聽到“割袍斷義”四個字的時候立即就明白了，明明是好好一件睡袍，定是有人做了手腳故意挑撥離間。積玉掛著一絲譏笑看著夏憶南，也不解釋，心中卻翻來覆去的罵他豬頭。夏憶南看到積玉冷笑更是來氣，他最恨的就是積玉這種表情，這是無言的挑釁，乾脆拳打腳踢也免了，直接使出王牌絕招。積玉的衣服就這樣被粗暴的撕碎了，夏憶南把他壓在地上，抄過佩劍的劍鞘，生生從他□插了進去，縱然是鐵人也要呻吟了，積玉一聲慘叫，但馬上就咬住了嘴唇，全身不斷在顫抖，蜷縮著。夏憶南看著血源源不斷流出來，又用力往裏□：“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笑啊，你給我笑！”，他看見積玉深吸一口氣之後果真朝著他笑了，他的臉色蒼白以至於笑意有些僵硬，但明顯看得出來那是挑釁的笑，他放緩了語氣道：“你也就這點本事！”，夏憶南用力轉動劍鞘，積玉很配合地慘叫一聲之後，昏死過去。夏憶南這才拔出劍鞘，看著血流到了自己腳邊，像是突然醒過神了一般往後退步，手忙腳亂地把積玉弄到床上。
床上的這具身體還在流血，想嬰兒一樣蜷著，汗水不斷滲出來，想必是痛極。夏憶南把他抱在自己懷內，感受到他心臟還在跳動體溫還沒有下降才安心。積玉自己也爭氣，不愧是以體力著稱，鋼筋鐵骨，昏迷了半刻鐘竟悠悠轉醒，臉色依舊是灰白色，身體還在輕微的顫抖，他躺在夏憶南懷中，睜開眼就看到他，於是忍住了呻吟，硬是擠出一絲笑。夏憶南見他笑得虛弱，又是心痛又是愧疚，唯有把他抱得更緊。積玉說：“我很痛，你可不可以讓我親一下”，他似乎痛得淚水都迷蒙在眼內，夏憶南哪里還招架得住，低下頭與他吻在一起。他的舌頭很主動地在夏憶南口中糾纏，夏憶南嘗到一陣清苦的香味從口中一直蔓延到全身。
銷魂之後，積玉望著他吃吃地笑：“親愛的，你中毒了”，夏憶南回想起剛才唇齒間那股突如其來的香味，竟然是毒藥。積玉道：“只有一顆解藥哦，可惜早被我吃了。不過沒有關係的，暫時還死不了，早說了不要和我鬥嘛，你偏不聽”，夏憶南怒火再次燃燒，揮拳想打才發現沒有半分力氣，積玉反身抱著他：“別鬧，聽話，這三天你會沒有力氣欺負我，三天之後呢你會沒有力氣罵我，然後呢，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夏憶南罵道：“賤貨，我真後悔剛才不把你幹死。”積玉的手溫柔地在他身上游走著：“我現在就是把手摸出繭子，你也硬不起來了。不過我不會嫌棄你的。”積玉把手放在他心口，輕聲哀怨道：“你說你這顆心是怎麼長的，我幾時說過要與你割袍斷義，你是豬變的麼，這麼容易就被人離間了，還是你從來就不信任我。”，積玉的指尖像彈琴一樣輕輕敲打在夏憶南胸前：“你招呼都不打就跑到高麗去和別人成親，我可曾說過你一句不是，你當著我的面和別人卿卿我我，我心裏痛得要死，我可僧指責過你一句？你在高麗做你的英雄漢好，你可曾想過我在這邊的處境，我被人罵做喪權辱國，私通外國，還不都是為了保全你。你且想清楚如何報答我”，這番話如同尖刻的匕首割劃在夏憶南心上，哽咽著說不出話。
積玉端起夏憶南的頭，在他耳畔如泣如訴：“我真不想你就這樣死了，你死了我怎麼辦啊，聽話，叫他們休戰兩天，你安安心心和我呆兩天好嗎”。淚水從積玉臉上滑落在夏憶南頸上，夏憶南淚閘崩潰。
五日之後，援軍抵京，與叛軍在京城外展開大戰，京城守軍亦出城作戰，一時間，血光沖天，叛軍腹背受敵，很快全軍覆滅。據說，前首輔黃積玉於亂軍之中殺敵無數、力戰而亡，只可惜兵荒馬亂之際竟然屍首無存。但又有人說分明看見黃積玉在皇叔夏憶南的大帳中出現過，可人們在大帳中只找到皇叔尚有餘溫的屍體，長劍從他心臟穿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帳裏，長煙落日孤城閉。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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