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園》作者:姬子【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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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季清衣和季陽夏在梔子花下打勾勾,說好他們要一起上學、一起工作、一輩子不分開……說話不算話的是小狗!
他是季家的養子,一進門就頂著「哥哥」的光環,怎知愛哭又愛跟的季陽夏卻以為「哥哥」=全年無休的貼身保母──考試前要為他抓題,約會時也要帶著他去觀摩……逼得季清衣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乾脆包辦他的一生幸福,二是打破誓言當小狗──
季陽夏生命中許多第一次都是季清衣陪他度過的,第一次走路是他牽著自己、第一次上學是他帶著自己……所以初戀的對象當然非他莫屬;可問題來了──季清衣已經名草有主,他若不想加入失戀聯盟,只能從第三者開始……
第一章
一切的開始是在一個平靜的早上。
季陽夏一邊往嘴裡塞著麵包,另一手卻拿著英語課本惡補。
「今天又要英語測試嗎?」沈薈致走到兒子身旁微笑著問。
「嗯……」季陽夏往嘴裡灌了一口奶茶,含糊不清的問:「清衣呢?」
此時,季清衣正好走出來,手裡拿著季陽夏的藍色書包走到門口,一張精緻完美的俊顏上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
「走了,你再拖下去就要遲到了。」季清衣將背包朝他扔過去便出門。
「等、等一下!」季陽夏慌忙地接過書包,將手裡的書往書包裡塞,然後向門口追過去。「媽媽,我們走了。」
終於追上季清衣與他並肩而行,「你怎麼說走就走,都不等等我?」
季清衣和季陽夏沿著垂有柳枝的小河走著,腳下是灰白的碎石碑,偶爾從夾縫裡長出青草,河水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波光。
每天上學他們都要經過這條小路。
「喂,清衣。」季陽夏走著,忽然滿懷期待的抬起頭望著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季清衣。「我們雖然不同班,但英文是同一個老師,你們小考是考些什麼?」他對季清衣從來都是以名字相稱,從小到大都是如此,要是忽然讓他叫「哥哥」那才叫彆扭。
「題目會改,你問了也沒用……你不是有看書嗎?」
「看是看了,可是完全看不懂啊!」季陽夏露出絕望的表情,「我上次英語小考才只考了十八分,這次恐怕也只能碰運氣了。」
他低聲嘀咕了一會兒,決定向季清衣求饒,「不然你功課那麼好,有什麼秘訣你也教教我吧!」
「反正我教了你,你也會全部忘記。」季清衣搖頭,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記得在期中考時自己還辛苦地為他補習了幾個月,所有的重點全都逼他背了,有可能會考的題目也全都找出來讓他做了,結果到最後他竟然還是滿江紅。
季陽夏不是不認真,他也認真過,只不過沒有半點成效。
相反的,季清衣是數一數二的優等生,不僅是功課,連體育、美術等其他方面也非常優秀,加上長相俊逸,所以雖然性格冷漠,校內的女生仍然追著他跑,同時也是深受老師喜愛的學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太難親近了,跟個性溫和的季陽夏相比,甚至有些讓人畏懼。
不管是在學校裡還是在校外,會跟他走在一起的人只有季陽夏而已。漸漸的,連季陽夏身邊的朋友也跟著變少了,但他完全不在意;或許是從小習慣了,他對季清衣的依賴心很強,反倒希望只有他們兩個人。
「你放心吧,反正媽媽是不會罵你的。」季清衣總算安慰了他一句。
「但是爺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季清衣聽後忽然沉默一下,爸爸在八年前因為骨癌過世,他們現在跟媽媽三個人一起生活,生活費全是由爺爺提供。
爺爺季宏啟獨自經營季氏企業,並沒有跟他們住在一起,一年裡偶爾有一、兩次會和他們吃飯。
記得爸爸在的時候也是一樣,聽說他跟爺爺的感情並不好。
不過,在季陽夏剛出生不久,季宏啟就已經決定要讓他繼承家業了,季清衣雖然很優秀,但畢竟是養子。季陽夏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爺爺會對季清衣有偏見,可反過來想,像季清衣那樣可以自由決定自己的人生反而讓他羨慕。
因此,季陽夏再怎麼不喜歡唸書,還是有壓力,畢竟以後要接手一家大公司;他從小就知道這件事是推不掉,為了媽媽,也就只好乖乖聽話。
「你功課是好是壞,爺爺又不會真的放在心上。」季清衣有些不以為然。
「好啦、好啦。」季陽夏也知道他對這話題敏感,於是不再提。「你說得好像我考十八分才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錯。」季清衣取笑道。
「過分,總有一天我會考及格給你看。」季陽夏氣得鼓著一張臉。
季清衣看見他的樣子,忽然加快腳步跑到他前面,然後回過頭來。「我等著那一天呢。」
「我會讓你看到的!」季陽夏握著雙拳對他強調。
季清衣的回應只是輕輕一笑,那一瞬間,他淺褐色頭髮在陽光下閃耀,季陽夏看得有些失神了,儘管天天都見面,他還是覺得季清衣很好看。
他漆黑的眸子直視著季清衣,粉紅的唇彎出上揚的弧度,像個小孩般的笑起來,他看著季清衣越走越遠的身影,加快腳步追上去……
***
教室裡很嘈雜,隔壁的幾個女生正在嘰嘰喳喳的聊天。季陽夏被吵得頭發暈,只得離開座位走在窗邊尋求清新的空氣。
「你聽!」坐在他後面的何軒也跟著他來到窗邊,「那些女生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你那個優秀厲害的哥哥身上去了。」
季陽夏微微皺眉,「是嗎?」
仔細一聽,那幾個女生果然正在討論著季清衣的事情,像是誰又跟他表白被拒絕了,甚至連他穿的襯衣是哪個號碼都一清二楚,這些連天天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季陽夏都不知道。
「你好像不太喜歡清衣。」季陽夏睨了何軒一眼。
「也不是。」何軒否認。不過季清衣看起來是太驕傲了一點……
「嘖!你哥居然還有用香水?」何軒聽著那些女生說的話不免驚訝。
「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季陽夏瞪著他,「無聊!」
「你沒聽見嗎?她們說有人還刻意靠近季清衣聞過他的味道,正在推測是哪一種牌子的香水呢!」何軒笑著,「佩服,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令人搞不懂。」
「你才十七歲,別用這種老頭子的口氣說話。」季陽夏衝著他一笑,拍著他的肩膀。「而且,你不是交了很多女朋友?」
季陽夏的朋友不多,不過何軒算是例外,大概是因為座位近,說話的機會也比較多的關係。
據他的瞭解,何軒家世不錯,外表帥氣的他也不乏人追求,唇邊總是掛著懶散的笑意,跟冷漠俊美的季清衣比起來完全不同。
不過他卻對同年齡的女孩子沒有興趣,專門找成年的女性下手,所交往的也全都是美艷的成熟女人。
何軒懶懶的揮了揮手,「就是因為這樣,才越來越覺得她們古怪的地方太多,簡直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人。」
「我看你是樂此不疲才對。」季陽夏對他的性格多少有些瞭解,「像你這麼花心遲早會遭報應的。」
何軒輕笑,「別說我了,你還是操心一下你的英文考試比較好,這次又是倒數第一的話,簡直可以跟你哥兩個人首尾相呼應了。」
「囉嗦。」明知道是事實,季陽夏嘴上還是不服氣。
「我聽說季清衣是你家的養子吧,怪不得一點都不像。」
季陽夏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冷冷的說:「我真不知道你老是去聽那些閒言閒語做什麼?養子又怎麼了?總之清衣他是我哥就對了!」
「你幹嘛反應這麼激烈?我又沒有別的意思,你們本來就不像嘛。」因為季陽夏很少會情緒這麼激動,所以何軒嚇了一跳。「而且,如果你們是親兄弟那才叫奇怪,你們的性格、外表、身材,差太多了……」
「你的意思就是說我又矮又笨,是不是?」他的解釋不但沒有讓季陽夏息怒,反而像踩到地雷一般跳起來。身高一直是季陽夏的死穴,他都十七歲了還不足一百六十五公分;眼看季清衣一天天長高,更是令他著急不已。
季陽夏看他笑得那麼囂張,恨不得找個東西堵住他的嘴;他抬頭瞪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別過臉躲到一邊。
他跟季清衣……差別很大嗎?
可是不管怎麼樣,季清衣都是他的哥哥,這一點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沒有人能夠改變。
***
季家總是在輕鬆的氣氛下進行晚餐。
季陽夏最怕吃魚,沈薈致卻偏偏催他多吃一些。
「我聽說要多吃些魚才能長高。」
「誰說的?」季陽夏一臉嫌惡的看著碗裡的魚,「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不想長高了?」
「反正我就是矮個子。」
坐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季清衣突然開口說:「媽媽,以後做菜還是少放一點辣椒。」
「清衣不喜歡嗎?」雖然是作為母親,但沈薈致面對這個個性陰沉的兒子,總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因為陽夏的胃不太好。」
「說的也是……」她點頭。
「對對對!這魚有放辣椒,我不能吃,還是清衣幫我吃了吧!」季陽夏趕緊將自己碗裡的魚全部撥到季清衣的碗裡,同時笑得好不璀璨。
季清衣淡淡的看著他的舉動,從小到大餐桌上的魚都是被他一個人吃掉的。
沈薈致突然像想到,「對了,爺爺今天打電話來說明天要一起吃飯。」
季清衣面無表情的回答:「喔。」
「我已經有七個月沒有見到他了。」季陽夏回憶上一次見面。
沈薈致突然有些感慨,「時間過得還真是快,不久前你們還在上小學,一轉眼卻比我還高了。」
「媽媽……」聽到她又說起身高的問題,季陽夏立即皺著一張臉。
沈薈致看著他突然笑出來,「陽夏,你還記不記得你六歲時候的生日願望?你說以後要跟像媽媽這樣的女孩子結婚。」
「你怎麼又在說我了?」季陽夏有些困窘,臉也跟著泛紅,「都那麼久的事了,我怎麼可能還記得?」
「對我來說,看著你們長大然後幸福的結婚,是我現在最大的心願。」
「我吃完了。」季清衣忽然站起來,打斷沈薈致的話。「我先回房去看書。」
「我也要去。」季陽夏丟下手中的碗筷,也跟著他跑回房間。
兩個人的房間剛好就在對面,裡面的裝飾由沈薈致一手包辦,統統都是粉色系,從窗簾到地毯,床單到枕頭,她也不管究竟適不適合兩個高中男生,使得季陽夏從來都不敢帶同學回家。
洗完澡後的季清衣坐在書桌前,穿著粉紅色的拖鞋,粉紅色的睡衣上還有Hello Kitty,就只差沒有蕾絲花邊而已。
季陽夏看著他臉上的淡漠表情再配上這身打扮,就不由得想笑。
「這套是媽媽新買的吧!」他走過去扯著季清衣身上的睡衣,促狹的笑著,「比上次那套小熊稚尼還要可愛。」
「有那麼好笑嗎?」
季清衣的樣子顯得有些無奈,他不像季陽夏,對於不喜歡的衣服就堅決反抗不穿,所以在這方面一直受沈薈致的擺佈。雖然他向來對這些衣服並不怎麼挑剔,可是沈薈致的品味已經越來越讓人不敢領教了。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覺得好笑。」季陽夏用手撐著臉,趴在桌邊翻看雜誌,像在自己房間一樣隨意。
兩個人湊得很近,季清衣伸手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瀏海。「頭髮都這麼長了。」
「嗯,我的頭髮就是長得特別快,麻煩死了。」季陽夏隨意的甩了甩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要是我的身高也能長得這麼快就好了。」
「就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季清衣此時的眼神看來格外柔和。
「你又不是我,當然會這麼說了。」
季清衣的房間窗戶是打開的,初秋的晚風吹進來,讓人不由得感到清爽,樓下有一個小花園,在這個季節的夜裡,空氣裡總是會傳來一陣梔子花香。
「你的房間打開窗戶就可以看到花園真好!」季陽夏趴在窗邊羨慕的說。
「別忘了,是你自己要跟我換房間的。」
季陽夏從小就特別喜歡賴在季清衣的房間裡不肯走,總是說他的房間比自己的好,後來沈茴致乾脆讓他們換房間,結果仍然是一樣。
季陽夏笑了笑,突然轉過身靠在季清衣的頸窩間輕輕嗅著他的氣息。
季清衣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給嚇了一跳,一時之間竟然動彈不得。
「你……怎麼了?」
「我聽她們說你有用香水,所以聞聞看。」
「怎麼可能!」季清衣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但是你身上真的有香味。」季陽夏認真的說著,然後低下頭在自己的肩上用力吸嗅著。「好像是沐浴乳的香味,我跟你用一樣的沐浴乳,怎麼我身上就沒有香味?」
「你是心理作用吧。」
「真的!是梔子花的香氣,這種香味我聞了十七年還會弄錯嗎?」他用手指著窗外樓下的花園。
季清衣不由得失笑,「十七年?」
「當然,我從出生就住在這裡了。」
季清衣看著他堅定的神情,笑得更厲害了,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頭,眼中流露出一種寵溺。
「這我還不知道嗎?你從小就特別的笨,都兩歲多了居然還不會說話,更別說是認什麼香氣了。」
季陽夏被他笑得有些窘迫,臉漲得通紅。「你那時也是小孩子,還不是什麼也不懂,如果不是媽媽說出來的話,你還會記得嗎?」
「當然記得。」季清衣仔細的回想,「你小時候雖然說話學得很慢,但是卻跑得特別快,成天喊著『清衣、清衣』,追在我後面,我又跑不過你,所以想躲都躲不掉。」
「對啊、對啊!」他這麼一說,季陽夏也想起來了。「小時候你都不喜歡跟我玩,常常在玩捉迷藏的時候,我躲好了,你卻自己先回家,害我總是一個人在公園裡等到天黑,最後嚇得不敢回家。」
「結果還不是要我們大家一起出來找你。」
「我躲的地方本來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可你卻從來沒來找過我,好可惡!」
「我也不知道你會一直等那麼久。」
「一次、兩次不知道,二、三十次了還會不知道嗎?」
「對啊,二、三十次了,那你幹嘛還要等?」
「難道你以前都是故意的?」季陽夏睜圓了眼睛,氣呼呼的看著他。
「原來你一直不知道啊?」季清衣顯得比他還要吃驚,最後不由得感歎,遲鈍果然也是一種天賦。可是……究竟該說他是遲鈍還是固執呢?
季陽夏站在窗邊,而季清衣卻背靠著牆坐著,打開打火機點燃一根煙,點煙的動作自然而熟練。
「清衣?」季陽夏嚇了一跳,他完全不知道季清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你……如果被媽媽看到的話……」
「不要讓她看到就行了。」季清衣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手裡的香煙燃燒著,煙霧緩緩地飄上去。
他很少抽煙,只是喜歡看著它燃燒的過程,從指間繚繞升起的是讓人覺得恍惚的煙霧。
「也對。」季陽夏也抵著牆在他旁邊坐下,「媽媽好像不曾罵你,她本來就比較偏愛你。」
「偏愛?」季清衣不置可否。
說是偏愛,不如說是客氣更來得貼切。
在小的時候爸爸確實是比較喜歡他一些,所以他就好像是由爸爸帶大的一樣。當爸爸去世之後,他不知道該怎麼和沈薈致相處;而她對他的一言一行也都很小心翼翼,兩個人之間總是隔著一段距離。
「你在想什麼?」季陽夏碰他一下。
「沒事。」他燃熄煙頭,將煙蒂扔進垃圾桶內。
季陽夏毫不客氣的爬到他的床上,成大字形的躺著。「還是你的床最舒服了,而且還聞得到花香。」
「回去睡!」季清衣拉他起身。
「讓我睡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你現在越來越奇怪了。」季陽夏掙脫他,抱著枕頭整個人鑽到被裡,擺明不肯走。
「要不然我跟你換房間?」季清衣以行動來表明他的堅持,伸手就將他拖過來。
季陽夏沒想到他的力氣會這麼大,幾乎要被他提起來,情急之下只得胡亂的叫著:「好痛、好痛……」
季清衣頓時鬆手。
季陽夏立即七手八腳的用棉被將自己裹成粽子,只露出頭臉,笑得一臉的滿足,就像一隻偷了腥的懶貓。「睡一下又沒關係,別那麼小氣好不好?」
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負氣之餘又有些無奈,季清衣忍不住用手指敲他的額頭。「只有這一次,下次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你扔出去。」
「好痛!」季陽夏用手捂著被他敲痛的地方。
「好了,睡吧。」季清衣將房內的燈關掉,然後在他身旁躺下。
窗外的月光射入房內,敞開的窗戶不時有涼風吹進來,空氣裡瀰漫著香氣。
沉默許久之後,季陽夏終於忍不住開口:
「清衣,你睡了嗎?」
「還沒有。」
季陽夏靠近他,烏黑的頭髮落在季清衣的肩膀上。
「我一個人睡的時候,總是覺得很緊張,但跟你在一起就不會了。」
「習慣了就好。」季清衣側過身來看他,心裡輕歎。沈薈致太過於愛惜季陽夏了,從小就將他保護得好好的,所以他到現在都十七歲了,還像沒長大似的。
「爸爸剛去世的時候,媽媽總是在我睡著之後坐在旁邊看我,看著看著就哭起來。」季陽夏不自覺揪著季清衣的衣袖,「雖然聲音很小,但是我知道她哭得很傷心。那時我心裡很難過,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明明醒了,也只能繼續假裝睡著的樣子。直到現在,有時候我還會在夢中聽到她的哭聲,我很害怕,可是又覺得後悔,如果那時候我懂得安慰她就好了。」
季清衣沉默了一下,他一直以為沈薈致是很堅強的。
可是真的會有這種愛嗎?用一輩子的時光去懷念對方;或者說,這種愛究竟值得嗎?
「爸爸去世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那之前的事呢?」季陽夏望著他。
「那些事都還記得,唯獨爸爸過世那段時間的記憶總是很模糊。」
「你跟媽媽不一樣,她把悲傷的事情當作重要的回憶收藏起來,而你卻下意識的把它忘了。」
「是這樣嗎?」季清衣從來沒有仔細想過,不過那時的他確實是很悲傷的。
「應該是的。」
「那你呢?你又是怎樣的?」
「我……可能是跟媽媽一樣吧!假如有一天我們分開了,說不定你很快會忘了我這個人,但我永遠不會忘。」
季清衣輕聲笑了起來,很少聽季陽夏說出這麼正經的話,但他確實是個固執的人。
「永遠啊……」他重複著,聲音在空氣裡飄蕩,覺得那是一個很渺茫的字眼,像是一個只能解釋卻無從理解的抽像名詞。
「你不相信?」
「不是,只是難以理解。」
聞言,季陽夏一下子坐起來,像是遭到懷疑般有些生氣,房間裡的暗淡光線讓他的臉有些模糊,然而認真的眼神卻讓他的眼睛如同星辰般閃爍著。
他拉過季清衣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裡寫下——永遠、永遠、永遠……一連寫了好幾遍。
「其實就是這麼簡單,怎麼會難以理解?」
他的指尖帶著燙人的溫度,寫下的一筆一劃都透過掌心在季清衣的胸口狠狠作痛。
季陽夏在他面前像個孩子一樣純真的笑了,「你相信了嗎?」
「嗯。」季清衣別過臉,但是點頭。
涼風吹進房間,空氣中梔子花的香味暗暗湧動,他掌心像被割破了一道傷口,一種不知名的情感頓時湧了出來。他艱難地握緊手,像要把一切全部收回,然後深藏在心裡。
「好了,該睡了。」他翻了個身,背對季陽夏,有些冷淡的說著。
季陽夏對他突如其來的冷漠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訥訥的說:
「你……睡著了?」
「嗯。」
「騙人,睡著了還能說話……」
季清衣沒有理他,一動也不動。
季陽夏在一旁無趣的看了他許久,最後整個人也重重地躺下來。
他說錯什麼了嗎?
「清衣,你真的無法理解,也用不著跟我生氣吧……」
第二章
季清衣想起來了!關於爸爸的記憶、那些幾乎已經遺忘的片段……忽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電視裡剛好在播賽車的消息,媽媽慌忙地關掉電視。
爸爸坐在輪椅上,看著落地窗外的景物,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腳上一隻褲管空蕩蕩的,像是在嘲笑著什麼。
那時候,他剛剛做完截肢手術回家。
他本來是一個極受矚目的賽車手,可是現在卻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余,任由疼痛將他高傲的自尊折磨得消失殆盡。
季清衣從小就非常懂事,隱隱能夠感覺得到爺爺不喜歡他以及沈薈致面對他時的緊張,所以他很懂得察言觀色,從不任性也從不讓人擔心,努力的專心於學業。
從小學開始他就一直名列前茅,希望別人能夠肯定他,但是後來他才明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再長大一些,他漸漸看出來爺爺的眼神是厭惡,而不僅僅是偏見。
他討厭自己的理由季清衣無從去推想,就如同他至今仍然不明白為什麼爸爸會對他如此偏愛,甚至還遠遠超過對季陽夏的關心。
在整個季家裡,唯一疼季清衣的人就是季父,也曾經聽沈薈致說過,他剛出生不久就被遺棄在醫院裡,他母親生下他之後就失蹤了,而季父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決定要收養他。
即使在病情嚴重惡化的那段日子,季父仍然強忍住劇痛,自己推著輪椅去買季清衣喜歡的汽車模型。
有陽光的時候,季父會坐在落地窗旁邊彈吉他,而季清衣就坐在他的身邊;季父喜歡唱一些歌給他聽,他總是面帶微笑,從來不曾對任何人生氣。
最後一次要動手術的前一天晚上,季父仍然在家裡,等著第二天直接去醫院。
家裡的氣氛很沉悶,就連季陽夏也變得有些沉默,吃魚的時候都不敢多說一個字。
那天晚上季父跟季清衣說了許多話,但他都不太明白。
後來季清衣在他的面前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爸爸……求求你別死。」
季父緊抱著他,眼淚落在季清衣瘦小的肩膀上。
「對不起……」
送入手術室前,季父忽然握緊沈薈致的手這麼對她說,因為劇痛而扭曲的臉上滾落著汗珠。
「別說話,你會沒事的!」沈薈致拚命的搖頭,淚水大滴大滴地掉下下。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季父被推進去,慢慢的從他們的眼前消失,直到手術室的門被用力的關上為止。
那也是季清衣最後一次見到他。在那之後他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季陽夏卻在祭悼的靈堂前抱著他哭個不停。
八年的日子還真是長,縱然能夠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可是當時的悲傷卻已經記不清楚了。
唯有那個男人的淚水落在他肩膀上的感覺,仍然灼熱發痛。
***
高極的餐廳內,季清衣坐在靠窗邊的位置。
外面正下著小雨,水滴落在窗戶上,一點一點的匯聚在一起,無聲無息的滑落,帶著淺淺的水痕,然後又被另一道痕跡蓋過去。
餐廳的地點是爺爺決定的,但是他們已經坐在這裡等了一個多小時,沈薈致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她今天刻意打扮過,身上穿的是比較正式的淡綠色套裝。
「你們餓了的話,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她問道,語氣有些焦急。
季清衣輕輕的搖了搖頭,而季陽夏跟著搖頭。
「清衣不要,我也不要。」
「那麼,你說我們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沈薈致問著季清衣的意見。
「再等等吧,如果真的不來,他一定會先讓尹秘書通知我們的。」
「說的也是。」
正說著,季清衣就看見跟尹秘書一起走進餐廳的季宏啟。這個已經有些微駝,但還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他們的爺爺,寬闊的額頭和睿智有神的眼睛,不帶任何的情緒,彷彿連他眼角的皺紋也都透著一絲冷靜。
沈薈致從座位站起來,兩個孩子也跟著照做。
「爸爸……」
季宏啟淡淡地點了點頭;尹秘書站在他的身後。
「坐下吧。今天有個會議,所以來晚了。」
沈薈致聽後連忙搖了搖頭。「沒有關係,我們也剛來不久。」
她高中畢業後就嫁到季家,可是跟公公相處的時候間並不多,特別是丈夫去世後;如果不是因為公公偶爾想看看孩子,恐怕好幾年都不會有機會見面吧!
之後,餐桌上只是客套的一問一答,季宏啟吃得很少,氣氛莫名的緊張,到了最後他轉移目光看著季陽夏,表情倒是柔和不少。
「好像很久沒看到陽夏了……他已經上高中了嗎?」
「我現在是二年級。」大概感覺得到爺爺對自己的寵愛,季陽夏是唯一不顯得拘束的,抬頭微笑的回答。
「哦?」季宏啟的樣子竟像是有驚訝,「這麼快?」
「嗯。」季陽夏點頭。
「你快考大學了,應該有請老師為你補習吧……」
「沒有,媽媽知道我書念得不好,所以很少勉強我做什麼。」
他答得乾脆,倒是沈薈致在一旁聽了心虛不已。
「那可不行,學業是很重要的。」季宏啟的口氣,帶著不容反對的威嚴感。季陽夏是他早就決定的繼承人,關於這一點絕對馬虎不得。
「因為清衣的成績很優秀,所以我想陽夏根本不用去補習,讓他教陽夏功課就可以了。」沈薈致連忙解釋。
季宏啟聽完後沒有說話,甚至從頭到尾沒有正眼看季清衣一眼。
「關於請老師的事,等春假之後我會讓尹秘書給你安排。」
「真的要請家教啊?」季陽夏的表情有些痛苦,沒想到爺爺竟然這麼快就決定了,而且清衣教他功課有什麼不好?
季宏啟說話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透明的液體瞬間傾流而出,沿著桌緣滴在他的西裝上。
季清衣坐在他的身旁,立即站起來拿過餐桌上的毛巾遞到他面前:季宏啟並沒有伸手去接,反而冷冷的看著他。
「你居然把抹布拿給我,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常識?」
季清衣頓時僵住,手停留在半空中進退不得。
「爺爺,你怎麼這麼說?」季陽夏忍不住為季清衣打抱不平。
「我先出去一下。」季宏啟繃著臉站起來。
尹秘書則形影不離的跟在後面。
季清衣僵硬的站著一動也不動,美麗的眼睛陷入了冰冷的極地,氣氛也變得無比尷尬。
服務生在這時慌忙走過來清理桌面,看到季清衣手裡緊攥著毛巾,以為是要遞給自己的,於是小心的接過。
「先生有被弄髒嗎……」
「別碰我!」季清衣寒著臉。
「清衣!」沈薈致制止道,「別這樣。」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季陽夏擔心的站起來,握住他的手。「你不要生氣好嗎?爺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
季清衣轉過臉看他,他的手那麼暖和,他的眼神那麼簡單無垢,竟然讓他莫名的恨了起來;如果不是季陽夏,他不會被這樣羞辱。
季清衣緊緊回握住季陽夏的手,痛得季陽夏直縮手,可是被握得太用力,他竟然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像是在承受季清衣無法發洩出來的憤怒跟痛苦,季陽夏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許久之後,季宏啟又再度走進來,季清衣這時才看到季陽夏被牙齒咬得發白的嘴唇,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原本的憤怒也突然消失,連忙鬆開自己的手,有點不可思議自己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抬起頭時,他恢復了一貫平靜的表情。
客套的幾句對話之後,沈薈致小心翼翼的聽著季宏啟的囑咐,而季清衣卻先離開了,直到最後一刻他仍然維持著自己的禮貌;倒是季陽夏反而對季宏啟剛才斥責季清衣不滿,連道別也不說就跟著季清衣一起走了。
外面的雨還沒停,細細的雨絲從夜空上飄下,濕掉的路面反射著路燈橘紅色的季陽夏將雨傘撐開,然後遞到季清衣的手裡,笑了笑,「你拿著吧。」
「痛嗎?」季清衣輕握著他已經有點腫起來的手,語氣裡帶著自責。
「不痛。」
「那我們……回去吧。」季清衣別過臉,那一刻淚水幾乎要湧出他的眼睛,可他不願讓季陽夏看到。
「嗯,回去吧。」季陽夏輕輕點頭。
冷清雨水不斷落下,只有腳步聲慢慢的在迴盪著。
***
放學時,季陽夏在走廊的樓梯等了許久,眼看大家都快走光,卻還沒有看到季清衣的人影;他們雖然不同班,卻在同一層樓,所以每天放學都是在這裡會合的。
季陽夏正覺得奇怪,背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嚇了一跳猛然回頭。
「發什麼呆?」何軒笑看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每天有幾百人進進出出,我怎麼不能在這裡?」何軒嗤笑一聲。
「我是說,你怎麼還沒回家?」
「哦,我剛才碰見你哥,他要我轉告你說他今天有事,要你自己先回去。」何軒理了理自己有些長的頭髮,看見季清衣臉色似乎不太好。「我還故意回來告訴你,你也裝出一點感謝的樣子給我看好不好?」
「他有沒有說是因為什麼事?」
「他說是被一個老師叫去化學實驗室幫忙,可能要持續兩個星期,當時我正好在場。他是臨時被叫去的,來不及告訴你,找他的還是那個許老師呢,他還真有艷福……」何軒的臉上寫滿了羨慕,「實驗室那邊一向安靜,又沒什麼人來打擾……」
「你別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樣色!」季陽夏不耐煩地打斷他。
何軒說的那個許老師確實是個出名的大美人,不但長得美艷,而且又有知性的氣質,追求者相當的多。何軒本來就只對年長的女人感興趣,要不是顧及師生的身份,恐怕早就出手了。
「嗯,說的也是。換作是我,在那種情形下真不知道能不能把持得住?」何軒還沒察覺季陽夏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勁。
「不過就是去幫忙罷了,你幹嘛非要說得那麼難聽?」季陽夏聽了相當的不舒服,心裡一急,臉也跟著漲紅。
何軒聽後只是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我是開玩笑的,你別動不動就發脾氣,就跟女人一樣。」
季陽夏被他這麼一說,氣得轉身就走。
何軒見他真的發了火,只得追了過去,將他一把拉住。
「是我說錯話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季陽夏甩開他的手,「別用那種哄女人的口氣對我說話!」
「你這人還真難伺候,簡直就……」被季陽夏一瞪,何軒只得將後面的話硬生生給吞下去。「就……眼裡就只有你那個寶貝哥哥。」
「是又怎麼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季陽夏吼著。
何軒就算再好的脾氣也不由得被逼得有些發火了,也跟著大聲起來:「你這人真是奇怪,季清衣被你這麼纏著也夠可憐的,什麼私人時間都沒有!就算是兄弟之間也該有個限度,你們能一輩子在一起嗎?他要是考上B大、Q大這些知名大學,你也要跟著去嗎?你考得上嗎?以後他結婚、有家庭了,難道你也要跟著去嗎?」
「那也不要你管!」季陽夏的臉色漲得通紅,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既憤怒又覺得害怕。他討厭這樣的感覺,想要遠遠的跑開,可何軒卻緊拉著他的手不放,不管他怎麼掙扎也不放手。
「你放手!」季陽氣得連手也不受控制的發抖,眼眶也跟著紅了。
何軒歎了一口氣,「你不跑,我就放手。」
「你難道還沒說夠嗎?」季陽夏乾脆放棄掙扎,冷冷的看著他。
「你冷靜下來沒有?要是還沒有,那我們就在這裡多站一會兒?」何軒也不打算讓步,似乎非要跟他說明白。
季陽夏覺得委屈,如果是季清衣的話才不會用這麼強勢的態度對他。
「從認識你開始就是這樣,只要是關於季清衣的事,你都會像被踩到尾巴一樣跳起來,性情也立刻大變,根本不像是你。」何軒見他情緒稍微冷靜下來一些,於是開口說:「如果你根本不拿我當朋友看,那我也沒資格說什麼,我只是不希望以後被你討厭。」
季陽夏的神情漸漸茫然,臉色變得蒼白,過了許久才開口:「我還以為……就算要分開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你沒事吧?」何軒將他的手放開。
「沒事。」季陽夏搖了搖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常。「對不起。」
「沒事就好。」何軒鬆了一口氣,「別嚇人啊!」
「謝謝你。」季陽夏沒什麼朋友,除了媽媽和季清衣之外,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與別人相處;但是何軒的關心是真心的,他感覺得到,所以有些感動。
「嗯,那就好。」何軒笑了起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看到季陽夏好像有些相信自己,心裡會有一種不出來的高興。
「走吧……我帶你出去吃東西。」他像哄小孩般拉著季陽夏往學校門口走去,恨不得立即把能買到的東西都要來給他。
「不行。」季陽夏拒絕。
「為什麼不行?季清衣不是也要七點以後才能回家?你打個電話回家就行了!」
「不行就是不行……你、你不要拉我!」
季陽夏的反抗在何軒的蠻力下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已被拖出校門,然後朝跟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到季陽夏終於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七點。
季清衣比他更早回來,已經換好衣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沈薈致皺起眉頭,「你們先等一下,我去把飯菜熱一下。」
「其實不用等我的。」季陽夏發現媽媽等到現在還沒吃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反正清衣也是剛剛才回家。」沈薈致溫柔的笑著,似乎顯得高興。「不過這是你第一次說要跟朋友去玩,以前很少聽你提起學校的同學,我接到電話時還不敢相信,他是什麼樣的朋友?」
季陽夏感覺到季清衣的身子忽然震了震,然後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竟然有些緊張,根本不敢回過頭跟他對視,只得裝作不知道,看著眼前的電視。
「只……只是朋友而已。」那兩道逼人的目光仍然沒有移開,他越來越緊張了,連話也說得結結巴巴。
沈薈致看到兒子異常的樣子,忽然像有了什麼發現似的,驚訝的說:「該不會是女朋友吧?」
「當然不是,是男的!」季陽夏急忙否認,「你問清衣,他也認識的。」
雖然已經這麼說了,他卻仍然不敢去看季清衣的臉;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就是沒辦法正視他。
沈薈致本來也只是開個玩笑,看兒子緊張成這樣子,也就不繼續問了,只是覺得好笑;過沒一會兒,她就從廚房裡將熱過的飯菜端出來。
「今天都是你喜歡的菜。」她望著季陽夏。
「好可惜!今天我吃不了多少,因為我在外面跟何軒吃了好多小吃。」
事實上他今天被何軒拖著,一路走到哪裡吃到哪裡,現在已經非常飽了:可是想到沈薈致跟季清衣都為了他等到現在,不吃一點又不太好意思。
「是嗎?」
「嗯,我以前都不知道學校附近有這麼多的小吃攤。」想起今天何軒無緣無故被他吼了一頓,最後還得破費請客,對他感到有些歉意。
季陽夏沒吃幾口,實在是吃不下了,他發現季清衣一直都是沉默著,忍不住悄悄看了看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他說些什麼,季清衣卻忽然站起來。
「我吃飽了。」
「清衣……」季陽夏跟著他走進房間,每次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這個名字就自然而然的從嘴裡溜出來。
但今天的感覺跟以往很不同,他覺得季清衣的態度格外的冷漠。季清衣在書桌前坐下,從書包裡拿出一個書箋似的東西。季陽夏看清楚了,那是一個蝴蝶的標本。
季清衣看到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標本,只得解釋道:「我去化學實驗室幫忙,這是許老師送的。」
「可以看看嗎?」
「當然。」季清衣拿給他。
季陽夏接過來看,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收集標本,再怎麼說這也不過是昆蟲的屍體罷了。
不過……蝴蝶的翅膀確實非常的艷麗,像是染上去的一般。
季清衣繼續說:「這是許老師在六、七年前去法國的時候,在一個峽谷捉到的。其實這種蝴蝶很常見,不過因為壽命相當的短,所以她就留了下來。」
季陽夏無趣地放下標本,裝作若無其事地翻著桌上的雜誌,在看到扉頁內的美麗女藝人時,想也沒想就說道:「許老師很漂亮吧?」
季清衣立即皺眉,「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季陽夏頓時有些慌了,「我常聽何軒說,如果她不是老師,他一定會去追她,所以他很羨慕你。」
季清衣聽完後,眼睛微微了起來,季陽夏感覺得出他生氣了;一種窒悶的感覺瞬間湧到他的胸口,好難受。
「你到底想說什麼?」
季清衣的目光就像望進他的眼裡,季陽夏莫名的恐慌起來,彷彿心裡的秘密被人拆穿一般不知所措。
「沒什麼。」他悶悶的說道。「對了,你打算考哪一所大學?」
「還沒想過。」
「是這裡的大學嗎?總之是名校吧。」
「你今天是怎麼了,老是問些奇怪的問題?」季清衣低頭看書。
季陽夏忽然把他手裡的書抽起來,「幫我補習!不管你上哪一所大學,我也要去,從現在開始認真唸書還來得及吧!」
「你還是先考及格再說。」
「我當然會!」季陽夏是真的下了決心,「我不會再偷懶了。」
「你今天怎麼怪怪的,就是為了這件事?」季清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
「你還不明白嗎?」季清衣靠向椅背,「爺爺也早就為你做好了安排,不管你去哪一所學校,我都得跟著去。等到以後你繼承了公司,我的責任就是在一旁協助你,而我留在季家的價值也就在於此;至於要考哪一所學校,根本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事。」
「可、可是……」清衣的語氣為什麼這麼的無奈?他一點都不喜歡這樣。「難道你心裡其實討厭這樣?難道你是不得已的?」
季清衣幽幽地說:「我要是那麼想的話就太卑鄙了,你們家畢竟是我的恩人。」
「為什麼要這麼說,這裡不也是你的家嗎?」季陽夏覺得不敢相信。
「算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他淡淡的笑了笑。
季隱夏握緊雙拳,鼓起勇氣說:「我知道大家都很自私,包括我也自己是這樣;當初爺爺說以後要由我來繼承公司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在我身邊幫我,我就是不願意跟你分開,這樣有錯嗎?」
季清衣想了想,輕聲地說:「至少不是你的錯。」
他說到這裡又開始抽煙了,他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最後啪的一聲放在桌上,白色的輕煙從他的唇裡吐出,然後往上飄去。
季陽夏望著他,這一刻他清楚的感受到忽然出現在自己跟季清衣之間的距離,明明兩人之間那麼的近,可是他怎麼也跨不過去。
「抱歉!」季清衣忽然道歉,「你不喜歡聽,以後我不提就是了。」
季陽夏一陣錯愕,無力的跌坐在床上。
季清衣不由得一歎,將煙蒂燃熄,然後坐到他旁邊。
「你不是說要好好唸書嗎?」
季陽夏抬起頭,眉頭緊緊糾結,充斥著化不開的憂傷。「你會不會覺得被我纏著很可憐?」
「當然不會。」季清衣搖頭,輕輕撥開他額上的瀏海,「你怎麼會這麼想?」
季陽夏看著他修長的手指,這個熟悉的動作,終於讓他感覺到季清衣已經回復了平常的樣子。
「你什麼時候會結婚?」他緊接著又問。
季清衣愣了愣,隨即在床上躺下來。「那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吧。」
季陽夏趴在他的身旁,「真的?」
「嗯,真的。」
「太好了。」季陽夏終於又笑出來,像是得到某種保證似的歡喜不已。
第三章
季陽夏果然一反常態,對唸書異常認真起來,上課時也不再發呆了;並且連續一個星期多每天晚上都要季清衣為他加強功課,然後一個人看書看到深夜才肯睡。有時候甚至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季清衣還能聽到他喃喃自語的低聲背誦著數學公式。
不過從那時開始,他幾乎都是睡在季清衣的房間裡。
放學的鈴聲響起,大家一哄而散的離開教室,只有季陽夏仍然埋頭整理筆記;而坐在他後面的何軒,則是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你到底寫完了沒有?」
「快好了。」季陽夏回答,然後再度低下頭認真的寫著筆記。
「天啊,你寫字怎麼會這麼慢?到底是在寫字還是在雕刻啊?」何軒等得快要發瘋了,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像他這麼慢吞吞的,真不知道要寫到什麼時候,早知道那天就不說那些話來刺激他了。「而且這種筆記很多人都沒有記,我真不懂你在想什麼?」
不理會他的抱怨,季陽夏一直耐心的將筆記抄寫完,這才滿意的拿在手裡看著。「寫完了。」
「既然寫完了就快走!」何軒一把將他的筆記本搶過來,然後塞進他的書包裡。他的個性本來是比較散漫的,可是遇上季陽夏這種超級慢郎中,性情也就不由得有些急躁起來。
這段時間季清衣都沒空,所以季陽夏成天都被何軒拖著到處跑。
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裡,季陽夏點了一客大杯的草莓冰淇淋,而何軒喝了兩口果汁,就皺著眉推到一邊。
「怎麼這裡的果汁這麼甜!」
「我就覺得挺好喝的。」
何軒嘴裡咬著吸管,不由得失笑。「你還真是好養。」
季陽夏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不是告訴我,你認識了一個在銀行工作的OL?怎麼最近沒聽你提起她?」
何軒顯得不以為意,「這段時間在陪你,所以沒空理她了。」
「是你硬拉我出來的好不好?幹嘛跟我扯上關係?」雖然他知道何軒是在開玩笑,但是實在受不了他這種曖昧的說話方式。
「騙你的!我後來才知道她其實已經有未婚夫了,大概只是想找我玩玩吧?不過這種女人最好還是少惹為妙,我可不想惹禍上身。」
季陽夏聽他說話,眼睛卻一直看著時間,一客冰淇淋還沒吃完就說要走。
「我要回去了。」
「時間不是還早?」
何軒也看了一眼時間,季陽夏每次都非要趕在季清衣回家之前回去,讓他想起來就有些不是滋味。
「我今天想到學校去等清衣。」季陽夏笑了笑,在說到「清衣」這個名字的時候帶有撒嬌的味道。
「啐!」何軒一臉不屑,也只得跟著他站了起來。「算了,反正我順路,就再陪你走過去吧。」
結帳時,因為季陽夏堅持要自己付錢,何軒也沒再堅持,只不過看到他笨拙地掉了一地的零錢,不禁又無奈又好笑。
「真是拿你沒辦法,你怎麼不用錢包?」
「因為錢一直都是放在清衣那裡,我很少自己帶在身上的。」季陽夏蹲在地上將硬幣撿起來。
「你好懶,不過你們好像一直都是形影不離。」
因為冰店離學校很近,所以他們沒走多久就到了學校。
何軒的腳步忽然停住,猛地揪住季陽夏的手,拖著他閃身躲進一旁的牆角後。
「你幹什麼?」季陽夏對他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
「季清衣在那裡!」跟他相比,何軒卻顯得莫名的興奮。
「那也沒有必要躲起來啊!」季陽夏瞪了他一眼,他本來就是回來等季清衣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何軒輕輕推他一下。
季陽夏偷偷探出頭看去,當他看見季清衣的身影時,頓時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季清衣跟一個穿著短裙的女孩子並肩走著,距離隔得太遠,季陽夏看不清楚她長什麼樣子。
「清衣!」
他想走過去叫他,卻被何軒拉住了。
「人家在約會,你跑過去幹什麼?」
「你別胡說,我都不認識那個女孩子了,清衣怎麼會認識她?」眼看季清衣跟那個女孩子一起上了公車就要離開他的視線,季陽夏急著想要追過去問是怎麼一回事,可何軒卻抓著他的手不放。
「你這樣衝過去會不會太莽撞了,萬一人家真的是在約會呢?」季陽夏的反應這麼激烈,讓何軒越來越覺得他簡直是莫名其妙。
「就算是……」季陽夏低著頭,呼吸變得很亂。
「好吧、好吧,我們悄悄跟過去看看,如果他們真是在約會,你答應我不准打擾他們。」何軒看他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終於還是心軟了,而且他對季清衣的八卦多少也有些興趣。
何軒招來一輛計程車跟著公車。
季清衣和那個女孩在第二站就下車了,然後他們也坐上計程車。
何軒和季陽夏一直跟在後面,看見季清衣他們坐的計程車竟然慢慢駛離了住宅區,季陽夏緊張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他一直盯著前面那輛計程車,生怕跟丟了一般。
可是越往前走,何軒的表情就越不對勁,最後他沉著臉對季陽夏說:「我們還是回去,別跟了。」
季陽夏倔強的搖頭,在弄清楚事實之前他是不可能回去的。
季陽夏早就覺得季清衣這幾天來的態度意外的冷漠,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季清衣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認識了他不認識的人,瞞著他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受不了這種感覺!
前面的計程車停了下來,他看見季清衣跟那個女孩一起下車,於是著急的叫司機也停下車,慌張的就要追上去。
「等等!你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嗎?」何軒擋在他的面前。
何軒的話季陽夏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看見季清衣的身影就要走進一棟建築物,他不顧一切的跑了過去。
何軒只得用盡力氣將他的手臂抓緊,但季陽夏掙扎得好厲害,力氣大得讓何軒吃驚,好次都差點被他推開。
最後何軒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火氣,大聲吼著:「你看清楚!這裡都是賓館,你要去哪裡找他們?」
「我看到他們從這裡走進去了。」季陽夏指著一家旅館的門口,Hotel的招牌裡閃著刺目的燈光。
兩個人拉拉扯扯的走進旅館,無視櫃檯人員對他們露出異樣的目光。
何軒看著他,用冷冷的語氣說:「那麼,你現在要下要每個房間都進去搜?你何不想一想他們到這裡來幹什麼?喝茶、聊天?還是來閒逛參觀?」何軒推他一把,「你要是真的想進去找就去啊,我也不會再攔你了!」
裡面的燈光有些昏暗,有不少的情侶在等電梯的時候等不及地親熱起來。他們的旁邊是一個自動販賣機,販賣各種類型的保險套,還有潤滑劑之類的東西。
「他、他們……」季陽夏握緊拳,卻說不出話來,他覺得血液在身體裡逆流,快速地在胸口頂撞,讓他心臟發痛。
何軒見他漸漸的冷靜下來,於是繼續說:「那個女孩子我認識,她叫作胡瑜靜,是三年級的,也是學校公認的美女,不過性格很孤僻。以前我就聽說她的私生活很亂,會跟季清衣來旅館也不是什麼很稀奇的事。」
季陽夏站在原地,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別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好不好?我真懷疑你……你對季清衣……你跟季清衣是……唉,算了!」何軒的心情也被攪得一團亂,恨不得打他幾下讓他清醒,可最後還是低咒一聲站在旁邊。
再怎麼說兩個高中生就這麼沉默地站在旅櫃檯前還是有些奇怪,何軒正打算勸季陽夏先出去再說,怎知這時從電梯裡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季清衣,他找到一個服務生不知說了些什麼。
何軒心裡唯一想到的是,要是現在被季清衣看到他們就完了。
跟蹤別人到這裡來已經夠丟臉了,萬一季清衣以為他們來這裡也是為了……那就糗大了!他忽然有預感,說不定會被季清衣殺掉也不一定。
季陽夏的目光直視著季清衣,整個人一動也不動,臉上血色盡退,甚至連嘴唇也有些發白。
「別發呆啊!」何軒一把將季陽夏拉進自己的懷裡,將他的身體擠進牆壁跟自己的身體之間,然後緊緊抱著他的頭按在胸口上,把他藏在角落裡。
感覺到季清衣正走過自己的身後,何軒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心跳,還有季陽夏顫抖的呼吸聲之外,什麼都聽不到。
直到季清衣再度走進電梯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陽夏仍舊沒有半點反應,也沒有說一句話,長長的睫毛不停的抖動著。
何軒看著他蒼白的臉,覺得很動人,凝視許久才忽然驚醒過來,他為自己突生的荒唐想法感到可笑,又有點害怕,於是退開自己,離開他好幾步的距離。
「你要不要回去?」
季陽夏還是神情茫然,一言不發。
何軒只得勉強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你等一下自己搭車回家吧。」
何軒的心裡亂成一團,不敢再多看季陽夏一眼,於是自己一個人逃走了。
季陽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季清衣也還沒有回來。
兩個孩子從來沒有這麼晚歸過,沈薈致自然非常的擔心,一直在等著他們。
季陽夏覺得自己連強裝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很快就躲進房間裡。
他坐在季清衣的房間裡,不願開燈,也不想動。
他一直坐在地板上,只覺得寂寞啃蝕著他的心,他從來不曾這麼痛苦,他忽然感到很冷,身體因此整個縮在一起,除了被雙手按緊的地方外其他都是冷的。
他不想再想,可是那些畫面仍然不斷地在他的腦海出現。清衣他現在在哪裡、做什麼?是不是還跟她擁抱在一起?像今天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可又都是在什麼時候呢?
季陽夏不知不覺的睡著了,然後又因為雙腿麻而醒了過來,等到他看向窗外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季清衣一直沒有回來,他就這麼守在這裡一整夜。
有一瞬間,季陽夏覺得寂寞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淹沒,淚水終於潰堤,他卻沒有力氣去擦,這一夜的漫長等待終於讓他崩潰。
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季陽夏像是被觸電一般不知所措,他趕緊在書桌面前坐下,剛好這時季清衣走了進來。
季清衣來到季陽夏的身邊,看到他滿臉淚痕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
「你沒睡嗎?」
季陽夏把臉別到一邊,聲音仍然有些哽咽:「我已經起床了。」
他還穿著和昨天一樣的衣服,連睡衣也沒換,季清衣當然不相信,卻也沒有問他為什麼,只是將要換的衣服從衣櫃拿出來,然後將身上的上衣脫掉。
屋子裡光線很暗,誰也沒有開燈,壓抑的氣氛令人喘不過氣來。
季陽夏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視線在觸及到那光裸的背部時,突然又忍不住哭了。
只要想到他跟別人擁抱、接吻,他就痛苦不已。
季清衣隱約聽到抽泣的聲音,回過頭看到季陽夏搗著臉不住的哭泣,他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也隱約猜得出是跟自己有關。
「怎麼了?」季清衣走過去,伸手想將季陽夏的手從臉上拉開,卻發現他身上的溫度低得可怕。
季陽夏掙開他的手,始終埋著頭不肯看他,他的抵抗非常的強硬,任季清衣怎麼拉也拉不開。
只要想到季清衣的手在不久之前曾撫摸過別人,季陽夏就覺得無法忍受。
「你到底是怎麼了?」季清衣的語氣開始不耐煩起來。
季陽夏卻用力把他撞開,然後奪門而出,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緊。
季清衣沒追過去,只是站在原地。
直到吃早飯的時候,僵持的氣氛仍然在兩個人之間瀰漫著。
沈薈致一直看著季清衣,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有事嗎?」季清衣問他。
「那個……你昨晚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沈薈致問得小心翼翼的,在她臉上完全找不到那種母親在詢問兒子為什麼晚歸的氣勢,反而像是弱勢的一方。「我一直都在客廳裡等你,可是你好像都沒有回來。」
「我是十一點之後回來的,因為同學過生日所以留到比較晚,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所以沒去吵醒你。」季清衣淡淡地道。
而季陽夏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身子顫了一下,不過他還是低頭不語。
「這樣啊。」沈薈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我還以為你整晚都沒回家,現在終於放心了。」
她頓了頓又說:「因為昨天晚上陽夏回來得很晚,而且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
季陽夏不想讓她擔心,於是勉強擠出笑臉來。「我現在沒事了。」
「哎呀!上學快遲到了,你要快一點才行。」沈薈致看著時間催促他,本來爺爺安排車專門送他們上學的,但是被季清衣拒絕了。
「嗯。」季陽夏應了一聲。
這時季清衣已經將季陽夏的書包拿出來走到他的面前,「走吧!」
季陽夏輕點著頭,然後站起來跟沈薈致道別後,跟在季清衣後面走出家門。
天空是灰色的,雨還是下個不停,漫長的雨季讓空氣裡有種潮濕的味道。
季清衣撐著藍色的雨傘走在前面;而季陽夏則是看著他的背影,普通的淡青色外套穿在他身上就是不一樣,即使他站在人群之中仍然引人注目。
他看起來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自己卻像個傻瓜般這麼的在意。
一路上的沉默,最後還是讓季清衣停下腳步。
「老師叫我從今天開始不用去幫忙了,所以放學後你先等我。」
季陽夏把臉別到一邊,想了想才說:「我今天約了何軒去買東西,可能沒空。」
「哦!」季清衣只是平淡的應了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說:「那你要記得早點回來,我已經把你要的補充資料全部訂好了……」
「我現在已經不想再加強功課了。」季陽夏面無表情的打斷他。
季清衣有些微愣,然後起眼看他。
季陽夏不想再看到他,於是加快腳步從他的身邊跑過去,手裡的雨傘掉在地上他也不想去撿,只是不停地向前跑。
季陽夏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他跟季清衣會各有各的人生,可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承受那種分離的痛苦。
他不知道一切是從何時開始改變的,可是一旦變了,就再也無法回到最初了。
放學後,季陽夏一直在三年級的教室前等著,過了一會兒終於看到胡瑜靜走出來。
他怕被看到,於是躲在她後面,一路跟著她往外走。他發現他確實相當的漂亮,不過有點冷漠,跟學校裡的女孩子不一樣,有一種超齡的美艷。
季陽夏總覺得她有一股跟季清衣相似的氣質,這令他幾乎著迷得無法移開視線。本來只是想看她一眼,結果雙腳竟然不受控制的一直跟著她。
最後她走進一條窄巷,季陽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過去,沒想到他卻忽然轉過身停下肢步,季陽夏一時來不及躲起來,只得與她面對面。
「你跟夠了沒有?」
冰冷的字句從他豐潤的紅唇間吐出,犀利的目光彷彿能夠看穿人心,令季陽夏不敢直視。
「對不起。」他慌張的後退一步。
她就是季清衣所喜歡的人!她的身體、美麗的紅唇,都是季清衣抱過也吻過的……
「你叫季陽夏是吧?」她忽然說。
「你怎麼會知道?」季陽夏嚇了一跳,「我以前沒見過你。」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你不是也知道我是誰才跟過來的嗎?」
「我……並沒有什麼目的。」季陽夏著急的解釋:「我只是想……看看你。」
然而解釋了比不解釋還要糟糕,他也發覺自己的話怪怪的,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他不想讓她誤會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暗自為自己的笨拙懊惱不已。
胡瑜靜深深的看著他,然後淡淡的笑了笑,「我今天沒什麼空,明天你在這裡等我吧。」
「明天?」季陽夏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再見了。」胡瑜靜回過頭走了,然後伸出手背對著他揮了揮。
季陽夏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心中百味雜陳。
***
季陽夏覺得做什麼事情都沒勁,即使是平常最喜歡吃的菜擺在眼前都沒有一點胃口,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跟季清衣擦身而過好幾次,卻像沒看到一樣視若無睹。
兩個人住在一起、睡同一張床,卻像是兩個陌生人一樣。
季陽夏還是堅持睡在季清衣的房間裡,他知道自己的行為近乎在耍賴;儘管鬧到這種地步,他還是不願意一個人。
而季清衣一回到房間裡就只顧著做自己的事,完全常作沒看到他;季陽夏也是冷著一張臉,閉上眼就睡,兩人就這麼僵持不下。
雖然是自已先不理他的,可是一想到季清衣真的不和自己說話,他又覺得非常的委屈。
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第二天季陽夏在學校裡發了一整天的呆,剛好這天有一場重要的數學考試,季陽夏看著考卷上的題目,回想起幾天前季清衣還認真的為自己複習功課,看到相似的題目不禁覺得心裡難受,拿著筆卻怎麼也寫不下去,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他只得把一張白卷交上去。
「這次會及格嗎?」
何軒問他,前幾天季陽夏那麼用心他也是看到的。
「我交了白卷。」季陽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拿著書包就往外走。
「你沒事吧?」何軒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不免有些擔心,「要不然我陪你回去?」
季陽夏搖了搖頭,「我約了人。」
何軒聽了雖然有些驚訝,但季陽夏既然已經拒絕他,他也不好意思硬要跟去,於是一個人回家。
外面還在下雨,儘管只是一些毛毛細雨飄著,但是不撐傘的話還是會淋濕。
季陽夏隔著淺藍色的雨傘聽著雨聲,仔細回想起來,似乎不曾像這樣獨自一個人在街上走,他的世界裡一直都有季清衣,可是現在卻只剩下他一個人。
街道上高樓林立,人來人往的,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卻沒有一個季清衣,他忽然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當他來到昨日的小巷子時,胡瑜靜已經到了,她站在角落裡,面無表情的抽著煙,黑色的長髮垂在胸前,看起來格外嫵媚。
季陽夏站了一會兒沒出聲,被那個熟悉的點煙動作刺痛了眼睛。他可以斷定她跟季清衣已經認識很久,她那種自己隨意動作、冰冷的眼神以及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漠氣質,幾乎讓季陽夏深深為之著迷。
他走到他面前,眼裡帶著露骨的迷戀,專注的看著她。
胡瑜靜淡然一笑,對他的注視並不以為意,只是將手中的煙蒂撚熄。
「你找我有什麼事?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我……」季陽夏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不斷迴避她洞悉人心的目光。「呃……我只是……」
「你是想問季清衣的事吧?」胡瑜靜輕輕的笑了。
季陽夏的身子震了一下,本想否認,可事實已經完全寫在臉上;看到胡瑜靜瞭然的表,他不由得痛恨自己的沒用。
見他沉默不語,她又補充道:「我現在已經休學了,如果你現在不問,以後恐怕也沒機會了。」
「休學?」季陽夏驚訝不已,「你為什麼要休學?而且你休學之後要做什麼呢?」
胡瑜靜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彷彿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般。「不好意思,我身上沒什麼可以供你同情心氾濫的故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看著他認真的臉,想了一下,輕描淡寫的說:「其實也沒什麼,家裡情況不太好,反正我也不想升學,剛好休學出來工作。」
「可是,你不是馬上就要畢業了嗎?」雖然他跟他並不熟,沒什麼資格說這些,可是不知為什麼,季陽夏就是忍不住。「就剩下短短幾個月而已,況且有高中學歷的話也更好找工作……」
「你的意思是想要幫我?」胡瑜靜打斷他的話,忽然笑了起來。
季陽夏覺得她的笑容充滿了戲謔之意。
「季清衣跟我其實沒什麼交情,但他也幫過我,你想知道的不就是這個?」
季陽夏呆了一下,想也沒想的就問了出來:「難道你不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她淡淡地否認,「我有一次遇到麻煩,他幫了我的忙,還給了我幾次錢;我不想欠他人情,於是每次拿錢的時候都問他『要不要和我做』,他拒絕了好幾次,不過有時候也會同意,就是這樣。」
季陽夏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拾起頭正視她。
「我也可以給你錢,那麼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第四章
胡瑜靜怎麼也沒料到季陽夏會這麼說,不由得整個人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後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季陽夏被她看得極為窘迫,一張臉也漲得通紅。
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簡直就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學生,這種感覺很糟糕。當他觸及到胡瑜靜的目光時立刻嚇了一跳,那是一極冰冷刺骨的眼神,他開始害怕起來,因為她的表情像是受到了羞辱般憤怒不已。
「為什麼?」她壓下怒氣。
「因為我……」季陽夏自己也說不上來,難道要說「我喜歡上你」嗎?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這個女孩確實吸引著他,她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季清衣,她和季清衣有相同的點煙動作,但她又是季清衣喜歡的人,所以她跟其他女生不同。
只不過……這種理由他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好啊。」胡瑜靜一口答應。
「你的意思是……」
「我答應你。」她說,「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季陽夏的樣子有些急切。
「跟我來吧。」她轉身從他身旁走過,一手拉過他的手。
她的手有點冷,季陽夏不由得縮了一下,但仍然任由她牽著自己往前走;儘管心裡有許多迷惑,但一路上他也沒有開口問她,只是一直注意著那只握住自己的手。
她的手比起自己的手要小了許多,季清衣一定也像這樣握過她的手吧,他又是怎麼想的呢?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的路也越來越偏僻,雨漸漸大了起來,胡瑜靜的頭髮已經全被淋濕了。兩個人來到這裡的火車站外面,從一條小路繞到火車站,然後出現在季陽夏眼前的是一道正在修建的轉牆,僅有一個人獨行的寬度,圍牆很高,圍牆的另一邊正是鐵軌。
「你喜歡我嗎?」胡瑜靜背對著他問道。
「喜歡。」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季陽夏卻是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你……很特別。」
「那就好,只要你敢證明給我看的話。」她轉過身來對他一笑。
等到季陽夏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爬上圍牆。
「你快下來!」季陽夏想要過去阻止她。
圍牆這麼高,而且因為下雨,上面積了一些水變得很滑,要是從上面摔下來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怕了嗎?」她逼視著他,眼神甚至有點瘋狂,「還是你剛才的話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說著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讓季陽夏覺得好難受。
胡瑜靜看了看他,向前邁出一步,上面又滑又窄,她小心地向前走著,然而神色卻是輕鬆的;她一直走過五米長的圍牆,再從上面跳下來,然後直視著他。
「該你了!」
季陽夏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書包跟傘放下,輕輕的向圍牆爬去。
他剛剛走上去一步,卻忽然被人用力拉了下來,腳步一個不穩就要跌倒,但是那個人接住了他。
季陽夏就這麼跌入那個人的懷裡,當他抬起頭看清楚眼前的人時,不由得呆住了。
「清衣!」
季清衣神情複雜的看著他,手中的雨傘在他情急之下被丟在一旁。
「你、你怎麼……」季陽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個地方很偏僻,絕對不可能是偶爾遇到的,難道清衣一直跟在他們後面嗎?
「你終於肯出來了?」胡瑜靜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季清衣轉身面對臉色微變的胡瑜靜,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幫他走吧!」
胡瑜靜的聲音微微發抖:「你能幫他證明他喜歡我?」
季清衣沒有說話,只是推開季陽夏,一個人跳上圍牆。
「不要!」季陽夏著急地大叫,因為他聽到列車駛過來的聲音,列車已經快要過來了,如果這時候摔下去,會被碾個粉碎的。
季清衣看著他的眼神意外的溫柔,然後閉上眼睛。
季陽夏捂著自己的嘴,睜大眼睛看著季清衣邁開腳步。
列車越來越近,在圍牆的另一邊呼嘯而過。殘破的圍牆在隆隆聲中不斷的震動,就連季清衣的身體也跟著動搖,季陽夏只能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季清衣的眼睛依然緊閉著,只憑著感覺向前走,雨水從他的髮梢滴落,滑過他纖細的頸子,最後滴落到衣服上。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一點猶豫都沒有,連表情也是平靜的。
季陽夏只覺得自己的視線被雨水模糊了,他甚至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心狂亂地跳著,他無法動彈地看著他。
終於,季清衣走到轉牆的另一端,才張開眼睛,然後用同樣冰冷的目光看著站在他下面的胡瑜靜。
胡瑜靜抬起頭迎視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以後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了。」
季清衣說完以後不再看她,從圍牆上跳下,撿起地上的雨傘走到季陽夏的身旁,為他遮雨。「回去吧,別感冒了。」
彷彿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這麼溫柔的聲音。
季陽夏忽然從地上站起來用力抱著他,力量大到幾乎將他撞倒。
奪眶而出的淚水跟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他緊緊抱著季清衣,覺得他的身體跟自己的一樣冰涼。
「沒事了。」季清衣一手揉著他的頭髮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想要安撫他的情緒。
季陽夏終於明白,季清衣是自己用盡生命也要去愛的人,那是一種深植在他體內的愛,永遠都停止不了。
***
雨小了很多,天色也漸漸地暗下來。
回家的時候,季清衣將計程車的車窗都關上,儘管已經叫司機把暖氣開到最大,渾身濕透的他還是覺得很冷;他看了看身旁的季陽夏,他一直緊緊抓著自己不放,冷到連嘴唇也發紫了。
「回到家就好了。」季清衣將已經濕透的外套脫下來給季陽夏,可是他堅持不肯要,季清衣只得將衣服裹在他的身上,將他抱在懷裡。
「對不起……」可能是哭得太累了,季陽夏顯得有些疲倦。
「你喜歡她?」
季陽夏呆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著他。「我以為你喜歡她。」
「不是那樣的。」季清衣低聲說著,握緊季陽夏的手。
兩個人狼狽的回到家裡,把沈薈致嚇得手忙腳亂。
當兩個人先後洗完澡回到房間後,季陽夏決定把話說開。
「你為什麼不生我的氣?」他終於問。
「我是不會對你生氣的。」季清衣擦著仍在滴水的頭髮,「就算生氣,也會很快就原諒你。」
「我……很嫉妒她。」季陽夏低著頭說,「因為你和她之間一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她看過我看不到的你。」
「你想知道什麼?」季清衣輕歎一聲,坐在他的身邊。
季陽夏坐在床上,將手腳縮了起來。「她說你幫過她,還拿過幾次錢給她。」不知為什麼,說到這裡他的眼睛就一陣濕潤,好不容易才忍著沒蓑眼淚掉出來。「我想問你是怎麼回事,可你根本就不理我。」
「原來那天早上你也是在為這件事生氣。」季清衣終於明白了,「我不是不理你,那天我回來的時候怎麼問你,你都不肯說,不是發脾氣就是哭,所以我才決定先讓你冷靜一下。」
他的語氣越是溫柔,季陽夏就越覺得不好受。「那天,我跟何軒在賓館裡看到你們了……我當時很想叫住你,可是又不敢。」
季清衣立即變了臉色,抓住他的臂膀。「你跟他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我們是跟著你們進去的。」季陽夏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激動?
季清衣聽了之後手上的力道也隨之減緩,但是表情仍然很嚴厲。「下次不准去了。」
「嗯。」季陽夏點頭。
「我跟靜其實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聽到季清衣親暱的叫胡靜瑜「靜」,讓季陽夏心裡猛然一揪,而且他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就跟胡瑜靜提到他的時候一樣。
「可是我們一直在一起,為什麼我不知道?」
「因為我只是認識她,但是幾乎沒有和她來往過。」季清衣將背抵著床頭,然後陷入回憶。「小學的時候我們也讀同一所學校,有一次運動會的時候她跟我都被老師叫去幫忙,後來她問我:『聽說你媽媽也是在生下你之後就失蹤了吧?』,我回答『是的』,然後她就說『那你還算命好了』。」
「她……」季陽夏皺眉。
「後來我才從老師那裡聽說,她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就因為難產和營養不良而過世了。據說她母親在明白自己快要不行的時候,還撐著最後一口氣偷偷跑到嬰兒房想要掐死她,只是到最後還是不忍心,所以並沒有真的下手。」
「為什麼要這麼做?」季陽夏的語氣有些激動,聲音也提高了許多。
季清衣知道他是被嚇到了,於是握著他的手繼續說:「大概是因為她知道即使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也很可憐吧!既然沒有辦法為她帶來幸福,不如讓她的生命結束在自己的手裡。之後,靜就一直住在她奶奶那裡。她父親是個賭徒,除了賭輸錢之外從來不回家。她奶奶靠著替別人洗衣服來維持生計,她父親脾氣不太好,靜身上有很多傷痕都是被他抽打而留下來的。」
季清衣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一下,他看到季陽夏神色凝重的望著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要說。「你想問什麼?」
「你覺得她很可憐,所以才會一直幫她是嗎?」
季清衣愣了一下,「也許是吧。」
「雖然聽起來她真的很可憐,但是她……又不是你,她又不是你。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為了這個原因而記掛著她。」季陽夏的語氣逐漸激動起來,「如果真是那樣,我寧願變得比她更可憐。」
「傻瓜,為什麼那麼想?」他輕敲他的額頭。
「因為你不會主動去接近別人,你那麼在意她的事,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不是那樣的。」季清衣搖頭,「當時我聽到她的事情之後,並沒有放在心上太久,只是我剛好在幾個月前又意外遇到她罷了。」
「意外遇到?」
「嗯,有一次我在她家附近看到她父親找她們要錢,結果她奶奶被推倒在地,腳摔傷了。那時爺爺派司機來接我們,你剛好不在,我從車上下來,她就看到了我。等她父親走了之後,她焦急地對我說,她可以跟我上床,只要我給她錢。我看到她奶奶確實摔得很嚴重,於是就拿了一些錢給她;後來這樣的事又發生了幾次,她也自然的來找我。」
「可是你後來不應該跟她一起去……那樣做不是趁人之危?」
「但是她說她不想欠我人情,我也不想讓她覺得欠我什麼。」季清衣說到這裡的時候就顯得有點冷漠。
儘管已經知道一切,季陽夏仍然覺得有許多事無法理解。
「我不明白……」他的樣子有些茫然,「你說的我都不太懂。」
「你不用懂。」季清衣輕聲一笑,「你只要這樣子就好了。」
兩個人靠得很近,連彼此的氣息都感覺得到。
「我們以後不要再吵架了。」季陽夏突然說道。
「嗯。」
「不管我做錯什麼,你也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嗯。」
「太好了!」季陽夏像一個要到糖的小孩般開心不已。
他的笑容讓季清衣感到安心,然後他下床,走到書桌前。
季陽夏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從抽屜裡將蝴蝶的標本拿出來。
「關於這種蝴蝶,其實是有一個故事的。」他說,「本來老師送我的時候我不想收,但聽到關於蝴蝶的故事之後,就忍不住收下了。」
聞言,季陽夏跟著下床,拿過他手上的標本,蝴蝶艷麗的翅膀在暗淡的燈光下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老師說這種品種的蝴蝶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它們的幼蟲生在很寒冷的地方,而幼蟲羽化成蝶之後,就會成群結隊的開始旅遊,不分日夜地飛行著,遷移到另一個地方。這種蝶的壽命很短,最多只有兩個月,剛好就是旅程的時間,一生所有的時間就這麼耗盡了。」
「為什麼一定要遷移?留在原來的地方不好嗎?」季陽夏拿著標本聚精會神的聽著。
「大概是因為它們生長的地方太過寒冷無法生存,所以才想要去有陽光的地方。」季清衣幽幽的說著。
那一刻季陽夏在他的臉上捕捉到一閃而逝的郁傷,他將手裡的標本拿得更緊了。
「有些東西是天性,就算明知會滅亡也不能停下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季清衣的語調緩慢,每一字一句都像帶著力量,在季陽夏的心口猛烈撞擊。
「我覺得……我好像永遠都忘不了你今天說的話。」
季陽夏回到被窩之中,他扯了扯季清衣的袖子,季清衣只得跟著躺下來。兩個人靠在一起,季清衣可以聞到季陽夏身上的清新香味,他將下巴抵在季陽夏的肩上汲取他的體香。
「永遠啊……你又這麼說了。」季清衣輕笑。
「嗯,就是到死都會記得的意思,就算你自己忘了,我也會在旁邊不斷地捉醒你。」
「那你不成了囉唆的老頭了?」
「是啊,那時候連你也變成老頭了。」季陽夏一邊說,一連呵呵的笑。
***
季宏啟忽然來到家裡,讓沈薈致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自從她嫁到季家之後就與丈夫一起住在這幢屋子裡,其間房子整修這幾次,不過看起來還是相當老舊。雖然季宏啟也提出過要他們搬到季家的豪宅去,但都被她委婉的拒絕了;對她來說,這個屋子裡有太多回憶,那遠遠比生活上的舒適要珍貴多了。
一直以來都是她去公司或季宅拜訪,公公到這裡來還是頭一次,所以她格外的緊張。
「陽夏他們呢?」季宏啟端坐在沙發上。
「已經快要放學了,沒多久就會回家了。」沈薈致將泡好的咖啡送到公公面前。
季宏啟歎了一口氣,「我是為了那孩子來的。」
沈薈致一愣,他說的「那孩子」指的就是季清衣,這麼多年了,他還是不肯叫他的名字。她心裡有些不安,他們從來沒有談過季清衣的事情,可是今天公公卻是專門為他而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
「其實早在一年前,賀家的人就與我聯絡過,你也知道那孩子的母親後來嫁到賀家,就連她何家至今也在美國的商界有一定的影響力,她的小叔是賀家現任的當家,他提出了要那孩子回去的要求。」
「不可能!」沈薈致聽完後立即搖頭,「何小姐嫁到賀家的時候,已經是清衣出生兩年後的事了……他跟賀家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要不然當時我們又怎麼能夠收養他?」
「對於這一點我也覺得很奇怪,但對方已經提出了要求,而且不只一次,尤其是最近這段日子,他們似乎非常的急切,連派人來接他的日期都定好了。」季宏啟嚴肅的表情說明確有其事,「我來找你就是想讓你跟他好好談談,至於他回去的確切時間,我會再跟賀家那邊聯繫。」
沈薈致有些猶豫,「我曾經答應過他爸爸,要好好的照顧清衣,這也是他的願望。」
沈薈致提起自己的丈夫時,季宏啟的臉上出現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接著忽然臉色大變,惱怒起來。
「總之我叫你跟他談,隨他自己的便吧!」
「我知道了。」沈薈致點頭,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希望只是自己多心,總覺得在這件事情的背後好像還另有隱情。
***
季陽夏的情緒全寫在臉上,跟季清衣和好之後馬上變了個人,不但不發呆了,上課也全神貫注,連寫筆記的時候都喜孜孜的。
放學時何軒坐在他的桌上,看著他收拾書包。
「你終於雕刻完了。」由於他字寫得太慢,所以何軒都取笑他是在雕刻。
「你怎麼還在這裡?」季陽夏望著他。
「當然是在等你了,你問這是什麼話?」
「啊……抱歉。」季陽夏這才反應過來,「忘了告訴你,我要跟清衣一起回家。」他笑得好不燦爛,拿著自己的書包站起來。
「啐。」何軒一臉不爽,「你們不是吵架了嗎?」
「有那麼明顯嗎?」
「這還用問?」他斜眼瞪著季陽夏,「看你前幾天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就在懷疑你是……你是……算了!」他每次說到這裡都說不下去了,換作任何一個人他都可以毫無顧忌的把「我真懷疑你們兩個是同性戀」這句話當作玩笑來說,可偏偏看著季陽夏那張燦爛的笑臉就是說不下去。
季清衣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外,季陽夏一見到他立刻跑了出去;季清衣也對他笑了笑,兩個人並肩而走。
何軒就這麼看著他們走了,他忽然發現,並不是季清衣讓人感覺難以接近,真正難以接近的是他們兩人的世界。
季陽夏並不想那麼早就回家,於是他提議道:「我們去吃漢堡吧!」
「不要。」季清衣搖頭,對那些高熱量的食物沒有好感。
季陽夏小聲說了一句:「每天放了學就回家真是太沒意思了。」他忍不住抱怨,「何軒都會帶我到處去玩。」
季清衣聽了之後心裡不太舒服,「你不是說過要好好唸書,不管我考上哪所大學你也要去?」
「你能考上的我雖然考不上,但是我考得上的你也能考上就行了。」季陽夏開始耍賴,「反正我對太動腦的事就是不行。」
最後兩個人在附近逛了一會兒。季陽夏在學校外的一家小精品店裡買了一條皮質腕帶,並選了一些字母當作裝飾品烙印在上面。他挑了好久終於把「JIQINGYI」這幾個字全部湊齊。
季陽夏一路上都在玩著手腕上的腕帶,總覺得季清衣的名字扣在他的手上有一種特別的意義。想到這裡,他不禁笑得有些傻氣。
季清衣看他那麼高興,雖然覺得寬大的皮帶戴在他細緻的手腕有些不太協調,但只要他高興就好。
第五章
沈薈致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季清衣一回到家裡就隱隱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她一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臉上的笑容也看得出是強裝出來的。
他知道沈薈致可能有話要跟自己說,於是吃過飯後並沒像往常那樣回到房間,而是陪著她在沙發上看電視。
兩個人都異常的沉默,只有季陽夏毫無感覺,還夾在中間不住地說話。
季清衣感覺事情似乎並不簡單,心裡的不安也隨之加重。
一直等到季陽夏去洗澡的時候,季清衣才將電視的聲音關小,輕聲的說:「媽媽有話要說吧。」
沈薈致點頭,十指侷促地交纏在一起,「是關於……你母親的事。」
季清衣身子一震,他握緊拳頭強忍住心頭的驚訝。他在季家十八年來,從來沒有人主動向他提過他的身世,甚至在他主動去追問的時候也答得含含糊糊,所以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問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盡可能保持冷靜的問她。
相較之下,沈薈致就表現得比他慌張許多。「那個……我們換個地方談,讓陽夏聽到的話……不太好。」
「好的。」
季清衣剛剛站起來,就聽到季陽夏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麼?」
沈薈致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季陽夏正站在後面,他已經洗完澡而且換了睡衣,剛才的話不知道究竟聽了多少?
「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季陽夏的神情有些激動。
「陽夏,這件事對清衣的影響很大,你就不要介入了!」
「正因為跟清衣有關,我才非要知道不可。」季陽夏異常堅持。
沈薈致一時沒了主張,只得往季清衣看去。
季清衣淡淡地說:「就讓他聽吧!」
沈薈致無力的坐了下來,神情非常的複雜,過了好久才拿出一張照片放在季清衣的面前。「照片上面的人就是你母親。」
季陽夏連忙搶過去看,照片上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只是瘦得很厲害。
季清衣對照片並不在意,只關心接下來要說的事。「還有呢?」
「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早在一年前就曾找過爺爺,說要接你回去。」
季陽夏聽到後猛地站起來,冷冷的說:「什麼回去?回去哪裡?」
沈薈致變得更慌張,「你們聽我說完好嗎?」
季清衣伸手拉著季陽夏坐下來,示意他冷靜一點。
沈薈致於是繼續往下說,將已經隱瞞多年的事實說出來。
「以前我曾經告訴過你們,清衣的母親在醫院裡生下他之後就失蹤了,其實那不是真的。其實清衣的母親叫作何伊佳,是美國華裔的豪門千金。而清衣的親生父親跟你們的爸爸從小就是很好的朋友,他在美國認識了何小姐,進而交往。
「何小姐非常的愛他,可因為雙方家世背影的懸殊而受到家人的反對,他們最後一起離開美國,那個時候何小姐已經有了身孕。他們在這裡並沒有什麼親人,所以只能跟我們住在一起。
「清衣的父親以前是跳舞的,他在無意間認識了一個劇團的人,邀請他加入舞台劇的演出。我跟你們的爸爸經常一起去看他的演出,但是看著他被鋼絲吊在舞台的上空四處飛舞,我們都很心疼。」
沈薈致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這個秘密她隱瞞太多年了,使得她幾乎快要崩潰了。
「有一天我跟你們的爸爸接到電話,說是他出事了──那天他在為新劇排練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腳,後來正式演出時舞台上的器材掉了下來,他因為腳受傷而無法躲開。當我們趕到那裡的時候只看見他血肉模糊的遺體……
「何小姐受到的刺激太大,結果就在同一天晚上早產生下清衣,而我也是在那個時候發現自己懷了陽夏。
「清衣的父親去世之後,何小姐回到自己在美國的娘家,但是生下清衣的事情卻必須隱瞞,清衣也就由我們收養了。」
季陽夏覺得自己的手腳冰冷,他看到季清衣也是同樣的臉色蒼白;即使早就知道他是由季家收養的孩子,但在聽到他的身世時,仍然覺得好像被扼住呼吸般的痛苦。
「為什麼?」季清衣盯著沈薈致,痛苦地質問她:「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沈薈致淚如雨下,「你出生之後你媽媽非常的高興,她常常說你是在你親生父親離開的那天來到這個世上的,上天把他的好友帶走了,卻把你還給了她,我們只是希望你能過著幸福的生活!」
季清衣茫然的看著沈薈致,「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沈薈致擦去臉上的淚水,她還是無法正視季清衣,只能盡可能用平靜的語調繼續說下去:「清衣的母親──何伊佳在兩年之後嫁給了同樣是華裔富商的賀家長子,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在幾年之後因為綁架案而遭到撕票。由於受到太多的打擊,從那之後清衣的母親的精神狀況就變得很不好,聽說現在已經越來越嚴重。
「而賀家在知道清衣的存在之後,也願意接受清衣,並且打算接清衣回去,所以爺爺才要我跟清衣商量一下,讓他自己好好考慮……」
「這種事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季陽夏忽然激動地大叫起來,「想要把清衣帶走,根本就是休想!」
一旦扯上關於季清衣的事情,季陽夏就立刻變得固執,一點也不妥協。
季清衣坐一旁還沒有說話,他的反應倒相當的激烈。
「總之,我絕對不同意!不管有什麼理由!」
「陽夏,你聽我說……」
「我不聽!反正不管說什麼我也不要清衣離開!」
「這應該是由清衣決定才對啊!」沈薈致沒想到兒子的反應竟然遠遠比她想像中還要激烈,心裡的不安不由得越來越強,「我也不捨不得清衣,可你為什麼不想想何小姐的感受?她只有清衣一個孩子,這些年卻還要一再隱瞞自己曾經生過孩子的事實,她一定比誰都要痛苦,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清衣……」
「我知道她很可憐,但是如果因為這樣而帶走清衣的話,那我會變得比她更可憐!我可以向她保證我比她還需要清衣!」
「你……你怎麼能夠這麼說!」沈薈致雙腳一軟,不可置信的看著兒子,「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清衣也很想念自己的母親?也許清衣很希望能夠回去?以何家跟賀家的財勢,他將來一定會有不可限量的發展,他才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
季陽夏連忙用力拉著季清衣的衣袖,雙手不受控制地發抖著,急得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清衣,你快告訴媽媽,說你不會走,你……你快說呀!」
一直沒說話的季清衣被他用力搖晃著,淺褐色的髮絲不小心地掉到了額前,他回頭看著季陽夏,過了很久才開口:「讓我考慮一下。」
霎時,季陽夏像是被人當面狠狠打了幾個耳光一般,所有的動作都因此而靜止了。
他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季清衣。「你……」
「讓我考慮一下。」季清衣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疲憊地往房間裡走去。
季陽夏跟著季清衣進入他的房間,然後用力地將門甩上,他不顧一切地握緊季清衣的手,抵著他退到牆壁上。
「告訴我你不會走!」
「讓我考慮……」季清衣搖頭,不看他的眼睛。
季陽夏悲傷不已的望著他,「你想離開嗎?」
「就算我走了,我也是會回來的。」季清衣頓時心軟了,強烈的矛盾在他心裡衝突著,還有那些難以立刻消化的事實,他需要時間讓自己冷靜。
「你果然想走。」季陽夏覺得無力了,「你會回來?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我一天都不要!」
季陽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般痛哭著;季清衣伸手輕拍著他顫抖的背部,緊緊抱住他。
季陽夏終於抬頭看他,屋裡沒有開燈,那微弱的光線令他俊美絕倫的臉模糊而陰暗,眼裡像大雨過後般死寂得可怕。
「別哭了。」季清衣柔聲說。
「那你不走了嗎?」
「讓我想一想。」
季清衣在他的堅持下聲音變得越來越低,神色也越來越痛苦。
「不要走!算我求你!永遠都不要走……」季陽夏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他。
季清衣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微弱,他想幫季陽夏把眼淚擦掉,沒想到手指卻被燙到發痛,於是一下又縮了回來。
季陽夏卻靠近他,讓他連抵抗的餘力都沒有,他的頭髮冰涼地貼在臉上,兩個人在牆角緊緊的相擁在一起。
終於,他低低的說了一聲:「好吧……我答應你。」
「真的?」季陽夏有些不敢置信地問。
「嗯。」
「真的嗎?」他又確認一遍。
「嗯。」他點頭。
「太好了。」季陽夏的眼淚再一次崩潰,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既想哭又想笑。「太好了……太好了……」
他頓感安心,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在季清衣點頭的時候,他甚至認為自此擁有了這個人,就算季清衣離開他,他也會死纏爛打的找到他,用盡所有的生命擁抱他。
夜裡,季陽夏忽然渾身冒冷汗的驚醒過來,他驚慌地坐起來,輕喚一聲:「清衣……」
他習慣性地拖著尾音,但還是忍不住在最後的餘音抖動了一下,彷彿有說不出的情緒在舌尖打著轉。
「怎麼了?」季清衣也醒了過來。
「還好。」他鬆了一口氣,「你沒有走……」
季清衣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瀏海,發現他的額上全是冷汗。
「做惡夢了嗎?」
「我夢到你走了,我怎麼追也追不上……」季陽夏心有餘悸,一直往季清衣的身上靠,熟悉的梔子花香竄入他的鼻息裡,他忽然想哭,只有季清衣在自己身邊才有真實的感覺。
「我只記得小時候,我怎麼也跑不過你。」季清衣忽然用輕鬆的語氣對他說道:「是啊,那時候你都不喜歡跟我玩,總是躲著我。」季陽夏的情緒逐漸平穩,聽他說起小時候的事,不由得懷念起來。
「但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特別纏人,不管我怎麼躲你都找得到;後來我乾脆丟下你跑了,結果你總是能馬上追過來,還清衣、清衣的叫個不停。」
「可是我現在跑不過你了。」季陽夏露出悵然若失的樣子,「所以如果你要離開,我是追不上的……」
「不一定啊,不然什麼時候來比賽一下吧?」
「比了也比不過。」季陽夏沒忘記他是學校裡短跑紀錄的保持者。
「我當然會讓著你。」季清衣笑了一下,「所以注定了還是跑不過你。」
「注定了嗎?」雖是疑問的口氣,季陽夏卻相信這是真的。
他不知不覺的笑了,是啊,是注定的。
***
既然季清衣說了想考慮一下,沈薈致也不便再問起。第二天見面誰都沒提起昨晚的事;彷彿就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
季陽夏看得出來季清衣心裡的矛盾,雖然他完全沒有在他面前提過,但季陽夏覺得自己明白就夠了,所以絲毫不在意。
放學之後,季清衣偶爾會被許老師留在化學實驗室幫忙,本來他叫季陽夏先回去,但不管說什麼他都不肯,非要等他一起,季清衣沒轍只得答應他。
不過留在學校裡有些無聊,季陽夏就一個人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廳裡坐著。
「我會盡快過來的。」
季清衣雖然這麼說,但季陽夏也知道最少要等到七點,反正時間還早,他乾脆將自己的筆記拿出來看;又等了許久,時間卻還不到六點,正在哀歎沒事可做時,他忽然看到何軒跟一個女孩子走進咖啡廳,兩個人坐在臨窗的位置。
那個女孩子看起來顯然要比何軒大上兩歲,不過不像OL,應該是個大學生,看來那傢伙最近的口味似乎稍微正常一點點。
何軒看到他之後雖然沒有走過來打招手,不過兩個人相視一笑,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季陽夏一直都覺得很奇怪,何軒在女伴的面前跟在朋友的面前完全是兩個人,雖然面對的是比自己年長的女性,但他表現得相當瀟灑自如,季陽夏開始懷疑那個平時總是沒耐心,動不動就對他又吼又罵的傢伙到底是不是他?或者到底哪一個他才是裝出來的?
收回自己的目光,季陽夏覺得一直看著別人約會的行為有點太過無聊,只得用手支著臉往窗外看。
這時,他看到外面有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不遠處,像是在等人。是胡瑜靜!
季陽夏覺得她跟上次看到的時候有些不同,穿著黑色的短裙、畫過妝的她變得更漂亮了。
季陽夏想起自己上次還對她說:「我也可以給你錢,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當時她似乎相當生氣,所以後來才有走圍牆的事。他為自己說話不經大腦的行為而感到後悔,特別是在瞭解她的經歷之後覺得格外同情,不知道有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傷害?
看了看時間,還有一個鐘頭才七點,不如出去跟她道個歉吧!
胡瑜靜看到季陽夏走過來的時候,顯然相當吃驚。
季陽夏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個……上次的事我覺得很抱歉。」
「你等一下。」她沉聲說道。
季陽夏只得退後幾步,他明白她是在等人。
果然沒一會兒,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朝她走過來,小聲的對她耳語;季陽夏他不便聽,看到她一直搖頭,男人堅持,伸手摟著她。
最後她沉默了一下,悄悄的看了看季陽夏,轉身跟那個男人一起走了。
如果她沒有對他說「你等一下」,如果那時她沒有看他,季陽夏或許就這麼任他們走開。他總覺得不跟她談談也不太好,於是遠遠地跟在他們後面走著,他們大概也不是要去太遠的地,要不然就不會選擇走路。
他們從街口拐進一條巷子,這一帶的房子相當的老舊,而且也很複雜,所以季陽夏以前很少踏進這裡。
男人一直很熱情的找話說,胡瑜靜顯得非常的冷漠,終於他們在一座窄院外面停了下來,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男人最後還是很不甘心的走了。
季陽夏這時終於走到胡瑜靜的身邊。
「你剛才要說什麼?」胡瑜靜的神色比起平常要柔和了許多,大概是看到季陽夏一路都跟了過來,不好意思再以冷臉對他。
「剛才兩個人是……」
「你看了就該明白了,這種事還需要問嗎?」她臉色一沉。
季陽夏知道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話,不由得臉上一紅。「對不起。」
「算了,有話就快說吧。」
「呃……那天我說要你做我女朋友的事,雖然可能你也不會真的放在心上,但是我想解釋一下,我並沒任何輕浮的意思,只是當時對你非常的好奇才有這種想法;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我現在向你道歉。」他將已經準備好的說辭全盤背了出來,心裡也輕鬆不少。
胡瑜靜不認識似的看著他,「你真是天真,怪不得季清衣那麼保護你。」
季陽夏呆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窄院裡傳出一陣爭吵聲,胡瑜靜立即神色一變,匆忙地對季陽夏說:「沒事了,你走吧。」然後就快步的走了進去。
季陽夏覺得好奇,也跟著她走到院子門口,正好看到胡瑜靜的奶奶追出來罵人的模樣。
胡建全有一張方臉,前額很短,眼睛又細又三,紅紅的臉明顯看得出來是喝醉了,滿身酒氣,完全看不出來他會有胡瑜靜這麼漂亮的女兒。這時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對母親的罵聲像是一點也不在意。
一看到胡瑜靜出現,他的兩個眼睛都頓時亮了起來。
爭吵的內容其實很簡單,他說手頭很緊,想回來借點賭本。
胡奶奶推說自己沒錢,最後破口大罵起來,正好時胡瑜靜回來,胡建全就找她要錢,原本他還低聲下氣的一直說好話,但胡瑜靜卻冷冷地不肯理他,他不禁惱怒了。
「不給就算了,擺臉色給我看做什麼?別忘了我可是你老子!」
胡瑜靜冷冷一笑:「就算我有錢也不會給你,以後你最好不要回這個家!」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胡建全氣得幾乎跳起來:「你以為這是誰的地方?虧我一直留著這間房子就是為了你好!你這麼不知好歹,我乾脆把房子賣了,你就帶著這個死老太婆去找那些野男人吧!」
胡瑜靜氣得全身發抖,「別說得那麼好聽,房契老早就已經被你抵押出去了,要不然你會留到現在?」
「你這個臭丫頭,居然敢這樣跟我講話!」胡建全怒不可遏地瞪著她,彷彿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一般。「我辛苦把你養到這麼大,你竟用這種態度對我?」
胡瑜靜對父親的厚顏無恥憤怒到極點,她僵了一下,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一疊錢。
胡建全楞住了,還以為她是要給自己的,沒想到她卻當著他的面把那些錢撕得稀爛。
「你別作夢了,我就算把錢燒了也不可能給你!」胡瑜靜似乎從這種行為裡得到某種報復的快感,忽然大笑起來。
胡建全撲過去就要搶她手中的錢,但沒搶到,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將錢撕碎。
「你真的那麼想要錢,就全部撿起來拿去拼吧!」
胡建全狠狠地瞪著她,然後一拳打在她的臉上。「你給我閉嘴!」
胡瑜靜被他揍倒在地,她抬起頭,渾身發抖地看著無賴的父親,滿臉的恨意。
「你去死!」她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尖刀,不顧一切地向他撲過去。
胡建全閃開她,然後用力地甩她一個耳光,那把刀就扔到了地上。
「不知好歹!」他再用力地對著她臉上揮出一拳,毫不留情。
血絲從胡瑜靜的嘴角淌下,她強忍著劇痛,目光冷冷地直視著他。
「你最好有種就殺了我,要不然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看來不給你一點教訓你是不知道乖乖聽話,我就讓你再也神氣不起來!」胡建全暴怒地吼著,拳頭繼續落在她身上。
季陽夏在外面終於看不下去,他跑了進去,用力將他推開,然後將胡瑜靜拉到自己的身後。
「你住手!」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無賴的人,心裡覺得無比的憤怒。
「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給我滾開!這不關你的事!」胡建全絲毫沒把眼前的小子放在眼裡,想拉開他繼續毆打胡瑜靜。
「你夠了沒有!」季陽夏再次擋在她的身前,「你看清楚,她是你的女兒!我從來沒有看過像你這種人,你有沒有對她的人生負過責任?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給我滾開!」
胡建全失去理智地大叫,將所有的怒氣都往季陽夏的身上發洩,他揪住他的衣領,用力的摔到牆上,然後挨過去瘋狂地踢打他。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跑到我家來胡說八道!」
季陽夏撞到牆上然後滑下,只覺得頭暈,他想要反抗卻沒有一絲力氣,踹向腹部的那一腳讓他整個身體都不由得蜷縮在一起,拳頭如雨點般緊接著落下,他勉強擋在胸腹前,可臉上中的一拳讓他頭暈目眩。
隱約中,他聽見了胡奶奶衝過來阻止胡建全,卻被凶性大發的他推開,她摔在地上頓時暈了過去;胡瑜靜尖叫一聲,連忙過去扶她。
季陽夏痛得連指頭都無法動彈一下,只能趴在地上任由胡建全踢打。
忽然,胡建全的動作停了下來,然後往後面跌倒,發出一陣慘叫。
季陽夏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勉強抬頭,他看見胡建全的肩膀上被人用剛才掉在地上的尖刀刺了一刀,血濺了出來,衣服濕了一片。
而拿著刀站在他後面的人,竟然是季清衣!
他瞇著美麗的眼睛,如同鬼魅般一步步走過來;胡建全痛得在地上翻滾,血因此流得更厲害了。
「清衣!」季陽夏掙扎著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只要他一動,全身就像被捏碎一樣的痛。
清衣為什麼會來這裡?對了,一定是他到咖啡廳去找自己的時候沒看到人,所以問了何軒;聽到自己跟胡瑜靜一起離開了,便找到這裡來。
季清衣慢慢走到胡建全的身邊,將他按在地上,接著當面狠狠揍他一拳。
「清衣……糟了……靜、靜!」季陽夏看到他一反常態的舉動,驚慌地叫著胡瑜靜,他從來沒有在季清衣的臉上看過這麼可怕的表情。「快……快阻止他!」
胡瑜靜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奶奶在她的懷中已經昏迷不醒。
「靜!」見她不語,季陽夏顫聲地道:「再不阻止他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胡瑜靜還是一動也不動,本來美麗的臉上已經腫起,眼裡佈滿了血絲,季陽夏知道自己看起來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可是在她眼裡那一抹殘忍的快意讓他陷入莫名的恐懼中。
這時,季清衣舉起了手中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向胡建全的大腿,然後再用力拔了出來,鮮血順著傷口冒出,胡建全再度發出一陣慘絕人寰的叫聲,然後他開始求饒。
「住手……求求你住手!」
季清衣仿若未聞,什麼話也沒說,他再次舉起刀,這次對準了他的胸口。
「不要!」季陽夏在那一瞬間從地上掙扎起來,他不知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力量,踉蹌著跑過去從後面緊緊地抱著季清衣,驚恐的淚水滾落在他白皙的臉龐上。「不要!別這樣……我沒事。清衣,住手……」
季清衣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刀尖在離胡建全胸口一寸的地方停住,他忽然像是從惡夢中驚醒一般,手中的刀猛然墜落在地。
他站了起來,背對著季陽夏,神色恍然。「我覺得就算殺了他我也不會猶豫……為了你,我會這麼做的,你相信嗎?」
季陽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點頭哽咽著。
季清衣轉過身看著他,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替他擦掉淚痕。
「該回去了。」
季陽夏還是點頭,用力握緊他的手。
季清衣拉著他走到胡瑜靜的面前,猶豫了一下。「對不起,我最近心情很糟糕,你快送他們到醫院吧,醫藥費我會付的。」
胡瑜靜只看了他一眼,表情非常的複雜,隨後冷冷一笑。「你可以走了。」
季清衣不再說話,拉著季陽夏一起離開了。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1-10 18:38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