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我問。
「我擋住博格斯的路。」他聳了一下肩膀回答。我用袖子去擦他的鼻子。「小心點!」
我的動作盡量放輕柔,輕輕摁壓,而不是用擦的。「哪個是博格斯?」
「喔,妳知道的,柯茵那個得力的奴才,試圖攔住妳那個。」他把我的手推開。「別碰了!妳會害我流血而死的。」
鼻血本來是一滴一滴地淌下,現在是用流的。我放棄做急救的打算。「你跟博格斯打了起來?」
「沒有,只是在他要追妳的時候擋住門口。他的手肘撞到了我的鼻子。」蓋爾說。
「他們說不定會懲罰你。」我說。
「已經懲罰了。」他舉起手腕。我瞪著他的手腕,不明白。「柯茵把我的通訊鐲收回去了。」
我咬住下唇,努力保持嚴肅。但這實在太可笑了。「對不起,蓋爾.霍桑軍士。」
「沒關係,凱妮絲.艾佛丁軍士。」他笑著說:「反正,戴著那東西到處走,讓我覺得像個蠢蛋。」我們兩個開始大笑。「我想,這次降級可降得厲害了。」
這是來到第十三區以後的少數幾件好事之一:蓋爾回到我身邊了。都城為比德和我安排婚禮的壓力已經成為過去,我們總算恢復了友誼。他沒進一步勉強我,沒有企圖吻我或要談情說愛什麼的。不知道是因為我病得太厲害,或他願意給我空間,或他認為比德還在都城手裡,提這件事太殘酷了。無論是哪個原因,總之我又有人可以傾吐我的祕密了。
「他們究竟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我說。
「他們就是我們。如果我們手裡也有核武,而不是煤炭的話。」他回答。
「我寧可認為,在黑暗時期,第十二區不會拋下反抗軍戰友。」我說。
「如果只能在投降和發動核子大戰之間做選擇,也許我們會。」蓋爾說:「說真的,他們竟能存活到現在,實在了不起。」
也許因為我的靴子上還殘留著家鄉的灰燼,我頭一次對第十三區的人民起了佩服的心。他們畢竟克服了一切不利因素,活了下來。他們的城市整個被炸毀之後的起初那幾年,只能躲在地底下相互依偎取暖,那情況一定很可怕。人口銳減,沒有盟友可以求助。過去七十五年來,他們學會自給自足,把全民變成一支軍隊,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建立起一個新社會。如果不是那場疫病大幅降低他們的生育率,他們甚至會比現在還強大,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迫切需要新的基因庫和能夠生育的人口。或許他們是太軍事化,太規律、僵硬,缺乏幽默感了。但是他們存在,就在這兒,而且願意對抗都城。
「可是,他們還是花了太久的時間才露臉。」我說。
「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們必須在都城內部建立一個反抗軍基地,在各行政區建立起祕密組織。」他說:「然後,他們需要有某個人來發動這整件事。他們需要妳。」
「他們也需要比德,卻似乎忘了這一點。」我說。
蓋爾的臉色沉了下來。「比德今晚恐怕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當然,絕大部分的反抗軍會立刻駁斥他的倡議。但有些區的反抗力量比較脆弱,有可能動搖。停火的呼籲顯然是史諾總統的主意,但是從比德的嘴裡說出來,卻顯得十分有理。」
我雖然害怕聽到蓋爾的答案,還是問了:「你想他為什麼這麼說?」
「他可能受了刑訊折磨,或被說服了。我的猜測是,他為了保護妳,和都城達成了某種協議。只要史諾總統容許他把妳說得像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孕婦,在妳被反抗軍抓去時根本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他就提出停火的呼籲。如此一來,如果行政區的反抗失敗了,妳還有機會獲得寬恕。如果妳配合他的策略,表現得宜的話。」我看起來一定還是一臉困惑,因為,蓋爾的下一句話說得很慢:「凱妮絲……他還在竭力保住妳的命。」
保住我的命?接著,我明白了。遊戲仍在進行,還沒結束。我們已經離開了競技場,但由於我和比德都還沒死,他希望保住我性命的最後願望依然存在。他是希望我保持低姿態,做個安全的階下囚,讓戰爭自己打完。如此一來,交戰雙方都不至於有理由殺掉我。而比德呢?如果反抗軍贏了,他就大禍臨頭了。如果都城贏了,誰知道結果會如何?只要我表現得宜,也許都城會容許我們兩個都活下去,然後眼睜睜看著飢餓遊戲繼續上演……
我腦中飛快掠過各種影像:在競技場中,標槍刺穿了小芸的身體。蓋爾被綁在鞭刑柱上,昏死過去。我的家鄉變成廢墟,屍橫遍野。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我的血液開始沸騰,想起了其他事情。在市長家的電視螢幕上,我第一次瞥見暴動的景象。在大旬祭開始的前一天晚上,各屆的勝利者手牽手連成一線。我當然記得,我一箭射向競技場的力場,根本不是意外。我記得,我是多麼希望那一箭能深深射進敵人的心臟。
我跳起來,撞翻一盒鉛筆,上百枝筆散落在地板上。
「怎麼啦?」蓋爾問。
「絕對不能停火。」我彎下腰,拾起一把鉛筆,笨拙地想將它們塞回盒子裡。「我們不能走回頭路。」
「我知道。」蓋爾抓起一把鉛筆,抵著地板輕敲,把筆弄整齊。
「無論比德為了什麼理由說那些話,他錯了。」那些混帳鉛筆不肯好好滑進盒子裡,我著急地折斷了好幾根。
「我知道。來,給我。妳會害它們斷成一小截一小截。」他把盒子從我手中拿走,動作乾淨利落地把鉛筆重新裝進盒子。
「他不知道他們對第十二區幹了什麼事。如果他能夠看到地面的情形――」我話還沒說完。
「凱妮絲,我不是要跟妳爭辯。如果我能按個鈕就宰了所有為都城工作的人,我會毫不遲疑地按下去。」他讓最後一根鉛筆滑進盒子裡,把蓋子蓋上。「問題是,妳打算怎麼辦?」
又回到這個一直啃噬著我內心的問題。現在,事情已很清楚,它只可能有一個答案。卻要靠比德企圖玩這個策略,我才終於明白。
我該怎麼辦?
我深吸一口氣,兩臂微微抬起,彷彿它們仍是秦納給我的黑白色翅膀,然後停住,平伸在身體兩側。
「我要成為學舌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