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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K)無冕之王》作者:夜拾【完結】

  chapter49

  「把照片蓋起來?」一名兔子提議道。

  鐵門不寬,僅容兩人並肩,和八名兔子有一段距離的赤色族人看不見這個。

  二宮搖搖頭,往前走去。

  這個距離動用異能赤王氏族能夠清楚感知,沒必要在這種對大局無關緊要的事上產生齟齬。

  電系異能者猶豫了下,讓千葉走在他前面。

  大概是因為山體結構的關係,鐵門後五六米的通道是向上抬升的,燈光亮起後,三名兔子的動作草薙看的清清楚楚。

  十束也注意到了:「咦,那邊有什麼東西嗎?」

  草薙挑起嘴角:「說不定是什麼少兒不宜的畫面,走到那裡要記得閉上眼睛。」

  十束做驚訝狀:「哎?是在說我嗎?」

  「除了你還能是誰?」草薙調笑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們也走到了鐵門前。

  兩邊牆上的照片落入他們眼中。

  「哎呀——」十束這回是真的驚訝了,「二宮先生和……」他說到一半收了聲,猶疑地望了望前面的兔子。

  「他們,」十束壓低聲音,指了指兔子又指指照片上的男人,相片上的二宮尚且青澀,身上穿著學校制服,臉上的表情比現在的他生動些,雖然已經是不苟言笑的模樣,但嘴角還是微微上挑,「他們認識他嗎?」

  草薙猶豫了下,點了點頭:「都是黃金氏族麼。」

  金色頭髮的男人也和十束一樣抬頭看了看前面的兔子,上升的通道已經走到盡頭,最前端的兩人消失在視線裡。

  兔子們保持著異常的沉默,千葉跟在二宮身後注意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難耐的沉默,千葉後面的兔子扯了扯女性的袖子,千葉把手背在身後擺了擺,這個時候,還是什麼都不要說為好。再得體的話語,都只會徒增尷尬。

  沉默沒多久就走到了盡頭。

  下延通道轉向水平的地方,站著一個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額頭上蓋著平劉海,腦後是條馬尾,最普遍的中學生裝扮,她身上穿的校服和照片上二宮所穿的是同一款式。

  是千葉的克隆體。

  她背靠著牆姿態放鬆,聽見來人的腳步轉過頭來,露出毫無城府的笑容:「啊,直治。」

  她的眼神放得很遠,沒人知道她在看誰,她像是在表演,完全沒有在意自己身在何處,面前是何許人。

  問禮的笑容後,女孩的表情迅速暗淡下去,緊張和憂慮忐忑地呈現出來:「如果……如果我說,我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樣,你還會喜歡我嗎?」

  本來,在看見女孩的臉的時候,千葉已經被身後的兔子擋在了後面。

  上面的話一出口,千葉從庇護下走了出來,一直向前,越過二宮直治,走到女孩身前兩米的地方。

  女孩沒有看她,依然進行著機械的表演:「你問我有什麼不同?這樣啊……」

  女孩的眼睛裡突然有了光,她忽然轉眸看著千葉,對著女性伸出了手,淡藍色的風凝成利劍,直刺而來!

  黃金氏族身上的光芒始終不滅,白色的風迅疾粗野,將藍色箭矢一口吞下。

  與此同時,千葉已欺身至女孩身前,一晃,一擰,小型卻強勁的風團擊中了女孩的後頸,將脊椎擊凹一塊。她殺了她。

  「千葉……」二宮不贊同。

  「試驗體有一個就夠了。」千葉言冷冰冰道,頓了頓,「你想起什麼了嗎?」

  「……你不會說這種話。」神官服寬大袖子中的雙手握起了拳,二宮聲音依舊平靜,他覺得太陽穴脹痛起來,就像連續熬夜之後的狀態。男人知道這恐怕代表著自己快要想起什麼了。

  因為個人原因,二宮接觸過比較多的失憶者,他知道受刺激恢復記憶後會有怎樣的結果,他恐怕會在一段時間裡喪失行動力。現下的狀況顯然不容許他去尋找往日的記憶。他努力地克制著去回憶的衝動。

  「這個怎麼辦?」瞬移能力者思考了會兒才指了指地上的屍體,他不知道該用什麼來指代千葉的克隆體,聲音有些彆扭。

  二宮努力理清思維:「帶回去。」

  瞬移能力者點點頭,伸手放在屍體上方,金色光圈覆蓋下去,屍體消失在裡面。

  整個過程中,千葉都盯著看著。

  她剛剛不過是想打暈她,動手的瞬間想到神奈川地下實驗室裡被打暈後迅速醒來的小姑娘給他們造成的傷害,下手於是重了。

  沒想到,重到了那種程度。

  作為兔子,她自然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失手殺人,無疑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然而此刻女性看著地上少女沒有合上的眼睛,心裡並沒有愧疚。這一刻千葉才知道,她對克隆體不是害怕不是恐懼,而是厭惡而是恨。

  原來她並沒有把克隆體作為等同的人類看待,一塊組織,一個器官——差不多便是這種地位了。

  倫理,道德。

  這些自古流傳下來的東西掩蓋人性陰暗。

  為什麼我有克隆體?為什麼我要為克隆體去承受別人的目光?如果克隆體為非作歹,那我不還得為此承擔責任嗎?

  為什麼要有克隆體存在呢?

  死了才好啊。

  腦海中有聲音轟隆作響,千葉後退一步,旋即掩飾性地轉身,往前走去。就如同沒有人發現二宮的異樣,也沒有人察覺到她腦海中轉過了什麼念頭。

  都去死吧。

  她首先向前走去,女性的步速控制地那麼好,兔子們全無察覺,一個個跟上去。

  站在下延通道頂端的草薙捻滅煙頭:「跟緊點。」

  十束試著活躍氣氛:「是吃醋了嗎?」

  草薙沒接茬:「氣氛變了呢。」

  他邁步向前走去,一直沉默的周防尊這個時候哼了一聲,步子邁得又快又大,赤之王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殺一個人而已,」男人拖長了倦懶的嗓音,「下不了手的話,我來。」

  「喂喂,KING!」十束慌忙跟上,「冷靜冷靜。」

  殺一個人而已?

  千葉停下了腳步,緩緩轉身。

  殺一個人很容易嗎?

  在惡意的極端,始終有一份理智保存下來,平日裡的記者工作讓她無法忘記恪守著的正義。

  殺一個人是什麼結果?法庭會判多少年?殺一個而已?雙手沾上血之後該怎麼洗掉?!

  殺一個人而已?!她殺的是自己啊!

  正與邪在腦海中撕扯,情緒瀕臨崩潰——

  這個男人懂什麼?!

  只懂得殺戮的赤之王明白什麼?!

  害得她家破人亡的赤之王——

  「言!」耳邊突然傳來二宮的厲聲呵斥。

  千葉猛地回神。

  一口氣梗在喉間不上不下,憋得人想哭。

  周防尊在這個時候超過了她,走到最前面,邁著又大又快的步子飛速深入。

  十束合十雙手,滿臉抱歉地喊著「對不起」,追在後面。草薙邁著大步跟在最後面,沉重臉微微低著頭。

  「冷靜。」二宮抓住了千葉的胳膊。

  千葉深吸一口氣:「我很好。」

  她不想走下去了。

  「走吧。」千葉輕輕掙開二宮的手。

  從來沒有如此想回到新聞第一線,在那裡她能做的,是將黑暗放到陽光下曝曬。而現在,她得做的,是以黑暗覆蓋黑暗。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一邊說著要求公平公正,一邊又存在著必須用不公正的暴力打壓的東西。

  回想起新聞工作,千葉消沉下去,卻也平靜下來。

  神官服面料挺括,卻不厚,二宮手上的溫度傳遞到胳膊上,過高的溫度依然殘留著。

  千葉一驚,赤王氏族已經超到了前面去,沒人看著,動作自然隨意起來,她握住了二宮的手,男人手心燥熱汗濕。

  「你怎麼了?」

  「沒事。」二宮抽回手,在千葉肩膀上按了一把,「走吧。」

  chapter50

  赤之王的火焰再次席捲地道,黃金氏族站在不遠處觀望。這次出現的依然是片岡,皮衣皮褲的打扮,是千葉他們高中時代的不良少年少女的典型著裝。

  盛大的火焰中有一座流水築起的透明雕塑,愛神丘比特引弦拉弓,流水鑄造的箭矢有著比鋼鐵更強勁的力道。

  透明的箭矢向下射出,目標是周防尊,但普通異能者的力量哪能撼動王權者。

  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某種暗示。暗示給予的對象,自然是二宮直治。

  ——研究所裡和我們有交集的另一個實驗體。

  千葉言是這麼對他形容片岡與他們的關係的。

  二宮知道,女性不會對自己說謊。但她也沒有說出全部的事實。

  有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從腦海深處浮現起來,乾淨街道上飛馳而來的機車,上面戴著頭盔的人影看不清臉。有柔和的風在吹拂,白皙的掌心中透明的流水被捏成了噴泉的形狀……

  疼痛從太陽穴蔓延整個腦部,二宮深覺不妙,然而被深深埋藏的不理智隨著破碎的記憶一起復甦了,他想要知道更多,他想要想起更多。

  精神異能者的精神動搖了,他施加在兔子們身上幻象產生了波動。

  千葉言當即立斷把他甩給了瞬移能力者:「把他帶走。」

  瞬移能力者猶豫了片刻,照辦。

  二宮一離開,異能來源切斷,兔子們看上去不再是一模一樣的了,高矮,胖瘦,男女,個人特性一一顯露出來。

  揭開了面紗,兔面人高高在上的神秘感蕩然無存。

  赤王氏族自然不會忽視這個變化。片岡又一個克隆體被迅速解決,赤王三人都把注意力轉到黃金氏族這邊。

  千葉走出隊伍,在兩個氏族之間站定。她面對赤王氏族的三人,摘下了面具。

  周防尊挑著尾音「唔」了一聲,難得流露出幾分驚訝的情緒。

  十束張大了嘴。

  草薙卻沉下了臉,表情中有瞭然,有無奈:「這樣可以嗎,千葉?」

  「當然是違反規定的。」女性坦然回答,「違反規定會受到懲罰,但好過因為逞強而失去同伴。我認為我的行為是正確的。」

  片岡的屍體橫在身後,屍體後是另一道門,沒有人急著去打開它。

  「處罰重嗎?」十束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到喲。」

  千葉輕輕一笑:「人們都說黃金氏族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她並沒有直接回答,「就像大家都說赤王氏族慘無人道,滅絕人性。但我卻知道不是這樣。」

  「信息的不流通可以製造神秘感,塑造威嚴。同時也能造成偏見。」千葉頓了頓,記者的笑容有莫名的親和力,計算好了一般不過於熱切也不失於冷淡。

  「在這裡,我們死了一名同伴,現在又倒下了一名。倒下的那名是我們的隊長,我想你們可以猜出他是誰。」不希望兔子給赤王留下懦弱的印象,千葉如此說,這一句話暴露了重要情報,身後當即有人按捺不住。

  千葉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口吻強硬:「我地位僅次於他,所以現在由我負責指揮行動。」

  「折損兩名同伴,這對於兔子來說非常少見。由此我認為我們需要尋求協助。」

  不是幫助,不是配合。千葉用詞精當,將兩個氏族放在了等同的位置上。

  「我摘下面具以示誠意,希望你們能接受我的請求。」在以第一人稱開頭的句子裡,千葉放低了姿態。

  「但同時我也希望獲得你們體諒,別去探看其他兔面人面具下的臉。」

  「尊。」草薙低聲叫了赤王一聲,眼神中隱有勸誡。

  他們是循著槍聲才找到的地方,先來後到,黃金氏族在此次行動中是佔先的。所以赤王氏族跟在後面。

  再者,王權者排名中,黃金之王是第二順位,高於第三王權者赤之王,衝突起來他們討不到便宜。

  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周防尊盯著千葉言看了幾秒,平時感受到赤王氣息就會腿軟的姑娘毫不示弱地平靜回視。

  周防尊往旁邊讓了一步。

  千葉言明顯鬆了口氣:「多謝。」

  草薙點燃香煙,和他在神奈川做的一樣,在空中畫出方框貼到門上。

  門上被切出一個矩形入口,周防尊率先走了進去,作為鎖的十束自然緊緊跟著,草薙於是落在了最後。黃金氏族走在最前面的是千葉,於是男人得以和她說上話。

  「我不覺得你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戰鬥中產生傷亡非常正常,如果因為害怕同伴受傷而打亂整個戰鬥計劃,我認為是得不償失的。」

  「你們隊長,」草薙側了下頭,示意後面的黃金氏族,但並沒有把視線轉過去,「是你們中唯一一個精神系異能者吧。」

  「如果再次遇到二宮直治的克隆體,我們這群人將毫無招架之力。」

  「他現在精神不穩定。」千葉回答,「異能暴走後是是無差別的攻擊。」

  「我和他的聯繫沒有中斷。」兔子的耳朵中注射有迷你藍牙耳機,與終端連接,「一旦他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返回。在他返回之前,我們謹慎些。」

  「再者,摘下面具的這個機會,我已經等很久了。」千葉側過臉,笑了笑,「這是我一系列的工作中重要的一環。」

  草薙聳聳肩,往前走去。周防尊那裡似乎出了點情況。

  「怎麼了?」

  「不是異能者。」十束一臉不妙地回過頭來。

  草薙越過周防尊肩頭看了一眼,門後的空間被佈置成了一間起居室,連著開放式廚房,廚房那邊的牆上還嵌著一扇窗子,窗玻璃上運用高科技投影,彷彿另一面是真實的天空一般。裡面坐著一男一女兩名中年人,男性坐在桌邊看報紙,女性背對著眾人在流理台上做壽司。

  在三人注視下,一男一女全無反應。十束和草薙說話時沒有壓低聲音,正常人都不可能毫無察覺,這兩個中年人的狀態好像在演情景劇一樣。

  之前的片岡和千葉克隆體,也給人同樣的感覺。

  千葉戳了戳草薙的背:「怎麼了?都擋在這裡?」

  三個男人戳在面前,她什麼都看不到。

  十束體貼地後退一步,給千葉讓出位置。注意力轉移,十束沒有看到,千葉聲音響起後,兩名中年人產生了反應。

  「小言?」

  正往十束給她騰出的地方上站的千葉愣了下,不確定是不是在叫自己。她疑惑又不失警覺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又是愣了下。

  下一個瞬間,她的眼淚掉了下來。通紅的眼眶帶著近乎憤怒的悲傷,隨即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身上的金色光芒倏忽消散。

  「千葉?」草薙喊了她一聲。還沒還得及問什麼,放下了報紙的中年男性的話給了他答案。

  「哭什麼?學校裡被欺負了?來和爸爸講講。」

  「沒有被欺負。」千葉居然流暢地答了出來,甚至勉強牽了牽嘴角,「只是我要走了,有點捨不得。」

  「有什麼捨不得,又不是不會在回來了。」做爸爸的說。

  「吃了飯再走啊,學校裡的事哪有這麼急的。」做媽媽的端出了壽司。

  「我不會回來了。」千葉的表情微妙的變了,剛剛是對熟人,現在是對陌生人,「我早就回不來了。」

  女性的表情再次轉變,這回是對敵人——

  「誰允許你們這麼褻瀆我的父母了?!」

  滿臉淚水的姑娘通紅著眼睛,神情猙獰,風系異能直衝那對中年人而去!

  在血肉飛濺的前一秒,草薙把千葉拉到懷裡,伸手摀住她的眼睛:「尊。」他低低叫了聲赤王。

  赤色焚風呼嘯而出,尚未濺開的血,還未斷開的骨節,全部在瞬間灰飛煙滅。赤色浪潮中,千葉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草薙身上。

  火焰一滅,千葉把重心移開,她把草薙的手從眼睛上移開,淡淡掃了眼一片焦黑,什麼都沒留下的房間。

  「你們先走。」千葉言抹了把臉,語氣裡還殘留有哭腔。

  她說著轉身往黃金氏族那裡去。情緒低落的時候,人都會遵從心底深處的本能,她更信任黃金氏族。

  「跟在我身邊。」草薙拽住了她,「有必要讓你的部下看見你這麼狼狽的一面嗎?」

  千葉輕微地掙扎:「我更不想讓你看到。」

  草薙難得沒順著她:「我不介意。跟著我。」

  千葉還是不肯,草薙接下來的話便近乎威脅了——

  chapter51

  「我認為,你現在的精神狀況也不適合當領隊呢。」草薙貼在千葉耳邊低聲說,「需要我大聲地把我的判斷告訴你的部下們嗎?既然你能接替二宮的位置,就一定有人能接替你的位置吧?」

  千葉言停下掙扎,緩緩地抬眼看他,泛紅的眼睛依然濕潤,然而自下而上的仰望居然帶著上位者的氣勢。

  草薙挑著眉,氣勢毫不輸給千葉:「怎麼說?」

  「可以,但是我有條件。」千葉說,語音中的哭腔散去了,回到一貫的冷靜:「你們也必須在我的異能覆蓋之下。不分前後,兩個氏族一起行動。赤王氏族的三人,正好補上兔子缺失的三人的位置。」

  瞬移能力者送二宮離開後沒有回來,他在等二宮恢復,再將他帶來。

  兔子們對他們的隊長有信心。

  「我拒絕。」還沒得草薙想出該說什麼,周防尊已經回答了。

  千葉言手腕短促而迅猛地用力,從草薙手中脫了出來:「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金色的光芒重新回到女性身上,蔓延到全體兔子,千葉言又站回了隊伍中。

  「走吧。」十束扯了草薙一把,跟上周防尊。

  草薙回頭看了眼千葉,女性眼中浮現的是掩蓋一切的淺淺漠然。她的做法沒有錯,關係到兩個氏族,個人感情必須放在一邊。兔子的領隊跟在赤王氏族的身邊不成體統。

  但和二宮直治比起來,她顯然缺乏領導者的手腕。二宮離開後她用示軟的方式緩解可能發生的矛盾,身為女性的她使用這種方法無可厚非,她以曲折而柔和的方式達到目的。

  但她這樣的做法,缺乏一往無前的氣勢,打擊了士氣。

  如果她能退一步,那為什麼不能退第二步呢?

  草薙出雲於是想讓她跟在自己身邊。他也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了,無可否認,千葉兔子的身份讓他無所適從,那身神官服在他看來很礙眼。

  如果女性稍稍示弱,在他身邊尋求安慰和依靠,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

  可惜她沒有。也幸好她沒有。

  近乎逞強的堅強,正是千葉言的魅力所在啊。

  接下來的路上,他們沒有遇到多少阻礙,建造在山體內部的通道曲折,分叉處總會出現一個克隆體將他們引向其中的某一條道路。

  他們最後看見的克隆體是——

  周防尊轉過頭:「喂,草薙。」

  金色頭髮的男人苦笑:「哎呀,真是的。」他走上前去,焚燒自己的克隆體,那個保持著微笑的克隆體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是在神奈川才和這個組織有接觸的,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們就把我的克隆體做出來了呢,不過看上去好粗糙啊。」男人無所謂地笑,「完全沒有人類應有的感情嘛。」

  「就像是用3D打印機做出來的殼子。」千葉沉聲道。

  如果真的是這樣,倒可以解釋克隆體年齡超過成長年限的原因。

  但之前他們遇到的克隆體分明是有自己意識的。

  「用3D打印機做出肉體,然後往腦袋裡植入記憶芯片嗎?」在場的人反應都不慢,十束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說道。

  「技術難度太高,現在的科技還沒發達到這種程度。」草薙笑了笑,開始對著鐵門畫方框,「又不是科幻片。」

  「其實,你們猜得已經差不多了。」門後,傳來了儒雅的聲音。

  被隔開大洞的鐵門緩緩移入了牆壁。

  被切割下來的鐵板邊緣泛著紅光,彷彿是粗魯的嘲笑。

  「別著急,我這不是給你們開門了嗎?」空曠的房間裡,正中央,兼定端著杯紅酒坐著。

  男人臉上的表情是計算過一般的精密,恰到好處的親切:「歡迎來到我的地下宮殿。」

  「能在死前見到你我很高興,我的孩子。」兼定遙遙向千葉舉了下杯,「現在就讓我們一起等等直治吧。」

  千葉的表情動了動,還沒還得及說什麼,她就感到身後出現了一個異能漩渦。

  瞬移能力者根據同伴們的坐標,將二宮直治帶回來了。

  頭髮微微汗濕的男人沒有戴面具,穿著神官服的他沉默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不用等了。」男人說。

  他墨色的眼中有微微的波瀾,男人抬手摸了摸千葉的腦袋,這動作讓女性愣了愣:「我回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這麼說著的二宮,將目光投向了房間中央的兼定:「都想起來了。」

  「歡迎回來。」兼定笑著,「我的孩子。」

  「能在死前見到這樣的你,我很高興。」

  「死前?你就要死了嗎?」二宮問。

  「是啊,」兼定甩開了杯子,紅色的酒液拋灑到空中最終落地,高腳玻璃杯在一聲脆響中碎裂,「我就要死了。」

  兼定站起來,往二宮這邊走,二宮向他迎去。兩人之間的氣氛有如劍拔弩張之前的凝滯,千葉都不敢阻攔二宮。

  女性發覺,那個噩夢一樣的男人沒有記憶中的那麼高大了,他和站在面前的二宮一比較,完全是個老人了。

  再有魅力的儒雅老人,氣勢上不可能比過二宮這樣的青年人。

  兩相對比,聯繫兼定之前的話,那個男人身上,彷彿真的有些行將就木的枯槁味道。

  「別想太多,我不是想死在你們手裡。」兼定和二宮隔著一米站定,「絕症啊。病毒的進化比科技快得多了。」

  兼定摘下手套,幾近透明的手背上透出青色的經脈,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針孔。

  「我沒有說謊。」兼定的談話對像只有二宮,「能滿足我一個願望嗎?算是臨終關懷。」

  二宮沉默了會兒:「什麼願望?」

  「很簡單,單獨聊聊。」

  兩個男人之間的氣氛很微妙,千葉一直覺得,兼定在地下設施中的一系列動作,都是為了刺激二宮,讓他恢復記憶。女性以為研究者想讓二宮崩潰,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他說想要單獨聊聊。

  二宮的反應同樣讓人摸不清頭腦,他沒有對兼定表現出刻骨的敵意,甚至表現出一種掙扎的遷就。

  「好。」

  「老大!」

  立刻有兔子在內部通訊中表示反對,二宮一回來,就給他們添上了幻覺的保護層——已經摘下了面具的千葉除外。

  「放心,我不會對他做什麼的。」兼定沒有聽見兔子的話,但很有自覺,他從口袋裡掏出遙控器,按下某個鍵,天花板上降下四面玻璃,「我就站在你們面前,設個隔音層。」

  千葉用風輕輕敲擊,確定那確實是普通隔音玻璃,擋不住異能的攻擊。就在兼定說話的同時,二宮給他們下了命令,不許輕舉妄動。

  她心中猶疑更甚。

  事情向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展。

  一群人站在玻璃外側,看裡面兩個人面對面說話,在場沒人學過唇語,無從得知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周防尊很快不耐煩,以消極的方式收了場:「走了。」

  他轉向來時的通道,招呼兩名同伴。

  十束顯得有些為難,大概是覺得不能就這麼丟下黃金氏族,草薙替他做了決定,男人對千葉說:「我在你外面等你。」

  黑髮女性轉過臉來:「回去後我去找你,我們不一定原路返回。」

  草薙點點頭:「到時候聯繫。」

  赤王氏族於是離開了。

  沒過多久,在黃金氏族的注視下,玻璃房內的談話結束了,四面玻璃緩緩上升,兼定跟著二宮走了過來。

  「我控制了他。」二宮直治說,他的表情像是放下了什麼,又像是失去了什麼。

  男人臉上透出深深的疲憊:「直接回御柱塔。」他吩咐瞬移能力者。

  路上的幾分鐘時間,二宮一直沉默,其餘人也不敢開口。他們的隊長平日裡話也不多,但此時他的狀態顯然不太對,男人週身氣場沉重,連帶著周圍的人也不輕鬆。

  是因為兼定與他的對話,還是因為找回的記憶,或者兩者都有?

  千葉不確定,便不知如何開口紓解安慰,只能由得二宮沉默。

  一回到御柱塔,二宮就帶著兼定面見黃金之王,其餘兔子則回到他們的辦公室稍作休整。破損的神官服和面具被統一處理,千葉通知二組成員過來集中,出任務回來的兔子各自整理好儀容等待同伴們的到來。他們將以兔面人的方式,和此次行動中死去的成員正式告別。

  二十分鐘後二組成員到齊,在新聞行業工作的他們效率奇高,當然其中瞬移能力者出力不少,但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對死去同伴的尊重,沒有人推脫工作忙沒時間,看重與認真讓人感動,這是兔面人凝聚力的表現,同時這份心情也反過來提升了兔面人的凝聚力。

  千葉言沒法像二宮那樣完美地領導負責戰鬥的一隊,但不可否認,她也是有能力的,二隊的傳媒集團以她馬首是瞻。

  二宮沒讓他們久等,幾乎在二隊到齊的同時出現了,男人匆匆整理了下衣服,便和同伴一起去了停屍間。

  正式告別儀式也不過只有十分鐘,太多的儀式都是累贅。述生平,鞠躬,默哀,繞遺體三周。沒有眼淚,沒有哭號,但悼念的感情是實實在在的。

  十分鐘後一切回歸日常。二宮帶著一隊去處理兼定事件接下來的問題。千葉則和手下的隊員交換情報,然後放他們回各自崗位。

  跟著她去關西的津村和時田還在回來的路上,這兩人尚且不是黃金氏族的成員,對兼定的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但這回任務結束,也隱約有所察覺了。千葉和他們通話讓他們回東京,對面的語氣已經變了。

  差不多了。

  這麼想著的千葉離開了御柱塔,撥通草薙的電話:「我已經在東京了,你在哪兒?」

  「我還有半個小時才到。」男人回答,「家門備用鑰匙在牛奶箱隔層了,把裡面的底板抽出來就能看見。」

  這個家門,不用猜,是草薙的家門。

  千葉為男人的狡猾挑挑嘴角,低聲道:「我等你回來。」

  柔軟的語調搔得草薙心頭發癢:「我很快就回來。」

  ※

  把鑰匙插.入鎖孔,一擰,卡噠一聲脆響。

  伸手摸到開關摁下,暖色的燈光蔓延,疲憊後知後覺地攏上來。

  千葉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低聲說:「我回來了。」

  兼定說了什麼,黃金之王說了什麼,二宮直治在想什麼,研究所的後續工作還有些什麼,津村和時田的下一步該怎麼安排。

  事情又多又煩。

  千葉走進房間打開衣櫃,拿了草薙的一件浴袍就進了浴室。

  她想好好洗個澡,她覺得身上手上,沾滿了黏糊糊的髒東西。

  因為覺得髒,所以洗的仔細。

  快洗完的時候,隔著水聲她隱約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浴室門上隨即傳來了叩擊聲:「千葉,是你在裡面嗎?」

  「嗯,我好了。」畢竟不是自己家,霸佔浴室不好意思,房間裡的盥洗室裡只有淋浴房,而這裡有浴缸,「馬上出來。」

  「不用著急。」男人聲音裡帶著讓人安心的笑意。

  關了水,千葉伸手摸了個空,愣了愣,猶猶豫豫地喊了聲:「草薙。」

  「嗯?」傳來了男人有些距離的回應。

  「……能幫我拿條浴巾嗎?」

TOP

  chapter52

  「好,等下。」浴室外,男人的回答自然無比。

  千葉已經關了水,沒了水聲,能很清晰地聽見浴室外面的動靜。草薙出雲的腳步聲,櫥門打開的聲音,最後是浴室門被叩響。

  千葉把門拉開了一條縫,草薙伸手進來:「浴巾。」

  「謝謝。」

  「等等,」草薙在千葉想要關門的時候在外面抵住,聲音帶著笑意,「我想你還需要這個——」

  男人的手又伸了進來,指尖上勾著的是——,「胖次。」

  千葉把浴巾搭在肩上,半靠著門一挑眉,語氣也相應地挑高:「唔,前任房客留下的?」

  「我的前任房客,似乎是你吧?」

  「這可不是我的東西。」

  「全新的,是你的尺碼喲。」

  東西是新的,千葉當然知道這是草薙替她準備的,她等的就是這句話:「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尺碼?」

  「你又不是沒在這裡洗過澡。」草薙晃了晃手指,「拿進去,快穿衣服,小心著涼。」

  千葉依言取下了草薙手上的玩意兒,把門關上,這回男人沒在外面抵著。磨砂玻璃上映出模糊的人影,草薙站在外面沒有走開:「話說回來,千葉你意外的有料啊。」

  「草薙你的衣服倒是意料之中的大啊。」男士浴袍鬆鬆垮垮一點沒有安全感。千葉馬馬虎虎穿好,打開了門。

  背對門站著的草薙出雲感到千葉從背後貼了上來,女性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緊緊扣牢:「草薙……」

  草薙出雲隨手把煙在轉角壁龕的琉璃擺件上捻滅,握住千葉在他身前交扣的雙手:「沒事沒事,我們都回來了。」

  「過去的事不要多想。」

  「可是還沒有結束。」千葉把貼在草薙悶悶地說,「那些年齡超過成長年限的克隆體到底是怎麼回事,二宮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兼定說了什麼?王上會見兔子通常不會超過一刻鐘,這次二宮和他談了二十多分鐘,還有繼續下去的打算……」

  「摘下面具後我漸漸遠離了兔面人的核心,這是第一次感覺到被排斥在外。」情緒低落的千葉並沒有意識到她這句話透露給了草薙很多信息,「還有我父母的克隆體,那一位做的壽司是不是和我媽媽一個味道呢?」

  「想來不會吧,他們的行為和我的父母並不相同。」

  千葉的父母和一眾鄰里一起死在了伽具都事件中,除了幸運地活下來的女兒,他們和社會的聯繫幾乎全部被切斷,兼定無從得知他們生前是怎麼樣的性格,以至於克隆體存在破綻,所以千葉沒有陷進去,所以她說是「褻瀆」。

  「我不知道你媽媽做的壽司是什麼味道,但我可以讓你記住我做的壽司的味道。」草薙後退幾步把千葉擠進浴室,「吹頭髮,然後睡一覺,醒來後就能吃到我做的壽司了。」

  「你先洗澡,我等下再吹。」

  「其實可以一起進行。」草薙說著收在櫃子裡的出風機拿出來,「怎麼樣?」

  千葉從他背後出探出身來,拿了吹風機往外走:「確實可以一起進行,我到房間裡的衛生間吹。」

  「好。」草薙應了一聲,意料之中的表情裡不無遺憾。

  把頭髮吹到半干,千葉拔下插頭,把電線繞好,將吹風機放在洗手池邊的置物盒裡。草薙還在洗澡,女性不至於立刻去睡覺,她走到客廳開了電視,隨手換台,可有可無地看著電視節目,時間段的原因,節目以電視劇為主。身處這個行業,雖然主業是做嚴肅新聞,但對娛樂類的東西也不是全然不知,誰誰到處籌措資金,誰誰硬塞著要進劇組,誰誰不想去推不了的應酬。

  每個行業有每個行業的無奈,表面越是光鮮,背後的束縛也越多。

  換台換地不耐煩,千葉把音量關掉,只留屏幕亮著。正巧浴室裡的水聲停歇,她揚聲問道:「草薙,你家裡有電影碟片嗎?」

  「有。」雖然進入了數字化時代,資源多儲存在網絡雲盤,但經營酒吧的草薙多少染上了些復古情調,家裡收藏了大量的影碟。

  「在電視櫃的抽屜裡……等我出來拿吧。」大概是覺得口頭指出具體收藏的地方太過麻煩,浴室裡套著衣服的男人這麼說。

  千葉故意曲解,她需要一些不正不經無關緊要的話題來衝散之前事件帶來的陰霾:「怎麼,有不能讓我看見的東西嗎?比如小黃片?」

  「啊啊,那種程度的東西讓你看見也沒關係吧。」草薙把毛巾蓋在還滴著水的頭髮上走出了浴室,他摸了把坐在沙發上的千葉的頭,然後在電視櫃前蹲下身子。千葉順了順頭髮,跟過去蹲在草薙身邊。

  草薙家的電視櫃做的很精巧,不同色塊切割的側立面復古又時尚,每個色塊後都是一個儲物格,可以塞很多東西。

  草薙拉開其中一格,又將並排的兩格拉開:「國產的,歐美的,亞洲的,動作片,文藝片,商業片。」男人手指來回指著介紹。

  「商業片……」千葉咀嚼著草薙的分類,「是渣片的意思麼?」

  「沒錯。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看,但無奈它宣傳做得成功,酒吧裡偶爾要用。」草薙的手指劃過一排排碟片,「收藏強迫症啊,看看我酒吧的儲酒櫃就知道了。」

  「看這個吧。」男人從中抽出一張。

  千葉伸手接過來,翻看正面的印畫——巖井俊二的《情書》。

  「是部好片子。」

  草薙把碟塞進放映機,站起身把客廳的窗簾拉上,隨即又把空調調高兩度——已經是夏天了——看電影坐著不動,時間長了會覺得冷。

  合上的窗簾同時隔絕了光線,客廳昏暗,非常適合看電影。

  「第一次看《情書》的時候我哭了,說來可笑,我不覺得這部電影中的愛情有多讓人感動,死去的籐井樹是因為能透過未婚妻看初戀情人,才決定娶她,我覺得這樣的男人令人討厭。」

  「女性籐井樹在大雪的夜晚發燒昏迷,她年邁的爺爺背著她跑到醫院,醫院裡她母親看手錶的動作,之後那個又哭又笑的表情,才是讓人百感交集的地方。」

  「看來我選錯片子了。」草薙這麼說著,絲毫沒有換片子的打算。

  就是她要哭出來。徹徹底底地發洩出來。

  「真奸詐。」千葉短促地笑了一聲,向後躺靠在沙發上。

  經典老片,無論是千葉還是草薙,都看過不止一遍。草薙出雲開了瓶紅酒,說是難得有時間,得好好享受。千葉從茶几旁的餅乾桶裡找到了包薯片,撕開包裝當做不倫不類的下酒菜。

  「紅酒是不需要下酒菜的。」

  「我只是想找個借口吃薯片。」

  「吃薯片哪需要什麼借口。」草薙探手拿了片薯片放進嘴裡。

  「習慣了,」千葉索性把薯片袋放在腿上,「習慣了做什麼事情都要找個理由。想想也真夠做作的,不是麼?」

  「成年人的智慧。」草薙喝了口紅酒,口腔中殘留的薯片味道將酒香破壞殆盡,他搖搖頭,「給自己留條後路沒錯。」

  「很做作,嘴上說著話的時候,心裡在唾棄自己,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千葉揉捻著手裡的薯片,終於決定將它放進嘴裡。

  舉到半空中的手被抓住,男人貼上了千葉的嘴唇,一口酒緩緩地渡過去,醇厚的酒液在唇齒間流淌,而後刺激味蕾,不知是不是錯覺,千葉覺得其中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草薙用舌頭把酒液推過去,舌尖觸上了千葉的唇瓣,他得寸進尺地細細描摹。

  千葉不怎麼會喝酒,多年陳葡萄酒層次分明的香味讓她有些消受不能,本想慢慢嚥下去,偏偏草薙的舌頭已經驅入了她的口腔。

  吞嚥的動作不由自主地變成了對草薙的回應。

  沒來得及嚥下去的酒液隨著動作溢出,然後沿著下巴滑落。液體下滴的感覺讓千葉仰起頭,不自覺地伸手想去抹。

  有所感覺的男人按住了她的手,稍稍鬆口吐出一句話:「專心。」

  他轉而去舔下滑的酒液,到千葉鎖骨處才堪堪停住,男人蹭到千葉耳邊,吐息都帶著曖昧:「你做節目的時候,揭露貪官污吏的時候,督促復建工程的時候,關心空巢老人的時候,難道都是做作,難道沒有一點真心嗎?」

  「有真心。」

  千葉掙脫草薙,兩腿一轉,壓在了草薙身上,薯片撒了一地,誰也沒在意。

  騎坐在草薙身上的女性眼中有奇妙的光芒,柔軟又堅硬:「有真心。因為生活在老城區,放學的時候被敲詐過,合法卻不完善的地下社會,漏洞百出的政府,我切身體會過它帶來的災難,雖然只是一點點。」

  「我很記仇,我想報復,我有私心,但私心也是真心,管他什麼原因,只要努力方向正確不就行了?」

  「我父母不在了,願意付出卻沒有接受的人,我想減少這樣的遺憾。因為老師佈置的作業太多,所以長大後要當老師佈置更多的作業給自己的學生——因為自己遺憾,所以想讓更多的人品嚐苦果,這種不成熟的心情,早就沒有了。」

  千葉欺身貼上草薙,挑逗性地舔著男人的耳根:「我不是個好東西,但也不算太壞吧?」

  草薙托著千葉的腰把她在自己腿上放正:「小混蛋。」

  千葉沒骨頭似的趴在他身上,手指已經勾住了草薙大開的衣襟:「把電視關了,吵。」

  「遵命。」

  chapter53

  幸好,不用自己打掃。

  完事之後,千葉被草薙抱去洗澡,因為之前已經洗過,這次只要清理乾淨就行。十幾分鐘的時間,在熱水的作用下,女性困得不行,最後又是是被草薙一把抄起來抱進臥室的,途中經過客廳,沙發前是鋪著地毯的,薯片,紅酒,全灑在上面,沙發上兩套衣物也被折騰地不成樣子。機器人已經盡職盡責地開始打掃了,千葉言對家政方面的進步表示感激。

  草薙把千葉放在床上,打開臥室的窗抽起,窗外的熱風撲進來,室內智能控溫的空調相應降低出風溫度。冷風一吹,千葉稍微清醒了點,她把自己裹進被子:「你這支事後煙隔的時間還真夠長的。」

  「先要照顧好你嘛。」草薙端著煙缸走到床邊,「要不要也來一口?」

  「我好像不需要事後煙這玩意兒吧。」千葉說著伸出手去。

  草薙拿煙的手向後一躲,自己吸了口湊過來,千葉把他的臉拍開:「去,才不要二手煙。」

  「晚安,我睡了。」千葉說著把被子蒙過了頭。

  草薙看看窗外依然亮著的天空,時間還不算晚,但他沒去糾正:「晚安。」

  他關了窗戶又關了燈,按滅香煙後再千葉身邊躺下:「給我騰個位置。」

  既然已經幹過那事,也不在乎睡一張床,千葉往旁邊讓了讓,分了草薙半條被子。

  男人不客氣地把千葉撈進懷裡,女性睏倦地睜了下眼隨即又閉上。草薙在她額頭吻了吻:「晚安。」

  金髮男人的目光定格在千葉的眼角,他到底還是讓她哭了出來。

  這個世界上,誰都活得不輕鬆,真正辛苦的反而不是那些老是喊著「累死了的」人。

  抗壓力終究是有極限的,草薙用最原始也是最直接的方式,替千葉,替自己,釋放壓力。

  上帝關上了門,會給你留下一扇窗。

  關係涼薄的父母,不務正業的叔叔,草薙出雲缺乏家庭的安全感,吠舞羅是他的港灣,是他的責任,卻不能是真正意義上的家。

  他在千葉言身上感到了那種久未體驗過的,無法被取代的安心。

  這一刻男人無比滿足,他胸中升騰起一種奇特的信心,他們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

  轟轟烈烈的感情經不起時間磋磨,那何不如從一開始便平平淡淡,安安穩穩。

  ※

  接下來的日子裡,千葉言獲得了短暫的休憩。黃金氏族不召見她,她也不主動去找,心中略感失落,終是搖搖頭,做自己的選題策劃。

  週末的時候千葉被草薙拖到取步醫生家裡做複診,他傲嬌的老父親老神在在地坐在安樂椅上看著報紙。

  前幾天電視台組織了體檢,千葉把報告帶了過去,做醫生的看了一通臭罵,老先生在背後咳了兩聲,做兒子的立刻收聲。

  這麼一看,突然間發覺父子兩個的脾氣實在太像。

  千葉和草薙相視一笑,中年醫生咳嗽一聲喚回兩人注意,仔仔細細交代注意事項。

  選題基本確定下來,是關於兒童的一些列報道——這是為之前媒體人士集體動作做的掩飾——各大報社電視台均有參與,千葉這裡分到的選題是白血病患兒,這一疾病在現在的治癒率已然提升,但依然不足百分之五十。

  「有問題嗎?」千葉和津村時田開小組會議佈置選題,津村的表現有些不在狀態。

  「家裡有些事情。」津村勉強一笑,「夜裡睡不好。」

  千葉一抬眼瞥了下時田,男人會意,有些僵硬地開口:「如果你家裡不方便,住到我公寓裡來好了。」

  「不,不行,走不開。」津村一口回絕,把筆往桌上一丟,「我曾祖母的老年癡呆更加嚴重了,祖父母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照顧不過來。」

  津村和三位老人住在相鄰的兩間公寓中,她的父母是商人,還在關西經營著產業抽不出身。之所以把三位老人放在津村這兒,完全是因為七釜戶能提供更加良好的醫療條件。

  「請護工呢?」千葉提議道。

  「祖父母不同意,老一輩人都想著能省則省,我拗不過他們。」年輕的姑娘第一次感到來自這方面的生活壓力,「再者請護工比送入養老院還要貴上些。曾祖母的精神狀態越來越糟糕了。」

  津村顯然還有些話沒說出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終於感受到了老人於自己的負擔,不止是經濟上的,還有感情上。

  「我這幾天很難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總會想曾祖母幾天前還好好的,怎麼就……」津村哽咽了下,「組長,如果我想做一期關於老年癡呆的節目,能批下來嗎?」她試探著問,「在做完白血病兒童之後。」

  「盡快寫份策劃給我,我替你報上去。」千葉拾起桌上的筆塞到津村手裡,「聯合性的節目不一定需要我們來做。」

  言下之意是,如果津村的策劃能夠及時批下來,他們可以直接做這個。

  「謝謝組長!」津村興奮地衝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會議室裡一時只剩下千葉和時田兩個人,時田說:「希望這次她能成功。」

  這話說得奇怪,千葉倒是聽懂了,之前的策劃都是她主力起草,缺乏鍛煉的津村能力尚且不足,之前津村的獨立報道已經被批評過一次,黃金氏族也以此為理由,認為津村尚未達到要求。

  千葉微抬下頜,示意欲言又止的男人繼續說。

  時田話少,冒出上面一句自然是有原因的:「我和二宮先生談過了,他說等手頭的事情完成後就為我引見黃金之王。」

  千葉點了點頭,時田內向,不會一次把話全倒出來,女性通過肯定的示意鼓勵他說下去。

  「我總不能一直躲在翔子背後。我們兩個總有一天都要進入黃金氏族,那麼就讓我先走一步,為我們的將來鋪路吧。我不如翔子聰明,又不想讓她一個姑娘衝在前面,只能笨鳥先飛了。」

  千葉沒有問時田是如何知道黃金氏族的意圖的,略有些木訥的男人不聰明,但也不傻。她鼓勵他:「做得好。加油。」

  到了下班時間,千葉打了卡便準備離開,路過津村辦公室敲門進去,年輕的姑娘趴在電腦前辟里啪啦打著字,另一頭時田用終端在定外面,顯然兩人準備長期作戰了。

  千葉站在津村背後看她的進度,津村趕她走:「還沒弄完呢組長,等我完成了一改二改三改,你再統一給我意見吧。現在快點下去吧,草薙先生已經在等你啦。」

  千葉也不矯情,挑了下眉,笑道:「那我走了,明天見。」

  從關西回來,草薙便每天接送千葉上下班。

  同事們笑稱真是太恩愛。

  看著千葉關門走出去,津村搖頭歎息:「真是,滿身都是粉紅泡泡啊,組長她。」

  「外賣定好了。」時田訥訥答,「難道你不高興嗎?」

  「啊,組長就要變成人婦了,百感交集啊。」

  「我問的不是這個。和我在一起,你覺得我哪裡做的不如草薙先生對組長嗎?」

  「哎哎哎?!」

  「辛苦了。」車裡,草薙把一個紙袋遞給千葉。

  女性接過來打開,是慕斯蛋糕,塑料包裝盒上因為溫差結了層白霜。

  「我一定會被你養胖的。」千葉無奈地搖著頭笑。

  草薙打方向盤掉頭出去:「把你養胖是我的目標。」

  「最近忙嗎?」

  「還好,還要等一兩周才會真正忙起來。」千葉一邊拆包裝一邊回答。

  「這週末能陪我回一次京都嗎?」

  「陪我」、「回」。

  千葉微微一愣:「有什麼事嗎?」

  「陪我回去見見我的父母。」突然一記直球打得千葉措手不及,「結婚之前,我總得讓他們見見未過門的兒媳婦。」

  「那……我要帶什麼禮物?」精幹的女性難得顯出了慌亂的神色。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會準備好的。」長時間沒有見面,草薙也摸不準父母的喜好,打算買點水果,保健品之類的意思意思,「你把自己打扮漂亮就行了。」

  「我知道了。送我回去一趟,我拿點化妝品。」

  「好。」

  這段時間,千葉不僅由草薙接送上下班,她還住在了草薙家。

  chapter54

  粉底,唇膏,眼影,眉筆。和之前的洗面奶,護膚霜排在一起,整齊擺放在鏡子前。

  草薙出雲緊挨著放置剃鬚刀,男士洗面奶,古龍水。

  整整齊齊一排東西高高低低,瓶瓶罐罐有胖有瘦。驟然變得擁擠的桌面讓草薙略微有些不習慣,更多的卻是一種踏實,空間被填充,內心同樣被填充,這個居室裡,家的味道更濃重了。

  這也是千葉願意和草薙住一起的原因,二宮工作繁忙不回七釜戶的住所,津村在趕策劃,時田一邊陪津村一邊加緊和黃金氏族的接觸。

  七釜戶的住所只有自己一個人,冷冷清清太寂寞。

  千葉時常會想,之前也不是沒過過只有一個人的日子,為什麼這次會覺得難以忍受?

  是因為有了對比,有了更好的選擇啊。

  週末陽光燦爛,夏日驕陽彷彿要把柏油路面烤化一般。千葉望著窗外被熱浪扭曲的景色心裡七上八下。她從來沒有和哪個男人發展到見父母的地步。

  而且按照一般規律,小一輩在拜訪之前,和雙方父母是有所交集的,通過電話,或者至少在戀人口中得知一些情況。

  千葉的父母都不再了,自然不會和草薙提。草薙自然也不會和千葉說他父母的情況。

  提出見父母後,千葉原本以為男人會和自己說說他父母的喜好,誰知男人卻說他不知道。

  「我已經好久沒回去了,這回還是因為你我才有個理由回去。」

  男人的態度讓千葉感到疑惑,她小心地問:「你和你的父母,鬧過什麼不愉快嗎?」如果是這樣,她面對他們的時候得更加注意。

  「不愉快?」草薙因這句反問愣了愣,「沒什麼不愉快。只是太長時間不見了,摸不清對方現在到底怎麼想。」

  「我記憶中的父母脾氣不錯,否則他們也不會同意讓我一個人來東京投靠叔叔。」草薙說得輕鬆,當時他一意孤行差點逼得父母和他斷絕血緣關係。

  不過現在,時間把一切都沖淡了。

  「不用擔心,我爸媽不過是對普通老人罷了。」

  在千葉答應跟他回去之後,為了萬無一失,草薙先回了趟家。兩層帶花園的小別墅和模糊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差別,居住在其中的那對夫妻,卻和記憶中的不同了。

  爸媽老了。

  這是草薙出雲當時唯一的想法。

  草薙出雲隔著柵欄門看彎腰澆花的老婦人,近門圍牆上貼著的「草薙」名牌也在視線中。一時間男人心裡感慨萬千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老人澆好了面前的花叢,直起身來要往另一邊走,抬頭的時候看見了門外站著的青年,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滿眼的茫然,一句「請問你找誰」就要出口,腦海中靈光一閃,面前的青年的臉突然和強壓在記憶深處的那張臉重合。

  「……出……出雲?是你嗎?」

  雙手的顫抖由不可察覺的細微變成拿不住水壺的劇烈,腳步急切又猶疑,從而變得蹣跚。老人站在門內,雙眼含淚,像是怕戳破美夢般不敢開門。

  草薙出雲一度以為這種狀態只會出現在經過藝術誇張的表演中,沒想到會在自己母親身上真真切切的看到。

  一瞬間男人也忍不住眼眶發澀,他於是低下頭,把語氣偽裝地無奈又不耐:「開門啦,媽。」

  草薙靠在門框上,看著鏡子裡的姑娘上眼影。千葉言會化妝,時常給出鏡的津村補妝,她只是懶得在天天在自己臉上塗。化好眼影,千葉最後又抹了點唇膏,從鏡子裡看草薙:「怎麼樣?」

  淡淡的裸妝讓女性看上去氣色很好,又不至於過於做作。

  「很漂亮。」草薙說,「出發吧。」

  見父母的過程乏善可陳,老人比年輕人更加拘謹。太長時間不見,對話時有著太多的小心翼翼。

  「你們結婚之後,是打算住在東京嗎?」晚飯後,千葉到廚房幫草薙媽媽洗碗,老婦人這麼問。

  「是的。」已經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可害羞的,千葉大大方方答道,「我們的工作都在東京,上下班方便。」

  「那可以經常回來看看我們的吧?」慈祥的老婦人笑瞇瞇地彎著眼睛,希望和忐忑同時流露出來。

  千葉自然答應下來:「會的。」

  對於子女,做母親的總是擔心很多:「出雲這孩子從小不學好,現在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經營他叔叔的酒吧嗎?遇上你是他的福氣,總算可以安定下來了。」

  草薙的父母都是企業職工,朝九晚五的工作加深了思想上的傳統,無論是日式酒居,還是歐式酒吧,在他們看來,都不是什麼正經工作。

  他們自然不知道什麼王權者,草薙出雲在中二年紀過了之後仍不肯回家,和這也不無關係。

  千葉雖然答應了時常回來看看,但現實情況恐怕還是會盡量減少往來。

  洗好碗,切了水果,四人圍坐在一起看電視聊天,聊得起來的話題很少,千葉不敢隨意說話,怕草薙的父母覺得自己輕浮。

  身邊的草薙在桌下偷偷握了千葉的手,女性轉過頭去,男人對她一笑。便有溫暖從心底淌出,滿足而幸福。

  電視裡浮誇的聲音填充了冷場的空白,十點之後兩名老人表示要休息了,千葉和草薙便也順勢表示準備上床睡覺。

  既然是帶回來見父母的女朋友,自然和草薙睡一間房。

  黑暗裡草薙摟著姑娘,終於用這個稱呼喊了千葉:「言。」

  這一回女性沒有反駁,應聲了:「嗯?」

  「沒什麼,晚安。」

  「晚安。」千葉停頓了一下,在男人臉上親了口,「出雲。」

  ※

  既不驚心動魄也不轟轟烈烈,更沒有抵死纏綿。

  草薙出雲定好了鑽戒,樓盤也已經看了幾處,準備挑選挑選,等求婚後再和千葉一起決定婚房買在哪裡。

  草薙出雲自然有錢,作為兔子,千葉手中的財富也可以想像。交通便利,設施齊備的高級樓盤完全不成問題。

  感情順利,氏族中也沒有大事,這幾天草薙心情很好。千葉倒是忙了起來,津村的策劃通過了,他們正忙著聯繫採訪對象。因為涉及養老院甚至精神衛生所等地方,攝制組得到處跑,沒什麼事的草薙便自覺做了車伕。

  這天他把千葉送回電視台後,驅車到成田機場接一名氏族成員。草薙去得早,時間本就有餘裕,一看機場的航班時刻表,他要接的那班機因為暴雨延誤了。

  男人決定去咖啡館裡坐一會兒,一轉頭在人群中看見個熟悉的影子,想了想,揚聲招呼:「二宮先生——二宮直治先生——」

  二宮聞聲回頭,異能者的敏銳讓他一眼就看到了草薙,黑髮男人點了點頭,拖著旅行箱走了過來。

  安著海關鎖的二十四寸箱子絕不會被忽視,何況他直接把護照等物拿在手上。

  「要出國嗎?」草薙問。

  「是的。」二宮直治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時間嗎?一起喝杯咖啡?」

  二宮直治主動邀請,草薙驚訝了下,隨即同意。

  落座點單,咖啡很快送上來。

  二宮直治開門見山:「是個週期很長的任務,我大概不會再回日本。」

  說實話,草薙和二宮並沒有什麼交情,對二宮的離開,金髮男人也不會假惺惺地去表示不捨。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交集,草薙問:「千葉知道嗎?」

  他這些日子一直和千葉在一起,可以確定女性不知道,但這句話,還是要問的。

  「我給她寫了封信,過幾天才會寄到她的辦公室。等她看到大概要等她忙完手上的事之後了。」

  「你打算就這樣不告而別嗎?」

  「總是要走的。」二宮可有可無地挑了挑嘴角,「沒法改變的事,就別在她忙的時候讓她分心了,沒有意義。」

  這到底算是為千葉考慮,還是不想和她說「再見」,草薙不想深究。

  「好好對千葉,她是個傻姑娘——」

  沒等二宮說完,草薙打斷他:「這是怎麼了,和交代遺言一樣,不回日本又不是不能聯繫。」他尖銳地問道,「你是在逃避什麼嗎?」

  二宮也不生氣,直言相告:「沒錯,我在逃。逃避回憶。」

  草薙一時不知該怎麼接下去,臉色有些尷尬。

  「開玩笑的。」二宮這樣說,草薙卻不覺得他說了實話,金髮男人表情略顯嚴肅。

  「我沒有什麼悲慘的過去,只是突然覺得該出去走走了,外面也有我能出力的地方。」

  廣播響起登機提示,是飛往德國漢堡的航班,二宮站起來,拍拍草薙的肩算是告別:「我走了,照顧好千葉。」

  「我會的。一路順風。」

  「對了,」拉著拖桿箱的男人最後一次回過頭來,「稱她為『言』吧。」

  草薙笑:「已經這麼叫著了。」

  二宮揚起了嘴角,是一個真切又溫暖的笑容,他失去的表情隨著記憶一起回歸,再也沒有當初的生澀了:「是嗎?恭喜。」

  二宮直治向登機口走去,不再停留。

  他在給千葉的信中寫道: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陪誰從開始走到結束。

  如果有人能讓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感到愉快,感到幸福。

  記得好好珍惜他。

  我們都是會離開的。

  在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們可以做到很多,可以收穫很多。

  一如你選擇成為記者曝光世界的黑暗。我也有我可以做的。

  人體實驗屢禁不止,在日本之外,還有很多孩子在遭受著我們曾經遭受過的痛苦,而那些地方,並沒有兔面人這樣的官方組織。

  我想為那些不健全的民間組織貢獻一份力量,將王上,將我們的信仰傳播到世界上的每個角落。

  斬斷災厄,給我們的後代一個更加美好的明天。

  chapter55

  做老年癡呆這期節目,草薙出雲擔當車伕,全程跟著千葉跑。因為是津村做的策劃,責任便擔在她身上,千葉只在一邊打下手。只有等津村做不下去了,她才會上去救急。

  工作現場,津村翔子游刃有餘。千葉言在她身上看見了專注,這正是之前她所欠缺的。

  津村是個好記者,認真,敬業,但她過於恪守「客觀」二字,做報道時難以真正的投入。

  但這一次,千葉知道,她一定可以做到感同身受,因為這選題是她自己爭取來的,和她的生活息息相關,這種情況下,除非冷血,她絕不可能置身事外。這不是需要用公正來衡量的報道,傾斜的天平並無害處。

  公益,正是由無數私慾而組成的。

  壟斷傳媒下的受眾會被熏陶成「單向化的人」,所以出現了針鋒相對的評論性節目,如果一個記者固守「客觀」,不也會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單向化」嗎?

  旁人很難幫當事者扭轉觀點,客觀和主觀是傳媒界的一大矛盾。通過這次報道,津村翔子想必是能感受到兩者間的那條流動的線了吧。

  津村沒問題,千葉就放鬆了,她在角落裡問草薙:「如果你爸媽老了之後該怎麼辦呢?你是家裡的獨子吧?」

  「沒什麼可想的,送敬老院。」草薙出雲叼了根煙在嘴裡,沒有點燃,過過乾癮,有老人在自然禁煙。

  「像我這樣的,和父母太親近只會連累他們。」

  將父母送進敬老院總會被詬病,老人們對那個地方的抗拒已經滲進了骨子裡,即使神志不清,被送過去也會哭鬧。旁人們便說,子女不孝。

  阿爾茨海默病不僅僅是發呆那麼簡單,有時候會和像孩子一樣不講理亂發脾氣,老人的行動力強於幼兒,他們給家人造成的傷害要大得多,肉體上如此,精神上同樣。孩子們總會長大懂事,而他們……不會再有未來了。

  病症嚴重的老人會被送進精神病院,醫療系統能給他們提供及時的治療——這一點優於養老院,養老院只負責吃住照顧,生病了陪著去看病還得請護工。

  但精神病院裡的生活,不是人過的。發病的人會被綁在床上,病人毫無隱私可言,廁所隔間上打了洞,外面的醫生能看見裡面的人。

  「精神病人總會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一切為了安全。」院方這麼解釋。

  把老人送進精神病院,便是判了他死刑。很多做子女的,把人送進去後就只在老人過世後接到院方通知才會來第二趟。

  「我來看他,他又不能好起來。看見了傷心,不如不看見。」

  一句話,道盡辛酸。

  孝,不孝。其中的界限也是流動而模糊的。

  鏡頭下的老人們有的眼神清醒,有的眼神迷茫,在老年癡呆外還有中風,關節炎等老年病困擾著他們。

  癡呆的老人們通常是不整潔的,圍著圍脖的他們眼角嘴角總流淌著液體。目光呆滯的他們確實不討人喜歡,他們之於子女,已經全然是負擔了。

  人的衰老死亡,彷彿靈魂逐漸抽離的過程,軀體和靈魂的契合度一點點下降,肉體日漸僵化,直至衰朽。

  我們需要足夠的堅強,去面對一次次的生離死別。

  回程路上,草薙載著千葉跟在時田的車後面。車子駛上高架,旁邊是磁懸浮列車軌道。自從學院島啟用第一部懸掛式列車以後,磁懸浮漸漸被取代,如今只有在偏遠的不發達地區才能看到了。

  老人院所處的地方,只有磁懸浮經過。

  過時的交通工具凸顯出地區的不發達,和老人院的主題倒是貼切。時田開車,津村架著攝像機從車窗往外拍。

  工作日,此處的高架上幾乎沒有別的車輛,津村讓時田在緊急停車道內停下,架著攝像機等著拍列車經過的畫面。

  「駛向經濟發展區的列車,代表著希望。」年輕女性這樣解釋,這是她看見鐵道後突然想到的。

  沒有人料到,這一次等待,等來了一場事故。

  還沒看見列車的時候,千葉就覺得列車行駛的聲音不對。

  沒有特地動用異能,聽到聲音和看到列車之間的時間間隔小得來不及讓人細想。

  時田站在攝像機後面,準備隨時調整拍攝角度,津村站在他身邊。草薙因為煙癮犯了,和他們隔著兩輛車,千葉這是正站在草薙這裡。

  「你有沒有覺得……」

  千葉話還沒說完,草薙臉色猛地變了,扯住千葉就往前面跑。突如其來的拉扯讓千葉胳膊脫臼般地一疼,她身不由己地被拖著往前跑,身後傳來的聲響讓她頭皮發麻,女性回過頭,她看見因風吹日曬而色彩暗淡的車廂從鐵軌上衝了下來!

  鐵皮車廂幾乎是擦著她的身體衝上汽車道,一頭從高架上栽了下去!一張張驚恐的臉印在車窗上,車廂內雜物亂飛,人也騰空而起,車窗玻璃因內部的衝擊在落地前便產生了裂縫。

  列車頭撞擊地面一聲巨響,高架震動不已。千葉被草薙護住按在地上,飛濺的碎屑還是劃傷了她的臉。

  千葉久久不能回神,日本列車從沒發生過這種事故。

  「言,你還好嗎?」草薙輕輕拍著她的臉喚她回神。

  「沒事。」千葉拉著草薙的手爬起來,身上最痛的是撞擊了地面的肩膀。

  另一頭傳來時田和津村問詢的聲音,千葉給了他們回應,四個人都沒事。

  力量異能的時田裕樹爬上側翻的列車開始撬門,津村也爬上去從破碎的窗戶中拉住伸出的手,將傷員拉出來。

  「我去幫忙。」也是第一次目擊如此重大的交通事故,草薙臉色嚴肅。

  千葉點點頭,掏出手機打電話,她聯繫的是黃金氏族,因為有瞬移能力者的存在,兔子的行動力比警察要強得多,龐大精密的氏族機構能將接下來的問題迅速處理好。

  然後千葉跑到了列車前,深吸一口氣,釋放了黃金氏族的力量:「我的天賦是幸運,可以多爭取一點時間。」

  「列車太長了,全部覆蓋我撐不了多長時間,時田和津村先去後面把還在軌道上的車廂打開,引導乘客從另一頭下去。我現在打電話給你,別掛,讓我知道你那邊的情況。」

  優秀的國民素質減輕了津村和時田引導的困難,但被破壞的行道樹和擋板使得異能的暴露成了必然,即使是兔子,面對列車乘客如此大量的人,也難保能做到萬無一失。

  攝像機神奇地沒有被撞倒,還豎在原來的位置,攝影燈一閃一閃,依然在工作。千葉攝制小組幸運地獲得了第一手資料,但他們放棄了這一機會。

  如果救援隊已經到達,那我們在這裡將會礙手礙腳,那麼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但如果救援隊還沒有到達,那麼我們必須盡權利實施救援,沒有什麼大得過人命。

  做災難報道的記者,都得到過如上教誨。

  控制室掉下了高架,列車門無法正常開啟,停在鐵軌上的車廂內,乘客們正用安全錘砸著窗玻璃。

  津村時田領命而去,脫困的乘客大多沒有受傷,然而他們的引導卻遭遇了另一種困難,向家人報完平安後,他們堅持要加入搜救的隊伍。

  「出雲,先救這節的人。」時刻關注著時田那邊消息的千葉走到了橫在汽車道和列車道之間的那節車廂邊。

  草薙走來開門,千葉幫忙把受傷的人往外搬。這幾節車廂也有人沒受什麼傷,自己爬了出來,此時一部分自發幫忙,沒對千葉和草薙易於常人的力量提出問題,有些則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用終端拍攝。

  草薙出雲的怪力,千葉身上那層金色的光芒。夏日正午,這顏色的光芒是不起眼的,但因為衝下高架的車廂受損嚴重,千葉不敢大意,將異能輸出開到了最大值。

  整個救援過程中草薙只問了千葉兩句話:「這些人怎麼辦?」

  千葉回答:「沒空理他們。」

  男人的第二個問題是:「你還撐得住嗎?」

  女性的回答簡潔堅決:「能。」

  為了減輕千葉的負擔,時田他們是從最後一節車廂開始救援的,脫困乘客跟著他們一節節往前走,將受傷乘客從應急通道搬到高架下面。

  工作日車流量不大,但總還有車會從下面走,高架下已經有人掏出終端朝上拍了。時田那一端的人也快走能看見這裡的地方,千葉這邊也將佔據了兩個車道的車廂清空。

  車廂裡,千葉從旅客行禮中抽出了瓶頭碎了的大瓶酒水,女性將內容物澆到地上:「點燃它。」

  草薙挑了挑眉,明白了千葉的意思:「你先出去。」

  「你小心。」千葉擦了把汗,走了出去。草薙隔著幾步跟在後面,跨出車門時他扶了下車門,手指一甩,紅色的火星向後投出,落地前脹大,觸及地上的酒液瞬間引發了爆炸!

  爆炸源兩邊的窗戶同時噴出火焰!

  噴火的那幾扇窗戶,正巧封住了汽車、列車道之間的隔板被撞開的口子。

  「明智的做法。」清冷而平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千葉轉過頭,戴著眼鏡的藍色頭髮年輕人,嘴角有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他身上的氣勢有如刀鋒般,整潔的服裝顯示他是剛剛到達的,他身後還站著一群人,身上穿著Scepter 4的制服,神色中存在著戒備和不信服。

  草薙出雲將千葉拉到了身後,青年饒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們吧。」

  達摩克利斯之劍出現在天空之中。

  「我是現任青之王,宗像理司。」

  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懸掛於空中的巨劍被大量表世界居民目擊,官方沒有給出明確回答,兔面人沒有抹消任何一個人有關此次事件的記憶。

  王權世界和表世界終於產生了被允許的交集。

  千葉之前拍攝的,當時不被允許的節目被翻出來提上日程。時田裕樹的疑惑得到解答。

  不善言辭的男人成為了黃金氏族的一員,正以他自己的方法引導津村走向這個氏族。

  津村翔子的曾祖母在家人們為她的去留爭執不休的時候,於一個夜晚因突發腦溢血,靜靜離開了。經歷的親人的辭世,告假歸來後的姑娘變得穩重了,眼神中多了些東西。老年癡呆症的節目得到了業界肯定,她離夢想更近了一步。

  千葉言,一如預料的那樣,因為異能的過度使用,最終躺進了醫院。

  「所謂的幸運,也得在不違反物理原理的前提下啊。」

  重大交通事故,死亡人數少得堪稱奇跡。

  這次千葉住院算是工傷,不需要自己花一分錢,黃金之王替她買單,入住的醫院自然是黃金氏族旗下的——

  七釜戶化學療法研究中心。

  在經歷了赤王氏族的洗禮後,它一度遭受了滅頂之災。

  但在黃金氏族的協調下,它很快恢復了原有的功能,並更規範,完善。

  窗明几淨的病房裡,草薙出雲捧出了對戒:「我給你戴上,然後你給我戴上?」

  千葉放下手中的報紙,狐疑道:「這算是什麼?」

  理所當然的聲音:「求婚啊。」

  「……真是太有新意了。」

  這樣說著的千葉,笑著,把手放在了草薙掌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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