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漢子立的賭約一定要完成
「……欸,嗯。所以說,這是什麼情況?」
在細細打量了眼前場景數分鐘之後,阪田銀時好像牙痛病發作一般緊緊捂住腮幫,含混不清地開口道。
「啊……呃,是啊,是什麼情況呢。」
與他並排坐在沙發上的牧瀨雲生兩手都牢牢按壓著面頰,痛苦難耐的表情使她看上去像是剛被人揍腫了臉。
這個極具舞臺效果的Pose,通稱捂臉。
讓精神力強大的兩人同時跌入無言窘境的,是他們對面正襟危坐的一名黑髮男子。
僅從外貌上來看,那毋庸置疑就是令無數攘夷浪士聞風喪膽、令無數少女美婦暗自傾心的——真選組「鬼之副長」土方十四郎的身姿。
……僅從外貌上來看。
大概是對自己不合形象的失禮言行感到抱歉吧,三好少年志村新八將同自己大打出手的土方先生請回了萬事屋,誠惶誠恐地端茶賠禮。然而,那位和(多年前的)銀時一樣以孤狼硬漢氣質為賣點的鬼之副長,連視線都沒有向他投過去,只是愛不釋手地反復摩挲著掌中某個細緻精美的少女手辦。
「沒關係沒關係,只要這個限量版手辦沒弄壞的話,在下一點都不介意啦。」
——諸如此類,說著跟「鬼之副長」沒有半點重合之處的寬大發言。
「……你是誰?」
饒是雲生再尖牙利齒,面對眼前不啻天雷的窘境也只能問出這麼一句沒營養的話了。
「啊呀,牧瀨氏,你不認得在下了嗎?」
面孔與土方十四郎一模一樣的黑髮宅男熱情地伸手去摸證件。
「喏,在下正是真選組副長、土方十四郎是也——雖然現在是無業狀態。」
「……銀時君,剛才這個人堂堂正正說自己無業了欸,完全變成個比你更糟的廢人了欸。」
雲生只覺背後躥過一陣冷颼颼的穿堂風,小聲碎碎念著向阪田銀時轉過臉去。
但是,白夜叉的臉色也不比她好到哪兒去,完全是一副狀況外的的震驚臉孔。
「……那個、總之,那什麼啊,土方十四郎君,你是誰?」
「振作一點銀時君!不要連你都一起廢掉了!!」
兩人的手足無措完全沒有感染到情緒莫名高亢的土方,他視線一轉瞥見了坐在一旁看戲的中國姑娘,忽然喜出望外地拍案而起道:
「噢噢,神樂氏!你那身中華服裝……我看看我看看,該不會是在COS魔法少女中的芭芭雅?還原度真高呐……不好意思,能不能讓我拍幾張照?」
神樂:0_0……?
雲生/銀時:=_________,=
這個世界絕對是不真實的……
…………
「喂,演變成超奇怪的狀況了啊大仙,該不會這就是你說的……」
「啊啊,看來這就是我說的……」
權威戀愛占卜師眉峰緊蹙,向眼前某對其樂融融(?)的男女致以莊重的注目禮。
「很好、非常好,嘿嘿,這邊也不錯……真了不起啊神樂氏,請再往那邊轉一點……」
「啊,嗯。」
「——桃花運。」
雲生一咬牙,吐字清晰地下達了結論。
「桃花運個P啊?!爸爸我絕對不會承認的!誰啊那到底是,那個長得很眼熟的陌生宅男——!!」
「你問是誰……唔,來自二次元的妖精之類的?」
雲生神色肅殺。
「哪個國家的二次元都沒有肱二頭肌那麼發達的妖精吧?!」
阪田銀時一巴掌朝她後腦揮過去。
雲生連忙向一邊跳開,雙手抱頭爭辯道:
「別這麼武斷啊銀時君,那可能是種類十分稀少的肌肉男妖精……」
「夠了太噁心了,拜託你閉嘴好嗎!!」
雖然兩人嘴上插科打諢不帶半分緊張感,但他們都已多多少少察覺到了現狀的怪異之處。
即使沒有身份證件,那個打扮古怪的宅男也毫無疑問就是土方十四郎本人。那位平日頭腦冷靜、行動謹慎的土方先生竟然操著一口流利的禦宅族用語收集手辦,這一事實僅僅是納入思考都讓人渾身發寒。
(……莫非是,被什麼怨靈附身了?)
雲生朝表情微妙的銀時瞟了一眼,為了不驚嚇到這頭聞幽靈喪膽的紙老虎,暫時將這個念頭壓回了喉嚨裡。
「沒了工作還真麻煩啊,我的存款都用來收藏這些了耶……」
土方盯著手頭的美少女模型小聲喃喃道,又補充一句讓眾人齊齊滾下沙發的爆炸性發言:
「——既然如此,也只有把刀賣了吧。」
「這已經超越廢人的範疇了!竟然要賣掉武士的靈魂啊,什麼人啊這是!!」
新八君忍無可忍地大聲吐槽。
遮罩了見習武士的悲鳴,宅男十四郎凝視著腰間的長刀自言自語道。
「不過,這把刀不知怎麼很難脫手啊……別人說是妖刀,但世上怎麼可能真有妖刀這種東西呢……」
「……等等。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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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對萬事屋本次遭遇的靈異事件給出解答的,是紅櫻事件中與銀時結識的女刀匠村田鐵子。
鐵子小姐並不因紅櫻留下的陰影而有所忌憚,大大方方接過這柄號稱「妖刀」的奇詭長刀,雙手持刀仔細審視著刀身的紋路。半晌後,年輕刀匠面色凝重地抬眼迎上緊張等待鑒定結果的一行人,以肅穆的語氣判定道:
「不會有錯,這就是妖刀『村麻紗』。」
根據鐵子的描述,名為「村麻紗」的妖刀源于一起母親殘殺兒子的社會事件。由於無法忍受沉湎於動畫世界、拒絕接觸現實的宅男兒子,絕望的母親用這柄長刀砍殺了自己的骨肉。死去兒子的怨念化作亡靈依附在殺死自己的長刀上,此後使用這柄刀的人都將無一例外被兒子對二次元的執念附體,成為對現實缺乏幹勁、百無一用的禦宅族……
「————哪來這麼掉價的妖刀啦?!啊、某種意義上的確是很厲害沒錯!讓任何人愛上二次元的妖刀耶,要是有能讓大家都愛上阿銀的妖刀倒是更好啦!!」
——阪田銀時的反應,正好傳達了牧瀨雲生此時有槽而不知從何吐起的憋悶心聲。
「村田小姐,這不是開玩笑……吧?」
斜睨著兩眼無神的宅男十四郎,雲生小心翼翼地向村田鐵子發問。
「我們這一行當不興開玩笑,若是懷疑我的鑒定就請找別家吧。」
女鑄劍師以堅定而強硬的口吻回應道。
她對雲生的拒斥態度不難理解——當日和銀時一起登上高杉艦船的鐵子,跟隨桂的船隊逃脫之前,無疑也親眼見證了春雨艦上與鬼兵隊隊士並肩而立的牧瀨雲生。
製造出兵器紅櫻的技師,正是鐵子的親生兄長村田鐵矢。雖然鍛造紅櫻是她兄長自身的夙願,受其反噬也怨不得旁人,但倘若沒有高杉的誘導,那位癡迷鑄刀卻本性淳厚的鐵匠絕不至於走上邪道,甚至最終為從暴走的似藏手下拯救妹妹而賠上了性命。
從這一層面上來說,即使說是高杉將鐵子的大哥陷於死地,就事實而言也無可厚非。
既然虧欠於人,那麼承受憎恨是理所當然之事。如果說一手籌畫了妖刀誕生的高杉晉助是萬惡之源,明明早有覺察卻沒能及時挽回紅櫻慘禍的雲生,當然也是罪責難逃。
高杉一肩背負起的詛咒與惡意,她沒道理獨善其身不去面對。
現在,也只能祈禱這回的妖刀之禍與高杉無關了……
「不過,倘若這把刀是貨真價實的村麻紗,這個男人的靈魂或許已經被妖刀的詛咒吞噬殆盡了。」
鐵子定了定神,沒有再與雲生對視,而是強作平靜轉向阪田銀時。
「……以前的人格,大概會就此消失也說不定。」
「怎麼會……」
善良好少年新八君最先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輕呼出聲。
「那個、那個土方先生會——」
「嘖……」
新八的驚呼完全沒有傳達到雲生耳中,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考慮裡,滿腔不甘地緊緊咬住了嘴唇。
本以為事先給沖田總悟通風報信就能延緩真選組的覆滅,不成想這次土方身上又發生了如此……獵奇的異變。
雖然危機信號已經切實傳達到真選組內部,但相較於鬼兵隊這邊運籌帷幄的高杉和河上,未滿弱冠的沖田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至於老好人……好猩猩近藤勳,他隨年齡成長的除了包容一切污垢的寬廣胸懷,大概就只有馬賽克部位的濃密森林了。
往狠裡說,如果擁有極高聲望的鬼之副長一宅不起,真選組內就此人心渙散,別說是這回鬼兵隊精心策劃的襲擊,就連那些與小混混無異的攘夷浪士都難以擺平吧。
即使是敵人,對於心懷大志的武者來說,這種落幕未免有些太可悲了。
(別開玩笑了,我還想和這些對幕府抱有幻想的傢伙轟轟烈烈大鬧上一場呢,怎麼能讓絕好的幹架對手毀在這種蠢事上……)
「——喂,我說,土方先生……」
雲生剛欲開口。
「……哼。」
不等她一句話說完,男子忽然以一聲低沉的鼻音打斷了她。
那是屬於鬼之副長——他們所熟知的土方十四郎的聲音。
「嘁,我只是回來抽最後一支煙的,好死不死眼前是你們這些傢伙……算了,這是我對你們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拜託。把我的、我們的真選組……」
或許是一直與加諸自身的詛咒搏鬥著吧,土方十四郎剛毅的面孔上充滿了難以遏制的痛苦。正當男人一邊以顫抖的手點上香煙,一邊艱難地從喉嚨中擠出帥氣臺詞的時候——
「——最後一支個頭啊?!!」
黑髮姑娘發出與纖瘦身軀不符的高亢咆哮,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揪住男人額前的V字形劉海。
「疼疼疼……混蛋,你幹什麼?!」
「別想丟下耍帥的臺詞去死,打算把麻煩事統統推給活人嗎你這混帳?!開什麼玩笑,誰會放任這麼好玩的土方先生消失啊,能夠將你折磨致死的除了沖田君就只有我而已,這一點連銀時君都不會讓的!!」
「嘖,我還沒死呢……疼!放手啊混蛋女人!!剛才你確實說了要把我折磨致死吧,你這江湖騙子終於暴露出真面目了嗎?!逮捕你啊喂——」
「哎呀,想抓到我麼?想麼想麼?」
雲生故意堆出一臉狂妄欠扁的表情,將嘴角咧到極限吊起猙獰的嘲笑。
「——我這個攘夷志士風花大人,能抓到的話就來試試看啊。」
「喂牧瀨,太過分了,那是薔薇流氓篇我要說的臺詞……!!」
無視銀時破壞世界觀的打岔,雲生高抬手臂緊揪著土方的劉海繼續口若懸河:
「聽著,土方先生,想要親手把我們這些恐怖分子收監的話,至少先把那雙握刀的手奪回來如何?在這裡打倒卸下了牙與爪的獅子,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雖然關係不壞,但我和喜歡從背後開炮的沖田君不同——就算是與真選組作戰,我也更偏愛從正面射穿你們的喉嚨。」
「……」
眼前有個攘夷志士目中無人地大放厥詞說要和你正面決鬥,對於土方十四郎來說大概是絕無僅有的稀奇體驗。
「土方先生,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我預言了你和栗子小姐的桃花運,作為回報,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雲生毫不在意對方的吃驚,坦坦蕩蕩地仰起臉來,以一個面具般僵硬且黑氣彌漫的笑容結束了自己的演說。
這一刻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傳說中的抖S組在這一刻靈魂附體。
「我的要求就是,你再答應我三件事。」
「……哈?!!你這混……」
「不許抱怨,現在近戰也是我比較強哦宅男。第一,恢復正常之後在我們面前轉三圈叫聲汪,聽說之前也有攘夷志士威脅你這麼幹過,沒能親眼看到我一直很遺憾;第二,無論這次真選組是成是敗,都麻煩你不要深追幕後黑手,否則只會自找死路;第三——」
雲生劈手奪過土方提在手裡的妖刀,雙手攥緊作出掰斷刀身的威脅架勢。
「不要輸給這種三等魔法道具。這把刀上的怨念再強大,充其量是個沉湎二次元而背向現實的無能宅,除了被社會淘汰的廢物之外什麼都不是。我絕不承認這種廢物是我的同類——知道嗎土方君,所謂真正的宅人,就是要刷得了PSP上得了修羅場,追得了新番砍得了流氓,坐下當GALGAME腦殘粉,站起是頂天立地鐵血郎!」
「噢噢!雲生姐好帥!!」
——神樂。
「總覺得……那已經不是宅了……」
——志村新八。
「話說你自己都砍不了流氓吧?」
——阪田銀時。
「……」
久久俯視著牧瀨雲生似有火光跳動的熱烈眼神,強忍苦痛死死咬住煙捲的土方十四郎終於放鬆肩膀,緊繃的面孔上浮出了一點釋然的笑意。
「呵……不過是個恐怖分子,還真能說。也好,只要能保住真選組,你這三個條件我就……」
剛剛這麼說罷。
男人眼底驟然神采盡失,兩腿一軟,無力地一頭栽倒在雲生肩上。
雲生:「……………………………………咦?」
事實證明,沒有嘴遁萬萬不能,但嘴遁絕不是萬能的。
鬼之副長的人格,就此熄火。
那時開過的花不知道就算了
月黑風高,長夜未明。
群魔亂舞,鬼哭狼嚎。
蝮蛇出洞,雄獅將死。
——那天晚上的情形,大抵就是這番死樣。
「……喂,牧瀨。雖說這可能是句廢話,但你真的打算一起來嗎?」
坐在疾馳的真選組警車內,阪田銀時眼神肅穆,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擋風玻璃前方濃重的夜色。他一邊牢牢把住方向盤,一邊拖著無可奈何的長腔向後座上的女人發話。
「既然知道是廢話,那就閉嘴——哦,你給我過去點兒宅男!」
牧瀨雲生利索地擦拭著長久不曾亮出的長弓,用力一挺身子向擠坐在自己和新八中間的土方……宅男十四郎拱去。身穿無袖外套的男人正無比窩囊地抱頭蜷縮成一團,抽抽搭搭地小聲嗚咽著,竭盡全力試圖把自己藏到座椅底下。
「啊啊搞什麼啦,我才想哭呢。打小崇拜的鬼之副長竟然變成這種德性,真是閻王看見也要掉淚了。」
「別在那兒裝純情少女了牧瀨,打小崇拜個頭啊?多串君還在鄉下和人打架的時候你就會打小報告了。你比那種單細胞笨蛋要混帳多了,拜託你有點自覺好吧。」
「哎呀,這說明我從小就憧憬著‘員警’這樣維護秩序的正義使者哦?」
「恐怖分子還真有臉說……」
…………
——事態之所以會演變至這一步,其根源要追溯到大約半個鐘頭以前。
當時,萬事屋一行拖著剛從妖刀侵蝕下恢復意識、腳步蹣跚的宅土方離開鐵匠鋪,還沒沿燈紅酒綠的歌舞廳街道走出半裡地,只見一輛掛著真選組牌號的警車呼嘯而來,在他們跟前猛地急刹車停下。車門剛一打開,便跳下幾個隊員不由分說把土方往車裡拖,嘴裡叫嚷著「局長出事了副長快跟我們一起來」——
就在宅十四(宅男十四郎的簡稱)支支吾吾掙扎推託的當口兒,說時遲那時快,雲生一頭撞開擋在身前的新八,拉開弓便照準某個扭住土方胳膊的隊員一箭射去;銀時也一步跨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的木刀投向壓住土方的另一名隊士。
兩人應聲而倒,手中剛出鞘的佩刀在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銀輝。
倘若銀時和雲生再慢半拍覺察,那兩把刀已經朝土方當頭劈下了吧。
「——還呆著幹什麼?!快跑啊白癡東西!!!」
銀時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猛然朝新八神樂背心推了兩把,扯啞了嗓子沖呆立原地的土方十四郎大吼道。
自然,要以人類腳力賽過汽車簡直等同於癡人說夢,因此聰明的少年少女們非但沒有轉身逃跑,反而勇猛地迎著敵人的炮火……不對、刀光劍影沖上前去,三拳兩腳就放倒了那幾個隊員。
……好弱!這些員警真能守衛江戶的和平嗎!!
懷抱著如此疑問,雲生和銀時一同連推帶踹將宅十四強塞進警車後座,而後一行四人也紛紛擠坐進車裡。他們借由車內通信瞭解了眼下真選組面臨的驚天事變——局長近藤勳已被顧問伊東鴨太郎哄上了前往武州招募新隊士的列車,正處在被組內謀反派重重包圍的兇險境地之中。
剛聽罷那條「近藤已經陷於絕境,你們務必全力殲滅土方」的指令,阪田車長果斷一踩油門直奔江戶的黎明……不是、奔向近藤猩猩遇難的森林。
其間,那位總擺著一副對世間萬物都滿不在乎的頹廢臉孔、成日沒精打采游走于柏青哥店的天然卷男人,用前所未有的正經口吻向雲生詢問道。
——你真的打算一起來嗎?
——廢話。
這是她的回答。
「我沒有說過嗎?我和晉助的理念並非完全相同。我只是支援自己認可的部分,破壞自己不爽的部分,僅此而已。」
「壓根沒聽說過啊,別裝出一副‘這是經典臺詞’的高深嘴臉!……女人還真是任性的動物,我都有點同情高杉那混蛋了。」
「我一直都是這副德行,愛同情不同情。」
雲生一手撐著下巴沒耐性地答。
「晉助放我自由行動,大概早知我會從中作梗。不過,看來他壓根不信一個蠢女人能礙他什麼事……我偏要礙給他看看,就像紅櫻那時一樣。」
或許是理解了她話中的強硬意味,阪田銀時合上嘴不再作聲。
不錯,名叫牧瀨雲生的女流【消音】……咳咳,一直都是這副死不悔改的德行。
雖然不乏女人慣有的護短心性,對青梅竹馬的容忍度也遠超出旁人,但在所謂原則問題上永遠堅持著不可動搖的「正確」。這可以說是一種超越了個人情感、對事不對人的道義偏執狂,即該做的就是該做,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甭管你是誰。
即使再掛心那個男人。
即使隔著天塹鴻溝也放不下他。
即使與他懷著同樣的憎恨與悲傷。
——不能做的事情,就是打死也不能做。
十年一日,她從來都是如此。看見銀時上課打瞌睡,報告松陽老師;看見高杉扯假髮辮子,報告松陽老師;看見銀時在課本上塗鴉,報告松陽老師;看見桂養了只白鴨子取名叫伊莉莎白……這個不用報告;看見銀時和高杉打架,報告;看見高杉和桂打架,報告;看見桂和銀時打架,報告……(以上是為了表現小報告專業戶雲生的盡職程度,絕對不是有意騙字數)
但是,這些紛亂繁雜的青澀少年事,都在某一天戛然畫上了結束字元。
從那一天起,雲生再也找不到可以打小報告的人了。
也是從那一天起,幼稚怯懦的少女突然意識到,必須有人代替不在了的松陽老師,扮演起把扭打成一團的男孩們強行分開的角色。
不可思議地,她對人義氣依舊,對事卻斷絕了一己私情,決定永遠清醒公正地看待老朋友的對錯功過。一切以老師在世時的教誨為基準,對的便聲援,錯的便制止。
所以,她成為了現在這樣的人。縱然心底不乏猶疑糾葛,事到臨頭總是愛恨分明。
在感情上愛著高杉晉助。
在大義上卻不能原諒他。
這就是,構成「牧瀨雲生」這一矛盾個體的簡單真相。
「——啊啊,不行。牧瀨,你這傢伙果然還是給我下車。」
突如其來的,阪田銀時猛然一踩刹車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曠野裡停下,轉過頭沖沉默不語的雲生叫喊。
「哈?都到這裡了,你還說什麼傻……」
「犯傻的是你,用神樂頭上的丸子好好照照自己的臉吧。我不敢說自己是什麼體諒女人心的好男人,但也沒冷血到帶這副表情的女人上戰場。」
「……?」
雲生半信半疑地向神樂腦袋上瞥了一眼——當然什麼也沒看見,那倆丸子根本不能當鏡子使。她朝銀時翻個白眼,又調頭看向一側的窗玻璃,立刻被自己的面孔驚了一跳。
「什、什麼時候……」
雲生好像摸到蜘蛛似的猛撤回手向臉頰上抹去,觸手處帶著切實的冰涼感。
「我怎麼……別誤會銀時君,這個是……!!」
「牧瀨啊,照你的說法,這次鬼兵隊也會參與真選組內亂吧?要是你被哪個隊士認出,一傳十十傳百,你就根本不可能再回到鬼兵隊了,不管你用什麼瘋子傻子的假名。把認出你的傢伙統統滅口倒是不錯,你要是能做到我就改名叫阪田金時。」
以輕描淡寫的懶散聲音,天然卷男人大大咧咧道出一直壓在雲生心口的真實。
「——換句話說,你摻和這檔子破事,從一開始就抱著‘再也不回高杉那邊’的覺悟吧?阿銀我啊,最討厭這種悲壯又毫無意義的覺悟了。給我滾回去,牧瀨。」
「那又怎樣?雖然是檔破事,總不能放任這些傢伙死在眼前……」
雲生三兩下抹去頰上無意識滑落的淚跡,順手朝瑟瑟發抖的宅十四背上猛擊一掌。
「我確實想要扳倒幕府,但真選組自身不過是受人雇傭的棋子,再說他們一樣是武士。如果不分青紅皂白一路擋我者死,那我們和以荒誕罪名處死老師的幕府還有什麼兩樣?」
理性優於感性,大義優於私情。她以一如既往的倔強眼神向銀時表明這一點。
「……滾下去,不然我就打昏你再把你丟下去。」
但是,這一次阪田銀時沒有妥協。
「沒有人能永遠正確,牧瀨,你不是什麼鐵面無私的聖人。你太重感情了,但是也太幫理不幫親了。心在一邊,腦子在另一邊,這是精分的前兆,悠著點兒吧傻姑娘。」
雲生怒衝衝地同銀時對峙了半分鐘,心知他必然不肯讓步,近藤的性命又危在旦夕容不得拖延,只得發洩似的一腳踹開車門跳下車去。
「我會自己滾回市區,不必送了。」
慪氣般地這麼說著,雲生甩上車門便高一腳低一腳地沿來時路走去。還沒走出五米,她忽然停下步子背著臉高聲道:
「——路上要是不巧遇見鬼兵隊增援,我就幫你們處理掉了。不用擔心背後,你們儘管去保護珍稀動物就好。」
「…………哈?!我跟你說過別出手吧?!!喂,牧瀨,你有聽人說話嗎,牧瀨——!!」
那一把烏黑的長髮左右搖擺著,跟隨主人一道飛也似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
…………
牧瀨雲生與以河上萬齊為首的鬼兵隊隊士迎面遭遇,是在她被銀時趕下警車十分鐘之後。
不出所料,河上直接參與了這次真選組的內亂事件。就如銀時他們出發前用無線電通知了真選組本部「近藤有難」一樣,謀反派似乎也聯合了這些恐怖分子作為後盾。
真不可思議。
失去衛國志士的榮耀也就罷了,竟然連身為員警的起碼操守都棄之不顧——
這麼想胖揍一頓的傢伙,攘夷戰爭以來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雲生沒有魯莽到正面阻攔鬼兵隊車隊,而是藏身於路邊土溝裡朝隊尾某輛越野車放了一支冷箭,正中駕車浪人的肩頭。那人當場哀叫一聲捂著肩膀滾下車去,但這點輕微響動混雜在車隊的轟鳴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失去操縱的小車漸漸脫離了隊伍,雲生趁機爬出土溝伶俐地跳上車去,發動車子快速跟上大隊。她的身材在女性中本就算是纖長結實(而且缺乏凹凸起伏),先前已將長髮綰作了浪人常綁的馬尾,借著夜色掩護竟是無人察覺。
然後,鬼兵隊前·弓兵統領陰險的狩獵開始了。
雲生的戰法十分簡單,面對壓倒性的戰力差距,她唯一能夠採取的手段就是玩兒陰的。她一邊駕車在佇列最後方忽左忽右地S形行進,一邊不時騰出手來瞄準自己前方的倒楣蛋射上一箭。
自然,她的目標只是手腳之類不危及性命的部位,而且儘量避開了關節要害,至多造成臥床三五天的輕傷。在這裡削減鬼兵隊戰力對雲生沒有任何好處,只要拖延時間直到銀時他們平安救出近藤、並且盡可能阻止他們加入內亂廝殺就足夠了。
——員警內部的問題就交給員警自己去解決,瞎折騰什麼啊白癡們——
然而,縱使雲生謹慎地一人接一人攻擊,駕著機動摩托行駛在最前方的河上仍然察覺到了異狀。
「……哦呀?看來有只老鼠鬼鬼祟祟跟在我們後面啊。」
緩緩降下摩托的速度,河上萬齊透過墨鏡向車隊後方投去鷹隼般銳利敏感的目光。
「全隊,暫時減速——這可真是,隊裡混入了相當不合拍子的危險旋律呢……」
「嘖……!」
作為同伴,河上的音樂直覺一向令人安心,不料一旦站到對立面卻如此棘手。
雲生一時無計可施,只得和其他隊士一樣老老實實減緩車速,一把拍熄車燈努力將腦袋向方向盤底下藏。
河上靈活地操縱著機車穿梭在佇列間,飛快地挨個辨認車上隊士的面貌,眼看他查罷了前排隊員,一捏車把就要往雲生的方向駛來——
「在那邊,是鬼兵隊——!!!混帳,為什麼攘夷志士會在這種地方?!!」
混合著驚詫與憤怒的粗野吼聲。
Nice timing!雲生在心裡欣喜若狂地大叫。
繼鬼兵隊的叛亂合夥人之後,近藤方的增援部隊終於也姍姍來遲了。
轟隆隆——
死敵相見分外眼紅,無需任何言辭交換,轉瞬間黑暗的原野上已是殺聲與慘叫齊飛,火光共硝煙一片。
這場幕末風雲中名副其實「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真選組動亂,就此真正拉開了帷幕。
這是史上最危險的三角關係
「——呐,我有一個問題。孩子們,你們將來想成為怎樣的大人呢?」
在初春和煦的陽光下,有個人用溫柔的聲音這麼發問。
那個人的笑容如此美麗,眼神如此溫和,她一生都無法忘卻。
花香,鳥啼,母親手制的點心,朋友們的嬉鬧和玩笑,還有那個人日光般明媚的笑容。這個世界充滿了美好的事物,真希望時間永遠停滯在這一刻。
真希望世界永遠是這般美好的模樣。這一刻的祈願,她絕不會忘記。
少女這樣思索著,不由自主地開口說出了誓言——也是束縛她一生的詛咒。
——老師,我想——
…………
「Sto——p!!牧瀨,雖然偷窺你思想是我不對,但你不至於連回憶都抄襲吧?!至少把目標限定在集英社範圍以內啊,否則到時候被投訴可不關我事喔!!」
銀髮男子氣急敗壞地大叫著沖到雲生身前,以木刀一擊斬飛了某個向她逼近的攘夷浪人。
【注:雲生的回憶描寫完全惡搞《Fate/Zero》小說尾聲部分,衛宮切嗣的童年回憶】
「這可是犯規啊銀時君……我不記得你擁有讀心術這種技能呢。」
雲生冷淡地小聲咕噥一句,再次將手指搭上弓弦。
「嘁,連新八都曾經若無其事偷窺土方腦內的破裂眼鏡,偉大的阿銀沒理由做不到吧?」
「你搞錯漫畫時間順序了,那很明顯是宅十四篇的劇情,不是‘曾經’好嗎。」
真選組與鬼兵隊雙方陷入混戰之後,雲生一度猶豫著是否要就此退場,但轉頭見銀時一行開著擋風玻璃碎成渣的破爛警車沖進戰場,索性自己也收拾傢伙留了下來。
幸好有大好夜色作掩護,若非河上萬齊親眼目睹,與她只有數面之緣的普通隊士大抵是無法認出私生女瘋子小姐的。
唰——咻咻——哢擦——
與紅櫻遭遇戰那一晚的慘狀不同,牧瀨雲生與阪田銀時這一回的聯手戰鬥猶如電光火石般迅捷,黑暗中只聞刀劍交擊與羽箭穿梭之聲,唯有時不時響起的刺耳悲鳴揭示了戰況的慘烈。
「銀時,我問你……」
雲生絲毫不放緩手上放箭的速度,腳步一挪同銀時背靠背站定,用與戰場不合的平穩聲音問道。
「土方先生沒和你們在一起,他怎麼樣了?」
「噢噢,你這不是挺關心的嘛。放心吧,大猩猩朝他抹了兩把髒兮兮的鼻涕眼淚,這傢伙就被感動了,連妖刀吃掉的靈魂都從地底回來啦。」
銀時嘴上說得漠不關心,攜著凜凜風聲劈落的木刀卻充滿了昂揚的鬥氣。
劍氣橫天,銀髮浴血。曾經憑著一柄長刀縱橫沙場的白色武神,於此降臨。
——果然,這傢伙認真起來是個相當可靠的男人——
雲生略帶欣慰地這麼想著,身子一轉移開腳步,迅速搭箭指向直撲銀時背後而去的男人。
然而,阪田銀時的下一句話再次毀滅了她剛剛樹立起的良好印象。
「這麼一看……牧瀨你那席羅裡吧嗦的JUMP式說教啊,不是連大猩猩的鼻涕都比不上嘛。」
嗖——
本應瞄準敵方浪人的箭頭軌道一轉,直直擦著銀時頭皮飛過。
「看來在收拾笨蛋前,先處理掉某個超~級大笨蛋比較好啊?」
「等等、冷靜點啊牧瀨,現在可不是內訌的時候……」
「是我挑起的嗎?!」
雖然嘴不饒人,此時的情景確實不適合窩裡反。雲生只得暫且將銀時的玩笑話寄在心頭,專心于手頭的遠端禦敵工作。
不知是不是為了掩飾身份,萬事屋一行人奔赴戰場前都換上了黑色的真選組制服。昔日的攘夷志士竟然身著標誌幕府家臣的戰衣,這本身就讓人感覺不可思議。
也難怪阪田銀時會被激進分子敲上「變節」的黥印。這傢伙,實在太缺乏前·革命家的自覺了。
和仍然對幕府暴行忿恨不已的桂與雲生不同,這個男人似乎已經完全放下了肩上的恩仇。
明明他才是最該怨恨世道的人——
「銀時君,我能再問一句話嗎。」
「儘管問啦,連大猩猩鼻涕都不如的牧瀨同……嗚哇、不要突然暗算,萬一射中了怎麼辦啊!」
「你還說上癮了?!」
雲生劈頭痛駡著,順勢咆哮似的吼出了那句問話。
「——你啊、到底是,為什麼——要幫助,這些混蛋——呐!!」
黑髮姑娘每從喉嚨裡迸出幾個字,便靈巧地左右跳躍著避開朝自己斬來的長刀,斷斷續續躲閃了好幾回合才拼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當然,所謂「靈巧」也不過是她纖瘦體態和飛舞衣袂留給旁人的印象罷了,不善近戰的雲生本人早已在一連串摸爬滾打中累得氣喘如牛。
「喂喂,你還好嗎——ArcherArcher,這裡是Saber,需要掩護嗎——」
【注:Fate中的職階名。Archer=弓兵,Saber=劍士。】
「閉……嘴!」
雲生無暇回嘴,猛地一縮身子回避直刺面門的刀鋒。
「不要害羞嘛老夥計,Saber本來就是最強的職階,要我出手相助也可以哦?」
「別扯了,Archer每次都是最終BOSS,主角不靠‘嗶——’來補魔就贏不了的那種!」
「是啊是啊,每次都被‘嗶——’打敗的Archer,從各種意義上來說真是非常可悲呢。」
「殺了你哦?!」
鏗鏘一聲,身影交錯而過。
真選組的西式皮鞋與古樸的手編草履。
純木質武士刀與纏繞皮革的長弓。
銀毛天然卷男人與黑長直女人。
截然不同的兩道黑影,唯獨那一刻嘶吼間迸發出的火光驚人相似。
「真抱歉牧瀨,我跟你那個愁腸百結的大腦不同,沒有什麼見鬼的高貴理由啊——!!」
刀光劃落。
「誰的腸子會長在大腦裡……那到底是為了怎樣的理由啦?!」
弓弦高鳴。
「我啊,只是——看著這些傢伙不爽而已!!」
阪田銀時震徹夜空的洪亮宣言,就如那柄可以劈裂戰艦的神奇木刀一般,直擊入雲生空曠的腦海深處。
「口口聲聲說著救國啦天誅啦、若無其事地弄髒自己、只為了自我滿足而向世界遷怒的這些混蛋,實在是讓人……不爽得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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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嘖……」
此時此刻,百里之外的豪華畫舫上,斜倚窗前的黑髮男人忽然籠著嘴輕輕打了個噴嚏。
「晉、晉助大人,你還好嗎?!該不會是感染了風寒……請等一下,我馬上就去拿羽織來!!」
高杉晉助保持著眺望窗外的封面模特兒姿勢,緩緩抬起一隻手制止了驚慌失措的來島又子。
「不必了。看來不是身體的緣故。」
男人略含譏諷味道地挑起嘴角,露出一絲歪曲的笑容。
「呵,這次又是哪裡的混蛋在多嘴呢……」
「……晉助大人?」
「不,沒什麼。」
高杉闔上兩眼,明確表現出了對談話的拒絕。又子見他作勢要休息,只好略一點頭退出了房間,臨關門前不忘悉心叮囑隊長保重身體,切莫操勞。
聽著迷戀自己的少女腳步漸漸遠去,其中不時停頓幾次,或許是想起什麼忘記囑託的關心話語,猶豫著是否要折返傳達吧。
清楚意識到少女那份純粹的心意,高杉依然聲色不動,只是靜靜注視著頭頂漆黑浩瀚的夜空。
這世上總有些事情,即使意識到也無濟於事。
因為註定無法實現。
率直少女的戀心也好,埋藏在青梅竹馬胸中的掙扎也好,都是接近於妄執般不可觸碰的東西。
高杉晉助絕非不懂人心,不如說他懂得很。
正是因為懂得太多,所以看開得也太早。
——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年輕的男孩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無論幕府、天人,還是那些向前者屈膝諂媚的普通民眾。每個人都只為了一己之私而活著,會全心全意為旁人奉獻自我的傻瓜是不存在的。
不——確實曾有過一位,讓幼小的少年真心信奉大愛無私的教師。
但是,世界的惡意同樣毀滅了那個人。
不是沒有抗爭過,不是沒有呐喊過。不是沒有憧憬過,和「那個人」一樣沐浴于春風暖陽之中、光輝燦爛的模樣。
但是,那樣是不行的。
天真信仰著崇高士道的自己,輸給了這個世界。作為代價,更多追隨自己的人死去了。他幻想以死秉持的節義,換來的不過是老師的身首分離的淒慘遺體,還有屍骨成山血流成河。
可能的話,並非不想按照老師期望的方式生活下去。
然而,卻有即使違背老師心願也無法原諒的東西。其中最無法寬恕的,正是當年什麼都沒能做到的自己。
所以,不能再重蹈覆轍。
如果世界無法容忍善意,那麼就用惡意來回饋。以毒攻毒,以暴制暴。在無窮無謂的犧牲盡頭,那是昔日的高杉晉助——那個傷痕累累、心如死灰的少年找到的,唯一的路。
因為選擇了化身野獸所以無法再向人性溫情伸手,因為選擇了以惡制惡所以無法再妄言善念,因為選擇了與世界為敵,所以無法再期盼任何舊友願意和自己在一起。
然後,就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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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近藤搭乘的列車,激烈的攻防戰仍在繼續。
「話說回來,牧瀨你啊——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才會死纏爛打跑到這種地方來啊?」
天然卷男人背對弓兵用吊兒郎當的語氣喊著,眼神卻十分鄭重。
「哎呀真失禮,別把我說得好像前女友一樣。我腦子裡沒長腸子,也沒什麼高尚的理由,跟你差不多吧。」
「喂喂,你太偷工減料了,難得主場別那麼省臺詞啊!」
「哪兒難得了,在這裡我才是主角好麼……」
雲生低低歎一口氣,邊伸手去探箭筒邊用事不關己的散漫聲音回答。
「銀時你啊,知道三角關係麼——不是說戀愛意義上的,而是莎士比亞大師最喜歡的那種三角。《哈姆雷特》呀《羅密歐與茱麗葉》呀,悲劇故事裡最常用的那種。」
「哈?阿銀我除了JUMP外就沒怎麼讀過書啊……雖然不是很明白,你是指女人、女人的男人和女人家裡的男人嗎?」
「對對,就是一對戀人加上女方家屬,家屬還特別仇視男方……嘛,總之就是現代式的婚戀悲劇啦。然後呢,女主人公不是往往被逼著在父兄和戀人間作出抉擇嗎?」
「啊啊,所以?你該不會要說,高杉對你來說是戀人,我是你家父兄?」
「美得你!」
雲生嗤之以鼻。
「確實我很喜歡那傢伙沒錯……」
「喔喔喔,終於說出來了,鼓掌——!!」
「……但是,我也同樣喜歡這個世界。」
弓兵義正言辭地作出宣告。
「真要代入三角關係的話,世界是戀人,晉助才是父兄吧。戀人優先順位比較高,對不對?」
「喂,剛給你鼓過掌欸,不帶這麼掃興的吧?我還以為絕對有爆炸性新聞可以賣給假髮了呢。」
「……噗。」
對於老友半帶怒意的調侃,雲生只是抿著嘴嗤嗤一笑。
——所謂「世界」,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假髮和你、真選組的傻瓜、還有許許多多值得保護的人啊。不如說,正因為有這樣的你們存在,這個惡意橫流的世界才有些許守護的價值。
當然,這句話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只把三角關係賣出去就夠勁爆了吧?和家國興亡比是個無聊的理由,不過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做抉擇呢……畢竟戀人和父兄都打成一團了,得趕在同歸於盡前制止才行——」
搭上箭矢,將弓弦猛力拉開到最大幅度,直至弓身發出微弱的悲鳴。
難得效仿著《JUMP》主人公的口吻搬出正直帥氣的臺詞,黑髮姑娘尚顯稚氣的臉孔上洋溢著志得意滿的自豪微笑。
與此同時,就像《JUMP》主人公成長突變時必然會出現的回憶片斷那樣,雲生心頭忽然就閃過了某年某月日光傾城,漫天櫻花中吉田松陽微笑著伸出手來。
——孩子們,你們將來想成為怎樣的大人呢——
那個時候,自己確實說了些什麼了不得的話。
不過說起來,當時大家好像七嘴八舌說了一坨,把自己的誓言都淹沒了……
那句話,老師究竟有沒有聽見呢。
——想成為一輩子悠閒自在的人吧。
不對,這個是銀時。
——想成為為國盡忠之人!
也不是,這個是天生志士假髮小太郎。
——想成為讓松陽老師感到驕傲的人。
這個都不用說了。
和這些各有千秋的男孩們相比,垂頭絞手囁嚅著作答的少女,顯得那樣卑微而無足輕重。
但是,那個微小的心願,少女確實押上了最珍貴的花季去踐行。
——老師,我呀……想成為一直默默聲援以上所有笨蛋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