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末日長夜
這一切幾乎是在瞬間發生的,事態轉變的太過迅速，導致妃茵離開時眾人都沒能來得及回神，但，不論這結果有多出人意料,終是按照烏魯帝西亞所希望的那樣發展的，他複雜的看著血泊中的基拉大和,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現，妃茵斐修也不會這麼快崩潰，計畫也不會這麼成功，應該感謝他嗎,可是胸口湧現的那種複雜的情緒是又是怎麼回事呢,酸澀的,混著難以言喻的悲哀。
「為什麼？」這個時候勞倫的靈魂轉過身，他的唇瓣沒有動，而聲音卻直接傳入烏魯帝西亞的耳內。
「為什麼？」烏魯帝西亞努力的讓自己站起來，不想當著勞倫的面露出疲態，不肯示弱半分，忍著痛將身體撐的筆直，下意識的將莎莉葉的棺木護在身後，他不會認為對方是專程來救自己的，他從不信對方有好心。
起初防備的同時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勞倫問的是什麼，終究還是為了妃茵斐修啊，想知道他實行這種毀滅計畫的理由嗎，「因為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只有我一個人一無所有，因為……我嫉妒啊……」
明明是他一直陪伴著莎莉葉，明明他付出的一點也不比斐修少，可為什麼莎莉葉心心念念的只有斐修呢？
在那份複製過來的記憶中，莎莉葉和斐修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那樣的快樂，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連笑容都沒有。
莎莉葉喜歡斐修，所以他將自己的形象設定的和斐修一模一樣，他以為這樣莎莉葉就會露出笑容，起初她的確被這個外表迷惑了，但是很快就清醒了，緊接著就是沖天的怒火。
莎莉葉一方面確實希望他就是斐修，另一方面卻又覺得這是對斐修的褻瀆，對莎莉葉而言，複製體的他就只是一個垃圾。
所以他恨，即便知道這一切與瓦魯蒂西亞本身沒有任何關係，可還是無法控制。
恨自己是複製了瓦魯蒂西亞的程式而生，恨因為對瓦魯蒂西亞的思念而創造了自己的莎莉葉，更恨到現在都愛著莎莉葉，為了她而永遠無法擺脫瓦魯蒂西亞影子的身份而活的，自己。
「無論你，還是莎莉葉……你們對妃茵斐修的在意，總讓我覺得我的生命，我的努力，都是一場笑話。我不明白，他到底哪裡好，為什麼他就能夠幸福的擁有這一切……只因為我是複製體，所以我就是多餘的，不該存在的嗎？」
時間久了，他已經分不清自己為什麼在意莎莉葉了，是因為那不屬於自己的記憶，還是因為除了莎莉葉一無所有的依賴？不知道，但是執著了那麼久，他也無法放手了，莎莉葉是他的全部，勝過了他的生命。
即便記憶在混淆，一切都難以分辨，烏魯帝西亞也知道，他就是他自己，他的想法，他的感情，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也想證明，他的心情，是自己的，不是瓦魯蒂西亞的。
「為此你要毀了斐修，拖著這個世界陪葬？這樣，你就滿意了？你的計畫就算成功了又如何,你也得不到未來了……」
「滿意？當然，我一直都渴望著這一刻啊，渴望親手粉碎她的幸福，渴望看著她因為你的死亡而瘋狂，現在她真的崩潰了，我還能有什麼不滿意呢……至於未來……」烏魯帝西亞的眼眸沒有絲毫光亮，猶如深淵般，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絕對的寂靜，停頓片刻，他挑起唇瓣，揚起諷刺的笑，「……反正，我早就沒有未來可言了……」
勞倫靜靜的看著他，神情複雜而悲哀，在漫長的時間裡，他一直都注視著他們，斐修的所有遭遇他都看著，斐修的所有經歷，他都知曉，包括斐修的選擇，以及和他相關的所有人。
所以勞倫同樣知道，這個烏魯帝西亞一直都是靠著斐修的記憶活著，偏執至瘋狂的活著，而現在，烏魯帝西亞就要死了。
為了莎莉葉，烏魯帝西亞透支了一切，遭受力量反噬，不但沒有進行自我修復，反倒像兩頭燃燒的燭火，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揮灑盡自己生命所有的能量。如果他是個人類，這具身體應該是千瘡百孔，生命也早該終結。死亡的鐮刀一直壓在他的脖頸上，卻遲遲不肯揮下，因為他一直苦苦撐著，守著，等著，只為了莎莉葉，一直不肯死。
此刻他已經撐不下去了，如果說死亡已無可避免，那麼他因為看不到未來，而選擇了放棄，哪怕加速自己的死亡，也要讓一切與自己陪葬。
烏魯帝西亞的這種行為固然自私，勞倫卻發現自己沒有資格指責，因為他也不比他高尚，所以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也不想說了，只是無奈歎息，明知道這慘烈的結局是他自己的選擇，看著這張與斐修相似的面容卻還是會有所不忍。
勞倫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收回自己的目光轉過身去，不再看。
這一切的源頭究竟是誰呢，是他吧，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真正造成斐修痛苦，崩潰的錯誤，都是因為他。說視斐修為家人的是他，放棄了斐修這個家人的，也是他。正因為心頭的傷口不曾癒合，所以自我防禦程式一直都在自動運行。
既然這永不磨滅的傷痕是他造成的，所以也該由他來結束。
烏魯帝西亞以為自己會被殺死，以為勞倫會為了斐修而毀掉自己，然而勞倫沒有這樣做，只是沉默的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等等，你要去哪裡！」烏魯帝西亞神情閃過一絲慌張，下意識的伸手去拉勞倫的袖口，無暇思考此刻靈魂狀態的勞倫怎麼會被自己碰到，不覺得自己的動作有問題，也沒有看到勞倫複雜的神情，只是快速的說「到現在你還要去找妃茵斐修？為什麼到現在你還沒有放棄，你是阻止不了她的，你更救不了這個世界！」
這話語應該是諷刺，然而說出這番話的烏魯帝西亞卻像是要哭了一樣，聲線中透漏著苦苦掙紮的祈求，勞倫輕輕歎息，很輕易的便將自己的袖口從那沒用多少力量的手中抽離，「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放棄，無論情況多麼糟糕，已經死去的我也不會再死一次了。」
緊接著，勞倫的靈魂就消失了，烏魯帝西亞無力的垂下了雙手，好像耗盡了全部的感情。
無論他付出多少，多麼聽話，誰也不會多分給他一絲愛意，不止一次的考慮過，如果毀掉了本體，那麼他是否就可以幸福了？
結果，到頭來，還是在白費功夫……真是，叫人諷刺啊。
「……算了，反正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替代斐修的存在，既然得不到……我也不想要了……比不上就比不上吧，反正最後陪在莎莉葉身邊的，依舊是我……我只是……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你們比我幸福。」
將僅剩的全部的力量壓在身後，疲憊的靠著莎莉葉的棺木，看著外面的世界逐漸破碎，等待著長夜的盡頭，萬物的寂滅。
***
克裡斯和計都還沒有進入艾迪魯庭園，就看見一個酷似妃茵的人從頭頂中飛過，銀色的翅膀在夜空中宛若流光，引得他們停下了腳步。
「那是……妃茵嗎？」
「不知道，」計都面色複雜，「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悶雷滾滾，閃電的雲層間跳躍，天空像是被銳利的光芒撕裂了般四散開去，無處不透漏著不詳而壓抑的氣息。
下一刻他們便放棄了原本的目的，轉身追了上去，並且呼喊著妃茵的名字，但是前面的妃茵不但沒有回應，還飛的十分迅速。
地面驟然開裂，像是與克裡斯他們競爭賽跑一樣，從細縫變成深淵般的猙獰獠牙也不過瞬間，險些掉下去的克裡斯下意識扒住近處凸起的石塊，手臂用力將身體拋起，卻險些撞上驀然崛起的土塊，等化作武器的計都將石塊一刀兩斷的擺脫了險境，就發現原本怎麼追也追不上的妃茵停了下來。
克裡斯還沒有靠近就敏銳的察覺到危險，不等計都示警就迅速的後退躍起，緊接著轟隆一聲，大地震顫，以前面半空中的人影所在為中心如蛛網般呈四分五裂開去，碎裂的地面相撞，百年樹木也在刹那間折斷坍塌，一切發生在瞬間，危險過去，腳跟站穩，周圍已面目全非，滿目荒涼與慘烈。
「克裡斯，計都。」少女面對熟人遇險也是完全的無動於衷，高高在上的俯視這一切。
那毫無情緒起伏的冰冷聲線，讓克裡斯神色一凜，起手臂將計都化身的武器擋在身前，一副備戰的模樣「你不是妃茵，你是誰？」
我……是誰？
即便擁有記憶，她也不是斐修，更不是妃茵。
聽到克裡斯的問題，她神情一黯，只是瞬間，再抬起頭，那雙深紅的眼眸，無喜，無悲，只有一片漠然，「吾名，瓦魯蒂西亞。」
不等克裡斯有所疑問，瓦魯蒂西亞微微偏頭就躲過了鋼鞭一般淩厲的蔓藤，轉身就看見席雅帶著基拉站在那裡，神情有些無奈，「您不該來。」
「那可不行。」基拉捂著腹部的傷口，笑容一如既往的平靜溫柔，拒絕了席雅的攙扶向前走了兩步，妃茵刺他的那一劍避開了內臟，雖然傷口很深卻不會有生命危險。
「那麼，您是來殺我的嗎？」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如果要阻止我，就只有殺了我，而且我違背了您的意願傷了您，您一定很生氣，很厭惡我才對吧？」
「是啊，我很生氣，但不是因為你傷了我，而是因為你留下了我，我們不是發過誓嗎，無論去哪裡，無論生與死，我們都要在一起。」基拉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高空中的人影，就算烏魯帝西亞說他認識的妃茵消失了，說她再也回不來了，他也絕不會信的。
「無論生與死……也要，在一起……？」瓦魯蒂西亞緩慢的，低聲重複。
「是啊，妃茵，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人啊。家人就應該生活在一起，失去了誰都會難過的啊。」
「難過？」瓦魯蒂西亞捂著胸口，深紅的眼眸泛起一種難以理解的奇怪情緒，可以感覺到，另一個自己在哭，這種感覺，就是難過嗎？不想失去彼此，不想孤獨的活在這個世界，想要幸福？
「是啊，失去了妃茵話，我會很難過啊，所以不要一個人去做危險的事，回來吧。」
從被席雅救醒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她從未想過真正的將他傷害，只是不想被他阻止而已，也許變得有些陌生，可還是他的妃茵啊，也許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個，那也無所謂啊，無論多久他都可以等，等她想起，如果再也無法想起，那就重新創造，無論記憶，還是感情。
「如果妃茵不喜歡這裡，我們就去別的地方，如果妃茵討厭人，我們就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只有你和我。」
瓦魯蒂西亞看著地面上對自己伸出手少年，深邃的眼眸翻騰著讓人無法看清的東西。
對於自己真實的恐怖形態，這非人的機械雙翼，也毫不介懷，這就是被另一個自己所深愛的人。
因為共有的記憶，她並不懷疑他話語，她更相信，這一切皆是出於他的真心，只要下去，就會被他緊緊擁抱，這種溫柔，這種溫暖，讓一切冰冷的生命難以拒絕。
該如何守護呢，有形的事物終會碎裂，脆弱的生命都會因為過於強大的力量死亡。
想起歷代契約者悲慘遭遇，那沒有任何情緒的血紅的眼眸有淚驀然淌落，被自己所執著的人類，卻，終究只有毀滅這一種結局。
「妃茵？」基拉沒想到她會在瞬間從高空移動到自己面前，她的淚水讓他擔憂而無措，對於她倏然的靠近也並不恐懼，她那冰冷而陌生的擁抱也只是讓基拉僵硬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放鬆回擁抱了她。
「吾主啊，您總是這樣溫柔嗎，無論上次，還是這次……」基拉看不到的地方，那雙血色的，宛若冰封的雙眼，罕見的浮現出一種讓人感到悲哀的溫柔，擁抱基拉的時候，她卸下了所有的防禦，好讓他可以輕易的殺掉自己，停止這一切災難，這是瓦魯蒂西亞為他留的一次機會，然而他卻因為不知道而放棄了。
基拉感覺到她的雙臂在顫抖，剛想張開口說什麼，話語卻卡在了喉嚨裡，一種來勢兇猛的寒流將他包圍，無法推開擁抱自己的她，眼角向下就發現一種肉眼可見的陰影有生命般在自己腳下旋轉，帶著一種寒意深入骨髓，逐漸蔓延四肢百骸遍佈全身，體溫正急速流失，凍僵的身體還有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但他卻固執的維持著擁抱不肯鬆手。
「您不該這樣溫柔的，因為我並不是你所愛的妃茵。」
「為什麼……不是……妃茵……在哪？」
「因為我借助她的手傷了你，所以她十分自責，十分痛苦，為了逃避這一切，將掌控權還給了我，退入了黑暗。」
她靠近了基拉，可以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十分溫暖，溫暖的讓她難以放手，「我是瓦魯蒂西亞，我的存在意義便是毀滅這個世界，殺掉所有活著的人。」
「我知道溫柔的您一定不會想看見這醜陋，噁心，生靈塗炭的世界，我不想傷害您，但，也不能被您所妨礙。」
瓦魯蒂西亞親昵的捧著他的臉，血色的眼眸注視著他那逐漸失焦的眸子，「所以，我為您準備了新的世界，請閉上雙眼吧，在那裡，我便可以將屬於您的幸福還給您了。」
「我……最渴望的……幸福？」那在腳底遊走的陰冷黑暗正逐漸往上蔓延，他不知道注視著一切的克裡斯，計都，席雅有多麼擔心，他的感知都變得遲緩，外界傳來的攻擊都被瓦魯蒂西亞的法陣所阻擋，無論是呼喊聲，還是力量相撞的爆破聲，都無法傳達到他耳中。
「是的……在那裡，你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不用為戰爭而困擾，不用為死亡而悲傷，你的另一個世界的家人，朋友，都會陪著你……」話語未完，瓦魯蒂西亞面色卻在霎時間變得慘白，痛苦的抓緊了胸前衣襟，察覺到一切即將失控，她所剩時間不多，當即抓緊了基拉的手臂，然後吻住了他。
記憶中那恒古的孤獨與寒冷將她纏繞，即便緊緊的抓著基拉，他殘餘的溫度也無法阻止指尖變得冰冷，隨著時間，她會慢慢的被武器的本能掌控，嗜殺，嗜血，會做些什麼行為，連她自己本身都無法控制。
所以她覺得，與其讓基拉給這個世界陪葬，死於恐懼和痛苦。
不如在一切還未發生前，讓他永墜夢境，再不受生與死的掌控，幸福的從這個世界解脫，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守護。
此刻克裡斯，計都，還有席雅看到的是十分驚悚恐怖的景象，被瓦魯蒂西亞吻住的基拉逐漸被黑暗包圍，起初只是圍繞在他腳邊，已經淹沒了他肩膀上方，但由於它還在不斷的往上爬，下麵的黑暗就像被風吹散的霧一樣變得淺淡，而他的腳開始也由下而上伴隨黑霧散去而消失，就好像分解成了看不見的空氣例子一樣，這種消失，比死亡更讓人恐懼。
基拉自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個怎麼樣的景象，他只是覺得體內的血液前一刻在洶湧翻騰，下一刻就凝固成冰，最後四分五裂開，疼的讓人難以忍受，混沌的意識有瞬間的清醒，但接著就是陷入更加昏沉的境地。
當所有的感官只剩下疼痛的侵蝕，黑暗違背意志的壓下來時，他看見她那雙深紅色的眼眸中映照著無法訴說的悲哀，壓抑又寂寥，但是很快那種感覺就變了，變得壓抑而陌生，透漏著血腥的氣息，狂亂的風將她包圍，髮絲隨風撕扯翻騰，漆黑的色澤在瞬間褪去，變成慘烈而荒蕪的灰白。
「吾主啊，您將會在永不覺醒的安眠之中，做著無盡的夢，徘徊在生與死之間，永遠的幸福。」
她揚起嘴角，似乎被什麼愉悅了，笑容殘忍而瘋狂。
基拉閉上眼，不再去看，但是耳邊卻迴響起離開前，烏魯帝西亞混著嘲笑的告誡話語。
——你以為這個時候，你還阻止的了嗎。
——就算你和她擁有契約，這個時候，她也會殺了你，對她而言，世界是汙穢，保護的最好方法，就是親手將保護的人或者事物毀滅。
——你的妃茵回不來了，你的努力，將全部是白費……
第八十八章 複本之哀
在次元的間隙,時空圖書館內的墮風正在檢查各個空間的連接是否完好，這時一個黑髮灰眸的女子身影憑空浮現，「墮風，瓦魯蒂西亞之書失控了。」
「什麼！？」墮風一驚,周圍懸浮的書沒有魔力的支撐紛紛落地，「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千百年的怨恨和悲傷被複製體烏魯帝西亞喚醒了。」
墮風意念稍動,一個透明螢幕出現在眼前，看到上面浮現出毀滅形態的瓦魯蒂西亞，不由得咬牙，「沒人阻止嗎？基拉大和去哪了！」
「基拉大和生命反應還存在,只是意識不明,他被困在了一個奇特的空間內,不在我控制範圍，無法連接。」
聽到冥夜這話，墮風神色一沉，不在次元圖書館的範圍，不受控制的空間，按理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是被困在瓦魯蒂西亞之書本體空間內部了嗎？「梨花已經趕過去了嗎？」
「是的。」
墮風沉吟片刻，「我也去，在我回來以前，圖書館的事情交給你了。」
「只有你們兩個我不放心，讓白龍，克萊德，阿萊茵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梨花沒有帶他們自然有她的理由，而我也有我的私心。」
「難道到現在你還想著無夜的靈魂碎片安全帶回？別開玩笑了，瓦魯蒂西亞可是觀測者大人留下來的武器啊，你怎麼可以輕視她。」
「這不是輕視，我從不懷疑瓦魯蒂西亞的破壞力，但無論出於什麼理由，於公於私，我都必須將靈魂帶回，冥夜，如果她的靈魂被暴走的瓦魯蒂西亞吞噬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平行世界那麼多，只是一個世界的毀滅話，她和梨花都不放在眼裡，所以她們擔心的僅僅只是瓦魯蒂西亞之書的失控，一旦力量暴走，那絕不會是一個世界毀滅的問題，次元空間都會受影響，千千萬萬的世界都會被殘餘風暴殃及，如果運氣好，這還是最輕的結果，如果裁決者的靈魂被吞噬，光是那力量都足夠她們十死無生的。
「你明知道這麼危險還……」
「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比起此刻阻攔讓必死無疑的人類和聖戰天使去阻攔暴走的瓦魯蒂西亞之書，我和梨花至少有和她戰鬥，牽制她的能力，如果我和梨花都會失敗，那麼無論來多少白龍和克萊德都改變不了，只是增加送死的人而已。」墮風歎息，笑了笑，撫摸冥夜的發頂，「沒關係的，平常心，平常心啊，冥夜。」
「算了，隨便你吧。」冥夜歎息，「反正你我是同生共死的，你不在了，我的生命也不會獨自延續，這一圖書館的爛攤子我也不用守太久。」
墮風笑容一僵，手下用力揪住對方臉，「這麼說太無情了，我和梨花又不是必死無疑！」
「百分之五十的幾率，這就是我的平常心。」即便臉被揪變形了，冥夜也是癱著一張臉，毫無表情。
墮風苦惱的鬆開手，揉了揉她通紅的臉，「雖然這大實話挺討厭，但也對，那我走了。」
永生雖說長久，卻也短暫，每日都是相似的無聊與寂靜，在漫長無止盡的時光中，總會遇到幾個或大或小的災難，也可以稱之為劫。
跨過去了生命不會有多大的改變，只是延續之前的生活遇到下一個劫，跨不過去，也不過只是一個死而已。
連生都不恐懼的人，又怎麼會恐懼死。
如果那一日真的到來，說不定還慶倖這是解脫，只是會稍稍有些懷念，那死寂的過往，和偶爾有人鬥嘴的生活。
當墮風首先要做的就是以管理者的身份，對違逆空間法則的烏魯帝西亞和莎莉葉進行判決，當她來到艾迪魯庭園的廢墟大廳時，烏魯帝西亞已經先一步帶著莎莉葉離開，除了遍地的狼藉，什麼也沒留下。
她來到大廳的中心，塌陷的地面只能看到一個殘缺模糊的陣形，從附著在法陣上殘餘的魔力上來看，烏魯帝西亞已經是強弩之末，即便不刻意去追，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正在這時大地再一次震顫，墮風好不容易站穩，就看見遠方的夜空發出巨大的亮光，將半片天空照得猶如白晝，很快光芒黯淡下去，寂靜的夜幕再度籠罩，因為距離遠，零星的光芒閃爍，如煙火美麗，卻轉瞬即逝。但是墮風知道，那裡一定不如看到的美好，那些光一定是因為梨花和瓦魯蒂西亞戰鬥造成了火光，包括剛剛的爆炸也是。
想到這裡，再看腳下因為地震而裂開的陣，神情複雜，烏魯帝西亞賭上自己的全部，孤注一擲，只為了將一切毀滅，這是何其的瘋狂，又是何等的絕望啊。
***
此刻烏魯帝西亞正拖著莎莉葉的棺木，麻木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直到現在，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輸給本體妃茵斐修瓦魯蒂西亞了，為什麼一個個都那麼在乎他，為什麼無論基拉，勞倫，還是莎莉葉，到最後，都不曾放棄過。
到底為什麼呢……
到底……為什麼……
雨水不知從何時開始落下，從細小的雨絲，變得越來越大，帶著與世界同歸於盡的氣勢。
他猶如一個行屍走肉，拖著一個巨大的棺材，在這近乎成為廢墟的城市行走也並不惹眼，在這無人之境，他張開雙臂，大雨瘋狂的拍打著他的身體，刺骨的冰冷給五臟六腑帶來強烈的刺激，想要硬生生從喉嚨裡翻騰出來一樣，劇烈的疼痛從心臟蔓延到身體每一處地方。
手剛捂住口，鮮血就乍然從口鼻裡湧出。
還記得基拉被席雅救醒就頭也不回的追著妃茵離開前，他開口叫住了他。
——你不殺了我？
他以為自己會死在勞倫或者基拉中會有一個人殺了自己，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動手。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你不用我殺，你已經死了。
如他所言那樣，就算他不動手，自己也遲早會死，活不了多久了。
原來，從很久的時候起，他就已經失去了活著的心，強撐著一口氣，只是不甘心。
因為看透了這一切，所以不屑殺嗎？
回想起基拉大和回頭看自己的那一眼，那真真叫人諷刺啊。
——我已經……死了？
基拉大和的話語，猶如最惡毒的詛咒，死死纏繞著他，讓他滿身鮮血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讓他無法解脫。
烏魯帝西亞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周圍的一切都是渾濁漆黑的，無意中走到了斷崖邊，一個不留神踩碎了石頭，從斷崖上滾落，不斷的撞擊在巨石上，身體各處已經疼得沒有知覺了，耳邊盡是自己身體裡，那些骨頭與石頭碰撞發出的悲鳴。
最後摔落在地上，他頭暈眼花，看著電閃雷鳴下著暴雨的天空，他疲憊的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是啊，我早就死了罷……我這一口氣為什麼殘存呢？
為什麼還活著呢？
為了什麼而生存呢？
到現在，他重要的，支撐他拼命努力的是什麼呢。
鮮血淋漓的手下意識的在地面摸索，向旁邊摸索，卻沒有摸到熟悉的棺材，烏魯帝西亞猛然睜開了眼，神情滿是驚惶，他的棺材呢……他的莎莉葉，在哪……
帶著滿身的傷搖晃的從地面爬起，每走一步，身體各個地方都在用疼痛抗議。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停下，一步一步，艱辛的，踉蹌的尋找著。
每一次摔倒，他都忍者劇痛再次爬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每一次倒下都有可能再也爬不起來的，那種讓人恨不得立刻去死的痛苦，他都忍耐了下來。
他喘息著，扶著樹幹，周圍汙濁的土壤地面都混著他的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在崖邊找到了棺材。因為墜落山崖，那珍貴的棺材已經裂開，從裂縫裡露出了莎莉葉安詳的容顏。也因為有這一層棺材的保護，她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傷。
烏魯帝西亞來不及松一口氣，比前面幾次猛烈的不知道多少倍的痛苦再度襲來，他再無法站立，倒在地面，身體蜷縮的，疼得他肌肉顫抖。
他努力的忍耐著痛苦，等待痛苦過去，可是這一次似乎格外的漫長，幾乎讓他撐不下去。
從打破觀測者結界，強行逃走，而遭到程式徹底粉碎的反噬起，這一切都是報應吧，渴求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報應，他必須承受的報應？
眼前似乎又看到幻象了，耳邊迴響勞倫的質問。
——為什麼？
——因為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只有我一個人一無所有，因為……我嫉妒啊……
——為此你要毀了斐修，拖著這個世界陪葬？這樣，你就滿意了？你的計畫就算成功了又如何,你也得不到未來了……
——滿意？當然，我一直都渴望著這一刻啊，渴望親手粉碎她的幸福，渴望看著她因為你的死亡而瘋狂，現在她真的崩潰了，我還能有什麼不滿意呢……至於未來……反正，我早就沒有未來可言了……
他一直以來以為自己可以贏，原來從他孤注一擲的時候起，他就已經輸了。
所以他自暴自棄，想要出一口惡氣，他嘲笑基拉大和，告訴他殘酷的真實，只為了看他痛苦，像個幼稚的小孩，自己不高興，也不想讓別人高興。
——你的妃茵不過是瓦魯蒂西亞龐大系統的一角，亦或者說是擁有管理權的主程序守護者，真正的瓦魯蒂西亞，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幅瘋狂的摸樣，以毀滅為生，以人生命為食。她手中的鮮血無數，她走過的道路，滿是屍體，她有著千億萬年的記憶，背負著人世的絕望與恐懼，這樣恐怖的她，你還愛嗎？
基拉大和只是平靜的回頭，平靜的說了一段話。
就讓他諷刺而得意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再無法維持。
他說。
——愛，為什麼不愛？無論哪一種妃茵，都是妃茵，醜陋也好，美麗也罷，都是我深愛的她。如果她的願望真的是摧毀萬物，那麼我來幫她毀滅，如果她想殺人，我會替她殺人，但我不會讓她雙手再染上血，我會阻止她。
——你以為這個時候，你還阻止的了嗎。就算你和她擁有契約，這個時候，她也會殺了你，對她而言，世界是汙穢，保護的最好方法，就是親手將保護的人或者事物毀滅。你的妃茵回不來了，你的努力，將全部是白費……
——就算如此，我依舊會阻止她。我會死，但我一定不會死在她手中。她是那麼的溫柔，如果她清醒過來，一定會因為罪惡感而痛苦。我現在還活著，她還有我，所以我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我不會讓她活在悔恨和悲傷中，所以我不會讓她比你更加不幸。
比我更加不幸？
這就是我期待的啊，期待她一無所有。
烏魯帝西亞痛苦的閉上了眼，而基拉卻在最後看穿了他的念頭，用回答，將他擊潰。
原以為絕不會輸，卻在最後一刻，輸給那個被他輕視的少年，輸得徹底。
因為他一無所有，而妃茵不一樣，就算崩潰了，就算毀滅了世界，也有一個人從身心都相信著她，喜歡著她，守護著她，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也不會放棄。
果然，這才是最讓他憎恨的……
因為，他羡慕啊……
羡慕基拉和妃茵之間那種關係，那種永不斷裂的羈絆。
——妃茵身邊有我，無論怎麼樣我都深愛她。她是背負絕望和死亡的殺戮之書又如何，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讓她不幸，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決不讓她孤獨！而到最後，你除了你身後那個沒知覺的棺材，你依舊一無所有。
結果到頭來還是輸了……
他以為毀掉了妃茵自己就高興了，可是看著基拉的背影，他又不明白了。為什麼不高興……可，又有什麼高興的呢？
他輸了……
輸給了基拉大和與妃茵的羈絆，輸給了基拉大和對她的在意，輸得徹徹底底。
他毀了妃茵斐修的世界，毀了她的幸福。
而基拉大和用同樣的手段毀了他的信念。
就連他都無法相信，有一天基拉大和會變成如此殘忍，因為他傷了妃茵。
所以基拉大和用言語毀掉他的信念，讓他生不如死，字字誅心。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猶如鋒利的刀，片片割著體內心臟，鮮血混著傷口肆意橫流。
烏魯帝西亞翻過身，滿身鮮血，滿身傷痕，卻像感覺不到痛一般大笑著。
他笑著笑著，眼淚卻不斷的從眼角流出，看著妃茵，就像看著另一個幸福的自己，因為自己站在黑暗裡，所以羡慕在光芒下笑的那麼幸福的她。
「哈哈……咳咳、咳。」
烏魯帝西亞笑聲瘋狂而悲愴，沒有喜悅，沒有快樂，只剩下空虛的痛苦。
他猛然嗆咳起來，大口大口的血噴出，在地面濺開一朵一朵的生命之花，淒絕而妖豔。
他錯了嗎？
如果這一切是他必然要承受的報應的話，那麼誰能夠告訴他，他究竟哪裡錯了？
不，他沒有錯！
他承認他嫉妒，他憎恨，但是，他絕不承認自己有錯。
有錯的是這個世界，不是他……
既然他得不到幸福，那麼沒有人有資格比他更幸福。
但是……就算報復了他們，他依舊一無所有，更沒有幸福可言。
反正他已無法再活下去了吧。不如就這樣，毀滅吧……讓一切，都與他，陪葬。
他自暴自棄的想著，鮮血不斷的從他口中湧出，他笑著流下了眼淚。
——結果，到頭來，還是在白費功夫嗎……真是諷刺啊，無論你，還是莎莉葉……你們對妃茵斐修的在意，總是讓我覺得我的生命我的努力，都是一場笑話。
——我一直不明白，他到底哪裡好，為什麼他就能夠幸福的擁有這一切……只因為我是複製體，所以我就是多餘的，不該存在的嗎？
——……算了，反正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在莎莉葉心中代替斐修瓦魯蒂西亞，既然得不到……我也不想知道了。
——比不上就比不上吧，反正最後陪在莎莉葉身邊的，依舊是我……我只是……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你們比我幸福。
大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停止了。
這個世界怎麼了，毀滅了沒有，基拉大和，還有妃茵斐修現在怎麼樣，死了沒有，他都不想知道了。
此刻他只想回到莎莉葉身邊，想要觸碰她，想要，守護她……
烏魯帝西亞已經無法站起來了，指尖深深扣在地下，臉上滿是土壤和血跡，已經再看不出原本俊美的模樣了，一點一點，以及其狼狽的模樣朝著莎莉葉所在的棺材爬過去，身上的血在地面地面拖出了長條血痕。
終於，他爬到了莎莉葉身邊，撐起身體半靠著棺材，僅僅只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就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力量，他緊緊的握住了莎莉葉的手。
他一直費心為莎莉葉維持身體機能，維持呼吸，明明連她自己都不想活下去，不想醒來了，可是他不肯放棄，維持承受了所有的傷害和痛苦。
還記得基拉離開前，最後的話語。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為莎莉葉做到這個地步。
——你這個問題還真是可笑啊，那你又為什麼要為了妃茵斐修瓦魯蒂西亞做到這個地步？
因為，一樣的心情啊……
基拉大和愛著妃茵斐修，可以為了妃茵斐修放棄所有……
而他，同樣，愛著莎莉葉啊。為了為了她不折手段，不惜所有。
就連烏魯帝西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道她要的不是他，只是將他當做一個替代品，一個可以輕易拋棄的工具，但是就像莎莉葉義無反顧的愛斐修瓦魯蒂西亞一樣，烏魯帝西亞從被她的思念創造出來時，就義無反顧的愛著她。
除了她，就別無所求了。
除了她……別無所求……
「原以為作為武器是不會死的，現在看來，也並不是這樣……我快死了，莎莉葉，到現在，你依舊不肯醒來看我一眼嗎？」烏魯帝西亞咽下口中的血，虛弱的靠著棺材，
「我一直問自己，我到底……為什麼這麼愛你呢……也許，我只是被那些不屬於我的記憶，那些你創造我時，投注的你與斐修的記憶迷惑了吧……你告訴我，我不是他，那些記憶，我不配擁有……可是就算如此，我也愛著你，無法解脫了啊……」
烏魯帝西亞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已經即將到盡頭，所以想要將自己的話語全部說出來。
他虛弱而苦澀的笑著，這樣想起來，他的生命，果然是一場笑話啊。
淚水不斷的從他眼裡流出來，那種讓人窒息的悲傷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的聲音變得模糊。
「我一直想，如果那些記憶不是我的，不配擁有，那麼，讓我創造新的記憶，只屬於你我的記憶，不行麼…………可是在我的記憶裡……和我在一起的你，從來沒有露出過笑容，那些讓我迷戀的，你的溫柔的笑容，永遠只存在於有他的記憶裡，無論如何，也都不屬於我啊……」
「為什麼，你從來就不看我一眼呢……只是因為我是替代品嗎？可是我陪伴你的日子，並不比他短啊……」
明明是不甘的話語，卻因為放棄了答案，而變成了悲傷的訴說。
所以無法原諒斐修瓦魯蒂西亞，無法原諒她輕易的擁有莎莉葉的愛，卻將這愛視作垃圾。
與其說是幫莎莉葉鳴不平，不如說是為了自己，因為嫉妒啊……嫉妒斐修可以輕易的得到他無論付出什麼都得不到的那份愛，嫉妒他可以輕易的讓莎莉葉露出那麼幸福的笑容。
「我不明白，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他，只是因為最初拯救對你伸手，拯救你的，是他嗎……？」
烏魯帝西亞神情黯淡，沒有憎恨，沒有嫉妒，也不再有不甘。
「算了，反正，無論如何我都得不到答案了……我也不想知道答案了……我毀了妃茵，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可是我不後悔。……莎莉葉，我說的這麼多，你也聽不到了吧，我做的這一切，你也不想看到了是嗎……」
「我維持著你的生命，你卻遲遲不願意醒來，你一直在做什麼樣的夢呢……是不是，因為那個夢裡有斐修？是他的話，我就不奇怪了，畢竟只要是他，哪怕一個笑容，你也會覺得自己足夠幸福了吧……我好累啊，一直這樣愛著你，我好累啊……莎莉葉……如果我沒有愛你，該多好啊。」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被你創造出來，我就不該與你相遇啊……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你高興嗎？……你作為人類的生命到底有沒有輪回，我不知道……但是我們武器，一定沒有下一輩子了。讓我們最後一起上路吧，以後……我不會再纏著你了，也沒有辦法再纏著你了。」
他緊握著莎莉葉的手在顫抖，不斷的用力，能從這種求不得的感情裡獲得解脫嗎？
淚水不斷的從從他臉上流下，說著違心的話，
「我很高興……這樣，我也能從對你的感情裡解脫了……是嗎……？所以，莎莉葉你在夢裡將可以永遠和斐修在一起了，沒有人可以將你們分開了，笑吧……」
從他緊握著莎莉葉的手中凝聚強大的魔力，也是他最後的生命凝結，用最後的力量傳入莎莉葉的體內。
他為了維持心愛的莎莉葉的呼吸，吃了不少的苦，到最後卻也是他親手結束了最愛的人脆弱的生命，『咚——咚——』心跳變慢，變弱，直到最後消失，烏魯帝西亞再無法握住莎莉葉的手。
他緊閉著眼，靠著棺的頭也無力垂下。
他所有的愛，終於在此刻終結了，沒有人看見，莎莉葉生命的最後，淚水無意識的從緊閉著的眼角淌落。
她是不是聽到了？她的眼淚為誰而流？
這些問題，已經無人能回答了，因為烏魯帝西亞已經無法知道，而知道的人，也再無法回答。
第八十九章 哀慟的淚
「吾主啊,這樣就再沒有人能將您傷害，我會守護您。」
「那些意圖傷害您的罪人，我會讓他們永墜深淵。」
伴隨話語落下，毀滅性的力量爆發開來,遮蔽了天地，氣流所到之處,花草成灰。
克裡斯看著她，就覺得她像一直都壓抑著自己，為了基拉而壓抑，為了基拉而忍耐,當這份枷鎖剔除,便無人能阻止,她也就不能再維持這正常的人格和理智。
聽著她瘋狂的笑聲，克裡斯皺眉，他不覺得她在高興，只覺得她在發洩，發洩自己的痛苦，和不甘。
如果不是那名為梨花的少女插手，在瓦魯蒂西亞第一波攻擊落下時，他們就已經死了。
看著天空中纏鬥的兩個人，不時傳來讓天地震顫的爆炸聲，照亮萬物的光芒雖然轉瞬即逝，可還是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們的翅膀，還有偶爾從梨花雙翼上落下的羽毛，無論力量上還是外型上，這都可以稱之為非人類的戰場。
「你還要戰鬥嗎？」克裡斯看到之前被瓦魯蒂西亞掀翻在地的席雅努力的忍著疼痛站了起來，不禁有些愕然。
他不知道是什麼讓席雅如此堅持，可以感覺到化作武器的計都在微微顫抖，連帶著自己垂落在身側的手臂也顫抖了起來，不過不是不能理解，瓦魯蒂西亞那將讓一切在瞬間覆滅的力量太過恐怖，就連他此刻也沒辦法完全從陰影中回神，還心有餘悸。
光是那雙猩紅的眼，就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寒冷和恐慌，在她釋放的鋪天蓋地的殺意下，就好像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掐住喉嚨，然後意識的全部只剩下那窒息的絕望感。
「我……必須，阻止妃茵才行……」席雅被瓦魯蒂西亞擊落的時候，地面都承受不了衝擊龜裂開去，更別說她本身，骨頭都像碎裂了一樣動一下就疼，肋骨更是斷了一根，直插入肺部，光是說句話，喘口氣，都像在漏風，就算活不了多久了，她也必須阻止，「否則，如果她醒來，一定會傷心。」
克裡斯聽到席雅的回答一怔，下意識的抬頭看著天空纏鬥的兩個人急速碰撞又快速分開，濺起四溢的火光。
瓦魯蒂西亞並不想和梨花糾纏，她那冷冽而殺意的目光時不時掃過他們所在的方向。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感覺得到，瓦魯蒂西亞憎恨著他們，克裡斯甚至可以肯定，如果不是被梨花阻攔，她一定會沖下來將他們撕成片。
雖然早知道妃茵和基拉身上藏有很多的秘密，但還是會有所懷疑，懷疑她真的是妃茵嗎？
如果她是妃茵，那麼這強烈的恨意又是從何而來？
「瓦魯蒂西亞是妃茵嗎？感覺好像人格分裂啊。」明明只是胡亂的猜測，只是為了緩解氣氛的玩笑話，克裡斯卻沒有想到事實相差無幾。
「你若這樣理解…也沒錯……」席雅身形一頓，「她，瓦魯蒂西亞是摒棄了所有後……最真實的形態。」
「什麼……？」不等席雅回答，克裡斯的手臂就發出一陣強光，在光芒之中，計都單方面的解除武器合體的狀態，站在他身邊看著天空中的人影，漠然的看不出表情的臉上卻有淚水不斷流淌。
「計都你怎麼了！？」克裡斯這下真的嚇到了，計都的情緒從來不會受外界環境影響一直都是理智而漠然的，除了被他氣的打人，否則很難有情緒起伏她竟然哭了？
「這不是我的眼淚。」計都皺了皺眉，即便伸手擦去<B>①38看書網</B>會再度流下來，怎麼也擦不乾淨。「但是卻停不下來。」
不止她，就連席雅也是看著天空，淚水不斷的流淌，察覺到計都的目光，她收回視線看著她，神情哀傷且複雜，「你也感受到了吧，這強烈的近乎絕望的悲傷。」
「為什麼……」
「這是瓦魯蒂西亞的淚水，因為她的感情太過濃烈，太過絕望，才會讓我們所有的聖戰天使都感同身受。」
「不可能的，為什麼會這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落下，計都無法控制這不屬於自己的感情，只能睜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看著席雅。
「計都，我們聖戰天使天生擁有破壞所有物質的高密度能量，從出生的一刻身上的核石註定了屬性，然後根據不同的屬性，能力的種類和特徵也會有所不同，卻從未有人疑惑過，這一切都是那樣的理所當然，就好像人類生來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可為什麼呢，你想過嗎？」席雅神情複雜的看著計都，不等她回答又問道， 「我們的外表幾乎和人類無異，可為什麼就多一顆核石呢，為什麼聖戰天使可以變成可以同契戰鬥的武器？既然這個世界有人類，又為什麼會延伸出聖戰天使，剛好滿足人類的戰鬥欲？我們究竟從何而來？」
「你是說……！」
光看計都和克裡斯驚駭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們已經猜出答案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席雅苦澀的想自己又比他們好多少呢，如果不是勞倫，她只怕永遠也接觸不到這層真相，直到死也一無所知吧。
「你們想的沒錯，聖戰天使的最初，是……人類。而瓦魯蒂西亞，是一切聖戰天使的起源。」
武器種族一開始便不存在，一切只是源於戰爭時期人類的野心。
曾經的國王為了得到最強武器，逼死了勞倫·艾迪魯，導致斐修·瓦魯蒂西亞程式失控，屠殺了數萬人民，血流成河，屍骸遍野。
有一群人聽說了這件事，便立志要製造出超越人類的人，絕對無法衰老，誰都無法毀滅的天使。
於是找到了勞倫的屍體，以殘忍的方式維持他的生命，從他大腦儲存的殘餘資訊中得到了瓦魯蒂西亞之書的資料，雖不完全，卻得到了讓人和武器締結契約一起戰鬥的方法。
經過長久的研究，研究出了用核石為生的天使，以這一個成果為基礎，研究更進一步進行，擁有強悍的戰鬥能力，不滅的生命體——聖戰天使誕生了。
「儘管那批人已經不在了，但對於她而言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是骯髒的血和罪孽之果的延續。」回憶這一切很難受，接受這一切很痛苦，但席雅已經不想再隱瞞。
「所以……她想毀滅這個世界，所以，她……恨我們？」
克裡斯忽然覺得喉嚨乾澀的難以發聲，知道了一切，卻絲毫不比之前輕鬆，怎麼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的。
空中的戰鬥不知道何時停了，兩個人陷入僵持。
「你阻止不了我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梨花握著武器擋在瓦魯蒂西亞前方，在這世間最恐怖的也不過是那知曉孤獨的心，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讓妃茵醒來，從那名為過去的心結中走出來。
「你果然不是妃茵啊，瓦魯蒂西亞，你可知道你的行為會讓她多麼難過，多麼傷心……」
「難過，傷心……嗎？」出乎意料的，瓦魯蒂西亞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映，只是重複她的話語，隨即低笑了起來「是嗎……連你也這樣說啊……」
真殘忍啊……即便擁有所有的記憶，也什麼都不是嗎，只是瓦魯蒂西亞啊……
「瓦魯蒂西亞。」
「連你也這樣稱呼我嗎……」話語脫口而出的瞬間，不光梨花，就連她自己也愣住了，梨花的話語沒有任何的問題，那麼她自己又在介懷什麼，不等梨花有所回答，她重新笑了起來，「算了，我只是無法原諒，所以想要毀滅這一切。」
「你應該知道，那些真正有罪的人都已經死了。」
「知道又如何呢？人類罪惡的血延續了下來，聖戰天使這不該存在的錯誤也殘留了下來，就算是遷怒也好，其他也罷，勞倫那麼痛苦的死去了，他們憑什麼活下來！」
轟隆一聲，一道雷電閃過，世界霎時間被襯照得慘白，滂沱的大雨落下，落在人的皮膚上，冷入心脾。
縱然她只是瓦魯蒂西亞，不是斐修，也不是妃茵，但是對於契約者的那份愛，是一樣的啊，即便不能參與其中，對於她而言，只有這份記憶就足夠幸福了，只是想就這樣守著他們，看著他們的幸福。然而，就是因為這些人類，讓這小小的願望也化作了泡影！
「我無法忘記我主人的痛苦，無法原諒這個沾滿了我主人鮮血的醜陋世界，我恨，我恨這個世界的所有人，所有的聖戰天使！」
環境溫度在大雨的沖刷下降至零點，狂風乍然而起，將高空中瓦魯蒂西亞的戰袍吹的獵獵作響，眼眸深處一點一點的沉寂下來，妖異的紅瞳如同凝固的血，散發著可怕的殺意，笑容雖然不變，卻帶著幾分扭曲的瘋狂。
「不！不要！」梨花的心陡然一跳，眼眸驟然收縮，如果說之前的瓦魯蒂西亞還有一點她所熟悉的妃茵的影子，那麼現在的她就只是有著與妃茵相似面容的陌生人，血色的眼眸中沒有往昔的情分，只有絕對的憎恨。
作為人的意識和感情，瓦魯蒂西亞只剩下了憎恨，如果再不阻止，連這屬於人的最後一絲感情也失去的話，一切就來不及了。
「我知道你痛苦的想毀掉所有來給自己失去的陪葬，但是這樣是錯的啊，這種事情就算做了，你也得不到解脫，你只會比現在更加痛苦，更加難過！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啊，殺戮只會讓你跌入更加絕望的孤獨深淵罷了！」
「就算這樣也無所謂……」
「怎麼可能無所謂！無夜重視你，勞倫在意你，基拉珍惜你，還有我和墮風……我們所有人都關心著你啊！我們不希望你通向那樣連接不幸的毀滅未來啊！」
聽到梨花說出那幾個熟悉的名字，說著關心的時候，瓦魯蒂西亞的眼眸亮了瞬間，隨即又黯然下去落入永恆的黑暗寂寥。
「如你所言……我不是妃茵·斐修，我是瓦魯蒂西亞，只是一個名為毀滅的自我防禦程式。」她深紅的眼眸在顫抖，裡面翻騰著濃鬱的悲愴，仿佛隨時會溢出來般，「我不懂何為快樂，何為幸福，更不會感到不幸，悲傷。千萬年以來，我只是一個人行走，走到哪裡都只有死亡與破滅，只有毀滅才是能夠永遠陪伴著我的東西。」
「你……」梨花握著鐮刀的手一顫，隨即又緊緊的握住，看著雨水混著黑暗連接的那一頭，瓦魯蒂西亞的身影是那樣的寂寞而孤絕，髮絲張揚開去，眼神卻幽寂而悲傷。
千萬年來，一直一個生命行走，走到哪帶去的都是死亡與破滅，只有毀滅才是能夠永遠陪伴的東西，只有毀滅……
這是一個多麼悲愴的話題，只有永恆的毀滅相伴，永生無光的死寂與安靜。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有這樣一個人，悲傷的笑著，呼喚她的名，那翕動的唇瓣只是在執著一個答案。
——你會來阻止我嗎，梨花？
明明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渴望溫暖，比任何人都恐懼孤獨，行為卻與意願相背而馳。
永生孤寂的生命，這註定的命運，難道就不能改變嗎！？
——我會阻止，我一定會阻止這一切！
「瓦魯蒂西亞！」梨花叫著她的名字，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打斷。
「梨花，我並不想與你戰鬥。」察覺到梨花的不忍，瓦魯蒂西亞神情柔和了下來，「你的目的應該和墮風一樣，只是為了母親的靈魂，我可以給你，只要你不再妨礙我。」
「為什麼……」
「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等我的意識消失，暴走就會開始。」那樣的話……會漸漸忘記吧，人類懷抱的溫暖，忘記所愛過的契約者，忘記身為人類的自己，只剩下武器的本能，會想要毀滅見到的一切，所以在那之前……必須將一切解決才行。
「我問你為什麼非要執著的去毀滅！」
「妃茵希望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希望這個會剝奪自己所愛之人的世界只是夢，只是一場噩夢，為了這共有的願望，在她醒來以前，我必須要讓這個世界消失。」
瓦魯蒂西亞知道，是她的存在，孕育了骯髒的人心，只要她存在，人類的惡念會在不同的地方延續，無法毀滅自己，至少要將危險的錯誤徹底的清除才行。
「即便你不能理解也無所謂，我是一個代表毀滅的武器，滿手血腥，罪大惡極，無論多麼希望，我也沒有資格獲得幸福，只會給自己的主人帶來不幸，大概我能做到的也僅只有這種事情了吧……」
「開什麼玩笑。」梨花忍不住咬牙，「這樣否決自己的所有，思想，還有感情，這樣封閉自己的意識，只作為毀滅的道具，這樣，你就真的甘心了！？」
「……」聽著梨花的話語，瓦魯蒂西亞痛苦的閉上了眼，沒有回答。
毀了家和幸福，還傷害了最重要的契約者，無法原諒這樣罪大惡極的自己，也許已經失去了擁有的資格……縱然如此，也無法停止自己的憎恨……
「無論是勞倫·艾迪魯，還是基拉大和，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將你當做武器，道具存在的啊！就連莎莉葉不也是深愛著你，不是嗎！」
「我，只是作為道具而存在的武器。」
淚水倏然的落下，與勞倫相遇，作為家人生活一起生活，與基拉結婚，彼此相伴的記憶，都猶如潮水，違背意志的席捲而來。
不是沒有對自己好的人，不是沒有真正善良的人，但是那些人接觸了她以後，得到的都不是幸福，偏偏是她毀了這一切。
無論是勞倫，還是基拉，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都是被她所傷害，所殺死的，她給他們帶去的，只有痛苦與絕望。
結果到頭來還是自己一個人，背負毀滅的系統不斷的重生。
再多的孤獨，在不知道什麼是孤獨的時候，也就不會有多孤獨，沒有體會過，沒有幸福作對比，不知痛苦為何物，那麼再多的痛苦也不是痛苦。
「我，只是武器。」瓦魯蒂西亞固執而木然的重複著。
大雨混著狂風，天空不斷發出雷電的咆哮，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就算是梨花視野範圍內也是一片模糊，「如果你只是武器，那你怎麼會懂得與我交談，如果你只是武器，沒有感情，你為什麼流淚？你的主人基拉大和還活著，如果你難過的話，只要傾訴出來，他就一定會回應你，不是嗎？為什麼你非要執著於毀滅！」
瓦魯蒂西亞抬起手，觸摸面頰上不斷傳來的濕熱，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是與雨水截然不同的眼淚，神情有些迷惘，困惑，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這不是我的淚水，而是妃茵的，我不會感到任何的難過，你說得對，他還活著，他是那麼的溫柔，所以我也必須保護他才行。」
幸福的溫柔對她而言是奢侈亦是絕望，明明知道不可能，卻偏偏捨不得。
心被凍結在深海底端，當冰層開始溶解，被混淆在黑暗中故意遺忘的恐懼浮現，原來這麼久以來，一直沒有變過的恐懼，就是擁有後的失去，越在意，越害怕，就越會失去，然後一無所有。
原來這就是註定的，屬於她這個沒有來路沒有歸途，窮盡所有的，最終命運。
「保護？」梨花疑惑的低聲重複，不知道為什麼，從瓦魯蒂西亞口中聽到這個詞，只感覺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寒冷。
「只要活在這個世界，就定然會被所謂的夥伴，朋友，熟人，所傷害，背叛。」瓦魯蒂西亞垂下眼簾，投落的陰影遮蓋了眼眸中種種複雜的情緒，她害怕有朝一日會像失去勞倫一樣，失去他，更害怕他也會因為自己的原因遭遇那些傷痛和磨難，甚至到最後落得勞倫那個下場，被困在那培養槽內生不如死的活著。
「所以，我讓主人，基拉大和，在安樂的夢境中，永遠的沉睡。」
「！」這話無疑驚天巨雷，讓聽到的所有人，面色霎時間慘白。
「在我的世界裡，他不用面對這樣醜陋噁心的現實，不會有任何的痛苦，不用面對戰爭的威脅，可以作為普通人，可以在愛他的親人和朋友陪伴下幸福安逸的生活，直至永遠。」
這就是她能做的最好的選擇，在不幸和災難降臨以前，給他一個好夢。
這樣，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是幸福的，即便世界在一瞬毀滅，她也永遠不會失去自己所愛的主人。
「你真是個任性的孩子！」梨花憤怒之極，站在高空之中，黑色的披風在身後翻騰，長髮混著漫天的羽織隨風飛揚，宛如降臨人間的黑色死神，鋒利的鐮刀帶著破開萬物的氣勢直指瓦魯蒂西亞。
「瓦魯蒂西亞，我以次元管理者的身份最後一次發出警告，停下。」
「你以為，一切到現在這個時候，還停得下來嗎。」瓦魯蒂西亞笑了起來，不自然的，矛盾的，明明像是凝固的面具卻硬生生扯出笑的弧度，那笑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痛苦，就像在哭，那帶著淚的血色眼眸更是充斥著複雜的情緒。
「要殺了我嗎，梨花？」
「我殺不了你，但是我會拼盡一切阻止你。」梨花平靜的神情中透漏著冰冷與決絕。
雖然瓦魯蒂西亞說不會感到悲傷，但這一定是騙人的，因為她在哭，臉上的淚水源源不絕的混著雨水淌落。
所以，梨花想，她一定是渴望被救贖的吧，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樣表述出來。
為拯救她，為了救贖妃茵，一定會將她阻止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