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站 思念
亞路嘉稍微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確切地說，連見也沒有見過這個地方。這裡很大，她抬起頭，相當費力才能望見建築物的頂端，但是，她的周圍除了建築物之外沒有其他的東西，是完完全全且無邊無際的全白，宛若初霽的雪那般，雪亮地近乎晃眼。
「哥哥——」亞路嘉雙手呈廣播器壯圍在嘴邊，向著四周放生大喊，很快自遠處傳來了她自己的回聲，顯然奇犽是不在這裡的。
【那尼卡？】她又試著呼叫那尼卡，但是意識的另一端卻全無動靜。
只有……她一個人了啊。
亞路嘉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雙手的指尖幾次纏緊又鬆開，好歹是定了定神。她抬頭望向建築物的入口，看來除了進去找找奇犽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這麼思考著，亞路嘉朝著建築物那廣闊的門扉邁動了腳步。
這裡是學校？還是醫院呢？亞路嘉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四處張望著，長靴敲擊在乾淨到發亮的瓷磚上，發出篤篤的響聲。這裡的一到五樓像是學生的教室，桌椅整齊地仿佛從來沒有人動過，自窗外打來的白光散佈在尚且留有粉筆灰的黑板上。而五到十樓又像是武道館，其中還有體育館佈滿了各種健身器材，每一個都比外界的品牌還要高級，並且久經使用。在往上的十多層樓是宿舍，只有宿舍裡留有有人生活過的氣息，像是沒有疊好的被子、吃剩的垃圾堆。而再往上的樓層亞路嘉就上不去了，門上了鎖，亞路嘉用盡全力也打不開。
女孩身心疲憊地坐在沒有電燈的樓道裡，失望地撇下了眉眼。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到達這裡，她只覺得自己的腿像是要斷了一樣，好像一生都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可是卻一無所獲。
不行，不能這樣，一定要回到哥哥的身邊去才行，不可以在這裡停留了。但是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說不害怕什麼的那一定是騙人的，更何況還是在這個像鬼城一樣孤單的地方。哥哥、那尼卡，你們在哪裡啊？亞路嘉把頭埋在膝蓋裡，在心中拼命地呼喚著。
「噠、噠、噠。」在亞路嘉幾乎快要哭出來了的時候，有人的腳步聲，從樓層中傳了過來。
亞路嘉又驚又喜地抬起頭，望向前方，只見一個老婦人也在吃驚地望著她。
「婆婆，請問，你知道我哥哥在哪裡嗎？」亞路嘉甚至忘記了說出奇犽的名字，她用那兩條似乎已經不是自己了的腿站起身來，急切的向這個第一個出現的人詢問道。
老婦人搖了搖頭，道：「對不起呀，小妹妹，我除了你之外，在這裡並沒有看見一個人啊。」
「是這樣啊……」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亞路嘉耷拉下腦袋，又對老婦人說道，「爬了這麼高的樓梯，婆婆也辛苦了。」
「婆婆呢，是來找人的。」一同坐在樓梯的走道上，老婦人開始對亞路嘉講述起來。
「找人？」
「嗯，是啊，婆婆要找的，是在這裡上學的女兒。揍敵客是個好企業啊……願意培訓我女兒上學，還肯幫我這個老太婆找醫院，但是呢，就是管理太嚴格了啊，大半年的也見不到女兒幾次，所以我就找過來了啊，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走過的地方一個人也沒有啊……」老婦人說著，滄桑的臉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亞路嘉問道：「婆婆的女兒叫做什麼名字呢？」
「叫做春日哦，小妹妹認識嗎？」
「春日……？」亞路嘉重複著這個名字，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春日……
春……日……
「小妹妹，難道說，你真的認識嗎？」老婦人見亞路嘉神情不對，連忙問道。
名字是一個觸發點，對於亞路嘉而言，遙遠的記憶開始在腦海裡復蘇。這個地方，這個環境，仿佛是催化亞路嘉將回憶的碎片拼湊起來一般，和這個聽起來普普通通的名字連成完整的一片，組成了很早以前的、某一天的畫面。
——「春日，給我肝臟。」
——「那，給我背骨。」
——「咦，這個也不行啊？那，給我腦漿。」
——「春日，給我十二指腸。」
啊……想起來了,那些由自身之口說出的話語。
「小妹妹……？」
在根本就不可能答應的「強求」面前，名□□日的管家究竟是如何掙扎著求饒的呢？說實話，亞路嘉一點也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那個人不斷張合的嘴唇，拼命向後倒退的動作，還有害怕到近乎猙獰的、完全看不出本來面貌的臉龐。然後她就死去了，如同在她之前或者之後的許多人一樣，在亞路嘉懵懂的表情面前被擰成了一條麻繩。
「是你嗎……」老婦人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陰沉了起來，亞路嘉注意到的時候，她的面龐以及整個身體都被一團濃厚的黑氣纏住了，轉眼間就變成了不能被稱為人的某種東西。
「是你殺的嗎……」
「我們的仇人，就是你嗎……」
突然間冒出來的黑影，從房間裡，門縫間，牆壁裡，天花板間溢出來的黑色的憑空閃現出來的黑色的身影，勉勉強強能夠成為人的形狀，可是亞路嘉看不清他們的臉。已經沒有人能從那般濃稠的黑氣中辨識出他們的五官了，或者說就算辨識出了，他們中大部分的人亞路嘉也不認識。那些是「強求」失敗之後收到牽連而命喪黃泉的人們，在亞路嘉衍生出逃走的意識之前，他們就團團圍住了她。
「是你嗎……」
「就是你嗎……」
亞路嘉是知道他們是什麼的，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在看到的瞬間她就明白了過來。
既不殺也不放，他們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發問著，宛若黑蛇吐信一般的黑氣在亞路嘉眼前延伸，卻在碰到她之前又收了回去，如同鬧劇般喪命的他們如今也像荒誕又無法結束的鬧劇一般玩弄著亞路嘉。在亞路嘉的視角看來，這些圍繞著她的東西忽大忽小地收縮著，像是吸收了所有的光線，視野裡原有的一切全部都晦暗了下去，唯一的光源就是她自身，還能發著微弱而不滅的微光。
「呐，我其實是知道的。」在一片雜亂而可怖的黑氣之中，亞路嘉開口說道，清水似的聲音微微發顫，她也不知道她的聲音還能不能傳達到這些人的耳朵裡去，「我知道的，你們所有人加起來，也不會比『我』這個存在更加可怕。
——我才是最可怕的，對嗎？」
女孩坦白的話顯然戳中了死者們的弱點，他們以視線可即的形式更加暴躁地躁動起來，可又像是要印證亞路嘉所說的事實一樣，他們就是沒有一隻手能觸碰到她，沒有一個人有膽量去掐斷她的脖子，去重擊她的頭部，去讓她受到比他們還要深重的苦難。可是，沒人能做到，那些黑色的氣體以亞路嘉都能察覺的明顯的程度顫抖著，甚至有的黑氣在漸漸散去。
她早就在他們的靈魂深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懼，任憑他們多怨恨都不能造次。
「這裡，應該是爸爸媽媽買下的傭人們集體學習的地方吧？」亞路嘉惴惴不安地發問，其實在她心裡答案早就已是肯定的了。「三葉，春日……還有好多好多人都在這裡生活過，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他們有一天也會順利地離開這裡吧。」
其實就揍敵客家的培訓計畫來講，這並不一定，但是至少亞路嘉打心底地希望他們能夠在某一天離開這個地方。
「對不起啊……」隨著女孩說出的話語，眼淚從她的眼角流淌至頜間，在她的臉上劃出一道清亮的畫痕。自她說出這句話之後，所有的黑氣都像是靜止了似的停止了躁動，「你們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可是，至少讓我說出這句話。」
無論亞路嘉怎樣道歉，已經死去的生命都是不可能回來的，這是任何時空和世界都不得不遵守的法則。他們是回不來了，無論是因「強求」而死去的人，還是這些人們最重要的人。
在這裡無論亞路嘉說什麼都是藉口，她當然明白生命的重量，那尼卡也是明白的，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不要再有人向那尼卡許願了，不要讓那尼卡承擔更多的因果，而那些人們也就不會受到他們自身的欲求的反噬了，這才是奇犽認定的最好的結果，亞路嘉也開始如此認為。
「我還有想見的人，就算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想見我，我還是想去見。」亞路嘉含著眼淚微笑著祈求道，只是女孩咧開的嘴角看上去略帶傻氣，「拜託了，讓我去找他們好不好？」
亞路嘉想去見奇犽，那個問過她如果全世界願意接受亞路嘉的只有他的話會不會傷心的人。亞路嘉想去見那尼卡，那個陪伴了她整個人生並且一直支持著她的人。亞路嘉想去見安格爾，那個剛剛成為朋友卻願意照顧她保護她的人。
「……拜託了，讓我去找他們好不好？」
「拜託了……」
亞路嘉的聲音越來越低，而相對的，仿佛被淨化了似的，纏繞在她面前的逝者身上的黑氣漸漸散去，亞路嘉看清了他們的輪廓，一群男女老少不發一言，靜默地、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第35章 第三十五站 終局
「……亞路嘉？亞路嘉？」
有人叫著她名字，是誰呢？聽起來清洌卻溫柔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亞路嘉艱難地睜開沉得像鉛塊般沉重的眼皮，入眼的是夜色下誰飄搖的長髮。啊……是安格爾啊。
「安格爾……哥哥呢？」
認清了面前的人之後，亞路嘉坐了起來揉了一把困倦的眼睛，細聲詢問道，而後安格爾給她指道：「就在這兒呢。」
亞路嘉抬頭看去，奇犽處於和肖恩美卡的交戰中，銀髮的少年迅猛如矯健的獵鷹，配合著雙手，如展翅一般甩出的悠悠球朝空中的敵人攻擊著，而肖恩美卡也操控著大量的靈體反擊，並且極力和奇犽拉開距離。亞路嘉敏銳地注意到，肖恩美卡的體型看上去比之前縮小的許多，那是因為靈體受到了巨大的消耗，用不了多久，當他的念全部消耗殆盡，他就會重新變回那個病弱而又不堪一擊的姿態。
【亞路嘉！你回來了！】這時，亞路嘉自意識領域受到了那尼卡欣喜又熱情的呼喚。
亞路嘉向那尼卡回以同樣雀躍的感謝：【嗯，我回來了！那尼卡一個人辛苦了！】
那尼卡以只有兩者能感覺到到的傻笑表情說道：【歡迎回來。】
亞路嘉的目光移向交戰當中的兩人，奇犽的身影比剛來就她的時候狼狽了許多，而目光卻依舊雪亮，衣服上不可避免的擦破了許多，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受到了擦傷，索性沒有流血的傷口。
在看向奇犽的時候，眸中全然的信任仿佛要溢出來，而當視線轉向肖恩美卡的時候，女孩的臉上不可抑制地染上了憤怒的顏色。對亞路嘉而言，奇犽和那尼卡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可以為了那尼卡和奇犽哭著吵架，為了奇犽的時候也是同樣。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是為了這兩個人，亞路嘉會做任何事，而肖恩美卡卻同時傷害了這兩個人，這叫她怎能不怒不可遏呢？
與此同時，正在戰鬥當中的奇犽將頭稍稍一片，眼睛暼到處在後方安全地帶的女孩。啊，看樣子亞路嘉沒事了。他如此想到，心底的一塊大石落了地。
刹那間，一道衝擊自奇犽的脖頸間閃掠而來，奇犽微微一驚，在它險些將喉嚨割斷之前扭過了頸椎。他將視線集中在那個黑手黨的老大身上去，那雙眼睛裡仿佛有幽藍的火焰在靜靜地燃燒，越是冷靜，就越是可怕，被那道眼神注視著，以至於連漫不經心的肖恩美卡都感覺到背脊上那股蔓延的寒意。
操控幽靈的能力看似難以對付，但實際上只要在身體或者武器上附著一層名為「周」的念之後，是可以對肖恩美卡造成傷害的，畢竟身為載體的肖恩美卡還是活生生的肉體而非死亡的靈體，而且他用於攻擊的靈體中也附著了他自身的念，不然也是攻擊不到奇犽的。現在的狀況是，肖恩美卡已經失去了先機，他最為強有力的武器就是那些無數的亡靈聚集起來而形成的力量的集合體，但是一旦用光他就全無反擊的能力，而奇犽這一邊在開戰之前就在和麥亞瑟的一站裡經歷了嚴重的消耗。
這是名副其實的消耗戰，從奇犽露出的肌膚上的出汗量和些微的喘息來看，他已經進入了相當疲憊的地步，卻以淩厲而精悍的攻勢逐漸佔據了上風，而相比之下實戰經驗不足的肖恩美卡就落了下乘。
自肖恩美卡掌中發射的念力凝成的尖槍朝一行人襲去，奇犽雙臂交錯以堅固的堅護住了幾道以射穿他的要害為目的的尖槍，而剩餘的餘波則由酷拉皮卡揮出的鎖鏈擋下。目睹著兩者的交鋒，酷拉皮卡的臉上逐漸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一股莫名的違和感漸漸浮上心頭，令他忍不住皺起了俊俏的眉宇。
那個傢伙明顯已經不可能戰勝奇犽了，為什麼不帶著還有意識的同伴撤退？明明知道一定會輸掉的戰鬥……這樣繼續下去到底有什麼意義？
而就在酷拉皮卡如此考量之後的十幾分鐘內，肖恩美卡就在眾人眼中敗下陣來。曾經加持在他身體上的健康的體魄以及可以飛行的透明的翅膀都好似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奇犽的視線中只有一個瘦弱的站不起來的少年倒在草地裡，弱得似乎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解決他。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風一吹就會倒的人，給奇犽添了難以擺脫的麻煩。
「你贏了。」奇犽聽見他這麼說，肖恩的模樣現在可和光彩照人扯不上一點關係，他滿身灰塵，嘴角還淌著血。然而不知什麼原因，看著敵人這個樣子，奇犽的心裡並沒有湧起所謂的解恨的感情，就連怒火都燃不起來了。
奇犽知道這個名叫肖恩美卡的黑手黨首領也許是個可憐人，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可憐他。
「……」奇犽想說點什麼，但是他能說什麼呢？受死吧之類的話他說不出來，而且仔細想想除了想把這個膽敢綁架亞路嘉的混蛋給殺掉之外他們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交集，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給我最後……一擊嗎？」肖恩美卡靜悄悄的趴在地上，狼狽地扯出一個微笑向奇犽搭話道，他直到這個時候都不放棄向敵人挑釁。而這個時候奇犽的臉上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連續閃過，最後又恢復了鎮定而冷漠的表情。
他該殺了這個人。是的，這個人也確實有著奇犽非殺不可的理由。但是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躁動到近乎難以壓制的不安，竟然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奇犽咬咬牙，不能再猶豫了。這麼思考著，奇犽手指一動，尖銳的指甲自他的手上伸長，青筋暴起，他抬起右手便向肖恩美卡的心臟處突刺而去。
「當心！」酷拉皮卡驀然間大喊起來。
奇犽忽的渾身一震，這是一個刹那的事，原本虛弱地倒在他腳下的敵人倏忽間如同爆發的黑洞一般令人恐懼了起來。奇犽猛然明白過來了，肖恩美卡是在故意示弱，他把剩餘的念力藏起來，就是為了這一刻的襲擊！一條黑影以肉眼絕對無法捕捉的速度朝著奇犽的面門撲來，奇犽大驚之下下意識地生成一層念覆蓋在頭部格擋，而就在奇犽以為自己將受到出乎意料的重創的時候，那條似劍的黑影以閃電似的形式和速度繞開了他，朝他後方的人刺去。
「嘿……」
是的，肖恩美卡的目標，不是奇犽，而是處在安全的地方的亞路嘉，那個幾乎是不堪一擊的女孩，她毫無戰力。沒了她，不止是揍敵客，連世界都會受到難以估量的損失，而面前的這個名叫奇犽·揍敵客的少年也會受到無與倫比的傷害和苦楚。肖恩美卡已經知道自己必輸無疑，但是即使如此，比起撲火的飛蛾還要無望他也甘之若飴，也要給予他的仇敵以痛徹靈魂的一擊。
然後他能做到的一切就完結了。
自從酷拉皮卡出聲提醒到黑影殺到亞路嘉的面前也不過就是一秒之內的事，在這個期間，亞路嘉、安格爾沒有及時反應過來，酷拉皮卡雖然早一步有所察覺卻來不及出手阻攔，於是黑影繞過了安格爾的結界，眼看著就能刺穿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的女孩的軀體及內臟。
而這一瞬對於奇犽來說，似乎比他所有的時間過得還要漫長。他動了，在比浮塵落在地面之前的那一個定格還要快，神速爆裂地自體內發出，銀色的髮絲猛地炸開，賭上了甚至透支了還能夠調動的所有的念，朝著亞路嘉的方向奔過去。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幾天前被擄走的亞路嘉的影像和現在處於被鎖定狀態的亞路嘉的樣子重疊了起來，又似乎聽見了利器刺穿肉體的幻音，無論哪一個都令他感到了腦內在嗡鳴似的不適，然而他不可以因此而停止步伐。奇犽用力地咬牙，小腿繃得死緊，他是絕對、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的！
少年跑得無比的疾快，超越了迄今為止所有的速度，仿佛將一生的時間都堵在這一瞬上了，向著絕對不想失去的人的方向而去。
「卟哧——」
銳利的物體刺入柔軟的肉體的聲音，傳入了或緊張或期待或震驚的一眾人耳中。
亞路嘉瞪大了那雙和奇犽一樣瞳色的眼睛，宛如澄淨的天空裡有什麼正在崩塌，她渾身僵硬，微張著嘴不連貫地呼吸著，一眨不眨地望著暗紅的血液自虛空中落下，打濕了地下的一小撮草坪，並將它染成了與自身顏色完全相反的赤色。肖恩美卡看了一眼最後的結果，自鼻息裡發出一聲不知是遺憾還是嘲諷的哼笑，脫力地昏死了過去。酷拉皮卡已經沖上前，而安格爾趕緊伸手，扶住了險些因為雙腿發軟跌坐在地的亞路嘉。
被刺傷的不是亞路嘉，而是擋在她面前，除了用身體去擋之外連其他的方法統統都忘掉了的，奇犽。
亞路嘉伸出手，整條手臂都在顫抖，再也抑制不住地發出了悲鳴。
「哥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站 總有人收拾殘局
柯琳走在一片坍塌的瓦礫和磚塊之間，她穿的是女式西裝和高跟鞋，但是崎嶇不平的前路似乎對她而言並沒有構成什麼影響，那些軍人走起來都不得不一一排除的路障，在柯琳的腳下如同平地。她忽然皺了皺眉頭，不是因為勞累，而是因為袖口上沾上了少許飄散在周遭的塵灰。
女官員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拍打了一下袖口，隨後對跟在後方不遠處的人道：「幹得真漂亮，全給炸了。」
曾今在索爾市不可一世的亞力斯魯家族的總基地，如今已成廢墟。
柯琳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絲毫沒有要掩飾嘲諷的意思，張開手臂像是要擁抱這一片死去的廢墟一樣輕聲地禱言著。這對於柯琳來說，可是無端增加了一筆巨大的工作量，所以她難免感到不高興。目標黑手黨的基地都給那群小鬼炸了個乾淨，她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把亞力斯魯家族罪狀的證據以及他們收藏的贓物搜刮乾淨呢，動作要是慢了些，那些該死的蠢豬就要駕到了，得不償失啊。想到這兒，柯琳的額角忍不住炸開一個十字路口。
這群……不省心的臭小鬼！
事實上，正如同柯琳一開始料想的一樣，奇犽·揍敵客會順利地救出亞路嘉·揍敵客，而亞力斯魯家族也受到了致命的打擊。所以柯琳早早的洗洗睡了，準備一清早就來基地來清屍兼驗收勞動成果，然而即使早已預料到了結果，中途還是發生了她沒有想到的事。
很快，比想像中還要快。
昨天夜晚，不止是柯琳，整個索爾市的活物都被一聲巨響從睡夢中炸醒，他們慌忙跑到床邊想看個究竟，卻只看得到黎明夜空中冉冉升起的黑煙，給他們揭開了新一天的序幕。於是意識到不妙的柯琳連忙穿上衣服，徑直從臥室的視窗直接跳下了一樓朝目的地趕，接著便看見一片不久前剛剛變成廢地的黑手黨基地。
比她還要早一步趕到的是奇犽的大哥伊爾迷·揍敵客，他站在廢墟的最高處，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們去哪了？」感覺到柯琳的到來，伊爾迷轉頭，睜著一雙沉凝得可怕的黑眼朝柯琳質問道。
柯琳沒好氣地回：「誰知道。」
其實她猜測發生了這樣的事之後奇犽那幫人可能會一改原本打算步行到鄰市的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至於去哪裡，每個人都不一樣，有可能是當時能買到機票並儘早起飛的最快捷的地方。不過，也有可能還是按照原定的步行的計畫，而且還留在本市，畢竟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哪個都是有可能的，哪個都可能是去向，但是鑒於揍敵客家的熊孩子壞了柯琳的好事，所以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替伊爾迷分析。
警鈴的鳴響聲自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以柯琳的耳力來判斷，大概還有個兩三分鐘外界的員警就能趕到現場了。亞力斯魯的老巢被端，這對於索爾市的市民來說可是驚天大新聞，相信今天的晨報上就會登出關於此事的碩大標題。她不悅地挑了挑眉，對伊爾迷說道：「手機借我用用。」
「一分鐘三萬戒尼，謝謝惠顧。」
「少廢話拿來！」
一把奪過伊爾迷手中的手機，柯琳給手下的同僚們打了一通電話，要求他們立刻將索爾市警方的調動權弄到手。一分鐘後，她受到了肯定的回信，至於員警們，沒有她的允許只能封鎖現場，而不具備進入現場的權利了。然後她把手機還給伊爾迷，獨自一人向著原本是亞力斯魯家族基地的內部走去。
將礙事的傢伙們擋在外部之後，柯琳開始審視這塊廢墟，不多時她意外的發現這塊曾是戰場的地方，至少她走過的地方，竟然連一個死人的屍體都沒有。這可真是令人驚訝，雖說奇犽不會殺死敵人來洩憤這一點她多少能想到，但是竟然在引爆之前還能好心地把敵人給運出去，簡直荒謬地叫人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不過過了一會兒，柯琳在倒塌的樓房之間少量的安全地帶裡發現了大批被綁成一團的黑幫人員，顯然是被麻藥奪走了意識，一個個睡得正香。
柯琳視線一轉，便看到了被特別綁在一塊兒的幾個人。麥亞瑟顯然還在重傷中，雖說總算是止了血，可高燒一直侵襲著他的肉體。婕英被綁在他旁邊，半邊剝落的漆體看上去可怕極了，她全無呼吸，但是從她身上多少還在運轉的程式上可以看出她勉強還算是或者。除去亞力斯魯的瘋技師高更和殺手伊賀，全都在這了。當然，還有一些散落在外的小嘍囉的名字被柯琳忽略不計。
甚至連他們的BOSS肖恩美卡都在，少年受到了致命的創傷，柯琳湊近查看的時候已經全無生命氣息了。這還是柯琳目前發現的第一具屍身。不過這小子很可能並沒有真正的死去，柯琳暗暗猜想道，他的念太特殊，不能按照常理判斷。
「喂，我說，你還活著吧？」柯琳發問道，被提問的物件是幾乎看不見人樣、卻是一眾人中唯一還留有意識的婕英。
被點名的女刺客緩緩抬起那只還沒有掉漆的眼睛，轉了幾圈才定定地看向柯琳。柯琳知道這對於她而言已經是對上一個問題的回答了。
「時間不多，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了。」柯琳接著道，語氣卻不容拒絕，「你為我賣命，我就修好你，還能治好麥亞瑟·葛雷森。」
婕英用沒有身材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初次見面，卻用長官一樣的口氣說話的女人，一言不發，唯有纏繞在四肢上的些微電流在湧動，是她想要動起來的證明。
「給你十秒鐘，趕緊給我表態。」柯琳看著手錶開始倒數。
「第一回路運轉……解析……觸動基層程式——解明、開始執行程式，維護『底限』——」斷斷續續的機械音自婕英的喉嚨裡發出，嘶啞地令聽的人都會皺眉。
柯琳有種感覺，這個女人、也許該說這台機器用審視的眼神掃面著她，隨後，婕英說道：「終端判定——允許。」
機器的表情似是膜拜著神祗一般虔誠而平靜，柯琳收回視線垂下眼瞼，忽的仰起頭捂住眼睛，裂開嘴像狐狸似的笑了：「那麼，你們就跟我走吧。」
而此時，沒有目擊到期待的場面的伊爾迷則準備離場了，他的表情難得的有些不快，小奇並沒有像他估計的那樣表現，為什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似乎是從念釘被小奇拔下之後他就開始脫出自己的預想了，這樣下去的話，奇犽會離揍敵客越來越遠的，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果然再次插入念釘是必要的，這是為了小奇好。雖然會對奇犽的力量造成小小的削弱，不過伊爾迷相信奇犽一定會原諒他的。
畢竟，就像伊爾迷一直愛著奇犽一樣，奇犽最愛的人也一定就是他嘛。——至少伊爾迷是這麼深信不疑的。
這麼決定了之後，伊爾迷便準備著手研究一下奇犽和亞路嘉的去向了。
「我勸你不要這麼做哦，少年們可是要去往遠方才能成長的群體啊。」就在伊爾迷面無表情地拍打著身上得塵土得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來的人突然這麼對伊爾迷說道。那是個三十歲上下作紳士打扮的男人，一手扶著裝飾用的拐杖，一手無所事事地把玩著帽子。
伊爾迷停下了動作，轉頭正視還不知是敵是友的人，說道：「有什麼事嗎？」
特瑞笑了笑，對他如實告知道：「某個人出了大價錢拜託我攔住你一段時間，直到你正在追蹤的人安全離開為止。」
「『某個人』？」伊爾迷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眼，空洞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似的黑瞳看起來在盯著特瑞，又好像誰也沒有看。
處在帽檐陰影下的特瑞卻挑釁似的笑笑，對對方劍拔弩張的表現視若無物，張口露出伶俐的大白牙：「雖然能夠猜到你在想誰，不過不是那個人哦。當然，我是不能把委託人的資訊透露給你的，這是職業操守，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明白的。」
「老實說我有點困擾，我並不喜歡在買賣之外做多餘的工作。」伊爾迷拔出了一根念釘，看架勢馬上就要出手了。和一副毫無波瀾的表情相反，伊爾迷的周身確實彌漫著一股仿佛要把人給吞噬殆盡的殺氣，他並未動手，手上甚至還沒有夾著一顆釘子，卻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哦呀，要開戰嗎。特瑞如此想著，偏偏沒有擺出作戰的姿態和反應，他依舊豎著一杆拐杖站著，看上去懶散又漫不經心，可當一股極具壓迫力又囂張的念壓毫無掩蓋的意思地從特瑞的身上發出的時候，饒是伊爾迷也禁不住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而很快伊爾迷陷入了真正的困擾。看不見的火花在視線的交鋒處炸開，發自兩人互不相讓的念壓在看不見的虛空中碰撞，一時哪方都不落下風，而頃刻間爆發出的壓力，竟讓已成為廢墟的場地再次崩毀。
這下難辦了。伊爾迷忍不住蹙眉。如果在這裡開戰的話，他沒有辦法立刻就解決掉這個人。
「喂喂，你確定了嗎先生？雖說長久下來我一定會敗下陣來，可那也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了。」逆著威壓，特瑞朝伊爾迷高聲問道，「是要和我在這裡拼個你死我活？還是乖乖等到我的任務完成？」
這個問題相當於是想時間被拖得久一點、還是時間被拖得再久一點。伊爾迷是個識時務的人，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收回了想要將特瑞殺掉的打算，將地面給撕裂的念場驀地收回，作用力的消失害得特瑞差點沒站穩。
這可真是，強大到令人恐懼的……揍敵客的力量。
五分鐘後，警鈴長鳴。接到柯琳的許可，索爾市警方進入廢墟，他們趕到的時候所有該來的不該來的人都已撤走，官方徹底封鎖了該區域，相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塊地段都要經歷漫長的重建了。
將這片混亂完全地甩在腦後，此時的奇犽正帶著亞路嘉行走在齊默爾曼山脈的山道上，日頭正盛，陽光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