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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偽裝者)朱砂染青瓷》作者:梅花傲雪【完結】短篇。

《(偽裝者)朱砂染青瓷》作者:梅花傲雪【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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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他是多重偽裝下的儒雅特工
她是身份迷離中的巾幗英雄
烽火連天,他們身不由己,情至深處,空留遺憾

內容標籤:民國舊影 豪門世家 因緣邂逅
搜索關鍵字:主角:明誠,朱砂,明樓 ┃ 配角:阿香,影佐禎昭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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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朱砂

  第一章

  「行動代號。」即便眼前的人協助他擊斃了所有的特務,明誠依舊按照程式向她舉起了槍。

  「驚蟄。」面前的女子沉靜如水。然而她話音剛落,阿誠尚且來不及放下槍的當口,眸光一閃,伸手將阿誠一把拉開,同時開槍。

  兩聲槍響過後,女子還站在原地,身形卻有些微微的晃動,素白色的旗袍上綻開一朵鮮豔的紅花。

  「你……」阿誠一瞬間反應過來什麼,伸手將她扶住了。

  「沒事……」女子的聲音依舊清冷,「清理乾淨,別留活口。」說罷舉槍給腳邊躺著的幾個人都補了槍。阿誠見狀也迅速的給剩下的人都又送了一顆子彈。

  「已經宵禁了,在街上太顯眼了,我們得趕緊找地方安頓。你的傷怎麼樣。還能堅持麼?」阿誠抿抿嘴唇,這事雖然是意外,卻終究是讓他有些愧疚的

  「從這個弄堂穿過去,帝國飯店523。」女子的聲音中帶著虛弱,將鑰匙直接塞進了阿誠的手裡。「我還死不了……等會兒……借我你的大衣用一用。」

  阿誠自然知道這裡離帝國飯店很近,當初行動的時候也照例觀察過的,然而帝國飯店裡住的大多都是日本的過路高官顯貴,因此設計行動方案時,並沒想過把那裡作為撤退路線之一。畢竟明樓沒有來,以他的身份,單獨出現在那裡,也很難解釋。側頭看了看女子越發蒼白的臉色,每走一步身體都顫抖的更厲害了三分。明誠心中有些擔心,女子黑色風衣的陰影之下,那片血色已然慢慢在織錦旗袍上慢慢擴散。身後背上卻未見濕潤,明誠心裡一涼,那說明彈頭還留在女子的身體裡。這種傷,可是要比貫通傷難治了許多。一邊想著,一邊卻已經將自己的風衣脫下,裹住了女子的身子。帝國飯店就在不遠處了,多年潛伏多年偽裝,明誠很清楚女子的意思。

  「靠著我。」明誠低聲說了一句,將女子整個人都攬入自己懷中。

  「我風衣口袋裡有酒。」女子合著眼睛淡淡的開口,雖說語調依舊平穩,然而一句話說完,卻是整個身子都狠狠的一抖。阿誠明顯感覺到懷裡的人的力量又弱了幾分。心中不由得一抽。伸手從女子口袋裡拿出了那個錫制的小酒壺,將裡面的烈酒撒在了女子身上。讓烈酒的酒氣壓制住了血腥。然後才扶著女子向帝國飯店走去。

  順利的進了大堂,雖然剛剛響過槍,然而顯然時不時的槍響已經成為了大上海的必然的點綴,這裡的並沒有特別的騷亂,依舊是燈紅酒綠。扶著女子進了樓梯間,然而剛上了三樓,頭上卻傳來了一個明誠此時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明誠先生?你怎麼在這裡?」聲音的來源,正是日軍新任的上海情報機關機關長影佐禎昭。

  「影佐將軍,」阿誠抬頭,一臉真誠。「剛才……」

  「千葉小姐?」不待阿誠說完,影佐禎昭已經大步來到了兩人面前。看著女子有些驚訝。

  女子原本微闔的雙眼聞言睜了開來。

  「影佐將軍……」女子輕聲開口。「我今晚喝了幾杯酒,胃不太舒服,剛好遇見阿誠先生,就請他送我回來了。」

  「是這樣,沒想到,千葉小姐也認識明誠先生。千葉小姐的身體怎麼樣?用不用我送小姐去陸軍醫院看一下。」影佐禎昭的態度很是恭敬。

  「影佐將軍放心,我會照顧好千葉小姐的。」明誠深知女子的肺必然已經被子彈重創,剛才那幾句話已經是強壓氣息說出來的,再要女子開口必然會露餡。連忙接過了話頭。

  影佐禎昭還欲開口,卻見一個日本兵快步跑上來對他耳語了幾句,便正了神色,對著阿誠微微一低了頭。「那就拜託明誠先生了。」

  說罷又向女子微微行了一禮,便匆匆離去。

  
子彈與刀

  第二章

  「咳……」見影佐禎昭離去,女子終於撐不住咳了一聲,嘴角已見了猩紅。明誠心中微微一驚,腳下加快速度,半扶半抱的將女子攙到了房間。

  「你這裡有藥麼?」明誠將女子抱到床上,女子微皺著眉,臉色已然慘白如紙。

  「……」女子無聲的搖了搖頭,艱難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顆子彈和一柄鋒利的柳葉小刀。「用這個……」

  明誠看著那子彈一愣,這種處理傷口的方法他在蘇聯時也聽教官說起過,那是用在缺醫少藥的戰場,為了緊急止血,可以用火藥燒灼傷口。可是他自加入組織以來一直在明樓身邊,即便受傷了也向來有充足的藥品,哪裡用得著這法子。至於那柄刀,用處便更不必多說了。

  「你忍著點兒。」明誠咬咬牙終究是接過了東西,眼見女子越發虛弱,深知這傷口再不處理必定要出問題,當下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說了一句冒犯了,就將女子的旗袍撕開了一個口子,找來濕毛巾將傷口周圍擦淨,想了想,用房間裡放的烈酒將刀消了毒。然後便下了刀,那子彈頭,是必須得取出來的。

  阿誠不是第一次給別人取子彈,但是這次卻是格外緊張,周圍的環境不明,甚至連眼前的人的掩護身份他都不清楚。而女子卻是格外的平靜,除了刀尖第一次刺入胸口時的悶哼之外,竟沒有更多一分的□□,只是雙手死死的抓住了床單。阿誠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直到聽得女子一聲壓抑的呼痛聲之後,子彈終於被取了出來。血也隨之湧出,那情況終究由不得明誠有半分的猶豫,在傷口上撒上火藥,然後用火機點燃。火焰閃過,空氣中頓時彌漫出皮肉燒灼的味道,女子在身子一陣痙攣之後終於軟了下來。

  「謝謝你。」等到阿誠已然將屋裡的一切痕跡抹去,才聽到了女子的聲音。

  「這是我應該做的。」阿誠搖了搖頭,「你的傷很重,傷口污染,你需要消炎藥。」

  「沒事……」女子搖了搖頭,「對於我來說,只要體內……沒有子彈,就是沒事了。我現在的身份,是日本千葉家族的大小姐千葉美代子,來上海觀光。我幾年前去過巴黎,我們就是那裡認識的。今晚我們是在……」女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身體也不住的顫抖著。

  「我們是在綠雲路的酒館遇見的。我去替我大哥買紅酒,沒有貨了,遇見了你。」阿誠替女子說完了下面的話,手很自然的探上了女子的額頭,眉毛頓時皺了起來。「你發燒了。」

  美代子卻沒有出聲,雙目半闔著,眉頭微皺顯然是身上難受的厲害。沒有藥,阿誠除了擰塊涼毛巾放在她額頭上一時間竟是束手無策。想了想,還是拿起了房間裡的電話。

  「先生,是我,阿誠。我在酒館遇見了千葉小姐,她身體不太舒服,我可能要明天早上才能回去。先生早點休息吧。」不知道電話線路安全與否,阿誠一開始就沒有給明樓開口的餘地。

  「千葉小姐?」明樓在電話那邊聽得明誠如此說話,微微一愣,這明顯的日本名字讓明樓有些拿不准明誠此刻的處境。

  「是,就是那年驚蟄的時候,在塞納河遊河,認識的那位元千葉小姐。」阿誠意有所指。

  「哦,我想起來了。」到底多年一起出生入死,明樓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那你好好照顧千葉小姐。如果實在不行,就請蘇醫生去看看。」

  「是,先生。」阿誠應道。

  放下電話,明樓的心卻並沒有放下。雖然從阿誠並不見緊張的聲音中,他聽得出並不是行動出了問題,這個千葉小姐也只怕就是暫時來配合執行任務,接替明台小組的人。是個女人?受傷了?明樓一時間有些擔心起阿誠的安全來。這人中了槍還能面不改色的陪著自己斡旋在特高課和七十六號之間,若他當真中了槍想要瞞著自己,一個電話根本就透不出消息。

  一夜忐忑,明樓是擔心明誠的安危,而明誠,則是真真切切的片刻未得休息。美代子整整高燒了一夜,起先阿誠還好奇為何美代子這樣行事嚴謹的特工沒有準備藥物,卻在後半夜美代子燒的徹底人事不醒的時候瞭解了問題所在。美代子背上右肩的位置,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讓人觸目驚心。原本處理的很好,雖然沒有縫合,但依舊乾淨,因此明誠一開始才毫無察覺。然而這一場高燒到底牽累了那傷口,到後半夜時便開始滲血,明誠看看見了床單上奇怪的血跡才發覺那道刀傷。那會兒美代子已然燒的半條命都要沒了,阿誠也顧不上別的,只重新替她包紮了傷口。所幸的是房間裡雖然沒有藥,卻是有幾瓶烈酒的,阿誠用酒和溫水和在一起替她擦半夜的手足,雖然不足以退燒,但到了清晨的時候,美代子還是恢復了神智。

  「咳……咳……」因著肺部受傷,美代子咳的很厲害,阿誠伸手扶起她慢慢坐起靠在自己的身上,小心的避開她後背的刀傷。一邊將溫水送到她嘴邊。

  「先喝點兒水。」

  持續的高燒已然奪去了美代子大半的體力,這一點阿誠從她全然虛軟的身體上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喝了點兒水,又緩了好一會兒,美代子的神智才似乎更清醒了些。

  「謝謝你照顧我。」美代子擠出一個笑容。「你快回去吧,我沒事了。」

  「你有辦法搞到藥麼?」明誠點了點頭,起身穿上大衣想要離開,卻終究猶豫了一下,轉身看著美代子。

  「沒關係,挺一挺就過去了。」美代子疲憊的搖了搖頭,「以後,叫我美代子。」

  阿誠了然的點了點頭,自己在這裡呆了一夜的事情一定會被影佐禎昭知道,那麼自己如果繼續稱呼她的姓氏,只怕會讓影佐禎昭起疑。

  
偽裝

  第三章

  阿誠回到家的時候,同樣一夜未眠的明樓正坐在書房的沙發上看報紙,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上面的東西,他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大哥,我回來了。」阿誠熟門熟路的進了屋,餘光一瞥平整的床鋪,就知道這位大哥也是一夜不曾休息。這種季節,明樓從不會一早起來就將被子疊起來的。總是放在那裡讓太陽曬一曬再收起來。

  「辛苦你了,坐吧。」明樓看看阿誠的神色。微微放下了心,卻在目光觸及阿誠袖口的時候一驚。「你受傷了?」

  「沒有,這不是我的血。」明誠連忙搖頭道。「是朱砂受傷了,很嚴重。還有,我們撤退的時候遇見了影佐禎昭,還好她的掩護身份很特殊,影佐禎昭一時沒有起疑。」

  「槍傷?影佐禎昭?到底怎麼回事?」明樓依舊沉穩,卻也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畢竟能讓阿誠說上一句「很嚴重」又陪了一夜的情況,極其罕見。而阿誠和朱砂一起出現在影佐禎昭面前,更是計畫之外的事情。

  阿誠將事情複述了一遍,輕歎了口氣。「對不起大哥,是我大意了。」

  「這是意外,你沒事就好。」明樓卻沒多說什麼,「千葉家族在日本的實力非凡,可以說掌握著日本經濟的半壁江山。朱砂的掩護身份既然是千葉家族的大小姐,那麼只要她那裡不出紕漏,我們就是安全的。」

  「嗯,看影佐禎昭的態度就知道了。」阿誠點了點頭,

  「其實,你們昨天晚上發生的最奇怪的事情,是她替你擋槍。」明樓的眼裡有些不明的意味,「按理來說,你們昨晚是剛剛接頭,之前彼此互不相識,像她這樣的高級特工,怎麼會這麼衝動?」

  「大哥的意思是……」阿誠的眸子眯了眯,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來。

  「我並沒有什麼意思。」明樓擺了擺手,「我們這次和重慶聯繫,採用的是最新的密電碼,第一次使用,安全性是有保障的。如果電報被截獲破譯,那你我現在早就身在特高課的大牢裡了。即便他們是想順藤摸瓜,你昨天晚上打那個電話的時候,我也就已經暴露了。所以目前看來,她的身份還是可以信任的。」明樓沉聲分析道,看阿誠仍有些擔憂,不禁調侃了一句。「其實我也只是好奇,不過咱們明家向來是種花養牡丹,養草是蘭草,說不定這位朱砂小姐只是想把自己裝進你這個青花瓶裡而已。」

  「大哥……」阿誠聞言不由臉一紅,無奈的喚了一聲,明樓卻是笑笑站起。「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吃完飯去上班。下班以後,再去看看她。」

  「大哥……」阿誠還沒緩過神來,聽得明樓的吩咐有些無語,

  「你昨天晚上在她房間待了一夜,你覺得影佐禎昭會不知道?日本人最近加強了電訊偵查。」明樓挑了挑眉,「法國巴黎,塞納河畔,浪漫之都,才子佳人,門當戶對,不錯的掩護。」明樓說完,便笑著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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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慕

  第四章

  這邊阿誠忙著趕回明公館,朱砂也沒有能夠多休息片刻,吸了口氣,按著傷口慢慢起身。換衣服,化妝。平時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對於如今的朱砂來說都是格外的艱難。好在阿誠已經很負責任的收拾好了屋子裡的一切,倒是省了朱砂許多的體力。疼痛倒也罷了,只是失血過多又一夜高燒,朱砂只覺得實在有些力不從心。收拾好了自己就靠坐在了床上閉目養神。

  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房間的電話鈴聲響起,毫無疑義的,是前臺打來的電話,打電話的,卻是影佐禎昭的副官。

  「千葉小姐,我是影佐長官的副官,青木一郎。」

  三十分鐘後,朱砂坐在了酒店的西餐廳裡。

  暗紅色高領襯衫,黑色褲子,腳上一雙巴黎最新款的高跟牛皮小靴子,外面罩了黑色的羊絨大衣,手裡是香奈兒的手包。全然是一副貴家小姐的打扮。

  對面的影佐禎昭穿著一身西裝,倒也似模似樣,只是他終究是手染無辜鮮血的殺人惡魔,怎麼看,都沒有半分的紳士氣息。

  「千葉小姐的身體,可好?」

  「好多了,勞動影佐君擔心,是美代子的不是。」

  「千葉小姐客氣了。」影佐笑了笑,「只是沒想到,千葉小姐,竟然和阿誠先生相熟?」

  「這有什麼問題麼?」美代子的嘴角勾了勾,「我想影佐君應該看得出來,阿誠的能力,絕不只當得起一個普普通通的秘書。」

  「千葉小姐,不愧是千葉前輩,最看重的孫輩。」影佐的目光在朱砂身上掃了一掃,「依我看來,千葉小姐,倒是有加入我們梅機關的潛質。」

  「影佐君可知道,在中國有一句古話。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美代子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更何況,影佐君認為,梅機關比千葉家族,對我更有吸引力麼?」

  「原來,千葉小姐,胸有鴻鵠之志。」

  「影佐君若是安於現狀,也不會來上海吧。」美代子笑了笑,「我相信,我的心思和處境,影佐君最清楚。」

  「當然,」影佐微微有些自得,「不過,小姐這樣做,千葉前輩,想必是不會高興的。」

  「在影佐君看來,祖父眼裡,美代子會更重要麼?」美代子挑了挑眉。

  「小姐這話……」影佐禎昭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在這一點上,美代子向來有自知之明。所以,這個世界上,對於我而言,沒有什麼是不能交易的。」朱砂放下杯子,溫了這許久,手指終於有了些許的暖意。身上卻還是陣陣的發著冷。「我做事,只看,利益是不是夠大。」

  「這個價碼,小姐接受麼?」影佐將一張紙推到了朱砂面前。

  「成交。」朱砂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上海的精製細點不少,我讓人買了一些,稍後就送到小姐的房間。」

  「那就多謝影佐君了。」

  阿誠臉紅歸臉紅,然而想想朱砂身上那駭人的傷口,若是不處理確實是令人擔憂,是以還是認命的在下班之後去了帝國酒店。

  「阿誠先生,」朱砂很快開了門。「你來了。」

  「嗯,」阿誠心中一愣,蓋因在美代子的臉上,他竟找不到一絲的虛弱。好像那可怖的傷口不在她身上一般。

  「請進吧」美朱砂笑了笑,側身讓阿誠進了門。

  「我給你帶了一些藥,我想你應該用得著。」阿誠將手中的紙袋放在了桌子上。「你怎麼樣?還在發燒麼?」阿誠的話純出自習慣,半晌沒聽見回音,一回頭,卻見朱砂按著左胸的傷口,雖然低著頭,卻也能看出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美代子!」阿誠皺眉,大步上前扶了她身子,才驚覺她此刻竟是比早上燒的又厲害了。呼吸也是紊亂而急促。連忙扶著她躺下。細看時,暗紅的襯衫上已然隱隱的透出些血色,再看她臉色,才發現她是塗了淡淡的胭脂,壓住了慘白的面色。眼神再掃過一邊桌子上的禮盒,不由心中了然。

  「影佐來過了?」

  「剛走」朱砂點了點頭,「他……總要來探探虛實。我……咳……咳……」

  「別著急,喝點水。」阿誠及時的倒了杯水送到了美代子的嘴邊。「我先替你打一針退燒。」

  說是退燒針,阿誠想了想卻還是拿了三支藥。

  一支消炎,一支退燒,一針止痛

  朱砂的傷口拖了這些時候,必然已經是發炎感染,阿誠是清楚那種疼的。不比清潔的傷口,感染的傷口,分分秒秒都疼的鑽心,更不用說傷了肺部,一呼一吸都牽扯著傷口。若不打一針,只怕就是退了燒,她這一夜也睡不成了。

  「不用給我拿止疼針。」朱砂看他拿藥,卻輕輕的開口。

  「我從海關那邊拿到這些東西不難。你需要良好的休息。」阿誠回頭道。

  「那東西對我沒用。」朱砂卻搖頭。

  阿誠愣了片刻,點了點頭。

  熟練的替美代子注射了針劑,阿誠便有些無言,雖然知道美代子身上的傷口需要重新處理,然而到底男女有別,前夜裡美代子神志不清命在旦夕,他也顧不得這些。可如今美代子神色清明,他卻是說不出替她重新處理傷口的話來。

  「毒蛇那裡有什麼消息麼?」或許是因為休息了片刻,又或許是因為退燒藥起了作用,朱砂的聲音平穩了許多。

  「毒蛇說,鑒於你的特殊掩護身份,最近一段時間,命令由我親自來傳達。」

  「也好,日本人增加了電偵力量。既然已經在影佐禎昭那裡露過面了,我們直接聯繫,的確比用電臺聯繫更安全。」朱砂點了點頭。「今天,影佐已經暗示我,想要通過我,拉攏你。」

  「這也不是什麼新聞了。」阿誠略有些不屑,總有人認為,利益能夠超越親情和民族大義。「你的身份安全麼?」阿誠認真道,公開直接聯繫的最大弊端,就是一旦一方暴露,另一方也將隨之暴露。

  「她已經去見上帝了 。現在,我就是千葉美代子。」

  「嗯」阿誠點了點頭,「藥我放在那邊的櫃子裡,我還買了一些糕點,還有粥。那個消炎藥不能空腹吃,你吃之前,要先吃點東西。」阿誠習慣性的細心囑咐,回頭見到朱砂在笑,不由愣了。「有什麼問題麼?」

  「沒事,我只是突然很羡慕毒蛇。」朱砂笑著搖搖頭,「時間不早了,謝謝你的關心。」

  「那你好好休息。」

  
心疼

  第五章

  「大哥,影佐禎昭的副官送來了明天舞會的請柬。」

  阿誠將兩份請柬遞給了明樓,日偽高官要在百樂門舉辦交誼舞會的事情不是新聞,給明樓送請柬也在情理之中。可他的公開身份只不過是明樓的管家,說破了大天也不過是明樓辦公室的秘書長,專門給他送了份請柬,目的倒是明顯的很。

  「看來,影佐禎昭對於你和朱砂的關係的好奇心很強烈。」明樓嘴角微翹。

  「我看他不單單是好奇吧?」阿誠挑了挑眉。「老調重彈,太沒有新意了。」

  「明家就算是到了今天就剩下我們兩個人,明氏企業也還是經濟的支柱企業。咱們兩個,現在可都是影佐禎昭眼裡的重要人物。」明樓笑笑道,「平時我們工作上讓他抓不到疏漏,私人生活也是鐵板一塊,他好不容易抓到一點機會,舊曲新唱,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那我們,如他所願?」

  「當然,我們要讓他看到,他想看到的結果。」明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時候,多一條軟肋,會讓我們的偽裝變得更加自然,不漏破綻。」

  「是,」阿誠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他應該想不到,這個軟肋,其實也是一把殺人的利刃。」

  百樂門舞廳,燈紅酒綠的世界。樂隊一刻都不曾停歇的演奏著舞曲。美代子穿了一身深藍色的旗袍,披著黑色貂絨的披肩,腳下踩著高跟鞋和影佐一起進了門。很顯然,影佐禎昭對她很是重視,親自接了她來。

  「影佐將軍。」明樓率先站了起來,微微頷首。

  「明先生,」影佐禎昭嘴角微微上揚,明樓的態度向來是不卑不亢,這讓影佐禎昭多了幾分尊重,卻也少不了些許的懷疑。「這位小姐,明先生應該很熟悉吧?」

  「千葉小姐,好久不見。」明樓從善如流,笑的格外得體。和美代子握了握手。「其實,說起來,阿誠和千葉小姐,才是最熟的。」明樓說著看向阿誠,後者正依舊如平日裡一般的笑容,只是看向美代子的時候,多了幾分暖色。

  「先生,影佐將軍,美代子小姐,先坐吧。」明誠笑道。待幾人都坐下了,明樓才笑著道:「阿誠,你也坐下吧。」

  「是,先生。」阿誠很自然的在美代子的對面坐下了。一邊服務生依照慣例給幾個人上葡萄酒,卻在給美代子上酒的時候,被阿誠攔住了,旋即一番耳語,服務生點頭離去。阿誠回過頭來看見影佐和明樓都看他,便開口解釋道:「美代子小姐最近胃不舒服,我讓他們給小姐換一杯果汁。」

  影佐禎昭和明樓都是一笑,影佐禎昭更是朗笑道:「明誠先生不愧是明先生的得力助手,果然是心細如發啊。」

  「影佐將軍誇獎了。」明樓不在意的笑笑,「這是他該做的。」

  影佐愣了愣,早就聽說明樓只把阿誠當成下人,可看他平日裡將許多經濟上的工作都交給他處理,讓他總覺得,兩個人的關係,並不僅僅是主家與僕人那麼簡單。卻不想明樓說的這麼直白。

  一晚上就在影佐禎昭投來的明暗試探中過去了,送了朱砂回酒店之後再回到家已然接近入夜,和明樓聊了幾句回到房間,阿誠躺在床上卻難得的失眠了。

  一晚上影佐禎昭都在言語之中試探著他和明樓的關係,試探著他和朱砂之間的關係。在所有的語言試探都被三個人聯手應付過去之後,影佐禎昭又讓他邀請朱砂跳舞,他心裡暗罵影佐狡猾,面上自然是依舊絲毫不露。含笑起身走到朱砂面前請她跳舞。朱砂自然欣然應允,兩個人在明樓和影佐禎昭的目光中走向舞池。然而朱砂的傷還沒有好,這樣快的舞曲,一曲下來,她的身體只怕很難支撐。他當即便伸手環住朱砂的腰,刻意多用了三分力氣。「放心,我撐得住。」朱砂幾乎是同時便領會了他的擔憂,湊在他耳邊低語。後來果然一曲終了,朱砂雖然微有喘息卻仍然還是站的筆直。

  想起扶她坐回去的時候,她身體微微的顫抖,一時間竟然讓阿誠有了些淡淡的心疼。雖然身為特工,掩蓋傷痛是他們早已根入骨髓的本能,本不值得拿出來說道。可是當晚上他送她回去的路上,驟然放鬆之後,她壓抑的□□和顫抖著無力坐直的身體,卻讓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四個字——無能為力。

  這些年跟在明樓身邊,大多是他動手的時候多些,於是理所當然的,受傷的那個人也大多是他。是以受傷和忍痛,好像早就成了他習以為常的事情,並不覺得如何。他也有過對明樓的擔憂,畢竟在這個陰沉昏暗的世界裡,槍林彈雨戰火紛飛,他們兄弟早已站在了懸崖邊上,步步驚心。可再多的擔憂,卻都不是這一次的感覺,那是闊別他心房已久的——不忍和心疼。

  
松本京山(上)

  第六章

  只是,再是不忍,他還是通知了朱砂下一步的行動計畫。

  「日軍第十八旅團旅團長松本京山昨天已經抵滬,此人隨身攜帶著一份最新的日軍華東戰場作戰計畫。」

  「我知道這個人。」朱砂了然的開口,「按照慣例,此人在上海停留的時間不會太長,最多三天。」

  「此人現在住在帝國酒店,725房間。毒蛇命令,竊取計畫,清除松本。」

  「我需要你幫忙。」朱砂思忖了片刻,「帝國酒店7樓是日本軍部長期租賃的,住的都是日本軍方短期在滬的高級軍官,樓梯口有日本憲兵把守。725的格局和我的房間一樣,都是套間,房間裡的守衛至少有5個,檔一定放在保險箱裡,想要清除松本,竊取計畫,至少需要兩個人。」

  昏黃的路燈映照下,朱砂的臉色慘白,卻是分外淡然。

  次日下班的時候,阿誠如約來到了朱砂的房間。

  打開留聲機,開了香檳,繩索和□□已經準備好,一切只待行動。

  夜色漸深,兩個矯捷的身影悄無聲息的靠近了7樓的露臺。

  阿誠和朱砂分別從兩側攀上露臺,露臺上的兩個守衛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已經喪命。

  725房間所有的窗戶都拉著窗簾,本是為了防止有狙擊手偷襲,此刻,卻成了他們行動的最佳掩護。

  「松本京山喜歡貝多芬,尤其喜歡,在洗澡的時候聽。」阿誠的腦海裡浮現出朱砂敘述計畫時說的話,此刻房間裡正傳出陣陣的交響樂。

  和朱砂對視一眼,持了槍警戒,朱砂則拿出了一個吸盤,扣在玻璃上,取下右手的戒指,沿著玻璃的周圍切割了開來。

  三分鐘之後,阿誠和朱砂成功的潛入了客廳。

  依舊是一人一個,標準的軍統格鬥術,乾淨簡潔俐落,背對著窗戶的兩個保鏢毫無察覺的斷了氣。

  書房的門是虛掩著的,裡面的保鏢聽到動靜沖出來,未及出聲,就被阿誠反手一槍撂倒。

  儘管裝了□□,然而到底還是有些聲音的。房間外的日本憲兵聽不到,可是還是會引起夾間內特務的警惕。

  朱砂對著阿誠點點頭,示意他去取書房保險櫃中的檔。

  說來執行任務之前,阿誠提議過由自己去處理松本的,畢竟朱砂身上有傷,松本是劍道六段的高手,想要悄無聲息的殺死他,不是易事。

  然而朱砂彼時卻是搖搖頭,抿了口香檳,說殺死松本不是重點,那份作戰計畫才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朱砂慢慢的靠近了夾間門,這是日本人為了安保而在臥房和客廳間特意隔斷出來的一個小房間,朱砂微微閉目,吸了口氣,然後猛然轉了角度,對著門連開了四槍。

  迅速推開夾間門,轉進了夾間,滿意的看見兩個特務中槍倒地。沒來的及鬆口氣,朱砂就聽見了臥房裡傳出來的松本的問詢聲。

  到底是劍道六段,敏銳非常人可及。

  朱砂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臥房的門鎖慢慢的旋轉。

  同一時刻,阿誠小心的移開保險櫃邊緣放著的一根髮絲,慢慢的旋轉著密碼鎖。

  樂曲已經到了□□。

  該是曲終人散了。

  房門終於打開,而文件,也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

  放回那根髮絲的時候,阿誠知道,勝利在望。

  走出書房,朱砂也從對面的臥房裡走了出來。

  臉色慘白,卻帶著笑容。

  兩個人走向窗戶,然後,兩聲槍響打破寧靜。

  片刻後,一輛汽車沖出酒店後面的小巷,身後,是不斷追擊的日本憲兵。

  523房間,阿誠和朱砂松了口氣。

  這事,算是成了。

  「我幫你處理傷口。」朱砂拿出了藥箱,阿誠上次帶來的。

  整個行動如他們所願,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有一個保鏢沒有死透。

  這會兒,阿誠的右臂,白色的襯衫上已經染上了紅色。

  「怎麼都是要開一槍出來的,也不算是失手,也算是省了子彈。」阿誠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嘴邊掛著淡淡的笑,很自覺的用左手解開了右側的袖扣。只是聲音有些輕輕的顫抖。

  等一會兒免不了還要應付影佐禎昭的,這點疼他倒是不怕,不過若是血跡滲了出來,便功虧一簣了。

  「是子彈金貴,還是你的命金貴?」朱砂心知他的話意,下意識的脫口,看看微微發白的嘴唇,無奈的搖搖頭。低頭替他處理傷口。

  清洗,止痛,縫合,包紮,一氣呵成。動作熟練的很。

  影佐昭禎敲門的時候,阿誠正換上了新的襯衫。

  襯衫自然是阿誠自己帶來的,隨時準備好偽裝的道具,是他們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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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京山(下)

  第七章

  打開門的阿誠,一身黑色的西服馬甲,朱砂,則是一襲深紫色的錦緞旗袍。

  香檳,音樂,和如同金童玉女的兩個人。

  「影佐君,有事?」朱砂端著酒杯淺笑。

  「小姐和阿誠先生,沒有聽到槍響麼?」影佐禎昭心裡不痛快,語氣自然也不怎麼好。

  「對於上海而言,槍聲還值得稀奇麼?」阿誠關了留聲機,突然安靜下來的房間,讓影佐禎昭有些尷尬。

  「住在七樓的松本君遇刺了,我擔心小姐出事,所以特意來看看。」影佐壓下了脾氣。

  「松本君?」朱砂搖搖頭,一臉的遺憾。「我聽說住在這裡七樓的,都是帝國的棟樑,所以我才一直住在這裡。我以為,這裡,應該是銅牆鐵壁的。」

  「是我們太小看敵人了。」影佐聽得朱砂話中帶刺,一臉的不忿,重重的出了口氣,「既然小姐沒事,就不打擾小姐了。」

  「多謝影佐君體諒。」朱砂笑笑。

  明樓很快趕來了,照著計畫,對阿誠沒有好臉色。

  「這些抗日分子,真是太囂張了!」明樓義憤填膺。

  「是啊,真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的大膽。」影佐禎昭惱怒不已,「好在,他們沒有來得及打開保險箱,帶走檔。否則……」影佐重重的歎了口氣,「只可惜,松本君……」

  「那就好,」明樓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那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阿誠跟在明樓身後,一臉恭順,心中卻是暗自得意。

  影佐不愧是諜報高手,保險箱附近處處是陷阱,好在,他都平安避開了。

  「是啊,而且,從這個保鏢開的這一槍的彈著點看,刺客一定受了傷,我已經派人去嚴查市內的各家醫院,希望能有線索。」

  「不光醫院,還有小診所,能處理槍傷的地方,都要查。還有,刺客離開時的那輛車,也是追查的重點。」明樓很配合的補充。

  依著明樓的「計畫」,明樓離開的時候,坐的依舊是陳秘書的車。

  影佐禎昭看著站在飯店門口停了片刻的阿誠,微微揚起了嘴角。

  對於影佐禎昭而言,這差不多,是今天晚上,讓他最滿意的一件事了。

  阿誠回到明公館的時候,明樓正在書房焦急的等待著。

  手裡拿著書,卻始終沒有看進去。

  現場的情形他看的清楚,阿誠和朱砂之間,必然有一個人是受傷了。

  是阿誠?還是朱砂?

  明樓有些自私的希望,是朱砂。

  比起阿誠的安危,情報有沒有到手,更重要。

  檔拿不到可以再想辦法,阿誠的命,卻只有一次。

  更何況,看那孩子的眼神,明樓覺得

  事成了。

  「大哥。」阿誠推門進來,明樓第一時間抬頭看向他,在他的眼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文件到手了。」

  「幹的漂亮!」明樓的心放了一半,起身走到阿誠面前,卻又在看見他微微有些發白的臉色時重重的一提。「傷哪兒了?」說著就要拉著阿誠坐下替他檢查。

  「右臂,一點擦傷,」阿誠搖搖頭,「已經縫合過了,沒事。」阿誠說著還活動了一下右臂示意自己沒事。

  「胡鬧!」明樓瞪了阿誠一眼,伸手挽起他的襯衫袖子,見的確沒有滲血,這才放下了心。

  阿誠順勢從口袋裡拿出了微縮照相機,遞給明樓。

  「動作很快。」明樓無奈的搖了搖頭,虛點了點阿誠。「剛受了傷,早點去休息吧。」

  當夜,阿誠一夜好眠。

  朱砂的縫合很熟練,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傷口已然處理的很乾淨,包紮的也很妥當。

  其實阿誠的傷口並不算淺,出血亦是不少。子彈擦著右臂而過,刮掉了一大塊皮肉。

  幸而朱砂用的香水氣味足夠濃烈,又在他身上噴了不少,才壓住了血腥氣。

  明家產業中,香水是很重要的一項。

  因此即便明家香的招牌如今是明堂的,即便阿誠十歲才來到明家。

  對於香水,他也是十分熟悉的。

  更不用說在特訓班裡,曾經特意學習過。

  自然,那個時候的軍統特訓班,和明臺上的,不可同日而語。

  朱砂的香水,前調是濃郁的甜香,因此能夠壓住血氣,而到了這會兒,後調卻淡雅的很。

  前調奪人耳目,占盡了鋒芒,後調卻聞之如清風拂面,帶了淡淡的春意。

  這才是朱砂。

  阿誠心中暗暗的下了定義。

  
毒氣危機(上)

  第八章

  接下來的生活一如往昔,平靜卻充滿著硝煙。影佐禎昭自然並不滿足于阿誠和美代子之間淡淡的曖昧。一直以來日本人都希望通過分化阿誠和明樓之間的關係以更好的控制明樓,這一次對於他們自然是難得的良機。

  百樂門,跑馬場,為了讓影佐禎昭放下戒心,阿誠開始頻繁的暴露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暴露他和明樓之間的「不和」,直到辦公廳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溫潤儒雅的明秘書長和明長官因為一個女人已然快撕破面皮的時候,阿誠方才松了口氣。這場戲,從他從影佐禎昭的辦公室裡一番密談出來之後才算暫時告一段落。

  阿誠本想回辦公廳告知明樓這個好消息,然而想到自己如今和明樓「緊張」的關係還是調轉了車頭。朱砂接手了千葉家族在上海的企業管理,這時候去找她,想必是符合影佐禎昭的期望的。

  「毒蛇的計畫奏效了。」河畔漫步,阿誠的聲音裡帶了些難以察覺的輕鬆。

  「這是不是意味著,在一段時間裡,我有機會多享受一下毒蛇的待遇了?」朱砂開著玩笑。

  「似乎,是的。美代子小姐。」阿誠揚頭看了看天,極其配合的笑道。這段時間幾次行動都是兩人合作,眼前的女子讓他第一次在除了明樓以外的人身上,找到了默契。朱砂的個性,冷靜沉穩,心性細緻,卻又不失幽默。和她合作,舒服,安心。讓他好像看到了第二個自己。

  朱砂來上海,主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繼續暗殺行動。戰爭進展到現在,日本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幻想已經徹底破滅。但日特情報網也已經隨之完善,尤其是幾個月前的死間計畫之後,影佐禎昭全面接手特高課,並建立梅機關以監視扶持76號,更是給他們添了不少的麻煩。再加上死間計畫,明台小組除明台外全部殉國,明台撤離,軍統上海站全部全部潛伏小組靜默。暗殺計畫也就慢慢的停了下來。畢竟很多時候,暗殺最重要的作用,是威懾和擾亂人心。因為誠如明樓當初對藤田說過的話,這個上海離了任何人都會正常運轉,即便死的是明樓這樣手握上海經濟的高級官員,也不會對上海造成太大的影響,跑馬場的馬照跑,百樂門的舞照跳,日本人會很快的找到替代他位置的人。除了親人,沒有人會替他哭,替他笑。

  朱砂到後,她的暗殺行動,已經迅速開始了。

  比起毒蜂的瘋狂,明台的冒進,朱砂的風格卻和他更像一些,綿裡藏針,乾淨俐落。比起更喜歡「大出風頭」的明台,朱砂的行動一向動靜很小,能不動槍就絕不動槍,絕大多數時候,被她選定的物件,都會悄無聲息的死去。

  不會引起明面上的騷亂和日軍的即刻追捕,卻讓每個日偽官員都感到頭頂斯摩達克斯之劍。你看不見對手,對手卻時刻盯著你,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不到一周的時間,恐慌,就在新政府的辦公廳大樓裡漸漸彌漫開來。

  他也曾問過明樓,朱砂是軍統特工,自己是否應該與她保持距離,明樓卻說一來他本就是名正言順的軍統少校,為了瞞過影佐和朱砂接觸並無不妥,刻意保持距離反而會讓朱砂起疑,二來朱砂在軍統地位特殊,保密級別很高,如果能獲取其信任有利於日後潛伏,甚至可擇機策反朱砂。那時明樓還有第三卻是欲言又止,因為那話多少有些無視紀律的意思。然而其實不說他也清楚,如今的局勢風雨飄搖,他們身處危境夾縫求生,能否看到抗日勝利國共反目的一幕,尚未可知。

  「好了,不開玩笑了。」美代子漸漸肅了神色,「我懷疑,日本人意圖在上海,建立化學武器工廠。」

  「什麼?」阿誠聞言也是一皺眉,「消息可靠麼?」

  「應該是可靠的,昨天上午日本總領事館的田中敬一找到我,希望我替他接洽幾家中國的船運公司,說他有一批貨物要從南洋那邊運到上海。還說,希望我能通過私人關係,勸說你出面讓貨物免檢通過海關。可是這批貨物的內容,他卻始終含含糊糊,不肯透露真情。」美代子道,「而據可靠消息,日本東京大學化學系教授山本幸之助,也將於三日後秘密抵滬。山本幸之助的同族叔叔,是日本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而他的老師,就是德國籍教授施拉德」

  「□□毒氣的合成者!」阿誠皺眉。

  
毒氣危機(下)

  第九章

  「這條情報非常重要,你派人去調查一下,儘快核實情報。」阿誠帶回的這條情報令明樓十分重視。「如果情報可靠,做好計畫交給我。」

  阿誠點了點頭,看明樓有些疲憊的靠上了沙發。自大姐犧牲,因著明氏企業如今還是紅色資金的重要來源,明樓在工作之外便還要處理明氏企業的事物,國共日汪加上家裡五大攤子的事情讓兩個人忙的沒了半點閒暇。

  偽政府裡的公事,有鑒於二人現在的「不睦」,阿誠能幫忙處理的已經少了很多,是以他便更多的將工作的重心放在了暗處。

  軍統的行動,組織上的情報收集,協調與中統上海站之間的關係以獲得更多利己資訊。還有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各項暗殺諜報活動的策劃和執行。

  以往這些任務,大多是明樓策劃,阿誠組織,行動組執行。

  阿誠的身份太顯眼,若非到了生死關頭,決計是不會讓他去的。

  然而死間計畫折進去了太多的人手,抗戰正酣,無論是軍統方面還是組織上,都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支援他們。

  南京,重慶,武漢,廣州,香港,北平,天津,都是戰場,都是步步殺機,每一分鐘,都有抗日志士犧牲。偌大的中國,早已經容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組織那邊不必說,九成以上的地下工作者都是從正面戰場轉換到敵後工作,簡簡單單的培訓之後,就是用實戰來「訓練」。

  雖說在戰鬥中不斷發展是組織歷來的老傳統,如今赫赫有名讓日軍和□□都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八路軍也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可是敵後到底不比前線。

  看似沒有硝煙,卻依舊是步步荊棘,一步踏錯,便是血的代價。

  更不用說還有太多的同志,到了敵後,最基本的偽裝也很難習慣。

  呆慣了延安,習慣了上下平等,穿慣了粗布軍裝千層布鞋,節儉樸素,於是,西裝皮鞋,西餐廳酒店,出入起來就是格外的不適應。

  而軍統方面下令靜默長達兩個月,才終於派來了「暫時」接替毒蠍小組的人手——朱砂。

  獨立特工,身手矯健,思維縝密,行動手段毒辣,明樓很清楚,如果不是戰事吃緊,軍統高層,是絕對不會捨得這種人來上海的。

  她的任務地點,應該是延安。

  在他們眼裡,只怕到了任何時候,心腹之患,都並不是日本人。

  國將不國,山河破碎,這個國家的執政者們想的,不是驅逐韃虜,而是清除異己。

  何其可悲?

  只是朱砂再如何也只有一個人,更何況還是軍統的人,有些任務,為了保證完全,只能讓阿誠親自動手。

  刺殺松本截取情報的計畫,就是他和朱砂策劃的。

  一個人軍統的老牌特工,一個是伏龍芝和軍統特訓班的雙料高材生,倒是相得益彰。

  「大哥,早點兒休息吧。」看明樓又在習慣性的揉著太陽穴,明誠開口。

  「嗯,」明樓點了點頭,「明台最近怎麼樣?」

  聽得阿誠說了明台一切安好,明樓松了口氣,這個弟弟性子跳脫,總是讓人擔心。

  「朱砂負責的暗殺行動,你還是儘量不要參與太多。」看到眼前這個比明台沉穩了太多的弟弟,明知道他自有分寸,明樓卻也還是忍不住多囑咐了一句。明台明鏡接連出事,讓明樓也多了許多的慨然。「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我明白。」阿誠點頭,繼而笑笑「不過要我說,朱砂雖然是一個人,可論能力,一點都不比明台那個三人小組差。這段時間,影佐禎昭的臉色可不好看。」

  「能被單獨派出來的,當然是高手。」明樓歎了口氣。「看她的行事,在軍統的資歷,只怕不必我們倆低。」

  阿誠點點頭,有些慨然,軍統的獨立特工只最開始那兩年的特訓班裡才出了幾個,這兩年的時間打下來,除了那些脫離了潛伏戰線改做官僚的,如今也沒剩下幾個了。說是分屬兩個陣營,可是政治,對於大多數像他們這樣行走在懸崖邊鋼絲上的人,很遙遠。如今的局勢,任何一方的犧牲,都是這個國家的損失。

  阿誠想到了朱砂的傷,心下歎氣。

  朱砂的情報很快被核實,而進一步的消息,更讓阿誠和明樓都感到了事情的嚴重。山本幸之助來滬的目的,是大批量製造他導師的最新研究成果——□□毒氣。

  合成方法比□□毒氣更加簡單,威力卻大了不知多少。

  「必須馬上除掉這個山本,否則,不管他到哪裡,都是毒瘤。」明樓拍了板。「這件事,你和朱砂去處理。必須徹底把日本人的陰謀,掐死在搖籃裡。」

  「是,我明白。」阿誠的聲音很嚴肅,他明白,這個任務有多麼的重要。這將關乎的不僅僅是前線將士的生命,更將是無數無辜百姓的生命。「我下午就去見她。」

  「我們絕不能讓新型毒氣,彌漫在中國的土地上!」明樓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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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心則亂

  第十章

  阿誠和朱砂的見面地點在她公司附近的艾倫咖啡館,雖說特工不能露出自己的喜好,可朱砂每次來這裡,都必然只點Espresso,這種咖啡阿誠在巴黎喝過,那醬油膏一般又濃又苦的味道讓他足有半個月看到咖啡都噁心。然而朱砂卻是每次都對它讚不絕口。

  阿誠到早了五分鐘,熟門熟路的點上一杯摩卡一杯Espresso,阿誠的心裡默默設計起行動計畫來。山本幸之助是秘密抵滬,具體的落腳地點尚不清楚,還有那幾艘貨輪,具體的到港時間也還沒得到通知。兩個任務,既要完成任務,又不能暴露自己,阿誠不禁有些慶倖有朱砂的存在。不可諱言的,有一個能共同策劃行動而不單單只是執行行動的戰友,是格外幸福的事情。

  「接頭的時候走神,可不是什麼好事。」朱砂悄無聲息的坐在了阿誠的面前。

  「你在外面繞了好幾圈,有尾巴?」阿誠抬眸道

  這時服務生送上了咖啡,朱砂看著面前的咖啡笑了笑。「你都看到了,那有沒有尾巴,你不清楚?」

  「毒蛇命令,清除山本幸之助,炸毀設備。」阿誠抿了口咖啡。「我們兩個負責。」

  「山本幸之助明天下午五點鐘到,他是乘坐日本軍用飛機從天津直飛上海,我們只能在他到達上海之後做文章。」朱砂點了點頭。

  「影佐會把他藏的很嚴密。」

  「再嚴密也得殺,這個人活著,到哪裡都是禍害。」朱砂眸光一沉,「不過,那幾艘貨輪裡,我懷疑運輸的不光是化學武器的製造設備。還有化學武器的半成品。」

  「半成品?」

  「對,他們費盡心思找中國公司運輸,而不用他們自己的軍艦,入關也要用中國公司的名義,甚至連免檢過關都要你私下出面,是想把這批貨和日本軍方徹底劃清界限。船上一定有不能見光的東西。化工設備表面上看都差不多,運輸的時候又是拆開運輸。如果只是設備,沒必要這麼麻煩。」

  「這樣的話,我們就麻煩了。」阿誠皺眉。「必須得搞清楚船上有什麼,化學武器可不是炸了就行的。」

  「嗯,我會儘量想辦法收集到準確的情報協助你。」

  阿誠剛想說話,卻見門外一個身影一閃而過。阿誠心裡淡淡一驚,如果不是極緊急的情況,他的聯絡人是絕不會在他和朱砂見面的時候出現在這裡的。阿誠沉了下眼睛,「還是要小心,保證自己的安全為主。如果真的是化學武器,萬不得已時,就想辦法在海上動手。」

  「我也想過這個方案,可是,我們沒有安放炸藥的機會。他們一定會把船員都換成自己人。」朱砂搖頭,「即便派人潛入,我們的人也出不來。」

  「這個我再想辦法。」阿誠輕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半晌眉頭卻皺了起來,身體也微微彎了下去。

  「你怎麼了?」如此明顯的變化,朱砂自然不會忽略。

  「沒事,胃不大舒服。」阿誠皺著眉搖頭,手卻已經不自覺的按住了胃部,不到片刻便是一額頭的冷汗。

  「服務生,端杯熱水來!」朱砂神色微惶,起身站在了阿誠的身邊。然而還不等服務生把熱水端來,阿誠便推開了她踉踉蹌蹌的沖進了洗手間。

  這邊朱砂心中焦急,那邊阿誠卻是對著組織最新傳來的消息皺了眉。這份緊急遞送而來的新情報比之前的更細了幾分,山本幸之助來滬,隨身攜帶了大量的的關於日軍化學武器的資料,而組織在得知這個情況之後,便要求他們盡最大努力拿到資料,以支援前線部隊防禦日軍化學武器。這樣一來,針對山本幸之助的任務,就不僅僅是殺了他那麼簡單了。而刺殺山本的行動,也因此而必須有他親自參與了。朱砂是和軍統高層有直接聯繫的,因此即使他以軍統的身份要求她在行動時獲取資料,她也有充分的能力不經過他和明樓而將資料直接送交軍統高層。

  阿誠此刻卻是沒有太多的時間思考這些,迅速把自己偽裝成一副胃病發作劇烈嘔吐後的模樣,然後便捂著胃出了衛生間。

  果然一出了衛生間,就見朱砂快步走了過來。伸手扶住了他,阿誠便順勢放鬆了身體。他幼年被桂姨虐待落得一身傷病,即便後來被明樓明鏡收留照顧,少年的時光裡也一直是與藥為伍的,因此這病裝的可謂是渾然天成,即使敏銳如朱砂都未曾發現半點不妥。

  說起來其實面對朱砂,起初阿誠這病裝的是有些忐忑的,畢竟朱砂不是一般的特工。想瞞過她,談何容易?然而到得後來她執意要送他回明公館,還以千葉美代子的身份親自打了電話到明樓那裡請假的時候,阿誠才發覺自己這次的偽裝似乎是真的過了頭。只有暗自祈禱大哥和自己有些默契,不會小題大做。

  然而顯然這次阿誠想錯了,一回家就「遭受」了阿香和蘇醫生的雙重隆重接待,在阿香的「監視」下被蘇醫生紮了點滴。緊接著就看到下班回家了的明樓連衣服都沒換就到了他的房間。

  「大哥。」

  明樓原本是極擔心的回來的,然而一進屋看見阿誠一臉的無語,就知道他是演過頭了。

  「咳……」看著自家這個素來乖巧穩重的弟弟難得一見的憋屈,明長官突然覺得心情分外的舒暢。從下午接到電話之後的擔憂在一瞬間一掃而空。

  阿誠小時候被桂姨虐待,身上幾乎沒有好地方。常年的饑餓更是讓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得了極重的胃病。剛來明家的那幾個月,他和大姐連讓他吃飯都要小心翼翼,因為吃的稍微不適應了,這孩子便會胃疼到一身的冷汗。偏他習慣了忍耐,疼的再厲害也從來不說。後來請了大夫調養了幾年,才算是好了個七七八八。可這段時間壓力危險接踵而至,連他的阿司匹林都吃的多了許多,說阿誠的胃病復發,他也是絕對毫不懷疑的。

  阿誠看著明樓明顯是看笑話的狀態無奈的搖搖頭,伸手拔了點滴下了床。明樓沒回來,他可是惹不起阿香。

  「組織上新派來的聯絡人沒有經驗,在我和朱砂接頭的時候一定要我立刻接收情報。我怕驚動朱砂,所以只好裝病了。」阿誠無奈的解釋。「我也沒想到,她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很正常,關心則亂,難免的。」明樓好心情的點頭,他自然知道那種情況下,一般的藉口很容易讓朱砂起疑。而裝病這個藉口雖然看著不大好,可是顯然並沒有讓朱砂起疑。

  「組織要求我們在刺殺山本之前,先獲取他手裡的資料。到時候,我和朱砂一起行動。」阿誠自然聽得出明樓話裡的調侃,然而想想明樓今天的反應,終究轉開了話題。

  「小心謹慎,平安回來。」明樓點頭,阿誠這孩子行動素來穩重,這段時間以來也歷練的愈發成熟,只是怕他為了任務不顧自己的安危。

  「我知道大哥,放心吧。」阿誠一貫聽話的點頭。亂世之中,相互扶持,阿誠明白自己對於大哥的意義,即便明知都是走在懸崖邊的人,明知生死是自己都難以控制的,也總是不願意承認,只盼身邊的兄弟戰友平安。

  「阿香已經做好飯了,我去換衣服。」明樓起身,臨出門前卻又看向阿誠,「哦,你就不用下去了,阿香替你熬了小米粥,養胃的。」

  「大哥……」阿誠一臉的抗爭。在明家,阿香和大姐是一貫的老思想,「病人」需要清淡飲食,如果明樓「坐實」了他胃病犯了這個事情,只怕連著三五天他都只有清粥喝了。

  「放心,我讓她替你端上來。要尊重女士,我也沒辦法。」明樓說罷便笑著關了門走人,全然沒理會阿誠的鬱悶。

  
計畫之外

  第十一章

  阿誠再一次見到朱砂,是在兩天之後,田中敬一約他和朱砂見面。田中敬一對著他們的官方說辭自然是要過關一些私人貨物,不便讓軍部察覺才找到了阿誠,更拿出了一把保險櫃的鑰匙交給阿誠,說是作為酬勞。這段日子阿誠屬這種戲碼演的最是熟練自然毫無破綻。

  「你的身體怎麼樣?沒事吧?」送走了田中敬一,兩個人重新點了飲品,有些事情,還是要計畫好的。

  「沒事了,」阿誠突然微微覺得有些心虛,「那天只是意外,可能是吃的東西有些不太對而已。」

  「一場秋雨一場寒,還是要注意身體。」朱砂點了點頭,「做我們這行的,若是身體垮了,那可就是在玩兒火了。再說,我們的生命,都不屬於自己。」

  阿誠看了一眼朱砂沒說話。

  如果現在他對著的是明樓,他一定會很無奈的說一句。「這話該說說你自己罷……」

  可是眼前的,是朱砂

  是軍統的高級特工——朱砂。

  所以這話,他的組織紀律告訴他,不能說。

  他不是明台,她也不是於曼麗,或是程錦雲。

  該給她的,不該給她的,他必須清楚。

  有些事情,可以放在心裡,卻不能宣之於口。

  別人或許不清楚,可是阿誠卻很清楚,朱砂這些日子的「傑作」。

  她能忍下疼痛,能在重傷之下歡歌勁舞跑馬采獵,甚至是瞬間暴起取人性命,卻沒有辦法抗拒身體的生理反應。動作的大了,她的額上,會有點點的冷汗。

  還有,她身上,香水掩蓋下的,唯有靠她極近時才能嗅到的,淡淡的藥味。

  傷到了內臟的重傷,就算是好生調養也要一個多月才能痊癒,更遑論這人幾乎沒有一日的安歇。

  那天刺殺松本京山的行動結束之後,應付走了影佐禎昭,她踉蹌著坐倒在椅子上,靠著他疼的抖成一團。

  「疼痛能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朱砂淡淡的開口,從包裡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阿誠。

  「關於貨物的詳細情報。」

  阿誠心中一歎,伸手接過,小心的放進自己的包裡。「情報可靠麼?」

  「絕對可靠。」朱砂沒有多言,「山本……」

  「毒蛇指示,我和你一起行動,清楚山本,獲取山本攜帶的相關資料。」阿誠打斷了朱砂的話。

  「山本被保護在日軍的一處秘密安全點,我還不知道具體位置。」朱砂淡淡的開口。

  阿誠想要說話時,卻聽得一陣急促的刹車聲,一輛轎車在咖啡館外停下,下車的,卻是影佐禎昭。

  阿誠的心裡升起了一股危機感。

  果然影佐禎昭進了屋就直奔二人而來。

  「影佐將軍,有什麼事麼?」朱砂清冷的開口

  「真抱歉,打擾了二位的二人世界。千葉小姐,您有一位來自東京的故友,非常想見您,請您移步吧。」影佐禎昭說的客氣,卻是不容拒絕。

  「影佐將軍,這樣不太好吧。美代子還有工作要完成。不如晚上我備上厚禮,陪美代子一起去迎接故人。」阿誠不卑不亢的開口。

  「哦,這個就不勞阿誠先生操心了,您放心,過幾天,我一定親自送千葉小姐回來。」影佐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千葉小姐,請吧。」

  朱砂淡淡的看了影佐禎昭一眼,走到阿誠身前,抬頭一笑,給了阿誠一個安慰的眼神。

  「你放心,我想,影佐將軍必然能保證我的安全的。等我回來,我們再一起下棋。」

  朱砂被影佐帶走無疑打破了原本的計畫。阿誠細細的回想著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影佐是懷疑了朱砂的身份?還是只是在以朱砂為質要脅自己幫他們將貨物悄無聲息的運進上海?影佐又帶朱砂去了哪裡?所謂的「故友」會是什麼人?是會揭破朱砂身份的致命「故友」,還是……

  「馬上命令一切與朱砂有關係的小組進入靜默狀態。隨時準備撤離。」明樓得知朱砂被帶走,沉默的半晌終於下了命令。「包括你。」

  「大哥,」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明樓回身止住了阿誠。「我也只是以防萬一。希望,事情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糕。」

  阿誠沉默不語,朱砂的情況和他們和明台的情況都不一樣,他們的偽裝都是在真實身份上層層疊疊加上不同的幕布。亦真亦假並不好分別。而她的身份,本身就是她最大的偽裝,一旦這層偽裝被揭破,等待她的只有死亡,沒有任何的轉圜餘地。而現在,他能做的,除了安排好一切的行動之外,只有等待。

  朱砂遞給他的盒子裡,裝著一條圍巾,針腳細膩,質地柔軟厚實,卻顯然不是買來的東西,圍巾下面盒子的夾層裡才是情報。情報也罷了,那圍巾……看著那圍巾的阿誠有些不知該說什麼。他活到如今,自然知道愛情是什麼,只是多層幕布掩蓋下的重重身份,陰暗角落裡不知何時會出現的黑手,讓他沒有愛的權利和機會。與其說他們的生命不屬於自己,更不如說,除了信仰,他們的一切,都不由自己掌握。

  
棋局

  第十二章

  一天,兩天,三天……

  特高課,76號,新政府辦公廳,風平浪靜。

  除了明樓,沒有人知道阿誠此刻心中的焦慮和緊張。一方面,失去聯繫越久,朱砂已經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而另一方面,這個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接到田中敬一的電話時,阿誠心裡,是暗暗松了半口氣的。

  無論此刻朱砂的處境如何,日本人,應當都是沒有確鑿的證據的。

  派去跟蹤影佐禎昭的手下至今沒有找到朱砂的具體所在。阿誠不得不承認,影佐禎昭這個梅機關機關長,實至名歸。

  而此刻上海市中心,一處獨立的院落裡,一個男子正跪坐在朱砂的對面,或者說,是跪坐在千葉美代子的對面更為妥當。

  兩個人的面前放著一盤圍棋。

  「千葉小姐,請不要生氣了,是我知道你在上海,才請影佐君帶你來的。」

  「美代子不敢。」美代子淡淡一笑,「美代子不過一介弱質女流,怎敢怪罪山本教授和影佐將軍。」伸手將一顆白子放在棋盤上。

  「千葉小姐這樣說,山本惶恐。」男子帶著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只是山本實在不明白,千葉小姐這樣優秀的女子,為什麼會和一個愚蠢的支那人交往?」想來誰也不會相信。大名鼎鼎的山本幸之助,竟如此年輕。

  「美代子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美代子伸手拿了黑子放下,原本看去兩人對弈的景象,原來只是她一個人在打著棋譜。「而且美代子是商人,不是軍人。」

  「千葉前輩絕不會允許小姐下嫁給一個支那人的!」

  「不知山本君眼裡,個人利益與家族利益,孰輕孰重?」又下了一子,美代子淡淡的開口。

  「山本相信,美代子小姐,不需犧牲個人利益,也會是家族的驕傲。」山本拿起一顆黑棋點在局中。

  「一子,足可斷生死。」

  「山本君覺得,自己會是這顆棋子。」美代子的聲音裡有著淡淡的不屑。

  山本手一揮,喚來了一個便衣特工。

  「把這盤棋,原封不動的,送給那位明誠先生。」山本揚了頭,「我倒想看看,這盤棋,他是不是下的活。」

  明公館

  「這是耳赤之局,」明樓看著棋局開了口。「日本圍棋史上最著名的棋局,黑子第127手,逆轉局勢。這會是,朱砂給我們的提示麼?」

  那一夜,明公館書房的燈,一夜未滅。

  「阿誠,你確定,她在那裡?」

  「大哥,我相信朱砂的能力,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明樓定定的看了阿誠許久,他知道,這幾天來,阿誠身上背負的壓力,比他更大。

  「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一擊就必須成功。」明樓的眼神始終沒有鬆動。

  「我相信,這一子,足可定勝負。」阿誠的眼神同樣堅定,他選擇相信,他和朱砂之間建立起來的默契。

  「想辦法核實一下,去安排吧。」明樓點了點頭。

  耳赤之局,第一次停在第89手,全域的轉捩點卻在第127手,黑子自此反敗為勝。

  而歷來公議,若白子126手落於第158手位,則勝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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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逝

  第十三章

  當夜,日本海軍駐滬艦隊收到電令,對五艘中國籍貨輪實施打擊。五艘貨輪沒於上海吳淞口外海。

  沉船同時,上海市內一民房遭遇武裝襲擊,一片火海。

  民房中所有人,無一倖免,屍骨無存。

  一周後

  艾倫咖啡館。

  阿誠的面前,擺著一杯Espresso。

  那一夜,他帶著行動組終於沖進小院的時候,朱砂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根柱子。似乎受了傷,可昏暗之下,看不清臉色。

  「朱砂!」阿誠壓低了聲音,抱住了她的身子,「傷的重麼?」

  「阿誠,這是……資料,你們馬上撤離。」她卻避而不談,只是將一個微縮相機塞在他的手心裡,然後緊緊的握了握他的手。「山本,解決了。」

  她的手,冰冰涼涼。

  「那你呢?」心裡沒來由的一抽。

  「我留下。等影佐來。」朱砂似乎笑了,「快走吧,這裡,離憲兵隊,可不遠……」

  「好。」

  那時他沒有多想便答應了,時間容不得他猶豫,而她,也的確是不能走的。可剛出了小院繞過一條弄堂,爆炸聲,在身後響起。紅光沖天。

  然後……

  再沒有然後……

  他猜對了朱砂的暗示,根據那局棋,找到了隱藏在上海市中心的那個小小院落,卻終究,沒能猜對,她最後的計畫。

  踏出小院的時刻,他已經在思考該帶些什麼去陸軍醫院「慰問」她,才恰當。

  可她,卻已經選擇慷慨赴死。

  他不敢去想,為什麼?

  「先生,這是那位日本小姐留給您的東西。」服務生拿著一本書走了過來,遞向阿誠。

  「給我的?」阿誠的聲音微微顫抖。

  「是,那位日本小姐說,如果先生單獨到我們咖啡館來了,就把這本書交給您。」

  阿誠接過書,那是一本詩集,雪萊的《孤獨者詩》,書婢坊翻印的中文版。

  阿誠的心猛然一揪,將面前已然冰冷的咖啡一飲而盡。扔下錢,就快步走出咖啡館。

  阿誠第一次覺得,回家的路,這樣漫長,只覺得眼前漸漸的模糊。

  胃裡,燒灼一般的劇痛。

  似乎是到家了,緊接著,就是無盡的嘔吐。翻江倒海的只想把身體裡所有的東西都吐出去。

  很冷,很累,累到他第一次不願意再站起來,於是重重的摔倒在冰涼的瓷磚上。

  孤獨者

  她,原來,是他的戰友。

  他記得一次任務之後,他問過她最初的時候沒什麼要替他擋下那顆子彈,她那時笑著說她的大衣可沒辦法裹在他身上,他再認真時,她便也認真了神色,說:「我們是戰友。」

  那時他心中只想道終究我們立場不同

  卻不想

  原來,她真的是他的戰友。

  「大哥,這是……這是朱砂留下的,軍統潛伏我黨諜報人員名單。」阿誠將一份文件遞給明樓。那條手工織就的圍巾,邊緣鑲了金線,是摩斯電碼。而密碼本,正是那本,孤獨者詩。

  那本詩集,是組織留給失聯特工的最後一條路。一旦與組織失去聯繫,特工自動進入休眠狀態,等待組織主動聯繫他,或者,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用那本詩集,聯繫他認為是自己同志的人。而任何潛伏人員,一旦在潛伏過程中接到這本詩集,就必須立即上報黨組織,對詩集主人的甄別行動就自動開始。

  朱砂是軍統獨立級特工,凡是特務工作需要的能力,她都是精通的。電訊密碼,自然也是。

  阿誠掌握對黨組織和對軍統的雙向電臺,在日偽雙重偵聽之下讓手中的電臺發揮著最大的作用,自然,也是電訊高手。

  那份讓日本海軍攻擊貨輪的命令,就出自他的手。

  密碼本是中統截獲的,通過特殊途徑斡旋到了他的手裡。這些事,阿誠做的向來極好。

  那封決定性的電報,卻是他發出的。

  節奏,手法,力度,他的偽裝,毫無破綻。

  發現那金線是摩斯電碼之後,他便研究起了那本詩集。

  譯出那份名單,是那本密碼,那本詩集,最終的使命。

  明樓接過來卻沒有看,半個月前他被阿香的電話叫回家裡,就看到眼前正筆直的站著的弟弟躺在衛生間的地上昏迷不醒。水池裡,一片片的殷紅觸目驚心。

  他燒了整整一夜,卻在第二天一早,如過去的每天早上一樣按時起了床,對他說:「大哥,放心吧,我挺得住。該上班了。」

  從那以後兩個月,他再沒提過朱砂這個名字。

  他們後來查過,千葉家族和山本家族,曾經定下家族聯姻的約定。

  山本幸之助生性高傲自負,控制欲極強。

  所以,即便是對素未謀面的家族聯姻的物件,也極盡心思想要掌控在手。

  而軍統上層早就知道,日本人要啟用山本來製造毒氣;

  早就知道,山本到中國的第一站,是上海。

  她的掩護身份,是軍統局精挑細選之後的結果。

  所以當然,她知道自己會被帶走。

  即便退一萬步,來的人不山本,她的身份,也能穩保不失。

  這宗買賣,若是不提她的性命,軍統,穩賺不賠。

  說到底,她也是卒子罷了。

  她在影佐禎昭到達前引爆小院,這樣一來,山本千葉兩家的新生代人物喪命上海,屍骨無存。再加上這之前她極為密集的刺殺行動,無需他們動手,日本軍部,就會對影佐禎昭產生不滿,甚至,失去對他能力的信任。

  對於任何一個特工來說,專業能力被懷疑,下場,都不會太好。

  比之直接殺死影佐,更安全。

  對於他,對於阿誠。

  畢竟,影佐這個位置太過敏感了。太容易牽動日本人的神經了。

  近乎完美的設計,可是,太狠。

  她算計了影佐,算計了阿誠,還算計了她自己。

  儘管直覺裡,她那樣的人,不會這麼簡單的就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她若活著,即便是受軍統派遣而假死遁走,也該留下痕跡讓他們能夠追蹤聯繫。

  回歸組織,對於一個失聯特工來說猶如倦鳥歸巢,她絕不可能就這麼放棄。

  而以她的能力,他相信,只要她想,這個痕跡,一定能留下。

  就如同,那圍巾上的金線鑲邊。

  就如同,那本孤獨者詩,他相信,即便阿誠沒有去那個咖啡館,它也會以另一種方式,安全的到達他的手裡。

  這些日子,阿誠不提,他也不說,只因為無論如何,這都是阿誠心上的一道傷。

  對於傷痛,是人都會下意識的逃避,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堅持前行的他和阿誠,也不例外。

  他不敢去想,朱砂選擇這樣一種看似並不值得的方式赴死,背後,是否隱藏著更讓人揪心的秘密。他強迫自己相信,她的死,本就在她的計畫之中,是一個起手無回的死局。

  可漆黑寂靜的夜裡,即便是他,也會有些自欺欺人的期盼,她還活著。

  更何況是阿誠?

  可是,每每此時,他都會問自己,即便她還活著,又能怎樣呢?

  烽火連天,她,亦是身不由己。

  「阿誠,你辛苦了。」輕輕的拍了拍弟弟瘦削的肩膀,明樓無言。

  一個月後,影佐禎昭被調離上海,從此雖又晉升中將,卻再難有叱吒一方的機會。失去了日本軍部的信任,最終鬱鬱寡歡,染上了肺結核,在醫院裡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橫行上海一時的梅機關,也因此風頭漸去。同月,日本駐滬總領事田中敬一被查出走私違禁物品,在領館自己的辦公室,剖腹身亡。

  明樓和明誠,仍在戰鬥。

  這條路,註定屬於孤獨者,生命對每個人都是可貴的,可是比之這如畫江山,微不足道,比之這滾滾歷史,更是如滄海一粟。他們知道,終有一天,他們也將倒下,也會像朱砂那樣,悄無聲息的被塵土掩蓋了姓名掩蓋了功過。

  但只要活的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便無悔這一生。

  
後記

  夜色深沉。

  阿誠病倒了,明樓只覺得自己的工作量一下子翻了倍還不止。阿誠細緻能幹,素來這些瑣碎的事情,比他還能遊刃有餘。

  歎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想著去阿誠的房間看看他。不過是前日裡淋了一場秋雨,回來也換了衣服喝了姜湯,卻不想半夜就燒了起來。前一秒鐘還陪著他批文件,後一秒鐘就靠在沙發上人事不省。這一燒就是兩天了,本想守著他,可是他辦公難免需要電話往來,終究是不方便。

  幼年的遭遇,讓阿誠早早的學會了看人眼色,學會了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幾乎從不抱怨。這些年來槍林彈雨,阿誠內心積壓的酸甜苦辣,並不比他少。他苦,可以向阿誠傾訴,甚至脾氣上來了難免拿阿誠撒火。可是阿誠,卻永遠只是默默的承受著一切。就算是受了傷,也要若無其事的,陪著他繼續戰鬥,哪怕傷口鮮血淋漓只能強靠藥物止痛,也不能露出絲毫的破綻。自從兩個月那件事之後,他更是比從前隱忍了百倍。

  這一病,發洩出來也好。這孩子,有多久沒有放縱自己好好病一場了?就是兩個月之前的那天,他都已經準備好了對付日本人的說辭,他卻是微微蒼白著臉,態度十分堅決的陪著他去上了班。依舊是那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明秘書長。

  推開阿誠房門的一刹那,明樓感覺到了不對,他身手比不了阿誠,卻也當即做出了反應。

  槍口,正對著阿誠床邊坐著的女人。

  片刻,他又放下了槍。

  「朱砂。」明樓用的是肯定句

  「是我。」女子的手正握著阿誠的手,沒有回頭。

  這兩天阿誠昏迷不醒,只能通過靜點輸些營養和藥物,修長的手上多了好幾個針眼,手背青紫一片。

  明樓莫名的有些憤怒,儘管他清楚,她這樣的人,生死不由她自己做主。

  即便如此,看著阿誠沒有血色的嘴唇和燒的緋紅的面頰,明樓還是忍不住的憤怒,拳頭緊緊的握住,半晌才慢慢的鬆開。

  「家裡的人是信得過的。你若不急,就陪陪他吧。」

  「請替我電告上級,故人逝,遺志存,盼天佑,戰火殘生,再見伍先生。」

  明樓歎了口氣,轉身出了門。

  他本不該留她的,正如她本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但他的內心,卻讓他不由自主的說出了那句話。

  罷了,就讓阿誠好好休息一下吧。其他的一切,都讓他來承擔吧。

  阿誠醒來的時候,是有些愧疚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該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大哥必然會擔心,更重要的是,自己手上的工作,都要大哥去承擔了。

  這時局,是自己任性了。

  這時局,是由不得他養病的。

  然後再眨了眨眼試圖讓自己清醒些的時候,阿誠愣住了。

  自己的身邊坐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下意識的想要坐起來,可是剛撐起一半的身體,手臂就沒有了力氣,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小心。」女子溫潤的聲音響起。「是我,我在。」

  阿誠難得有了片刻的愣神。

  「朱砂……」三天水米沒有打牙,又是接連的高燒,阿誠的聲音沙啞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我在。」女子俯下身,抱住了阿誠的身體。「我沒有死,我在。」

  阿誠的手顫抖著撫上了她的背,一時間竟是喘不過氣來。

  「你別激動。」女子的驚惶中帶著哽咽,起身替他順著氣。「我去幫你倒杯熱水。」

  「別走!」阿誠卻緊緊的扣住了朱砂的手腕,重病之下,似乎是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手上。身子便坐不住的往下滑。

  「我不走,我不走。」朱砂心中酸澀,扶他靠好。

  過了許久,阿誠終於平靜下來。

  明樓推門進了來。

  其實阿誠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到了,阿香一早被他打發出去買東西了,零零散散一大張紙的東西,買回來怎麼也要一天的時間。

  「大哥。」阿誠看見明樓進屋就習慣性的想要坐起,卻被朱砂按住了。

  「醒了就好。」明樓如釋重負,放下手裡的託盤。「阿香給你熬的雞湯,加了黃芪,撇了油。一會兒喝一點兒。」

  「大哥,我……」阿誠這會兒喝了幾口熱水,雖然聲音依舊沙啞的厲害,卻到底找回了應有的理智。

  「我替你請了假了,」明樓知道阿誠擔心的是什麼,開口道。「阿香,我讓她出去買東西了。一會兒陳秘書會來接我,我去一趟周公館,中午就回來。」

  「大哥小心。」見明樓對朱砂的存在毫不詫異,阿誠也不覺奇怪,如果他們不是達成了一致。朱砂也不會守著自己到現在。

  「嗯,你好好休息。」明樓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喝過了雞湯,阿誠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朱砂坐在他身邊,卻也沒有說話。不能拉開窗簾,屋子裡略顯昏暗。

  「你……什麼時候走?」阿誠終究還是先開了口。他對軍統的情報系統何等熟悉,自然也知道,無論如何,朱砂,是不可能不走的。

  「下午三點的火車。」朱砂看著阿誠的臉,眼淚卻止不住的流。耳邊響起曾經教官的話。「動情,害人害己。」

  「別哭了。」阿誠卻笑了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他痛,可是設下這個計策的她,何嘗不痛?一如當初讓明台去刺殺自己的明樓,雖說是逼了他,卻也是狠狠的用刀剜著自己的心。若是真的無情,又怎麼會來?這段感情,她投入的比自己更多。

  「好,聽你的。」朱砂擠出一絲笑容。起身走到水盆邊,從手包裡拿了不知什麼液體和著水洗了洗臉,十分鐘之後,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了阿誠面前。

  和原來的那張臉有很多相似之處,卻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美代子的臉,比眼前這個,更妖媚。

  眼前的人,更乾淨,多了幾分恬淡。

  「我和美代子長得很像,所以,一點點小伎倆,就足以瞞天過海了。」朱砂笑著解釋,「這才是我的臉。我的名字,是……」

  「別告訴我。」阿誠卻打斷了她的話。「不安全。」

  「我相信你。」朱砂抓住阿誠的手。

  「我知道,可是,我怕……」阿誠搖了搖頭。「我知足了。」

  一句話讓女子幾欲落淚,卻又記著他的話,不讓眼淚滴落。

  「保重自己。我們,等到勝利的那一天。」阿誠壓制住嗓子裡湧上的淡淡腥甜,伸手將女子攬入懷中。「我在艾倫咖啡館等你,我們,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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