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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錯的不是世界,是我啊!》作者:曲奇碎可哥【完結+番外】短篇。

第四章

  柴崎摩耶,最討厭的就是下雨天。

  尤其還要更討厭的是,暴雨的天氣。

  豆大的雨點砸落的啪嗒水聲,織成了嘩啦啦作響的白噪音,會麻痹她的感官。而她也由衷地厭煩褲腳或是鞋子被雨水沾濕的感覺,雖然她可以躲著走,可那真的是好麻煩啊。

  摩耶望著窗外的雨幕,歎了口氣,彎下身取出了雨傘。

  可以的話,她真不想出門啊。

  但是……她忘記準備晚飯了。

  其實,摩耶本人倒是不甚在意這些,對於營養的補充之類的東西,她的要求一貫都是「只要不會死就好」,如此這般地湊合過去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不過,金木卻時不時地會來查崗,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念叨好久。

  雖然心裡抱怨著,摩耶的唇角卻漾起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換個角度來看,金木應該是沒辦法吃人類食物的,對她的飲食這麼上心……大概也是有點羡慕和補償的心理原因作祟?

  便利店離她住的公寓並不遠,步行也就幾分鐘的路程。摩耶在樓下撐開雨傘,緩步往便利店走去。

  多少還是抱了點敷衍湊合的心情,摩耶為自己買的炒麵麵包和充作明天早飯的三明治付了賬。歸途上,摩耶正走神想著宮野教授上次課留的她還沒做完的作業,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男人的喊聲。

  「我們是喰種搜查官,現在這裡情況非常危險,希望各位能儘快離開此處!」

  「請立刻離開!」

  ……喰種搜查官?

  真的假的?

  應該是真的吧。

  就在摩耶駐足的時候,圍觀的人群已經漸漸散開了,剩下的只是幾名穿著制服的搜查官。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對看上去完全就是普通人的母女。

  摩耶被勾起了好奇心,閃身藏在了一家店鋪的側面,讓那些搜查官清場的時候看不到自己。

  她看見那位母親把女兒擁在懷裡,在女兒耳旁低語了什麼之後,從背上張開了巨大的羽翼狀物,向搜查官們攻擊過去。

  那個似乎是領頭人物的眼睛有點奇怪的搜查官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是赫子,我們上吧。」

  ……赫子?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也在搜集有關喰種——這個和人類同為智慧生物的物種的資料,不過,作為普通民眾,她卻沒找到提過「赫子」這個詞的文獻資料。雖然她可以選擇當駭客黑進CCG的網路,不過CCG的網路比FC俱樂部網站的防護不知道嚴密多少倍,摩耶自己的駭客技術也不能說多高超,她也沒把握能在不被察覺到的情況下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赫子是喰種們的武器嗎?

  這樣想著,不知是由於職業習慣使然,還是因為某種發自內心的衝動,摩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行動了起來。這裡的地圖她已經印在了腦海裡,摩耶繞了幾條小道,順利地抄近路趕上那個聽母親的話逃跑的女孩的腳步。

  「喂——」

  她剛輕喚出聲,就看到那個女孩一頭栽進了某個迎面走過來的人的懷裡。

  那個人是……

  「金木……?」

  雨傘和手裡拎著的袋子從摩耶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水窪裡的水濺在了她的小腿上,她卻恍若未覺。

  雖然她早就猜到了金木隱藏的真相,不過,她也確實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將其撞破。

  金木研似乎也震驚於她的出現:「摩耶……」

  唯一沒受目前這種狀況影響的,是在金木懷裡大哭著的那個小女孩。

  「……金木君,你和喰種……」摩耶沉默片刻後開口,「算了,現在你不用跟我解釋,先想想怎麼辦吧。」

  聽著小女孩向金木的哭訴,摩耶飛快地思考著。

  回「古董」找幫手肯定是來不及了,但就憑他們兩個,能戰勝那些搜查官嗎?

  金木先不論,她可是對這個世界的戰鬥方式一點都不瞭解啊。

  但是,現在……

  摩耶對上了金木的視線,明白他和自己做出了一樣的決定。

  「走吧。」

  這個小女孩……不能讓她去,否則,萬一救不下她的母親,那場景對她而言也太殘忍了。

  可是……

  「金木先生……雛實也要去。」

  摩耶看著小女孩揪住金木衣服的手,歎了口氣。

  所以說……事情到底是怎麼演變成這樣的啊……

  他們三個人藏在牆的夾縫裡,聽著那邊傳來的搜查官的聲音。

  「——還真是有夠愚蠢呢……」

  她應該怎麼辦?

  摩耶來回看著表情痛苦的金木和雛實,努力尋找著可以解決當前困境的方法,她……不想讓金木露出這樣的神情。

  貿然跑去戰鬥的話,她並非普通人類的事實就會暴露了,而且,那個搜查官正在打開的白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就算她能打贏,沒有可以遮擋的東西,萬一被看到臉就不好了。

  無論如何,她也不想在金木面前殺人啊。

  但,果然,就算被金木討厭,她也不想看到他如此痛苦的神情。

  摩耶的心底裡湧出一股很奇妙的感覺。

  在這種感覺的驅使下,她心一橫:「金木,那個叫什麼赫子的東西……你有嗎?」

  看到金木有點困惑地點了點頭,她拉開金木的衣領,湊過頭一口咬了下去。

  「唔!」

  摩耶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金木還是她的低聲痛呼,亦或是兩者都有。血液流進口腔裡的瞬間,接觸到金木血液的地方感受到灼燒般的痛苦,這種疼痛從食道蔓延而下,綿延到胃部,進而擴散到全身。最後,後腰處傳來了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的□□的感覺。

  快點,快點啊……不然就來不及了。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祈求,從腰部鑽出來的觸手般的赫子表面迅速變得堅硬而粗糙,摩耶背對著檢察官們,輕聲對金木他們道:「快點,離開。」

  面對金木震驚的表情,摩耶眼神一暗:「我說快點離開。」

  與此同時,她看也不看地用其中一條赫子擊飛了那個檢察官向雛實母親脖子砍去的一擊。

  接下來的事,不想被他看到。

  「哎呀,看來這裡還有一隻呢。」

  在不斷的還擊中,雖然還沒有完全掌握赫子的戰鬥技巧,摩耶對赫子的使用也逐漸得心應手起來。

  金木帶著雛實已經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裡,摩耶單手撫上臉頰,手再次落下時,她轉過了身體。

  將臉上的資料資料拆分再重組,她此時已經換上了另一張臉。

  ……那麼,開始吧。

  摩耶看著手持不知名武器的檢察官,她知道,其實從剛才開始,她的攻擊在這個男人看來都只不過是小貓撓癢般的力度而已。

  雖然不知道他哪來的閒情逸致陪她玩,但……

  摩耶看了一眼坐在地上臉上滿是血跡和淚水的雛實的母親。

  金木想保護的人的敵人所在之處,便是她的劍之所向。

  
第五章

  只開著檯燈和電腦的書房裡,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不斷地往電腦中輸入著什麼。她偶爾會端起滑鼠旁邊的馬克杯喝一口咖啡,然後又立刻放下,急急忙忙趕著工。

  「嗡嗡。」

  手旁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

  「劈啪劈啪。」

  「嗡嗡。」

  柴崎摩耶終於停止了敲打鍵盤的動作,她低頭看了一眼電腦桌桌面上震動的手機,在瞟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是金木研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抬手把電話翻轉朝桌面扣過去。

  手機安靜了。

  摩耶盯著自己的雙手看了幾秒後,把視線重又挪回到了電腦螢幕上,繼續寫著教授佈置的論文。

  雖然很想接那個電話,但她實在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姿態面對金木。

  那個下雨天,她喝下了金木的血,雖然打傷了那幾個搜查官,卻還是因為對赫子的使用比不上他們的熟練而慘敗。是的,她用真實之眼的能力能肯定他們使用的武器原材料是赫子,對金木血液的分析也讓她的Rc細胞數值增高,在體內製造出了類似「赫包」的組織,模仿出了金木的赫子,可結果仍是慘敗。

  ……慘敗。

  想起那檢察官得意的樣子,她仍然會感到無以復加的沮喪。

  檢察官沒來得及殺掉摩耶就被她逃走了,她受的傷不輕,但依她的身體強度,也是臥床不到一周就能恢復的程度。

  而金木想保護的那個叫雛實的女孩子的母親,卻在爭鬥中失去了生命。

  不僅如此,她還貿然暴露了自己的能力……無論如何,依金木和永近英良的表現來看,以前的摩耶在這個世界恐怕都是偽裝成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孩子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金木已經變成了喰種,但她實在不清楚,金木能不能接受既不是喰種也不是人類的自己,會不會討厭自己。

  和跟她境遇相似的司狼不同,金木以前……大概就是實實在在的人類。

  從玄關那裡傳來了門鈴的響聲。

  摩耶推開電腦椅,卻突然想到,她家還是比較偏僻的,平時很少有人經過,能在這個時候來她家的人,除了也知道她家住址的永近英良,也就只有金木了。

  說起來,柴崎摩耶的話,好像連一個女性朋友都沒有啊。

  不管怎樣,先從貓眼裡看看吧。

  摩耶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趴在門上,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個戴著眼罩的黑髮青年。

  她剛轉身想離開,就聽見了金木拍門的聲音:「等等,摩耶,我知道你在那裡。」

  摩耶一僵,感覺支撐著身體的雙腿也失去了力氣。她半靠在門上,用一種飽含歉意的語氣說:「抱歉,我現在……不想見你。」

  「……摩耶不想見我也沒關係,」門那邊的人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有些話,我覺得一定要對你說才行。」

  「說吧。」摩耶閉上眼睛,輕聲道。

  沒關係,她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

  「英……他對你說起過我前段時間出過一次意外,對吧?」金木的聲音裡帶了點苦笑的意味,「其實呢,在那次意外裡,我被移植了喰種的內臟。而在那之後,我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吃人類的食物,唯一渴望的東西就是人肉,從這點上看,我已經是個喰種了……然而,我卻不屬於任何一邊。」

  「噓,」似乎是察覺到她想說什麼,金木示意她噤聲,「摩耶,你先聽我說。我曾經覺得,我既不屬於喰種也不屬於人類,哪裡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但是,有人告訴我,這兩邊都有我的容身之處。」

  「其實,從剛見到摩耶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摩耶身上的味道……很奇怪,不像普通人身上的味道,也不是喰種的味道。而且,和我記憶裡的也不一樣……當、當然,那時候我還沒變成喰種,對這些也沒有那麼在意。雖然這麼說很抱歉,不過,」金木的聲音驀然變得更輕柔起來,「我……有種竊喜的感覺。」

  摩耶聲音冷淡:「因為找到了同樣處境的人嗎?」

  「當然不是!」金木急忙否認道,「之所以竊喜是因為……是因為……」

  他本來就不大的聲音低了下去,隔著門的摩耶即使耳朵再靈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好了好了,」摩耶自己都沒察覺到最近一直僵硬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不逗你了。對我來說,金木不討厭我就好。但是……對不起,沒救下笛口小姐。」

  「……不是摩耶的錯,」金木悶悶地說,「雛實求救的人是我,摩耶不應該擔這個責任……而且,從以前開始,我就一直躲在摩耶身後。摩耶一直以來都比我厲害得多,我常常想,什麼時候我也能保護摩耶就好了。」

  「會的。」摩耶突然開口,「如果是金木君的話,就一定能做到。」

  ……最後,她也沒給金木研開門,兩個人就那麼隔著門聊了大半天。

  好傻……

  摩耶一頭栽倒在床上,在柔軟的大床上翻滾了兩下,右手摸上了自己一直彎起的唇角,覺得臉上的肌肉都有點僵了。

  幸虧她家門口那裡平時就很少有路人經過,不然被人看見的話就更傻了。

  想到這裡,摩耶輕笑出聲,漸漸地,她的輕笑聲轉變成了大笑,她蜷在床上捂著肚子一直笑到笑出了眼淚。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以前的柴崎摩耶會喜歡上金木研了。

  實在是太溫柔了啊。

  長年流浪在各個世界的虛擬人造人,唯一能回去的屬於她的「家」就是一片漆黑的狹小空間,陪伴她的「家人」就是一片只會發出電子音的虛擬電子螢幕,儘管有了無窮的知識,根據每個人造人不同的身體素質也只能吸收利用有限的部分,連情感都要一點點地去學習。

  那個虛擬人造人不知是哪裡的設置出了差錯,最執著的不是自己的工作而是追求自由,之所以被定義為「只適合在B級及以下的世界工作」,這是最大的原因。

  她大概,也能明白自己受罰的真正原因和失憶的真正原因了。

  因為,在越來越希冀自由、情感也越來越充沛的她渴望真正的家、真正的家人、真正的朋友的時候,她來到了這個世界。

  ——然後,愛上了那個人。

  原來真正的開始,不是從她以為的司狼身邊,而是從……金木研的身邊。

  如果是以前的柴崎摩耶,一定是甘願沉淪,一直沉淪到……溺死在那片溫柔之中。

  
第六章

  「……」

  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的交談聲,跟她都沒有關係。

  此時此刻,摩耶的世界只是安靜的,她的眼前只剩下那扇門。

  那扇通往「古董」店內的門。

  她有點忐忑地推開了它。

  雖然沒有當時對於再次面對金木的不情願,但她也還是不太想走進「古董」。

  ——因為,儘管金木那麼說過了,她也會有種隱隱約約的負罪感和心虛。

  或者說,那是一種對於無力的、不夠強大的自己的不甘心。這種不甘心在她一開始執行任務時是家常便飯,後來則隨著她實力的越來越強漸漸都磨滅掉了,如今重新品味,實在是讓人挫敗得無法再挫敗了。

  踏進「古董」,無異于需要重新面對軟弱無力的自己。

  昨天,她接到金木的電話,說店長想要見她。

  摩耶當然是不情願的,但她也明白,如果要待在20區,待在金木身邊,這次見面就遲早要到來。與其把它拖延下去,不如「早死早超生」。

  心一橫,她大步走了進去……險些撞上剛好端著託盤走過的霧島董香。

  「我說你啊,」霧島董香帶著點無力的感覺說道,「小心點。」

  「抱歉抱歉,」摩耶雙手合十,「店長他在哪裡,吧台那兒嗎?」

  「……啊,對,金木有說過你今天要來找店長的,」霧島董香看了看正在泡咖啡的金木研,「店長他還在忙,你先上樓吧,就是上次的那個房間,店長一會兒也會過去的……大概。」

  謝過董香,柴崎摩耶徑直上了二樓。坐在沙發上,她竟無端感到緊張。不僅僅是因為不甘心的心虛,而且……總有種見家長的錯覺。

  不過,「古董」店長芳村功善先生在金木剛成為喰種時,確實幫了他不少,連容身之處都給他提供了。而且本人又是個相當和善的人……對於金木來說,芳村先生大概也給了他父母般的溫暖吧。

  「久等了,柴崎小姐。」

  "不,我沒有等多久。"摩耶連忙從沙發上站起,面對著芳村先生,"倒是您,不看著店裡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店員們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芳村先生就像是看到子女獨立的父母一樣用自豪的口吻說道,"柴崎小姐也不必如此拘束,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就好。"

  真是相當官方的對話……

  摩耶覺得自己笑得都有點僵了,她和芳村先生面對面坐下,由芳村先生先開口問道:"那麼,柴崎小姐,我知道這個問題對你恐怕有點……難以接受,不過,能請您告訴我,笛口小姐離世的時候,有沒有遭受過多痛苦?"

  "……沒有。"摩耶深吸一口氣,回答道,"結束得相當快,搜查官的動作可以說是一擊斃命。"

  沉默良久,她又道:"……對不起。"

  "柴崎小姐並不用道歉,"芳村先生溫和的語氣中包含著一絲懊悔,"這不是柴崎小姐的錯,真要說起來,其實是我們對笛口母女的保護不力,畢竟她們是來向我們尋求庇護的。"

  "……"

  摩耶低下了頭。

  雖然如此,但是如果她能更強一點的話……

  "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柴崎小姐,"摩耶聞言抬頭,對上芳村先生認真的眼神,"柴崎小姐,是怎麼看待金木的呢?"

  摩耶思索了片刻,認真地答道:"金木君他,據說是我的青梅竹馬,不過我失憶了……所以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不過,就目前而言的話,我覺得金木君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他擁有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領導力,能夠吸引別人凝聚到他身邊去。"

  "很好。"芳村先生讚揚道,"金木既是人類又是食屍鬼,我曾經對他說過,他在這兩邊都有容身之處。我自己一直致力於讓食屍鬼和人類和睦相處,我覺得……金木他是真正能實現這個夙願的人。"

  "我也相信。"連摩耶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唇邊浮現的笑意。

  "不過,"她揪緊手指,"我還以為芳村先生一定會問我的身份……之類的。"

  "沒有那個必要,"芳村先生失笑,"我能感覺得到,柴崎小姐是值得信任的人。"

  就因為這個理由?

  不過,既然他不問,她也不打算說……其實,就算芳村先生問了,她也不一定就說實話,不是嗎?

  "最後一個問題,"芳村先生說道,"柴崎小姐,願意陪伴在金木的身邊嗎,哪怕他是半個喰種?"

  芳村先生看著沉默的摩耶:"當然,這個問題你也不可能一下就回答出來,我只是希望柴崎小姐能思考一下,畢竟,喰種的未來……"

  "不,"摩耶急急地說,"我當然願意陪伴在他身邊,只不過——"

  只不過,不知是不是以愛人的身份。

  她咽下了後半句話,但看芳村先生的樣子,大概也能瞭解到了。

  告別了芳村先生,這次,摩耶沒有再等到金木下班,而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往家走,她需要安靜的環境思考一下。

  喰種的身份對她而言其實壓根就不是問題。她自己既不是人類也不是喰種,誰獵殺誰誰捕食誰摩耶一點都不在意,這些跟她都沒什麼關係——除非牽涉到金木。

  她擔心的只是,金木適不適合她,她適不適合金木。

  如果是失憶前的柴崎摩耶,因為那份讓人迷戀得要死的溫柔,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以戀人的身份陪伴在金木身邊。但是她不一樣。

  ……在失憶之後,她遇見了司狼。

  雖然表面上是個花花公子,雖然程度不及金木,但司狼,也是個相當溫柔的人。那麼在意司狼,一開始大概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殘存著對金木的溫柔的留戀;那麼快開始的愛戀,恐怕也是因為移情……

  雖然不知道「創造者」是為什麼那麼輕易承認欠她一次,也不清楚為什麼他會把她送到這個世界,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會回到那個教堂。

  雖然至少現在,她想要呆在金木身邊……

  ——但摩耶清楚,如果到了那一天,有一件事她必須要做。

  她必須要再見一次司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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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至少,從失去記憶後,來金木家還是第一次。

  柴崎摩耶半靠在金木家的門上,看著照過來的刺眼的陽光,又往下拉了拉帽檐之後,抬手看了看表。

  她等在這裡已經接近兩個小時了。

  剛開始還抱著的期望僥倖的心情,現在已經轉變成了「看你還能讓我等多久」的惱怒。

  最近這段時間,金木的電話總是動不動就打不通,偶爾被金木接起,她問起原因的時候金木也總是支支吾吾地不說清楚。實在忍不下去的摩耶今天就徑直卡著金木下班的點兒等在了他家門口,然後麼……呵呵。

  不想再等下去了。

  摩耶側過身,把右手搭在門上,輕輕用食指勾畫出一隻眼睛的輪廓。

  留下這個印記之後,她轉身離開了公寓樓。

  她把那塊門板的一小部分資料重新排列組合,並融入了一點點自己身體的資料資料,做成了她的「第三只眼睛」。

  於是,當她正斜靠在沙發上翻著高槻泉的《彩虹的黑白》的時候,便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腳步不穩的身影。

  雖然說是「第三只眼睛」,不過視野範圍相當狹窄,清晰度也很低,大概也就相當於近視六百度左右的人摘下眼鏡後的視野吧。

  在看到那個人影掏出鑰匙開門進家後,摩耶放下書本,套上外套向金木家走過去。

  已經是半夜了,摩耶走在街上,看著醉倒在路邊和長椅上的流浪漢,偶爾還能嗅到小巷裡傳來的血腥味,八成是喰種正在進食。在卸了幾個沒眼色到敢來跟她搭訕的傢伙的胳膊之後,她才到了金木家的樓下。

  她看著金木家那扇亮著的窗戶歎了口氣,順著樓梯而上,按響了門鈴。

  沒有人應門。

  摩耶鍥而不捨地又按了一下,門後方才有腳步聲傳來。

  「摩耶,這麼晚了,你怎麼……」或許是看到摩耶還沒有回答的意圖,金木研雖然驚訝,還是側身讓過摩耶進了家門。

  「這幾天為什麼不接電話?」她有點沒好氣地質問道。

  「出了些事……」金木的眼神有點閃爍。

  摩耶的心情愈加不爽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金木,這才看到他身上衣服沾著的血跡。雖然她剛才就聞到淡淡的血腥氣息,但也能辨別出那不是金木的血,所以也沒太在意。

  「發生了什麼事,你身上是誰的血?」

  金木歎息般地說:「是一位搜查官的……董香殺死了他。」

  「那麼,讓我猜猜,」摩耶若有所思地說,「是不是那個殺了笛口小姐的眼睛有點問題的搜查官?」

  「……是。」

  「果然,是為了幫雛實報仇吧……當時董香來問我的時候,我就大概猜到她是在確認什麼了。只是沒想到她真的動手了。」

  「等等,董香來找過你?」

  摩耶抬頭看著有點慍怒的金木研:「是的,怎麼了嗎,幫兇金木君?」

  金木似乎被她的態度噎了一下:「……不,我沒有你以為的那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放心吧,董香又不會殺了我。」摩耶壓根就不聽他的辯解,自顧自地一股腦兒說了下去,「而且我覺得,董香真的殺了我反而對金木君比較有利,畢竟來歷不明的我待在金木君身邊也是個隱患。」

  「等等,摩耶——」

  「……」柴崎摩耶轉過身抬手捂住眼睛,讓自己先冷靜下來,「對不起,我情緒有點失控,我先走了。」

  在她另一隻手剛搭上門鎖的時候,從後面伸過來的一隻手按住了她。

  「我之前也說過了,對吧?」她聽見金木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從那天再次相會開始,我就知道摩耶和我們都不同了。……但是,不管摩耶變成什麼樣,對於我而言,都只是摩耶。」

  ……什麼意思?

  摩耶閉上眼睛,不讓喜悅的心情沖淡自己的憤怒:「呐,金木君,你知道我今天等了你多久嗎?」

  「……對不起。」

  「你用不著道歉,大概,只能說明你對我的心情和我對你的心情不同而已。為什麼金木君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呢?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完全輸了,真的很不甘心,為什麼我有一天會對一個人抱有這樣的……」

  她的手指緊緊攥住了門把手,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發白。

  然而她只聽到了一個來自身後的輕輕的聲音。

  「……不是輸了哦。」

  「誒?」

  「輸了的不是摩耶,是我才對。」

  摩耶有點詫異地轉過頭,看見戴著眼罩的黑髮青年笑得開朗又有點難為情。

  「高中的時候,是我向摩耶告白的。不過……很可惜,被拒絕了呢。」

  ……什麼?

  「說起來,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大概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永近英良的聲音聽起來還充斥著困意。

  心煩意亂的柴崎摩耶自然對此感到了不滿:「好像是怎麼回事……英君你不一直都是金木君最要好的朋友嗎?」

  昨晚從金木家回來以後,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本來自以為理清的線索因為金木的一句話又被攪成了一團亂麻,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她單戀金木,這份心意得不到回應,因此才當了軟弱的逃兵,導致了之後的一系列懲罰和事件。結果,被拒絕的人反而是金木研?

  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乾脆一大早就一個電話打到了永近英良的手機上。

  「但是,這件事你們倆都沒有跟我詳細說過啊……雖然我是很想知道啦。」永近英良辯解道,「其實,從初中那時候開始,摩耶你就一直纏著金木,很多人都以為你對他有意思的。所以從金木口中聽說他被你拒絕的時候,我真是吃了好大一驚啊。」

  ……她也吃了好大一驚啊。

  摩耶腹誹道。

  完全不明白那時候的她怎麼想的好麼?依她的感覺來看,以前的摩耶也絕對是喜歡金木研的啊,那又為什麼會……

  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

  絕對是她那時候腦子缺了根弦!

  想要知道為什麼,找回記憶就好了吧?!

  摩耶拿起床頭的那本卡夫卡,有點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雖然感覺像是順從自己心意的藉口,但……找回記憶的鑰匙,一定就是金木研。

  那麼,金木研,請多指教了。

  
第八章

  「咖啡書店?」柴崎摩耶聽著電話裡金木的聲音,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你去那裡幹嘛?」

  金木解釋道:「是月山先生介紹的,據說高槻老師有時候也會來。」

  「『月山先生』又是誰?」

  「似乎是『古董』的常客,也是店長和董香他們的熟人……聽說之前是利世小姐的朋友,我又難得能遇見都喜歡讀書的喰種,所以……」

  「哦哦,利世小姐啊,」摩耶重複道,「那就怪不得呢。」

  「摩耶,不是你想的——」

  摩耶打斷了他的話:「把書店的地址告訴我。」

  下意識地說出了位址之後,金木才反應過來:「誒,摩耶,你打算幹嘛?」

  「還用說嗎?」她在便利貼上抄下地址,反問道,「居然有跟你一樣喜歡讀書的喰種,我不得去看看嗎?」

  沒等金木回話,她就按下了掛斷鍵。

  看樣子,所謂的「月山先生」也才只是金木最近才認識的,既然是芳村先生和霧島董香他們認識的人,以後可能也都會打打交道,果然還是認識一下比較好。

  ……再加上,她不知道為什麼有種異樣的感覺。

  也許是來自記憶深處的騷動。

  那個書店離她家並不算很遠,而且,書架上滿滿的舊書搭配上店裡的裝修,也的確既清淨又有情調。

  從她來的這個方向,正好能透過玻璃櫥窗看到對坐的二人。背對著她的顯然是金木研,他對面那個……無疑就是他口中的「月山先生」了。

  直接走進去打擾他們會不會不太好?

  摩耶還在猶豫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結過帳起身向門口走來了。

  「……摩耶。」

  早有心理準備的金木研看到她還是有點驚訝,大概是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跑來了吧?

  相對而言,一身正裝的月山先生的表現就要優雅得多。他微微欠身:「我是月山習,想必您就是金木君提過的那位小姐了吧,真是迷人呢。」

  摩耶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總有點似曾相識感覺的月山習:「謝謝您的誇獎,您好,月山先生,我是柴崎摩耶。」

  「既然這樣,金木君,柴崎小姐,」月山習微笑著,「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們去一個地方呢?」

  金木對他的話表現出了疑惑:「不好意思,月山先生,請問那個地方是……」

  「——一個會員制的秘密場所哦,要有我的介紹才能進得去呢。」

  摩耶瞥了一眼金木有點迷茫又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笑道:「如果不嫌我礙事的話,那就麻煩月山先生帶路了。」

  然而,在走到那棟建築的跟前時,原本走在她身邊的金木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驀地停住了腳步。

  ……啊啊,原來如此啊。

  柴崎摩耶想起前幾天金木跟她提起過的喰種餐廳,又想起那時他說的「有一個好像很熟悉那家餐廳」的人,也明白了。

  熟悉那家餐廳的人就是月山習,而喰種餐廳……就在他們眼前了。

  難道是顧慮她?

  摩耶挑了挑眉,輕輕牽起了欲有轉身趨勢的金木研的左手,刮了刮他的掌心。

  她感覺到那只手一僵,金木也看了過來,和她對視了幾秒之後,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重新邁開了步伐。

  月山習知不知道她不是人類呢?如果不知道……又為什麼連她都帶來喰種餐廳?

  看著月山習對迎上來的侍者耳語了什麼,摩耶心裡一動,乾脆直接把金木的左胳膊抱在了懷裡。

  「那,金木君,柴崎小姐——」縱然是月山習,此時抬起頭看到他倆現在的姿勢也不由得一愣。

  「抱、抱歉了,月山先生,讓您見笑了。」摩耶不好意思地笑著,假裝沒看到金木已經通紅的臉,只一味地把金木的手臂抱得越來越緊,身體也微微靠在他身上,「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麼高檔的地方呢,緊張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不小心就對自己最喜歡的金木君……」

  月山習露出一臉了然的微笑:「沒關係,我當然能理解。」

  他看著死死抱著金木胳膊不撒手的摩耶:「不過,金木君和柴崎小姐穿的都是便服,願不願意——」

  柴崎摩耶:「不願意。」

  月山習:「……」

  月山臉上的笑容幾乎有些要裂:「那就算了,柴崎小姐請先和金木先生在裡面的房間稍微等候一下,我們待會兒再見。」

  ——他所說的房間裡,還有兩個陌生的……人類。

  在這個奇怪的地方,她毫不猶豫地動用了真實之眼,得出了……這樣一個令她有點驚訝卻又在意料之內的結論。

  果然,不僅餐廳有問題,月山習更有問題。

  一位一見到他們進來就迎了過來,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自稱是雜誌《東京美食家》的編輯,另一位則一直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

  在金木和那位編輯交談的時候,摩耶仍未放開金木的胳膊,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暗自打量起這個房間。

  ……戰鬥起來的話大概不會太不方便。

  幸虧剛才沒答應月山習去換衣服,不然她就要穿著和坐在沙發上的那個女人一樣的長裙了,絕對會很礙事的。

  摩耶提高了警惕,哪怕是門一微響都會險些引起她的攻擊。不過,唯一推門走進來的只是一個推著餐車的女僕。

  ——然後,他們才被帶到了真正的……用餐地點?

  進來時的大門已經被鎖上,天花板也被徐徐拉開,露出了二樓上滿滿圍著的喰種們。

  果然,果然。

  摩耶終於鬆開了手,她完全沒有心思去聽那個類似主持人身份的喰種的廢話連篇的解說,逕自來回動了動脖子,做了幾下拉伸練習權當熱身運動,開始思考是用她不是特別熟練的赫子比較好還是用她用慣了的梅花雙鉤比較好。

  答案顯而易見嘛。

  她看著正對面拉起的鐵門,微微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那麼接下來就讓我們開始晚餐秀吧,今天的『解體人』登場。」

  體型巨大的、渾身滿是肌肉的「解體人」走了出來。

  
第九章

  摩耶看了看那邊還在大笑著自我安慰的編輯先生,又打量了一下逐漸逼近的「解體人」的步態,大致確定對方是憑藉體型占優的力量型選手,大概,空手對付也沒問題的樣子?

  雖然這麼想著,她並沒有貿然行動。隨著「解體人」一步步走了過來,摩耶能感受到地面輕微的晃動。

  正在她打算向前邁進一步的時候,已經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讓開,金木君。」摩耶冷靜地說,「你還打不過他。」

  金木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但更多地卻是堅定:「不行,我已經對自己發過誓……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

  「會有的,但不是現在。」摩耶失笑,她輕輕把頭靠在金木的肩膀上,在他耳垂上一吻,「乖乖睡覺吧,金木君。」

  放下擊在金木後頸上的右手,柴崎摩耶接住了金木研軟倒的身體,讓他在地上躺平。在她做這些事的時候,那個編輯已經被「解體人」撕碎,「解體人」把編輯被鋸下的一條胳膊扔到了二樓,剩餘的殘骸則由一名服務員回收走了。

  ……她還是抱著那樣的想法。

  有些事,就算事後金木從別人口中聽說,她也不想展現給金木看見。

  餘光留意著昏倒在地的金木研,摩耶看到「解體人」在解決了那個女人之後,向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於是她也迎了上去。

  在摩耶右手憑空握住一把有實感的東西的時候,她清晰地聽到了二樓猛然爆發出的議論聲。

  鋸子帶著風朝她砍過來,「當」的一聲,鋸齒和梅花鉤的鉤身碰撞的地方似乎都要迸出肉眼可見的火花一般。摩耶借力把鉤身向右一滑,讓鉤身上的梅花刺帶歪了鋸身,自己也向後滑移半步,緊接著就是一個後空翻。

  ——「解體人」的下頜處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趁著「解體人」還沒來得及抓住她的腿,摩耶迅速落地下蹲,一個橫掃,龐然大物倒地的聲音全場可聞。

  「寶貝,快點起來呀!」

  在二樓一個穿著華貴裙子的女人尖利的催促聲下,大概也就是幾秒的時間後,「解體人」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邊捂著下巴痛苦地嗚咽著「媽媽」、「媽媽」,一邊有點顫抖地向摩耶這個方向伸出了手。

  聽著「解體人」的聲音,摩耶差點就晃了神。

  ……怎麼回事?

  然而她深諳,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摩耶迅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金木就在她身後躺著,她可不能走神。

  起跳、踏擊、上越,快得不可思議的一連串動作之後,她已經把梅花鉤上的匕身深深地刺入了「解體師」肥厚的脖子又拔出,順帶向他的頸椎踢了一腳,落在了「解體師」的身後,噴湧出來的「解體師」的鮮血,只在她衣服上留下了零星的血跡。

  二樓的喰種們驀地安靜了下來。

  在一片寂靜中,突然傳來了零零落落的鼓掌聲,隨後,一個身影從看臺上跳了下來。

  不是別人,正是所謂的「MM先生」——戴著面具的月山習。

  「沒想到柴崎小姐這麼厲害,」即使被面具遮住了半張臉,月山習笑眯眯的樣子還是很讓人火大,「那麼,就只好由我這個引介人親自解決你了。」

  尖銳的赫子纏繞上了他的胳膊,摩耶靜靜地看著這幅場景,突然如電光火石般地想起了她對月山習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來自何處。

  那個夜晚,她也是這樣,看著他露出了自己的赫子。

  ……也完全被打敗了。

  「原來,是你啊。」她喃喃道。

  「嗯?」月山還是那副笑容,「柴崎小姐認識我嗎?」

  「不,不認識。」

  ——怎麼可能再會忘。

  摩耶後退了幾步,看穿了她意圖的月山猛然攻了過去,在她到達金木身邊的短短幾步路裡,兩人已經過了十幾招。

  注視著月山習露出的那只紅色的、獨屬於喰種的赫眼,柴崎摩耶回憶起,那晚她是抱著多麼絕望的心情注視著這個傢伙的動作。

  很遺憾,只恢復了小學時代的、沒有金木君和英君的記憶;太好了,想起了她曾經那麼渴望擁有的、真正的家人。

  想讓月山習死。

  但是,這裡太礙事了。

  「金木君,是獨眼喰種哦。」她輕聲說道。

  月山習的眼睛猛然睜大。

  「珍饈——」他似乎是盡力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卻仍還沒有喪失理智,「柴崎小姐,你怎麼證明金木君獨眼喰種的身份呢?」

  「沒有證據,」摩耶乾脆地承認道,「選擇相信與否的權利在你,金木君對你來說聞起來很美味對吧?但是,為什麼他身為食屍鬼卻能有人類的味道……這算是,一個線索吧?」

  「你真的,」她蠱惑般地說,「願意和其他人共用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美味嗎?」

  拿回記憶的話,她就知道月山習的名號了。身為「美食家」的月山習,到底會怎麼選擇,完全可想而知。

  所以之後,月山習處理了一切。

  「那麼,我們走了,月山先生。」柴崎摩耶毫不費力地背著還處在昏迷之中的金木研,向月山習告別。

  穿著紫色西服的月山習靠在喰種餐廳的門口:「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哦,柴崎小姐?」

  「好的。」

  摩耶點點頭,轉身往她家走去。

  之前,她和月山習約定,等月山習找到合適的吃法,就把金木騙來給他——作為雖然非常喜歡金木研、卻更重視自己性命的柴崎摩耶從這個滿是喰種的喰種餐廳裡存活逃出的代價。

  摩耶不由得有點諷刺地一笑。

  可憐的月山習,竟然真的以為她會讓金木去送命。

  在一衣帶水的中國,有句老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曾深切調查過美食家活動蹤跡的柴崎摩耶,當然猜得到最後美食家會選擇的吃法是什麼。

  無非是讓金木享用美味的人肉,然後,他再吃掉金木。

  但別忘了,等著吃螳螂的黃雀身後,可還有拿著彈弓瞄準黃雀準備擊落它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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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她成為柴崎摩耶時,終於得到了自己自擁有感情以來最渴望的真正的家人。

  以前所擁有過的她沒有好好珍惜,而這次,到手的她絕不會放棄。

  源頭大抵在於太害怕失去。

  媽媽解下圍裙,爸爸把菜端上了桌,面對著用果醬寫有「祝摩耶生日快樂」字樣的蛋糕,她負責吹熄蠟燭。

  ——柴崎摩耶六歲的生日,一如既往地快樂。

  悲劇發生在生日之後的第三天。

  突如其來的專案讓爸爸所屬部門的所有人都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和其他人加班到深夜才把問題都解決的爸爸大概是想起不等到自己回家就不睡覺、光窩在沙發上空打哈欠的明天還要上學的寶貝女兒,沒有和其他人一樣乾脆睡在了辦公室,而是從一條燈光昏暗的小巷抄了近路。第二天,一位晨跑的青年路過時發現了小巷門口的血跡,員警被他叫來的時候,柴崎一郎殘缺的屍體早就變得冷冰冰的了。

  找不到兇手。

  只能從屍體的傷口上找到啃咬過的痕跡,對比過齒形之後,發現其形狀酷似人的牙齒。

  ——喰種。

  柴崎摩耶和她媽媽所能獲知的唯一關於兇手身份的消息,就是那傢伙是個喰種。

  她時常能想起媽媽知道爸爸死亡的時候,抱住她痛哭的樣子。本來是兩個人共同工作的富裕家庭,只能由媽媽獨自挑起了養家的經濟大樑。

  然後,在她小學二年級時,也就是七歲那年,迎來了另一個夜晚。

  UE215號至那時為止的人生,已經不知有多少人在她手下喪過命,血腥的場面她自認為也見過不少,唯獨……沒有親眼見過自己父母被殺時的場面。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摩耶用力按下手機的逸出鍵,不讓自己再死死盯著手機螢幕上月山習的聯繫方式。

  身後傳來了一聲呻|吟般的聲音,摩耶放下手機,電腦椅一轉,讓自己面向床上的那個人:「醒了?」

  「……夢?」剛醒的金木研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他有點茫然地坐起身,直到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摩耶,「摩、摩耶,為什麼你會在——?!」

  「很簡單,」摩耶有點乾巴巴地說,「因為你躺在我家的客房。」

  她接著道:「不是夢哦,我們確實被月山習帶到喰種餐廳去了。以及,現在是早上八點。」

  看著金木震驚又遲疑地想說些什麼的樣子,摩耶攤了攤手:「本來我打你沒用多大力氣,但是月山習他說讓我們這些沒喝加了藥的咖啡的人吸入了毒氣,你……昏睡到現在大概也有毒氣的原因吧。」

  「我們是怎麼……」似乎是因為許久沒有喝水的原因,金木的聲音微微有些喑啞。

  「交易。」柴崎摩耶毫不遲疑地回答,「我跟月山習約定好了,他幫我們成功逃出來的條件是讓他找到合適的時機地點以及方法把你吃掉。」

  她對金木半信半疑的神情不以為意:「我不會欺騙你,和別人的約定也不會瞞著你這個條件確實是真的。不過我是打算把它作為一個陷阱的,用來誘捕殺死我家人的兇手的。」

  「難道說,摩耶,你的父母,是被……」似乎對她的感受有所顧慮,金木並沒有說完自己的猜測。

  柴崎摩耶倒是不甚在意地一哂:「沒錯,至少我的母親,是被月山習殺死的。」

  六年前,剛升上初一年級的她在媽媽的要求下,一直沒有停掉父母在自己出生前就為他們女兒註冊的學習塾的課程。而那一天,因為丈夫的死亡而格外擔心女兒安全的柴崎紗也加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來接女兒。等了半個小時之後,摩耶獨自一人往家走去。

  將鑰匙插入門鎖的時候,她嗅到了一絲血液的味道。

  儘管有所預感,拉開門的柴崎摩耶還是愣住了。

  ——血。

  到處都是血。

  那個今天早上笑著把她送到小學門口的、本應是她媽媽的女人的屍體斜靠在沙發上。

  再然後,她看到了那個微笑著舔掉了手上的鮮血和碎肉的身著西服的傢伙。

  看上去也就是個少年人的模樣,他有一雙鮮紅色的眼睛,那是獨屬於喰種的赫眼。

  要逃嗎?

  逃得掉嗎?

  她能殺得掉這個傢伙嗎?

  摩耶心裡轉過千百個念頭,反手輕輕帶上了門。

  「你,」她看著那個饒有興趣觀察她反應的喰種,發覺自己的喉嚨乾澀得厲害,「對我的媽媽做了什麼?」

  「原來如此,」他依然微笑著,「你果然是她的女兒啊。我只是在進食而已,你的媽媽很美味呢。」

  ……只是在進食而已?

  就因為這種理由?

  與那時的怒火與殺意相比,之後她因為疏於戰鬥而多少有些防禦不及的那傢伙的淩厲的攻擊和

  身體被赫子刺穿的疼痛都不算什麼了。

  「真可惜,你的味道聞起來可比你媽媽難吃多了。」

  沒人知道火是怎麼燃起來的,等到摩耶被那個喰種打倒在地、直都直不起腰的時候,她也因為熊熊大火的熱度而汗流浹背。

  喰種不知什麼時候逃走了,視野越來越模糊的柴崎摩耶一點一點爬到了媽媽屍體的旁邊,把她攬在了懷裡,獨自承受著烈火灼燒的疼痛。

  她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濃重的黑煙灌進了她的口鼻,柴崎摩耶懷揣著最強烈的殺意,在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痛苦下,終於失去了意識。

  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全身都是燒傷。CCG的搜查官們在之後也曾來詢問過她案發時的狀況,她向他們描述了自己所見的那個喰種,搜查官們只是搖搖頭。她拒絕了CCG的收養,

  然而,當摩耶再次找回這段回憶的時候,發現記憶裡的那個殺了她媽媽的兇手的臉和月山習完全可以重合——就連那服裝品味和說話腔調都一樣。

  「所以,金木君,」她看著坐在床上的人,「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利用了你,非常抱歉。而且,我以後不會再去『古董』了,如果要聯繫我的話,和以前一樣用電話或者直接上門來都可以。」

  金木研是不一樣的。

  雖然明白不能用一個群體中大部分的所作所為來衡量少部分,但是,她也還是討厭喰種。

  她看見金木研點了點頭,氣氛一時變得有點尷尬起來。

  摩耶強笑著打破了這份尷尬:「金木君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杯咖啡?」

  「……謝謝,」金木低聲道著謝,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摸上了原本用眼罩遮住的左眼,「摩耶,我的眼罩……?」

  摩耶停住了打開房門的動作:「哦,不好意思,沾上血了,你又昏睡著,我就擅自把它摘下來洗了。不過,反正也是在我家,眼睛露出來也沒什麼,權當是透透氣好了。」

  「而且,」她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惡作劇般的笑容,「與其擔心你的眼罩,為什麼不低頭看看呢?」

  聽了她的話,金木緩緩低下了頭。

  假裝沒看到金木瞬間通紅的臉,摩耶哼著小曲兒順著走廊去廚房沏咖啡。走出幾步之後,哼歌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摩耶蹲下|身,把頭埋在雙臂之間,安靜地任淚水滑落。

  媽媽,給予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母愛溫暖的機會的媽媽啊。

  她一定會……用自己的雙手去報仇的。

  
第十一章

  接到月山的聯絡,是兩天之後的事。

  那時,金木已經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裡,一方面,不管是她還是金木——當然更多的是後者——對於兩人的獨處都還有些尷尬;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摩耶顧慮到自己行動的便利。

  月山習讓她把金木帶到「古董」附近的一個教堂裡,可摩耶當然有自己的打算。

  和月山習有仇的是她,和月山習結下約定的是她,沒必要讓金木研冒那個危險。

  ……況且,她在喝下了金木的血之後,自己就能模擬出他的氣味,直到她出現在月山習面前之前,應該都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金木大概不會這麼認為,也不可能放心她一個人過去。

  ——所以她沒告訴金木。

  月山習安排好的那座教堂實質上已經被廢棄了,雖說從正門進去會像是莽撞地撞入對方的圈套似的,不過,摩耶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是金木研的話,應該是會徑直從那裡進入的。更何況,按照她和月山商議好的那樣,本應是她和金木一同來到這裡的,要是她真的那麼做,也會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而把他從正門帶入。

  摩耶看了看表,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三分鐘時,她來到了教堂門口。教堂的大門是緊閉著的,但從高處的窗戶中透出來的燈光可以看出,月山習應該為今天的事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就等著他的目標獵物出現呢。

  「Bonsoir。」

  當她推開大門時,遠處傳來了月山習氣定神閑的問好聲,他似乎並不因為她孤身一人前來而感到驚訝,聲音裡滿滿的都是不緊不慢和志得意滿。

  摩耶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一步,教堂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落下。就在門扉關閉、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悶響的那一瞬間,摩耶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是立刻張開了那幾條紅褐色的赫子。

  「真不錯呢,柴崎小姐。」面對已經處於隨時就要發起攻擊的狀態的柴崎摩耶,月山習倒是一點兒都不將其放在心上,甚至還拍了幾下手,單薄而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回蕩在這個空空蕩蕩的廢棄教堂內,「這麼快就習慣了喰種的戰鬥方式,不過,話說回來……」

  「你,不是喰種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昂起了下巴,向著月山習的方向走了過去,以一種近似於睥睨的姿態打量著他,儘管如此,她卻一毫也不曾放鬆對他的戒備:「反正,你都會死在這裡——在金木君到這裡來之前。」

  「果然被你發現了。」月山習故作無奈地攤開了雙手,「難道柴崎小姐你真的以為,我會相信你能帶金木君一起來這裡嗎?畢竟,聞起來就那麼難吃的傢伙,我也只見過一個啊。」

  「那還真是榮幸啊,」柴崎摩耶冷冷地說,「不然我根本不會活到現在。」

  這當然是謊言。

  從實質上而言,她算是在這個世界已經死過了一次。雖然以她的推斷,那次只不過是強制脫離,但柴崎摩耶這個身份確實是一度抹消了的,現在隨著她的再次歸來而恢復,可說到底,她並不完全算是當初的那個柴崎摩耶。

  「柴崎小姐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摩耶睨了他一眼,根本不打算跟他就這麼糾纏下去。她現在所想要的,只是速戰速決而已。

  這麼想著,她握緊了拳頭,在地上狠狠一踏,向月山習沖了過去。與此同時,她用身後的赫子發動了攻擊,那些赫子近乎是狂亂地揮舞著朝月山習的咽喉處襲去,他卻往後一閃,不到一秒的時間之內,從肩胛骨處冒出來的赫子纏繞在了他的右臂上,將摩耶的攻擊一一擋去,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真遺憾呢。」

  他笑眯眯道:「你終歸不是喰種,雖然速度還算是夠了,力度卻差了不少呢。」

  「不如先回答我的問題吧,我可是好奇得很。」或許是由於他心目中的「珍饈」並不在此處的關係,有著「美食家」之稱的月山習的語氣一點都不著急,「和我不一樣,柴崎小姐好像不是一開始就認出我的,而是在那之後啊。」

  然而,與他的語氣截然不同,他的攻擊淩厲而迅疾。摩耶彎腰輕鬆躲過他往她脖頸的一掃,順勢向後翻身踢向了他的下頜,月山習自然也躲了過去,但是另一擊,他卻沒避開來。

  她的其中一根赫子刺穿了他的腰側。

  「當你在你那家喰種餐廳,使用了你的赫子的時候。」

  摩耶眯起眼睛看著他鮮血淋漓的腰部,那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

  「這麼看來,柴崎小姐果然是……」從他的神色來看,那個洞穿的傷口壓根就沒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從身體上而言,這是由於喰種的體質而很快就能癒合的,而從心理上而言,他恐怕已經對此習慣了,而且,並沒有把她這個人放在心上,「因為某種原因而失去了那時候的記憶?PTSD?」

  「不。」

  還沒等她回答——雖然摩耶也並沒有回答他問題的意圖——月山習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恐怕不僅僅是PTSD吧,應該是其他的……還要更深層次的原因,或許……和你雖然不是喰種、卻同樣可以使用赫子的理由類似,或者說,至少有關吧?」

  「你話太多了。」

  這麼說著,柴崎摩耶的唇角卻同樣由於笑意而牽起,但與月山習截然不同,她的笑容裡所溢滿了的是殺意和怒火。後者已經在她的刻意壓抑下保持到了最低,因為她再清楚不過地明白,純然的怒火於她而言會在賭命廝殺時為她帶來多大的危險與盲目。

  她身後的每一根赫子都將尖端朝向了月山習,只要她心念一動,它們就會立刻化身為最鋒利的匕首。

  「這一次,絕不會讓你那麼輕易就能痊癒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身後大門被覆又推開的聲音,以及,那個熟悉的聲線所呼喚的名字。

  「摩耶——!」

  
第十二章

  她因為這一聲呼喊有一瞬間愣神。

  ——這是大忌,尤其……是在戰場上。

  下一秒,摩耶就更為清楚地明白了這個事實。

  儘管她避開得仍算及時,月山習的赫子仍然在她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Bonsoir,金木君。」他仍然注視著柴崎摩耶,話卻是對金木研說的,面上帶著與話語內容截然不同的愉悅笑容,「你總算是來了,在你來之前,我和這位柴崎小姐相處得可不怎麼愉快呢。」

  ……能愉快才怪了吧。

  摩耶暗自腹誹了一句,她咬了咬牙:「金木君,別過來。」

  她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但甚至已經意識不到現在自己有多緊張。

  月山的計畫,在她走進教堂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猜出了大半。

  按理來說,教堂裡面沒有任何異常,充其量也就不過是燈火通明罷了,月山習的表情也並沒有多少異常,唯一的不對勁,只是他的過於鎮定。可不需要多少言語上的說明,那一刹那簡直就像是電光火石似的,摩耶突然就察覺到了一直以來的微妙之處,並很快地把它們串聯了起來,得出了那個結論。

  毫無疑問,她中了這個再明顯不過的圈套。

  月山習雖然才在許多年前見過她那一面,卻憑著她的氣味……相比之下,在喰種餐廳內才勉強恢復了部分記憶的柴崎摩耶就落了下風。

  儘管他與她定下了那個「約定」,卻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壓根就沒相信她過一分一秒,反而是利用這個約定。依照摩耶的推測,也許是告知了金木他將她擄來,而她自己也正好事來教堂表面上赴月山習的約實則復仇。而金木,在聯絡不上她又在她家找不到她人的時候,自然也會相信月山習的那一套謊言。

  ——太大意了。

  摩耶聽到金木的鞋子在地面摩擦的聲音,儘管背對著他,她也通過那聲音將他的動作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似乎往前走了一步,卻又有些躊躇,在她那麼說了之後,更是深吸一口氣,向後退了回去。

  「不要這麼看著我啊,金木君。」月山習捂著臉低聲笑道,「雖說我一開始也有想過在你進食的時候,我再把你吃掉。不過,那成立的前提,是對象不是她啊。不然的話,總覺得連金木君的肉質都會被影響了呢。」

  果然被她猜對了。

  ……可是,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讓人不爽呢?

  摩耶的赫子依然沒有片刻的放鬆,直直地瞄準著月山習,她伸手抹去了從臉頰的傷口處滲透出來的血液。傷口已然痊癒,黏膩的液體所散發著的血腥味道讓她好似又想起了那個目睹月山習吃掉了她母親的夜晚。

  可惜金木在這裡……

  她看著月山習那一雙赫眼,咬了咬牙。

  只有計劃變更,復仇就拖後吧,現在的第一目標只是掩護金木安全地離開這裡。

  說不清楚是哪一瞬間,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俱從雙方的眼神之中清楚地讀懂了什麼,幾乎是在同時行動。月山一改方才以防守為主的架勢,攻擊比之前還要淩厲許多,摩耶深吸一口氣,用兩根赫子擋開了他的攻勢,剩下的盡數朝著他的眼睛紮了過去。

  「——『進攻即最好的防守』,這麼說的確沒錯。」

  月山習右手一揮,伴隨著赫子與赫子碰撞的聲響,對峙的局面又變成了近距離的肉搏。赫子顫鬥的同時,柴崎摩耶一一閃過了月山習的攻擊,可到底不能悉數躲過,她躲過月山同樣刺向她眼睛的赫子,卻沒防過他打在她肚子上的重重一拳。

  她幾乎是立刻因為那一拳的力度而向後飛了出去,落地時後背傳來的衝擊與內臟的翻江倒海般的疼痛雜糅在一起,險些讓她喘不上氣。

  「……摩耶!」

  有誰從後面將她扶住,她知道那是金木,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可惜,柴崎小姐到底不是喰種,」月山習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向他們這邊走了過來,「雖說我一直在為金木君做準備,可這幾天也不是什麼都沒吃的。喰種可以靠人肉來獲取能量以供給赫子,人類卻不行,更何況,柴崎小姐都沒好好進食吧,這可不行喲。」

  「而且,我感覺得到。」

  聽他的語氣倒像是真心實意為她憂心忡忡的,只不過,那與他臉上燦爛的笑容完全不相符。

  「直到現在,柴崎小姐的實力還在不斷衰弱呢,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始倒確實還能傷到我,現在簡直就像是小貓撓癢癢的程度似的。再過一會兒,也許也就只能達到普通喰種的力量了吧,然後,連赫子都使不出來了。」

  「走……」

  摩耶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竭盡全力說出來的音節卻更接近于空氣的振動摩擦。她低下頭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說道:「離開這裡。」

  「……不行。」

  金木卻這麼說道,聲音裡有一絲顫抖,語氣溫柔而堅定。

  「月山先生,」他轉向月山習,「讓摩耶離開這個教堂,我隨你怎麼處置就好了。」

  這傢伙……

  摩耶撐著自己的身體坐了起來,看著金木對她毫無防備的後背,到底還是沒下得去手給他一個手刀。她咬了咬牙,感到自己的力氣確實是恢復了不少,索性拽住了他的後領,借助赫子的力道直接把他向後甩飛了出去。

  「啊呀,」月山習看著她,似乎也沒料到她會這麼做,「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從地上站起身,扶著自己的胳膊凝神片刻,身後霎時綻放出了比方才還要多了一倍的赫子。

  這幾乎已經耗費了她的全部力氣,但她不能在這裡倒下。

  不能讓月山習從這裡出去。

  「就算是下地獄,也要拖著你一起。」

  死期將近,摩耶卻笑了起來。

  「你以為我就一點準備都沒做嗎,反正,你是別想從這個教堂裡逃出去了。」

  只可惜,憑她現在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不然死的只會是月山習一個。

  她回過頭,看到摔倒在地上的金木正在掙扎著爬起,往這個方向跑來。

  「金木君。」

  摩耶突然輕聲說道,那黑髮少年好似也察覺到了她要說些什麼,動作一僵。

  「我想起來了……全部。」

  她唇角牽起笑意,側臉看上去異常寧靜。

  「要是能再一起看一次日落就好了。」

  「……阿研。」

  她分明沒動作,教堂的大門卻在他眼前徐徐合上。

  聽著外面瘋狂的拍門聲,摩耶閉上了眼睛,她的身體被赫子刺穿的同時,烈火從刺穿處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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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木研番外:勿忘我(上)

  「金木。」

  正在他出神之際,永近英良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啊,英,」金木研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怎麼了?」

  坐在桌子旁的好友反倒是疑惑地看了回來,金木研這才發現自己是拿著功能表站在永近英良旁邊的,然後他才發覺自己是正站在這座名為「古董」的咖啡廳裡,為自己的朋友點單。

  「抱歉。」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歉:「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莫名其妙地就開始發呆。」

  「你不說我也發現了。」永近英良的手肘支在桌面上,單手托腮,歪著腦袋打量著他,「你這陣子是挺奇怪的,感覺像是出了什麼事似的,有什麼事情就跟我說啊。」

  「沒什麼。」金木研立刻說道。

  「真的沒什麼」——他正想看著對方的眼睛再這麼重申一遍,卻因為他眼中閃爍著的神采打消了念頭。沒別的原因,英在這方面總是敏銳得驚人,他瞞下自己已經變成了喰種的事情就已經費了老大的力氣,更別說其他的了。

  「好吧,」他有些懊惱地承認道,「這些天……我一直有一種錯覺,感覺……像是本應有一個人在我身邊存在似的。」

  之所以說是錯覺,是因為每當他這麼覺得的時候,總能反應過來這個人不過是他自己腦內虛構的妄想。而那妄想卻讓他費了太多的心神,他甚至為此翻遍了家中的一切資料,而無論是什麼資料,都會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這個世界,查無此人。

  她——對,「她」,他總會詫異自己為什麼會斬釘截鐵地認為那是一名女性——到底是誰?

  他似乎隱約能記得起她的名字。

  然而,總是在他努力思索、就即將要想起她名字的第一個字時,金木研的頭就會像是要裂開般劇痛起來。

  那是不能觸碰的東西。

  冥冥之中,似乎有誰這麼警告著他。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突然也有這麼一種感覺了。」正在金木研陷入自己思緒、又要強迫自己回憶那人的名字和樣貌時,永近英良突然說道,他的語氣也難得地有些不確定,「應該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吧,總覺得,好像應該有一個和我們相處了不短時間的人,但是仔細想想,我們周圍壓根就沒有那麼一個人啊。」

  他的話說得彎彎繞繞的像是在打啞謎,不過金木研當然是一字不落地聽懂了。

  這麼說的話……如果英也有這種感覺,那應該不只是他的妄想……?

  「英,」他急忙問道,「你能想起什麼嗎?」

  永近英良卻搖了搖頭。

  「一點——也沒有。」

  金木研不由得失望地呼了口氣:「也許……那確實是我的妄想吧。」

  永近英良看著他,沒有說話。

  「也許吧。」

  過了一會兒,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金木研,輕聲說道,臉上是還殘存著的困惑。

  ……

  金木研遇見柴崎摩耶,是在國中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

  作為新近轉學過來的女生,柴崎摩耶在學生之間掀起了不大卻也絕不算小的議論波瀾——樣貌昳麗、成績優異,雖然為人冷淡,但要是有誰向她求助也會搭把手幫忙,儘管這種情況很少。這種人無論是走到哪裡都無疑是會最引人注目的存在,相較而言,他自己的就遜色了許多,至少在周圍人看來是全然普通的一個初中生,唯一出眾的地方或許就是總是滿分的成績單。

  好死不死的是,柴崎摩耶剛剛好就是他的鄰座。

  他本來沒抱著多大的幻想,直到對方主動向他搭話。

  「你就是金木研同學嗎,」她笑著說道,「久聞大名了。」

  久聞……大名?

  金木研愣了愣,過度的驚訝甚至讓他一時間還沒回過神來。

  他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有什麼被「久聞」的。

  「排名表,」他的怔楞實在是太過明顯,以至於被對方一眼看穿,她向著教室外指了指,金木研這才想起新近才張貼出來的期中考試成績排名,「一直都名列前茅地第一呢。」

  「不過,這次可就不一定了——不,是一定不會。」

  柴崎摩耶挑釁似的笑道。

  「因為這次會是我的,還有下次、下下次。」

  如她所說,她確實做到了。

  金木研站在人群的最週邊,看著佈告欄裡張貼的成績排名,那裡有個名字壓過了他的名字,不過,他一點都不因此而覺得失落。即便拿到了滿分,收養了他的親戚也始終不會將多少關注給予他,當然,儘管如此,金木研還是一如既往地那麼做著。

  但是,真的僅僅是因為這樣嗎?

  「金木同學!」

  老師嚴厲的聲音讓他一個激靈,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你走神太久了。」他向來的成績優秀倒是讓老師對他也寬容了不少,只是金木的性格,註定了他不會因此而沾沾自喜,反倒是懊惱地低下了頭,「坐下吧,好好聽講。」

  坐下時,他清楚地聽見了鄰座少女的一聲輕笑。

  金木研下意識地用餘光看去,卻只看到了柴崎摩耶遮掩住笑容的手。

  「柴崎同學,」聽到笑聲的不止是金木研,「你笑什麼?」

  少女從座位上站起,清了清嗓子,瞧上去儼然是個正在認真回答老師問題的好好學生。

  「報告老師,我笑是因為……我覺得金木同學實在是太可愛了。」

  金木研:「……」

  江口老師:「……」

  沉默下來的不僅僅是金木和老師,還同樣有全班同學。但在短暫的兩秒的寂靜之後,震天的起哄聲和笑聲響了起來,而壓過那些起哄聲的,是江口老師的咆哮。

  「柴崎摩耶,你站到後面去!」

  「好,好。」

  她收拾了一下文具和書本,抱著它們往教室後方走去。金木研回過頭,和他視線對上的時候,柴崎摩耶露出了一個笑容,將食指豎在了雙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已經不知道何時,心裡產生了那樣的萌芽。

  是在她率先搭話時,還是在她緊接著說出了那些話語時?

  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似乎就是在這個時候。

  ——看到她露出那樣的笑容時。

  
金木研番外:勿忘我(下)

  「金木你小子可以嘛!」

  下課後,永近英良一把攬住了他的肩膀,陽光的笑容裡滿滿的都是促狹。

  「不、不是英你想的那樣,」金木研急急忙忙地解釋著,由於過度的匆忙導致說出來的話都有些結結巴巴,「柴崎同學她只是……只是……」

  「我只是什麼?」

  輕快而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突然被抓包的窘迫感讓金木研很是不自在,旁邊的永近英良倒是完全不因此而感到心虛。他依舊帶著那爽朗的笑容從容地和柴崎摩耶打了個招呼,並很快和後者攀談起來。

  ……對啊。

  金木研看著聊得開心的二人,忽然這麼想道。

  英才是他們之中更受大家歡迎的那個,而非他金木研。

  那一瞬間的感覺,大抵只是錯覺吧。

  在那個時候,金木研確實是那麼想的,不過,儘管他認為自己的感覺是錯覺,課堂上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卻都是真實的。而柴崎摩耶這個在學生中有著那麼些話題度的女生,也是從那時開始和他與永近英良走得近了起來,並且,和其他人相比,與他們是走得最近的。在不知不覺之間,她甚至已經開始和他們一起行動並為他們所接受。

  「金木,」永近英良晃了晃他手裡的霜淇淋,「對於柴崎同學,你是怎麼看的?」

  「……怎麼突然問這個?」

  聽了英的話,金木研下意識地向不遠處的少女看了一眼,她剛才突然說是要去買個什麼東西就急急忙忙地跑向了街角的店鋪,從這裡只能看到玻璃門內一個隱隱約約的纖細身影,她似乎正在準備推開門,同時在回頭和店員說著什麼。

  「你不會真的沒看出來吧?」永近英良以一種有些調侃的語氣說道,「柴崎同學對你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在意呢。」

  「怎麼可能——」

  脫口而出地反駁的同時,他也感覺得到臉頰竄上的熱度:「英你別亂說啊。」

  「好了,我買完了。」柴崎摩耶的聲音響起,她看上去有些詫異,「你們兩個說什麼呢,金木君的臉怎麼這麼紅?」

  相處了一段時日之後,她對他的稱呼也由「金木同學」變成了「金木君」……雖然金木研總覺得這並沒有什麼差別。

  「啊,柴崎同學你回來了啊,」永近英良笑道,「我們剛剛討論了一下金木的感情問題。」

  「英!」

  金木研叫了一聲,可或許對於永近英良來說,其中的警告意味遠遠不足以震懾住他。他又連忙看了眼柴崎摩耶。

  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就像是他的錯覺似的。

  也許,那真的存在過?

  「原來如此。」柴崎摩耶笑出了聲,隨即將什麼硬塞到了金木研的手裡,「那家店好像正在搞抽獎活動,我抽到了個安慰獎,就是個小獎品,送給金木君好了。」

  他愣了愣,攤開手掌,看見躺在上面的是個挺可愛的手機掛飾。

  「謝謝。」

  他笑道,然後將這份禮物小心地收到了兜裡。

  柴崎摩耶是個從不違背自己的承諾的人,這一點,金木在又一次看到走廊上的成績排名時更為清晰地認識到。在那之後,幾乎是每一次考試,柴崎摩耶這個名字都牢牢地壓在他的名字上面。

  唯一的例外是高三的結業考試。

  「沒想到你這次居然超過了摩耶。」永近英良兩隻胳膊抱在腦後,和他一起走在學校裡一條還算是僻靜的路上,「慘了,估計等升上大學以後摩耶更要和你較勁了,更別提你們還都是國學部的。」

  金木研正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到不遠處的草木後有人聲傳了過來。

  「柴崎同學,」那個男生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我……注意你很久了,所以,想趕在畢業之前至少……」

  「我喜歡你,柴崎同學,希望能和你交往。」

  金木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注意到他這樣變化的永近英良則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

  「對不起,」與男生相比,柴崎摩耶似是平靜許多,她的回答甚至有些程式化,「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

  那之後,金木研並沒有接著聽下去,他硬是把還有點想湊熱鬧的永近英良給拉走了。

  非要說的話,那麼做的原因與他內心的忐忑也不無關係。

  「那天你們在的吧?」

  然而,下次見面的時候,柴崎摩耶直截了當地問道:「畢業的那天,我被人告白的時候。」

  「在是在,」還沒等金木回答,永近英良便搶先說道,神情還頗有些不情願,「不過沒聽到核心部分就被金木拉走了。」

  柴崎摩耶聞言「哦」了一聲,神情多少放鬆了些。

  是因為後來對那個男生坦言相待了嗎?

  金木研看著她低頭攪拌咖啡拉花的樣子,下意識想道。

  喜歡的人,會是誰呢?

  ——結果,還是這麼做了。

  「我喜歡你,摩耶。」

  永近英良在咖啡廳裡就嚷嚷著自己一會兒和別人約好了要去其他地方轉轉,又說什麼最近犯罪率飆升還是讓金木送柴崎摩耶回去比較好——儘管他們三個誰都心知肚明,柴崎摩耶的武力值比金木研要高出多少。

  不過,誰都沒點破。

  在就快到達柴崎家的時候,金木研終於還是忍不住從畢業那日起就一直盤桓在他內心深處的想法,近乎是脫口而出地說道。

  不管對方到底喜歡的是英還是其他的什麼人,這句話……至少是這句話一定要說出來。

  「……阿研?」

  柴崎摩耶的聲音頗是有些詫異,她愣愣地看著他,就當金木以為她即將要說出同那日一樣拒絕的話語時,她忽然彎起了眉眼,輕聲說道:「謝謝你。」

  他的心在剛剛提起時便又重重落下。

  「但是,請容我拒絕。」

  「抱歉,」她這麼說,「我現在有不得不拒絕的理由,而且,這理由不能告訴你。當然,我並沒有其他喜歡的物件,只不過……是因為另外的原因所迫。也許,永遠都不能說。」

  「我希望你能在我不在的時候獲得幸福,但是,我還有一個自私的請求。」

  「請不要忘記我。」

  那時,金木研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疑惑地問出口後,他也表示自己不可能忘記她。

  回答他的卻只有柴崎摩耶的苦笑。

  ……

  「哥哥?」

  笛口雛實的聲音,讓他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與永近英良在「古董」裡交談的下午。

  但與那時不停,他立刻回過神來,然後看到雛實指了指桌上不斷嗡嗡震動的手機。金木並沒有過多猶豫,伸手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的名字之後就拔掉了電話卡,畢竟他早就做好了決定,至少不能再和永近英良聯繫。

  思緒卻是還忍不住沉浸在那個時候。

  「而且啊,金木,我總有種直覺。」他的好友如是說道,「那種好像有人應該存在過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你明白嗎?」

  「在那之前,應該還有過一次。」

  是啊,應該還有一次。

  在他們剛剛升上大學時,他確實有一段時間常常感到悵然若失。

  金木研看到雛實的眼神稍稍在他手機的掛飾上停留了一刹,但或許是出於她自身的經歷,雛實養成了這樣不去隨意碰觸他人過去的習慣,對那什麼都沒問。

  「看上去已經很舊了吧?」反倒是他主動說了起來,不知是說給雛實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手機也不是沒換過,這個掛飾倒一直都留著。」

  「是哥哥很重要的人送的嗎?」

  「……應該是的。」

  他將掛飾握在了手心,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時空錯位感。

  「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是,一直都有種感覺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留下的紀念。」

  他看到雛實臉上似懂非懂的表情,難得地、在來到這個基地之後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留下的又只有迷茫。

  即便是在壁虎的刑房裡一次次地遭受了拷打,他在自己的腦海裡尋找支撐的時候,也未曾能想起過那個名字和那個人。

  唯一能想起來的,只有一句恍若還在耳畔響起的話語。

  「我還有一個自私的請求。」

  夕陽下,看不清面貌的少女輕聲說道。

  ——「請不要忘記我。」

  對不起。

  事到如今,他只有這麼在心裡低聲重複。

  ——對不起,我忘記了你。

  
結束

終焉之時

  「沒想到,你竟然以那種方式來結束。」

  她終於從燒灼的痛苦中解脫之時,摩耶只覺得了一陣天旋地轉。隨即,當她發覺自己的臉頰正貼著冰涼的地面,調笑般的聲音便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摩耶仍沒完全從全身上下被烈焰焚燒的劇痛裡回過神來,一聽到「創造者」的這句話,心頭頓時又是一陣無名火起。但她現在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和對方計較這些,肺裡重新灌滿新鮮空氣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正在活著。

  這一次與其他任何一次都不同,她在硬是突破了自己極限的同時,將剩下的所有力量都用在了重現之前受到過的刑罰上,從而生生地用那種火焰從自己身體內開始燃燒,直至將一切焚燒殆盡。

  「但是他沒有死。」

  她這樣喃喃自語道。

  「沒錯,」她聽到「創造者」打了個響指,「不過,你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可是話說回來,並不是他沒有死,而是他重新獲得了生命。」

  摩耶抬起頭,朝著白紗後面的人影看了幾秒,驀地一笑。

  「那也就是說,是死了一次,對吧?」

  「你們還真是神通廣大,還有什麼是你們做不到的?」她的眼神裡盡是諷刺。

  白紗那邊卻沉默下來,許久之後,創造者緩緩道。

  「事實上,還是很多的,比如……操控人心。」

  「……?!」

  「雖然這只是個原因之一,不過,這麼大費周折讓你們在各個世界之間穿梭也是受這個影響最深,」創造者接著說道,「人心是最脆弱不堪也最為強韌的東西,這些資料,是最難獲得的。可惜,對於我們來說,反而是擁有了感情,就擁有了弱點。」

  「我相信你也已經感覺到了,你因為未獲得任意一個指定人物而強行脫出時所受的刑罰,那火焰正是由你心底燃燒而起的。也正因如此,你才能夠再一次地重現那個火焰,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用盡了所有積攢起來的力量又擁有了弱點之後,現在的你,與普通人類無異。」

  創造者卻又話鋒一轉。

  「那麼,恢復了記憶後,有兩個選擇擺在你面前,你選哪個呢?」

  「我選第三個,」這幾個字幾乎是從摩耶的牙縫裡擠出來的,她死死盯著創造者模糊的身影,「如何?」

  「我勸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創造者說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現在你的體能只是比常人好出一點,其餘的能力……你可以試試,還能使出來多少。」

  不用試了。

  摩耶眼神晦暗,她能感覺得出來。事實上,在月山習那麼說之前,她也一早就能察覺得到,她的身體機能的不斷衰弱。

  「所以,你要選哪個?我個人比較看好金木研呢。」

  「……」

  她能肯定的是,她對金木的感情是絕對真實的。

  但是,她卻不能肯定,她所認知到的金木,是不是全部的他。

  總有些細枝末節讓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頭。

  更何況,對於現在的金木研來說,也許柴崎摩耶不在他身邊才是最好的。而同時,也許在回憶起所有的現在,那份感情應該被打上一個曾經的印記。

  「我明白了,」創造者道,「你已經做好了選擇了吧。」

  地面緩慢地凹陷。

  「我還有個問題,」摩耶深吸了一口氣,「你口口聲聲告訴我感情是我們的弱點,可是你現在讓我這樣離開,反倒才最為諷刺吧?」

  「你的期限也快要到了。」

  她,還有他們,都只不過是消耗品。

  「說的也是呢。」白紗後面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全然出乎了摩耶的意料,她看到的不過是一個矮小而纖細的身影,比起成人,那個創造者的身形更近似於孩童,「看來我也該為自己早作打算,不過,那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了。」

  「也對,反正再也見不到面了。」

  摩耶一笑,閉上了雙眼。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站在了一間裝修考究的巨大辦公室裡。

  她最先注意到的是從落地窗裡透進來的陽光,從這個位置、這個角度看過去,向地平線緩緩沉下去的夕陽整個兒地都被框在了視窗之中。不論如何,當她看到這樣的景象,內心避無可避地產生了一種異樣的衝動。

  三年了啊……

  她的目光劃過辦公桌上擺著的日曆,而後走上前兩步,將手指扶在了玻璃上,生平第一次地感受到了能自由支配自己身體的感覺。

  皮膚上傳來的就只是玻璃冰冷的觸感,而非刹那轉換為資料的恍惚。

  摩耶將額頭也貼了上去,然後,在看到了樓下的景象時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一片殷紅。

  她覺得自己能猜得出來那是什麼。

  薔薇就在那裡靜靜地綻放。

  背後傳來了門把手被擰下的聲音,摩耶似有所感,並沒有急著轉過身子,而是在聽到門被推開時才咬了咬唇,有些遲疑地轉過了身。

  所有的不安終於在看到推門進來的那個人、和他旁邊那幅油畫時煙消雲散。

  「……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在無言的沉默之中煎熬了好一段時間,確信等不到對方先開口之後,摩耶近乎是沒話找話地說道,「『傳送』——不,也不能這麼說,總之,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這裡了。不過我才剛到這裡幾分鐘都不到,什麼都沒碰,什麼也沒翻,所以司狼你——」

  「歡迎回來。」

  他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時光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雖說滿打滿算也就三年的時間,可與摩耶記憶中相比,完全就像是活脫脫從其中走出來的似的,甚至連頭髮的長度和笑起來時眼角眉梢彎起的弧度都沒有變過。

  「……嗯,我回來了。」

  於是她也笑了起來,帶著一種總算放下了一切的輕鬆和溫柔。

  「這一次,不會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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