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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夏目)旁觀者》作者:三千琉璃【完結】短篇。

《(夏目)旁觀者》作者:三千琉璃【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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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我叫淺見唯,今年四月搬到了現在居住的這個小鎮,並於鎮中唯一一所高中就讀。
因為是從東京轉來的關係,剛到班上引起了好大一陣圍觀,好在都已塵埃落定。
不過無論什麼地方的班級,都會有奇怪的傢伙存在,比如坐在我左邊的這位——「萬年遲到君」夏目貴志。

內容標籤:
搜索關鍵字:主角:夏目,淺見唯,貓咪老師等 ┃ 配角:西村,北本等 ┃ 其它:妖怪,友人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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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我叫淺見唯,今年四月搬到了現在居住的這個小鎮,並於鎮中唯一一所高中就讀。
  
  因為是從東京轉來的關係,剛到班上引起了好大一陣圍觀,好在都已塵埃落定。
  
  與之前的班級不同,現在的同學雖不至於像治癒小說那樣動則為朋友心痛流淚,但至少不會給我帶來麻煩,僅憑這一點,就足夠令我滿意了。
  
  不過無論什麼地方的班級,都會有奇怪的傢伙存在,比如坐在我左邊的這位——「萬年遲到君」夏目貴志。
  
  「夏目,你這傢伙怎麼又遲到了。」
  
  「抱歉抱歉。」
  
  「真是的,身上也都是灰塵,你到底去哪裡玩了啊?」
  
  「這個……稍微……」
  
  提出疑問的兩位分別是西村悟和北本篤史,同樣是班上的同學,倆人不管從什麼方面看都是極其普通的日本高中男生,北本屬於比較可靠的類型,相比之下西村就是個超級自來熟,必殺招數是超爽朗笑容,使用群體是全班同學,雖然有時會給我帶來些困擾,不過我並不討厭他們。
  
  不過夏目貴志似乎不善於應對他人的好意,一會搖頭一會擺手一會臉紅的樣子,真是遜斃了。
  
  「夏目,昨天的作業給我看看吧,拜託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到目前為止,我所聽到的西村同學的一生請求已經有七十三個之多了。
  
  「作業?」
  
  「夏目,你這傢伙,該不會也是準備今天來學校抄吧。」
  
  「不,我只是昨天太累,忘記了。」
  
  「不用害羞,正因如此,我們才是志同道合的夥伴啊夥伴!」
  
  「都說了不是了。」
  
  「於是,北本,拜託了,作業本借我們吧!」
  
  「真是沒辦法……」北本掏出作業本遞了過去,「不過這次的題目比較難,我對於答案不怎麼有自信啊。」
  
  「這樣啊,對了!」只是一瞬間,西村的目光就由夏目轉到了我的身上,「淺見同學不是在這裡麼?」
  
  說罷,雙手合十湊了過來:「淺見同學,拜託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把作業借給我吧!」
  
  「……」第七十四個……
  
  我推推眼鏡,面無表情地把作業本遞了過去:「請用。」倒不是因為性格冷淡什麼的,只是覺得刻意笑什麼的很麻煩。
  
  「thank you!」
  
  「不用客氣。」
  
  午休時分,三人終於將作業本還給了我,這時認真盡責的班長大人已經快發飆了,一邊收起本子一邊怒吼:「下不為例!」
  
  「是,是。」
  
  「『是』只要說一遍就可以了。」
  
  「是,是。」
  
  「西村!」
  
  「救命啊!」
  
  於是每天N次的鬧劇再次上演,北本、夏目和其他同學一樣笑了起來,雖然這幅景象每天都能看無數遍,但每次都能帶給我同樣的和諧感,雖然鄉下的生活比起大城市要不方便了很多,但對於搬過來這個決定,我倒是從未後悔過,至於原因,這個班級也許占了很大一部分。
  
  「淺見同學,這次真的謝謝你了。」有禮貌的北本同學向我道起了謝,「多虧你的作業,才讓我發現了自己的錯誤。」
  
  「我也是,謝謝你。」夏目樣子十分拘謹地鞠起了躬。
  
  「只是小事,不用客氣。」我拿出抽屜中的便當盒,抽出筷子。
  
  「咦?淺見同學今天是自帶便當嗎?」西村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嗯。」去食堂排隊買麵包太麻煩了,和他解釋也很麻煩。
  
  「哎?話說淺見同學你是一個人住吧?便當是自己做的。」
  
  「嗯。」我打開便當盒,夾起蛋捲,「想嘗嘗嗎?」
  
  然後三人的臉變成了青黑色……好吧,這一飯盒的漆黑不知名物體的確有礙瞻仰。明明有列印出烹飪步驟貼到冰箱上的,結果到實行的時候就成了大失敗,果然我沒有什麼做飯天賦嗎?
  
  不過這三人的反應稍微有些傷害到我的自尊,於是我把漆黑的蛋捲往前遞了遞:「嘗嘗看?」
  
  於是三人的臉色徹底黑了,相互嘀咕了許久後,倒楣的西村同學淚流滿面地用筷子接走了我手中的蛋捲,閉上眼睛一口嚼都沒嚼就一口吞了下去。
  
  「味道如何?」
  
  「……還不錯。」
  
  這個咋咋呼呼的傢伙意外地很溫柔嘛……我把飯盒往前一推:「西村同學似乎沒有帶便當來,不介意的話,請用吧。」
  
  「哎?」
  
  「噗!」
  
  「你們兩個背叛者,不許笑啊!」
  
  西村看了眼我的飯盒,吞了口唾沫:「那淺見同學吃什麼?」
  
  「我去食堂買麵包。」
  
  「哎?為什麼?」
  
  「因為這個,」我指著飯盒,「一看就很難吃。」
  
  「……喂!」西村大怒。
  
  「噗!」不知是誰先笑了起來,也許是異口同聲。
  
  「什麼啊,原來淺見同學也會開玩笑啊。」發出這樣感歎的北本同學立刻向我道了歉,「抱歉抱歉,因為淺見同學總是面無表情,似乎很不喜歡這裡的樣子,啊,不好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裡很好。」
  
  「嗯?」
  
  「這裡很好,我很喜歡這裡。」
  
  「我相信。」北本點點頭,對我微笑,「因為剛才淺見同學的笑,非常溫柔。」
  
  我?
  
  溫柔嗎?
  
  似乎是一個和我完全不沾邊的詞語。
  
  不過,今年的四月,真是格外溫暖。                        


☆、神社

  那天之後,和班上同學的交往漸漸多了起來。
  
  用西村和北本的話說,是大家都明白了我面無表情並不是「不想交談」的意思。
  
  夏目貴志還是一如既往的奇怪,經常會遲到,上課時有時看著窗外會突然顫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偶爾放學會一個人跑掉,真讓人想不到他那副瘦弱的小身板能跑出那麼快的速度。
  
  不知不覺,來到這裡已經一個月了。
  
  到達某個陌生城市後,起初的一個月是拜訪期,如果之後還想繼續住下去,就必須和當地的土地神打招呼,這是我們這個世界最基本的禮節。
  
  ——奶奶是這麼教導我的,所以是時候去神社拜訪了。
  
  神社似乎在附近的山中,據西村同學的說法,因為已經很少人參拜的關係,所以神社十分荒敗。無論什麼時代,神都是靠信仰的力量存在的,希望這裡的神不至於衰弱到消失,要知道,失去神的土地是很容易發生各種自然災害的,逃災什麼的太麻煩了……絕對不想做。
  
  草木從生的山上還保留著過去道路的痕跡,順著小路走了半小時左右,穿過一座樹林,一座神社出現在我的眼前,樹立在門口的鳥居沁著歲月洗禮的殘破痕跡,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微弱的響聲。
  
  「就是這裡了嗎?」雖然衰敗,但依舊能感覺到某種很強的意志守護在這裡,拒絕著不潔之物的接近。
  
  我深吸了口氣,整理了□上潔淨的巫女服,按照奶奶教過的姿勢躬身:「孕育於此地並且庇佑著此地的主人啊,請傾聽我的請求,吾之一族長年來四處漂泊,冒昧前來,只願求一席之地以棲身,請……」
  
  「啊,小心!」
  
  一聲熟悉的驚呼打破了寧靜的空氣,尚來不及躲閃,我已經被連累地摔倒在地上,給我帶來這場小麻煩的真凶同樣狠狠地摔倒在我旁邊,抱著頭一陣喊痛,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道歉聲。
  
  「啊,淺見同學?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沒事。」摔倒的時候,我已經下意識地進行了躲避,再加上這套巫女服格外結實的關係,幾乎沒有摔傷,倒是夏目就顯得比較狼狽了,臉上、身上全是厚厚的灰塵,右手掌也擦出了血痕。
  
  「你沒事吧?」
  
  「沒,沒事。」
  
  「還是清理一下比較好吧,傷口。」我站起身走了幾步,「神社內部應該有水源,你知道在哪裡嗎?」
  
  「不……我來得不多。」
  
  「一起找找看吧。」
  
  「嗯。」
  
  之後的幾分鐘,我們都是一言不發——我和夏目果然不太適合做朋友。
  
  到最後,夏目可能覺得氣氛尷尬過頭了,終於開了金口:「那個,淺見同學來這裡做什麼?還穿著巫女服。」
  
  「夏目同學才是。」我站住,回望他,「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仿佛被什麼追趕著似的。」
  
  「……沒,沒有的事。」
  
  這傢伙,真是極其不善於撒謊的類型……
  
  而後,又是一陣沉默。
  
  「那個……」
  
  「嗯?」
  
  「沒什麼。」
  
  「哦。」
  
  又過了片刻,我們終於找到了水源,夏目洗淨了傷口,不過由於剛才摔倒的關係,他口袋中的手帕不翼而飛了,就算撿回來,那髒兮兮的東西也不能用來包紮傷口。好在我雖然穿著巫女服,該帶的東西還是一個不少,手帕自然也在其中。
  
  「謝謝你,淺見同學,回家後我會洗乾淨還給你的。」
  
  「不用客氣。」
  
  沉默,又見沉默。
  
  ……這傢伙,悶死了!
  
  就在這時,地面仿佛顫抖了起來,每一個抖動都帶著清晰的節奏和不知名的韻律。
  
  「這是,地震?」
  
  「不……我想不是。」
  
  夏目少有的黑線了,就在這時,我看清楚了,引起大地顫抖的是一個由黃灰白三色構成的不知名物體,就在快接近我們時,它跳起身,淩空旋轉三百六十度接湯瑪斯迴旋,準備地撲到了夏目的懷中。
  
  夏目被撞得後退了三步,卻還是堅強地接住了來物。
  
  GJ,夏目!我稍微對你另眼相看了。
  
  「貓咪老師,你怎麼才來!」
  
  「夏目你這傢伙,我稍不注意你就到處亂跑,害我找了你這麼久!」
  
  「撒謊,好濃的酒味,明明是偷偷跑去喝酒了,老師你是保鏢吧,太不負責任了!」
  
  「囉嗦!」
  
  於是這兩位旁若無人地掐起了架來,主人也好寵物也好,都完完全全地把一位花季少女丟在了一邊。
  
  好一會後,才如同突然意識到一般,一起猛地看向我。
  
  「淺見同學?」
  
  「嗯?」
  
  「那個……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當然沒有。」聽到我說出這句話,夏目一臉「這是奇跡」的表情舒了口氣,我接著說道,「只是聽到一隻貓在說話而已。」於是他這口氣差點下不去,嗆得咳嗽了起來。
  
  「那……」
  
  「夏目同學。」
  
  「是!」
  
  「雖然傷口簡單包紮了一下,但還是趕快回去消消毒比較好,畢竟現在是春天。」
  
  「我知道了。」
  
  「那,再見。」
  
  「……再見。」
  
  於是,他一臉糾結地抱著貓離開了,一步三回頭,似乎想向我確定著什麼似的;他懷中的貓倒是一臉安然,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詭異笑容。
  
  他們的對話順著風斷斷續續地傳來……
  
  「夏目,這麼擔心的話,不如我去把那個小姑娘吃掉吧。」
  
  「不許胡說!」
  
  「切。」
  
  這可不是胡說哦夏目,雖然只見了一面,但那只肥貓的體內蘊含著絕不亞於大妖怪的強大力量,不,它本身應該就是大妖怪吧,那種外形……被封印過?不過這種實力的妖怪怎麼會成為人類的寵物?
  
  真麻煩,不想了。
  
  寵物也好保鏢也好,保護也好吃掉也好,都和我沒關係。
  
  風,動了。
  
  如同鈴聲又如同雨季屋簷的落水聲,低低敲打吟唱的聲音響徹在我的耳邊。
  
  神,回應了我的呼喚,用那不同於世的獨一無二的飄渺聲音呼喚著我的名字,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人類的孩子啊,我答應你的請求,但相對的,請你也聽一聽我的願望。」
  
  「什麼?」
  
  「……」
  
  「好,我答應。」
  

☆、塔子

  再次見到夏目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他出乎意料地來得早,在座位上東張西望,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一見我,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淺見同學。」
  
  「什麼?」我走到位置上放下書包,扭頭看他。
  
  「那……那個……」他又是一頓糾結,身側的雙手都握成了拳頭,這個姿勢……如果不是清楚他沒有惡意,我幾乎以為他忍不住怒火要揍我了,「那個,你的手帕我洗乾淨了,還給你!」
  
  我接過手帕,點頭:「嗯。」
  
  「昨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
  
  「那個……」
  
  「嗯?」
  
  又開始了……好吧,我承認,他這幅害羞又糾結的樣子,的確勾起了我某種想要惡作劇的欲望,不過小學時有次惡作劇太過讓同學哭了出來,接著被找家長什麼的,好麻煩——所以還是到此為止吧。
  
  「我說,夏目同學……」
  
  「夏目!你在做什麼?」西村中氣滿滿的聲音從門邊傳了過來,「居然這麼早來,啊,淺見同學你手上是什麼?夏目你這傢伙,沒做什麼違反《少年禁止表白法》的行為吧!」
  
  「那是什麼法啊!」果然,對西村吐槽也是夏目的重要工作之一。
  
  「西村同學你誤會了。」我揚了揚手中的手帕,「昨天回家的路上我正好看到夏目同學摔傷了,所以就把手帕借給他了,剛剛他是在和我道謝而已。」
  
  西村和北本的臉上頓時湧起了擔憂的神色。
  
  「夏目,你沒事吧?」
  
  「又是貧血?」
  
  「不,只是走路不小心。」夏目微微有些發窘,臉也紅了,不過神色看起來非常愉悅。
  
  「真是的,下次要小心點哦。」
  
  「對了,對了,你昨晚看那個沒?就是那個超厲害的節目啊……」
  
  因為倆人的打岔,我和夏目的話題終究沒有繼續下去,直到放學後。
  
  夏目拒絕了西村北本關於「一起回家」的邀請,磨磨蹭蹭地一邊收拾著書包,一邊偷偷瞟著我。
  
  「我正好要去超市,要一起嗎?」我扭頭邀請著,今天要買的東西不少,有個免費的苦力也不錯。
  
  「啊?好。」
  
  因為晚走的關係,學校中的學生已經不多了,我和夏目並肩而行,倆人皆是沉默。
  
  「淺見同學是一個人住的對吧?」
  
  「嗯。」既然他為挽救氣氛已經做出了努力,我也難得地努力了一把,「雖然很自由,但有些方面還是不太方便,比如吃飯……」
  
  「呃……」夏目黑線了,看樣子他是想起了之前我帶來的那盒大餐,「淺見同學一般是怎麼解決三餐的呢?」
  
  「三餐嗎?唔,早上來學校的路上買麵包杯面或者飯團,中午就是學校的麵包,晚上……果然還是麵包或者杯面吧。」
  
  「一天三頓麵包杯面……」
  
  「不過偶爾晚上也會出去改善下生活,比如拉麵、關東煮和炒飯什麼的。」我越說越沒自信,因為怕麻煩,出去改善生活的次數,一、二還是三次?就連今天去超市,也是因為家裡儲存的杯面吃完了想再買一箱回去。
  
  不過看現在這個趨勢,如果還買杯面似乎會被鄙視,還是下次一人去好了。
  
  於是,在超市中我毅然地直奔菜蔬區,進行大掃貨,等再次回頭時,夏目已經不見了。
  
  等了好一會,才見他氣喘吁吁地拖著兩個籃子朝我走來:「淺見同學……等一下。」
  
  「……」
  
  「啊呀,貴志君,你怎麼在這裡?」
  
  「啊,塔子阿姨。」
  
  叫住夏目的家庭主婦一臉驚訝地注視著我們,她身材略微瘦小,神態卻很和藹,注視著夏目的目光中充滿了溫暖的味道,在她的面前夏目有些拘謹,卻不由自主地向前了幾步,就像渴望著接近又懼怕著拒絕的小動物一般。面對而站的倆人間蔓延著一種淡淡的和諧感。
  
  我跑過去鞠躬:「您好。」
  
  「你好,我是藤原塔子,請問你是?」
  
  「我是夏目同學的同班同學,名叫淺見唯。」
  
  「小唯?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塔子阿姨的微笑十分溫柔,雖然聽其他同學說過——藤原夫婦只是夏目的遠親和目前的監護人,但光看笑容的話,倆人比許多親生的母子都還要相像。
  
  「你們這是?」塔子阿姨疑惑地注視著夏目手中兩大框子菜蔬。
  
  「這個是我採購的,正好在這裡碰到了夏目同學,所以他主動幫我提東西。」我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夏目左手的籃子,「夏目同學真是太樂於助人了,呵呵呵呵。」
  
  「貴志一直是個好孩子哦。」塔子阿姨如所有聽聞自己孩子受誇獎的母親一般十分自滿地笑道,「不過小唯家要來人嗎?買這麼多東西。」
  
  「不,我只是打算多儲存一點。」
  
  「這樣可不行,東西放太久會不新鮮的。」
  
  「啊?這樣嗎?」新鮮菜熟和杯面有這麼大的差別嗎?
  
  於是在塔子阿姨的幫忙下,我們歸還了大部分菜蔬,只留下了很少一部分,據我觀察,幫兩位女士提著物品的夏目也很是舒了口氣,一路上跟在我們的身後,我和塔子阿姨則聊起了天。
  
  「小唯是自己做飯?」
  
  「嗯,是啊。」
  
  「呀,這可真是了不起,小唯做飯一定很美味吧?」
  
  「呃……這個……」面對塔子阿姨充滿期待的臉,「很難吃」什麼的果然說不出口——我是一個不能背負期待的罪惡的女人啊……
  
  「還,還好吧?是吧,夏目同學。」
  
  「……」不善於撒謊的夏目同學沉默了片刻,才擠出了幾個字,「這個,西村吃過,據說不錯。」
  
  「我就說吧。」塔子阿姨笑了起來,「小唯,今晚要不要到我家吃飯。」
  
  「這個……」好麻煩,還是拒絕吧。
  
  「今晚我打算做漢堡肉哦。」
  
  「肉!」肉……居然有肉吃!我有多久沒吃過肉了啊……暖暖的……滑滑的……有彈性的肉啊!
  
  「如果小唯來的話,我再做一個天婦羅好了,剛好家裡有新鮮的蝦,如果小唯願意幫忙做的話就更好了。」
  
  「我去!」
  
  「哎?」
  
  毫無疑問,發出悲鳴的正是夏目同學,看來他對於我那天所做的便當還有點心理陰影,真是傷害少女的自尊。想到此,我回過頭,嘴角緩緩挑起,朝他露出了一個格外陰森的笑容,他頓時被嚇得一抖。
  
  欺負什麼的果然會形成習慣,夏目同學毫無疑問正是這種習慣的培養田,監定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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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

  說是幫忙,其實我所做的也就是洗洗菜什麼的,之前被驚得出了一身冷汗的夏目同學在做飯期間不斷在廚房邊晃來晃去,弄得塔子阿姨以為他很餓,給他盛了超級高的一碗飯。
  
  「貴志,能幫我拿一瓶啤酒嗎?」
  
  「好的,滋叔叔。」
  
  塔子阿姨的丈夫叫滋,如妻子是一個普通家庭婦女一般,他也是一個普通的日本男人,雖然戴著眼鏡看似有些寡言,但其實是個相當溫和的人——從他可以容忍一隻怪顏色肥貓佔據主位就可以看出。
  
  「貓咪老師!」夏目一把將肥貓抱了起來,低聲數落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裡不可以坐!」
  
  「哈哈,既然喵五郎喜歡就讓它坐吧。」滋叔叔寬厚地笑了起來。
  
  塔子阿姨也跟著開口:「喵吉,要吃晚飯了,開心嗎?」
  
  三口人,三個叫法,不過肥貓在這裡倒是很守規矩,一言不發地趴在夏目懷裡裝真貓。
  
  塔子阿姨的手藝真的很棒,肉也很好吃,雖然不太擅長做飯,但飯後幫忙洗碗之類的事情我還是會做的,之後和塔子阿姨又聊了會天,不知不覺天色已完全黑了。
  
  直到起身告辭的時候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向來懶得和人交流的自己今天居然說了這麼多的話,還完全沒有厭倦之感,是對肉的渴望麻痹了神經麼?還是別的什麼?
  
  思考什麼的也好麻煩……順其自然吧。
  
  塔子阿姨以「女孩子走夜路很危險」的緣故讓夏目送我回去,於是和今天下午放學時一樣,我們並肩而行。
  
  「夏目同學還真是幸福。」肉的麻痹作用果然還存在,我居然會主動搭訕。
  
  「哎?」
  
  「塔子阿姨的飯很好吃,滋叔叔也很溫柔。」
  
  「嗯,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是啊。」我點點頭,直接切入主題,「好了,讓我們回到正題吧。那只肥貓會說話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請安心吧。」
  
  「……嗯,謝謝。」
  
  「不客氣。」我頓了下,接著說道,「不過沒問題嗎?那只貓身上充滿了野獸的味道,可不是容易馴養的類型。」
  
  夏目停下腳步,笑了起來:「沒關係的,貓咪老師是我的保鏢。」
  
  「這樣麼……」我聳聳肩,問這一句已經算是還了肉的情了,至於他對自己的人生做怎樣的決定,就不是我所考慮的問題了,「你就送到這裡吧,下面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哎?可是塔子阿姨說……」
  
  「啊呀,夏目君,你就這麼想知道女孩子的居所麼?這可是相當不好的習慣哦。」
  
  「不是的!」這傢伙果然臉紅了,低著頭超小聲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淺見同學,我……」
  
  「開玩笑而已。」我背轉過身,對他擺了擺手,「再見。」
  
  片刻後,身後傳來了他弱弱的聲音:「再見。」
  
  盛春的夜間,風已經沒有絲毫的涼意,軟軟地裹著我的腳步前行,不時觸動著路邊綻放著的花草,在我的裙擺間點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道。
  
  身體兩側都是碧綠的田野,漆黑的天空高遠,今晚的月光格外清亮,也是如此的溫暖。
  
  生活在這個地方的人一定都是幸福的,西村是這樣,北本是這樣,夏目肯定也是這樣——因為,他有著只有這個地方才能孕育出來的那麼溫柔的人當家人。
  
  我的將來,也會這樣嗎?
  
  沒人有能夠預料到自己的將來,我也是一樣,就比如我沒料到次日的午休,夏目君會提出一盒便當給我。
  
  「這個是?」
  
  被我注視的夏目略微羞澀地撓了撓頭發:「塔子阿姨聽說你午飯總是麵包,就讓我給你帶來了。」
  
  「謝……謝謝。」似乎是被眼前這傢伙傳染了般,道謝的話都說得不怎麼順暢。
  
  「夏目,你這傢伙在做什麼,嗯?」西村一把勾住夏目的脖子,詭異笑道,「幾天不見,你這傢伙就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嗎?真是令人憤怒!可惡!」
  
  「你在說些什麼啊?我們昨天才見過……」
  
  「這是比喻啊比喻!」
  
  笑看著倆人嬉鬧的北本同學坐到我的對面:「淺見同學,今天天氣不錯,要一起到學校的櫻花樹下吃便當麼?」
  
  「唔?」我思考片刻,「這個主意不錯。」
  
  「北本,你這傢伙!」西村大怒撲上,「你這傢伙也成長了嗎?可惡,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哈哈……」
  
  四月的月末,正是櫻花盛放的時節。
  
  靜坐樹下,時而會有花瓣落入發間、衣裙上,偶爾也會落到便當中,灑落輕微的芳香。
  
  除了我們,還有不少學生都在樹下吃飯,四處充斥著聊天聲打鬧聲,被這種聲音圍繞著,卻詭異地沒有煩躁感,反而有種格外安心的感覺。
  
  「吃飽了,好舒服……」西村同學靠著樹打起了瞌睡。
  
  「就這麼睡會感冒的。」北本同學一把拖起他,「我帶他去清醒下,先走一步。」
  
  「等等,北本!我要留下來和淺見同學一起清醒……」
  
  可惜,西村的話被淡定無視了。
  
  看到他們走遠,我立刻蹭到了西村的位置坐下,往後一靠,眯起了眼睛:「嗯,果然很舒服。」
  
  「……淺見同學,會感冒的。」
  
  「我知道,只是稍微靠一下,別擔心。」
  
  「那個,淺見同學。」
  
  「什麼?」
  
  夏目身側的手顫了下,不自覺地抓衣襟,略微沉吟了下,才重又抬頭看向我:「之前我就想問了,你……是不是也能看得到?」
  
  「什麼?」
  
  「就……就是妖怪之類的……對、對不起,我開玩笑而已,你別當真。」
  
  「嗯,能看見哦。」
  
  「啊?」
  
  注視著他驚訝的臉龐,我直起身,重複道:「嗯,我能看到。」
  
  「真的?」
  
  他的臉上浮現中驚喜、不可置信的神色,讓我微微有些驚愕,找到另一個能看到妖怪的人,是這麼值得驚喜的一件事嗎?能看到妖怪這件事本身,就不怎麼讓人愉快吧?
  
  雖然如此想著,我還是取下眼鏡,指著來往人們身上掛著的小玩意:「如果你是指這類東西的話,我的確能看到。」
  
  「……」夏目低下頭沉默了許久,直到我有些不耐煩了,他微小的聲音才低低地響起,「第一次……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和我有相同能力的人。」
  
  這樣麼?第一次麼?
  
  我微微一愣,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還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天突然能看到奇怪的東西,它們有的很膽小,有的很友善,有的甚至試圖攻擊我,那個時候……是奶奶保護了我,告訴我,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她也能看到,我不是孤單一人。
  
  那個夜裡奶奶環抱著我的溫暖,至今似乎都還能感到。
  
  那是一種急切著想證明自己的感覺——想證明自己不是特別奇怪的。
  
  整個世界都異常了,雖然如此別人的世界確實正常的。一旦你說出自己的異常,周圍的人都會把你當成騙子,那樣的痛苦,嘗過一次就絕對不想嘗第二次。
  
  是奶奶拯救了我,小小的孤獨的我。
  
  夏目他說是第一次,那麼他之前的歲月到底是怎麼度過的呢?
  
  聽同學們說他換過很多監護人,可他的性格卻不像想像中那麼惹人厭惡,我想,我終於明白原因了。
  
  「能看到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我凝視著夏目的雙眼,認真地告訴他,「這個世上有很多人都能看到,這是很普通的事情,絕對絕對不奇怪,請一定相信這點。」
  
  「……嗯,謝謝你,淺見同學。」
  

☆、距離

  夏目的聲音很小,我卻從中聽到被肯定的感激和愉悅。
  
  一直以來一定很不安吧?
  
  畢竟妖怪的世界可不是那麼美好的東西……
  
  「夏目,你討厭妖怪嗎?討厭自己能看到妖怪嗎?」
  
  夏目的表情略微驚愕,隨即平和下來,柔和的嗓音娓娓傳來:「小的時候是很討厭的,因為周圍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每次和別人說起時,都會被說成……」說到這裡,他的話語一頓,似乎勾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般,神色有些憂傷。
  
  「撒謊、騙子?」
  
  他身體一顫。
  
  果然如此……是啊,人們對於不理解的事物向來都是懼怕的,因懼生神,因懼生信仰,因懼生……惡意。
  
  也許只是不自覺的,但這惡意的的確確地能徹底傷害一個人的心靈。
  
  如果不是奶奶,現在的我應該和他一樣吧?
  
  「試試這個。」我摘下眼鏡,遞給了他。
  
  「這個是?」
  
  「戴上看看,是平光的,不會對視力造成危害。」
  
  「嗯?好。」
  
  夏目小心地戴上我遞過去的眼鏡,身體驀地一頓,快速地摘下,片刻後重又戴上。
  
  重複好幾次後,用不可思議的表情注視著我:「這個是?」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道阻隔現實世界和妖怪世界的門。」我解釋道,「只要戴上它,就看不見妖怪,也聽不見它們的聲音。當然,你家的那只肥貓是例外,它現在的外形應該是來自現實世界,所以即使我戴著眼鏡也依舊能看見它、聽到它的聲音。」
  
  「好厲害,這個是淺見同學自己做的?」
  
  「不。」我搖頭,想起奶奶耗費好幾天為我做出這幅眼鏡的事情,不由微笑,「是我小時候,奶奶送給我的。」
  
  「你的奶奶?難道她也能?」
  
  「嗯。」我點頭,「她也可以,不過現在已經去世了。」
  
  夏目臉色一白,又開始道歉了:「對不起,讓淺見同學回想起這種事。」
  
  「沒事的。」他的確勾起了我的回憶,卻不是痛苦的那種,「從小的時候起奶奶就告訴過我,固有的姿態總有一天會消逝的,但她會以另一種方式永遠存在於我的身邊,當我每次使用她所教給我的知識時,她其實就在身邊對我微笑……一直一直……」
  
  「聽起來很好笑吧?」一提起奶奶,似乎我的話就會變得格外多,「但直到現在,我都堅信不疑。奶奶所有的能力我都很好地繼承了,如果夏目同學你需要,我可以也為你做一副眼鏡,這樣就再也不會為自己的能力困擾了。」
  
  「不會……再被困擾?」夏目明顯地動心了,也是呢,有那麼痛苦的經歷,誰還願意看到那些東西。沒人能理解,被當做怪物一樣對待。
  
  「小唯你一個人住可以嗎?」
  
  「對不起啊,其實爸爸也有很多苦衷的。」
  
  「騙子!」
  
  「這孩子和淺見奶奶一樣,奇奇怪怪的,真是可怕呢!」
  
  「是啊,自從淺見奶奶去世後,越來越可怕了,真陰暗呢……」
  
  「是啊是啊。妖怪?那是什麼?以為這麼說大人就會注意到自己了嗎?」
  
  「哈哈……」
  
  「淺見同學……淺見同學……」
  
  猛然回過神,我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陷入思緒中了,果然是回憶太多的緣故嗎?
  
  「夏目同學你考慮地怎麼樣了?需要的話我回去就可以幫你做。」
  
  「不,很謝謝你,但我不需要。」夏目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不需要?」怎麼可能?他還想繼續這樣下去嗎?整天被妖怪追逐地四處逃跑,明明是在逃命,明明是被攻擊,卻被那些看不見的人當成笑話肆意嘲笑。即使這樣,他還想繼續下去?
  
  「是的。如果是之前……遇見貓咪老師和拿到……外婆的遺物之前,我會很高興地接受你的建議,但現在,不需要了,因為,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所以……」
  
  「必須要做的事情?」我微微一怔,注視著他,那雙淺色的眼眸中沒有謊言和欺騙,唯有平靜和善意,這的確是他的真心話,「夏目,看來你並不討厭妖怪,那麼人類呢?討厭?」
  
  「當然不!」夏目相當強烈地否定了,「我很喜歡塔子阿姨和滋叔叔,西村也是,北本也是,淺見同學也是,大家都是好人。」
  
  「……」我說,隨便發好人卡小心我揍你哦,「不討厭妖怪,也不討厭人類。夏目,你是想當中間者嗎?你認為人和妖怪能和平共處?」
  
  「也許說這種話你會覺得我幼稚,但我覺得,是可以的。」
  
  「真了不起呢,夏目。」我站起身,自他手中接過眼鏡戴上,「知道嗎?之前也有一些人嘗試過和你同樣的道路。」
  
  「他們……成功了嗎?」
  
  「不,他們死了,死在最愛的人類和妖怪的手中。」我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有些諷刺,「夏目同學你的結局會是怎樣呢?我會好好看著的。」
  
  說罷,我轉身離開。
  
  沒錯,我是在生氣,與其是在氣夏目的天真,不如說是氣自己,因為……
  
  如此想著的自己不知不覺在校園內逛了很久,回過神時已經翹掉了整個下午的課……再次回到教室時,裡面已空無一人,提起書包時才想起,之前走的時候忘記把便當盒帶走。
  
  吃了人家的東西還要讓人家來洗碗……真是差勁的行為。
  
  亂發脾氣也是……太差勁了。
  
  今天真是太失態了,不,之前去他家那天也是,神社那天也是……都太多管閒事了!
  
  果然,我和夏目不適合做朋友,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和解

  話雖如此,已經拉近的距離,要如何恢復到原點呢?
  
  尤其是,面對一個白癡到特地守在校門口朝你道歉的人,誰能討厭得起來……
  
  「對不起,淺見同學,雖然不知道我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情,對不起!」
  
  夏目的話語中有很多的不安,似乎是在懼怕著失去什麼。他並不瞭解我,也更談不上喜歡我,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但……
  
  「第一次……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和我有相同能力的人。」
  
  夏目之前的話回蕩在我耳邊,如果沒有奶奶,如果夏目也是我第一個碰到的有相同能力的人,我會不會像他一樣高興又害怕失去呢?
  
  我不知道。
  
  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事情是無從理解的,但是我確定,對於夏目貴志,我並不討厭。
  
  之所以每次遇到他都會失態,那大約是因為——我們是同伴。
  
  沒錯,不是分享學習經驗的,也不是分享戀愛心情的,更不是分享人生經歷的,而是分享那些永遠無法對他人談起的秘密的同伴。
  
  這一點,無論是對他,還是對我,都是一樣的。
  
  只要他不給我帶來麻煩,有個同伴……也不錯吧?
  
  「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歎了口氣,「該說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剛才亂發脾氣了,抱歉。」
  
  「不……」
  
  「邊走邊說吧。」
  
  「嗯。」
  
  我和夏目回家的方向是相同的,並肩行走於四月的街道上,涼風輕拂,十分愜意。
  
  「夏目,你是什麼時候起能看到妖怪的?」
  
  「從能記事起就一直能看到,淺見同學呢?」夏目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
  
  「叫我淺見就好。」我糾正道,既然是同伴,用稍微親密一點的稱呼應該沒問題吧,「大約四歲的時候,突然能看到了,當時真是嚇了一大跳。」
  
  「事實上,我到現在都經常被嚇到。」
  
  「……那是因為夏目你太大驚小怪了。」我不由想起之前看見他被追得東跑西跳、到處打滾的場景,頓時有些黑線,「那種東西,你老盯著它看,它當然會追著你;反過來,你如果無視掉它,它也就不會纏著你了。」
  
  「雖然我也想無視,但有時不自覺地就……」
  
  「理解。」我瞟了眼夏目,「因為你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哎?」夏目大驚,「淺見同……不,淺見你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看來不少妖怪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嘛。」我停下來,微勾嘴角,對夏目陰暗笑,成功地再次嚇得他一抖。
  
  「那個,淺見,這樣很嚇人。」
  
  「整天被妖怪追的你應該很習慣了才是。」我聳肩,「不過看來你真的是完全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能力,知道嗎?能看得到妖怪的人一般都有著妖力,夏目你的妖力似乎很強大,所以在妖怪的眼中,你就相當於一盤美味的烤豬,不追著你才是奇怪的事情。」
  
  「……雖然這個比喻很生動,但我感覺很微妙。」
  
  「是男人別太介意這些。」
  
  「……總覺得淺見你的性格和之前差很多。」
  
  「……」
  
  「都說了這樣笑很嚇人的……」
  
  閒聊的時間過去很快,告別時我從夏目的手中要回了飯盒,準備明天洗淨後再還給他。
  
  不過,總覺得夏目貴志這個人很不可思議。
  
  一般人在遭受過那麼的童年後,性格上多少都會有些扭曲吧?
  
  他的內心卻是如此平和,沒有絲毫的不平和憎恨,當他注視你的時候,從那雙淺色雙眸中,你只能感受到善意與誠意,當然,偶爾也會有自卑與憂傷,不過提起過去給他帶來傷害的人,他總是會說「他們都是好人,奇怪的是我自己」,真是個奇怪的好好先生。
  
  不過,被夏目莫名其妙地發上那麼多好人卡,也許其他人會感到非常困擾也說不定。雖然夏目自身並不帶有任何惡意,但「好人卡」什麼的我是不想再收到了!
  
  和夏目和解後的日子與之前比,稍微變得有些不同。
  
  我和夏目沒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勾肩搭背,各種在妖怪世界中大冒險,那種生活太麻煩了,絕對不要。
  
  所謂的不同是,現在我的午休時分,基本都是和夏目、西村和北本一起度過的,男生們似乎也挺喜歡吃飯時有女生加入,用西村的話說就是「有助於提高食欲」,我看著他們雖然不至於能吃得更多,但就偶爾能享受到塔子阿姨送給我的「愛心便當」這點,我就足夠滿意了——雖然只一起吃過一頓飯,但她似乎真的很瞭解我的飲食習慣,每次都是肉食滿滿。
  
  相比而言,夏目真是個標準的草食男,看來這傢伙不管是在妖怪世界、還是在人類世界,都只能當一隻萬年白兔了。
  
  日子就這麼平淡無痕地劃過,雖然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每天都比過去充實了許多,明明只是和別人稍微多說了幾句話而已,真是奇怪。
  
  不過,最近的夏目又開始變得奇怪了起來。
  
  早上經常遲到不說,頭上和外套上還經常粘著各種草屑,西村和北本也問起過他,總被他支支吾吾地敷衍了過去。
  
  不過他那種撒謊的水準……還是算了吧,看他的表現,這件事很明顯與妖怪有關,抱著同伴的思維,我幫他圓了謊:「夏目,你該不會真去鍛煉了吧?」
  
  「鍛煉?」西村和北本果然被我岔開的話題吸引了。
  
  「嗯。」我點頭,「夏目不是經常貧血暈倒嗎?前兩天聊天時我無意中說過他需要多鍛煉,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起來晨跑了,看這一身的草屑,應該是在邊呼吸早晨清新的空氣邊在山間跑步的吧?」
  
  「……是,是的。」
  
  「幹得不錯嘛,夏目。」西村一拍夏目的肩,爽朗地笑了,「這樣也好,免得總是讓我們擔心。」
  
  「不過既然是鍛煉,就對我們直說嘛。」北本開玩笑地數落道,「我們還以為你被別人欺負了還不肯說,正擔心呢。」
  
  「因為不好意思吧。」對夏目敷衍行為也相當不滿的我接著說道,「比如跑步動作不標準什麼的、跑兩步摔一次什麼的、一路滾下山什麼的……」
  
  「噗!」
  
  「哈哈哈……」
  
  「……喂!」夏目黑線。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插科打諢地過去了,但……雖然夏目有時很遲鈍,有時候卻也敏感地驚人,尤其是在感受他人情緒的時候,因為從小被各種親戚輾轉收養的緣故嗎?
  
  放學時,他叫住了我。
  
  「淺見,那個,能不能一起去看個東西?」
  
  「妖怪?」
  
  「嗯,是的。」
  
  「為什麼突然要我去看?」
  
  「因為,我隱瞞你這件事,你似乎有些不開心。」夏目說道這裡,有些不好意思地停頓住,「也許是我誤會了,不過,之前我就想和你一起去看,但你似乎很討厭妖怪的樣子,所以……」
  
  這樣嗎?那天和他的對話給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嗎?
  
  不是的,夏目,其實我並不是討厭妖怪,只是……
  
  「好,去看看吧,最近你變成了怎樣妖怪眼中的烤豬。」
  
  「……都說了別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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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惑

  自從來到了這座小鎮,有很多事情對我而言也是新鮮的第一次。
  
  第一次和同學一起吃午飯……
  
  第一次和同學一起放學回家……
  
  第一次和同學分享那些不能說的秘密……
  
  第一次和男生偷偷摸摸地上山——當然不是約會!也沒有那個男生會脫線到、像夏目這樣帶女生以爬山坡鑽樹林鑽草叢的方式戀愛的吧?
  
  等到達目的地時,我和夏目都已經是滿頭草屑了,我扯了扯長髮,瞟了眼夏目:「如果看到的東西不能讓我滿意,我就半夜到神社去釘草人詛咒你。」
  
  「……淺見你現在的表情很可怕。」夏目瞬間黑線。
  
  「淺見,摘下眼鏡,看那個。」
  
  順著夏目手指的方向,我看了過去。
  
  那是一彎半月形的池塘,在傍晚夕陽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泛著橘紅色的暖光。
  
  池塘的中央居然盛開著一樹鮮花,清風拂過,落英繽紛。
  
  不,那不是花。
  
  不知何時,我和夏目已經站在了池塘邊緣,而我也看清,樹上本身只長著翠綠色的葉子,而那些繽紛的花朵的本體則是一隻只的蛹,由不知名的絲線層層包裹,流轉著琉璃色的光芒。
  
  每當風吹過時,每只蛹上便有些許粉屑散落,遠遠看去,就如花瓣落下一般。
  
  「好漂亮……」
  
  「是吧?」夏目的語氣中帶著些許滿足,是為自己發現了這樣的美景而滿足嗎?還是為能和別人分享而滿足?
  
  「我問過貓咪老師,它說這些東西叫做惑,是一種喜愛旅遊的妖怪,每年冬季惑們離開某地時,會將自己的孩子下在同一棵大樹上,當冬季過去、春季到來時,惑便會化為蛹,然後在某一天破蛹而出,再一起飛到遠方,繼續著旅程。」
  
  「真是種不負責任的妖怪呢。」我答道,「丟下自己的孩子到處亂跑,然後孩子又丟下孩子——不良的種族傳統。」
  
  「……」
  
  雖然夏目沒有說話,但我大約可以體會他此刻的感受,好吧,我的確是沒有什麼浪漫感,也不能理解電視上女人為鮮花戒指流眼淚的行為,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女人會喜歡男人跪下為自己戴腳鏈,如果剛好有腿毛難道不會很尷尬嗎?
  
  這一天,我和夏目在池塘邊待了很久。
  
  就那麼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說話。
  
  注視著樹上的粉屑一點點的散落,夕陽在水中的投影越來越深,如一塊橘色的布匹般,緩緩浸透又綿延開來。
  
  暮色漸漸深了,直到風中都有了一絲涼意。
  
  我們才如夢初醒地站起身來,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帶著些許訝異。
  
  「不知不覺就坐了這麼久……」
  
  「是啊。」
  
  「淺見,不好意思,讓你待到這麼晚。」
  
  「你不用這麼說。」我直視夏目,「待到這麼晚是我自己的選擇嗎,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別太自作多情。」
  
  「……謝謝你,淺見。」
  
  「看在你帶我看了這麼漂亮景色的份上,謝禮就算了吧。」我擺了擺手,重新戴上眼鏡,「走吧,晚上的山間對你來說可是很危險的,我送你下山吧。」
  
  「……再怎麼說我也是男生,你這麼說我會很挫敗的。」
  
  夏目的臉上稍微有些羞惱,他似乎一直對自己有些類似于女生的長相很困擾,不過據說他在女生中秘密地很有人氣,當然,這一點我沒有告訴他。
  
  自信地每天朝女生露齒笑的夏目——總有種很麻煩的感覺——絕對不想看到!
  
  「夏目!你這傢伙,果然在這裡!咦?這個小丫頭也在!」
  
  「貓咪老師!」
  
  「真是的,你總是到處亂跑,知道我有多難找嗎?」
  
  「抱歉抱歉。」
  
  這兩位在溝通時,總有一種旁若無人的感覺。
  
  好一會,才注意到了我。
  
  「喂!你個小丫頭,老纏著夏目有什麼詭計?」
  
  迎著肥貓審視的目光,我掏出口袋中的魚味點心遞了上去:「吃嗎?」
  
  「嗷嗚嗷嗚嗷嗚……」一陣大嚼。
  
  夏目和我同時黑線了……
  
  雖然聽奶奶說過妖怪都有弱點,但這位似乎表現得也太過明顯了吧?這樣的保鏢,真的沒問題嗎?
  
  我低下頭,伸出兩根手指:「20個點心,換夏目玩一會,行不行?」
  
  肥貓思考片刻:「每天40個,隨便你玩!」
  
  「喂,你們太過分了!」夏目怒。
  
  我不自禁地笑了,好奇怪,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輕鬆感,似乎自己已經不再是自己了,又似乎是回到了童年時的那個真正的自己,沒有任何壓力和負擔,只是做著自己想做的自己……
  
  真的還能回到那樣的時候嗎?
  
  不可能的吧?
  
  倆人一貓,就這麼一起下了山。
  
  迎著越來越低的夕陽,影子在身後越拖越長。
  
  在路邊的小道上分手時,肥貓突然叫住了我。
  
  「小丫頭,最近沒事最好不要再去那裡了,夏目你這傢伙也是。」
  
  「為什麼?」夏目問道。
  
  「惑就快孵化了,每當它孵化的時候,一種叫做鷹羽的天敵就會飛來吃掉幼年的惑,那可真是了不得的美味啊。」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鷹羽恐怕是種危險的妖怪吧?我不會再去的,多謝提醒。」
  
  「夏目,小丫頭可比你聽話多了!」
  
  「貓咪老師!」
  
  「再見。」我揮了揮手,「下次見面我會帶點心給你的。」
  
  「真的?」
  
  「別流口水啊老師!」
  
  「少囉嗦,夏目,回家吃飯了,我餓了!」
  
  「你才剛吃完點心吧?」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無法聽清。
  
  我微微勾起嘴角,深深地吸了口田野間清新的空氣,心中卻蔓延起些許的不安。
  
  鷹羽……真的沒問題嗎?
  

☆、告別

  似乎是為了證明我預感的錯誤,之後的幾天,風平浪靜。
  
  夏目的身上也不再沾有草屑,問起他時,他也告訴我最近都沒有去過,但眉梢間卻有著揮之不去的憂慮,也讓我的心一直無法平靜。
  
  這傢伙真的會乖乖聽話嗎?
  
  從小就能看到妖怪的他,應該比誰都明白妖怪的危險性吧?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週五的晚上。
  
  這天是滿月,透過房間的落地窗,那高懸在天的冰輪投下的清輝鋪滿一地。
  
  我沒有開燈,這樣月光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屋中亦很明亮。
  
  脫掉鞋子,赤足盤坐在床邊,我低頭注視著面前的箱子,斑駁古舊的色彩,猶如凝固的年輪。
  
  奶奶的手曾像此刻的我一般撫摸著箱子,帶著珍視的神色,她鄭重地將它託付給了我。
  
  我卻將它貼上了厚厚的封條,置之高閣。
  
  奶奶如果看到的話,會生氣的吧?不,也許不會,因為,不管我做了什麼,奶奶從來都不會生我的氣,總是溫和的、微笑著包容著我。
  
  月光灑落在古箱陳舊的漆色上,驀地一暗,一隻巨大的影子一閃而逝。
  
  我驚訝地抬頭,空中什麼都沒有……心中的不安卻越發強烈。
  
  滿月是妖怪妖力最充足的時刻,惑孵化應該就在今晚了,夏目……不會還是去了吧?
  
  不,就算去了,和我也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只是同伴而已,沒有其他任何關係。
  
  已經明白地接受過警告了,還去的人就是笨蛋,我才不會是那樣的笨蛋!
  
  明明不是,明明不是……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飛奔起來?
  
  為什麼我會朝山道的方向奔跑而去?
  
  為什麼我會氣喘吁吁也不停下腳步?
  
  混蛋夏目,如果你敢讓我白跑一趟,絕對繞不了你!
  
  下午剛剛下過一場春雨,草木間還帶著些許濕潤的氣息。我在路邊停下腳步,果然……
  
  蜿蜒的山道上,有著兩行腳印,帶著快速跑動的痕跡,一行是人留下的,另一行則是獸,夏目,你果然還是來了。
  
  沿著他留下的腳印一路奔跑,風從我的臉頰邊穿行而過,帶走我身上的暖意,睡衣的裙角翻飛,鞋上也已滿是泥濘。
  
  但,終於找到了……
  
  夏目。
  
  笨蛋!
  
  這個自找麻煩的白癡正緊緊地貼在惑棲息的樹上,手中握著樹枝,用力抵擋著一次次從空中盤旋著沖下的怪鳥。
  
  有些鷹外形的幾隻漆黑鳥獸,哞中泛著鮮紅的光芒,銳利尖叫著衝刺而下,帶著凜然的風響。
  
  另外十來隻鷹羽,卻被一隻美麗的妖怪所牽制,那只妖怪有著華美的雪白皮毛、巨大的外形、強大的妖力,不知為何,有些眼熟。
  
  「夏目,小心!」
  
  它一開口,我瞬間聽了出來,原來是那只肥貓。
  
  正在此時,夏目被圍攻地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我撿起地上的石頭,狠狠地砸了出去:「白癡妖怪,看這裡!」
  
  被我砸中眼角的鷹羽憤怒地咆哮,朝我的方向沖了過來。
  
  我一時有些怔住,剛才那件事真的是我做的?我居然……為了救夏目而出手了嗎?
  
  「淺見,小心!」夏目滿含擔憂的嗓音從對面傳來,也將我從不該有的怔愣中叫醒。
  
  我連忙跳開身子躲避著鷹羽的襲擊:「你先照顧好自己再說吧。」
  
  身後的箱子,隨著跳躍,輕輕地叩打在我的背上,是奶奶嗎?是您在期待嗎?
  
  如果是的話,那麼讓我來回應您吧?
  
  讓您看看,您從小愛護著的孫女現在已經……已經……
  
  我打開箱子,抽出其中的古弓。
  
  彎弓,上箭,瞄準。
  
  手指沒有一絲顫抖。
  
  奶奶,請你看清楚,您的孫女現在已經……
  
  射出!
  
  銳利的光華自鷹羽的目間穿透,它來不及發出半生慘嚎,便化為碎片消逝在了空中。
  
  奶奶,您的孫女現在已經很強大了,因為奶奶您教給我一切,所以我可以好好地保護自己。
  
  每當我射箭的時候,我都能感受到,您溫暖的手包裹在我小小的手上,帶動弓弦的每一絲顫動,再射出!
  
  所以我絕對不會射歪,絕對不會失敗!
  
  箭矢接二連三地射出,攻擊著我們的鷹羽在哀嚎中死得死、逃得逃了。
  
  我喘著粗氣停下動作,夏目不知何時從對面蹚水而來,從上到下地好好注視了我一番,才開口:「太好了,淺見你沒事。」
  
  我瞥了他一眼,揮起弓箭,把他砸翻在地。
  
  「好痛。」
  
  「死都不怕,還怕痛?」
  
  「……對不起。」
  
  「你該說對不起的不是我。」我扭過頭,「我沒有承擔你的歉意的義務,真想道歉的話,去找塔子阿姨、滋叔叔、西村北本那些人吧。」
  
  「對不起。」夏目彎下腰,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卻能聽到他聲音中的憂傷,「我不該把淺見你捲進來的。」
  
  這傢伙!
  
  我又是一下,把他砸翻,隨即不解氣地上去踹了幾腳。
  
  「誰需要你為這種事道歉?」我扔下弓箭,上去拎住他的衣領,「我說過的吧?之前來這裡看惑是我自己的選擇,今晚來也是我的選擇,砸石頭也是射箭也是,都是出自我自主意識的選擇,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別自大了!」
  
  「你,沒有背負別人人生的權利,也沒有這個能力。」
  
  「更不需要為我的行為而道歉。」
  
  「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你真想道歉的話,就向那些擔心你的人道歉吧。」
  
  「對不起。」
  
  「……我說你啊!」
  
  「因為,淺見也是因為擔心我才來的吧?」夏目再次深深地鞠下躬,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是道謝,「對不起。」
  
  「……少自作多情了。」我扭過頭,撿起地上的弓箭,「我只是來看看自己的本領有沒有生疏而已,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
  
  「你邀請我今晚來了?」
  
  「……沒有。」
  
  「你向我求救了?」
  
  「沒有。」
  
  「你讓我驅散鷹羽了?」
  
  「沒有。」
  
  「所以說,我沒有救你,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仔細地擦乾淨弓弦,我小心地將它放入箱中裝好,抱入懷中。
  
  奶奶,我想我終於可以下定決心了。
  
  在遇到夏目之後。
  
  這樣一個沒有任何退妖常識的普通男生都可以做到這個地步,我為什麼還要在原地不前呢?
  
  真是丟人……
  
  「淺見,快看!」
  
  「什麼?」
  
  順著夏目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
  
  大群的惑破蛹而出——閃爍著琉璃色澤的蝴蝶飛起了,如一大群來自天際的霓裳,那不該屬於人世的美麗。
  
  它們圍繞著樹盤旋了幾圈,似乎在舉行著告別的儀式。
  
  隨後,朝著我和夏目的方向飛了過來。
  
  如同感恩般,圍繞著我們,停留在我們的發梢和指尖。
  
  「好漂亮……」
  
  似乎聽到了我的低喃,夏目輕聲答道:「是啊,真漂亮。」
  
  螢光的閃爍下,他的笑容格外溫和,與春日的夜風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某種我說不清的東西,這種東西似乎十分危險,當我意識到它時,它已經進駐到了我的心中,並且……在我的臉上勾起了笑意。
  
  嘴角不自覺地彎起。
  
  在這個夜晚,我和夏目目送著惑們離開,並且真心期待著,明年的春天,也能看到同樣的美景。
  

☆、拉麵

  因為前一天晚上太過「操勞」的關係,第二天我足足睡到中午才醒來。
  
  真是奇妙,躺上床之前我本來以為自己是會失眠的,結果一閉上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睜開眼睛時,日光已透過窗簾灑到我的臉上,看來今天是個大晴天。
  
  習慣性地摸向床頭櫃,觸手之處卻空無一物,愣了好一會,我才想起,昨晚回來時,我已經將眼鏡收了起來,因為……我不再需要它了。
  
  並不是不珍惜,而是只將它作為奶奶遺留給我的珍貴物品,收起來好好保留。
  
  而這一切——雖然不想這麼想,但的確是托了夏目的福。
  
  洗漱完畢後,我換上一身便服出門了,餓了,家裡也沒杯面和麵包了,又突然想吃拉麵,為什麼拉麵館離家那麼遠,真是麻煩。
  
  「歡迎光臨。」
  
  「啊,是小唯啊,好久沒見了,今天還是味增拉麵嗎?」
  
  「嗯,雙人份的。」
  
  「沒問題,哈哈,小唯你的胃口還是這麼好啊!」
  
  賣拉麵的大叔人很熱情,不,與其這麼說,不如說這座小鎮的人都很熱情,無論到哪裡都有親熱的招呼聲,明明根本就不熟悉,但人與人之間似乎沒有什麼隔閡存在,就那麼自然地叫了你的名字,好像認識了很久一般。
  
  不愛坐在櫃檯邊的我,走到一旁去尋找空位,然後,遇到了熟人。
  
  「淺見同學,這邊這邊!」
  
  西村永遠是這麼熱鬧,再看他的旁邊,赫然坐著北本和夏目,夏目的頭上還頂著肥貓。
  
  「淺見同學也喜歡吃這家的拉麵嗎?」
  
  「嗯,味道很正宗。」我點點頭,坐到夏目身邊的空位上。
  
  西村上下掃視了我一番,說道:「咦?淺見同學,你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
  
  北本笑道:「是因為穿著便服的緣故吧?」
  
  「是嗎?」西村抓抓頭髮,「雖然便服是很新鮮,但果然還是有其他地方不一樣,是哪裡呢?」
  
  我扭頭看夏目,只見這傢伙正盯著我的鼻樑,我一扭頭恰好嚇了他一跳,他果然發現了嗎?
  
  此時,拉麵到了,那碗大到與眾不同的——自然是我的份。
  
  其他三人滿頭黑線地注視著我的碗:「淺見同學你吃這麼多沒問題嗎?」
  
  「嗯。」我點頭,「我回去之前會去買麵包,如果不夠的話可以吃那個。」
  
  夏目滿臉無力:「不,我們並不是這個意思……」
  
  「啊!我知道了!淺見同學今天沒有戴眼鏡!」
  
  現在才發現嗎?我瞥了他一眼,開始吃面。
  
  「……西村,你還在考慮這種問題嗎?」
  
  「你這麼一說,似乎是真的啊。」北本訝異地注視著我,「淺見同學不戴眼鏡沒問題嗎?」
  
  我舉起碗喝掉最後一口湯,再放下,拿起手帕擦嘴:「沒問題。」
  
  「……」
  
  注視著他們驚訝的臉龐,我繼續解釋道:「之前我戴的是平光眼鏡。」
  
  夏目再次無力:「不,我們並不是為這種事情感到驚訝……」
  
  「啊?」
  
  「你吃得也太快了吧。」夏目看著自己還沒怎麼動的面碗,又看看我的空碗,我突然覺得他的男性自尊再次受到了打擊,連吃面都不如女生快嗎?他真是一個悲劇的男人。
  
  「淺見同學,待會我們要去釣魚,你要不要一起去?」北本一副努力挽救氣氛的表情。
  
  「釣魚?」就是那種坐在河邊一直發呆的運動嗎?好麻煩,不想去……
  
  「好主意!一起去吧,淺見同學,然後我們可以一起在河邊燒烤,魚啊肉啊!」
  
  「肉?我去!」
  
  「太好了!」
  
  夏目捂臉:「所以你只是對吃肉感興趣吧?」
  
  等待他們三人吃面的過程很無聊,所以我和肥貓打起了招呼。
  
  「你好。」
  
  「喵。」在外人面前,肥貓還是很忠於貓的職責的。但它注視著我的眼神,似乎在期待著什麼……啊,對了,昨天似乎答應過,下次見面的時候會帶東西給它吃。
  
  「麻煩給我兩份叉燒。」
  
  「……淺見同學你還要吃嗎?」
  
  三人都是一副受不了的神情……而我以點頭維護了他們弱小的男性自尊,接過叉燒,放了一份到了肥貓的面前:「請用。」
  
  肥貓用一種「你很上道」的眼神注視了我一眼後,低頭狂嚼起來。
  
  「淺見同學你太偏心了。」西村哀嚎起來,「給貓都不給我!」
  
  「你也想要?」
  
  「那是當然!」
  
  「麻煩再給我一份,不,三份叉燒。」
  
  「呀呵!淺見同學萬歲!」西村歡呼。
  
  我摸了摸肥貓的頭:「你們和它一樣,一人一份。」
  
  夏目繼續捂臉:「雖然很感謝,但總莫名有種被貶低的感覺……」
  
  夏目少年,你果然很敏感嘛,不過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廢柴吐槽男哦。
  
  我扭過頭,對他陰暗一笑。
  
  「淺見,都說了別這樣笑了。」
  
  十分鐘後,去河邊的路上,除我之外的每個人,都一臉痛苦地揉著肚子。
  
  「我快不行了……」
  
  「我也是……」
  
  「不行,我要回家休息下,今天的釣魚計畫就取消吧。」
  
  「贊同!」
  
  於是,西村和北本勾肩搭背地蹣跚走遠……
  
  「他們沒事吧?」夏目一臉擔憂地和倆人告別後,扭頭看向我,「淺見同學你真的沒問題嗎?」
  
  「安心吧。」我瞄了眼他的肚子,「你先擔心下自己比較好,經常吃撐的話會長小肚子,不過,對妖怪來說,長著小肚子的夏目貴志應該會更美味吧。」
  
  「這點我表示贊同!」肥貓舉手。
  
  「貓咪老師,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肥貓扭頭:「我已經接受了這小丫頭的食物,所以今天你就借給她玩了。」
  
  「……老師你是保鏢不是我的監護人,怎麼能隨意決定這種事!」
  
  「都差不多差不多……」
  
  「差很多!」
  
  不知為什麼,平時看起來很溫和靦腆的夏目,在和肥貓說話的時候總會生氣,但臉色的表情又總是很開心,給人一種很有元氣的感覺。
  
  這樣的夏目,也是夏目的一面吧?
  
  只有在熟人面前才會展露的另一面……我對這個,並不討厭。
  
  西村和北本,一定也有這樣的一面吧?什麼時候能看到就好了。
  
  但是,之所以能看到夏目的這一面,是因為我曾經也付出過努力吧,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
  
  如果想看到西村和北本的,是不是也要付出這樣的努力呢?仔細想想,這並不是很麻煩的事情,現在的我的話,應該也是可以做到的。
  
  「夏目。」
  
  「什麼?」
  
  「下次,一起去釣魚吧,和西村他們一起。」
  
  「……嗯,好,就這麼約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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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悠閒的時日總是過得很快。
  
  轉眼間,炎熱的夏季來臨了。
  
  這座小鎮的人們紛紛換上了清涼的夏裝,街上的冰品店也恢復了熱鬧。
  
  這期間,我和夏目、西村、北本去釣過幾次魚,總覺得,釣魚也不是我曾經想得那樣無聊,等待的時間也總是過得很快,不過最開心的,還是之後燒烤的環節。
  
  不過這裡有個小問題,就是我烤的魚總是外表焦了內部卻還是生的,真是個奇妙的現象;反而是夏目這傢伙倒是烤的很好,所以到最後燒烤的任務基本都落到了他的頭上。
  
  時光總是能輕易地改變一切,如同神奇的魔法。
  
  雖然來到這座小鎮才幾個月,但與過去的十幾年有了太多的不同。
  
  因為這段時間的接觸,我和西村北本的關係也變得不錯,偶爾也會四人一起去遊戲中心玩玩,不過夏目這傢伙沒什麼玩遊戲的細胞,每次都是最後一名。
  
  這個月底將舉行期末考試,下個月初,也就是七月一日,暑假即將開始。
  
  據說這所學校的暑假有爬山大賽、鬼故事大會和試膽大會的習俗,雖然之前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但也正因為從未參加過,所以很期待。
  
  「太好了,夏目,這些都是你的強項。」我是這麼對夏目說的。
  
  夏目一臉不解:「為什麼?」
  
  「你不是經常被妖怪追得在山上跑老跑去,怪談什麼的也親身經歷過不少,試膽就更不用說了。」我拍了拍他的肩,微笑,「我很看好你喲。」
  
  「別說了……」夏目一臉糾結,「這些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回憶,不過為什麼妖怪都不會追你。」
  
  「因為我裝作看不到他們。」我聳聳肩,「你總是盯著它們,當然會被發現。」
  
  「我也沒辦法,不自覺地就……」
  
  「你真是惹麻煩體質,如果下次活動的時候遇到妖怪,我一定會丟下你逃跑。」
  
  「……」
  
  不過也因為夏目老是逃跑遲到的關係,成績上稍微有些……不過這也沒辦法,早晨他來的時候也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似乎半夜做了什麼很累的事情。我曾經就此問過他一次,但他微笑著回答「沒事」的時候有些猶豫,似乎在考慮該不該告訴我某些秘密一樣,之後,我再也沒有問過這件事。
  
  不是生氣,也不是冷漠,只是即使是我也明白一件事情——再好的朋友之間,也會存在一些不想告訴他人的小秘密。
  
  夏目是這樣,我也是一樣。
  
  這些各自的秘密並不會讓我們變得疏遠,因為我清楚的知道,夏目就是夏目,他所隱藏的,必然不會對我有害的。
  
  或者說,他這個人,根本就沒長會傷害人的細胞,天然無公害。
  
  不過朋友之間,果然是需要互相説明的。
  
  比如考試前的複習……
  
  「淺見,請把你的筆記本借給我吧,這是我一生的請求,拜託了!」
  
  能說出這樣話的當然是西村,以此為契機,他提出了一起複習的方案,最後不知為何,地點居然定在了「沒人打擾」的我家。
  
  我倒是沒有反對,不過事後夏目悄悄拉住我問:「淺見,你家真的沒問題嗎?」
  
  「你覺得有問題?」我反問。
  
  夏目抓了抓頭髮:「如果你需要收拾掉一些東西的話,我可以幫忙。」
  
  所以說,夏目,你心目中的我家到底是怎樣的?魔窟嗎?還是滅妖器具集中營?
  
  在拒絕了他的幫助後,這個週末,四人一起聚到了我家。
  
  「這就是淺見的家嗎?總感覺好普通啊。」
  
  所以說,西村,你心目中的我家到底是怎樣的?
  
  「的確。」北本點頭,「淺見同學給人的感覺和這座屋子真的不太相稱。」
  
  北本,怎麼連你也是這樣……
  
  還有夏目,不許偷笑!
  
  「那該是怎樣的?」
  
  西村考慮了片刻:「比如神社什麼的?總感覺淺見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就像是巫女一樣……」
  
  「你這是誇獎嗎?」我終於體會了夏目的黑線之感。
  
  我租住的是一間小公寓房,雖然地方不大,但對我一個人已經足夠。或者說我並不太喜歡太大的房間,小的時候睡在神社那空曠的房間裡,注視著紙門上投射的斑駁樹影和空空如也的陰暗房間,總會帶給我某種恐懼感,無數個夜裡,我哭著拖著枕頭跑到奶奶的房間裡,和她一起安心地睡到天亮。
  
  桌子擺放在落地窗邊,開了空調的房間格外涼爽,再給每人上了杯加了冰塊的麥茶,而後四人一起愜意地各自佔據了桌子的一角。
  
  肥貓則在一旁的坐墊上,一邊吃點心,一邊看漫畫,甚是愜意。
  
  說是一起複習,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我和北本在說,其他兩人在聽。
  
  時間過得很快,因為節省時間的關係,晚餐我用電話叫了外賣,但只過了十分鐘不到,門口就傳來了腳步聲,片刻後,門鈴響了。
  
  「這家外賣很近嗎?居然這麼快?」其他人也很驚訝。
  
  「以前沒這麼速度的。」我準備站起身,卻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杯子,連忙拿來抹布擦拭起來。
  
  「我去開門吧。」夏目站起身走了出去。
  
  「嗯,錢已經放在玄關的鞋櫃上了。」
  
  「知道了。」
  
  在西村和北本的幫忙下,我很快收拾好了一切,卻聽到門口的夏目叫我的名字:「淺見。」
  
  「什麼?錢不夠嗎?」我站起身走了過去。
  
  「不……」
  
  緩緩走來的夏目臉上帶著某種尷尬的情緒:「不是送外賣的,是……」
  
  「嗯?」
  
  「你的父親。」
  
  「……」
  
  那個男人,為什麼會來這裡?
  
  仿佛在印證著夏目的話,男人的話音從玄關傳了過來:「唯,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我繞過夏目,注視著眼前的男人。
  
  才幾個月不見,他卻仿佛滄桑了十歲般,黑髮中夾雜著不少花白的色澤,眼角的皺紋也明顯了起來,臉色盡是頹然的神色,惶恐地注視著我,卻在接觸到我的視線後馬上扭過頭,心虛而恐懼。
  
  「嗯,總算還沒死。」
  
  「唯,你誤會爸爸了,其實我……」
  
  「我誤會了什麼?」我勾起嘴角沖他冷淡的笑,「你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吧?否則也不會想到還有我這個女兒。」
  
  「你果然知道!」淺見博人瞬間激動了起來,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雙肩,用力搖晃著,「你知道得是不是?」
  
  我抓住他的手,一點點扯了下來:「我當然知道,不過你看不到吧?自己身後彌漫著的不祥的氣息。」
  
  「救救我!唯,幫幫我,不,我們!」
  
  力氣好大,我從來不知道這個男人有這麼大的力氣,因為,從小到大,他似乎連抱起我的力氣也沒有,所以一次也沒有抱過我,一次也沒有讓我坐在他的肩頭眺望遠方。
  
  每次見到他,我總是坐在奶奶的身後,看著他客氣而疏遠地問候奶奶,而後僵硬地笑著對我說:「唯,對不起,爸爸的工作很忙,你要乖乖地待在這裡,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他已經有了新的妻子和女兒,所以,他很忙,而我,是他繁忙生活中所不需要的累贅,僅此而已。
  
  「你們的死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注視著他,直到他窘迫地移開視線,「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求助

  不顧男人的哀求,我將他推到了門外。
  
  用力地摔上門,我疲憊地靠在牆上。明明沒有花多少力氣的,卻非常地疲憊,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從身體到心,都不想動彈了。
  
  「淺見,你沒事吧?」
  
  夏目一臉擔憂地沖上來,扶住滑坐到地板上的我。我沒有反抗,或者說根本沒有力氣反抗,就這麼靠在他的身上,不帶有一絲曖昧的心理,單純地靠著。
  
  好一會,我輕輕推開了他。
  
  「謝謝,我已經沒事了。」
  
  說罷,我抬起頭注視著夏目滿含關懷的淺色眼眸:「不用擔心,我不會哭的。」
  
  夏目扶著我站了起來,他手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達到我的肩頭,給我冰涼的身體帶來了一絲安慰,片刻後,他這麼對我說:「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我覺得哭出來的淺見比現在這樣要好得多。」
  
  我扯開他的手,扯起嘴角笑笑:「夏目你原來是抖S麼?看到女孩子哭就會有快感麼?」
  
  「……」
  
  「開玩笑的。」我拍拍他的肩頭,「謝謝你,夏目,不過我真的沒事。」
  
  「還有,算我拜託你,剛才的事情不要告訴西村他們。」
  
  「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夏目點點頭,吐出承諾,眉眼中是不散的憂慮,讓我一時有些無所適從,雖然已經是朋友了,但作為朋友真的要為對方擔心到這個程度嗎?
  
  我不知道,我想夏目他自己實際上也是不知道的……
  
  因為,之前的我們似乎都沒有過朋友,所以不知道關心的度該是怎樣的。太過干涉害怕被厭惡,太過冷漠又違背了自己的本意,所以,對於這樣的夏目我所能做的,也至於道謝而已了。
  
  有所顧慮的夏目沒有詢問我那個男人的事情,這讓我松了口氣,不是因為麻煩或者厭煩,只是,如果他問的話,我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全部告訴他,那樣的話,會給他添麻煩的吧,一定。
  
  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再次回到桌邊時,我的臉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看不到一絲剛才發生過事情的痕跡,反倒是夏目有些坐立不安。
  
  不多時,外賣送來了。
  
  熱鬧地吃完飯後,時鐘已經指向了八點,天色也暗了起來。
  
  男生們禮貌地站起身和我告別,看來很明白再繼續留下來不是非常方便。
  
  「今天真是太有效果了,淺見,下次我們再一起複習吧!要不明天好了?」直到門口,西村都在很熱情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激。
  
  「別這樣啊,西村,會給淺見添麻煩的吧。」
  
  「說得也是,反正距離考試還有一段時間,過幾天再一起吧。」北本附和著夏目的話,「不過淺見能把筆記本借給我們複印真是太好了。」
  
  「不用客氣。」我扯扯嘴角,到了告別的最後,一直維持的平靜終於嘶吼著想要被打破。
  
  而最後一根弦,在我打開門的瞬間,崩斷。
  
  花白頭髮的男人跪坐在門口,聽到門響後立刻俯□,額頭貼著冰涼的地面:「唯,幫幫我,幫幫你的妹妹,求你了。」
  
  這算什麼?威脅麼?
  
  緊握的手心顫抖起來,心臟的血沸騰著叫囂著,想要拿些什麼砸出去,讓這個男人徹底消失在世界上,再也別出現在我的眼前!
  
  為了另一個女兒,他為什麼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我,我……我也是你的女兒啊……為什麼你就可以把我逼迫到這個地步?
  
  太不公平了!
  
  太不公平了!
  
  太不公平了!!!
  
  如果被惡鬼佔據了心神,我眼角的餘光落到玄關上拜訪的花瓶上,下意識地,手伸了過去。
  
  在它觸上花瓶的刹那,被抓住了——被一隻溫暖的手。
  
  身體一顫,恍惚的心神瞬間恢復了清明,我扭過頭,夏目滿臉擔憂地注視著我,抓著我的手緩緩握緊。
  
  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我深深吸了口氣,朝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沒事了。
  
  隨即鬆開他的手,看向門前的男人:「淺見博人,你到底想做什麼?」
  
  「唯,你不答應我,我是不會起來的,就這樣一直跪在門前,直到你答應我為止。」
  
  男人語氣中的堅定再次刺痛了我,為什麼他能做到這個地步?
  
  不顧父親和男人的尊嚴,跪在自己血脈上的女兒面前。
  
  「西村,北本,夏目,不好意思,你們能先走嗎?」我轉頭看向門口驚呆了的西村和北本,「我想解決下家事。」
  
  「……哦,當然可以!」北本一把拉住西村,連連道歉著離開。
  
  「淺見,你……」
  
  「別擔心,夏目,我沒事的。」我對夏目有些疲憊地笑了笑,「不會再做剛才的傻事了。」
  
  沉默了片刻,夏目才抱著肥貓離開,一路上不斷地回著頭。
  
  真是的,他真的有這麼擔心嗎?
  
  但不可否認,剛才被淺見博人刺痛的心,微微地好轉了些,不像剛才那麼疼痛了。
  
  「現在他們都走了,你不用惺惺作樣了。」
  
  重新看向跪在眼前的男人,我的語氣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不,唯,我是認真的。」男人抬起頭,深深地注視著我,再次見面以來第一次沒有躲避我的視線,「加奈,加奈現在很危險,只有你能幫她了,求求你。」
  
  「再怎麼說,你也是奶奶的兒子,應該知道纏住她的是怎樣的東西吧?」
  
  「在來找我之前,應該也像其他人求助過吧。」我有些嘲諷地說道,「那些人沒有做到嗎?讓我猜猜,是纏住她的東西很危險嗎?」
  
  「所以,你來找我了。」
  
  「因為你的小加奈很危險,所以你要讓我去面對危險。」
  
  「是這樣的,沒錯吧?」
  
  「我……」男人的臉孔上掛起驚愕的神色,隨即化為深深的絕望,「我真的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唯,我只能向你求助了。爸爸,爸爸我知道你很強的,所以你一定可以成功驅逐掉那種東西的,所以,求求你,幫幫我。」
  
  「是啊,我很強。」我勾起嘴角,輕輕笑了起來,「所以不會受傷,也不會死掉。而你的小加奈,很弱小,很需要關愛。所以,你要我用自己的命去換她的,是這樣嗎?爸爸。」帶著某種報復的快感,我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個噁心的稱呼。
  

☆、耳光

  我的話語如同利劍刺透了男人的胸懷,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如同冰箱中凍住的死魚。徒勞地否認著:「不,不是這樣的,唯,相信我,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可你下意識這樣做了,不是嗎?」我微微吐出口氣,事到如今還在糾結這些的我,簡直就和白癡一樣,這算什麼?難道我還在期待著這個男人的父愛嗎?真是可笑。
  
  「唯……」
  
  「你回去吧。」我注視著男人斑白的發色,驀地一軟的心在下一秒重又僵硬,「我不會幫忙的,現在回去,也許還來得及見你的小加奈最後一面。」
  
  微微勾起嘴角,惡毒的話語持續自我的口中吐出:「你這麼喜歡她,一定要替她辦一個很棒的葬禮……」
  
  「啪!」
  
  清脆的耳光打斷了我的話語。
  
  男人俯視著我,眼神中的憤怒夾雜著悲涼:「你怎麼可以這麼惡毒?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孩子,可是我錯了,你的心和惡鬼一樣可怕!」
  
  說罷,男人氣衝衝地轉身離去。
  
  半晌,我才伸出手捂住臉頰,好燙……冰涼的手心緩解不了臉上滾燙的溫度,瞬間被它煮沸,蒸汽於是自眼眶中升起,化為水滴落了下來。
  
  這算什麼啊?
  
  真是丟臉,被人在家門口甩耳光,就像是三流的言情小說裡的內容。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我的面前停下腳步,手中舉著冰袋朝我說:「用這個吧。」
  
  手指纖長,指尖圓潤,這雙手我很熟悉,就在之前,它剛剛阻止了我下意識的衝動。
  
  接過夏目手中的冰袋敷在臉上,我抬頭看他:「你怎麼在這裡?」
  
  「覺得有些不太放心,所以回來看看,結果……」
  
  「看到我被甩耳光嗎?」我扯了扯嘴角,「真是丟人。」
  
  「不,我不會對其他人說的。」夏目連連擺手,神色有些慌張,仿佛在害怕著被討厭。
  
  我感受著臉上冰涼的溫度,靠在牆上歎息:「我之前和那個男人說的話,你聽到了?」
  
  「……嗯。」
  
  「如何?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覺得我和惡鬼一樣可怕?」
  
  「我沒有這樣想!」夏目急切地辯解著,「我覺得那不是淺見你的真心話。」
  
  「不是真心話?少胡說了,你以為你明白我些什麼?」
  
  「的確,我並不完全瞭解你,但是……」
  
  「我認識的淺見唯不也是淺見唯嗎?」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最初的時候,的確覺得你是個很冷淡的人,坐在位置上板著臉,也很少和其他同學說話。但是熟悉了之後,發現淺見你其實並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和我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和其他同學交流。」
  
  聽他這麼說,我不自覺地勾了勾嘴角:「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我只是覺得麻煩而已。」
  
  「也許是這樣沒錯。」夏目略帶羞澀地笑了笑,「不過,能和淺見你成為同學,真的是太好了,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奇怪,但是你告訴我,看到妖怪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對這一點,我一直心存感激。」
  
  「……別說了,肉麻死了。」
  
  「上次也是,明明已經說過不會去的,結果還是來了,從鷹羽的手裡幫助了我,所以……」
  
  我一把捂住夏目的嘴,瞪著他:「你接下來不會說『淺見是個好人』這樣的話吧?敢給我發好人卡就揍你!」
  
  「……」
  
  夏目握住我的手,認真地注視著我:「不是說,是真心這麼認為的。你曾經告訴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那麼在我眼裡,淺見也是一樣的,每天按時上學,筆記做的很漂亮,學習很好,愛吃肉,不善於做飯,雖然能看見妖怪,但也只是個普通的女生而已,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
  
  我的手不自覺松了下來:「所以呢?」
  
  「……啊?」
  
  「……所以你說這麼多到底是想表達什麼呢?」
  
  「大約是想表達,淺見……是個好……」
  
  他沒說完的話語被我的拳頭打斷了,我稍微有些上火,都說了別給我發好人卡,這個傢伙怎麼不長記性,但是……夏目真是個奇怪的傢伙,明明又笨拙又愛瞎擔心,卻似乎具有某種奇異的力量,撫平了我心中的煩躁,讓我不自覺地平靜了下來。
  
  「謝謝你,夏目。」
  
  「啊?不客氣。」夏目拉住我的手站了起來,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我歎了口氣,「反正狼狽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你再說什麼我也不會更難堪一點。」
  
  夏目沉默片刻,低下頭,低沉的嗓音緩緩傳來:「我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從小在親戚家輾轉度過,雖然他們都對我不錯,但是,偶爾我也會想,如果爸爸媽媽還在,我現在的生活應該是怎樣的。」
  
  「……」我注視著夏目暖色的髮絲,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啊,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能夠完結理解自己的人,我卻還有奶奶,從某個意義上說,我的確要比他幸運不少。
  
  「淺見你和我不同,你還有父親,雖然可能關係很差,但是,真的沒有相互理解的方法了嗎?」
  
  我也沉默了,片刻後答道:「……沒有,我沒有辦法理解那個男人所做的一切,我想那個男人也是一樣。」
  
  「我知道……知道自己對淺見和淺見父親的事情什麼都不瞭解,但是,如果不趁家人還活著的時候做些什麼的話,等到有一天雙方中有一人離開,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
  
  我和夏目都沉默了下來,許久後,夏目才如夢初醒般地朝我道歉,但他所說的話,卻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頭。
  
  我無從反駁,無從辯解。
  
  在我和父親這段孽緣中,我一直認為錯的就是父親,事實上,直到此刻我都是這麼認為的,然而,從小到大,我也沒有想過要改變,連嘗試都沒有過……
  
  他的確不曾抱過我,我也不曾像他伸出手,對他說:「爸爸,能讓我看一看更高的風景嗎?」
  
  這一切悲劇,真的要繼續延續下去嗎?
  
  讓淺見加奈死去,讓淺見博人和那個女人悲傷,真的是我真正的願望嗎?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想思考,不想動彈,什麼也不想做……仿佛在懼怕著推翻一直以來堅信的某種東西,我試圖讓思緒停止,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以至於顫抖起來。
  
  直到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它的主人這麼對我說:「去吧,淺見。」
  
  「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啪嗒啪嗒」的聲音響起,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多年以來阻隔著我和別人的某種東西,在這一刻,如鏡片般裂開、消散。
  
  腦子從所未有過的清醒了起來,但對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我只是伸出手,狠狠地蹂躪了他的頭髮,這麼說道。
  
  「……明明只是個抱著貓整天賣萌的男人,少多管閒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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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絕

  和夏目談過後,雖然思想上有些鬆動,但只要一想到淺見博人——我名義和血緣上的父親,還是……
  
  我和他之間的矛盾如一只線團,在時間這只小花貓不竭餘力地把玩後,早已千頭萬緒,無從解開。
  
  最初的最初,我以出生為代價,奪取了他妻子的性命;之後的之後,他以冷漠為劍,刺穿了我的整個童年。
  
  唯一的一次共同外出,是在奶奶的勸說下。
  
  男人帶著我去了遊樂園,雖然沒有說,但那天的我幸福地讓自己都感覺不可思議,直到現在的夢中,都依然會重複當日的場景。
  
  如果他之後沒帶我去霜淇淋店就好了,如果他沒去洗手間就好了,如果他沒把皮夾遺落在座位上就好了,如果……我沒看見他皮夾中的照片就好了。
  
  幸福的三口之家——淺見博人、那個女人還有加奈,對著鏡頭笑得無限幸福,抬起頭,映照在玻璃上的我像是個傻瓜一般。
  
  從那一刻起,我明白了,男人不再只是我的父親了,就在我還活在過去的時刻,他早已奔向了另一種更為幸福的未來。
  
  怪不得他對遊樂園這麼熟悉。
  
  怪不得他和店長這麼熟悉。
  
  怪不得……
  
  新的妻子,新的女兒,那麼,我是什麼呢?
  
  奪走他曾經幸福的怪物?過去記憶的唯一殘留物?還是……明明厭惡卻不得不背負的責任?
  
  我不知道,不,應該說我害怕知道。
  
  所以從此後我再也沒有和淺見博人一起出去過,也沒有接受過他的任何施捨。
  
  直到現在他來向我求助,真是諷刺,他怎麼能相信曾經殺死他最愛女人的我?不,被我殺死的女人也許並不是他所愛的,否則他怎麼能那麼快就重組家庭。
  
  事到如今再想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像夏目所說的,按照自己所想的做就好了,我對得到這個男人的愛已經沒有任何期望了,所以……
  
  「你好。」
  
  「你好,我是淺見唯。」
  
  「唯?你……」
  
  「我會和你一起回東京。」
  
  「真的?唯,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唯,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但是,我有條件。」
  
  「?」
  
  「這件事結束後,請解除和我的父女關係。」
  
  「……」
  
  切斷電話,我躺倒在床上。
  
  是的,對於這個男人的愛,我已經沒有任何期望了,也不想永遠保持這種黏糊糊地令人厭惡的關係,既然雙方的存在都只能給對方帶來痛苦,那麼切斷這些聯繫就好。
  
  我曾經奪走了屬於他的一條生命,現在,我會還給他一條生命。
  
  這樣,我們就兩清了。
  
  是這樣的吧?我沒有錯吧?
  
  次日清晨,我收拾好衣物走出房屋,男人早已等在門外,遞給我還冒著熱氣的包子。
  
  「不用了,我不喜歡吃包子。」
  
  扭過頭不看男人臉上失望的神色,拒絕了他幫忙拎包的請求,我沉默地走到男人的車邊。
  
  上車,關門。
  
  車子緩緩駛動,我側過頭注視著窗外,昨晚一直沒怎麼睡好,所以現在都沒什麼精神。
  
  等等,那是什麼?
  
  「停車!」
  
  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我一把推開車門,朝後面看去,果然……
  
  夏目正向我跑來,後面跟著肥貓。
  
  「趕上了,真是太好了。」夏目喘著氣說道,「淺見,你決定要去了?」
  
  「……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不吉利的說法?」要去了……要去了……你才要去了!
  
  「啊,抱歉抱歉。」夏目笑起,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我,「這個給你,剛剛在路上買的,還是熱的。」
  
  「這是什麼?」
  
  「肉包子。」
  
  「……肉,好吧,我收下了。」
  
  夏目「噗」地笑了出來:「淺見你還真是喜歡肉。」
  
  「……我只是沒吃早飯餓了而已!」
  
  「坐車前不吃飯很容易暈車的,快點吃吧。」夏目如同老媽子般嘮叨了起來,「對了,你向學校請假了嗎?打算去幾天?」
  
  「昨晚請過假了,請了一周的假,事情辦完就會回來。」
  
  踮起腳,我一把蓋上他的頭,使勁地揉了揉:「在我回來之前,你要老實點,別被其他妖怪吃掉了,長小肚子的夏目君~」
  
  「……都說了我沒有小肚子這種東西啦。」
  
  「誰知道呢。」我聳肩,「你又沒扒開衣服給我看過。」
  
  「……」夏目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半晌才囁嚅說道,「淺見,女孩子不該說這種話的。」
  
  我沒搭理他,蹲□掏出個包子遞給肥貓:「老師,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回來時我會帶好吃的特產給你的。」
  
  肥貓頓時眼睛一亮:「約定了哦。」
  
  「嗯。」我點頭,湊過去,「順便問下,夏目真的沒小肚子嗎?」
  
  「淺見!」
  
  我笑著站了起來:「謝謝你來送我,夏目。」
  
  說罷,我轉身走了回去,拉開車門的瞬間,一個聲音低低地在我身後響起:「一路小心。」
  
  沒有回頭,我只是抬起手朝後擺了擺。
  
  我會小心的,然後,等我回來的時候,大家再一起去釣魚燒烤吧……夏目,就這麼約定好了哦。
  
  汽車勻速行駛著,雖然焦急,淺見博人也沒有做出超速那種沒大腦的事情,畢竟,他要把活著的我帶回女兒的身邊。
  
  氣氛重又歸於沉默,我小口小口地吃著肉包子,袋子裡居然還有一盒牛奶,夏目這傢伙還真是細心。
  
  「剛才那個男生,是唯的朋友嗎?」
  
  「……嗯,怎麼了?」
  
  「不……看你們聊的很開心的樣子,看來你在這裡生活地很好。」淺見博人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猶豫。
  
  「嗯。」我吸了一口牛奶,答道,「自從奶奶死後,還是第一次這麼開心。」
  
  男人的身體一顫,車偏移了一下,馬上又恢復了原狀。
  
  許久後,他再次開口:「唯,你真的有這麼恨我嗎?」
  
  「不,我不恨你。」我扭過頭注視著路邊的風景,淡淡說道,「現在的你,對於我來說只是個認識的人,僅此而已。」
  
  「唯……」
  
  「我肯為你的女兒去送死,你就該謝天謝地了,除此外,別期望太多了。」
  
  「人不可能得到所有自己想要的,那樣就太完美了不是嗎?神從來不允許人完美,所以,死心吧。」
  
  「這件事結束後,我們就不再有任何關係了。」
  
  當初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也許還抱著期待的心態,期待你能毅然拒絕……但是,你讓我失望了,雖然猶豫了,但只是片刻,為了你的另一個女兒,你決定將我放棄,所以,從此後,你再也不是我的父親了——淺見博人,我不會再恨你。
  
  我的恨是源自於愛,源自於對你愛的渴求。
  
  現在我已經什麼都不渴求了,所以也不再恨你。
  
  你對我而言,只是個認識的人,僅此而已。


☆、約定

  這一場六月的旅途,蔓延了沉默。
  
  到達男人的家時,那個女人正站在門前,帶著擔憂的神色朝電梯的方向張望,在看到男人的瞬間,僵硬著的肩頭跨了下來,如同扶住了什麼支柱般。
  
  「老公……」
  
  「律子,加奈的情況怎麼樣?」
  
  淺見博人沖上去一把扶住他的妻子,低聲詢問著,神色焦急。
  
  「情況不太好。」女人流下柔弱的眼淚,在丈夫懷中低低地抽泣著,「加奈的臉色越來越差了。」
  
  這個氣息……
  
  繞過這一對寒暄的夫妻,我徑直從敞開的門中走入,漆黑的氣息幾乎蔓延了整個房屋。
  
  該慶倖淺見博人沒有繼承奶奶的能力麼?如果他能看見,估計再也不想會居住在這個充滿惡臭的房間中。
  
  沿著氣息傳來的方向,我走到了最裡面的房前,放下肩上的盒子,將其中的弓箭拿出。深吸了口氣,一腳踹開房門。
  
  「這是……」
  
  房中的情形讓我搭住弓弦的手微顫,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黑色的霧氣已經填滿了整個房間,黑壓壓地籠罩了下來,令人窒息的陰冷。
  
  房間中沒有任何傢俱,地上刻畫著巨大的陣圖,八方分別釘下了鐵釘,粗大的繩索由鐵釘一直延伸到屋子的角落。
  
  「縛魔陣麼?」我看向陣圖的中央,面上泛著黑氣的少女正躺在其中,雖然蓋著厚厚的棉被,唇色卻是冷到了極致的黑紫色。
  
  「加奈怎麼樣了?」
  
  「求求你,救救唯。」
  
  緊隨我而來的男女先後發出了聲響,我緩緩放下手中的弓弦,回過頭注視著男人:「你們做過什麼嗎?」
  
  這不是我所想的附身惡鬼,如果只是附身,是不會有這種惡意的。
  
  僅僅只是站在門口,那巨大的恨意就讓我無比動容,更不用說所有氣息的核心——淺見加奈。
  
  「你這是什麼意思?」
  
  淺見博人臉上的詫異不像是撒謊,而淺見律子也是一臉的懵懂。
  
  不是她們,難道是淺見加奈?
  
  我看向躺在地板上、氣息愈加微弱的女孩,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能招來這樣的惡鬼?
  
  「你們先離開吧。」
  
  「可是……」
  
  男人一把拉住擔心的妻子,拍了拍她的肩:「就相信唯吧。」
  
  相信?開玩笑,我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實話,現在我無比後悔來了這裡,因為這件事比我所想得要麻煩地多,弄不好估計真的會命喪黃泉。
  
  深吸了口氣,我跪坐到陣圖外,弓箭就放在膝蓋上,保證自己可以隨時拿起。
  
  我拿出口袋中的手機,卻想起夏目這傢伙根本沒手機,糾結了片刻,我毅然將資訊發到了西村的手機上,而後關機,將它塞回口袋。
  
  做好一切後,我拉起淺見加奈的手,用弓弦割破她的拇指,而後咬破自己的手指,將二人的手指相觸後,順手將一張已經燃起的符紙貼到交合處。
  
  「連。」
  
  擁有血緣關係的人間才可用使用的術法,借由血脈的聯繫,可以在短時間內傾聽地方的心聲。
  
  只是一觸,一股危險的氣息瞬間透過加奈的身體朝我襲來,我只感覺胸口一痛,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四周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女孩費盡全力地跑著,絲毫不敢回頭,仿佛身後有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不要追著我……誰……來救救我!」
  
  「我不知道什麼約定,救命……」
  
  「救……」
  
  女孩的呼救聲漸漸微弱,漸漸地,本來漂浮在空中俯視著一切的我,降落到了地面,落入到了女孩的身體之中,我甚至有種感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們本來就是一體。
  
  危險!
  
  再這樣下去,被吞噬的不止淺見加奈一個人,連我也會……
  
  痛!
  
  突然間,一股巨大的疼痛將我的意識拉離,我猛地睜開眼,發現符紙已燃燒到了我們的手指上。也幸虧如此,才將我從哪個可怕的夢境中帶了回來。
  
  不過,約定?
  
  按照約定而來的惡鬼嗎?
  
  如果不瞭解約定的實情,根本就無從解決。
  
  想到此,我從口袋中掏出張淺眠符,貼咋淺見加奈的額頭上,雖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起碼可以暫時緩解她的痛苦。
  
  隨後走出門,客廳中,憂心忡忡的夫妻二人正相對而坐,一見我,立刻站了起來。
  
  「唯,怎麼樣?」
  
  我搖了搖頭,在他們滿臉希望化為失望的片刻,心中居然湧起一股類似於喜悅的情緒,只是一瞬便被我壓了下去。我暗自苦笑,果然被惡鬼的意識影響了,居然會起這種醜惡的念頭,但……惡鬼只是勾起我心中負面的情緒而已,說到底,罪的根源在於我的自身,再保持這樣的情緒下去,說不定我自己也會化成惡鬼。
  
  「雖然還沒解決,但我得到一個資訊。」我注視著他們,緩緩說道,「惡鬼是依照約定而來的,淺見加奈可能為了得到什麼和惡鬼訂下過契約。」
  
  「這怎麼可能?加奈是個善良的孩子,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
  
  我看著激動的男人,一字一頓說道:「惡鬼並不都以醜陋的面貌出現在人類的面前,有時會化為人類欺騙對方。」
  
  「……加奈也是被騙了嗎?」
  
  「很有可能,你們是她的父母,沒有什麼線索嗎?」
  
  「線索?」
  
  我點點頭:「比如學校的煩惱、戀人什麼的。」
  
  「啊!」淺見律子若有所悟,「加奈的房間裡有日記,不如我拿來看看?」
  
  「都這種時候了,顧不了那麼多了,去拿來吧。」
  
  「嗯。」
  
  會記日記的女孩嗎?真是個幸福的習慣。
  
  因為,如果生活中都是痛苦,根本就不會提起記錄的興趣吧?
  
  只有幸福堆積到放不下的人,才會以這種方式讓自己長久地記住。
  
  明明都這麼幸福了,還在期待著什麼呢,還以這種期待向惡鬼索取了什麼呢?


☆、因果

  沒有,什麼都沒有。
  
  翻遍了淺見加奈的日記,都沒有找到任何有關約定的字眼。
  
  上面所記錄的事情不外乎家庭瑣事和學校的朋友,沒有戀愛的煩惱,也沒有異常討厭的人。
  
  所有的字眼都與幸福有關,與煩惱無緣。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向我證實著——淺見加奈生活得很幸福。
  
  如果這約定與淺見加奈無關,那果然還是出在其他人的身上。
  
  我合上日記,再次看向一臉期待看著我的那對夫妻:「不行,她的日記裡沒有任何的線索,為了確保我再問一遍,你們確定自己沒有和妖怪做過約定麼?」
  
  淺見律子率先搖起了頭:「我根本看不見妖怪什麼的,怎麼可能會做這種讓加奈遭遇危險的約定!」
  
  「冷靜點,律子。」男人將妻子擁入懷中,細聲安慰了片刻才看向我,「唯,你確定加奈身上的妖怪與約定有關麼?」
  
  「我確定。」我點了點頭,「可能不是近期的約定,可能隔了十年二十年,畢竟對於擁有漫長生命的妖怪來說,時間不是問題。」
  
  「十年……」淺見博人思索著,驀地,臉色的神色由迷惘化為了驚駭。
  
  「你想到什麼了嗎?」
  
  「不。」淺見博人搖了搖頭,「不可能,那個時候的約定我已經完成了,不可能是那個。」
  
  「那個時候?什麼時候?」
  
  面對著我的追問,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猶豫片刻後再次搖頭:「那件事情和加奈無關,你就不要再追問了。」
  
  「老公,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淺見律子一把抓住丈夫的衣袖,神情離歇斯底里只有一步之遙。
  
  「但是……」
  
  「沒辦法了。」我歎了口氣,從口袋中掏出符紙一把貼到男人的頭頂,男人應聲倒地。
  
  「老公!你對他做了什麼?」
  
  「你不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約定麼?」我聳聳肩,用力擠壓手指上已逐漸癒合的傷口,鮮血再次流了出來。
  
  蹲□,我割破男人的手指,將倆人的流血處重合在一起,這次沒有用燃燒著的符紙,沒有被鬼侵襲的男人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的危險,只要需要,我可以隨時醒來。
  
  「在我睜開眼睛之前,不要打擾我們。」我看了眼淺見律子,又補充了句,「如果你不想他喪命的話。」有的時候,嚇唬比真話更能起到效果,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我知道,即使架把刀在她的脖子上,她也決不會想打擾到我。
  
  閉上眼睛的瞬間,我的身遭再次被一片漆黑籠罩。
  
  漸漸地,眼前出現了幾點白色的光。
  
  白光漸漸化為片段,漂浮著出現在我的眼前。
  
  「熏,熏!你怎麼樣?醫生,求求你們救救她!」
  
  救護車上,男人抱著面色蒼白的女子聲色俱下地懇求著,他懷中女子的臉龐我很熟悉,從小到大我一直對著她的照片喊「媽媽」。
  
  場景流轉,手術室打開,一臉遺憾的醫生扯下口罩。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怎麼會……熏,你醒醒!求求你,醒來看看我……」
  
  女人的下腹鼓起,鮮血不斷從兩腿間流出,即使早已渾身是汗,她依舊喘息著握住男人的手:「博人,我們的孩子……他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他還活著,救救他!」
  
  「熏?熏!」
  
  難以抑制悲傷的男人抱著失去呼吸的妻子絕望地哭泣著,想起妻子臨終前的話,他的心在呐喊著:誰?誰能救救我的孩子?我願意付出一切,誰能……
  
  「這就是你的願望嗎?」
  
  「誰?」
  
  巨大的黑影籠罩住男人的四周,男人抬起頭,一隻血紅的眼睛驀然睜開,毛骨悚然地注視著他:「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不過需要東西交換。」
  
  「你想要什麼?我的命嗎?什麼都好,讓她們活下來!」
  
  「你的妻子已經死了,但孩子還有救,只要你把全部的靈力給我,我就讓她活下來。」
  
  「她?是個女孩嗎?」男人低頭看著懷中的妻子,微微勾起嘴角,「熏,你看,是我贏了,我們的孩子是個女兒,不像你說的那樣是個臭小子,所以以後的碗都應該由你來洗……」話未說完,男人再次劇烈地抽噎起來。
  
  「決定地怎麼樣了?時間可不多了。」
  
  「我答應你,你想要我的什麼都拿去好了,只要讓我的孩子活下來。」
  
  「好,那就立下約定吧。」
  
  男人漸漸失去了力量,黑影在他的眼中漸漸模糊,但他能感覺到,左手下,妻子腹中孩子的心跳,漸漸清晰了起來。
  
  「把你全部的靈力給我,我就讓你的孩子活……」
  
  約定,就這樣達成。
  
  在妖怪輔助下出生的孩子,生來具有強大的靈力,從剛出生起,就能看到各式各樣奇怪的東西,總是被嚇得哇哇大哭。
  
  男人沒有辦法,抱著孩子來到了自己的母親家,請求她暫時封住孩子「看到」的能力,並將孩子撫養長大,教授給她使用力量的方法,讓她能夠更好地保護自己。
  
  時光流轉,男人也再次找到了幸福,重新有了深愛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
  
  一切,本應是如此的,然而,可悲的男人沒有料到,他已經落入妖怪的陷阱。
  
  「把你全部的靈力給我,我就讓你的孩子活……」當年妖怪的聲音到這裡戛然而止。
  
  在他聽來這就是約定約定,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失去了靈力的他沒有聽到後續。
  
  「我就讓你的孩子活到十五歲。」
  
  「然後我將來吃掉她。」
  
  「飽含靈力的年輕女孩子,我最喜歡了。」
  
  十五年後,遵守約定的妖怪來了,卻將另一個孩子當成了當初約定的對象。
  
  想要殺死這個妖怪很簡單,只要任由它吞噬加奈。
  
  妖怪和人的契約,是絕對不可打破的,一旦約定就必須完成,否則就會受到懲罰,最嚴重地可以失去生命。
  
  如果這個妖怪違背本來約定的物件吞噬了加奈,那麼它就算打破了約定,自然也會受到懲罰,而我也將徹底獲得安全。
  
  但是……看到這一切後,怎麼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只看到了果,卻沒想到我卻是一切的因。
  
  深吸了口氣,我回到現實世界。
  
  地上沉睡著的男人,斑白的髮絲上沉澱著歲月洗禮的痕跡,有多少根是因為我而白的呢?
  
  不管他現在如何看待我,至少曾經,他願意為了我和媽媽付出一切。
  
  這樣,就夠了。
  
  我勾了勾嘴角:「照顧好他。」
  
  站起身大步走回房間,跳入陣圖,我指尖的鮮血隨著動作落入地面。
  
  地面瞬間顫抖起來。
  
  「聞到味道了嗎?沒錯,我才是你真正要找的物件,白癡妖怪,到我這裡來!」
  
  對不起,夏目,也許我不能完成約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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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

  「唯,又是一個四月了。」
  
  「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四月。」
  
  「距離那時已經十年了。」
  
  有著褐色短髮的清秀青年蹲□,手指輕觸著冰涼的大理石:「時間真是奇妙,十年前完全不能想像自己十年後的模樣,可一轉眼,我已經二十五歲了。」
  
  「如果那個時候……你也應該有二十五歲了吧,現在的你該是怎樣的呢?」
  
  「還是那麼喜歡吃肉嗎?遇到事情還是會先抱怨麻煩嗎?還會……一臉笑意地喊我『有小肚子的夏目」麼?」
  
  「唯……」
  
  夏目貴志蹲□,額頭輕輕貼在墓碑上:「我後悔了,如果那個時候不讓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結局會不會和現在不一樣?」
  
  「不……不會,因為你是唯。」
  
  「所以結局從一開始就不會變。」
  
  青年微微抬起頭,墓碑上女孩的照片正一臉不爽地朝他笑。好不容易從她之前就讀的學校中找來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掛著標準的微笑,他卻從女孩的眼眸中看到了「真麻煩」的抱怨,來的次數多了,偶爾他會有這樣的感覺……照片上的並不是淺見唯本人,因為,本人的微笑要遠遠比這個漂亮多了。
  
  很多時候她會肆意的、帶著些許任性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側的虎牙,讓人覺得她在沒心沒肺地幸災樂禍,妖精一樣。
  
  但偶爾她也會露出與性格不相符的柔和笑容,很美麗,很短暫,轉瞬即逝,就如同她本人一般……
  
  「爸爸,為什麼這個姐姐和我的名字一樣。」
  
  身後傳來的稚嫩童音打斷了夏目的沉思,他回過頭對三四歲的女兒招了招手:「過來,唯。」
  
  女孩聽話地走到他的身邊,而後被夏目攬入懷中:「這個不是姐姐,是阿姨。」
  
  「阿姨?」
  
  「嗯,淺見阿姨。」
  
  「為什麼我的名字和淺見阿姨的名字一樣呢?」
  
  「因為……」夏目沉吟片刻,笑了笑,「夏目唯是個很好聽的名字。」
  
  「好聽?」
  
  「嗯,和淺見唯一樣好聽。」每當叫這個名字的時候,就仿佛看到了女孩生命的延續和自己年少時說不出口的願求,這一次,他會給這個孩子完整的父愛,再也不會讓叫「唯」的女孩因為父親而悲傷了……
  
  「唯,以後爸爸每年這個時候都帶你來看阿姨好不好?」
  
  「嗯!」女孩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歪頭問道,「下次我可以帶花來給阿姨嗎?」
  
  「當然。」
  
  「老公,小唯,好了嗎?車子要走了哦。」
  
  女孩聽到叫喊,開心地回頭叫道:「媽媽!」
  
  夏目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亦回過神,朝年輕的女子溫柔地微笑:「來了。」
  
  他最後一眼深深地注視著冰涼的墓碑,低聲呢喃:「唯,明年我再來看你。」
  
  說罷,他牽起女孩的手慢步離去,如同從過去走到現在和未來。
  
  直到現在他的能力也沒有失去,卻從來沒有看見女孩的身影,想必她已經釋然地成佛了吧……他也已經昂首走向未來。所以這一個四月只是一年一度與過去的聚會,僅此而已。
  
  「唯,走路不要跳,小心摔倒哦。」
  
  「唯,晚上去吃烤肉,高興嗎?」
  
  「唯,不能光吃肉,也要多吃蔬菜哦。」
  
  「唯……」
  
  吵死了!
  
  「夏目貴志你給我適可而止!」
  
  「唯?」
  
  猛然睜開眼眸,夏目的臉孔在我眼前陡然放大,不是十年後的,而是……十五歲的夏目,這是怎麼回事?
  
  我一手扶住額頭,發出疼痛的呻吟,剛才的——是夢嗎?
  
  「唯,你怎麼樣?」
  
  回想起剛才夢中的內容,我不知為何有些不爽,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少廢話,扶我坐起來。」
  
  「哦。」
  
  任勞任怨的夏目君很快滿足了我的需求,我坐起身,發現自己居然在夏目的家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應該在東京嗎?什麼時候回到這裡的?
  
  「你已經昏迷三天了。」肥貓趴在我的肘邊,懶洋洋地舔了舔爪子。
  
  「三天……我怎麼會在這裡?」
  
  夏目遞給我一杯水,幫我調好枕頭:「是你父親把你送來的?」
  
  「哈?」把昏迷的女兒打包送到陌生男人家,這混蛋到底是怎麼想的?大腦被格式化了嗎?
  
  「為什麼他會把我送到你這裡?」
  
  聽到我的問話,夏目的手一頓,臉上掛起尷尬的神色,肥貓於是再次越俎代庖,回答我道:「因為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夏目的名字。」
  
  「……」丟人丟到美國去了,不過,這是,「因為那個夢的關係嗎?」
  
  「夢?」
  
  「嗯。」我點點頭,「我夢見我死了,然後夏目你帶著老婆孩子來給我上墳。」
  
  「噗!」
  
  「淺見!」
  
  「你那麼激動幹什麼?」我朝夏目眨了眨眼,「我沒撒謊,不過那個夢真是真實,夏目你十年後的樣子比現在帥氣多了,而且是個很溫柔的好爸爸。」
  
  「……」夏目一臉無語的表情,糾結半晌才說道,「算了,你沒事就好。」
  
  「是你……救了我嗎?」這是唯一的可能,除了同樣能看到妖怪的夏目,還有誰能夠救我呢?
  
  聽到這個,肥貓突然怒了,跳起來狠狠地給了夏目一爪:「你個笨蛋,下次再這麼莽撞就不管你了!」
  
  「貓咪老師……我下次不會了。」
  
  「你每次都這麼說,結果總是惹些亂七八糟的麻煩回來!」
  
  「……」
  
  算了……看他們吵鬧的樣子,一時我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看夏目的樣子除了有些疲憊沒有任何異常,我稍微放下了心,反正以後的時間還有很長,總有機會知道的。
  
  「小丫頭。」
  
  「嗯?」
  
  「你說夢見了夏目以後的老婆孩子,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老師!」夏目的臉已經紅了,真是個容易害羞的傢伙。
  
  「唔。」我思考片刻,「妻子的樣子我沒看清楚,不過孩子倒是長得很可愛,對了,孩子的名字和我一樣呢,叫夏目唯。」
  
  「夏目唯?原來如此。」
  
  「什麼意思?」
  
  肥貓跳到夏目肩膀,臉上努力掛起認真的神色,但怎麼看都是滑稽:「小丫頭在這三天始終徘徊在生死邊緣,她所看見的景象很有可能是未來的一部分。」
  
  「……可是我還沒死。」
  
  「不是說這個。」肥貓詭異地笑了笑,「只是說一部分可能是真實的未來。說起來,夏目唯還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對吧,夏目?」
  
  「……有什麼對不對的,我去換一盆水來。」
  
  夏目離去的身影在我看來,怎麼看怎麼像落荒而逃,我一臉疑問地看向肥貓,它只是扭過頭,把屁股對著我。
  
  裝什麼神秘……不過夏目這傢伙真的會給未來的女兒取名字叫夏目唯嗎?想像著他喊自己女兒「唯」的樣子,莫名地覺得自己被占了便宜,錯覺嗎?
  

☆、離開

  七月,假期來臨了。
  
  剛剛結束的期末考試如一場暴雨般將所有人砸地七零八落,西村和北本紛紛表示需要先修養幾天以回復精力,並對因「生病」而無法參加考試的我表示羡慕嫉妒恨。
  
  我站在月臺,接過夏目手中遞來的便當,低頭嗅了嗅,很香的味道——是塔子阿姨的手藝。
  
  「塔子阿姨說帶給你路上吃的。」
  
  「嗯,幫我謝謝她。」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我已與前幾天搬出了夏目的家,不過塔子阿姨做的菜真是怎麼吃都不會膩,從某個意義上說,夏目真是個幸運的人。
  
  「淺見……」
  
  「那個時候你不是叫我『唯』嗎?」我清晰地記得,當意識還處於與深沉的睡夢中時,是夏目連續不斷的呼喚讓我蘇醒,「就這樣叫我吧。」
  
  「呃……」夏目的臉再次紅了,這傢伙還是如第一次見面時那般害羞,略微停頓了片刻後,他才喊我,「唯。」
  
  「什麼事?」
  
  「你這次回去要待多久呢?」
  
  「這個啊……」
  
  沒錯,我是要回東京,並不是永久性的居住,只是,去整理下奶奶留給我的房子,那個男人說他也會去幫忙。
  
  即使解決了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天真地認為我和他之間的隔閡會全部煙消雲散,假如那是一堵牆,那麼現在這堵牆上也許出現了巨大的裂縫,然而,讓它坍塌並不是一瞬間能夠做到的事情。
  
  最初的他,為了我願意付出生命。
  
  但失去妻子的巨大痛苦讓他甚至害怕見我。
  
  後來的他,也許為此後悔過。
  
  但早已習慣他冷漠的我卻不再願意去接近他。
  
  沒什麼比父女之間的冷漠更讓人痛苦的了……然而,現在也許有一點不一樣了,那就是我,不管是我,還是他,都在試圖改變這種狀況。
  
  至於結局如何,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至少我為此付出了努力,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這一切,雖然不想承認,都是源于夏目。
  
  明明只是個整天抱著貓賣萌的軟弱男,卻給了我意想不到的巨大勇氣,不得不說這是件奇妙的事情。
  
  也許對我而言,遇到他本身就是個奇跡吧。
  
  「大約兩周吧。」
  
  「哦。」
  
  「夏目,如果……」
  
  「什麼?」
  
  「如果假期沒事的話,來東京玩吧。」我勾了勾嘴角,提出了邀請,「包吃包住包導遊。」
  
  說罷,低下頭看著他懷中的肥貓,繼續引誘道:「好歹我也在那裡住了那麼多年,知道很多不錯的小吃哦。」
  
  「真的嗎?」肥貓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夏目,去吧!」
  
  「……老師。」
  
  「反正時間還很長,慢慢考慮吧。」
  
  我笑了起來,拍拍夏目的肩膀,跳入車中,朝他擺手:「無論什麼時候來都可以,我會熱烈歡迎你的。」
  
  夏目也笑了起來,眼神溫柔地注視著我,不知為何讓我感覺稍微有些害羞。
  
  「一路小心。」
  
  「……嗯,我走了。」
  
  對不起,夏目,我又忍不住單方面下約定了——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對我說「歡迎回來」哦,就像奶奶每次對我做的一樣,而我也會說「我回來了」。
  
  就這麼,約定好了。
  
  行駛的車輪帶著我走向遠方,少年的身影在視線中漸漸小去,直到消失。
  
  我卻感覺自己和他似乎沒有分開,真是種奇妙的感受,我不由莫名地有了種期待,如果每次離開和歸來,都能看到他守候在門邊,應該是件幸福的事情吧?
  
  誰知道呢?
  
  我們的未來還很長,期間會發生什麼變數誰也不知道,然而,至少此時此刻,我感覺終於丟棄了一直以來壓抑著自己的所有包袱,真正獲得了解放。
  
  請允許我說一次:
  
  夏目,謝謝你。
  
  這拂過的風,是否會將這句話帶到你的耳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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