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我叫淺見唯,今年四月搬到了現在居住的這個小鎮,並於鎮中唯一一所高中就讀。
因為是從東京轉來的關係,剛到班上引起了好大一陣圍觀,好在都已塵埃落定。
與之前的班級不同,現在的同學雖不至於像治癒小說那樣動則為朋友心痛流淚,但至少不會給我帶來麻煩,僅憑這一點,就足夠令我滿意了。
不過無論什麼地方的班級,都會有奇怪的傢伙存在,比如坐在我左邊的這位——「萬年遲到君」夏目貴志。
「夏目,你這傢伙怎麼又遲到了。」
「抱歉抱歉。」
「真是的,身上也都是灰塵,你到底去哪裡玩了啊?」
「這個……稍微……」
提出疑問的兩位分別是西村悟和北本篤史,同樣是班上的同學,倆人不管從什麼方面看都是極其普通的日本高中男生,北本屬於比較可靠的類型,相比之下西村就是個超級自來熟,必殺招數是超爽朗笑容,使用群體是全班同學,雖然有時會給我帶來些困擾,不過我並不討厭他們。
不過夏目貴志似乎不善於應對他人的好意,一會搖頭一會擺手一會臉紅的樣子,真是遜斃了。
「夏目,昨天的作業給我看看吧,拜託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到目前為止,我所聽到的西村同學的一生請求已經有七十三個之多了。
「作業?」
「夏目,你這傢伙,該不會也是準備今天來學校抄吧。」
「不,我只是昨天太累,忘記了。」
「不用害羞,正因如此,我們才是志同道合的夥伴啊夥伴!」
「都說了不是了。」
「於是,北本,拜託了,作業本借我們吧!」
「真是沒辦法……」北本掏出作業本遞了過去,「不過這次的題目比較難,我對於答案不怎麼有自信啊。」
「這樣啊,對了!」只是一瞬間,西村的目光就由夏目轉到了我的身上,「淺見同學不是在這裡麼?」
說罷,雙手合十湊了過來:「淺見同學,拜託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把作業借給我吧!」
「……」第七十四個……
我推推眼鏡,面無表情地把作業本遞了過去:「請用。」倒不是因為性格冷淡什麼的,只是覺得刻意笑什麼的很麻煩。
「thank you!」
「不用客氣。」
午休時分,三人終於將作業本還給了我,這時認真盡責的班長大人已經快發飆了,一邊收起本子一邊怒吼:「下不為例!」
「是,是。」
「『是』只要說一遍就可以了。」
「是,是。」
「西村!」
「救命啊!」
於是每天N次的鬧劇再次上演,北本、夏目和其他同學一樣笑了起來,雖然這幅景象每天都能看無數遍,但每次都能帶給我同樣的和諧感,雖然鄉下的生活比起大城市要不方便了很多,但對於搬過來這個決定,我倒是從未後悔過,至於原因,這個班級也許占了很大一部分。
「淺見同學,這次真的謝謝你了。」有禮貌的北本同學向我道起了謝,「多虧你的作業,才讓我發現了自己的錯誤。」
「我也是,謝謝你。」夏目樣子十分拘謹地鞠起了躬。
「只是小事,不用客氣。」我拿出抽屜中的便當盒,抽出筷子。
「咦?淺見同學今天是自帶便當嗎?」西村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嗯。」去食堂排隊買麵包太麻煩了,和他解釋也很麻煩。
「哎?話說淺見同學你是一個人住吧?便當是自己做的。」
「嗯。」我打開便當盒,夾起蛋捲,「想嘗嘗嗎?」
然後三人的臉變成了青黑色……好吧,這一飯盒的漆黑不知名物體的確有礙瞻仰。明明有列印出烹飪步驟貼到冰箱上的,結果到實行的時候就成了大失敗,果然我沒有什麼做飯天賦嗎?
不過這三人的反應稍微有些傷害到我的自尊,於是我把漆黑的蛋捲往前遞了遞:「嘗嘗看?」
於是三人的臉色徹底黑了,相互嘀咕了許久後,倒楣的西村同學淚流滿面地用筷子接走了我手中的蛋捲,閉上眼睛一口嚼都沒嚼就一口吞了下去。
「味道如何?」
「……還不錯。」
這個咋咋呼呼的傢伙意外地很溫柔嘛……我把飯盒往前一推:「西村同學似乎沒有帶便當來,不介意的話,請用吧。」
「哎?」
「噗!」
「你們兩個背叛者,不許笑啊!」
西村看了眼我的飯盒,吞了口唾沫:「那淺見同學吃什麼?」
「我去食堂買麵包。」
「哎?為什麼?」
「因為這個,」我指著飯盒,「一看就很難吃。」
「……喂!」西村大怒。
「噗!」不知是誰先笑了起來,也許是異口同聲。
「什麼啊,原來淺見同學也會開玩笑啊。」發出這樣感歎的北本同學立刻向我道了歉,「抱歉抱歉,因為淺見同學總是面無表情,似乎很不喜歡這裡的樣子,啊,不好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裡很好。」
「嗯?」
「這裡很好,我很喜歡這裡。」
「我相信。」北本點點頭,對我微笑,「因為剛才淺見同學的笑,非常溫柔。」
我?
溫柔嗎?
似乎是一個和我完全不沾邊的詞語。
不過,今年的四月,真是格外溫暖。
☆、神社
那天之後,和班上同學的交往漸漸多了起來。
用西村和北本的話說,是大家都明白了我面無表情並不是「不想交談」的意思。
夏目貴志還是一如既往的奇怪,經常會遲到,上課時有時看著窗外會突然顫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偶爾放學會一個人跑掉,真讓人想不到他那副瘦弱的小身板能跑出那麼快的速度。
不知不覺,來到這裡已經一個月了。
到達某個陌生城市後,起初的一個月是拜訪期,如果之後還想繼續住下去,就必須和當地的土地神打招呼,這是我們這個世界最基本的禮節。
——奶奶是這麼教導我的,所以是時候去神社拜訪了。
神社似乎在附近的山中,據西村同學的說法,因為已經很少人參拜的關係,所以神社十分荒敗。無論什麼時代,神都是靠信仰的力量存在的,希望這裡的神不至於衰弱到消失,要知道,失去神的土地是很容易發生各種自然災害的,逃災什麼的太麻煩了……絕對不想做。
草木從生的山上還保留著過去道路的痕跡,順著小路走了半小時左右,穿過一座樹林,一座神社出現在我的眼前,樹立在門口的鳥居沁著歲月洗禮的殘破痕跡,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微弱的響聲。
「就是這裡了嗎?」雖然衰敗,但依舊能感覺到某種很強的意志守護在這裡,拒絕著不潔之物的接近。
我深吸了口氣,整理了□上潔淨的巫女服,按照奶奶教過的姿勢躬身:「孕育於此地並且庇佑著此地的主人啊,請傾聽我的請求,吾之一族長年來四處漂泊,冒昧前來,只願求一席之地以棲身,請……」
「啊,小心!」
一聲熟悉的驚呼打破了寧靜的空氣,尚來不及躲閃,我已經被連累地摔倒在地上,給我帶來這場小麻煩的真凶同樣狠狠地摔倒在我旁邊,抱著頭一陣喊痛,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道歉聲。
「啊,淺見同學?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沒事。」摔倒的時候,我已經下意識地進行了躲避,再加上這套巫女服格外結實的關係,幾乎沒有摔傷,倒是夏目就顯得比較狼狽了,臉上、身上全是厚厚的灰塵,右手掌也擦出了血痕。
「你沒事吧?」
「沒,沒事。」
「還是清理一下比較好吧,傷口。」我站起身走了幾步,「神社內部應該有水源,你知道在哪裡嗎?」
「不……我來得不多。」
「一起找找看吧。」
「嗯。」
之後的幾分鐘,我們都是一言不發——我和夏目果然不太適合做朋友。
到最後,夏目可能覺得氣氛尷尬過頭了,終於開了金口:「那個,淺見同學來這裡做什麼?還穿著巫女服。」
「夏目同學才是。」我站住,回望他,「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仿佛被什麼追趕著似的。」
「……沒,沒有的事。」
這傢伙,真是極其不善於撒謊的類型……
而後,又是一陣沉默。
「那個……」
「嗯?」
「沒什麼。」
「哦。」
又過了片刻,我們終於找到了水源,夏目洗淨了傷口,不過由於剛才摔倒的關係,他口袋中的手帕不翼而飛了,就算撿回來,那髒兮兮的東西也不能用來包紮傷口。好在我雖然穿著巫女服,該帶的東西還是一個不少,手帕自然也在其中。
「謝謝你,淺見同學,回家後我會洗乾淨還給你的。」
「不用客氣。」
沉默,又見沉默。
……這傢伙,悶死了!
就在這時,地面仿佛顫抖了起來,每一個抖動都帶著清晰的節奏和不知名的韻律。
「這是,地震?」
「不……我想不是。」
夏目少有的黑線了,就在這時,我看清楚了,引起大地顫抖的是一個由黃灰白三色構成的不知名物體,就在快接近我們時,它跳起身,淩空旋轉三百六十度接湯瑪斯迴旋,準備地撲到了夏目的懷中。
夏目被撞得後退了三步,卻還是堅強地接住了來物。
GJ,夏目!我稍微對你另眼相看了。
「貓咪老師,你怎麼才來!」
「夏目你這傢伙,我稍不注意你就到處亂跑,害我找了你這麼久!」
「撒謊,好濃的酒味,明明是偷偷跑去喝酒了,老師你是保鏢吧,太不負責任了!」
「囉嗦!」
於是這兩位旁若無人地掐起了架來,主人也好寵物也好,都完完全全地把一位花季少女丟在了一邊。
好一會後,才如同突然意識到一般,一起猛地看向我。
「淺見同學?」
「嗯?」
「那個……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當然沒有。」聽到我說出這句話,夏目一臉「這是奇跡」的表情舒了口氣,我接著說道,「只是聽到一隻貓在說話而已。」於是他這口氣差點下不去,嗆得咳嗽了起來。
「那……」
「夏目同學。」
「是!」
「雖然傷口簡單包紮了一下,但還是趕快回去消消毒比較好,畢竟現在是春天。」
「我知道了。」
「那,再見。」
「……再見。」
於是,他一臉糾結地抱著貓離開了,一步三回頭,似乎想向我確定著什麼似的;他懷中的貓倒是一臉安然,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詭異笑容。
他們的對話順著風斷斷續續地傳來……
「夏目,這麼擔心的話,不如我去把那個小姑娘吃掉吧。」
「不許胡說!」
「切。」
這可不是胡說哦夏目,雖然只見了一面,但那只肥貓的體內蘊含著絕不亞於大妖怪的強大力量,不,它本身應該就是大妖怪吧,那種外形……被封印過?不過這種實力的妖怪怎麼會成為人類的寵物?
真麻煩,不想了。
寵物也好保鏢也好,保護也好吃掉也好,都和我沒關係。
風,動了。
如同鈴聲又如同雨季屋簷的落水聲,低低敲打吟唱的聲音響徹在我的耳邊。
神,回應了我的呼喚,用那不同於世的獨一無二的飄渺聲音呼喚著我的名字,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人類的孩子啊,我答應你的請求,但相對的,請你也聽一聽我的願望。」
「什麼?」
「……」
「好,我答應。」
☆、塔子
再次見到夏目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他出乎意料地來得早,在座位上東張西望,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一見我,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淺見同學。」
「什麼?」我走到位置上放下書包,扭頭看他。
「那……那個……」他又是一頓糾結,身側的雙手都握成了拳頭,這個姿勢……如果不是清楚他沒有惡意,我幾乎以為他忍不住怒火要揍我了,「那個,你的手帕我洗乾淨了,還給你!」
我接過手帕,點頭:「嗯。」
「昨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
「那個……」
「嗯?」
又開始了……好吧,我承認,他這幅害羞又糾結的樣子,的確勾起了我某種想要惡作劇的欲望,不過小學時有次惡作劇太過讓同學哭了出來,接著被找家長什麼的,好麻煩——所以還是到此為止吧。
「我說,夏目同學……」
「夏目!你在做什麼?」西村中氣滿滿的聲音從門邊傳了過來,「居然這麼早來,啊,淺見同學你手上是什麼?夏目你這傢伙,沒做什麼違反《少年禁止表白法》的行為吧!」
「那是什麼法啊!」果然,對西村吐槽也是夏目的重要工作之一。
「西村同學你誤會了。」我揚了揚手中的手帕,「昨天回家的路上我正好看到夏目同學摔傷了,所以就把手帕借給他了,剛剛他是在和我道謝而已。」
西村和北本的臉上頓時湧起了擔憂的神色。
「夏目,你沒事吧?」
「又是貧血?」
「不,只是走路不小心。」夏目微微有些發窘,臉也紅了,不過神色看起來非常愉悅。
「真是的,下次要小心點哦。」
「對了,對了,你昨晚看那個沒?就是那個超厲害的節目啊……」
因為倆人的打岔,我和夏目的話題終究沒有繼續下去,直到放學後。
夏目拒絕了西村北本關於「一起回家」的邀請,磨磨蹭蹭地一邊收拾著書包,一邊偷偷瞟著我。
「我正好要去超市,要一起嗎?」我扭頭邀請著,今天要買的東西不少,有個免費的苦力也不錯。
「啊?好。」
因為晚走的關係,學校中的學生已經不多了,我和夏目並肩而行,倆人皆是沉默。
「淺見同學是一個人住的對吧?」
「嗯。」既然他為挽救氣氛已經做出了努力,我也難得地努力了一把,「雖然很自由,但有些方面還是不太方便,比如吃飯……」
「呃……」夏目黑線了,看樣子他是想起了之前我帶來的那盒大餐,「淺見同學一般是怎麼解決三餐的呢?」
「三餐嗎?唔,早上來學校的路上買麵包杯面或者飯團,中午就是學校的麵包,晚上……果然還是麵包或者杯面吧。」
「一天三頓麵包杯面……」
「不過偶爾晚上也會出去改善下生活,比如拉麵、關東煮和炒飯什麼的。」我越說越沒自信,因為怕麻煩,出去改善生活的次數,一、二還是三次?就連今天去超市,也是因為家裡儲存的杯面吃完了想再買一箱回去。
不過看現在這個趨勢,如果還買杯面似乎會被鄙視,還是下次一人去好了。
於是,在超市中我毅然地直奔菜蔬區,進行大掃貨,等再次回頭時,夏目已經不見了。
等了好一會,才見他氣喘吁吁地拖著兩個籃子朝我走來:「淺見同學……等一下。」
「……」
「啊呀,貴志君,你怎麼在這裡?」
「啊,塔子阿姨。」
叫住夏目的家庭主婦一臉驚訝地注視著我們,她身材略微瘦小,神態卻很和藹,注視著夏目的目光中充滿了溫暖的味道,在她的面前夏目有些拘謹,卻不由自主地向前了幾步,就像渴望著接近又懼怕著拒絕的小動物一般。面對而站的倆人間蔓延著一種淡淡的和諧感。
我跑過去鞠躬:「您好。」
「你好,我是藤原塔子,請問你是?」
「我是夏目同學的同班同學,名叫淺見唯。」
「小唯?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塔子阿姨的微笑十分溫柔,雖然聽其他同學說過——藤原夫婦只是夏目的遠親和目前的監護人,但光看笑容的話,倆人比許多親生的母子都還要相像。
「你們這是?」塔子阿姨疑惑地注視著夏目手中兩大框子菜蔬。
「這個是我採購的,正好在這裡碰到了夏目同學,所以他主動幫我提東西。」我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夏目左手的籃子,「夏目同學真是太樂於助人了,呵呵呵呵。」
「貴志一直是個好孩子哦。」塔子阿姨如所有聽聞自己孩子受誇獎的母親一般十分自滿地笑道,「不過小唯家要來人嗎?買這麼多東西。」
「不,我只是打算多儲存一點。」
「這樣可不行,東西放太久會不新鮮的。」
「啊?這樣嗎?」新鮮菜熟和杯面有這麼大的差別嗎?
於是在塔子阿姨的幫忙下,我們歸還了大部分菜蔬,只留下了很少一部分,據我觀察,幫兩位女士提著物品的夏目也很是舒了口氣,一路上跟在我們的身後,我和塔子阿姨則聊起了天。
「小唯是自己做飯?」
「嗯,是啊。」
「呀,這可真是了不起,小唯做飯一定很美味吧?」
「呃……這個……」面對塔子阿姨充滿期待的臉,「很難吃」什麼的果然說不出口——我是一個不能背負期待的罪惡的女人啊……
「還,還好吧?是吧,夏目同學。」
「……」不善於撒謊的夏目同學沉默了片刻,才擠出了幾個字,「這個,西村吃過,據說不錯。」
「我就說吧。」塔子阿姨笑了起來,「小唯,今晚要不要到我家吃飯。」
「這個……」好麻煩,還是拒絕吧。
「今晚我打算做漢堡肉哦。」
「肉!」肉……居然有肉吃!我有多久沒吃過肉了啊……暖暖的……滑滑的……有彈性的肉啊!
「如果小唯來的話,我再做一個天婦羅好了,剛好家裡有新鮮的蝦,如果小唯願意幫忙做的話就更好了。」
「我去!」
「哎?」
毫無疑問,發出悲鳴的正是夏目同學,看來他對於我那天所做的便當還有點心理陰影,真是傷害少女的自尊。想到此,我回過頭,嘴角緩緩挑起,朝他露出了一個格外陰森的笑容,他頓時被嚇得一抖。
欺負什麼的果然會形成習慣,夏目同學毫無疑問正是這種習慣的培養田,監定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