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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丫鬟那些事兒[快穿]》作者:捌葆桂圓【完結】

《(紅樓)丫鬟那些事兒[快穿]》作者:捌葆桂圓【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951個瀏覽者
文案:

柳五兒活著的時候,最嚮往的就是大觀園內的生活。說起來她的目標也不高,就是當丫鬟,無論是鴛鴦、平兒,還是襲人、晴雯,都是她羡慕的對象
終於,她有機會可以體驗那些「姐姐」們的人生了
   
內容標籤: 紅樓夢 宮廷侯爵 宅鬥 快穿
搜索關鍵字:主角:柳五兒 ┃ 配角:寶玉,黛玉,寶釵,等 ┃ 其它:快穿,紅樓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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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這是哪裡?」柳五兒行走在一片青翠的草地之中,遠處是一片高山,身後有一條小溪,周圍還種著不少樹,全都是柳五兒活著的時候沒有見過的。

  柳五兒心裡明白,這個地方,或許並不是陽間的哪處所在——這可不是她日常起居的那間終年見不到多少陽光的小磚房的里間,她家裡條件不好,爹娘都是某個大戶人家的下人,她爹沒什麼大本事,娘卻做得一手好菜,有懂得看人眉眼高低,前兩年本來做得了那戶人家廚房裡的一個小頭兒,不想前些日子犯了事,又被奪了差事,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苦,她也跟著受了不少委屈。

  其實,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皇帝都少不得會受委屈呢,她柳五兒也不是就受不得。只是她天生體弱多病,再受了那無妄之災,病得就更嚴重了!就在不久之前——也許是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咳了一夜,原本待她頗為慈愛的娘親卻沒有進來看她一眼。再然後、再然後她就出現在了這裡,身上穿著桃粉色的襖、鵝黃色的裙——這是她所擁有的,最好的一身衣裳,是初春的時候娘拿著銀子找了外面的裁縫給她做的,娘說過:這是預備她什麼時候被挑上了、能進園子裡當差了、再穿的衣裳,為的是不被園子裡的那些姐姐們看得低了。

  娘說過的那些話,柳五兒一直記在心裡:因為娘每天都要當差,早出晚歸,甚至有時候忙得根本顧不得回家。娘和她說過的話本就不多,只為了她而說的就更少,但是每一句,都被她用心地記住了。

  她又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直走到一座石牌坊前,牌坊上面寫著四個大字,兩邊還有一副對聯。不過到底寫的什麼,柳五兒就不認得了,她一臉好奇地盯著牌坊最上面的那四個大字看了一會兒,又茫然地轉過了牌坊。

  牌坊後面是一座宮門,門扇緊閉,上面也有四個大字,左右一副對聯。走到這裡,前面的路似乎就已經全然被堵死,柳五兒又不識字,連這裡是哪都不知道,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到錯了地方。

  柳五兒站在宮門的門口躊躇了片刻,剛下定主意轉身離開,忽然,面前的宮門被人從裡面拉開,一位面若春桃、纖腰楚楚、頭上插著許多珠翠、好似仙姑一般的女人蹁躚嫋娜地走了出來,一開口,就喚出了柳五兒的名字,「柳五兒,你既已經到了這太虛幻境,難道還想離開不成?」

  「太虛幻境?」柳五兒一愣,「神仙姐姐,這是什麼地方?」

  那仙姑抿唇一笑,「這裡就是太虛幻境,我名警幻,是這裡的主事。」

  柳五兒歪著頭看了警幻仙子一會兒,她年紀其實不大,十三歲,正是介於女孩兒和少女之間的年紀,做出這樣的神態來還隱約有幾分可愛。待聽說這裡是什麼太虛幻境——聽這名字就知道,肯定是仙界的某個地兒,想來在這裡她也不用受原身的拖累了——她就更高興了。柳五兒原本生來就體弱,日常行動都要小心翼翼,不敢跑、不敢跳,活了十幾年,沒有一天享受過「肆意縱情」的滋味。此時卻忽然活潑起來,先是原地蹦了兩下,發現自己沒喘也沒暈,就放心起來,雀躍地又繞著警幻仙子跑了兩圈。

  警幻仙子臉上掛著淡然的笑意,待柳五兒終於安分下來,才道:「好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答案,就跟著我進來吧,我會送你到你該去的地方去。」

  「該去的地方?」柳五兒又是一愣,「神仙姐姐,我該去什麼地方呢?」

  警幻仙子做了個手勢,領著柳五兒緩步進了宮門,往前走了一段。宮門的二層門內,兩邊設著許多配殿,上面都提著三字的匾額。警幻仙子一邊帶路一邊道:「你出身金陵賈家,這一代和賈家有關的女孩兒論理都是要進薄命司的,你自然也不例外。」這麼說著,又輕輕蹙了蹙眉頭,露出一點愁容,「可是你上來的時間比《無常錄》上記載著的略提早了些,可卿又出去歷練去了——自從她回來之後,這薄命司的事就是她在管著,你進薄命司的事,論理也要先和她打一聲招呼才是,可是她現在又不在……」警幻仙子輕輕歎了口氣,「這卻是我的疏忽了。」

  她在這邊發愁,沒想到跟在她身後的柳五兒只聽得自己要進「薄命司」這三個字,就已經心思浮動起來——她沒什麼見識,偶爾身子骨好的時候,爹娘也會帶著她和家裡的兄弟姐妹們一道出去逛逛廟會。有時候逛廟會逛累了,全家人也會去聽戲,哥哥姐姐們拉著她的手,站在擁擠的人群裡,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好不熱鬧。

  柳五兒聽過的戲文不多,但是在戲文裡,「某某司」一般都代表著是衙門——這「薄命司」聽起來雖然有些不太吉利,但是看這架勢,說不準也是什麼神仙界裡的衙門呢。

  自己竟然還有進「衙門」的機會——柳五兒的心思早就飛了,警幻仙子後面說的那些話,她全都當耳旁風似的,一個字都沒進到心裡去。只是在警幻仙子歎息之後,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那可怎麼辦呀?」

  警幻仙子搖了搖頭,領著柳五兒進了一座珠簾繡幕,畫棟雕樑的宮殿內,又進了次間,讓柳五兒跪坐在一個軟和的蒲團上,自己也坐到主座上,和柳五兒商量,「我想著,若是不等可卿回來,就這麼著讓你進了薄命司,似乎也不太好。一來之前我已經和她說好了,那地方暫且由她做主,二來你也不是正冊裡的人——甚至不在副冊和又副冊裡,就算進了薄命司,可卿不在,我也不知道該安排什麼差事給你。」

  這麼說,自己暫時又不能去那薄命司的「衙門」裡做事了?

  見柳五兒就要皺眉,警幻仙子又忙安撫她道:「我想著,不如這樣——你本就是提前上來的,或許在陽世還有什麼心願未盡,不如此時說出來,我若是能替你達成,也算是積累了一件功德。」她笑著看向柳五兒,「你之前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柳五兒想了想,大方地回答:「我之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能進園子裡當差。」她生怕警幻仙子不理解,又緊接著解釋:「神仙姐姐可能不知道,我爹娘都是賈家的下人——賈家可是時代簪纓的大家大族,祖上出過兩位國公爺!我沒那個造化見識,但是這些年又出了位娘娘,在宮裡服侍天子,我們做下人的也跟著沾光——這園子名叫大觀園,就是為了娘娘省親才建的……」

  說起這大觀園來,柳五兒可謂如數家珍——誰讓她娘就在這大觀園裡當差呢,在家的時候也經常向她描述園子裡的那些好景致,還帶她進園子裡逛過一、兩次,雖然只是些邊邊角角的地方,也比外面要精緻許多,讓她心向神往。

  她滔滔不絕地繼續描繪自己的願望:「在大觀園裡當差可好了!尤其是寶二爺房裡,襲人姐姐、晴雯姐姐、麝月姐姐……這些人在我們眼裡,那可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更不用說老太太屋裡的鴛鴦姐姐、太太屋裡的玉釧兒姐姐、璉二奶奶屋裡的平兒姐姐……我若是能有她們一半的造化,可就給我娘爭了氣,不枉她養我一場了……」

  柳五兒說得興致勃勃,一抬頭,卻見警幻仙子看著她目光複雜,似感歎、似嘲諷、似可憐……

  她心裡一怔,頓時再也說不下去了。

  警幻仙子卻在這時哂然一笑,「這個願望……卻也不難實現,你且等等。」說罷,就起身進了最盡頭、隱藏在重重幔帳之後的內室,不一時就一手拿著琥珀壺、一手拿著琉璃盞出來,從壺內倒出滿滿一盞瓊漿,遞到柳五兒面前,「喝了它。」

  柳五兒不知這是什麼,只覺得一股清甜香冽的氣味撲鼻而來,她接過琉璃盞,輕聲問了一句:「這是什麼?」卻不待警幻仙子回答,就揚頭一飲而盡。

  「這是『萬豔同杯』,用百花之蕊和萬木之汁釀造而成,是能幫助你實現願望的東西。」警幻仙子把琥珀壺放到一旁,輕輕摸了摸柳五兒的額頭,她的手很軟,又暖,讓柳五兒不自覺地緩緩閉上了雙目,「我會幫助你實現願望,讓你體驗一下襲人、晴雯,甚至鴛鴦、平兒的人生。只是,在體驗她們的人生的時候,你也有任務需要完成,只要你完成得好,我就破格許你提前進薄命司,你可願意?」

  「我、我願意……」柳五兒昏昏沉沉地回答了一句,又緊接著追問,「可是,神仙姐姐,我要完成什麼任務呢?」

  「等你再次醒來,就知道了。」警幻仙子的聲音在柳五兒耳邊響起,朦朦朧朧,她聽得並不真切。

  而在下一瞬間,她就驟然陷入了不只是真是幻的世界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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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雁(01)

  「雪雁,快起來了!姑娘都已經醒了,你怎麼還在睡覺?知道你暈船,昨兒已經給你放了一天假了,今天可不能再躲懶了,知道沒有!」

  柳五兒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只覺得自己身下的這張木板床,甚至這間屋子,都在左右晃動。她心下一驚,一個軲轆翻身下床,又從床邊拿起外衫披在身上,透過狹小的窗框往外扒了扒頭,只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遠處有山,山又隱在霧中,不知身在何處。

  房門外的老嫗不停地嘮叨著,卻體貼地沒有直接推門而入,「是我好生求了姑娘,姑娘才答應帶著你一道上京,你可不能一開始就給我丟人,知不知道?要知道,姑娘的外祖家裡可不一般,那可是榮國公的府邸,你這樣懶散,倒時候被賈家的人說了閒話,姑娘、還有咱們林家都跟著沒臉,你可得給我打起精神來!姑娘現在正在背書,你還不趕緊收拾一下,送點心去給姑娘吃?」

  「好嬤嬤,我知道了,這就來。」柳五兒提高嗓門應了一聲,卻沒有過去開門——她正忙著整理腦海中的那些記憶呢——柳五兒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上一刻還喝了一盞神仙姐姐遞給自己的瓊漿,怎麼下一刻忽然就變成了這個名叫雪雁的小丫鬟。並且,腦海中還不停地回蕩著警幻仙子的聲音:「想要體驗襲人、鴛鴦的人生,也要先學會怎麼做一個丫鬟才可以。」

  「怎麼做一個丫鬟」,這就是柳五兒現在的任務了。

  柳五兒不得不承認,雖說她的爹娘都在賈家當差,兄長和姐姐也都有差事,但是她——因為從小體弱多病,連被挑選中當差的資格都沒有,她確實並不知道該如何做丫鬟。在認識到這個問題之後,她才知道自己當初一心走關係,想著到了寶二爺屋裡一躍成為怡紅院裡的大丫鬟,那是多麼天真可笑的想法了。

  她可不是芳官——芳官還會唱戲呢,要不是因為宮裡某個太妃死了,有爵位的人家不敢聽戲取樂,芳官還未必會進園子裡當丫鬟呢。

  這樣說起來,先從基礎開始學起,似乎也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柳五兒又趁著這個功夫,在腦海中儲存的記憶力認真篩選有用的資訊。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名叫雪雁的三等小丫鬟,服侍的主子名叫林黛玉——對於這位林姑娘,柳五兒也並不陌生,她可是賈家老太君嫡親的外孫女,大觀園內數一數二的才女,就是從小體弱多病——對於照顧體弱多病的主子,柳五兒自詡還是有些經驗和心得的,畢竟她自己上一世就是一個體弱多病的人,有過切身的感受。

  這位林姑娘今年已經十歲了,比雪雁還要大上半歲,這次之所以有坐船的機會,是因為林夫人——也就是賈家老太君的嫡生女兒在年前過世,賈家老太君心疼外孫女,也怕外孫女在林府無人教養,特地寫信給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提出要把這位林姑娘接到京城親自教養。林如海在看過來信之後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這才有了這次乘船北上的行程。

  柳五兒前世很少出門,自然也從來沒坐過船,她起來在狹小的船艙內走了兩步,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她又多適應了一下,才打開船艙的門。門外站著一位老嬤嬤,正是林如海派來照顧黛玉的王嬤嬤,和雪雁也是沾親帶故的——若不是憑著這層關係,跟著姑娘進京、進國公府這樣的美差又怎麼會輪到雪雁這麼一個三等小丫鬟身上?

  「愛躲懶的小丫頭,終於知道出來了?」王嬤嬤親昵地伸手點了點雪雁——現在是柳五兒了——的額頭。

  柳五兒討好似的環住王嬤嬤的手臂,「好嬤嬤,我暈船呢,剛剛起來的時候還不舒服,這會子才好些,你別急,我這就去廚房要點心,再要上一壺好茶,就給姑娘送去!」

  王嬤嬤見雪雁還算上道,沒有辜負她的費心提拔,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卻又怕雪雁得了意,變得輕狂,於是半嗔半喜地道:「你有這份眼力就好,還不快去?」

  柳五兒吐了吐舌頭,這才連跑帶顛兒地跑到了船尾的廚房裡去了。

  ***

  其實在船上的這幾天,柳五兒雖然已經在用心學習「如果做一個稱職的丫鬟」,但是能學到的東西卻著實不多。

  沒辦法,船艙狹小,黛玉雖然身為主子,日常起居所用的船艙是雪雁所居船艙的兩倍大,卻也不夠三個人在裡面轉悠,有王嬤嬤在,雪雁要做的不過是倒水、端飯等小事,柳五兒現在當著雪雁的差事,能做的也就是這些,貼身服侍的那些差事可還輪不到她來做。

  這麼在船上過了幾日,行船終於靠岸,一聽到碼頭上來往船工行人說的那一口京城官話,柳五兒心裡就覺得無比親切——黛玉和王嬤嬤雖然也會說官話,但是只有她們自己人的時候,兩人多數還是說一口江南話,柳五兒繼承了雪雁的記憶,對於江南話聽得懂,也說得出來,卻不愛那吳儂軟語。直到這時,她才覺得自在起來,也有了可以順利完成任務的信心。

  棄船登岸,榮國府已經打發了轎子和拉行李的車來。轎子有三頂,連雪雁這個小丫鬟都分得了一頂單獨的小轎,柳五兒不禁有些興奮:這個待遇上輩子的她可沒有得到過。她開心地坐上了那頂二人小轎,一路上又忍不住透過轎子兩邊的紗窗往外張望。

  其實京城對於她來說,大多地方也都是很陌生的,例如剛剛下船的碼頭,她上一世就沒有機會見識。柳五兒現在甚至覺得,能不能完成任務都不是最重要的了,重活幾世,能多長些見識也是不錯的。

  很快,一行人就進了榮寧街,卻沒能從榮國府的正門進府——不過,不管林姑娘是不是委屈,對於柳五兒來說,能坐著轎子從西角門進榮國府,也是一件很值得誇耀的事了。要知道,她上輩子每次溜進大觀園裡玩,走的都是下人們才走的小角門,還要偷偷摸摸地,生怕被人發現了她不是園子裡面當差的人——根本沒資格進園子!

  這回,她可是能光明正大地進大觀園了——雖然大觀園現在還沒建起來,但是只要在腦子裡稍微想一想,柳五兒就已經覺得十分滿足了。

  不知轎子被抬到了哪裡,很快就停了下來,柳五兒和王嬤嬤都從轎中下來,黛玉也換了另外一定轎子,被眾人簇擁著進了一座大院子,停在垂花門前。不等王嬤嬤和柳五兒上前,就有一眾在榮國府內當差的婆子擁了上來,有人打起轎簾,又有其中身份最高的那位婆子扶著黛玉下轎。

  柳五兒抬眼一看就已經認了出來,此時扶著黛玉下轎的不是別人,正是榮國府二老爺賈政的正房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柳五兒上輩子曾遠遠見過這位管家娘子幾面——這種身居高位的婆子是她每次進園子裡來玩的時候要格外注意的人物,千萬不能被她們給發現了,因此現在一看也還認得。

  有周瑞家的在,王嬤嬤和柳五兒都不好上去搶差事,只能跟在後面,和黛玉之間被幾個賈家的婆子隔開。

  一時進了垂花門,又走過穿堂,這才進了正院。柳五兒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到賈家正經主子居住的院子,只覺得無論是屋舍,還是裝飾、擺設,皆都不俗,雖然比不上太虛幻境裡警幻仙子的屋子,卻也稱得上富麗堂皇。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了五間上房之外,以王嬤嬤和雪雁的身份,未經主子傳喚是沒有資格進屋的,柳五兒只好等在外面,看著黛玉進了上房。不一會兒,上房內就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聲,有老人的,也有黛玉的,柳五兒心下暗自猜測,恐怕是說到了林如海的夫人、榮國府老太君的女兒賈敏。

  不一會兒,屋內的哭聲漸緩,又有人出來,急匆匆地往院子外面去了。很快,就有三個老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穿著打扮相同的姑娘走了過來。柳五兒知道,這三位就是賈家的三位姑娘了,名喚迎春、探春、惜春。在柳五兒的記憶中,姐妹三人之中,迎春性子最為平和——甚至都有些懦弱了;探春性子最爽利,雖然出身稍差,但是一般人都不敢怠慢於她;年紀最小的惜春其實是隔壁甯國府的小姐,只因母親死得早,才被榮國府的老太君接了過來,一道教養。要說這位四姑娘的性子,也古怪得很,但是具體的柳五兒就不太知道了——她雖然是賈氏宗族的小姐,但是存在感卻不如幾位親戚家的姑娘小姐來得強烈。前世柳五兒的娘偶爾在家裡說起大觀園裡的主子們的事,也很少提及這位四姑娘。

  柳五兒又等了一會兒,在榮國府實際的當家人——璉二奶奶王熙鳳進屋之後,很快就有人傳喚王嬤嬤和雪雁進屋給榮國府的老太君磕頭請安。榮國府的老太君不太看得上這一老一小,覺得這兩個人並不能把她的外孫女服侍妥帖,在給了一點賞錢之後,就讓人帶著她們去了後罩房,讓她們休息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柳五兒穿越的第一個人是雪雁,這個階段就是個學習階段


第3章 雪雁(02)

  榮國府老太君很快就給黛玉安排了新的貼身丫鬟,名叫紫鵑。紫鵑原名鸚哥,是賈母身邊的二等丫鬟,有了她在黛玉身邊服侍,莫說雪雁了,連王嬤嬤都湊不到黛玉近前了。

  不過對於柳五兒來說,這卻是剛好——要是沒有紫鵑在,換了她來,很多事情處理得興許就沒有那樣妥當了。

  就好似第一天晚上發生的那件事:黛玉和榮國府的鳳凰蛋少爺寶玉同住在賈母屋裡,一個住在碧紗廚內,一個住在外間。先不說這番安排妥當與否,只說那天晚上先是在黛玉和寶玉初見的時候,寶玉就鬧著要把他生來就帶著的那塊通靈寶玉摔了,鬧了好一番熱鬧出來。等到了晚上,這位爺被哄好了之後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也不在乎換了新的睡床,很快就睡著了。反而是黛玉,坐在床上很是自責,紫鵑勸了好一會子才好。這要是換了柳五兒,她連勸都不知道該從哪兒勸起。

  第二天上午,王嬤嬤還拿這件事做例子教育柳雪雁呢,「你看人家紫鵑,多貼心能幹,你若是個知道上進的,就好好跟人家學學,別天天著三不著兩的,姑娘都看不見你人……」嘮嘮叨叨地說了好一番話,柳五兒擺出一臉認真聽訓的模樣,實際上似聽非聽,思緒早就跑到了別的地方。

  說起來,柳五兒之前對寶玉的印象還是挺好的。一來是因為她跟芳官關係好,當年賈家的小戲班子解散後,芳官就進了怡紅院當差,和柳五兒說過很多怡紅院裡的事,也許諾柳五兒說是寶玉已經答應了,柳五兒可以進怡紅院內當差,日後若是被放出去了,也有豐厚的賞錢可拿。二來,也是因為寶玉是榮、寧二府裡出了名的和善人,脾氣好,又有一股子癡勁兒,很少訓斥下人。

  但是現在看起來,他確實有一股子癡勁兒,但是這個勁兒會不分時間場合的發作,讓大家都無比尷尬。

  當然,處在雪雁現在的這個級別,寶玉有沒有癡勁兒、會不會時不時犯病,都和她沒有什麼關係。雪雁雖說名義上還是黛玉的貼身丫鬟,但是大部分工作都被紫鵑承擔去了,例如早上喚黛玉起床,為黛玉更衣梳妝,收拾床榻,在黛玉愁悶的時候開解黛玉,晚上服侍黛玉洗漱,睡覺的時候陪侍在側……黛玉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屋子,住在賈母的屋子裡,請安之類的不過是從五間上房內的一間走到另一間,也用不著人陪在身邊侍候,丫鬟們能做的工作一共就那麼多,另外例如灑掃房屋、來往使喚之類的活計,除了賈母屋裡的那些小丫鬟之外,還另配了五、六個小丫鬟來做,輪不到雪雁——是的,在到了賈家之後,原本在林府只是三等丫鬟的雪雁也被提成了二等丫鬟,月錢漲了不少不說,那些打雜的活計也不需要她來做了。

  這樣一來,黛玉貼身的事物有紫鵑掌管,雜活兒有小丫鬟來做,雪雁算是徹底閑了下來。

  不過,柳五兒還是很有心上進的——不說別的,她還要為了以後做準備呢,可不能白白浪費了這次機會。

  好在,無論是黛玉,還是王嬤嬤和紫鵑,都沒真的打算讓雪雁閑著,她被安排了管著黛玉日常使用的針線還有筆墨書籍的差事。有了事情做,柳五兒幹勁滿滿。

  其實黛玉雖然是主子,但是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賈家和她年齡相近的姐妹又多,寶玉也是在姐妹中間混跡慣了的,賈母寵他,並不怎麼讓他去上學。所以無論是做針線還是讀書寫字,黛玉都有或寶玉、或李紈帶著三春陪著,並不寂寞,也不大需要丫鬟陪著侍候在一邊——事實上,就連黛玉自己,也更喜歡不帶丫鬟一個人外出走動串門,還更自在一些。

  因此,時常在屋內留守的就剩下了紫鵑和雪雁兩人,時間一長,柳五兒覺得自己也學到了許多: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主子們的貼身大丫鬟每天要操心那麼多事,做那麼多活兒——她以前還以為當大丫鬟就只要每天躺在屋子裡享福、或是滿園子亂逛就行呢!

  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當初那一步登天的想法有多麼可笑,又認識到了當大丫鬟的不容易,柳五兒就也不再做那個一步登天的夢了,老實學習起了技能來。她要學習的諸多技能之中,除了收拾屋子、管理東西、梳頭上妝、做針線之外,身為主子身邊得用的兩個貼身丫鬟之一,她還要粗略地學習認字這項技能。黛玉既以才女出名,偶爾興致來了,也會親自教導兩個貼身丫鬟識字。所謂名師出高徒,不出一個月,柳五兒就已經認識幾百個字了——只是還都不太會寫,不過對於前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太認得的柳五兒來說,這已經是不小的進步了。

  這樣平淡的生活過了沒幾個月,王夫人的娘家妹妹一家進京了,住進了東北角的梨香院內,一起來的還有王夫人的外甥薛蟠、外甥女寶釵。薛蟠是個紈絝惡霸且不去說他,那位寶姑娘卻是位品格端方的美人,柳五兒前世就聽說過她的許多事蹟,知道她為人和善,才華也不在黛玉之下,起先就對寶釵多了幾分好奇。

  可是幾日觀察下來,倒也沒發現寶釵有什麼特別出眾的地方——或許是因為這一世穿成了雪雁,身為黛玉的貼身丫鬟,又跟著她一路從南到北,柳五兒心裡就先對黛玉起了親近維護之意,再看寶釵,就忍不住在心裡把她和黛玉放到一起對比:她是沒覺得寶釵比黛玉強多少的,可是賈府內的一眾下人們卻似乎並不這麼看,時不時說些風言風語,什麼「寶姑娘行為豁達、林姑娘孤高自許,愛使小性兒」之類的,柳五兒也不知道這些傳言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傳著傳著,倒似成了真事兒一般,讓她心中很是不平。

  柳五兒不禁有些不解:自家姑娘多好呀,也從來不對下人高聲惡氣的,怎麼這府裡的人就看不到她的好呢?

  又過了一陣,連黛玉自己都懶得再計較生氣了,還時不時過去梨香院那邊串門,和寶釵相處得也還算不錯。

  等到了年後,賈母終於意識到孫子和外孫女同住一個套間不符合俗禮,開始著人張羅著收拾兩邊的廂房,一邊給了寶玉,一邊給了黛玉,兩人分開居住,卻又同在一個大的院落之中,日常起居也都在賈母的上房內,關係自然愈加親密,與別的姐妹不同。

  而柳五兒也終於不用再住在後罩房裡了,而是搬進了廂房邊上的一間小耳房內,這間屋子雖說不是南北朝向,但是比後罩房還是要舒服一些,特別是冬天,靠著廂房更加暖和。紫鵑日常陪著黛玉睡在一張床上,王嬤嬤年紀大了,黛玉特許她睡在廂房中另一間屋子裡的火炕上,那間耳房就由柳五兒一人使用了。

  好景不長,江南那邊來了信,說林如海林老爺身染重疾,要接黛玉回去探望,黛玉一下就慌了神,在房間裡足足哭了三天,任憑紫鵑和雪雁輪流勸說,也不能排解半分。賈母也很是憂慮,不放心外孫女一個人回江南,特地點了賈璉要他同往。

  回江南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來,柳五兒每天忙著和紫鵑一起收拾行李,待一應物品都收拾妥當了,也到了啟程的日子,柳五兒坐在馬車裡,從榮國府到了碼頭,又登船,卻沒有沿著去年的來路,而是走海路下了江南。

  對於柳五兒來說,這還是她第一次到江南來,雪雁原身的記憶中,很小就進了林府當差,對揚州的印象也並不深刻。從碼頭到林府的這一路上,柳五兒總想著扒頭往外看,可惜天色已晚,街上暗暗的一片,還不等她看出什麼所以然,車隊就已經到了林府門口,除了黛玉之外,其餘眾人皆要下車下馬。這林府在柳五兒眼中,也是個新鮮地方,她跟在黛玉的轎子後面,直接進了二門,又繞過當中的那個大院子,拐進了東面的一座院子內。

  黛玉一下轎,就先忍不住哭了出來,紫鵑忙湊過去幫黛玉擦眼淚,柳五兒在王嬤嬤的眼神催促下,也只好站了過去,就算她湊不上手幫黛玉擦眼淚,至少還可以用自己瘦小的身軀幫黛玉擋一擋風。

  不等眾人進到屋子裡坐下,院外又進來一位形似管家娘子的女人,王嬤嬤一眼看見她,就臉上帶笑地迎了上去,「老姐姐……」

  一聲招呼還沒打完,就被那位管家娘子給打斷了,「姑娘,你終於回來了!」她沒理會王嬤嬤的話,先朝著黛玉行禮請安。

  「魏大娘。」黛玉臉上還掛著淚珠,但是在看到來人的時候,還是漾起一個淺笑,「大娘,我爹他……」

  那位被黛玉稱作魏大娘的管家娘子輕輕歎了口氣,道:「老爺正和太太娘家來的那位璉二爺說話呢,還說天色已晚,怕姑娘累著,讓姑娘先好生休息一晚,等明天早上再父女相見,也是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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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雪雁(03)

  在黛玉回到林府之後,只過了大半年,林如海就支撐不下去了。這大半年中,黛玉日夜在林如海榻前侍奉湯藥,大部分時間都是魏大娘和紫鵑在那邊陪她,柳五兒也跟著過去過幾次,有機會見過幾次這位曾經風光無限的兩淮巡鹽禦史。

  林如海今年也已經五十多歲了,久病纏身,形容早已枯槁。柳五兒雖然並沒學過什麼醫理,卻也能看出這人已經燈枯油盡——怕是很快就要不行了。不只是她,全府上上下下恐怕都早已做好了準備,府中大小事務都由林如海做主,魏管家出面,一樣一樣地交到了賈璉手中。

  柳五兒也是這時才知道,為什麼榮國府的老太君會特意派府裡如今實際意義上的長房長孫親自送黛玉回來:如果林如海早已有托孤之意,那除非賈赦、賈政親至,不然確實沒有比賈璉更加合適的人選了。

  林如海去得不算突然,府中早就做好了準備,一應事務俱都安排妥帖。紫鵑和雪雁陪著黛玉在靈堂裡跪了三天,又匆忙收拾行李,準備送林如海回蘇州。

  這一路上柳五兒就顧不得左顧右盼了——黛玉以前身邊的侍女們早就不知去向,現在日常也只有王嬤嬤帶著紫鵑、雪雁三人在身邊貼身陪伴服侍,偶爾魏大娘也會進來陪她,但是魏大娘畢竟是管家娘子,要幫忙處理一些這一路上的大小事務,身不由己,每天頂多也就只能陪伴黛玉一個時辰而已。

  王嬤嬤又年紀大了,雖然不放心黛玉,卻也有心無力,紫鵑只好和雪雁輪班——總要有一個人陪著姑娘,十二個時辰晝夜不停。柳五兒自覺沒有紫鵑能幹,也嘴笨不會安慰人,就主動申請了守夜的差事。每天晚上熬一宿,白天只願意在車內補覺,恨不得睡死過去才好。

  等到從蘇州回到揚州,又將一切收拾妥當,遣散了家中大部分僕役,賈璉這才帶著黛玉乘船回了京城。路上行到某處碼頭,又有人傳來消息,說是榮國府的大小姐被封了妃,船上的賈家人無不歡喜。

  柳五兒看了卻不禁在心底有些莫名的不爽:這邊林家姑老爺剛死,林姑娘還在熱孝之中,賈家人的臉上卻已經不見了悲意——在這份喜氣洋洋的襯托下,黛玉的身世就又顯得悲涼了幾分。

  不過,黛玉本人倒是看得更開,雖說也難免自憐身世,卻囑咐兩個貼身丫鬟:「我現在只能寄人籬下了,這件事是外祖母家的大喜事,咱們也不能表現得太格格不入了,掃了人家的興——大傢伙兒都過得不高興,咱們的日子也不能好過。」

  說這話的時候,黛玉特意多盯著雪雁看了兩眼,柳五兒知道恐怕是自己最近偶爾流露出的不忿沒能瞞過黛玉的眼睛,不由得低了低頭,輕輕道了聲:「是。」

  等回了賈家,榮國府內果然人人面帶喜色,下人們做事也都不再拖泥帶水,以往需要兩刻鐘才能做完的差事,現在不到一刻鐘就做完了,再去管家那裡領了新差事,也不多抱怨。

  前世這個時候柳五兒的娘還是賈家的雜役下人,長臉的差事都輪不到她身上,對這事倒是沒有什麼別的感受,柳五兒也是直到後來她娘進了園子裡的小廚房做事,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家的主家裡,出了個娘娘。

  王嬤嬤和紫鵑、雪雁三人先陪著黛玉去賈母屋裡給賈母磕了頭,賈母倒是對黛玉多幾分真心,家裡出了這樣大的喜事,見了黛玉還是摟著她掉了幾滴眼淚,口中念叨了幾聲:「我苦命的玉兒啊……」末了被鴛鴦、琥珀等幾個丫鬟婆子勸著收了眼淚,又摸著黛玉的發頂囑咐外孫女,「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外祖母是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在賈母房裡哭了一頓,回到自己屋裡之後黛玉反而不再那樣悲傷,或許是剛剛賈母的話又讓她對生活升起了一絲絲盼望,她甚至是頗帶著幾分憧憬和興致地帶著丫鬟們收拾箱籠,打掃屋舍。又急著把從江南帶來的筆墨紙硯等找出來,各自擺好,預備送給寶釵、探春等人。

  寶玉是來得最早的一個,幾乎是這邊剛剛把箱籠裡的東西搬出來分好,寶玉就急匆匆地一頭撞進了屋子,「林妹妹,你可回來了。」他一邊說,一邊仔細地看黛玉的臉,特別是她的眼睛,又一臉心疼地說:「看你,恐怕是哭了一路吧?哭得眼睛都腫了。」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都有些無語。其實黛玉原本已經不怎麼哭了,還是剛剛見了賈母,一時被賈母的話勾動了情腸,這才又哭起來,腫了眼睛。

  黛玉的臥房還沒收拾好,紫鵑忙著鋪床,還有收拾黛玉的衣物收拾,柳五兒忙著把黛玉從揚州帶來的眾多書籍擺到書架上。兩人都有事忙,裡屋也正亂著,黛玉只得和寶玉坐在外間說話。

  說了沒一會兒,寶釵和三春也來了,紫鵑這才忙著出去招呼,又拿出新帶回來的好茶和各色點心招待眾人。柳五兒在一旁看著,心下只有嘆服。

  這些日子她偷著學了不少,若說做一個平常的使喚丫鬟,那些學到的本事自然是夠了,但是想要當一個名副其實的管事大丫鬟,卻還很有些不足。她不由得琢磨起來,這個任務什麼時候才算是完成了呢?又或者,她要體驗雪雁的人生多久?難道要直到雪雁生命的最後一刻嗎?

  然而,沒有人給她答案。

  柳五兒很想問問警幻仙子,但是——那可是真正的仙子,哪是她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無奈,也只好安下心來,繼續做著這「雪雁」了。

  ***

  黛玉回到賈府不久,府內就傳出宮內有意讓宮妃回府省親的消息,一時間府內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忙著建造省親別墅。又要劃地、又要採買樹植盆景,還有尼姑道姑,小戲子等等。

  柳五兒心裡也不禁激動起來:前世她娘得到的第一份好差,可就是在梨香院裡給那群唱戲的女孩子們做飯,她也和其中幾位關係不錯:其中關係最好的自然當屬芳官,其次藕官、蕊官,文官和齡官兩個年紀大,一般是不和她們一起玩的,另外幾個年紀小的也各有各的小圈子。

  再後來……

  柳五兒想著,或許自己還能有機會再園子裡和娘光明正大地見面呢,只不過現在娘恐怕就認不出來自己了,還有這一世的那個真正的「柳五兒」,不知道她的結局是不是還和上一世一樣,早早地就抑鬱而終。

  府裡忙碌了大半年,省親別墅終於建造完成。薛家早就遷住到了府裡東北角的一處院落內,梨香院就被騰挪了出來,從江南才買來的十二個學唱戲的女孩子住到了裡面,柳五兒前世的娘也已經被調到了那裡當差。柳五兒等閒不能出府,但是偶爾得了黛玉的吩咐,四處走動的時候,也會去梨香院周圍走走,有一兩次真的見到了她前世的親娘。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柳五兒心頭一熱,當著人就熱淚盈眶起來,反而把柳家的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哪裡犯了忌諱,不小心得罪了這位「副小姐」。

  好在柳五兒眼淚剛一湧出來就意識到了不妥,很快擦了眼淚匆匆離開,柳家的這才放下心來。之後再見面,柳五兒就已經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了,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只說自己看著柳家的親切,柳家的聰明地從不追問,偶爾塞給柳五兒一、兩塊新做出來的點心,柳五兒心裡也很熨帖。

  很快就進了正月,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就是元春省親的日子,這個年——賈家雖然處處都佈置得充滿了年味兒,但是府裡的人卻都沒多少認真過年的心思,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正月十五那個大日子上面呢。

  除夕晚上額外發了賞錢,柳五兒卻是拿了三份:榮國府裡官中出的一份,賈母自己又給院子裡的所有下人單獨發了一份,等晚上黛玉回房,又遞給紫鵑和雪雁兩個丫鬟一人二兩銀子,還有一枚珠花,「這是我私下給你們的,另外那四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鬟,明兒紫鵑給她們每人五百錢,大過年的,大家都不容易。」

  等黛玉睡著了,柳五兒回到小耳房裡仔細一算,光今天一天她就得了將近五兩銀子的賞錢,差不多是她一年月錢的總和了。也是直到這時,她才覺得自己上一世的那個願望,對於當時的自己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錯。

  如果——如果她當時真的能進園子裡當差,別說是怡紅院裡的大丫鬟,就算是怡紅院裡的小丫鬟,每年省下一、二兩銀子送給家裡,也能讓家裡稍微寬裕一些。

  而等到元春省親之後,賈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鳳姐還有諸姐妹房中的丫鬟下人們又每人得了一串清錢的賞錢,另外府裡、院子裡也都另有賞錢,柳五兒粗略一算,光這一個正月,算上月錢她就能存下小十兩銀子。

  可惜這一世,她卻不知道該把這錢送去接濟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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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雪雁(04)

  元春省親之後不久,就從宮裡傳出話來,說大觀園內精緻神妙,若是無人使用,精緻寥落,甚是可惜,不如讓家中姐妹和寶玉一起進園內居住,方「不使佳人落魄,花柳無顏」。

  賈家人接了這道諭旨,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吩咐下去,著人收拾院內各處院落閣館,各屋裡的丫鬟們也都開始收拾箱籠,特別是小姐們的釵環鈿翠等物,生怕搬家的時候落下一樣半樣的,日後查出來少了不好交待。

  二月二十二那日,寶玉和姐妹們正式搬進了園子裡去住,黛玉喜歡瀟湘館內那幾排竹林的清雅,就選了那裡。瀟湘館占地不大,院子裡小小的三間正房,一明兩暗,後院裡有大株的梨樹還有芭蕉,及一渠泉水,另有幾間小小的青瓦房挨著院牆,這才是丫鬟們居住的所在。

  王嬤嬤年紀大了,輩分資歷又足,自住在北面的那間。紫鵑和雪雁共用一間房,但是紫鵑平日裡都是陪著黛玉住在前面的正房內,這間屋子只供她存放衣物行李之用,真正使用這間屋子的,還是只有柳五兒一人。

  另外四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鬟卻是住在另一間屋內。

  前面紫鵑看著家丁們把黛玉的箱籠抬進屋子,她負責收拾黛玉的臥房,收拾書房卻是雪雁的工作。柳五兒直在裡面收拾了三天,才把黛玉的那些書籍分類擺好。若說這一世裡柳五兒學會的哪樣技能進步最快,那必然就是認字了。現在柳五兒不只認識不少字,甚至還能依照年代朝代排列詩集,雖說還是看不明白那些書裡的意思,但是比起一般二般的丫鬟來,卻已經算得上有學問的了。

  在安置好了這些物什後,柳五兒才真正開始學享受她在大觀園內的生活。當然,說是享受,她的身份既然是丫鬟,每天就少不了當差幹活兒。但是瀟湘館一共就那麼幾間房舍,院子裡外的花草樹木都另有專人看管,不需要她們這些服侍小姐的丫鬟們負責,這活計就已經少了一半。再加上黛玉也不是那等難侍候的主子,瀟湘館內又有紫鵑擋在前面,柳五兒每天只要早晚各去收拾一次書房,另外在書案上備齊了筆墨紙硯等物,另外每天去廚房傳話領飯,這就算是做好了她身為「雪雁」的本分了。

  其餘的時間裡,黛玉也不曾拘著她們,想要在園子裡隨意逛逛也好,去別人家串門、和小丫鬟們玩樂也罷,只要不闖出什麼禍事來,黛玉都不會有任何不滿。

  而這樣的生活,正是柳五兒上輩子一直夢想的,現在她終於實現了這個願望,甚至每天去廚房傳飯領飯的時候,還能見一見前世的親娘。

  柳家的也被調了進來,管著大觀園內的小廚房,每天做著那麼多人的飯,難免有個先後順序。可以說,除了怡紅院——寶玉身為賈母和王夫人兩重主子的心頭肉、眼珠子,府中上下自然沒有不看重、不奉承的,柳家的也是每天早早地先預備出給怡紅院上下做飯的食材,甚至就連怡紅院裡負責灑掃的小丫頭們,每天也能分到一點肉吃。而除了怡紅院外,在小廚房內最有優待的就是瀟湘館了。柳五兒每次去領飯的時候,都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功夫沒白做,雖說多去看看上輩子的親娘是她心甘情願的事,但是若能在心甘情願之餘,獲得多一些回報,她也沒什麼好不高興的。

  就這樣在大觀園內生活了一年多,日子雖說大體上過得波瀾不驚,卻也發生了幾件大事,柳五兒日常在瀟湘館裡,真正親歷的也不過是黛玉涉及其中的幾件事罷了。月初紫鵑不知道同寶玉說了什麼,招了寶玉的癡病出來,賈母和王夫人無奈臨時借調了紫鵑去服侍寶玉,又派了賈母身邊得用程度僅次於鴛鴦的琥珀過來服侍黛玉。柳五兒雖說對紫鵑的行為有些不滿——她雖只是個丫鬟,上輩子也曾生過些糊塗的念頭,但是之前聽說過那幾件事之後,也學會了思考。她總覺得紫鵑私下裡用話去試探寶玉的行為不妥,於黛玉的名聲也有礙。只是等和琥珀共事之後,也趁機學了些琥珀的作風,在某些事上,倒是比紫鵑更聰明老成多了。

  待寶玉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宮裡又有某位老太妃去世,賈母、王夫人等人都要去送靈,幾個主子一走,府裡別處柳五兒不知道,但是園子裡眼看著就亂了起來。原本在園子裡當差的人都心思浮動起來不說,又有之前住在梨香院裡的十二個學唱戲的小姑娘們中的其中幾人也都被分到了諸位姐妹房中。

  被指到瀟湘館來服侍黛玉的是小生藕官,柳五兒上一世就和她頗為熟悉,對於她以前的事、還有脾氣秉性也知道些。黛玉在榮國府中本就是寄人籬下,下人們偶爾說些風言風語,黛玉心裡也不是不知道。要說起來,整個瀟湘館的人在賈府中地位都稍顯尷尬,萬一再來一個闖禍精,那可就像被架到火上烤一樣了。

  這些年在黛玉身邊服侍,柳五兒對黛玉也有了些感情,更心疼她從小就失了雙親,不願意黛玉再因為幾個下人受氣、或是聽那些閒言碎語。

  所以藕官來到瀟湘館後,柳五兒就背著人和紫鵑商量,「這些學唱戲的小姑娘們,就不說會不會服侍姑娘了,平日裡不淘氣闖禍就是好的了。依我看,最好還是看住了,讓她少出門才好。」

  紫鵑卻有些犯難,「就算是真的淘氣,咱們也要先抓住了把柄才好。不然園子裡的人都是這麼每天忙完了差事就四處瞎逛瞎玩的,沒道理咱們院子裡就只針對她一個。萬一她再生出怨懟來,反而做出些對姑娘不利的事,那就是你我的過錯了。」

  柳五兒只是直覺上覺得藕官日後會闖禍,若是真的讓她說出藕官會犯哪些錯,她也說不出來。此時聽著紫鵑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只好棄了先前的念頭,決定自己把藕官看嚴實了,不讓她出去淘氣也就是了。

  紫鵑把雪雁的做法看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況且藕官來了之後,沒出幾天就已經闖出了幾件小禍事來。或是把湯潑到了地上,或是把藥熬幹了,或是打碎了杯碟碗盞,就連黛玉都有幾分無奈。好在她不是看中財物的人,看東西碎了,也只吩咐藕官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乾淨也就完了。

  不過這些卻堅定了柳五兒要好好教導、看管藕官的決心。她雖然比不上紫鵑能幹,卻也是黛玉身邊排第二的貼身丫鬟,管教藕官也是她分內的事。當然,因為藕官的破壞力實在太強,她也不敢讓藕官做什麼別的差事,只每天找出些碎布頭來,讓藕官跟著她繡花。

  「既當了姑娘身邊的丫鬟,咱們也總要盡一盡自己的心意。姑娘是最和善不過的主子,不圖咱們別的,只送些親手繡制的小東西也是好的。你以前沒學過繡花,沒有根基可言,不如就從繡葉子才是學起吧。」

  又過了幾日,索性讓藕官搬去了那間屋裡,和紫鵑、雪雁同住。柳五兒自每天教藕官繡花起,除了一日三餐去傳飯領飯之外,也很少出瀟湘館了。就算是去傳飯,她也總是帶著藕官一起過去,這也是每天藕官難得可以外出放風的時間。偶爾在小廚房內遇上過來玩的芳官和蕊官,藕官也總是有些羡慕。

  柳五兒將這些看在眼裡,拿了飯往回走的時候就和藕官說:「她們那樣看著雖然好,但是現在年紀小,主子們看著她們天真可愛也就縱著,可是過幾年年紀大了,再什麼都不會,又憑什麼繼續留在園子裡服侍主子們呢?」

  藕官聽了,眨眨眼若有所思,之後竟然也真的安分下來。

  不想沒過幾日,藕官跟著雪雁準備去小廚房傳飯,忽見湘雲屋裡的葵官、寶琴屋裡的豆官、寶釵屋裡的蕊官一起互相牽扯著跑了過來,幾人一照面,她們就像沒看到雪雁似的,直接一拉藕官,「剛剛我們還找你去了呢,快跟我們走。」

  柳五兒和藕官都被唬得嚇了一跳,藕官往旁邊瞄了一眼,這才開口問道:「出什麼事了?」

  葵官和豆官都是一臉義憤,「芳官被人欺負了,咱們也沒去,不如拼著大鬧一場,爭過氣來才好!」

  藕官在瀟湘館內跟著學了這麼多天,早就已經不同往日,只是一時之間又放不下小姐妹間的義氣,不好不跟著。她猶猶豫豫地回頭看了雪雁一眼,得了默許的眼色,這才跟著跑走了。

  柳五兒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下擔心,只好把要告訴給廚房知道的話交待給身後的另一個小丫鬟,讓她先去廚房傳話,自己卻親自跟著藕官往怡紅院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怡紅院門口,裡面正熱鬧著,外面也有不少人正圍著看笑話。芳官正躺在地上撒潑一般的哭,葵官、豆官、蕊官圍在趙姨娘周圍,藕官倒是很有眼色地沒湊上去,紮著手站在一旁,沒有注意。

  見柳五兒來了,連忙跑到她身後,連聲解釋:「雪雁姐姐,我一過來就站到一旁了,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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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雁(05)

  柳五兒也是真的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她張了張嘴,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最終只是拍了拍藕官的手臂,帶著她轉身離開。

  路上又碰見聽到消息焦急趕過來的探春,探春可是趙姨娘的親生女兒,就算平時有些看不上這個生母,卻也不能容忍生母被人這樣折辱。柳五兒連忙帶著藕官繞開探春過來的方向,走另一邊去了小廚房。

  小廚房內,柳家的正在炒菜,柳五兒見瀟湘館的飯還沒準備好,這才放下心來。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柳五兒和藕官在小廚房等飯的功夫,芳官和趙姨娘在怡紅院內打起來了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傳到了這小廚房裡來。柳五兒這才知道,這事的起因是為了一瓶子擦臉的香粉,又點了點藕官的額頭,「看出來你確實長進了,沒給咱們姑娘惹禍。」

  藕官吐了吐舌頭,卻又一臉心不在焉地看外面。柳五兒知道她恐怕還在擔心幾個小姐妹,也不多說什麼。等回到瀟湘館,自打發藕官下去吃飯,又把這事私下說給了紫鵑知道。

  紫鵑原本就是賈家的家生子,從幾歲起就在府裡服侍。三春早年都住在賈母的院子裡,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是比別人多幾分情分。聽了這事,紫鵑也只是心疼探春,兩人唏噓了一會兒,就各自做事去了。

  ***

  好歹堅持到了老太太、太太們回來,府裡這才又規矩起來——但是比起往年也已經是不行的了。

  等到了夏天,外面都傳說璉二爺娶了二房,璉二奶奶趁著二爺不在家的時候把人接了進來,送進了園子裡住。黛玉聽了這事,雖有些同情那位尤二姐,但是鳳姐兒平日對她也是關心有加,再加上還在病中,更不願意沾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又把丫鬟們叫過來囑咐:「你們這些日子小心些,也少在園子裡走動,無事更不要多往稻香村那邊走動。」

  那位尤二姐進了園子之後就暫住在稻香村中,黛玉這樣吩咐,丫鬟們也知道她的意思,無不道是。

  又過了幾個月,尤二姐早就被接了出去,卻又傳來出事的消息。柳五兒聽說後不禁也有些後怕: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每天只想著怎麼進園子裡當差呢,這一世真進來了,卻又見識了許多上輩子不知道的事。

  甚至上輩子自己受的那些冤屈,現在看來也都不是什麼大事了——那些日子發生的那些事,無一不是鬧騰出來就是大事,自己那件夾雜在其中,反倒顯得是件微末小事了。她之前還有心想著,要不要在事情發生之前幫這一世的「柳五兒」一把,不想等事到臨頭,因為園子裡發生的大小事太多,她也不敢妄動,就只能任憑那件事依舊發生了。

  這些日子,園子裡知道那些事情的人無一不是過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可是就算這樣,還是大事小事地不斷。

  甚至某天晚上,紫鵑剛剛服侍黛玉睡下,柳五兒也正準備招呼藕官吹滅蠟燭睡下的時候,院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的聲音,一聲又一聲,還有喧鬧的吵嚷聲,聽聲音過來的不只一人。

  丫鬟們連忙披衣起身,柳五兒帶著藕官繞到前面去開門,門外正站著鳳姐,幾位管事娘子,還有一眾婆子媳婦,手中舉著燈籠火把,臉上俱是一片冷漠肅然。

  柳五兒心中一驚,忙朝鳳姐行禮,「璉二奶奶。」

  鳳姐點點頭,聲音有些無精打采,「你家姑娘睡了沒有?我們有些事,要去你們丫鬟的房裡看看。」

  柳五兒不知道丫鬟們又犯了什麼忌諱,是丟了東西還是藏了人,不過她一個丫鬟難道還能攔著管家的主子奶奶不讓進去?只好點頭退了一步,放眾人進去。

  鳳姐給管事娘子們使了個眼色,帶著兩個黛玉的丫鬟進了黛玉的屋子。黛玉已經被這些人的動靜吵醒,不知她們來是為了何事,正要起身,鳳姐忙走過去按住她的肩頭,「你快躺著,我們一會兒就走了,沒什麼大事。」

  黛玉似信非信,卻也聽話地臥在被子裡沒有起來。

  不一會兒王善寶家的和周瑞家的連袂過來,手裡還拿著幾個荷包、扇套、寄名符兒之類的。東西都拿在王善寶家的手中,她一臉尋到鐵證的竊喜,旁邊的周瑞看著她卻是一臉無奈。

  「二奶奶,您看,從紫鵑的箱子裡搜出了這些東西。特別是這扇子,我記得曾看寶二爺拿過……」她得意地看了紫鵑一眼,又滿是期待地看向鳳姐。

  鳳姐只掃了一眼那些東西,藏住眼底的嘲意,笑道:「寶玉從小是和他們一起長起來的,有些寶玉的舊東西也正常,恐怕是放混了,算不得什麼證物。」

  周瑞家的悄悄瞪了王善寶家的一眼,只聽紫鵑也笑著說:「這東西我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了,恐怕我們兩邊的賬早就算不清了。」

  王善寶家的見鳳姐不以為意,紫鵑也並不當一回事,這才甘休。

  待鳳姐帶著那些人走了,黛玉其實靠著迎枕坐在床上默然半晌,才淡淡地開口道:「回來再查查那些箱籠,裡面若還有寶玉的東西,就收拾出來給怡紅院那邊送過去吧。」

  紫鵑一怔,看向黛玉,「姑娘……」

  黛玉搖了搖頭,不再多言,複又躺下朝著床裡。

  紫鵑無奈地答應下來。

  柳五兒看著這一切,覺得黛玉真的是冰雪聰明——她或許已經猜到了什麼,只是有些事,既然之前選擇了和光同塵,現在再做改變也已經晚了。

  大家將就著睡了一夜——其實誰都沒能睡好,第二天起來,黛玉原本已經好些的咳症又重了些,紫鵑要照顧黛玉,柳五兒留下藕官給紫鵑打下手——她現在已經能幹、也有眼色許多了,自己出門去鳳姐出讓鳳姐幫黛玉請大夫。

  現已是秋天,園子裡的景致看著比起春夏來多少顯得有些寥落,這一路上又沒見到什麼人,往常在園子裡閒逛玩耍的小丫鬟們都不見了蹤影,不知是不是被人管束起來了。

  等到去傳飯的時候,柳五兒才打聽到,昨兒晚上鳳姐帶著那些人幾乎在園子裡各處都抄檢了一邊,不少人都被看管起來了,其中不乏主子們身邊得力的大丫鬟。

  而且事情到了這裡,似乎還不算完。又過了幾天,王夫人親自帶人進了園子,倒是沒往姑娘們的房間裡來,直接就進了怡紅院裡。不過即使這樣,王夫人親自進來的消息也早已傳到了園子內的各處,丫鬟們恨不得連口大氣都不喘——生怕下一刻,王夫人就帶著人殺了過來。

  那天直到最後,王夫人也只是進了怡紅院,但是卻從怡紅院內帶出來不少人,柳五兒聽說其中有晴雯、有芳官、還有另外幾個丫鬟,而她們被抓住的罪名把柄,也不過是往日和寶玉在玩笑中說過的某句話罷了。

  柳五兒聽了之後,不禁心有戚戚焉。她一方面為芳官等人擔心,另一方面卻有慶倖:幸虧自己這一世成為了雪雁,服侍在黛玉身邊。而且,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最終都沒能進去怡紅院服侍寶玉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就算真的進了怡紅院,或許她也逃不過這次吧?

  不過芳官這麼一走,很快又傳出風聲,說是太太不喜歡這些曾經當過優伶的丫鬟們在主子身邊服侍,怕她們教壞了姑娘們。藕官、蕊官等人頓時人人自危。

  而且,這似乎並不只是謠言,很快周瑞家的就來到了瀟湘館,當著黛玉的面問藕官,「你是想被家裡人帶回家,還是想去水月庵出家?」

  藕官一臉茫然地看看黛玉,又看向柳五兒。

  柳五兒一時也沒有了注意,黛玉卻忽然開口:「周大娘或許不知道,藕官這丫鬟這些日子在我這裡,著實長進不少,現在已經會繡花做襪子了呢。」

  周瑞家的看了看藕官,眼中雖然帶著些欣賞,卻也帶著更多的不以為然,「林姑娘,把這些人送出園子,這是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

  黛玉沒了言語,這些日子藕官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如果能護住……過了片刻,又笑起來,「周大娘,我托您件事兒。」

  周瑞家的神色一肅,忙道:「言重了,您說吧,當不得一個『托』字。」

  黛玉點點頭,「我家還有戶下人,在蘇州給我爹守靈。那戶人家姓魏,我出銀子,您幫我把藕官送去他們那邊可好?」

  周瑞家的幾乎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太太只說讓這些人出園子,只要她們肯走,太太甚至都願意自己倒貼幾兩銀子,更不用說林姑娘這邊還要親自出盤纏了。

  待周瑞家的一走,藕官立即伏到黛玉床邊哭了起來。黛玉推了推她的肩頭,「你明兒一早就要出園子了,等晚上我給魏大娘寫封信,你帶在身上,等到了那邊,他們會照顧你的。」黛玉笑了笑,「不要慌,我給你些碎銀子你帶在身上,小心藏好了別讓人看見。只是到了那邊之後,可不能再偷懶耍滑了,要幫著魏大伯和魏大娘幹活兒。」

  藕官漸收了眼淚,順從地點頭,「姑娘,我明白的。」又扭頭去看雪雁,直到這時,她才真正開始感激雪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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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雪雁(06)

  藕官被送走了,她在瀟湘館內除了幾雙做給黛玉穿的襪子,沒有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柳五兒有時想想,覺得這段日子過得就像夢似的。

  又過得幾日,園子裡又出了新故事,寶釵的哥哥薛蟠要娶妻,寶釵說要幫忙家裡的事,不好再在園子裡住著,留母親一個人在家裡,遂從大觀園中搬了出去。不出幾日,王夫人也進來,招呼人給寶玉搬家,怡紅院之中一部分人跟去了寶玉的新院子,剩下的不過留了三、四個小丫鬟負責看院子,日常灑掃,其餘皆被分去了別處當差。

  而且大老爺那邊也給二姑娘迎春看好了人家,說是年內就要過門,迎春也只得開始收拾箱籠,準備搬到邢夫人院子裡住。

  大觀園內頓時少了三戶,原本的熱鬧也散了許多,顯出少許淒涼來。這個秋冬,黛玉身上的病似乎又重了一些,紫鵑和柳五兒兩個也就很少出瀟湘館,日常除了熬藥拿飯,就只管在屋裡服侍照顧黛玉。

  之後的半年時間裡,全家上下更是不得安寧。先是迎春出嫁,回來後卻說在婆家過得並不好,言語上的折辱不說,偶爾還會挨打。別說主子們,就連丫鬟們在一旁聽了都很有些不平,但是迎春對待這些的方法,也不過是暗自垂淚罷了。

  迎春回門的時候黛玉的病稍微好了一些,但是連著去紫菱洲陪了迎春三天,回來的時候又吹了風,當晚就發起燒來。這一病,直到過了正月、來年開春才又好些,可是正月後沒過多久,東平郡王府裡的太妃就來到賈家,說想從賈家的姑娘裡挑出一個來,去倭國和親,以換回她被俘虜的兒子。

  賈母和王夫人不敢拒絕——這可不是東平郡王府一家說行就能行的事,既然都這樣大搖大擺地上門來挑人了,自然是出自上意。再加上人家明著說要挑「賈家的姑娘」,現在賈家沒出嫁的姑娘只有探春和惜春,惜春年紀太小,還未長成,探春的年紀倒是正好合適,東平郡王府的太妃就挑了探春。

  那天原本黛玉沒在賈母屋子裡的,後來才被叫去,等回到屋裡,又自嘲似的對著兩個丫鬟道:「我這無父無母、體弱多病的,現在看來倒也不一定是壞事。若像三丫頭那樣,一嫁就嫁到了海外那蠻夷之地,這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故土的,倒還不如像我這樣。」

  紫鵑看了看雪雁,先開口勸道:「姑娘您切寬心,自然又好的姻緣在後面等您……老太太心裡有數呢!」

  黛玉淒然地搖了搖頭,紫鵑話裡的意思她自然知道——她從前些年就一直抱著這個心思呢,有時候和黛玉說話也會帶出來。黛玉自己卻是不敢多想的,她怕失望,怕外祖母讓她失望,更怕寶玉讓她失望。

  柳五兒輕歎一聲,拽了拽紫鵑的衣角,「紫娟姐姐,讓姑娘靜靜吧。」

  不同於紫鵑的篤定,雖說這些年黛玉的心思瞞不過身邊的兩個丫鬟,柳五兒對黛玉情系寶玉這事也說不上反對,但是她卻並不看好這段姻緣。

  上一世她甚至都沒能活到現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死了。但是府裡的那些風言風語,她在外面也聽過不少,金玉良緣、木石前盟,雖說賈母有心撮合寶玉和黛玉,但是明顯王夫人更看重的是寶釵。就連宮裡的娘娘,都更看重寶姑娘——那年從宮裡賞賜出來的東西,獨寶姑娘和寶玉拿的那份一樣,林姑娘和三春都只是尋常賞賜,這態度再明顯不過——在那之後,府裡的風向也漸漸起了變化。

  並且,這件事中的鬥爭甚至都不能被擺到明面上來,賈母和王夫人還在互相試探。可是,寶釵、寶玉、黛玉三人年歲漸長,連年紀最小的黛玉都已經十五歲了,他們又有多少時間還能耽擱?

  更何況賈母的身體眼見著一天比一天差,上一個冬天,光正月裡就不顧忌諱請了三、四次大夫過來,賈母又有多少時間,能鬥贏王夫人,看著自己心愛的外孫女嫁給自己最寵愛的孫子?

  還有——雖然柳五兒不願意這樣想——但是就算賈母耽擱得起,寶釵、寶玉、和黛玉的年紀耽擱得起,黛玉的身體卻不一定耽擱得起了。

  就在昨兒晚上,黛玉又咳出了一口血來,血紅的顏色,染在潔白的手帕上,紫鵑和柳五兒卻連哭泣都不敢。

  ***

  柳五兒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地恨自己,為什麼先前要想那樣不吉利的事?在探春遠嫁海外和親之後,不過三個月,黛玉就已經病入膏肓,瘦得脫了形。

  而更讓柳五兒傷心的是,黛玉心靈上的寄託——寶玉,此時還在海外送嫁未回。黛玉偶爾會在睡夢之中輕聲喚幾句「寶玉」,身邊的紫鵑和柳五兒甚至都不忍心喚醒她。可是往往就在下一刻,黛玉就會在鋪天蓋地一般的咳嗽中醒來。

  偶爾在廊下熬藥的時候,柳五兒會看著瀟湘館院子裡的天空,在心底問自己:自己這一世過得可曾圓滿?以後又會如何呢?

  可是沒有答案。

  黛玉終於還是沒能等回寶玉,她在一個夜裡、一個難得的安詳的睡夢之中,永遠地離開了。第二天一早,紫鵑直接哭暈在了黛玉床前,柳五兒卻要打起精神來,四處報消息。

  賈母被鴛鴦和琥珀攙扶著來了,王夫人也帶著玉釧兒來了,後面跟著李紈和鳳姐。臨近中午的時候邢夫人也終於來了,她甚至比薛家母女到得還要稍遲一些。可是現在沒有人有心思計較這些,賈母幾次哭得險些暈厥過去,王夫人和鳳姐忙著照顧老太太,卻也不忍心勸賈母回去,不讓她見外孫女最後一面。

  黛玉的靈堂就近設在瀟湘館堂屋內,柳五兒猜測這院子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住了——就好像迎春的紫菱洲,寶玉的怡紅院,寶釵的蘅蕪院那樣,不過熱鬧了三個春天,現在已經顯出敗像來。

  等過了頭七,要扶靈回江南,現在賈家是再沒有人能送出面了,大家都還自顧不暇——柳五兒原本以為最後會是她和紫鵑兩個人帶著家丁扶靈南下,沒想到最後鳳姐還是派了賈芸和自己屋裡的丫鬟小紅,和她們一道南下。

  「不好只讓你們兩個丫鬟扶靈,再加上他們兩個還能順道幫二奶奶到江南辦些差事,剛好讓你們一道就伴。」平兒這樣告訴她們兩個。

  紫鵑和柳五兒對視一眼,默然接受。

  一路乘船南下——這已經是柳五兒第四次見識這條路上的沿途風光了,她想到自己剛成為「雪雁」的時候,就是在這條水路上,那時的自己連怎麼服侍主子都不知道,也沒有眼色得很——現在不說手到擒來,至少能做到熟能生巧了吧?可是她服侍的主子,卻先她一步離開了。

  她想到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子告訴她的那些話,那黛玉也會魂歸太虛幻境的薄命司嗎?

  在江南,柳五兒又見到了當初林府的魏管家、魏大娘還有藕官——藕官現在就住在魏家,認了魏管家和魏大娘做義父、義母,日常幫著做些針線和縫補的活計,偶爾也攬些鄰居家裡的活兒,給魏家換些錢糧。

  聽說黛玉病故的消息,三人都傷心得紅了眼睛。

  不過柳五兒看著這樣的藕官,卻非常欣慰:黛玉年少早夭,除了那些早已隨風飄散的詩稿之外,好歹還有受其恩惠的藕官能證明她確實在這世間存在過。

  一行人在蘇州停留了十餘日,又啟程前往金陵——賈芸和小紅身上還帶著鳳姐交待的差事。不想剛到金陵,卻又聽說京裡出事了:元春忽然亡故,甯國府賈珍、榮國府賈赦都犯了事,賈家一時間大廈傾頹,據說其餘人等也都被看押起來了,他們這一行人南下扶靈,反而僥倖成了漏網之魚。

  幾人沒什麼注意——不過差事肯定是辦不成了,現在再打著榮國府賈家的旗號去辦差,人家不反過來給你使絆子就不錯了。幾人一合計,還是先上京,看看京裡情況再說。不想等到了京城,榮、寧兩府確實已經被查封了,賈芸找到了他當初市井中的朋友倪二打聽消息,倪二告訴賈芸,榮國府老太君在不久前病逝,緊接著宮裡的娘娘就出了事。之後就是接二連三的旨意,還有賈珍、賈赦被捕入獄的消息。

  最後乾脆來了一隊官兵,直接抄了賈家,家中無論男女老少,主子還是下人,都已經被鎖走了——不過,對於那些漏網的下人,官府也沒有心思一意抓捕歸案,只要主子們一個不少就好了。

  「沒人倖免於難?」賈芸問。

  「聽說賈家有個守寡的大奶奶沒被抓走,還有你家裡的四姑娘,據說剃了頭髮當姑子去了。」

  幾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異的神色。

  是夜,柳五兒裹著一床薄被,躺在小板房上——這是賈芸家裡的一個小房間,他們暫時只能寄住在這裡。昏昏欲睡間,忽然聽到警幻仙子的聲音:「五兒,恭喜你,這一世的任務順利完成。你……還要繼續體驗嗎?」

  柳五兒輕輕翻了個身子,低聲囈語出三個字來:「繼續吧……」

  作者有話要說:

  柳五兒的第一世體驗結束啦~

  暫時還是很青澀的,哈哈

  後期漸漸就變成老油條咯

  希望大家多留言,多收藏,麼麼噠~~


第8章 入畫(01)

  柳五兒跟在一位姓劉的媽媽身後,行走在甯國府內長長的回廊之中。她現在的名字很俗氣,叫連蕊,不過這名字好聽與否也並不重要,因為她知道,很快她就能有新的名字了。

  是的,雖說已經經歷了一世,也看清了賈家榮寧二府的興衰變化——在體驗了雪雁的一生之後,柳五兒才知道,原來襲人、鴛鴦等人的人生並不像她原本以為的那樣,並不值得她羡慕。那些人看起來比她生活得好,其實也有她們各自的委屈和無奈,甚至還沒有她在家時來得自在。在經歷一世之後,柳五兒已經沒那麼羡慕那些大丫鬟了,但是在警幻仙子問她還要不要繼續體驗做任務的時候,她依舊選擇了「要繼續」——至於理由,卻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

  於是再睜開眼,她就已經變成了連蕊。當然,這並不是她的最終的名字,在接到任務之後,她就已經知道了自己這一世穿越成了誰——就是賈家四姑娘惜春的貼身大丫鬟,入畫。

  對於入畫的一段經歷,柳五兒聽說得不多,哪怕在穿成雪雁,在大觀園內實實在在地住過那幾年之後,她對惜春和入畫這一對主僕的瞭解也並不比還是柳五兒的時候多多少,只隱約記得當年抄檢大觀園之後,入畫就沒在惜春身邊服侍了,是換了別處當差、被發賣了,還是被人贖身出去,就不得而知了。

  柳五兒這次穿成入畫,任務倒也明確,就是和這次抄檢大觀園的事有關,「抄檢大觀園的時候不被找出親生兄長的東西,從抄檢大觀園事件中全身而退。」

  這任務要求明確,雖然柳五兒和入畫並不熟悉,卻也從這段要求中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既然要求明確,她就有信心能夠很好的完成。

  這樣想著,劉媽媽已經領著她走到了甯國府內的正院上房外,甯國府是世家大族,行事自有一定的規矩在,劉媽媽把柳五兒、還有另外幾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小丫頭留在屋外,回頭沉著臉囑咐她們:「你們現在外面候著,等下自有人傳你們進去……給太太請安的時候別忘了之前教給你們的規矩,若是被太太選中,就能去那邊府裡侍候四姑娘——那才是你們的造化呢!」

  小丫頭們齊聲道「是」。她們都是之前從甯國府名下的莊子上、或是管事們家裡挑選出來的,和四姑娘惜春年歲相近,被接到府中之後,經過管事娘子們一個多月的悉心教習,具已掌握了府內的各種規矩,還有侍候主子的基本技能。

  雖說若是真的能被挑中,成為四姑娘的貼身丫鬟,在府裡的地位未必比劉媽媽低——或許日後劉媽媽還要看著她們中的某位的眼色過日子,但是現在她們都還沒有這個底氣,面對著嚴厲的管事娘子,只能低眉順目地應和。

  劉媽媽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掀起堂屋的簾子,進去回話去了。剩下的下丫頭們站在廊下,全都心神忐忑,對未來有期盼、也有茫然——或許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柳五兒。因為有了之前的經歷,她作為丫鬟需要具備的業務水準已然齊備,再加上提前知道了她以後就是入畫——現在可謂是氣定神閑。

  就這麼站著等了一會兒,有丫鬟出來傳眾人進去,一群小丫頭動作輕快地進了堂屋,甯國府的太太尤氏卻不在堂屋裡坐著——她正歪在西邊屋子裡窗下的炕上,頭上戴著抹額,一個小丫鬟正跪在腳踏上給她捶腿,劉媽媽坐在另一邊的小杌子上,諂媚地笑著陪尤氏說話。

  小丫頭們魚貫而入,在尤氏面前站成一排,又在劉媽媽的眼神示意下跪在地上,給尤氏磕頭,「奴婢給太太請安。」

  尤氏伸手揉了揉額頭,抬眼懶懶地看向那群新選上來的小丫頭們,都是剛七、八歲的年紀,身上穿著寒酸的青布衣裳,透著幼稚和青澀——但是也就是這樣年紀的丫頭選上來才好,和丈夫的嫡親妹妹惜春年紀相近,從現在開始□□,再陪著姑娘一起長起來,這樣日後才貼心……

  「我就這一個妹子,雖然在那邊府裡養著,卻也不好不聞不問。你且多上些心,選兩個妥帖人送過去,也別讓人在這件事上挑出你的錯來。」

  她想到昨天晚上丈夫特意說給她聽的這些話,又打起了些精神,凝神觀察這些小丫頭,「都抬起頭來。」

  小丫頭們聽話地直起上半邊身子,露出臉來,卻沒人敢真的抬眼去看正歪在炕上的尤氏。柳五兒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左右兩邊人的心跳聲,不過對於她來說,這卻是一個很無聊的過程——偏偏臉上還不能露出半分不對來。

  「左數第三個,還有第七個……我看她們兩個就很不錯。都是什麼來歷?家人都在哪裡當差?既然是選到姑娘身邊的,可不能挑些家裡不清白的進去。」

  左數第七個正是柳五兒——也就是連蕊,第三個卻是另一個莊子上選上來的人了,柳五兒對她也並不熟悉。

  「自然不會。」劉媽媽連忙賠笑,「這些都是奴婢精心挑選出來的,家裡人當差也都很踏實用心,雖說其中資質也各有不同——太太看人就是精准,您挑中的這兩個,確實是這批小丫頭裡資質最好的兩個。」她稍稍奉承了兩句,就介紹起了連蕊和另一個小丫頭的來歷,「第三個名叫雙紅,一家人都住在京郊的莊子上,是莊子上的管事,兄弟姐妹也都在莊子裡當差,全都是老實人。第七個名叫連蕊,爹娘都在南邊老宅裡看家,她和哥哥去年才被接來,跟著叔叔嬸嬸過活——她叔叔嬸嬸也在莊子上做事,她哥哥前兩個月也被挑中了,現在是跟在老爺身邊的小廝,名叫連根。」

  尤氏點了點頭,又著意多看了連蕊幾眼,才揮揮手,「那就選她們兩個吧,明兒帶過去給那邊府裡的老太太、還有四姑娘自己看看,剩下的人……」她猶豫了一下,「我前兒還聽後邊院子裡的那些人鬧著說不夠人服侍,不如就都送去那邊吧。」

  劉媽媽覷著尤氏的神色,順從地道了聲「是」。尤氏擺了擺手,順勢換了個姿勢,微闔上眼,「你帶她們下去吧……對了,讓丫鬟們另外找兩身衣裳出來給那兩個小丫頭換上,不然明天到了那邊府裡,被人瞧見了,還不知道怎麼說閒話呢。」

  「您放心吧。」劉媽媽見尤氏已經有了些睡意,忙朝著小丫頭們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輕悄悄地起身,微微蹲身行了個禮,就帶著小丫頭們輕緩著動作地出了屋子。

  等出了堂屋,她點了點連蕊和雙紅,讓她們兩個站到一邊,又叫過另一名尤氏院子裡的丫鬟,指著其餘人道:「太太剛才吩咐了,說後邊院子裡卻人手使喚,讓把這些人都帶到後邊去。」

  那丫鬟看了看剩下的那一排小丫頭,看著她們臉上茫然的神色,巧笑著道:「劉大娘,您就放心吧,我這就帶她們過去。」

  劉媽媽滿意地點點頭,朝著連蕊和雙紅稍微偏了偏下巴,領著兩人往外走去。

  尤氏的院子雖說不像榮國府內老太君的院子那樣闊大,卻也不小。尤氏不像賈母那樣喜好熱鬧,兩邊回廊上沒養著什麼八哥鸚鵡畫眉之類,但是管事娘子、灑掃丫鬟,人來人往,也好不熱鬧——只是雖然人多,但是大家腳步輕快,也都不敢大聲喧嘩,比起賈母的院子來還是安靜許多。

  直到走出了尤氏的院子,雙紅才放鬆下來——也是這時候才有了被挑中了的喜悅。她大著膽子上前趕了兩步,問劉媽媽,「媽媽,咱們現在是要回去嗎?那喜兒呢?她們今天還回來嗎?還有後邊院子……是哪裡呀?」

  劉媽媽扭頭瞪了雙紅一眼,嚇得雙紅頓時不敢再多問,這才嚴厲地開口:「咱們現在回去,你們兩個收拾點自己的東西,然後去我家裡住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們去那邊府裡。至於喜兒她們,也已經有了各自的差事,這些就不要多打聽了。」

  見兩個小丫頭似乎都被自己給嚇住了,劉媽媽又緩了臉色——既然是太太看著好的,十有八九那邊也不會給退回來,少不得以後就都是四姑娘的貼身丫鬟了,她也不好得罪得太過。「我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們好,不該問的就不要問——這個道理你們早晚會明白,只是要是到了已經招了主子們的忌諱,丟了差事的時候再明白可就晚了!」

  雙紅剛剛有些被嚇到了,此時雖說劉媽媽神色漸緩,她也不敢再胡亂多話,還是柳五兒乘機接話,「知道媽媽是為了我們好呢!我們都是您教出來的,雖說現在您說的話有些我們不懂,卻也會好好地記住。若能得主子們看重,媽媽您也長臉面不是?我們呀——日後也少不得孝敬您!」

  這話聽著順耳,劉媽媽笑著點了點連蕊的額頭,「怪不得你哥哥能被老爺看重——你也是個會說話、有眼色的,日後到了姑娘身邊,可要用心服侍,不說給不給我長臉——起碼不能丟了這邊府裡的人。」

  柳五兒又連著說了幾句好話,哄得劉媽媽眉開眼笑,這才領著二人繼續往遠處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柳五兒穿的第二個人是入畫,哈哈

  其實我一直覺得入畫當初被攆出大觀園還挺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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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


第9章 入畫(02)

  第二天一早,天剛濛濛亮,柳五兒就被劉媽媽從炕上給拽了起來——前一天晚上她和雙紅在劉媽媽家裡將就睡了一晚,和劉媽媽的兩個小女兒睡在同一張炕上,現在,她們兩個被劉媽媽拽了起來,但是她的那兩個女兒卻還在熟睡。

  劉媽媽一手牽著一個,拽著她們到了天井中,提了一桶水倒在盆裡,先讓她們洗臉,又監督她們漱口。「貼身服侍主子的人可不能馬虎,特別是不能有口臭——之前就有丫頭因為這個被主子厭惡了,好好的屋子裡的差事丟了,被貶到了漿洗房裡,一輩子都難熬出頭了!」

  這些話,柳五兒在上一世做雪雁的時候已經聽過不知道有多少遍了——她預感到,如果她一直繼續這種體驗做任務的生活,未來恐怕還會再聽很多遍。

  洗漱之後,劉媽媽又招呼她們進屋裡吃早飯。早飯已經擺在了桌子上,說不上豐盛,卻比之前吃大鍋飯的時候好多了——每人一個饅頭,一碗粥,桌子正中還擺了兩碟鹹菜:一碟醋浸蒜瓣,一碟五香疙瘩頭,柳五兒就著鹹菜吃了饅頭和粥,雙紅只吃了半個饅頭,喝了半碗粥就不想吃了,劉媽媽見了又訓斥她:「咱們現在過去,到了那邊,還不知道主子們什麼時候有功夫見咱們呢,說不好就要站一天等著,你現在不多吃些,等到了那邊餓了就沒得吃了,還不快都吃了!」

  雙紅不敢吱聲,又多吃了幾口饅頭,喝光了碗裡的粥。眼看她確實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劉媽媽這才不再催逼,而是起身,從裡屋拿出一個深藍色棉布的包袱來。打開包袱,裡面放著兩身甯國府下人們常穿的衣裳,算不上新,卻比雙紅和連蕊現在身上的這兩身稍微好些。

  「這是太太院子裡的姐姐們拿給你們的。」劉媽媽說了一句,又打發兩個人換了衣裳,這才滿意地領著兩人出了自家小院。

  榮國府和甯國府看起來離得近,中間只隔著一條小巷,實際上從下人們住的地方走過去,還是挺遠的一段路。趁著往榮國府去的路上,劉媽媽就抓緊時間叮囑她們兩個:「等到了那邊,你們可要比在咱們府裡的時候還要更打起十分的精神,不能丟了四姑娘、還有咱們府裡的臉面。」

  其實說起來,兩府同宗同族,以前在柳五兒眼裡,這邊府裡或是那邊府裡,都沒有太過明確的分別——甯國府的主子們名聲不好,但是這和他們底下人沒有什麼關係,對外說起來,都是同一個賈家。

  還是這兩天尤氏和劉媽媽不只一次提起「去了那邊不要丟了咱們府裡的臉面」這句話,她才意識到,原來兩府之間並不是真的親如一家,也有攀比。

  等到了榮國府內,劉媽媽領著她們兩個先去了鳳姐家的院子外面,托人進去稟告,「我是那邊府裡的管事娘子,這兩位是我們奶奶挑出來的,送到四姑娘身邊服侍的丫鬟。」尤氏在甯國府裡被尊稱為「太太」,但是到了榮國府內,就降了一級,只能被稱為「奶奶」了。

  有小丫頭進去稟告,過一會兒卻跟在平兒身後出來了。「我們奶奶一早就陪著太太出去赴宴去了。」平兒客氣地笑著,看了看連蕊和雙紅,「這兩個就是珍大奶奶挑出來的人?看著就都是好姑娘!」

  柳五兒對平兒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不說當初她幫過含冤的自己,只說上一世,她對黛玉也是充滿了善意和同情。她不只為人好,行事也很周全,「不敢勞煩您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帶您去老太太那邊——等老太太過了目,就直接送到四姑娘屋裡去,跟著學上幾個月,就能提拔上來了。」

  平兒的身份不同于普通的丫鬟,劉媽媽對她的特殊身份也是心知肚明,因此也就格外多了幾分客套,「姑娘怎麼說,我們就跟著做就是了。關鍵還是要四姑娘看得上她們兩個。」

  雙紅似乎是被這句話裡隱含著的意思給嚇到了,身子微微一顫,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柳五兒卻是一臉淡然——她就權當自己沒聽到這句話。

  平兒笑了笑,四姑娘的眼緣可不是她一個做丫鬟的能夠決定的。她從衣襟裡掏出一塊懷錶——這可是稀罕東西,以前黛玉房裡的丫鬟也只有紫鵑手裡有一塊,柳五兒不禁悄悄多看了幾眼。平兒看了眼懷錶上顯示的時間,笑道:「咱們現在就過去吧,不然等下這邊回事的人多了,我就抽不出身來了。」

  劉媽媽連忙道好,三人跟在平兒身後,沿著夾道走了一段,又進了賈母院子的後角門。這條路前一世作為雪雁的時候,柳五兒也曾走過很多次,並不陌生。進了院子之後,平兒很快找到一個丫鬟,讓她進去通報——這人卻還是柳五兒的「老熟人」,正是改名前的紫鵑——現在還叫鸚哥的。

  鸚哥進去了片刻,又出來叫平兒和劉媽媽帶著連蕊和雙紅兩個人一起進去。四人忙整了整衣裳,跟在屏息靜氣地跟在鸚哥身後進了上房。

  賈母屋子裡卻很熱鬧:賈母正和幾位老管事奶奶一起抹骨牌呢,鴛鴦坐在賈母身邊的小圓凳上,幫著賈母看牌。見平兒和劉媽媽帶著兩個小丫頭進來,賈母只掃了一眼,看得連蕊和雙紅兩人都平頭正臉、五官端正之後,也就不再多問別的了,「既然是珍哥媳婦選出來的,那必然是再妥當不過。帶出去給珠兒媳婦看看,然後就安排開始當差吧。」

  「是。」平兒答應一聲,又使眼色帶著劉媽媽和連蕊、雙紅出了屋子。之後幾人又去李紈房裡打了一晃,李紈是老好人,柳五兒記得當初園子裡的人背後都說她是「佛爺」,可巧賈蘭昨兒晚上有些發熱,她正忙著招呼丫鬟照顧賈蘭,見了平兒帶著兩個新挑上來的丫鬟進來,也並沒有十分上心,略敷衍了兩句,就道:「劉媽媽這就回去吧,等下我讓人把她們兩個帶到四姑娘房裡,那邊自然有嬤嬤安排她們做事。」

  平兒忙道:「還是等下我直接帶她們過去吧,正好也順路。」

  這樣自然更好,至此,劉媽媽此行的差事算是正式辦完了,她笑著說了兩句吉利話,又說了些市井間流傳的治療小兒發熱的偏方給李紈聽,得了一份賞錢,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當然離開之前少不得又著意叮囑連蕊和雙紅,讓她們兩個「用心當差,不要讓四姑娘生氣」。

  柳五兒和雙紅站在門口,送走了劉媽媽,還要繼續聽平兒和李紈兩個應酬說話。

  「蘭哥還是發熱?」平兒往那邊屋裡扒了扒頭,卻沒有進去,李紈身邊的素雲正拿著浸濕了的手巾放在賈蘭的額頭上幫他降溫,她現在進去,素雲少不了讓暫時停下手中的活計讓出位置來——這可就有些沒眼色了。

  「還有些發熱。」李紈看著那屋裡也是一臉的擔心,「但是比昨兒晚上已經好了許多了。」

  「小孩子最是要在意,昨兒聽到消息我們奶奶就說了,若是要請大夫,就儘管打發人去往我們院子裡傳話,不要客氣——可不能耽擱了哥兒的身子。」

  李紈忙道:「我和你們奶奶之間還有什麼好客氣的?若是需要,必定讓人去告訴。」

  這般又葳蕤了一會兒,平兒才和李紈告辭,帶著她們兩個去了惜春的屋子。迎春、探春、惜春姐妹都跟著賈母住,三間屋子也是連著的,惜春因為年紀還小,日常起居都由奶娘帶著幾個嬤嬤照顧,另外還有幾個負責灑掃、傳話的小丫鬟。

  此時惜春剛好不在屋裡——家裡的三位姑娘也都是要上學的,要等到快到用午飯的時候才放學回來,屋內只有兩個老嬤嬤在,見了平兒,老嬤嬤們自然是一臉笑意。等平兒一走,就支使連蕊和雙紅:「你們兩個先去外面站著等著,等下姑娘回來了,再做安排。」

  柳五兒和雙紅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這一上午被支使的,幸虧早上吃得多,不然還真的有可能受不住。

  兩人在外面臺階上站了大半個時辰,三春才在眾多奶娘丫鬟的簇擁之下回來,柳五兒是認得人的,遠遠瞧見了,就連忙拽了拽雙紅的袖子,讓她打起精神來。

  待走得近了,惜春先和兩位姐姐道別,又牽著奶娘的手走了過來。她一臉好奇地看著正站在臺階上的,看起來和她年歲相近的兩個女孩子,歪著頭問:「你們就是哥哥嫂子送過來的丫鬟?」

  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現在的惜春看起來沒有那麼孤僻冷漠,還帶著些小女娃兒的天真與可愛。柳五兒怔了一下才回答:「奴婢見過四姑娘。」

  惜春看了奶娘一眼,在奶娘的鼓勵下招手讓她們兩個跟著自己進了屋子,又問:「你們都叫什麼名字呀?」

  「奴婢叫雙紅。」雙紅大著膽子搶先回答。

  「奴婢叫連蕊。」柳五兒稍稍慢了半拍。

  「哎呀,這名字可都……」惜春搖了搖頭,「大姐姐的丫鬟叫抱琴,二姐姐的丫鬟叫司琪,三姐姐的丫鬟叫侍書……」她頓了一下,伸手一指柳五兒,「以後,你就叫入畫吧。」又轉頭看向雙紅,「你就叫彩屏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尤氏在甯國府裡被稱為「太太」這個是我做的一個私設,大家隨意看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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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


第10章 入畫(03)

  一轉眼,柳五兒已經以入畫的身份在惜春身邊服侍了兩、三年的時間。其間也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寄身——雪雁的原身,看起來雪雁和自己當初似乎也並無什麼不同,這才放下心來。

  這些年日子過得波瀾不興,柳五兒偶爾也會思考,自己到底怎樣才能夠完成任務——她連當初入畫到底是怎麼被趕出大觀園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因為「兄長的東西」,想要提前預防,似乎也只有不收兄長拿給她的任何東西這一個辦法了。

  這天入畫——柳五兒又得了一天假,她提前和惜春的奶娘說好,一早就出門回了甯國府那邊的叔叔嬸嬸家裡。剛走到門口,還沒進門,就聽到叔叔嬸嬸家的院子裡傳來一陣吵嚷哭鬧的聲音:「你這個死鬼還知道回來?就會賭錢!這下可好,這個月家裡的余錢都被你給輸光了,咱們一家人可靠什麼過日子?」

  沒想到一回來就碰上叔叔嬸嬸吵架,惜春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縮到門板後面,生怕叔叔嬸嬸注意到門外的自己。

  她今天可是提前給哥哥送過消息的——好不容易得了一天假,兄妹兩個也見上一面。剛剛院內的聲音她聽得分明,是入畫嬸嬸的聲音。入畫的叔叔好賭,聽她嬸嬸話裡的意思,似乎昨兒又出去賭了一夜,而且還輸光了家裡的錢。

  門內很快又傳出入畫叔叔的聲音:「你這個人,急什麼?連根那小子不是說今天回來,他也有月錢,家裡的錢不夠,讓他拿錢出來就是了,何必這麼哭哭啼啼的?」

  嬸嬸的哭聲很快弱了下來,「這……他肯把錢給咱們嘛?」

  「嘿,怎麼不肯?」她叔叔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要不是咱們兩個在這裡當差,他們兄妹兩個能當上那麼好的差事?攀了高枝兒就忘了根本,他們真敢做出這樣的事,我就讓他們兩個也都不好過!」

  柳五兒聽著這番對話,也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她叔叔嬸嬸一家之所以能從莊子上搬到府裡來當差,還是管家看在她哥哥和她的面子上才安排的,這邊卻惦記上了他們的月錢,還說他們「忘了根本」,這可真是……好心沒好報!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推門進去理論,忽然被人用力往後一拽,正要驚呼出聲,又被人用手捂住了嘴。身後那人拖著她往外走了兩步,又扭過她的身子讓她看清身後人的正臉——她這時才知道,原來把自己往後拽的人正是入畫的哥哥,連根。

  「哥。」柳五兒現在已經非常融入入畫這個身份了,她看懂了連根眼神中的暗示,小聲喚了一聲,又生氣地指著叔叔嬸嬸住的院子,「你聽到他們說的話了沒有?叔叔又把家裡的錢賭光了,正惦記著你的月錢呢!」

  「聽到了。」連根一臉的見怪不怪,牽著妹妹的手又往外走了一段路,拐進了另一條小巷中,兄妹兩個隨便找了一戶人家門口的臺階處坐下,連根安慰妹妹,「你不用太把叔叔嬸嬸的話放在心上,他們也就敢在家裡說說,真到了外面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呢!」

  柳五兒卻還在生氣——或者說,在見到哥哥連根之後,她就更生氣了,「那他們也不能這樣!」

  連根歎了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只能儘量不把錢放在家裡——不過我現在住的地方人也多且雜,錢放到那裡也不安全。」他笑了笑,「幸虧我月錢不多,就算放在家裡被叔叔嬸嬸搜尋了去,也只能認了。」他又一臉寵溺地彈了彈妹妹鼓起來的臉頰,「反倒是你,存下來的月錢,還有主子們給的賞賜,千萬不能拿回家裡來,知不知道?」

  柳五兒連忙點頭,這點子心計她還是有的,「姑娘賞給我的那些東西我都放在箱子裡收著呢,我們那邊可沒人亂翻別人的箱子,安全得很。」

  連根神色一動,「既如此……妹妹,要不以後我把那些收到的賞賜,還有存下來的月錢,都托人送去給你,你幫我存著可好?」

  「啊……」柳五兒剛要答應,卻忽然心中一突,意識到這是一個關鍵。「哥。」她忙拽了拽連根的衣角,「我們那邊雖說沒人會亂翻東西,但是你托人把東西送來給我的時候,卻指不定會被誰瞧見,到時候可就說不清楚了——除非你每次托人送東西進來都先和珍大爺說,再讓他告訴我們姑娘,不然……」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連根臉上的神色,又連忙解釋,「我不是不願意幫你存著,只是這樣到底有了嫌疑,光明正大得來的東西卻反而成了髒物,鬧出來大家都是麻煩。」

  連根起先被入畫拒絕的時候還有些不悅,聽到後來,也覺得妹妹的話似有些道理。但是這樣一來,那些財產的收藏處就又成了難題。

  「不如……」柳五兒看著連根,欲言又止。

  「怎麼,你有什麼好主意不成?」連根問道。

  「我聽寶姑娘身邊的丫鬟說。」入畫隨口扯了個擋箭牌,「現在外面有當鋪,還有錢莊。當鋪是換錢的,錢莊是存錢的。你不如問問那錢莊怎麼存錢,看看能不能把銀子都存到錢莊裡去。」

  連根聽了,先是眼前一亮,繼而卻有些猶豫,「那些錢莊,聽起來不錯,但是萬一到時候不把錢還給咱們……」

  這也真的是個難題,柳五兒雖然——到現在已經活了第三世了,卻也從來沒真的和錢莊打過交道。但是現在這個錢不能存在她那裡,也不能存在叔叔嬸嬸家裡——在她看來,語氣便宜了叔叔嬸嬸,還不如讓錢莊老闆給昧了去呢。

  當然,這話不能直說出來讓連根知道,她只好婉轉地勸說:「總是要試試才知道,興許他們也沒那麼壞呢。」

  連根撓了撓頭,他現在也沒有主意,但是妹妹比他年紀還要小幾歲,讓妹妹替他這個做哥哥的操心,也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太沒用了——「好了。」他拍了拍入畫的後腦勺,安慰妹妹,「反正現在我手裡還沒什麼錢,不如哪天問問管家,或是等老爺高興了問問老爺,再不行也肯定還有別的法子。」他故作瀟灑地聳了聳肩,「反正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就算全都孝敬給了管家,都不能讓這錢便宜了叔叔嬸嬸。」

  柳五兒很認同這個觀點,她又鼓勵了哥哥幾句,兄妹兩個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眼看著叔叔嬸嬸家裡是不能去了,因為入畫今天得了假出來,連根一早也已經和管家請好了假,兄妹兩人無家可回,又不能在別人家門口坐一天——這也太可憐了,連根乾脆就帶著妹妹去街上閒逛去了。

  柳五兒上次去市集,還是做柳五兒的時候——反正上一世做雪雁的時候是沒有這個機會的。她跟在連根身後,兄妹兩個一人手裡拿了一串糖葫蘆,累了就進茶館裡坐著喝茶,還在街上買了一堆小玩意兒——都是用連根的錢買的。

  用連根的話說,「與其讓叔叔拿去賭了,還不如咱們兩個買零嘴兒吃,都花光了,他們可不能再惦記這錢了吧?」

  在外面亂逛了一天,吃了不少好吃的,下午回去,柳五兒直接回了榮國府。她放假外出歸來,按規矩是要先去和惜春打聲招呼的,柳五兒也沒磨蹭,先把大部分買來的小玩意兒都放回了自己箱子裡,又從中挑了一、兩樣精緻的揣在懷裡,然後就去給惜春請安去了。

  惜春今天難得沒和兩位姐姐在一起玩,正自己在屋裡照著一盆新送來的盆栽畫畫呢,彩屏坐在外間做針線,奶娘卻不在屋裡。

  柳五兒掀起簾子進屋,先用眼神和彩屏打了個招呼,又進去給惜春請安,「姑娘,奴婢回來了。」

  惜春正好畫完一筆,抬頭看著入畫,眼中閃出一點笑意,「入畫你回來啦,今天回家,家中可好?」

  柳五兒猶豫了一下,為了日後做準備的話,或許她從現在開始就要未雨綢繆——她是惜春的貼身丫鬟,要是家裡有什麼煩難都告訴惜春,也是尊敬主子的意思。就算惜春懶得管她家裡的事——她原本也沒想著惜春會管——可是就算不管,也多少對她家的情況心中有數,到時候萬一出了什麼事,也知道前因後果,不至於反應太過。

  「家裡其實……不太好。」柳五兒故意做出一臉無奈來,「不瞞姑娘,其實我今天都沒敢進家門。剛到門口,就聽到院子裡叔叔嬸嬸在吵架,說來慚愧,我叔叔這人有個不好的毛病,喜歡賭錢,把家裡的錢都輸光了,還惦記著我和哥哥的錢。」

  惜春皺了皺眉,顯然並不愛聽這些,卻還是順著柳五兒的話問了一句,「那你今天沒回家,這一天都去哪裡了?」

  「我哥哥帶我出去逛集市了!」柳五兒的聲音又雀躍起來,「看到了不少好玩的東西,我還給姑娘帶了兩個……」她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那兩個小玩意兒來,「姑娘且看看,若是不嫌棄收下,那就是奴婢的造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吧,我覺得惜春也不是從小就那麼「冷」的,賈敬死了之後才越來越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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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入畫(04)

  惜春到底小孩子心性,又幾乎從來沒出過門,更沒見識過集市。聽說入畫去逛了集市,還給她帶回了禮物,立即一臉好奇地道:「哦?快拿來我看看!」

  柳五兒連忙把自己手裡的東西捧到惜春眼前,那是兩隻藤草編的小雞,一公一母,母雞頭上還頂著一個小小的雞窩,惜春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深覺有趣,「真有意思!」她把兩隻小雞擺在案臺上,「謝謝你,入畫。」

  前一世一直聽說四姑娘性子倔,又孤傲,沒想到兩隻草編的小雞就能把她哄得眉開眼笑,而且至此之後,待入畫也比別的丫鬟不同,甚至偶爾在入畫放假回來後,還會帶著些關心地問她一句:「你叔叔還賭錢不賭了?」

  柳五兒總是帶著三分真心七分演技地痛心疾首地歎氣:「勞煩姑娘想著,我那叔叔可真是那種死不悔改的人,每次回去都能聽到叔叔嬸嬸吵架,我也著實是聽煩了。」事實上,現在入畫的叔叔嬸嬸吵架已經不能讓柳五兒產生什麼情緒上的波動了,她早就已經習以為常,變得不在意了。

  不只如此,讓柳五兒感到開心的是,連根終於成功學會了典當東西,和去錢莊裡存錢這兩項技能,這兩年斷斷續續地已經存了約有十幾兩銀子了。兄妹兩個還想著,以後若有機會,就學榮國府的那幾位老管家奶奶,全家人贖身出去,置辦幾畝田地,過一過自在的生活。

  是的,現在柳五兒自己就把任務給升級了——畢竟如果按照之前任務的直面意思理解,只要連根不在把存下的賞賜私下存到入畫這裡,她就不會有在抄檢大觀園後被攆出去的風險了。

  既然把新的目標定在了「贖身出府,當個小地主」上,柳五兒就有了存錢的動力,每天更加用心服侍惜春。其實惜春算是個很好侍候的主子,她雖然孤傲、有小姐脾氣,卻沒有太多物欲,也不喜歡和誰攀比。對身邊丫鬟的要求,也不過是她們能做好自己份內的差事罷了。

  不過很快,入畫就發現惜春有一個小毛病:她太喜歡和那些小尼姑在一起玩了,甚至有一次還和智慧兒說,「我覺得你們那邊挺好的,清淨,不如哪天我也剃了頭髮跟著你們做姑子去吧。」惜春的奶娘聽了只當是笑話,卻把柳五兒給嚇了一跳。

  柳五兒還記得上一世經歷過的那些,在榮、寧二府被抄家之後,惜春似乎就真的剃了頭髮出家當尼姑去了。可是——惜春那時也還不到十五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卻要過那樣清苦的生活,柳五兒以前和惜春相處的機會不多,感觸還不深。這一世幾乎每天都陪在惜春身邊,卻不忍心她有那樣一個結局了。

  不過柳五兒也不知道該怎麼改變惜春這個想要出家的念頭——管教惜春,那是賈母、賈敬,或是賈珍和尤氏份內的事,可不是她這個丫鬟的。更何況就算她說了,惜春也不會聽的——不把她攆出去就不錯了。

  這個問題困擾了柳五兒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入畫的未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呢,她現在倒擔心起惜春來了,真是杞人憂天。有這個閒工夫,不如想想怎麼才能多存錢,贖身出去之後怎麼置辦土地之類的。

  不過,柳五兒活了……兩輩子還能再加上點零頭,都沒做過半點跟種地相關的事,她爹娘小時候或許還種過地,現在在金陵老家看屋子呢,也不知道還懂不懂種地了。入畫的哥哥連根也不懂種地,她叔叔嬸嬸以前在莊子上當差,卻也不是下地幹活兒的勤懇人。她現在就算有錢贖身置地,也不知道該怎麼種地,甚至對在鄉下村子裡怎麼生活都一無所知。

  因此等她在賈母屋裡看到劉姥姥的時候,心裡面就仿若看到了救星一般。她站在惜春身後,可是注意力卻全在劉姥姥身上,只恨不得她多講一些鄉下田間的事。可惜賈母愛聽鄉野趣聞,劉姥姥也會迎合賈母的意思,先說了個不知哪裡的姑娘下雪天撿柴火的事。柳五兒雖說沒真的在村子裡生活過,可是聽劉姥姥的語氣和描述就知道這話必然是瞎編出來的。不想還沒說幾句,南邊馬棚就走了水,倒把賈母和王夫人唬了一跳,不許劉姥姥再說這「撿柴火」的事了。

  其實劉姥姥本來也有些編不下去了,樂得換了另一個故事說,只有寶玉,聽得是個「極標誌的姑娘撿柴火」,就全副心思都投到了那個故事上,劉姥姥不講了還追著問了幾句。最後還是賈母說了他兩句,這才不再問了。

  劉姥姥說的第二個故事,是一戶人家大兒子死了,又得了個小兒子,小兒子長大了考取功名很有出息的故事。這事正合了賈母和王夫人的心事,兩人都聽得認真,也深信不疑,所以別人雖然聽著都覺得沒意思,也只好裝出一副趣味盎然的模樣。

  其實在柳五兒看來——她當然理解為什麼賈母和王夫人會相信這種不著邊際的事,現在明擺著賈家二房就是這麼個情況:賈珠去得早,王夫人嫡出的兒子只剩下寶玉一個,他要是再不上進,難道以後還能把家產給到賈環手裡?王夫人現在就指望著寶玉這個小兒子了。賈母偏心二房,再加上寶玉銜玉而生,在賈母眼中這個孫子註定了不凡,對他的期望自然更高。可是柳五兒卻很想勸勸賈母和王夫人,還是不要對寶玉抱有太大期望的好,畢竟在上一世,直到榮、寧二府被抄家,寶玉都沒能考出來——哪怕是個秀才功名,更別說金榜題名了。

  當然了,這話她也只敢在心底想想,肯定是不能直接這麼說的。這樣一想,她就更覺得給自己和家人提前找一條退路很有必要了。她還記得上一世曾經在街上遠遠見過的,賈家的下人們被再次販賣的場景,以前那些在榮國府、在大觀園內呼風喚雨、風光無限的副主子們:玉釧兒、平兒、襲人、秋紋……都散亂著髮髻,穿著打了補丁的衣裳,手腕被麻繩捆著,並排跪在街邊,等待新的主人去挑選,那樣的落魄。

  柳五兒可不願意自己也有一天變成那樣。她現在迫切地想要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功贖身脫離了賈府,怎樣才能生活得更好。

  可惜在賈母的上房裡站了一天也沒聽到劉姥姥說多少和種地、收成有關的事,柳五兒難免有些失望,想著這回不多聽聽,以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的機會了。沒想到原本劉姥姥急著當天就回去的,卻被賈母留了下來,讓她多住兩日,柳五兒不禁在心底暗喜:說不準這下自己就有機會去「取經」了!

  第二天一早,柳五兒正想著找個什麼藉口去賈母院子裡尋劉姥姥說話,還沒想出主意,琥珀就進了藕香榭找她,「入畫,快侍候你們姑娘去老太太那兒,老太太叫大夥兒呢。」

  柳五兒一怔,「出什麼大事了?」

  琥珀笑著,「前兒史大姑娘請大家吃螃蟹,老太太正琢磨著還席呢,找姑娘們過去商量主意的。你動作快些,我還要去告訴司琪和侍書呢。」

  柳五兒答應一聲,叫來彩屏,倆人連忙幫惜春換了大衣裳,簇擁著惜春往賈母的上房去了。

  賈母的上房內已經集聚了許多人,丫鬟們都有些站不下了,柳五兒給彩屏使了個眼色,讓她留在屋裡,自己覷了個空從後院出了上房,打聽到劉姥姥就住在後罩房內,趁著沒人注意,進了劉姥姥暫住的屋子。

  劉姥姥正在屋裡和小孫子板兒說話呢,見柳五兒進來,忙問她的來意。柳五兒半遮半掩地說了,也沒說是自己想要贖身置地,只說是自己的一個親戚想學種地,卻又不懂,托她來問。

  劉姥姥也不知有沒有對她的這番話生疑,挑著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才答道:「我們鄉下人買地都是看周圍的街坊鄰居,誰家有困難了要賣地,家裡若有閒錢就買些……不然平時也沒處買地去。至於種地,這裡面也是有些學問的,不是我自誇,一般沒種過地的人,頭幾年還真不一定能種好……」

  柳五兒早就做了些心理準備,聽劉姥姥這樣說,心裡也明白過來:她若是真的想走這條路,還是要哥哥和爹娘他們也有心這樣才行。不然只靠她一個姑娘家「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也沒什麼用處。

  雖說劉姥姥的話對她幫助不大,柳五兒也還是出自真心地感激了幾句。第二天賈母帶著劉姥姥去逛大觀園,逛著逛著又突發奇想地讓惜春畫一幅「大觀園行樂圖」送給劉姥姥。等下午大傢伙兒散了,惜春回到房裡之後就很有些悶悶不樂,柳五兒卻覺得劉姥姥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不由得開口勸惜春,「姑娘就當行善好了,未必不是個機緣呢。」

  「你又懂什麼機緣了?」惜春笑話她。

  「聽姑娘說得多了,自然就也知道些了。」

  惜春知道入畫這是在安慰她,況且這是賈母發了話的事,她也不好拒絕,少不得真的要準備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劉姥姥在《紅樓夢》裡真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

  不過大概一開始上門「打秋風」給人的印象不太好,以至於竟然沒有一個丫鬟從她身上領悟出「勞動最光榮」這條至理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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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入畫(05)

  既然被佈置了任務,惜春就在姐妹們的聚會中請了長假,屋裡的丫鬟們除了必要的差事之外,也都很少外出閒逛。這樣幾乎是自封於藕香榭中的生活,柳五兒倒是覺得很合她的心意,至少——既然她已經提前知道了接下來府裡、園子裡會發生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就不希望自己沾染到這些事,甚至藕香榭裡上上下下的人,她都不希望她們牽涉其中。

  惜春每天忙著畫畫,她雖然從小學畫,卻也沒有跟著名師學習,不過是照著樣子自己練習罷了。這次賈母給她佈置了這樣繁重的任務,她根基不深,只好邊學邊畫,焦頭爛額。也就沒有心事關注別人的事了,因此,府內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幾乎兩耳不聞。連鳳姐病了,探春幫忙管家的事,都是聽柳五兒說才知道的。

  沒過幾個月,太妃去世,賈母、王夫人等皆入朝隨祭,大觀園裡就有連著發生了不少事。好在藕香榭的人平時大多只在自己院子裡呆著,倒也不曾牽涉其中。惜春偶爾出門和姐妹們聊天,聽到一兩句故事,回來也會提醒屋裡的丫鬟:「你們大部分人的家人都在那邊府裡,這樣看來倒也清閒了,省得原本沒有關係的事,也惹得一身腥。」

  至於梨香院的小戲班子解散、並沒有一人被分到藕香榭裡當差的事,惜春倒是並不介意。反而彩屏有些不忿,「按理說咱們姑娘才是這府裡的正經主子,那邊史大姑娘、還有寶姑娘的妹子都得了新人服侍,怎麼反倒沒有咱們姑娘的了?」

  惜春當時正在指導柳五兒幫她調顏色,聽了彩屏的話反而斥她:「我身邊有你們幾個服侍還不夠?還要多少人才夠用?」她看彩屏還有些不服氣的樣子,又輕哼一聲,「你當那些人是什麼安分的了?早晚要鬧出風波來,到時候大家顧得好自己就不錯了,何必把更多的麻煩招來?」

  柳五兒沒想到惜春能看得這樣明白透徹,甚至預言到了之後的事,不禁對這位年輕的主子刮目相看起來。

  沒過幾天,園子裡就發生了幾名小戲子和趙姨娘扭打在一起的風波,當時正臨近中午,各屋裡的丫鬟都去小廚房傳飯領飯,不少人聽到消息之後都借機過去湊了個熱鬧。彩屏帶著小丫鬟拿著飯回來的時候,還心有餘悸,「她們那幾個膽子也太大了些,趙姨娘好歹是二老爺跟前兒的人呢,又有三姑娘在,怎麼敢……」

  柳五兒正服侍惜春洗手,惜春聽到彩屏的話,也有些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彩屏也是個好傳播八卦消息的,聽主子問起來,忙把自己聽說的、看到的那些都說了一遍。惜春聽後,一臉「我就知道會出事」的表情,卻沒加以評論,「好了,畢竟是別人的事,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

  丫鬟們都連忙道「是」,彩屏這才帶著小丫鬟們支桌子擺飯去了。

  這次的事情最終還是被壓了下去,王夫人不在家,趙姨娘是探春生母,自然不會受到什麼懲罰——柳五兒甚至懷疑,就算王夫人現在就在府裡,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趙姨娘最多也就是被訓斥一番就算了,反而會加速芳官那幾人被趕出大觀園的進程。而現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那幾個小戲子也並沒有得到什麼懲罰,或許是有寶玉在前面擋著,罪魁芳官也連月錢都沒被罰沒,甚至在園子裡更趾高氣昂了。

  第二天中午,又是彩屏帶著小丫鬟去拿飯,回來之後臉色比前一天更難看。這次用不著她開口,惜春就已經看了出來,「今兒外面裡又出事了?你怎麼跟剛逃難回來的似的?」

  柳五兒一看彩屏裙角出的污漬,就已經猜到是出了哪樣故事,沒想到惜春又是一語中的。彩屏後怕地用手拍著胸口,做張做智,「姑娘怎麼猜得這麼准?可不就跟逃難似的。」

  彩屏唇齒活泛,自有一套說故事的本事,只是平日裡惜春太過省事,對府裡的大小事也並不關心,讓彩屏少了發揮的餘地。此時說起剛剛在小廚房內發生的那場騷動,倒是顯出了她的一身本事來,「沒想到二姑娘平時不聲不響的,紫菱洲的姐姐們倒是一個比一個的爽利,筐裡的菜、籃子裡的雞蛋,都被砸了一地,後面去的連小廚房的地都踏不進去,生怕一不注意跌一跤,髒了裙子。」

  惜春一臉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二姐姐不問俗事,她屋裡的丫鬟再不厲害些,還不知道要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呢。」

  又過了幾天,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小廚房的管事悄悄換成了別人,彩屏回來的時候又是一陣宣傳,「好像說那柳家的偷了東西,被奪了差事。」

  這事的前因後果,柳五兒比眾人都清楚明白,聽得自家這樣蒙受冤屈,不由得出言辯解,「柳家的一個在園子裡小廚房當差的,哪兒能偷到太太院子裡的東西?我看她恐怕是被什麼是連累了呢。」

  彩屏沒想到入畫每天都不出藕香榭,還能知道這事的前因,而且又說得那樣在理,不由得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或許吧……」

  惜春歎了口氣,只說:「希望老太太、太太能趕快回來吧。」

  ***

  好在過了些日子,賈母王夫人等人都平安歸家,府內這才消停下來——縱然還有事發生,也不像前一陣那樣明目張膽了。

  展眼到了秋天,這幾個月雖說也大大小小發生了幾件事,卻都與藕香榭這邊無關,日子過得消停了,柳五兒就也放鬆了警惕。這日剛服侍惜春睡下,外面卻忽然傳來敲門聲,彩屏過去開門,又有鳳姐帶著一群人洪湧而入,一部分人去了丫鬟房裡,鳳姐又帶著人進了惜春的屋子。

  惜春年紀小,也沒見過這陣仗,被唬得臉都白了,忙問:「這是出什麼事了?」

  柳五兒這才想起來,想必這就到了抄檢大觀園的日子了。這陣仗她前世在瀟湘館裡已經見識過一次了,此時連忙安撫惜春。鳳姐也道:「不是什麼大事,園子裡有樣要緊的東西丟了,懷疑是哪屋裡的丫鬟拿的,這是在找東西呢。」

  說罷又有婆子進來,繞開了惜春的東西,問清楚了哪個箱籠是入畫的,打開搜查起來。

  柳五兒雖然早就料到有此一事,提前幾年就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法子,等到真正經歷的時候,卻還是不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這一世的任務的成敗就在此一舉,只要過了這個坎兒,她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那婆子仔細翻找了一會兒,也沒從入畫箱子裡找出什麼犯忌諱的東西來。眾人正要走,後面又傳出來吵嚷喧鬧的聲音,原來是有人在某個小丫鬟箱子裡翻出了幾兩銀子還有男人的鞋襪來。那小丫鬟很快就被提到了惜春屋裡,那些東西也都被當成了髒物,一併拿了過來。

  「這是什麼?」還不待鳳姐開口,惜春就先又驚又怕起來,鬧著讓鳳姐把這丫鬟攆出去。

  那丫鬟雖解釋這些銀子都是家裡人存下來送進來讓她幫忙存著的,那鞋襪也是她抽空做給自家兄長的,惜春也不肯通融。鳳姐見那丫鬟是甯國府送過來的,自己不好處置,就讓人把她先帶下去,只等尤氏過來拿主意。

  發生了這樣的事,這一晚上藕香榭的人就都沒怎麼睡好。特別是柳五兒,她躺在床上,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丫鬟跪在地上求情討饒的景象就不停地出現在她眼前。她忍不住想:這件事是不是原本是發生在入畫身上的?只因自己提前想法子避開,才又發生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第二天上午,聽說尤氏過來找鳳姐說話,惜春忙讓入畫過去把尤氏請到藕香榭裡,讓尤氏一定要把那犯了事的丫鬟帶回去攆出府去,「若不攆出去,日後我在姐妹們面前可就抬不起頭了。」

  其實是惜春還沒聽說,昨兒晚上司琪的事才是最重的,不過這事還沒鬧出來,柳五兒也不好私下告訴給惜春知道。

  尤氏起先還想著為那丫鬟說情,沒想到惜春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又說:「以後你們也不用送丫鬟過來了,不只如此,那邊我也不方便過去了,不然外面那些人可就連我都要一起編派上了。」

  又說了幾句重話,尤氏被她說得臉色也不好看起來,又羞又氣,最後姑嫂兩個鬧了個不歡而散。

  柳五兒在一旁看著,卻是到此時才知道為什麼大傢伙兒都說惜春天性孤僻,又執拗。她有心想勸,卻又不好在這時觸惜春的黴頭。等過了幾日,這事眼看著淡了,才找個機會進言,「我看珍大奶奶還是關心姑娘的,姑娘這樣沖她,倒是寒了她的心呢。」

  惜春先是輕輕哼了一聲,「我本來從小就沒了娘,爹也不管,幸而被老太太接到了這邊,又有姐姐們陪著。不然我倒寧願一個親戚都沒有,自由自在的還乾淨些。」又說,「這事我心裡有數,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心裡的苦又能告訴誰呢?」

  柳五兒聽了也只好不再勸她。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惜春也是從小就寄人籬下啊……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13章 入畫(06)

  轉眼又過了將近一年,這一年府裡大小事不斷,總體上和柳五兒上一世經歷過的那些大差不差。只不過上一世在瀟湘館,黛玉雖是親戚,但是在這榮國府中的存在感卻並不稀薄。而她這一世在藕香榭,惜春在榮國府內幾乎就是大半個隱形人,甚至在迎春、探春先後出嫁之後,這「大半個隱形人」就幾乎變成了完全的「隱形人」,除了偶爾和李紈互相走動走動之外,惜春就連屋子都不怎麼出了。

  不過這一年內,因為連著辦了幾件大事,包括迎春、探春的嫁妝在內——雖說探春遠嫁海外,是以東平郡王的義妹遠嫁和親的名義,但是榮國府也不好就這樣把家裡的女兒「賣」出去,還是準備了不少陪嫁。再加上還有要預備著年底寶玉送嫁回來之後娶親——眼看著家道更為艱難,賈璉就和賈政、賈珍商量,不如開恩,把家裡的老家人放幾家出去。

  「一則他們也都有了些身家,放出去也能過上好日子,二則也能省些家裡的米糧。再有各房主子身邊的丫鬟,老太太、太太的斷不能撤,沒道理這個年紀了還受委屈。但是底下的年輕媳婦、姑娘們,卻少不得要委屈些,少使幾個丫鬟也不打緊。」

  賈政雖說不通庶務,但是有賈珍、賈璉在一旁分說,家裡的情形也知道了幾分。他對如今家中的光景也有幾分傷心,不過侄兒們說得也並非沒有道理再加上現在的族長是賈珍,他做的決定自己也不好駁回,也就點頭同意了。

  賈珍很快就著人通知了下去,當然,想被放出去的,若家裡有年輕的兒子、女兒在府裡當差,也要拿出贖身銀子來。

  柳五兒一聽這話,就動了心思:她一早就想著要脫身出去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連根雖說在賈珍身邊當差,卻沒那樣大的膽子,她幾次攛掇著哥哥去探賈珍的口風,連根都沒能成事。原本柳五兒都漸漸熄了這個心思了,沒想到府裡卻出了這樣一道恩典,於她來說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這天剛好有假,她提前托人帶了話,去找連根商議。這兩年因為她叔叔嬸嬸行事愈發過分,當差也不仔細,連根也懶得照應叔嬸,早就一家人重新被打發到莊子上去了,就連她叔嬸的兒女也沒能在府裡混到差事。他們走後,空下來的那座小院卻被賈珍特許,賞給了連根去住。本身預備著以後給他配丫鬟娶媳婦的,柳五兒的意思,卻是既然家裡人還抱著能被放出去的希望,那就不急著成家。不如等以後真的放出去了,堂堂正正地娶一房媳婦,給家裡傳宗接代。

  或許是柳五兒把這未來描繪得太過美好,連根也跟著動了念頭,再加上他平日裡多跟在賈珍身邊服侍,對於府裡的狀況也比別人知道得多些,也知道主子們這次是真的拿定了主意了,自己家若是想贖身出府,未必就不會放人。

  「哥,那你就去和主子說唄。」柳五兒鼓勵連根出頭,「我只能和姑娘說,可是姑娘又不主事,就算答應了也沒用啊。」

  連根原本還有些害怕,但是在被妹妹鼓勵之後,又想著以後的好日子,終於鼓足了勇氣,找了一天去賈珍面前求恩典去了。

  賈珍原本還有些不願意放人,後來想著家中早就已經是寅吃卯糧,再加上連根又直接拿出了自己和入畫的贖身銀子,這才答應下來。

  柳五兒聽到消息自然喜不自勝,就要去找惜春辭行。惜春這些日子原本就因為迎春和探春的事心裡不大自在,聽了入畫要贖身出府的事,竟落下淚來,「我是早就看來了的,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離開了。」

  說得柳五兒也心有不忍。她不禁想到惜春的結局,出家為尼——其實,賈赦、賈珍做的那些壞事,又同惜春何干呢?她從小到大,連榮寧街都沒出過幾次,出門做客的機會也幾乎不會落到她的頭上,連榮國府之外的天空都沒看到幾次的嬌小姐,又有什麼罪孽了?

  「姑娘,我會常來看您的。」她不由得道。

  惜春卻搖了搖頭,「依我看,這兩府裡都是藏汙納垢——不知道哪天就倒了,你若是出了府,自然是過自己的好日子去了。你看二姐姐,出嫁後倒是回來過一次,可是看她的樣子,過得也不開心。三姐姐不知道在那邊過得如何……她那就更遠了,就是想回來,怕是都不能夠。同姓的姐妹尚且如此,我和你之間的緣分,或許也就僅止於此了。」

  「姑娘可千萬別這麼說。」柳五兒忙道,她又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預測未來,那可是要被當成神棍了,再加上就算她真的預測准了未來,惜春現在也不會相信她的話——就算相信了,還能如何?總不能就這麼跟著柳五兒走了。

  惜春搖了搖頭,問她,「你和你哥哥贖身出府之後,還會留在京城嗎?」

  主僕間相處了幾年,總歸是有幾分真心的情誼在,柳五兒心中一暖,也強撐起笑臉回答:「我和哥哥恐怕會先回南邊去,爹娘還在那邊呢,這次老爺開恩,特許了放我們一家出去,主要也是看在我爹我娘的功勞上。」

  惜春點點頭,唇邊也顯出一個微笑,「那也好,等你們到了那邊,也就過上好日子了。」

  比起惜春來,彩屏卻又多了幾分酸意。她當然也知道被放出去的日子過得自在,她們這些做丫鬟的,若是在個有前途的主子身邊,那還有些盼頭——只是賈府的姑娘,迎春的結果就擺在那裡,她身邊的司琪一早就被攆出去了不說,繡橘、蓮花……陪嫁過去的那四個丫鬟又有哪個得了好結果了?

  「你可好了,以後出去就能享福了,我只恨自己沒有個被主子看重的親哥哥,爹娘也沒有那麼大的功勞。」

  對於彩屏的酸話,柳五兒就權當作耳旁風:既然以後也不用一起共事了,自然用不著理會她的閒言碎語。柳五兒經歷過兩世,還有什麼好看不開的?彩屏的酸話也不過是出於嫉妒罷了,她只笑笑,從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一對兒珍珠耳環,塞到彩屏手裡,「好妹妹,咱們兩個共事一場,拿著做個念想吧。」說罷,又從妝奩裡拿出幾個戒指,出去分散給那些小丫頭們了。

  ***

  既出了賈府,柳五兒和連根就像沒了束縛的飛鳥和遊魚那樣,先是好好享受了幾天自己當家作主的日子——第一個就先在床上懶了兩天,又好好去集市裡逛了幾次。

  幾日過後,兄妹兩個就商量著南下的事,這事又收到了家裡爹娘的信,說家裡的事不用他們操心,老兩口這些年也有不少積蓄,已經置辦了房子和幾畝地。又說連根年紀也差不多該娶親了,老兩口最近正在鄉里給他相看,不過娶親總要預備些新東西,京城東西全,讓他們兩個在京裡置辦好了再回家。

  連根和柳五兒只好從賈家之前給下人住的院子裡搬出來——他們現在也不是府裡的下人了,不好占著這個便宜,重新又在城南租了一處小院子,住在裡面,每天商量著要買了帶回南邊的東西。

  他們想了不少東西,又有幾樣需要商戶先做的,要等些日子,南下的日子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

  不想不等他們兩個置辦齊全東西南下,賈家就已然犯了事。顯示元春忽然身死,很快賈赦、賈珍被捕入獄,沒過幾天,賈家又被抄了家。街頭巷尾眾說紛紜,卻是誰都說不清楚賈家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竟然全家上下都有了罪過。唯一倖免的,也只有李紈母子而已。

  柳五兒和連根心系舊主,偶爾過去打聽消息,又聽說早在賈赦被捕入獄那天賈母就被氣暈過去幾次,醒來之後就不行了,勉強掙扎了幾日,還是撒手而去。好在老人家沒親眼見到抄家的樣子,不然恐怕連死都不能安穩。

  「四姑娘呢?」這日連根又出去打聽消息,他剛一回來,柳五兒就迎上去拉著他的袖子問道。「可也被一起抓進去了?」

  「珍大爺一入獄,四姑娘就鬧著要出家,那時候府裡又要上下打點、又要顧著老太太,二太太被鬧得沒辦法,許了讓她進了櫳翠庵,跟著妙玉修行。」連根急著喝了口水潤嗓子,又接著說:「這次抄家,除了珠大奶奶和蘭哥兒那裡,也就只有櫳翠庵得以保全,四姑娘也倖免于難。不過四姑娘也不願意再在櫳翠庵裡住著了,說是『在富貴鄉里修行,心就不誠,怕佛祖怪罪』,已經同妙玉說好,要到城外的哪座庵堂裡去呢。」

  柳五兒卻是直到此刻才知道惜春出家的經過,她這一世服侍了惜春幾年,心下也很是不舍,「唉,那怎麼行?四姑娘從小就金尊玉貴的,城外那些庵堂裡的苦,她可怎麼受得了?」

  連根聳了聳肩,勸妹妹:「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難不成你還想帶著她回南邊不成?」

  這倒也是個解決的辦法。柳五兒眼中一亮,笑著拍了拍哥哥的肩,「誰說不成?說不定呀,還真能成呢!」

  連根勸了幾句,見妹妹不聽,也只得由得她了。卻也忍不住念叨:「總聽人說四姑娘執拗,我看呀,你的這股子執拗勁兒也不亞於她。」

  柳五兒細細想了一個下午,終於拿定了主意,安心上床睡覺。睡夢中卻見到警幻仙子腳踏湘雲出現在她面前,「好了,五兒,你該走了。」

  「走?」柳五兒一怔,「可是我還要去救我們姑娘呢!」

  警幻仙子抿唇一笑,「日後你或許還有機會救她,現在,可該去下一處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世也結束啦~

  柳五兒也在成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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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


第14章 晴雯(01)

  柳五兒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可以體驗晴雯的人生了——要說起來,當初在她們這些園子外面、每天都盼望著能被全中當差的家生子們眼裡,某幾位大丫鬟就是遙不可及、神仙似的人物了,這其中就有晴雯。

  晴雯貌美、做得一手好針線、是個暴脾氣……這些柳五兒早就都聽人說過了,在前兩世的體驗中,也都和真正的晴雯接觸過,給她的感覺,也和這些描述相近。柳五兒本人的性格,和晴雯可謂南轅北轍,若是放在別的時候,少不得三兩天就被人察覺出不妥來,好在她穿過來的時候,剛好是晴雯剛被賈母從賴家要過來,還沒天小心翼翼地跟著管事媳婦們學賈家的規矩呢,倒是少了露陷的危險。

  教她規矩的管事媳婦家裡的男人姓張,大家都客氣地稱呼她一聲張嫂子,張嫂子待晴雯很嚴厲,但是該說的話也不會遮著掩著,「你是個有造化的,老太太看重你模樣俊,又有一門好手藝,以後恐怕是個得用的……有心把你放到我們家小少爺的屋子裡呢,你可要用心學,別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這些柳五兒也都是經歷過的,晴雯是寶玉身邊數一數二的大丫鬟了,地位只在襲人之下,脾氣又急,據說有幾次在怡紅院裡,襲人都被她拿話頂得下不來台——這樣看起來,後來她被王夫人親自攆出大觀園,似乎也算不上什麼稀奇事。

  晴雯的為人——確實太招搖了。她這樣的性格,或許寶玉喜歡,卻會招了別人的嫉恨,還有上位者的忌諱。

  柳五兒正在房裡練習繡花,在前兩世的經歷中,她雖然學會了繡花,卻並不精通此道,頂多就只能做些小物件,或是不太考驗技巧功夫的針線活。好在這具身體似乎本就有記憶,讓她自然而然地就掌握了那些繁複的繡法,就算偶爾走神,也不至於露怯。

  是的,她正在一邊繡花,一邊思考這一世的自己該如何完成任務。「讓晴雯可以體面地從大觀園內脫身」,這個任務說難或許不難,但是想要完成卻也不是那樣容易的事。

  「晴雯!」一朵牡丹花剛繡了一半,外面就傳來張嫂子喊她的聲音,「快跟我到上房去,老太太叫你呢。」

  柳五兒心中一動,忙放下手裡做了一半的針線,起身抻了抻衣角,掀起簾子出去,「多謝嫂子過來叫我。」

  張嫂子微微一笑,今天待她比往日還要更客氣些,「快過去吧,老太太那邊還等著呢。」

  柳五兒心中已經猜到必有原因,或許就是賈母終於拿定了主意,要給她分配差事了。她跟在張嫂子身後,一路穿著回廊進了賈母所居的院子,有小丫頭正站在臺階上,見她們過來,忙道:「快進去吧。」

  屋內已經站了不少人,卻沒幾個家裡的主子,只有賈母坐在榻上,年幼的寶玉依偎在祖母身邊,一臉嬌寵。小花廳內站著不少丫鬟和管事媳婦,林之孝家的也在,另有三名和晴雯年紀差不多的丫鬟站在中間,柳五兒悄悄抬起眼皮往那邊瞄了一眼,只見襲人赫然在列。

  原本只是五、六分准的猜測,一下子就升到了十分。

  張嫂子趕著往前走了兩步,站到賈母榻前,「老太太,奴婢把晴雯帶過來了。」

  「好。」老太太點了點頭,一指襲人邊上空著的那個位置,讓晴雯過去站著,「珍珠、茜雪、晴雯、麝月,從今兒起,你們就到寶玉屋裡服侍,一定照顧好了他,若有怠慢,定不饒你們。」

  四人忙道「是」。

  柳五兒用眼尾掃了一眼襲人,她之前也聽人說過襲人原是賈母身邊的丫鬟,以前並不叫這個名字,卻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她之前名叫「珍珠」。

  寶玉猴似的一拉賈母的胳膊,「老祖宗,珍珠這名字可略俗氣。我記得珍珠姐姐家裡原姓花,古人有詩雲:『花氣襲人知晝暖』,不如就叫她『襲人』吧?」

  賈母看著寶玉,眼中滿是縱容,「好!既然她現在是你房裡的丫鬟,那叫什麼名字自然也由得你。」她又看向襲人,「珍珠,從今兒起你就改名叫襲人吧。」

  「是。」襲人微垂著頭,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寶玉從小就住在賈母上房的碧紗廚裡,之前一直混著使賈母房裡的丫鬟,從今兒開始,才有了正式的、屬於他的一套人事班子。四個大丫鬟都是賈母精挑細選出來的,比寶玉年紀大,卻也不過大個三、兩歲,而且無一不是眉清目秀之輩。從現在起就放到寶玉房裡,打的是什麼主意府中眾人也都心知肚明。

  不過四個人裡最後能出來哪個,也還說不好——萬一四個人都有造化,那也是難得的盛景。

  這四個丫鬟之中,襲人和茜雪之前都在賈母身邊服侍,和寶玉也早就熟識,自然更得用些。又因為襲人是四人之中唯一得寶玉親自給改了名字的,又與其餘三人有了那一點點的不同。

  寶玉住在碧紗廚裡,除了白天正常當差外,晚上也要有人服侍守夜,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就把四人分成了兩班,襲人和麝月一班,茜雪和晴雯一班,輪流守夜。

  第一天定好了這些規矩,這才放四人回去收拾東西:晴雯和麝月以前都不在賈母院子裡當差自然需要回原本的住處收拾衣裳,襲人和茜雪也要從原本住著的屋子裡搬出來,住到另外一間專門留給寶玉房裡的丫鬟使用的屋子裡去。

  柳五兒跟著張嫂子回了原本的住處,不過她剛從賴家搬到賈家來還沒幾日,帶來的行李本就不多,現在只要原封不動地裝回去就行了。她現在最需要做的,還是思考——她要怎樣才能順利完成這一世的任務呢?

  直到提著包袱回了賈母的院子,她才想出一個大致的方向來。其實也不過是「低調做人、高調做事」這八個字的箴言罷了。

  ***

  寶玉現在年紀還小,沒到正式上學的年紀,卻也要每天去讀書啟蒙。大部分時間都是由李嬤嬤帶著小廝們送寶玉去上學,她們四個丫鬟就趁這個工夫收拾收拾屋子,或是為寶玉做一些活計。

  晴雯繡花的功底,也是在這時顯露出來的。

  「你繡得可真好,這朵牡丹,看著就跟真的一樣。」茜雪看著柳五兒剛剛收尾的針線,真心地贊道。

  「是嬤嬤們教的好。」柳五兒謙虛地笑笑,又在心中暗自慶倖:幸虧穿過來得早,周圍人還不知道晴雯原本的脾氣秉性,不然她可沒辦法扮出這副模樣,硬著頭皮都要偽裝出一副伶牙俐齒來。

  襲人坐在一旁悶不吭聲,只低著頭認真做手裡的活計。她正在繡一個肚兜,看選的用料顏色就知道是繡給寶玉穿的。晴雯偷眼去瞧,只覺得襲人繡功雖然一般,卻勝在踏實肯幹,心下也暗自佩服。

  四人之中最不擅長做針線活的人就是麝月,到現在還停留在只能做襪子的階段。好在賈家本來就有專門負責做針線的人,寶玉身上的行頭也不只靠著身邊的四個丫鬟來做。

  柳五兒沒說話,拆下之前繡好的活計,又重新繃上一塊料子,開始做新的活計。她心裡明白,現在表面上自己和茜雪的關係更為親近,但是日後襲人才是寶玉身邊的大拿。至於茜雪——歷經兩世,她連茜雪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被從寶玉身邊攆出去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第一世還是柳五兒的時候,她根本就沒聽說過寶玉身邊還曾經出現過這麼個人了。

  其實根據柳五兒這幾天的觀察,茜雪也不是那等什麼是都力爭拔尖的人,她和襲人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呢,但是在這屋裡,還是漸漸地就分出了山頭來。不過好在四人都是本分人,也沒想著在老太太屋裡就鬧出什麼事來,再加上李嬤嬤看得嚴,賈母房中又時常有人走動,因此這麼服侍了幾年,也一直沒惹出什麼風波來。

  只是不知不覺間,襲人就成為了寶玉身邊最得用的大丫鬟。她原本在賈母身邊服侍的時候和茜雪算是平級,但是經過了這麼幾年,卻早就已經隱隱高出了一頭。

  茜雪或許原本還有心想著要爭一爭,只是不知什麼時候也熄了那個心思。等到賈母把黛玉從江南接來之後,寶玉住在碧紗廚外間,每晚身邊只能有李嬤嬤和一個大丫鬟服侍的時候,襲人就成為了那個當仁不讓的選擇。

  那天晚上,後罩房內專屬於寶玉丫鬟們居住的屋中的炕上並排睡著三個丫鬟,顯得格外有些擁擠。但是等日子長了,大家也就習慣了。更何況,賈母也說等到年後就給寶玉和黛玉收拾新屋子,到那時,或許她們就要搬家,能住得更寬敞些了。

  而柳五兒——她甚至都不需要展望——畢竟是經歷過的人了,況且在賈母跟前,寶玉的地位尤比黛玉還要更高些,分給寶玉的屋子,自然也就更好。

  「現在大家都擠著住呢。襲人說,昨兒她臨睡前還看到林姑娘在里間抹淚,不好意思自去睡了,進去和紫鵑一起勸了好一會兒呢。」

  柳五兒假裝自己沒聽見這話,悄悄翻了個身子,朝著牆壁那側,很快就進入了沉眠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在我的預想中,這篇文我設計了兩組對比,還有「大重點」和「小重點」,晴雯這部分算是一個小重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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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


第15章 晴雯(02)

  因為黛玉的到來多占了一間屋子,寶玉身邊的丫鬟最近就更清閒了。屋裡又有一個位置被襲人牢牢地霸佔著,剩下三個丫鬟輪換著過去服侍,再除去寶玉上學、在賈母跟前玩耍、用飯、還有晚上睡覺的工夫,柳五兒粗略地算了一下,自己每天最多也就在屋裡當一個時辰的差事。

  之前原本李嬤嬤還想安排晴雯每天陪著寶玉去王夫人屋裡請安的,後來柳五兒見麝月和茜雪都更願意陪著寶玉出門走動,就主動把這份差事讓給她們兩個了。

  當然,有李嬤嬤在,柳五兒也不敢偷懶,好在晴雯在繡花上真的很有天賦,做出來的針線活兒也尤為出挑,柳五兒連著為寶玉做了兩身中衣中褲,李嬤嬤能當上寶玉的奶嬤嬤,就也是個有幾分眼力的——識貨,見晴雯做的針線確實比別的丫鬟做出來的都好,就也由得她總窩在房裡做針線了。

  不只如此,因為晴雯針線做得好,偶爾鴛鴦、琥珀也會拿些賈母那邊的針線活去給她做,晴雯覺得在屋裡做活可比到主子跟前服侍輕鬆多了——賈府人多丫鬟多,還另有針線上的人,著急的活兒很少能到晴雯手裡,她也樂得每天不緊不慢地做針線,累了就起來在院子裡溜達溜達,活計做得好了得了賈母的眼就另有賞錢愛你,還不會犯錯誤惹得主子生氣,有什麼不好?

  再說,她每天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要去上房裡輪換當差,就夠她消遣的了。

  眼看著就要入冬了,府裡又傳出消息,說是王夫人的妹妹一家即將進京,王夫人的親兄長王子騰即將外放為官,這次薛太太進京,王夫人早就打好了主意,要留妹妹一家住在府裡。這些日子府裡忙著收拾屋子招待客人,尤為熱鬧。

  至於寶玉這邊,襲人日常在屋裡服侍,偶爾跟著寶玉到賈母跟前去聽著眾位主子閒聊,也聽到了不少新鮮趣聞。另外又有茜雪日常跟著寶玉到王夫人屋裡請安,偶爾王夫人吩咐寶玉些什麼,她也要站在一邊幫忙聽著,跟著聽說了不少消息。

  偶爾幾個丫鬟倒也能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做針線,說起這些閒事的時候,柳五兒倒覺得寶玉屋裡算是消息最為靈通的幾個地方之一了——至少她以前在黛玉屋裡、惜春屋裡的時候,可不知道那麼多府裡面的八卦。

  又過了十余日,薛家一家人終於入京,住進了梨香院內。其中又以薛家的大姑娘寶釵最為引人注意,被府中下人們談論了好幾天,就連襲人、茜雪也不能例外。

  「我聽金釧兒說,那位寶姑娘是入京待選的,和當初咱們家大姑娘差不多。」

  襲人瞄了茜雪一眼,「我聽鴛鴦也這麼說過,還問老太太要不要見面禮稍微給重一、兩分,老太太當時也沒說話。」

  茜雪也是機靈人,頓時聽出了襲人話外之意,不禁臉色微沉。

  柳五兒不懂她們兩個這是在打什麼機鋒,不過之後的事她可是一清二楚:賈家的大姑娘元春被封為賢德妃,回府省親是賈家這些年難得的大熱鬧。寶釵的小選卻是選著選著就沒了下文,最後被許配給了寶玉,在賈家傾覆之後,薛家很快也跟著出事——前兩世柳五兒都提前離開了賈家,至於寶釵到底和寶玉有沒有成親,她就不知道了。

  不過,就她已經知道的這些事來說,寶釵和元春之間還真的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根本沒有什麼比較的意義。

  「這些事可不好說。」她連忙打圓場,「咱們家大姑娘,既然已經被選上了,那就是造化——說不準以後還有更大的造化等著。寶姑娘這不是還沒選呢嘛,老太太或許只是想著欲揚先抑,等選上了再送份厚禮也不遲。」

  她這一番話其實說得很牽強,不過在她說過這番話之後,襲人和茜雪也就不再提之前那個話頭了。轉而說起了寶玉和黛玉的事,「咱們這位小爺,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別的姑娘們都不愛和他鬧彆扭,但是他偏偏就喜歡找林姑娘玩。」

  襲人一邊搖頭一邊感歎,她聲音放得很低,生怕這話被隔壁屋裡黛玉的丫鬟聽了去。

  其實不只襲人,就連茜雪和麝月都對此時感到十分不解:寶玉就喜歡去找黛玉玩,但是兩人又時常言語不合。等把黛玉氣哭了,寶玉又要過去作小服低地哄人——而且也只有他去勸才管用。有時候丫鬟們在一旁看見了,勸又勸不好,可是又不好不勸,可真是十分尷尬。

  柳五兒之前做雪雁的時候沒覺得,只感覺到寶玉房裡以襲人為首的幾個大丫鬟似乎都有些不大喜歡黛玉,她還覺得奇怪來著:黛玉可從來沒看低過這些丫鬟,也不曾怠慢她們,怎麼還會不喜歡黛玉呢?

  可是等到她變成晴雯之後,才覺得這份「不喜」其實並不是沒來由的。

  襲人還待再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翡翠的聲音:「襲人,寶玉從老爺那裡回來了。」眾人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服侍剛回來的寶玉去了。

  ***

  這幾日甯國府那邊的梅花盛開,尤氏想著或許是個好兆頭,長輩們看了心中必然歡喜,就辦了一桌酒席,請賈母,還有邢、王二位夫人過去賞梅。這事被寶玉知道了,就也鬧著要去,賈母向來喜歡帶著小孫子一起去湊這種熱鬧,不等寶玉撒嬌就答應下來,又叫來寶玉身邊的幾個丫鬟,吩咐:「李嬤嬤家的小孫子病了,前兒請了假回家去了。明兒去甯國府那邊賞梅,你們多跟去幾個人,照顧好了寶玉。」

  她看了看並排站著的那幾個丫鬟,隨手點了茜雪,「你留下看屋子,剩下三個都跟著去……」一錯眼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媚人,又點了媚人,「你也跟著過去服侍吧。那邊府裡不比外邊,也不像就在咱們府裡,你跟著過去,多照應著些。」

  這媚人也是賈母屋裡有些資歷的大丫鬟了,比襲人、晴雯等人還要大上一、兩歲,做事也更穩妥。賈母讓媚人跟著過去,也是讓她帶帶寶玉身邊的這幾個丫鬟的意思。

  媚人雖然嘴上答應得好,但是心裡卻也沒多上心。第二天眾人跟著主子們過去,主子們在前面賞梅,丫鬟們抱著包袱在後面跟著,獨媚人把自己手裡的東西往麝月手上一塞,轉身就不見了人影,等到中午服侍主子們用飯的時候才回來,也不告訴眾人她到底去了哪裡。好在上午沒什麼用到丫鬟服侍的地方,主子們不曾回頭叫人,也沒人發現跟著寶玉的丫鬟裡忽然少了一個。

  等吃完午飯,寶玉倦怠起來。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還有尤氏在尤氏房裡玩牌,見寶玉困了,忙讓人帶寶玉下去午睡。賈蓉的妻子秦氏就帶著寶玉,還有跟著寶玉的幾個丫鬟,先去了上房內間。寶玉卻不願意睡在這裡,尤氏只好帶著寶玉去了自己的屋子,「寶叔在這兒睡吧。」

  柳五兒見這屋子內裝飾擺設都極為精緻,甚至比日後大觀園內的瀟湘館、怡紅院還要更為奢華,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寶玉也喜歡這間屋子,連說:「這裡好,就睡這一間!」

  秦氏眼中閃過少許自得,又將寶玉和他身邊的丫鬟留在這裡,自己帶著人出了屋子,又吩咐小丫鬟們在廊簷下守好了,自己站了一會兒,就又往前面去了。

  屋內,丫鬟們服侍寶玉臥好,寶玉很快就睡了過去。襲人自然是要留在屋裡守著寶玉的,不過這麼多人都耗在屋裡也沒什麼意義,柳五兒就和麝月提議兩人去外間坐著,等下要是寶玉醒了,再進來服侍。

  媚人卻不發一語地就出了屋子,柳五兒她們原就比不上媚人,此時也不敢多問她幹什麼去了,只好裝作沒這個人。

  不想寶玉這一睡就睡了大半個時辰,麝月和晴雯在外間等著無聊,就也去了屋外廊簷下站著。秦氏院子裡養了不少寵物,有貓有狗,榮府裡只老太太院子裡養著不少禽類,貓狗卻一概不養。此時看著幾隻寵物鬧成一團,也另有一番樂趣。

  不一時媚人回來了,掃了晴雯和麝月一眼就進屋呆著去了。過了一會兒,又掀開簾子,叫晴雯和麝月:「寶二爺醒了,你們兩個去打些水來預備著他洗臉用。」

  柳五兒和麝月只好先去找小丫鬟要水,待水來了,柳五兒先端著進去,正準備進內間,忽然看見媚人就坐在外間的桌子邊上,臉上似笑非笑,讓人看不懂。

  「姐姐怎麼不進去服侍?」柳五兒隨口問了一句,提著裝水的銅壺就到了內外間之間的簾子邊上。正準備掀簾子進去,媚人卻忽然過來一拽她的袖子,悄聲道:「我勸妹妹現在還是別進去的好。」

  柳五兒一怔,內間裡靜悄悄的,至少她站在簾子外面聽不到任何動靜,也聽不出任何不對來。可是看媚人臉上的神情,這又不像是玩笑——甚至不是一句簡單的告誡,可是裡面的深意,她卻是真的看不出來。

  「晴雯?」簾內忽然傳出襲人是聲音,「水可提來了?怎麼不進來?」

  簾外,媚人輕輕聳了聳肩,鬆開了柳五兒的袖子,「算了,你進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是這樣的,我看好多小夥伴對這章提出了疑問

  其實這一章裡,寶玉和襲人啥都沒有發生,只是襲人看出來寶玉神色不對,所以私下問他,給他換了件衣裳擦了擦……

  媚人是覺得他倆的對話舉動太過曖昧,以為他倆發生什麼,所以自動避嫌了,還告訴柳五兒跟著避嫌。其實我知道他倆應該是在晚上才發生了別的……

  應該是我自己的問題,寫的不是特別明白,回來我琢磨著改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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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づ ̄ 3 ̄)づ


第16章 晴雯(03)

  那日的事,原本柳五兒一直記在心裡,偶爾還拿出來琢磨琢磨。可是眼看著過年了,賈母又覺得這院子裡住得擁擠了,和王夫人、鳳姐商量之後,就把三春挪去了王夫人的院子,又把兩邊的廂房重新收拾出來,一個給了寶玉,一個給了黛玉。

  因此,臘月裡大家又忙著收拾東西搬家。寶玉的這幾個丫鬟也不再住在後罩房裡了,而是跟著寶玉住進了東廂房內,除了每天在寶玉床外值夜的丫鬟之外,還有一人睡在對面的屋子裡,剩下的就睡在耳房內。

  能有新屋子住寶玉也覺得高興,這些日子不是磨著老太太給他些新的傢俱、字畫、床帳,就是磨著王夫人給他些新的古董擺設。賈母和王夫人都寵寶玉,除了那些十分珍惜名貴的不肯給他之外,別的只要他看上的,都送進了這小小的東廂房內。

  等到屋子佈置好了,寶玉又興起了新的故事:眼看著就是正月了,他就想著寫些門鬥匾額,福字對聯之類的貼上裝飾屋子。這兩日正好輪到晴雯當值,柳五兒前一天晚上就睡在寶玉臥房對面的內間裡,早上襲人服侍寶玉洗漱之後就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寶玉就興沖沖地拉著柳五兒,「好姐姐,你來幫我研墨吧,我今天寫幾張字,貼起來裝飾屋子,你看好不好?」

  服侍寶玉這些年,就算柳五兒很少主動往寶玉什麼湊,兩人間也多了幾分熟稔。柳五兒推脫不得,只好挽了袖子,站在書桌邊上幫寶玉研墨。

  「要研多少呀?」她問。

  「越多越好,咱們屋子裡門多,可要多貼些。」寶玉說著執起筆,思索了片刻,又讓柳五兒先不要研墨了,幫他裁紙。「晴雯姐姐,咱們先寫匾吧?」

  柳五兒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又去幫寶玉裁紙。柳五兒裁紙的時候,寶玉就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晴雯姐姐,你說咱們這屋子叫什麼好?『絳芸軒』可好?」

  「挺好的。」柳五兒隨口敷衍,幫著寶玉裁好了三張紙,又去繼續研墨。

  寶玉興致正濃,柳五兒雖然有些敷衍,卻也沒有影響到他。他提起筆,一蹴而就地寫好了那三個字。

  「這是在做什麼?」柳五兒一池墨還沒研完,襲人就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寶玉回頭見了,忙問:「你手裡提的什麼?」

  「東府那邊送過來的點心,剛太太叫我過去拿的,還說讓你等下往那邊府裡走一趟呢。」襲人把手裡的食盒放到圓桌上,又問柳五兒,「你這在做什麼?」

  柳五兒努了努嘴,「咱家小爺讓我幫他研墨,說要多研些……」

  一句話還未說完,寶玉就把筆一擱,「既然是太太說的,那我這就過去一趟。」他看了看剛剛寫好的那三張紙,又道:「晴雯姐姐,那三個字就是咱們屋裡的匾了,記得叫人給貼到外面門鬥上。剩下的墨都給我留著,等我回來還要接著寫呢。」

  說完,就系上斗篷,帶好斗笠,跑出屋去了。

  柳五兒看著自己面前的一池墨汁,哭笑不得。

  襲人在一旁看著,也笑起來,「他也是想一出是一出,難為你聽他的話,肯陪著他鬧。」

  柳五兒簡直恨不得當場翻個白眼給襲人看,但是——她想到襲人日後可是怡紅院裡的大拿,自己這一世想要順利完成任務,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了她。於是也不理會襲人,把手裡的墨塊放到一邊,出門讓小丫鬟們搬梯子去了。

  「搬梯子做什麼?」這個時候,茜雪和麝月也走了進來,剛好聽到柳五兒讓人去搬梯子,不由得好奇起來。

  柳五兒手裡拿著寶玉剛剛寫好的那三個大字,猶豫了一下,遞到麝月手裡,「這是咱們家小爺剛寫好的門匾,好妹妹,你且幫我拿著,等我把它貼到門鬥上。」

  茜雪和麝月聽了都不由得笑起來,襲人聽她們站在門口說的熱鬧,也出來同她們說話,又講剛剛的故事給她們聽,「晴雯研了那麼多墨,現在可好,都扔在那兒了。」

  柳五兒自己也很想吐槽這一點來著,不過既然襲人已經替她說了,她自己就不好再抱怨了——說得多了,萬一誰有心告她一狀,那可就遭了。

  恰好就在這時小丫鬟們搬了梯子過來,柳五兒讓她們把梯子支在東廂房門外,自己先拿著一張紙,粘了漿糊爬上去,又讓襲人和茜雪在下面幫她看著,「貼正了沒有?」

  襲人和茜雪兩人在下面笑著給她指揮,一會兒說「歪了」,一會兒又說「沒歪」,柳五兒調整了幾次,索性自己憑感覺貼了,下來一看,卻是正好。

  這樣玩鬧一陣,柳五兒貼好了那三個字,幾人讓小丫鬟收了梯子,有說有笑地進了屋子。中午寶玉自然要在甯國府那邊用飯,她們幾個又自在些。收拾桌子的時候,柳五兒看著那一硯臺墨汁不由得歎氣,這些墨,十有八九是白研了,寶玉又不讓她收,只好小心翼翼地端起來擺到一邊,生怕滴下兩滴來髒了裙子。

  四人中午吃過飯,正商量著一起做一會兒針線,又有小丫鬟提著一個食盒過來,說是寶玉讓人送來的,一碟豆腐皮包子。「寶二爺說他愛吃這個,要留著晚上吃呢。」襲人和茜雪沒說話,眼神卻一直往柳五兒身上瞟。

  晴雯愛吃豆腐皮包子,柳五兒原本不好這口,穿成晴雯之後,卻莫名其妙地也跟著愛吃起來。她的口味這屋裡幾人都清楚得很,這碟包子寶玉是送回來給誰的自然也不言自明。這份特殊的待遇在柳五兒看來可不是什麼榮耀的事——反而是天大的麻煩。待那小丫鬟一走,就拿出來,就著還沒收拾的碗筷,給她們三個每人碗裡夾了一個。

  那碟包子原本也不多,只有五個,這麼一分可就不剩什麼了。柳五兒也不覺得可惜,只笑著招呼她們:「快吃了吧,別浪費。」

  幾人都剛吃過飯,也都知道,就是現在讓晴雯自己吃這碟包子,她也吃不下去。麝月看了看襲人和茜雪,茜雪笑嘻嘻地就夾起包子咬了一口,襲人卻沒動筷子。

  「萬一他回來想吃,你可怎麼辦?」

  柳五兒動了動眼珠,知道襲人這是在暗諷自己有可能是自作多情了——當然,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不過柳五兒自詡對寶玉也還算了解,笑了笑沒說話。反正她都把那個包子夾到襲人碗裡了,襲人就算不吃也不能再夾回去。

  她自己也夾了一個到碗裡,三兩口吃完——別說,東府那邊做出來的豆腐皮包子確實挺好吃的,她吃了一個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過思及襲人剛剛的那句話,還是沒朝最後一個包子下手,只端起碟子放到屋角的小櫃子上,「留一個給他吧。」

  襲人正要再說什麼,李嬤嬤一掀簾子走了進來,見她們幾人還圍在桌邊吃飯,不由得沉下臉來,「還不把桌子上的碗筷收了?」目光一瞥,就看到一旁櫃子上碟子裡孤零零的那一個包子,問:「這個包子怎麼回事兒?」

  不等別人開口,柳五兒就先搶著道:「是寶玉讓東府那邊的丫鬟送過來的,說是他吃剩下的,讓我們給他留著呢。」

  李嬤嬤剛跟著寶玉去東府那邊,卻沒在一旁侍候,隱約記得寶玉確實讓人往回送了什麼東西,就沒說話。她一眼又看到了碟子旁邊的放著的蓋碗,「怎麼還有杯茶放在那裡?」

  今兒早上茜雪服侍寶玉用的早飯,那碗茶也是她放在那裡的,見李嬤嬤問起,忙道:「是寶玉早起來讓我沏的楓露茶,說是今天一天都喝這個。」

  李嬤嬤一挑眉,「寶玉從東府那邊出來就去梨香院探望姨太太去了,你把那茶端來我嘗嘗。」

  茜雪不敢不從,只好低垂著眼斷了茶到李嬤嬤面前。李嬤嬤喝了兩口,還咂了咂嘴,末了起身,「我過去那邊看看二爺,你們看好了屋子,別惹出事來。」她往外走了兩步,剛走到門口,又回身過來拿起那碟包子,「就剩這麼一個了,寶玉回來未必還能想起來吃,還是我拿回去,給我家小孫子吃去吧。」說罷,就拿著那碟子走了出去。

  屋內幾人面面相覷,襲人忙讓茜雪把那茶碗收起來,「我看晚上寶玉不一定還想得起來這一碗茶,還是快收了的好。」又看著晴雯無奈地笑了笑,「幸虧那碟包子就剩了一個被她拿走了……」

  柳五兒也直慶倖,幸好自己見機快,還落著了一個,要是整碟都放在那兒,可就虧大了。

  李嬤嬤一走,眾人也沒有了繼續閒聊說笑的心思,就連襲人都沒有了說話做事的興致。幾人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又擦了桌子,就各自找地方做事去了。

  柳五兒想著前兒鴛鴦過來讓她幫著給賈母做一個軟帽,已經選好了料子和配色,只等繡上花樣子就是了,就從放針線的籃子裡找出那份來,接著窗戶邊上的光,一針一線地繡了起來。

  等快到了晚飯時候,寶玉還沒回來,四個大丫鬟又湊到一起吃了飯,剛收拾好,襲人就喊困。因寶玉還沒回來,襲人也不好睡到寶玉臥房的床上,晴雯只好讓襲人在那屋裡睡了,自己和茜雪坐在外間等寶玉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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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晴雯(04)

  寶玉果然在梨香院吃了晚飯才回來,又喝了些酒,去賈母處說了兩句話就被賈母打發出來,讓他回房歇著。

  他一進屋,一眼就看見了書案上的筆墨,還有支著下巴坐在那裡百無聊賴的柳五兒,見他進來,柳五兒連忙起身過去幫他解斗笠和斗篷。不想寶玉的目光卻落在那書案上,問:「怎麼有那麼一池子墨放在那裡?」

  柳五兒原本是不想提這事的,但是此時聽寶玉先問起,倒氣得笑了起來,「你早上說寫字,讓我研了那麼些墨,這會子都忘了不成?」

  寶玉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我寫的那幾個字呢?」

  柳五兒幫寶玉解斗笠的時候已經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笑道:「你可是喝醉了吧,臨走之前不是讓我貼到門鬥上?我已經貼好了。」

  斗篷剛解了一半,聽到這話,寶玉忙拉著柳五兒去外面看那匾。柳五兒身上只穿著一件棉襖,也沒有斗篷,原本不大願意現在出去看,但是寶玉執意拉著她出去,她也不好硬著拒絕。

  兩人走到門外,剛巧碰到黛玉從上房裡出來,見他們還在外面,就走過來,問:「你們在看什麼?」寶玉有心在黛玉面前炫耀,就拽著黛玉問哪個字寫得好。黛玉敷衍著誇了兩句,趁著寶玉高興,轉身回了對面自己的屋子。

  柳五兒在外面可被凍得夠嗆,忙拉著寶玉回屋。

  寶玉這時才想到襲人,「襲人姐姐怎麼不在?」

  「在那屋睡覺呢。」柳五兒一邊幫寶玉解斗篷,一邊回答。

  寶玉伸手掩住一個哈欠,臉上湧上睡意,「對了,我中午在那邊府裡吃飯,看見有一碟子豆腐皮包子,知道你愛吃,就讓人給送過來了,你可吃了?」

  柳五兒動作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上的動作,「吃了。送來的時候我們剛吃完飯,我也吃不下那麼多,就和她們幾個一人一個地分了。」又笑著說:「難為你想著,可沒給你留。」

  寶玉不在意地擺手,「這有什麼。」一時他在圓桌邊坐了,茜雪給他倒了茶過來。寶玉神情恍惚,舉著杯子往對面讓,「林妹妹吃茶。」

  眾人一看卻都笑了,又忙說黛玉剛就走了,寶玉這才呷了一口茶,只一口,就皺起了眉,「早上不是有一杯楓露茶?怎麼又換了這個?」

  茜雪不敢撒謊,一五一十地把下午李嬤嬤過來的事說了,幸好她只說了茶的事,沒說豆腐皮包子的事,寶玉聽了雖然心中不爽,卻也沒有發作得太過。

  可是到底心裡不舒服,那茶也只喝了一口,就隨手把茶碗放到桌子上,發出「當」地一聲。丫鬟們都知道他這是不高興了,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只小心翼翼地瞄著寶玉。

  「怎麼了?」氣氛正稍微有些僵持,襲人從那屋裡走了出來。

  寶玉一看是她,就放柔了臉色,「沒什麼。」又吩咐茜雪,「等下次她來了,你也不用縱著她,反正現在我也吃不著奶了,哪天就回了老太太,讓她回去養老去吧。」

  茜雪剛惹得寶玉發了一通火,現在也只得唯唯諾諾地稱是。襲人忙使眼色讓茜雪下去,自己哄著寶玉進了裡屋,服侍他躺到床上歇息。

  柳五兒依稀記得,當年似乎就在這個正月前後,茜雪忽然就不再在寶玉屋裡當差了,甚至連賈母的院子都沒能再呆下去,直接就被送出了府。剛剛她還怕寶玉這次發作,恐怕就要攆茜雪出去了,到時候事情鬧大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不想事情竟然就這樣被壓了下來,寶玉既然已經睡著,想必今日這場風波也就這麼過去了。

  之後的幾日,茜雪當差的時候越發小心翼翼,寶玉雖然沒有再提這茬,待茜雪卻也不復往日那般親近了。至此之後,茜雪以往那爭榮誇耀的心才徹底歇了,當差雖然依舊勤勉,卻也不再喜歡往前湊了。

  沒想到,茜雪這麼一退,倒把晴雯給顯了出來。她模樣出眾,針線又好,原本就很得賈母看重。再加上這些日子經常幫鴛鴦和琥珀做活兒,賈母身邊的兩位重臣都很念她的好,時常在賈母面前說她的好話,賈母也點名過兩次,晴雯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寶玉身邊僅次於襲人之後的第二大丫鬟。

  地位提升了,待遇卻沒有提升,不僅如此,需要管的事還更多了。柳五兒心裡本來就有些不情願,在茜雪問她,要不要以後由她陪著寶玉去王夫人那裡請安的時候,柳五兒二話不說就拒絕了——她還記得當初晴雯就是被王夫人親自攆出怡紅院的,王夫人不喜歡晴雯,那是府裡上下都知道的事。雖然柳五兒不知道王夫人到底為什麼那樣不喜歡晴雯——不過依晴雯平日裡潑辣囂張的性子,在主子們面前若是還不知道收斂,惹得王夫人不喜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所以這一世從一開始,柳五兒就打算好了要低調做人,而且少往王夫人跟前湊合。她想,只要她安分度日,再籠絡好了襲人——起碼在兩人之間維持一個表面上的平和,或許這一世她就能順順利利地完成那個任務。

  「要不就讓麝月跟著二爺過去請安吧。」她向襲人提議,「我還有針線活要做,麝月也是穩妥人兒,跟著過去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最近因為晴雯在賈母面前很得臉的事,襲人對她頗有些忌諱,茜雪提議的時候,因為擔心晴雯又要引起王夫人的重視了,襲人臉色還稍微有些不好看。此時聽她主動這麼說,卻忽然放下了一半心來:她自己都不願意多在太太面前露臉了,自己還擔心什麼呢?

  更何況,麝月從一進這院子就跟著襲人,算得上是襲人的嫡系了,襲人自然放心、也樂得讓麝月頂上去這個差事。襲人和柳五兒一拍即合,以後但凡要有丫鬟跟著寶玉出門的差事,就讓麝月領了。

  轉眼過了年,寶玉又認識了甯國府小蓉大奶奶的親兄弟,每天嚷著要一道去家學裡上學,賈母、王夫人都道他改了性子,如今愛上了讀書,自然不會攔他。寶玉既去上學,每天早出晚歸都有家丁小廝在旁相護,丫鬟卻是不能跟到家學去的,因此襲人、晴雯等丫鬟就又輕省了許多,每天只一早一晚侍候寶玉,其餘時間則各人或在院子裡玩耍、或在屋內做針線,總是隨心所欲,比寶玉每天在家時少了許多拘束。

  到了年底,南邊林如海寫了信來,說是病重,要接黛玉回去,柳五兒心下算著,黛玉這一去要將近一年的時間才能料理完回來,緊接著就是賈家那件大事。

  只要一想到再過兩年自己就要以晴雯的身份進入怡紅院,她就不由得有些激動——回想當年,她和娘親費盡心力,想要的也不過是讓自己進去怡紅院當個二、三等的丫鬟罷了,現在即將光明正大地進怡紅院當差不說,還相當於怡紅院內的副總管——這樣的事若發生在她還以柳五兒的身份活著的時候,恐怕直接就會讓她高興得暈過去!

  當然,現在的柳五兒可是見過世面的了,不會再那樣眼皮子淺。只是想起往事,還是難免感慨唏噓。

  ***

  這些日子屋裡把晴雯提上去做事,柳五兒這一世過得小心翼翼,不比以前的茜雪心裡還存著那般的心思,見襲人在的時候,就不總往寶玉身邊湊合。現在寶玉臥房對面的那間屋子日常就是柳五兒在用了,她多數時候也是在裡面做針鑿,外面沒差事的時候就不怎麼出來。

  這下可方便了寶玉和襲人——他倆的事柳五兒原本是不知道的,不想偶然撞上過一次。那日她原本打算去那屋裡那一樣絲線,在裡屋掛著的門簾子外就聽見裡面聲音不對,起先還疑惑到底是什麼動靜,不過活了這幾世,她也不至於不通人事,略一怔忪隨即就反應過來,卻自己先紅了臉,片刻也不敢在門外多呆,轉身回了那邊屋子。

  之後的幾日,她面對襲人的時候還稍微有些不自在,可是也不敢把這不自在露在臉上——她也是這時才知道,為什麼上一世寶玉獨獨待襲人與旁人不同,王夫人、鳳姐等幾位家裡的主子又為什麼對襲人另眼相待。

  甚至就連寶釵、黛玉、湘雲等幾位親戚家的姑娘,都默認了襲人的姨娘地位——雖說有些規矩是早就默認下來的,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從這麼早開始,就已經有所不同。

  柳五兒不知道之前的晴雯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她對寶玉又抱著什麼樣的心思、什麼樣的期待。但是對於她——柳五兒來說,她現在只覺得輕鬆,還有恍然。

  在那之後,柳五兒對襲人也有了些許不同:以前她雖然知道自己不能得罪襲人,卻也並不十分忌憚她。但是在知道了襲人和寶玉的關係之後,她卻對晴雯的離開,有了新的猜測。而這份猜測,讓她在不知不覺之中對襲人就多了幾分忌憚和防備,在襲人面前的時候,她更注意低調、不爭、儘量淡化自己的存在,只盼著這樣能讓襲人對自己少幾分顧忌。

  她甚至琢磨著,自己有沒有可能自請離開這裡,換去別處當差,可是又舍不下進怡紅院的機會。不等她拿定了主意,元春封妃的消息傳來,賈家上下頓時忙碌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就算換了個殼子,柳五兒肯定也還是柳五兒,不會真的變成晴雯,也不會變成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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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晴雯(05)

  元春封妃的消息下來,沒過多久,又傳來皇帝有意讓宮妃回家省親,據說已經有些人家往上遞了奏請的摺子,這就準備在家中蓋省親用的別苑了。

  有這樣長臉的事,賈府自然也不能落後於人,各房各屋的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展眼間就為此事忙碌了起來。

  寶玉卻不管這些,只在黛玉剛從江南回來那幾日高興了片刻,就又為了別的事終日煩悶起來。

  而寶玉的心事,也瞞不過絳芸軒裡的幾位丫鬟——要說起這事來,無論是襲人、茜雪,還有麝月或是柳五兒,都覺得十分無語:只因為之前東府裡的小蓉大奶奶秦氏去了,她那兄弟秦鐘也不知因為什麼原因生了病,寶玉懸心秦鐘的病情,學都不去上了不說,整日連個高興的臉色都不曾有了。

  不只如此,他還要讓身邊的人都跟著他一起憂心,不是今天讓襲人去找人給秦鐘送吃的,就是明天囑託晴雯幫他做樣針線著人給秦鐘送去,總歸是不肯消停下來。柳五兒原本就要同時做賈母和賈母兩個人屋裡的針線活兒,此時又平白無故地多了一樣,心底就十分不願意,恨不得明天秦鐘就能好起來,活蹦亂跳地和寶玉一起去上學才好。

  這麼著挨過了些日子,有一天早上,襲人和柳五兒正一個服侍寶玉洗臉梳頭、一個幫寶玉整理預備著今天穿的外袍,忽然寶玉身邊的小廝茗煙一溜煙似的跑進了賈母的院子。到了絳芸軒外,也不敢直接進屋,而是悄悄掀開一點門簾子,透過縫隙對著裡面輕喚:「二爺,寶二爺。」

  他這聲音也不小,不只寶玉,襲人和柳五兒也都聽見了。柳五兒微一皺眉,正想把這搗亂的東西給轟出去,寶玉卻先她一步走了過去——其實也是被唬了一跳,忙問:「你怎麼進來了?讓人看見可了不得!」

  茗煙縮了縮脖子,又往身後瞄了一眼,見還沒人發現,這才急著道:「秦相公不中用了!」

  「什麼?」寶玉還要再問,茗煙卻一矮身,又一溜煙地跑了出去。他這般來去如風,卻讓寶玉有些措手不及。

  柳五兒雖然早已打算這輩子低調些,但是一來她本身也是有脾氣的人,二來她也是半路穿到晴雯體內,原本屬於晴雯的魂魄並未消失,偶爾也會影響她的思緒和行為。剛剛見茗煙竟然大著膽子跑進了內院,就已經十分不高興了,此時見寶玉又怔住了,就有些壓不住脾氣,開口和襲人抱怨:「這是給他了多大的膽子,竟然這麼著闖了進來?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胡話,讓二爺……」

  襲人心中雖然也有不滿,但是既然晴雯已經開口抱怨,她就不好多說什麼,伸手拿過袍子,過去幫寶玉披在身上。

  不想她這一動,寶玉卻像是忽然被解了定身的戲法似的,忽然就有了動作。他一把奪過外袍,一邊匆匆穿上一邊掀開簾子就往外跑。襲人和柳五兒同時被他嚇了一跳,襲人站得近些,反應也快,二話不說追了出去,「寶玉,你且把袍子系好了再去。」柳五兒看著有些無奈,卻也只好跟了出去。

  這麼一喊,原本正準備往院外跑的寶玉卻忽然停住了腳步,等襲人和柳五兒追過去幫他系好衣裳,他又一推兩人,「我去找老太太去,你們兩個就先回去吧。」

  襲人和柳五兒對視一眼,難得地有了默契,同時歎了口氣。看寶玉這慌慌張張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外面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呢。不過她們兩個也管不了寶玉,只好搖著頭回了屋子裡。

  寶玉這一去,直到晚上才回來——是被李貴和茗煙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著回來的,進屋的時候目光呆滯不說,兩隻眼睛也都已經哭腫了。

  襲人一見他這樣就慌了,忙過去扶住寶玉,問茗煙:「這是怎麼鬧的?」

  茗煙使了個眼色,又指了指東面。襲人還未解,柳五兒卻已經明白過來,她走過去扶住寶玉另一邊的胳膊,又叫麝月:「給他們兩碗茶喝,然後就送出去吧。這麼晚了,這院子裡丫鬟又多,還有林姑娘在,他們兩個呆久了多不方便。」又問跟著進來的婆子,「他們兩個怎麼進來的?」

  那婆子臉上堆著笑,一閃身就退出去了,還是李貴解釋,「二爺醉成這樣,吹不得風,我們兩個一路架著進來的,幸好沒被人撞見。」

  「就算沒人撞見,也太不合規矩了。」襲人的注意力原本只在寶玉身上,但是聽了這話,也不禁搖頭。

  麝月忙叫著他們兩個出了屋子,茜雪又走了進來,一看寶玉的樣子,也被嚇了一跳,「二爺這是怎麼了?」

  柳五兒歎了口氣,先和眾人合力把寶玉架到床上躺著,襲人過去幫他拆了頭上的冠、脫了身上的外袍和腳上的鞋襪,又用熱手巾幫他擦了擦臉,這才放下床帳,任他在裡面休息了。柳五兒這才拉著她們兩個出了裡屋,「應該是那位小秦相公去了,他這是傷心難過所致。」

  襲人和茜雪聽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把這事岔了過去。

  等到了秦鐘的頭七,寶玉去送殯的時候回來又哭了一場,再之後雖然每日思慕哀悼,依舊不能去上學,卻也不會再為了秦鐘的事折騰屋裡的丫鬟們了。柳五兒只覺得寶玉不給她找事兒真的就是萬幸了,至於寶玉的哀思憂戚,她可不像襲人,一門心思全拴在寶玉身上,也就懶得多理會了。

  ***

  很快就進了正月,元春省親的日子早就定了是正月十五,全府上下從除夕忙到十五,等過了省親那日,才慢慢消停下來。柳五兒既在寶玉屋裡當差,又同時住在賈母的院子裡,自然比別人又忙碌了許多。

  好在這份忙碌不是沒有盡頭,更不是沒有盼頭,只要想起之後的兩三年內能在大觀園中過上一段逍遙日子,柳五兒就覺得眼前的勞累都是值得的。

  進了二月,元春特地讓人傳出話來,說是讓家裡年幼的弟妹們都搬到園子裡去住,賈母、賈政、王夫人等不敢怠慢,很快就吩咐下去。各屋的丫鬟們都忙著收拾行李細軟,寶玉屋裡也各有分工:襲人負責收拾寶玉貼身的衣物冠帽鞋襪,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晴雯帶著茜雪和麝月收拾大小擺設。

  除了忙著收拾行李之外,最近襲人又愛上了勸誡寶玉,兩人間似乎訂立了什麼約法三章,因著有這約束在,襲人時不時就對著寶玉說些大道理,柳五兒懶得聽,就越發不願意往寶玉的臥房裡去了。

  不想最近襲人身上又有些不好,偏偏那日寶玉的奶媽李嬤嬤進來排揎了她兩句,那話說得很有些不好聽,襲人聽著又急又氣,第二天就發熱了。寶玉捨不得讓襲人挪出去養病,可是襲人病著,也不好再睡在寶玉床外,只好挪到了那邊屋裡。柳五兒不願意上夜,寶玉這段時間又疏遠了茜雪,只好叫麝月進來服侍,柳五兒就又住進了耳房。

  好在沒過幾天襲人就病癒了,又和眾人打點了一番東西。大件的擺設許多已經被裝好送進了大觀園內,寶玉一早就選好了住處,正是柳五兒之前心心念念想進的怡紅院。

  二月二十二日,眾人正式搬家,怡紅院內除了原本的四名大丫鬟之外,又新進了不少大小丫鬟,有名有姓者,如:秋紋、碧痕、綺霞、紫綃,另有專門負責灑掃傳話的小丫鬟,有的是從賈母院子裡帶過來的,如:佳蕙、四兒,還有原本就被分到怡紅院裡的小丫鬟,小紅、墜兒等,總共湊了十餘個人,抱廈裡險些就要站不下了。

  這些人裡有的柳五兒之前認識,有的卻並不大熟悉。她一眼就在人群中注意到了小紅,一看就覺得面熟,依稀記得似乎是在鳳姐身邊見過這丫鬟。細想了一會兒,才回憶起這就是當初陪著自己和紫鵑送黛玉的棺材回蘇州的丫鬟,在鳳姐身邊很得用,似乎最後是嫁給了賈芸。她又隱約想起那年芳官也告訴過她,說寶玉房裡有兩個小丫鬟的空缺,一個是被攆出去的墜兒的,另一個就是這小紅的。

  她雖然現在看不出小紅有什麼不凡之處,但是既然能被鳳姐看中要到房裡,想來也有她的一番造化和際遇。至於能力,更是不能小覷。她心下盤算著,這時襲人已經說到輪流上差的事,給院子裡的丫鬟立規矩,又說小丫鬟們也都跟在大丫鬟身邊多學學。柳五兒想著這樣的機會可是難得,忙道:「我看小紅這妮子不錯,不如就跟著我吧?」

  襲人原本也是無可無不可,很快就分配好了眾人,讓她們下去自去做事,幾個大丫鬟進屋收拾寶玉的東西去了。

  寶玉身邊丫鬟雖多,實則原先並用不上這許多人。但是搬到這怡紅院後,這邊屋子大,除了正房堂屋之外,寶玉的臥房也是分為裡外兩間的套間。屋子大了,寶玉又膽小,不敢一個人睡,晚上除了襲人誰在外側之外,另要有人誰在外間炕上,這才放心,幾個丫鬟只好商量著再出一個人,晚上輪流值夜。

  茜雪這幾年的心思已經漸漸不在這裡,寶玉對她也很一般,年前她老子娘已經回稟了太太,說是給她看好了人家,只等再過兩年就接她出去嫁人。太太已經應了,這樣一來,茜雪就不好再做值夜的差事了。

  柳五兒只好和麝月商量著,又拉上秋紋、碧痕等幾人,輪流在外間炕上值夜。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之前數了一下,雖然丫鬟等級比不上,但是寶玉屋裡的丫鬟感覺比王夫人屋裡的還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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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晴雯(06)

  自從住進了怡紅院內,柳五兒就自在起來:怡紅院內丫鬟眾多,又十成裡有九成都是懂得上進的,恨不得整天都圍在寶玉身邊獻殷勤,甚至有些人自覺主動地承擔了晴雯的部分差事。

  這可方便了柳五兒,要做的事少了不說,休息的時間也變得多了起來。

  這日又到了晴雯的輪休日,柳五兒在園子裡呆得有些膩了,就總想著出去逛逛。但是晴雯在京裡可沒什麼親戚,有一個親哥哥還是個酒鬼,整日裡不在家的那種,她就回家也沒什麼意思。

  不過今天她卻早有計劃——原本是沒想到的,還是和襲人一道做針線聊天的時候,襲人提醒了她,「晴雯,你不是從賴嬤嬤家裡來的?我前兒去太太面前回話,聽二奶奶跟太太念叨,說賴嬤嬤家的哥兒考中了舉人,太太誇讚了幾句。你見過賴嬤嬤的這個孫子沒有?」

  晴雯的身體裡還保留著以前在賴府裡的記憶,柳五兒也知道些。不過那是晴雯年紀還小,又多數是跟著繡娘學藝,或是在賴嬤嬤跟前侍候,對賴家少爺的印象並不深刻——只記得他名叫賴尚榮。

  「賴嬤嬤一家也是真有造化!」麝月不由得感歎,「聽說他家以前在老國公、老太太面前都很有體面,行事做派,現在的林大娘和周大娘都比不上。後來老太太開恩放了他們一家出去,哥兒又走讀書的路子,自己考出了功名來……」

  確實,在榮國府的下人心中,賴大一家算得上是標杆一般的人物了。不過,這的目標未免太過遠大,而且主子們的恩典也不是隨時隨地都有的,所以很多人瞄準了林之孝和周瑞的位置,卻很少有人敢妄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賴大。

  柳五兒也是被她們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晴雯原本出身賴大府上,輪休的時候無處可去,卻還能去賴家逛逛——賴家距離賈家不遠,家裡人姿態放得也低,直到現在賴嬤嬤還時不時過來給賈母請安呢,兩家下人也常常互通有無。她又師出有名,想去賴家,只要向林之孝家的或是周瑞家的報備一聲就行。

  這樣想著,她就提前去找了林之孝家的,說了自己想在輪休那日去一趟賴府的事。林之孝家的聽了之後沒說什麼,只讓她快去快回,別玩的誤了差事。

  柳五兒自然滿口答應,又貌似無意地搭訕著提起小紅來,「我看小紅很懂事,口齒伶俐,做事也有章有法,是個有造化的,日後說不定有大機緣等著她呢。」

  這世間但凡為人父母,就沒有不喜歡聽人誇獎自己的親生兒女的。果不其然,一聽這話,林之孝家的待晴雯就態度熱絡多了,「偶爾小紅家來,也經常提起你,說你很照顧她,也常常教她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的,很感激你呢!」

  這般有來有往地互相恭維了一會兒——當然柳五兒主要是在誇獎小紅,看著說得林之孝家的滿意了,她又趁機問林之孝家的那天有沒有車能送她過去——賴家和賈家雖然離著不遠,但是走過去也要小半個時辰,若坐車過去,她還能省些力氣。

  林之孝家的正因為自家女兒被人誇獎而心花怒放呢,聽到她問這點小事,略一思忖,就有了答案,「明兒剛好有輛運東西的車要往那邊去,我和趕車的人說一聲,你就搭那輛車過去吧。」

  柳五兒原本想要的也不過如此,沒想到林之孝家的那麼輕易就答應了她,就又撿著好聽的話說了幾句,這才回怡紅院去了。

  到了輪休那日,柳五兒一早又和襲人打過招呼,趕著從角門出了大觀園,直走到榮國府後門,那輛運東西的車正好停在那裡。柳五兒坐在車夫身邊,沒問車上運的是什麼東西,車夫也沒提起這事,一抖韁繩,馬車一顛一顛地朝著遠處走去。

  車夫直接把車趕到了賴府後門的門口,柳五兒跳下馬車,笑著向車夫道謝,就朝著賴府後門走去。

  賴府後門是專供家裡下人初入的,看管的並不嚴,再加上晴雯原本就是賴府出身,剛出去沒幾年,府裡的人大多也還能認得出她,並且記得她是被送去了賈府,更有人還知道她現在是在賈府的金鳳凰寶二爺身邊服侍——以為她已經飛上枝頭了,見了她都滿面帶笑,有熱心者,直接就往前面通稟了,帶著她去了賴嬤嬤的上房。

  賴嬤嬤剛用過早飯不久,正坐在塌上數念珠兒呢,見晴雯來了,不由得有些訝異,「晴雯姑娘,你怎麼來了?」

  柳五兒腳下一頓——她現在可還不是那牌位上的人呢,哪裡當得起賴嬤嬤的一聲「姑娘」?可是若特意解釋,又有些小題大做,只會讓賴嬤嬤和她都尷尬,只好假裝沒聽到「姑娘」這兩個字。

  她依著過去在賴府時的規矩朝賴嬤嬤福了福身子,「今兒我輪休,想著好長時間沒給您請安了,就過來看看。」她裝著羞赧的微微一笑,又找了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昨兒寶玉有件衣裳壞了,想讓我偷著幫他縫上,別讓老太太、太太看到了訓他。那件衣裳料子難得,我也不太拿得准縫補的方法,想著過來問問蘇繡娘呢。」

  蘇繡娘原本是京城某家繡坊裡的繡娘,一手繡花技藝巧奪天工,可惜年紀輕輕就為了趕活計熬壞了眼睛,再也做不了精細的活計。賴嬤嬤特意把她請來,主要是為了教賴家的大姑娘針線,順帶著也教教小丫鬟們做繡活兒。晴雯的手藝就是跟著蘇繡娘學的,此番遇到難題,過來請教舊日的老師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賴嬤嬤瞬間就聽懂了她的意思,招手叫了個剛留頭的小丫頭過來,「你帶著晴雯姑娘去找蘇繡娘,就說晴雯姑娘有事要問她,讓她下午再教大姐兒繡花。」

  「唉。」那小丫頭答應一聲,就帶著柳五兒出了上房,「晴雯姐姐請跟我過來吧。」

  她領著晴雯繞著回廊進了賴家大姑娘的院子,又穿過正院,進了一座小小的一進院子,直接走過去喚道:「蘇繡娘,老太太讓我帶晴雯姐姐過來找您呢。」

  堂屋內很安靜,似乎賴家的大姑娘此時並不在這裡學習繡花。「知道了。」屋內蘇繡娘答應一聲,片刻之後就迎了出來。

  晴雯可以說是蘇繡娘的得意門生了,而且——就算在蘇繡娘看來,晴雯能進榮國府的寶二爺屋子裡服侍,也是個有福氣的人。她滿面帶笑地出來迎接,「你可是稀客,今天怎麼想著到這邊來了?」

  柳五兒往旁邊瞄了一眼,那小丫頭正轉著眼珠子朝她們二人這邊看呢,立即笑著過去握住了蘇繡娘的手,「我有些事兒想向您請教,怕讓人傳話說不清楚,就自己過來了。」

  蘇繡娘猶豫了一下,「是針線上的事兒?」

  柳五兒輕輕一拍蘇繡娘的手,「算是吧。」

  蘇繡娘一拉她的手,「咱們進屋說吧。」又看向那小丫頭,「晴雯姑娘就先留在我這裡了,勞煩你去大姑娘那裡幫我傳一句話,就說今兒的針線可先停了,讓大姑娘鬆散一日吧。」

  「誒。」那小丫頭答應一聲,「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說完就轉身跑走了。

  蘇繡娘這才把柳五兒讓進屋子,讓她坐在炕上,又倒茶給她喝。晴雯這些年雖然在榮國府裡當差,但是兩家關係親近,互為表裡,賴嬤嬤又很喜歡和家裡下人說賈家的事,蘇繡娘也聽過不少關於晴雯的消息,就問柳五兒:「晴雯姑娘最近在那邊如何?寶二爺房裡的差事,想必是極輕省的。」

  柳五兒連忙擺手,「也要做活兒,再加上我還要幫著做一部分榮國府老太君房裡的活計,平時倒不怎麼在二爺跟前服侍——那屋裡另有人做主,我算不得什麼的。」

  蘇繡娘上下打量了柳五兒幾眼,才略帶遺憾地道:「那可真是可惜了。」至於可惜的是什麼,那可就不方便直言了。

  不過她話中的意思柳五兒一聽就聽出來了,不由得從心底湧起一股子煩躁:這個世道也不知是什麼了,好似只要在富貴人家、在爺兒們房裡伺候,就一定會被收房似的。不過——她忽然又冷靜下來,吞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嘲諷——她很難說自己之前是不是也動過這樣的念頭,現在不過是看開了罷了,又有什麼身份能居高臨下地職責別人?

  她轉著手中的白瓷茶杯,輕呷了一口茶,才終於壓下了心中的情緒,抬頭看著蘇繡娘,緩緩開口:「其實,晴雯今天過來,是有一件事想要請教先生。」

  當年跟著蘇繡娘學針鑿的時候,無論是賴家的大姑娘,還是下面的小丫頭們,都要尊稱蘇繡娘一聲「先生」,柳五兒此時用上舊時稱呼,蘇繡娘也不禁認真起來,「姑娘請講。」

  「晴雯想問問先生,以晴雯現在的繡技,有沒有可能憑藉這一手技藝,有朝一日脫離賈府,另尋一份營生?」她略作停頓,又續道:「不必大富大貴,只求能養活自己,也就足夠了。」

  蘇繡娘之前壞了眼睛,平日視物總是習慣虛眯著,此時卻瞪大了眼睛,看著晴雯好似在看什麼怪物。過了片刻,她才滯澀地開口,「晴雯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部特別紅的棒國電視劇,當時我媽看了幾眼,然後總結那部電視劇裡的女主的經歷就是「百折不撓當宮女」。我覺得柳五兒以前自己的經歷呢,就是「百折不撓當丫鬟」

  但是以晴雯的手藝,比很多外面的繡娘或織補匠人手藝都要好了,真的完全可以找機會自立,刨除她對賈寶玉的感情因素不談,真的沒必要一棵樹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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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晴雯(07)

  下午從賴家出來,柳五兒就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賴家還特意派了車送她回榮國府,不過等她從後門進了大觀園,天色也差不多暗了下來。

  她一路想著心事,慢慢悠悠地走回怡紅院,還未進怡紅院大門,就見不少丫鬟面色焦急地出來進去,明顯是發生了什麼不小的事。柳五兒心中一驚,腳下不禁加快了速度。待走得近了,正好有小丫鬟一眼看見了她,忙過來拽她,「晴雯姐姐,您可回來了,剛才襲人姐姐還找您呢。」

  怡紅院裡那麼多丫鬟,襲人好端端地找她做什麼?

  柳五兒心下生疑,一把拉住拽著她的小丫鬟,「是出什麼事了?你們怎麼都毛毛躁躁的?話都說不清楚,換了那性子爆裂的,少不得就要讓你們吃苦了。」她很自然地就忽略了請問原本也是個爆炭般脾氣的事,反正現在這具殼子裡裝的是她柳五兒,她可爆炭不起來。

  「是寶二爺,在太太那裡被燙傷了臉,剛才被人送回來。太太和二奶奶都送了燙傷藥來,襲人姐姐不放心,說是今天晚上要姐姐們輪流守著呢。」

  這還真是件大事,柳五兒畢竟現在還在寶玉屋裡當差,一身前途都系在他身上——更何況若依蘇繡娘所說的,她以後要是想脫離賈府自力更生,這件事若想成也少不得著落在寶玉的身上。聽說出了這事,她也顧不得那小丫鬟了,一提裙子,就小跑著進了怡紅院。

  怡紅院內,寶玉正倚在榻上,因為臉上剛擦了藥,藥還沒幹,也不敢躺下。襲人在一旁盯著他,不讓他抬手去撓臉上的瘙癢處,「二奶奶說這藥是宮裡傳出來的,敷上之後雖有些癢,但是那是起了藥效了,這時候可萬不能撓。」

  其餘茜雪、麝月、秋紋、碧痕等人也都圍在床榻邊上,柳五兒趕著過去,大小丫鬟們此時也都不敢再爭寵獻媚鬧彆扭了,見晴雯過來,忙給她讓出了一條通路來。「二爺怎麼樣了?」柳五兒湊過去問,又看寶玉的臉,卻只能看到滿滿的一臉藥,連傷處在哪兒都找不著。

  「你可算回來了。」見晴雯回來,襲人也松了一口氣:她平日裡恨不得寶玉身邊只有她一人得用才好,可是直到了這時,才覺得多幾個助力求之不得。茜雪現在一心只想到了年紀放出去,秋紋、碧痕平日裡嘻嘻哈哈,心思都有在討好寶玉身上了,讓她們做別的,卻是能力欠俸。下面的小丫鬟更不頂用,若是晴雯不在,她身邊現在能幫上忙的就只有麝月一個,確實不太夠用。

  柳五兒朝著襲人微微點頭示意,又問寶玉:「二爺,你今兒中午不是出門給舅太太賀壽去了?怎麼好好的卻被燙傷了?」

  寶玉燙傷的緣由,滿屋子裡只有襲人知道,是剛剛金釧兒帶人送寶玉過來的時候偷著告訴她的,別人都不知道,而且也沒有誰想著問緣由。寶玉現在臉上糊著藥,不大方便開口,襲人就給柳五兒使了個眼色,「是在太太屋裡出的事。」她含糊著說了這麼一句,柳五兒心下一合計,也猜出來恐怕是別人惹的禍,也就不再多問了。

  柳五兒一回來,就和襲人一左一右地守在寶玉床榻邊上,像兩個門神似的。不過這麼幹坐著也是無聊,寶玉臉上雖然被燙傷了,但是精神還好,待臉上的藥膏藥粉幹的差不多了,就興致盎然地給丫鬟們講起了白天在王府內的見聞。

  他雖然自己不太把臉上的燙傷當一回事,大觀園內的其他人卻都很上心,說話的這麼一會工夫,就已經來了幾波人——幾乎園內的大小主子身邊的得力大丫鬟都來過了一遍,襲人要一直守在寶玉床榻前,看著他,柳五兒只好帶著茜雪和麝月迎來送往,覺得自己比小丫鬟還累。

  而其中最看重寶玉的又屬黛玉,短短一個時辰,就派雪雁過來了三趟,最後索性自己親自過來,看寶玉的臉傷得重不重。

  黛玉一來,寶玉的注意力就又轉移到了她身上,又怕黛玉看見嚇著,忙著拿輕紗遮擋住臉,還安慰黛玉:「不妨事,也不疼,過兩三日就好了。」黛玉聽了,又坐著和寶玉說了會兒話,才回去了。

  ***

  因為傷了臉,寶玉幾日都不得外出,就在家裡歇著。那日去給賈母請安,賈母心疼他臉上的傷,越發連晨昏定省也免了,只叫他回去好好養著。這些天都在怡紅院裡,襲人等丫鬟也就日夜守著,晴雯身為怡紅院裡的第二大丫鬟,責無旁貸,柳五兒一連幾天都白天就坐在寶玉身邊做針鑿,晚上就睡在窗下的熏籠上。

  這些天也總有奶奶姑娘們過來尋寶玉聊天,黛玉來的尤為多,寶釵、探春次之。這天更是熱鬧,先是李紈和寶釵來了,不一會兒鳳姐也過來了,幾人正說前些日子外域那邊的商人送來的茶葉,不一會兒黛玉也來了,幾人說說笑笑,只留襲人在屋裡服侍,其他人都得了片刻空閒。

  柳五兒趁著這個機會回了後面自己的屋子,她以往十天內還總有兩、三日得空過來清靜清靜,最近卻是連著十餘天都沒過來了,這幾天晚上在寶玉屋裡睡覺,夜裡還怕寶玉要喝水或是要方便,總睡不踏實。此時一沾床,頓時困意上湧,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陣大力搖醒,睜開眼一看,卻是小紅。

  柳五兒一怔,她雖然不比真正晴雯的脾氣暴躁,平日裡對小丫鬟們也和顏悅色的,可是被小丫鬟們這樣造次的事還是第一次遇上,又還沒睡夠,正是有點起床氣的時候,不覺沉下臉,「怎麼回事兒?」到底還顧忌著小紅是林之孝的女兒,沒說出什麼嚴厲的話來。

  小紅滿臉焦急,「姐姐快去前面看看,寶二爺被魘著了,正鬧著呢。」

  柳五兒忽然想起,前兩世的時候似乎確實有過這樣一件事,寶玉和鳳姐不知衝撞了什麼,忽然發起瘋來,拿著刀劍在園子裡鬧了個翻天覆地,直過了七、八天才消停。那兩世她雖也在大觀園裡當差,和怡紅院裡的丫鬟比卻是個「透明人」,事不關己,也就沒記得太清楚。

  此時想起來,恐怕正是這件大事發生了。她連忙一掀被子,匆忙穿上衣裳,一邊趿鞋一邊吩咐小紅,「你快去園子裡看看,說不準還有別人也被魘著了,可別亂起來。」

  小紅答應著去了,柳五兒才急匆匆地往前面奔。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她也有些慌亂了,一奔到前面,正好看到寶玉拿著一根大木杖尋死覓活,襲人和麝月一邊一個拉著他的胳膊,試圖阻止他。

  黛玉站在寶玉床邊,傷心得直哭,卻也沒有半點法子。

  柳五兒忙就近拽住身邊的丫鬟,仔細一看才發現是秋紋,連聲問她:「老太太和老爺、太太知道了沒有?誰去報信了?」

  「麝月姐姐帶著綺霞和紫綃過去了。」

  柳五兒微一點頭,看著寶玉還在鬧,他畢竟是男人,就算在家中長輩眼中體質孱弱,卻也不是真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此時又瘋魔起來,力氣大得襲人和麝月兩個都有些拉不住他。柳五兒心裡煩躁,有心給寶玉一棍子,直接敲暈了他,可是一眼看到黛玉還在,就有些不敢下手了。

  這麼鬧了一陣子,柳五兒到底讓秋紋和碧痕幫著從寶玉手裡搶下了那根木杖,趕緊讓人拿出去藏起來,又吩咐小丫鬟把屋裡能拿得動的擺設都搬走,特別是那些有棱角的,防止寶玉又搶到什麼武器,要是傷了別人也就罷了,若是傷到他自己,留下什麼不可逆轉的創傷,怕是整個兒怡紅院的大小丫鬟都要跟著倒楣。

  剛把寶玉手裡的東西搶下來,賈母和王夫人就來了,見寶玉這樣,唬得放聲大哭起來。此時家裡又有王子騰的夫人做客,也跟著過來,薛姨媽也跟著一併過來,見寶玉這樣,也很心疼,又擔心王夫人,不由得一起哭了起來。

  正哭得熱鬧,又有人來傳話,說鳳姐也被魘住了,拿著刀闖進了園子,看見什麼東西就砍。鳳姐現在是賈家的管家奶奶,可謂是女眷中的頂樑柱,她一瘋魔起來,王夫人就少了臂膀,只好硬撐著安排管家媳婦們先去把刀搶下來。

  這麼著鬧到晚上,全家男女老少都被驚動了,卻也無計可施。甚至連鳳姐和寶玉這兩個瘋起來的人,也是直等到他們兩個人鬧累了,這才安頓下來。他們兩個一個住在園子裡,一個住在園子外,又不方便眾人探視照料,最後王夫人拿了主意,讓人把他們兩個都抬到自己的上房去,每人身邊跟著兩、三個丫鬟,方便照料。

  怡紅院這邊,襲人自然是要跟著過去的,她又怕那些小丫鬟不頂用,一定要帶著晴雯和麝月過去,只把看屋子的任務留給茜雪。

  柳五兒不敢推脫,雖說不太愛往王夫人眼前湊,可是想著出了這樣大的事,王夫人不一定還有心思注意兒子身邊的丫鬟,又拿定了主意,反正凡事都有襲人沖在前面,自己只要低調行事,照顧好了寶玉不犯錯就是了。這樣想著,才戰戰兢兢地跟著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一直覺得,怡紅院真的和賈寶玉命裡犯沖,他住進去之後就沒得幾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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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晴雯(08)

  這一次,柳五兒直陪著寶玉在王夫人的上房裡住了七、八日。一開始寶玉和鳳姐不見好轉,又常說胡話,真把賈母和王夫人嚇得夠嗆。等到了第四日,忽然來了一僧一道,拿著寶玉常戴的那塊通靈寶玉念叨了些什麼,那之後寶玉和鳳姐二人才漸漸好轉了。

  這幾日在王夫人的上房裡侍候,柳五兒整天都提心吊膽地,王夫人幾次問她話,她都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王夫人聽了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好在王夫人最近是真沒什麼心思注意丫鬟,對她的回答也都還滿意——這幾天寶玉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幾個丫鬟在一邊也就是看著,不是幫他擦擦臉上的口水之類的,也實在是沒什麼犯錯誤的機會。

  而幾次問話下來,王夫人還記住了晴雯,甚至對她也有了些許滿意,稱讚她「很用心」。搞得柳五兒心下都疑惑起來:看樣子王夫人對晴雯態度還挺好的啊,為什麼後面又親自出面把她趕出去了?

  這樣想著,她不由得把視線轉到了襲人身上,發現襲人也正在看自己,連忙笑了笑,低下頭收回了目光。

  等到寶玉大好了,又由幾個力壯的媳婦抬著搬回了怡紅院,三個大丫鬟也都跟著回來了,連著看屋子的茜雪,四個大丫鬟都得了不少賞賜。

  不過寶玉現在只是有了精神而已,並不是真的好了,幾個大丫鬟還需要輪流守夜,跟前離不開人。直等到又過了十天之後,才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寶玉身體一好,柳五兒就給自己放了個假,之後的幾日也很少到寶玉跟前當差了,每天就窩在後面自己的屋子裡做針鑿,倒也生活平順。

  眼看著過了清明,展眼又到了端陽,這日外面下雨,大家都站在院子裡面看雨玩,襲人今日心情好,也和大家一起在遊廊內嬉笑。忽然聽到有人大力拍門,幾個丫鬟調侃了幾句,襲人就自己過去開門了。

  沒想到剛把門開了一條縫,寶玉就直推門進來,沒好聲氣地一腳揣在襲人的肋骨處,想來是真的生氣了。

  襲人被踹倒在地上,疼得頓時哭了出來。柳五兒正坐在遊廊裡繡花,一眼看到襲人挨了窩心腳,立即放下手裡的活計就過去攙扶。寶玉臉上也閃過幾抹悔意,還是襲人見了,強笑著安慰他,「不妨事,就是一時嚇著了,並不太疼。」

  眾人見襲人被寶玉踢了,也頓時不敢再高聲玩笑。今天剛好是梨香院內的小戲子們休息的日子,她們趁著空進來大觀園裡玩耍,有一、兩個此時正巧就在怡紅院內作客。現在卻有些嚇著了,只因為還下著大雨,這才不好告辭。

  丫鬟們忙擁著寶玉和襲人進屋,一部分人伺候寶玉梳洗換衣裳,另一部分人又去襲人面前獻殷勤。

  柳五兒觀察襲人的臉色,覺得這一下必定挨得不輕,但是襲人既然要面子不肯喊嚷著疼,她就也成全襲人的自尊心,不去戳破她。

  只是她忖著出了這樣的事,寶玉心情肯定十分不好,就私下和秋紋換了班,打算這幾日都不怎麼往寶玉跟前去了。

  沒想到第二天中午就真出了事,秋紋幫寶玉拿衣服的時候一個不注意把衣服裡帶的扇子給掉了,摔折了扇骨,挨了兩句寶玉的罵。當下雖然忍住了,可是一回來後面就趴在床上哭了起來。柳五兒過去問了幾句,聽過之後也只能安慰她幾句,聊勝於不聞不問罷了。

  好在到了晚上,寶玉這股子莫名其妙的火氣就散了,興致高漲地叫大家一同在院子裡乘涼,自然不能落下晴雯。柳五兒看寶玉和大家說說笑笑地也很自然,也就跟著隨意起來。

  又過了些日子,某日襲人忽然悄悄把柳五兒拉到一邊,神神秘秘地告訴她:「我剛才聽說,金釧兒死了!」

  「什麼?」柳五兒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誰死了?」

  「太太屋裡的金釧兒,前兒不知為什麼,惹怒了太太,被攆了出去。沒想到今天傳來消息,竟然跳井死了!」

  柳五兒也回憶不起來自己之前到底知不知道這事了,只覺得似乎確實不知從那一日起,王夫人屋裡的丫鬟就少了一個,原本最得重用的是彩雲和金釧兒,後來卻漸漸變成了玉釧兒。

  她忙拉住襲人問:「你怎麼知道的?可是全園子裡的人都聽說了?這要是讓寶二爺知道,又該說那些瘋瘋癲癲的話了。」

  「我是聽一位媽媽說的,寶姑娘也聽見了。」襲人著急地解釋,又說:「我也是怕寶玉知道這事,到時候鬧起來,再說些什麼著三不著兩的話,傳到老爺、太太耳朵裡,生氣不說,咱們也落不得好。」

  柳五兒聽了,也不禁擔心起來。

  兩人正在這邊合計著,那邊又有人飛快地跑進來報信,「襲人姐姐,晴雯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柳五兒現在簡直是一聽有人說這話就頭大,她原本覺得自己的脾氣還不錯,但是這些日子鬧的,也快要變成爆炭了。

  正豎著眉頭想要發火,襲人卻接過話來,忙著問:「怎麼了?」

  那小丫鬟將將站定,連氣都還沒喘勻呢,就急著道:「聽說老爺把二爺給打了,現在已經被抬到老太太屋裡去了。」

  襲人頓時慌了神,連聲問道:「打得重不重?」

  柳五兒一聽,人都是被「抬」到賈母上房的了,自然傷得不輕,不過她早就知道襲人和寶玉之間的關係,此時既然襲人關心則亂,她也就不好再開口了。

  「聽說已經被打暈了,抬過去的時候一路上連『疼』都不會喊……姐姐們快過去看看吧。」

  襲人和晴雯身為寶玉身邊數一數二的大丫鬟,主子出了這樣大的事,自然該趕過去侍候在一邊——就算她們現在不過去,恐怕等下賈母和王夫人也要派人來叫。而襲人更是一刻都等不得了,顧不上招呼晴雯,已經轉身往外走了。

  柳五兒理解她心急,但是屋子裡的事畢竟也還要安排,她忙出去找麝月和茜雪,交待了一下現在發生的事,讓她們收拾好了屋子——特別是寶玉的床,恐怕晚上還是要把他送回來的,一定要弄的軟和了。

  安排完這些事,她才匆匆出了院子,又出了大觀園,往賈母的上房去了。

  當下上房裡正是人正多的時候,柳五兒還沒進屋,在回廊裡就聽到了薛姨媽、寶釵、湘雲等人的聲音,剛走到上房門口,不等她進去,就見簾子一掀,襲人從裡面走了出來,眼角還帶著淚痕。

  「你怎麼出來了?」柳五兒連忙拽住襲人的手,「裡面可怎麼樣了?」

  襲人搖了搖頭,情緒很低落,「大家都在裡面圍著,被打的很重,但是咱們現在就是進去了,也插不上手。我想著不如先出去,若是看到跟著二爺的人,問問前因後果也是好的——老爺這麼發作一場,總不會沒有緣由。」

  柳五兒心下想著襲人的話也有道理,寶玉是賈母和王夫人的眼珠子,現在上房裡肯定是眾人都圍著他,自己進去也只能遠遠看上兩眼,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和襲人一起出去問清楚事由,也算沒白過來一趟。

  想到這裡,就主動請纓,「我和你一起過去吧,他們都知道你好性兒,說不定就拿話哄弄你,咱們連個一起,他們還有個顧忌。」

  襲人點點頭,又晴雯陪著,她心裡的底氣也更足些,「那也好。」

  兩人手牽著手,相互支撐著出了二門——其實主要還是柳五兒支撐著襲人,她自己的情緒倒沒有被這件事影響到。出了二門,找到跟著寶玉的小廝茗煙,問他,「二爺好端端的,怎麼會挨了老爺這樣一頓打?你怎麼也不傳個消息進來,讓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茗煙看上去也很著急——他的一身前程更是系在寶玉一個人身上,所以平日裡多有逢迎,也是寶玉身邊最為得用的一個。他聽見襲人這樣問他,也是滿心委屈,「當時我不在跟前,哪裡想到二爺就被打了……」

  之後又說了好些被打的緣由,一會兒是琪官的事,一會兒又是金釧兒的事。在他口中,琪官的事是薛家大爺薛蟠說出去的,不知被誰聽到了,又告訴了賈政,金釧兒的事卻是三爺賈環嚼的舌根子。這些話都和襲人之前知道的事情能對得上,因此她聽了之後,當下就信了茗煙的話。

  柳五兒卻覺得茗煙說的也大多是他自己的猜測,就好似琪官的事,如果寶玉只是在酒席上結識了一個戲子,就算這個行為再不入賈政的眼,作為正常交際活動中的一個環節,賈政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把寶玉打到半死。

  就算再加上金釧兒的事,也不至於如此動怒——雖然在金釧兒被攆出去的這件事中,寶玉有不能推卻的責任,但是金釧兒投井又不是寶玉推她下去的,到底還是她自己的選擇。

  而且,茗煙的話裡還攀扯著另外兩個主子,一個是寶玉的庶出弟弟,;另一個更是親戚家的表哥……哪一個說出去不是另一場風波?

  這樣想著,她就勸襲人,「我看茗煙那小子的話有些不盡不實,你就算心裡著急,也千萬別為了他的話再得罪了別人,讓二爺難做。」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寶玉住進怡紅院,要不就是在犯病(受傷),養病(養傷),要不就是在預備這兩件事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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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晴雯(09)

  等到了半下午,寶玉終於清醒過來,賈母和王夫人就讓人用春凳抬著他回了怡紅院。茜雪和麝月早就鋪好了床,只等眾人把寶玉往床上搬,賈母和王夫人也跟著一同過來,又在寶玉床前陪著他坐了一會兒,又問這兩日誰負責照看,丫鬟們可排好了輪值。

  襲人和柳五兒連忙上前應差,這兩人原本就是賈母親自為寶玉挑選出來的,襲人早就在王夫人面前掛了號,經過之前的事,王夫人對晴雯(柳五兒)印象也不壞,見是她們兩個,就放心下來。又許應給她們:「照顧好了寶玉,回來還有賞賜給你們。」

  襲人滿心滿眼就系在寶玉身上,現在更是恨不得代他受苦,為的也不是那些賞賜。柳五兒卻覺得王夫人真是一個實在人,知道怎麼才能讓丫鬟們更有幹勁兒。

  兩位府裡的實權者在怡紅院內坐了一會兒,見寶玉除了皮外傷之外,精神上已經沒有什麼大礙,這才放心離開。兩人一走,襲人就立即到寶玉身邊坐下,問寶玉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寶玉卻遮掩著不肯說,只岔開話題說自己下身疼得很,讓襲人幫他看看。

  柳五兒見他們兩人動作親昵,又知道前事,想著自己在這邊杵著也多有不便,就出了寶玉的臥房。

  茜雪和麝月正坐在外間說話,話裡話外也都在猜測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讓賈政氣得下了這樣的狠手。茜雪雖然早就對寶玉歇了心思,一心只想著出去。但是到底在身邊服侍了這麼多年,她進賈母院子裡當差也早,可以說是親眼看著寶玉長大的。今天寶玉被打成這樣,下半身連動一下都要喊疼,不禁也有些心疼。

  見柳五兒出來,兩人忙問:「寶玉可怎麼樣了?你怎麼不在裡面照顧著?」

  柳五兒朝里間努了努嘴,見兩人會意過來,才道:「這兩日恐怕大家又要受累了,我剛和襲人商量著,二爺被打成這樣,雖說吃了藥,卻也怕半夜會發熱,今兒晚上就由我和襲人在屋裡守著,不過姐妹們也都警醒著些,萬一真的發起熱來,大傢伙兒都不能閑著。」她又瞄了一眼裡間,「我先去後面歇歇,等晚上再過來。若有事,你們就讓小丫鬟去後面叫我。」

  茜雪和麝月答應著,柳五兒這才打算去後面小睡一會兒。剛往外走了兩步,就見門口珠簾一動,寶釵手中拿著一個小木匣子走了進來。

  柳五兒怕寶玉現在不好見外人,來的又是姑娘,忙扭頭朝著裡面喊了一聲:「寶姑娘來了。」這才回過身迎了上去,「這大熱天的,勞煩寶姑娘又跑一趟過來。」

  一邊說一邊跟著寶釵進去。寶釵這次是特意送藥過來的,好在襲人匆忙間幫寶玉蓋了一床夾紗被,雖說有些熱,卻不至於丟醜。

  柳五兒見裡面興許不會出什麼亂子,這才複又回身,去後面休息去了。

  等到天色將晚,柳五兒才又回到前面侍候。此時正是人多的時候,先是黛玉過來探望,其後又有鳳姐,又有賈母、薛姨媽打發過來看情形的人,更有些管事媳婦之類過來聊表心意。寶玉只應付了幾個就又困了,昏昏沉沉地睡去,那些管事媳婦只好由幾個大丫鬟來招呼。

  一時王夫人又遣人過來把襲人叫了過去,不知有什麼話要吩咐。柳五兒只好和麝月、茜雪守在外間,一時又小丫鬟送了她們的晚飯過來,因怕寶玉中間醒了喚人聽不見,也不敢離開,就坐在外間對付著吃了幾口。

  襲人回來的時候寶玉剛好睡醒,襲人忙說王夫人給了寶玉一瓶子香露,是宮裡賞下來的,兌水喝最好。

  寶玉聽了,忙嚷著讓襲人兌一杯來嘗嘗,柳五兒等人也都湊過去聞了聞,確實有一股清甜的香氣。寶玉喝了大半盞,不知想到了什麼,又讓襲人去找寶釵借書。待襲人走了,又把柳五兒叫過來,「你去林姑娘那裡看看她在做什麼,若問起我來,就說我已經好多了。」

  柳五兒不禁默然,這些年因為襲人越來越親近寶釵,遇到和黛玉有關的事,寶玉就喜歡使喚晴雯去做。柳五兒因為之前雪雁的關係,天然就對黛玉多了些親近之意,對這差事也並不抗拒。日子長了,多少也看出些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情愫。

  可是,雖然對黛玉親善,但是這樣的情愫的發生柳五兒卻並不樂見其成——她還記得穿成雪雁那一世的時候,黛玉最後也沒能等到寶玉回來。後來又聽說在黛玉病逝之後,賈家很快就為寶玉和寶釵定下了親事。

  雖說最後三個人的結局都並不好,也說不上誰對不起誰,可是既有過這樣的經歷,又眼看著這樣的悲劇又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內發生,柳五兒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抱有一個樂觀的期待。

  眼看著天色已晚——已經是二更天了,黛玉向來淺眠,因此入睡時間就稍早些,此時恐怕已經梳洗完畢準備睡了。她這時候過去,肯定會打擾到人家,就有些不情願過去,「這麼晚了,你又沒有一句特定的話要帶,或是一件事要說,我做什麼去呢?」

  寶玉也有些犯愁,「我也沒什麼話要說。」

  「那就是送一件東西也好,不然我連話都不好搭」

  寶玉側著頭想了想,從枕邊抽出兩條用過的手帕子,遞給她,「你把這個給她送去,到時候她自然明白。」

  柳五兒看著那兩條帕子,不知道黛玉會不會明白,反正她是琢磨不透。不過她畢竟只是個丫鬟,管不到主子的感情生活,聽話辦事,就是盡了自己應盡的本分了。

  沒想到等到了瀟湘館,黛玉像是一眼就明白了寶玉的意思似的,沒多問就收下了那兩條帕子,眼神中明明白白地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柳五兒雖說不至於棒打鴛鴦,卻也沒有做紅娘的興趣,留下那兩條帕子就離開了。

  事實上,柳五兒之所以不看好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感情,其中一點原因還在於她早就看出襲人並不很喜歡黛玉,雖說襲人也只是寶玉身邊的丫鬟,就算日後能成功上位,也不過是姨娘。但是——俗話說得好,「閻王易見,小鬼難纏」,襲人不只是寶玉身邊的一隻「小鬼」,她還深得王夫人的信任,更是王夫人安插在寶玉身邊、手眼通天的一隻小鬼。

  王夫人平日裡雜事多,又要顧著宮裡的元春,能放在園子裡、放在兒子身上的精力有限。而寶玉和幾位親戚家的姑娘的相處情況,還不是襲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更何況,就在不久之前,黛玉和寶玉還鬧了幾場彆扭,有一次甚至惹得賈母和王夫人親自過來調解。王夫人雖然事後沒當著眾人的面說過黛玉什麼不是,但是心裡對黛玉的印象恐怕也說不上好。

  她一邊走一邊瞎捉摸這些事,快走到怡紅院的時候,一眼看到襲人正在前面,手裡捧著一部書。柳五兒猶豫了一下,躲在樹後面,等襲人進去了,又過了一會兒,才裝作不知前情的回了怡紅院。

  正房內的燈還未熄,她猶豫了一下,先回了後面自己的屋子,翻出了一個沒做完的針線活計,拿著回了前面。

  襲人正和寶玉說話呢,話裡話外都在誇寶釵,說寶釵多麼擔心寶玉,她去的時候正傷心著。又說寶釵一聽她來借書,就找出好幾部來讓她挑選,又幫她參謀著,最後送了這部《八股新解》過來,「寶姑娘說,二爺只要把這書吃透,下次老爺再問你的時候,就不會再惹老爺生氣了。」

  柳五兒見寶玉扭過臉去趁襲人沒注意的時候不以為然地撇嘴,而且聽著襲人的話也是越說越不像,連忙過去岔開話題,「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二爺雖然白天睡了不少,但是畢竟傷著,這樣勞神的書最好還是等明兒白天再看。依我說,還是快睡了是正經事,不讓等下巡夜的媽媽們過來,又該嘮叨咱們了。」

  襲人又滿臉狐疑地問柳五兒,「你剛做什麼去了?我回來的時候怎麼只有麝月和秋紋在屋裡?」

  柳五兒一舉手裡的活計,「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想著得給你留著燈的,沒什麼事做,就去後面拿針線去了。」

  襲人又將信將疑地盯著她看了幾眼,柳五兒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搭話,卻讓襲人轉而把矛頭指向了自己,不過她現在也已經鍛煉出來了,面不改色地去外間炕上鋪床:今天她和襲人一起上夜,襲人自然是睡在寶玉外面,她就睡在這外間的炕上。

  寶玉恰在此時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又把襲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今兒你不能動彈,我過去投手巾給你好歹擦擦臉,你忍一忍,等我給你擦完臉再睡啊。」

  寶玉忙眯著眼睛擺了擺手,把一分的困意裝出了十分來。待襲人轉身出去找小丫鬟要水,又狡黠地朝柳五兒眨了眨眼。

  柳五兒不禁會心一笑,又很快收斂了笑意。等小丫鬟提了水進來,襲人投手巾給寶玉擦臉,柳五兒也趁機卸了臉上的殘妝,拆了髮髻重新打了一條辮子,檢查了茶水燭火,還有門窗插銷,就坐到炕上,只等裡面襲人熄了燈,自己也好睡覺。

  這一天從早到晚都精神緊繃,她也早就累了。好在襲人動作也快,又忙碌了一會兒,也就熄燈睡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老和尚梗」,襲人真的就是標準的「老和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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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晴雯(10)

  不知道寶玉被打傷的這段時間內襲人做出了什麼樣的努力,在寶玉漸漸痊癒後,她的待遇也不知不覺間被提高到了「准姨娘」的待遇。

  只是或許王夫人心中還有些許顧忌,所以還沒有放了明路。

  對於襲人的高升,怡紅院內大大小小的丫鬟都表現出了自己的羡慕——只除了晴雯、茜雪和小紅。

  茜雪是一早就熄了留在寶玉身邊的心思,只等著年紀一到就放出去嫁人的。小紅是鳳姐那邊已經打過招呼,只等著過了這個月,就出大觀園去鳳姐房裡當差去了。而且柳五兒依稀記得,小紅和賈家的親戚賈芸兩情相悅——那她自然是不會惦記著寶玉了。

  至於柳五兒自己,她已經想好了如果以後有機會,就以晴雯的身份出去另謀出路。而且這也不只是想想而已,最近一有假期,她就會跑去賴府上,只為了能向蘇繡娘多學一點技藝,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些日子又新學了不少,甚至還有蘇繡娘當初的獨門絕技——連賴家大姑娘都還沒學到呢。

  既然已經確定了目標,柳五兒就也沒心思羡慕襲人的際遇了,現在只要不是輪到她當值,她就窩在房裡繡花,等到了冬天,越發連前面都不去了。

  誰知還沒進臘月,襲人家裡就遞了消息進來,說是襲人的母親有些不好,恐怕堅持不了幾日了,說要接襲人出去,盡盡孝道。

  王夫人是最重孝道的人,襲人最近又很得她心意,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表現的不近人情,讓襲人冷了心腸。不只王夫人,鳳姐那邊也把襲人看得更高了些,臨送她走的時候,派了兩個老媽子跟著過去服侍不說,還送了她幾件好衣裳。

  襲人到王夫人和鳳姐那邊請假,再回來的時候手裡大包小包地提了三、四個包袱,眾丫鬟們又都圍上前看,只見其中一個包袱裡放著兩件極鮮豔的冬衣,一件大紅猩猩氈的,一件大紅羽紗的。雖說都是半舊的,卻都是暖和輕便的好料子,也沒有什麼損壞,只是顏色看著不那麼鮮亮,一望即知是下過水的。

  「這兩件都是送給姐姐的?」秋紋的聲音裡就帶上了顯而易見的羡慕。

  襲人是打算今天夜裡就趕著回家的,此時正在整理妝奩,又要把怡紅院內寶玉房裡的鑰匙交出去,安排諸多事宜。百忙之中聽到秋紋問話,忙回頭道:「那件猩猩氈的是給我的,另一件是平兒讓我帶出來,說是準備給邢姑娘送去的。」

  她頓了一下,把鑰匙之類的都交到柳五兒手裡,又道:「我這兒趕著走,晴雯你明兒把那件衣裳給邢姑娘送過去吧,讓別人去,就有些不太像了。」

  邢姑娘就是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煙,最近跟著她父母一起上京投奔姑母,被賈母留下住在園子裡,和迎春暫住在一處。邢姑娘到底是個親戚家的姑娘,又是主子,由寶玉房裡的丫鬟給她送冬衣過去本來就有些不成道理了,再讓小丫鬟送去,就更有些落她面子了。

  柳五兒忙一口答應下來,「你就放心吧,這些事我保管幫你辦妥當。再說還有麝月和茜雪在,這院子裡那麼多人,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

  得了她的保證,襲人雖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卻更掛心她母親那邊,葳蕤了一會兒還是去了。

  ***

  襲人一走,上夜的活兒就落在了晴雯和麝月身上。寶玉也得了自由,連著幾日半夜口渴叫茶喝的時候,喝過茶又想著鬧事淘氣,柳五兒只不搭理他。

  這樣平淡地過了幾日,這日正值王子騰生日,寶玉一早在園子裡逛了逛,又去上房轉了一圈,就去王府賀壽去了。等到晚間回來,一進門就開始跺腳抱怨,柳五兒正和麝月坐在熏籠上對著面做針鑿,見他回來,又是這麼個樣子,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迎上去。

  「怎麼了?今兒早上出去的時候不是還挺高興的?」

  寶玉又是抱怨,「今兒早上去老太太那兒,老太太歡歡喜喜地給了我一個新褂子,沒想到一時沒注意,卻燒了個洞出來。還好回來的時候天晚了,老太太和太太都沒注意,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麝月忙幫著寶玉脫下那件褂子,湊到燈下細看,「這燒眼不大,或許是香爐裡的火迸上去了,不如讓她們拿出去,找個能幹的織補匠人織上就行了。」

  柳五兒在一旁看了兩眼那件褂子,聽了麝月的話也附和道:「是了,讓宋媽媽悄悄拿出去問問,等補好了再悄悄拿進來,也沒人知道。」

  寶玉卻又搖頭,「我明兒還要去舅舅那裡,老太太和太太還叫穿這件衣裳去。現在燒了個洞,等到白天可就瞞不住了。」

  「還是先拿出去問問吧。」

  麝月也無奈,只好叫宋媽媽進來,讓她偷著把衣裳拿出去問問,三人在屋裡等消息,寶玉尤其坐立不安。不想二更剛過,宋媽媽就抱著包袱回來了,滿臉無奈,「我問了大半個京城,凡是有可能能織上的都問了,都不認識這是什麼,更不敢補了。」

  寶玉忙道:「老太太說,這件衣裳叫雀金裘。」

  宋媽媽搖了搖頭,「人家都不認識,說了名字也沒人敢織。」

  柳五兒在一旁聽著,她剛剛看著這料子新奇,就很想自己上手試試了,只是麝月先說了讓拿出去補,她也就不好再開口。此時聽說外面的人都一籌莫展,暗道這或許就是自己的機會,忍不住開口:「讓我瞧瞧吧,要是實在補不上,也只能罷了。」

  寶玉忙抓過那件褂子,抱著遞給柳五兒。柳五兒細細看去,若是換做以前,她或許也不認識這是什麼,但是這些日子跟著蘇繡娘突擊習藝,那些奇奇怪怪的料子聽說了不知有多少,甚至有些名貴料子蘇繡娘手裡還有梯己存貨,也都拿出來給她見識過了。

  現在手裡抓著的這件雀金裘,她一打眼就識了出來,正是在蘇繡娘出見過的一種,「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咱們也拿孔雀線,界線似的界密了,或許可以混過去。」

  有人認得,這就好辦了。寶玉和麝月都松了一口氣,打發了宋媽媽下去休息,麝月又道:「咱們屋裡就有孔雀線,還是去年娘娘從宮裡賞出來的,據說全京城除了一、兩家大的繡坊,別的地方都沒用這線。不過咱們屋裡除了你,也沒有別人會界線了。」

  柳五兒早就等著這句話了,她也有些躍躍欲試,卻又不好直白地表現出來,隧裝著有些無奈的樣子道:「那說不得只好我來了,不如我去後面補,你們兩個先睡。不然大家一起熬著,明兒寶玉頂著兩個黑眼圈,老太太、太太又要問。」

  麝月剛要答應,寶玉卻不同意,「那怎麼使得?後面的屋子又小又冷,燈也沒有那麼亮,現在再過去,放上火盆也不頂用。不如你就在這裡,又亮堂又暖和,不至於壞了身子壞了眼睛。」

  柳五兒原本是想回去連夜好好研究研究這件褂子的,只是寶玉執意要她留在屋裡,也只好答應了。

  麝月從櫃子裡找了孔雀線出來,遞給柳五兒。柳五兒細細對比,那線和褂子上的線還略有不同,不過也已經十分相近了——又聽寶玉說這件褂子是某夷國人制的,想來他們也用了些很隱秘的工藝,不是隨意就能被學了去的。

  柳五兒想到這裡,索性放開了顧慮,依著自己的想法先用金刀把破口周圍刮松,又用兩根線打底分出經緯,繼而細細織補了起來。

  那褂子的紋路還有些特別,她織了大半個晚上,才勉強補出個模樣來。不過即便是這樣,她也有信心不讓不懂行的人看出端倪來。麝月和寶玉看了也都說補得很好,柳五兒先前還趕寶玉去睡,但是寶玉一定要等她補完了才睡,她也沒有辦法。

  好不容易補完了,也到了寅時初刻。眼看著再過一會兒天就亮了,三人這才將就著睡下。只是柳五兒躺在床上,閉著眼,卻是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著。

  她不由得開始琢磨,今天借著這織補雀金裘的機會,她仔細觀察了上面的紋路,如果自己可以仿製出來,日後未必不是一個生財的法子。不僅如此,興許自己脫離賈府也能著落在這項技藝上。

  這麼胡思亂想了不知多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微微發亮了才朦朧著睡去,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又起來打發寶玉梳洗準備出門,卻只覺得鼻塞聲重,身上也很酸痛。

  柳五兒知道自己恐怕是前一晚累著了,或許還受了涼。就和麝月說了一聲,直接回後面自己的屋子裡補眠去了。

  一覺睡到半下午,又到前面屋子裡去,卻只見秋紋和碧痕在屋子裡坐著說話,麝月不知道去哪裡了。

  「麝月呢?」柳五兒問。

  「剛平兒把她叫走了,沒說是什麼事。」

  柳五兒點點頭,在屋內巡視一圈,心裡還惦記著昨兒晚上寶玉的那件雀金裘。上面的花樣、紋路,所用的料子、絲線,還有需要的針法……

  不一會兒麝月回來,臉色卻不大好看。「平兒叫你過去什麼事啊?」柳五兒覷著她的臉色問。

  麝月微微搖頭,等屋裡沒有旁人的時候才告訴柳五兒,「前兒二爺他們在蘆雪庵喝酒吃鹿肉,平兒不是說她的鐲子丟了一隻?原是被咱們屋裡的宋媽媽瞧見是墜兒偷了去的,她把我叫過去就是告訴我這件事,說是幸好被她攔下了,二奶奶還不知道,不然還不知道要搞出多大事呢!也是怕寶玉和咱們難堪。」

  柳五兒聽了,心裡也有些氣,但是想著平兒這一番作為到底也是為了寶玉好,也就暫且忍下,只道:「襲人過幾日就回來了,等她回來再說吧。」

  麝月也是這個意思,兩人商量定了,只等襲人回來再做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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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晴雯(11)

  因為最近府裡來往的親戚眾多,賈府的這個正月就過得很熱鬧。沒想到正月剛過,鳳姐就小產了,王夫人一個人管不了那許多事,就讓李紈和探春、寶釵一道管著園子裡的事務,若出了大事,再去回話,由王夫人或賈母親自定奪。

  李紈和探春一開始還管得有些沒章法,待十餘日過去,也漸漸有條理起來,又興出了好多新法子。沒想到剛安靜了幾日,寶玉又因為紫鵑的一句玩笑話犯了呆病,鬧得家裡人仰馬翻,吃了幾服藥,又有紫鵑過來怡紅院日夜陪著他,這才漸漸開解開來。

  柳五兒也被這事鬧得不輕——她現在越發覺得,就算王夫人沒出面把晴雯攆出去,自己也不能再繼續在府裡呆著了。可惜脫身的法子她現在還沒想出來,之前雖然因為雀金裘的事動了些念頭,可是平白無故的,就算她做出一件再精美絕倫的孔雀衣,賈母和王夫人都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放她出去的。

  這樣想著,她也就安下心來,每日在當差之餘苦練繡技,只等著可能的機會到來。

  又過了一月,宮裡有位老太妃去了,因為輩分尤其高——比太后還高上一輩呢,賈母等人都要每日入朝隨祭,又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嫁娶。賈家因此也散了梨香苑的小戲班子,有的讓父母領了回去,另有不願歸家的,就送進園子各處當差服侍主子。

  怡紅院內就被分得了芳官。柳五兒還記得當初在瀟湘館的時候,藕官就不是個省事的,可是比起淘氣惹事來,還要差著芳官一段地步。之前她還有心思教一教藕官,可是現在她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裡,再加上有寶玉護著,芳官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好教出來的,索性就眼不見心不煩,芳官當值的時候,她就儘量躲在自己屋子裡。

  這樣一來,雖說這些日子芳官和她的小姐妹們鬧出了不少動靜,把大觀園鬧得烏煙瘴氣,甚至怡紅院裡一度都熱鬧得堪比街頭菜市了,但是柳五兒對這些卻大多只是聽說,連圍觀的興趣都沒有。

  這日她又躲在屋子裡繡花,忽見四兒跑進來叫她,「晴雯姐姐,前面鴛鴦姐姐找你過去呢。」

  因為近日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送靈去了,鴛鴦、玉釧兒等只留在府裡看屋子,鴛鴦就把賈母的上房鎖了,每天都在賈母院子裡的廂房內起居。今天讓人過來找晴雯,卻不知何事。

  柳五兒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計,往前面去了。

  沒想到剛沿著回廊走到前院,就聽見芳官因為洗頭的事和她乾娘吵了起來,她乾娘或許原本就理虧,被小輩當著眾人的面把事情吵嚷出來,更加惱羞成怒,嘴裡罵罵咧咧地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寶玉正拄著拐杖站在堂屋門口,襲人怕寶玉聽了生氣,再犯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毛病,連忙過去喝止,那婦人看襲人脾氣好,也不聽她的,還是叫嚷不斷。

  柳五兒心下厭煩,看不過眼去,朝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小丫鬟問清了前因後果——這事還真是那乾娘沒理,就讓人把麝月叫來彈壓芳官的乾娘,又過去拉過芳官,把她帶到一旁的小耳房裡,親自替她洗了頭髮。

  等到外面麝月到底把那婦人給震懾住了,柳五兒才出來,把芳官往襲人那邊一推,笑著道:「可算安靜了,你們且打發二爺吃飯,剛聽說前面鴛鴦找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我還得趕著過去呢。」

  襲人和麝月聽說是鴛鴦找她,知道恐怕又是賈母那邊有什麼針線活計要交待給晴雯做了,都催她快去。

  柳五兒這才出了怡紅院,又和看門的老媽媽打過招呼,出了大觀園去了賈母的上房。剛一到,就被一直等著她的小丫鬟帶到了鴛鴦起居的廂房裡。

  「我一早就讓人找你去了,怎麼這麼晚才過來?」鴛鴦見她來了,忙讓她在炕上坐下,又倒茶給她喝。「這茶是老太太賞給我的,你嘗嘗。」

  柳五兒接了茶,無奈地搖頭,「我們院子裡正鬧得不開交呢,我出來的時候剛好撞見,總不好沒事人似的裝看不見,說不得只好幫著襲人處理了才罷。」又問鴛鴦,「你找我過來,可是老太太這邊又有什麼東西要我做了?」

  鴛鴦點了點頭,也沒問怡紅院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就滿臉為難地說起了找晴雯過來的目的,「確實有活計要你做,卻不是老太太的東西。」她停頓了一下,才伸手指了指頭頂,「你也知道,老太妃一死,凡是有爵的人家就都被盯住了,一年都不能翻出什麼大動靜來。可是臘月裡卻是太后娘娘的生日,今年又是六十整壽——她雖不是皇上的生母,但是卻是先皇的原配嫡妻,聖上也不敢怠慢她。咱們家還好,但是娘娘那邊,就有些犯難了,不知道這生日該送什麼好——你或許也知道,娘娘在針線上本就平平,抱琴和青芸兩個平日裡也都不大在這上面用心,老太太就想著,你若是能夠,就繡兩樣拿得出手的東西出來,好歹應付過去。家裡再添幾樣東西,也就夠了。」

  柳五兒心中一動,既然賈母都說出這話了,她恐怕是想要不答應都不行了。但是又不好表現得太過迫切——那就把自己也看得太過低賤了,就裝著為難的樣子,「可是寶玉那邊還另有差事。」

  「寶玉身邊多少人呢!」鴛鴦忙道,「況且也不是真的離了誰就過不下去了……」

  柳五兒笑著接話,「就算真有那樣的人,可也不是我。」

  兩人對視一眼,都會心一笑,鴛鴦又道:「到底還是娘娘的事更重要——這也是關係到府裡的大事,寶玉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那是他親姐姐呢,再說還有老太太、太太頂著,你若有難處,就來告訴我,我去和他們講。」

  柳五兒心裡明白,這事恐怕是賈母早就惦記著的,只是最近事多,也沒工夫和自己細說,只好交待給了鴛鴦——又或許賈母一開始就是把這項活計交給了鴛鴦,鴛鴦磨蹭了幾天,終於想明白自己搞不定了,才讓人把晴雯叫過來,想著把這差事轉交給她。

  不過,無論如何,這對柳五兒來說都是一個好機會,她又應付了鴛鴦幾句,就出了賈母的院子。回怡紅院的路上,她一直琢磨著到底要繡個什麼東西才好,又想到寶玉的那件雀金裘,終於有了主意。

  待回到怡紅院,寶玉已經吃完了晚飯,襲人和麝月也都下去吃飯了,只剩芳官在寶玉跟前,兩人神神秘秘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柳五兒想著到底自己還算是寶玉屋裡的下人,領了賈母那邊的差事不好不知會寶玉一聲,就進了屋子。等走得近了,才聽見芳官正和寶玉說進新人服侍的事,「我有個好姐妹,就是廚房裡柳家娘子的女兒,名叫五兒。」

  這話一出,柳五兒就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只聽芳官繼續道:「她雖有些體弱,但是容貌人品都是最好的,一直想著進來當差。我想著咱們院子裡還有兩個人的空缺,不如就讓她進來,大家一起作伴,也熱鬧些。」

  對於這事,寶玉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甚至打算明天就讓芳官把柳五兒叫進來,好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好人品。一抬頭,又看到晴雯,想起之前的事來,於是問她:「鴛鴦姐姐叫你過去是什麼事?」

  柳五兒驟然聽到和這一世的「自己」有關的事,正晃神呢,寶玉又問了一遍,才回過神來,遮掩地笑了笑,「還在想剛剛鴛鴦和我說的事呢——是老太太說的,讓我打點幾件繡品出來,要送進宮裡去給娘娘,預備著做臘月裡進給太后娘娘的壽禮。」

  她瞄了一眼寶玉,才繼續道:「我想著,自己往日裡做的東西雖多,卻也並不多精緻,咱們自己屋裡用用也就罷了,當做太后的壽禮就有些不夠格了。所以正想著新做個什麼,好歹別讓娘娘丟了面子。」

  寶玉向來是不在這些事上上心的,卻也知道這是家裡的大事,馬虎不得。他聽著柳五兒的話覺得有道理,就放開手讓她自己去做,「那這些日子你就別當值了,閑了就上前面來玩玩,若需要什麼東西,但凡咱們這裡有的,你就拿去用。沒有的告訴我,我去問鳳姐姐要去。」

  柳五兒心裡正打著這個主意呢,沒想到寶玉主動提了出來,就道:「恐怕會用到孔雀線呢。」

  寶玉聽了,也不當一回事,「之前我看咱們屋裡那孔雀線還有好多呢,你都拿去用吧。」

  這時襲人也吃完了,洗了手過來,柳五兒又把這件事同她說了,襲人也沒有什麼別的話說,只道:「等下我就去找線……要不要找兩個小丫鬟過去幫你?」

  若是需要的時候,襲人也真的是很善解人意。柳五兒也就順水推舟,「恐怕確實需要一、兩個人幫著。」她給襲人使了個眼色,「咱們兩個先一塊去找線吧,我還要看看,有沒有別的需要的東西……」

  襲人不解何意,跟著她到了放布料針線的屋子,柳五兒才告訴她,「剛剛我進來的時候,芳官正攛掇寶玉要人進來服侍呢,是廚房柳嫂子家的女兒——不是我斷人財路,若是老太太、太太在家,他要多少人進來服侍不行?可偏偏是這個時候,璉二奶奶又病了,日後若鬧騰出來,又是一樁事。」

  其實若是能夠,柳五兒恨不得再也不讓芳官和這一世真正的柳五兒來往,省得害人害己,在主子那邊也落不下什麼好名聲。不過她現在所能做的,也只是把這件事告訴襲人,寄希望於襲人能想辦法轄制一下芳官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要成功,就要有能力,時刻準備好,利用身邊所有能利用的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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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晴雯(12)

  自得了那件差事,柳五兒就每天窩在屋子裡, 沒事也不出去亂逛, 所以之後院子裡出的幾件大案也都只是聽說。可惜的是柳家的到底還是沒能逃過一劫, 這一世真正的柳五兒也受了連累,還是後來平兒從中斡旋, 寶玉又出面把事情認領了,這才抹了這個案子。

  除了這些,她就只在寶玉生日那天出去和眾人熱鬧了一日, 晚上又鬧騰到很晚, 第二天早上醒來還有些頭暈, 索性又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又過了一日才繼續忙碌起來。

  這日正在屋裡繡花——她早已拿定了主意繡什麼, 也已經繡好了大半, 正繡著右下角處的一朵小花, 就有丫鬟過來叫她, 「晴雯,太太叫你呢。」

  柳五兒心下一合計, 發現可不就快到了抄檢大觀園的時候?恰好王夫人讓人此時過來叫她……她不禁心中一突, 同時又暗暗興奮起來:或許這還是她的機會呢!

  「知道了, 這就過去。」她起身,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角,又湊到銅鏡前照了照鏡子:她裝扮的既不出挑, 也不過分寒磣,只普普通通的襖裙, 頭上也是最普通的髻子。這才出了屋子,跟著那丫鬟去了王夫人屋裡。

  王夫人正和鳳姐還有邢夫人的陪房王善寶家的說話,原本滿面怒氣,在見到走進了的是她後,不由得一怔,又稍微緩和下來,「我剛聽人說起晴雯,還道是哪個妖妖嬈嬈的呢,原來是你。」她轉頭睨了王善寶家的一眼,「我還記得你,也是個寶玉身邊很得力的。」

  柳五兒從進來就一直低著頭,聽了這話,也瞟了王善寶家的一眼,知道恐怕就是她在作怪,心下冷笑幾聲,面上卻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難為太太還記得奴婢,奴婢也有段日子沒過來給太太請安了。咱們府裡丫鬟下人那麼多,太太又日理萬機,興許名字和人對不上,那也是有的。」

  王夫人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又問:「是了,我最近見襲人和麝月這兩個比較多,你也不怎麼過來回話。」

  柳五兒有意欲言又止,王夫人一眼看見,立即道:「怎麼?是有什麼難處不成?」

  「也不能說是難處。」柳五兒展顏一笑,晴雯原本面容就好,這樣一笑,就連王夫人看著都覺得眼前一亮。不過她向來不喜歡這樣相貌明豔的女子,臉上的神色就又淡漠了幾分。柳五兒忙道:「是之前老太太說,要我打點一樣針線出來,送進去給娘娘,充作太后的壽禮。又說一定要在臘月之前做出來。我最近就忙著這事,每天都在怡紅院趕活兒,連屋子都不怎麼出,二爺的事知道的也不如襲人、麝月詳細,因此每次太太叫人來回話的時候,我就不怎麼過來。」

  元春要進給太后的壽禮是大事,王夫人之前也滿心擔憂地和賈母商議,賈母只說她自有主意,讓王夫人不要擔心。雖說這事被賈母攬了去,但是王夫人也不能當那甩手掌櫃,偶爾想起來也很焦急,不知賈母有什麼好的法子。此時聽說原來是晴雯接了這差事,哪還顧得上別的?忙追問她:「這可是件大事!你可做得了?」

  「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再幾天收尾,就做好了。」

  「你做的什麼?可還有什麼缺的?若有,就告訴我,不論什麼,也要緊著這件大事。」想著自己險些就因為計較丫鬟的一點小失誤而誤了親生女兒、甚至全家人的大事,王夫人就不禁暗恨王善寶家的挑撥多事,她瞪了王善寶家的一眼,又和顏悅色地對柳五兒道:「好孩子,你回去繼續忙去吧。若這件差事辦得好,少不得要賞你,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說出來我聽聽,若是什麼艱難的,也好提前準備。」

  王夫人的話或許另有所指,但是柳五兒卻沒搭這個茬。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現在就提出想要被放出去的事,可是轉念又一想,自己現在差事還沒辦好呢,就提這麼大的要求,王夫人或許就會想得岔了,失了印象分不說,對日後自己的行事也沒什麼益處。

  還不如先好好辦好差事——最好是等元春發下話來,王夫人又有言在先,倒時候不好抵賴,自己才真的有希望借此機會脫身出去。

  至於自己做的那樣繡品——因為已經繡好了大半,她對這件作品的最終效果還是很有信心的,只要之後不出什麼岔子,自己這個賞賜必然是得定了。

  不過現在可不好當著王夫人的面表現得那樣自滿,若讓王夫人從一開始就調高了期待值,等到真看到那件作品的時候,或許就沒有那樣驚豔的感覺了。

  柳五兒忙謙虛地一笑,「奴婢自當盡力,只是到底年小福薄,也沒什麼見識,繡出來的東西或許也只是勉強能見人罷了。」

  王夫人現在滿腹心思都惦記著這事,又問了幾句進度,就讓柳五兒回去了,還說:「你去忙吧,過幾日或許我也過去看看。」

  ***

  那日的事就這樣應付了過去,沒想到又過了幾日,還是迎來了抄檢大觀園的人。好在鳳姐和王善寶家的、周瑞家的都提前得了王夫人的吩咐,晴雯的屋子她們不敢亂動——要是萬一在亂動的過程中損壞了給娘娘的繡品,十條那些管事媽媽們的命都不夠賠的。

  柳五兒倒是沒想到這一世,抄檢大觀園這樣的大事這樣輕易地就過去了——當然,說是「輕易」,其實也是只針對於晴雯來說。第二日她還是聽說前一日查出了不少人來,其中就有二姑娘迎春房裡的司棋,還有四姑娘房裡的入畫。

  想到入畫,她又不禁想到了上輩子的事,回憶半晌,最後還是只能悠悠地歎一口氣。

  之後幾日,她又趕著把繡品收了尾,眼看著只要繃到炕屏上,就是一件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這才滿意下來,躺在床上好生休息了幾日。

  眼看著過了中秋節,一日王夫人又帶著人滿臉怒氣的進了怡紅院,柳五兒因趕完了那件炕屏,最近也重新到前面來輪值了,這天剛好就在屋裡,王夫人帶著人進來的時候正和襲人、麝月等一道說笑呢。見王夫人進來,幾人忙站起來迎接,又覷著氣氛不對,少不得眼觀鼻、鼻觀口,老實地不敢多說一句話。

  王夫人坐在炕上,目光在幾個大丫鬟身上掃過,沒說什麼。襲人忙端了茶上來,王夫人呷了一口,才冷聲問:「聽說這怡紅院裡有一個和寶玉是一天生日的,卻是哪個?」

  襲人等都不敢搭話,至於柳五兒,她都不是不敢搭話了,她是根本就不知道這事——她只知道平兒和寶玉是一天的生日,還是上半年寶玉過生日那天才知道的。

  倒是旁邊一個老嬤嬤回話:「有個叫四兒的,原名蕙香,和寶玉是一天生日。」一邊說,一邊推搡著四兒站到王夫人面前。

  王夫人也懶得看她一眼,只讓人叫她父母進來,把她帶出去配人。之後又說了些四兒和寶玉之間說過的私話,以警告丫鬟們,不要想著那些份外之事。

  事實上,在柳五兒聽來——真的也難怪王夫人生氣,四兒說得那些什麼「同月同日出生就是夫妻」的話,確實也太不知羞恥了些,而且目的性太強。大家都不是傻子,王夫人若是聽不出來她是什麼意思,那才是白當了這麼多年的當家太太。

  在四兒之後,王夫人又讓人攆了芳官出去,甚至還提到了讓柳家的五兒進來當差的事。柳五兒聽了心裡也不覺搖頭——她想到自己當初,在這個時候已經病死了,但是就算還沒有病死,恐怕這輩子也不可能再進賈府當差了。

  現在在她眼中,進府當差自然沒什麼好處,但是這卻是當年的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個夢。

  王夫人看了一圈怡紅院裡的丫鬟,就連襲人也沒得到她的好臉色,不過王夫人也沒說別的什麼,攆了四兒和芳官出去之後,就讓人又搜撿了一遍寶玉屋子裡的東西。忽又看見晴雯,想起那件事來,就問她:「晴雯,你怎麼今兒也在這裡?你前日說給娘娘做的東西,如今可做好了?」

  「回太太話,已經做好了,奴婢正準備這些日子拿過去給太太您過目呢。」

  王夫人微微點頭,柳五兒忙去後面拿了那繡品,捧著回來,又在襲人、麝月的幫助下張開,給王夫人看。

  既然是預備著做炕屏的,這件繡品就比尋常略大些,繡面只單面,是孔雀和紅梅的樣子。剛好大觀園內就有紅梅,孔雀身上的羽毛是用孔雀線織就的,看著就好似活生生的一隻孔雀站在大家面前似的。

  王夫人一輩子見過那樣多的繡品,看到這件還是忍不住呆了一呆,半晌才笑道:「好,果真是好東西,這件繡品送上去,即便無功,也可無過了。」又問:「這是預備做炕屏吧?可有架子了?」

  柳五兒搖了搖頭,「還沒有架子,正準備哪天給您看的時候向您求一個呢。」

  「可件東西,多好的架子都配得上。」王夫人不禁贊道。在見到了這件甚合心意的繡品之後,王夫人對柳五兒也多了些溫情,不再疾言厲色,又當著眾人的面賞了柳五兒二十兩銀子,這才帶著人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我自己給晴雯創造了一個展現的機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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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晴雯(13)

  自打那炕屏被送上去,柳五兒心裡就一直不能踏實, 只盼著快些知道結果。好不容易盼到了臘月, 宮外女眷不得進宮, 元春也一直沒遞什麼消息出來,柳五兒還以為那炕屏不得太后心意, 不免自己先灰心起來。

  這次若是沒抓住機會脫身出府,下次機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這左等右等的, 恐怕就要等到賈家被抄家那日了——只因為柳五兒是經歷過兩世的, 早就知道大概的時間線了, 所以心裡才更焦急。

  她甚至想著,等之後探春遠嫁番邦的時候, 自己要不乾脆主動請纓跟著探春走算了——雖然到了那邊之後命運也是捉摸不定, 但是萬一也是一線生機呢?

  眼看著就要進正月了, 皇帝又忽然下了敕喻, 今年特許宮妃家中有誥命的女眷在正月十五那日進宮朝見。既然進宮朝見,自然少不了到家中女兒的私室裡坐坐, 一圓骨肉親情。

  正月十五早上天還沒亮, 賈母、王夫人就已經準備起來。怡紅院裡也不消停, 襲人、柳五兒、麝月等也忙著侍候寶玉起身——寶玉雖沒有資格進宮,卻要由他和賈璉一道護送賈母和王夫人過去。

  因為家中前後兩個當家主母都不在家,寶玉和賈璉也要候在宮牆之外, 待賈母和王夫人朝見完畢之後再把兩位長輩護送回家——所以也不在家,這麼多府裡的大人物都不在, 這個元宵節大家顯得有些沒滋沒味。

  再加上之前迎春回門的時候訴了好些出嫁之後在婆家的委屈苦悶,黛玉、探春、惜春等都心有餘悸。薛家那邊薛蟠新娶了媳婦,卻是個河東獅,整日鬧得雞飛狗跳不能消停,因此寶釵和寶琴也心情很不愉快——而且因為今年薛蟠成家了,所以他們也就回自己家過年去了,只每隔兩三日就過來給賈母和王夫人拜年請安,混跡半日也就回去了。

  主子們都沒什麼過節的興致,丫鬟們自然也不敢高聲笑鬧,因此這個元宵節就過得頗為沉悶。

  賈母和王夫人一行人直到申時末才從宮裡出來,回府後鳳姐又忙著張羅元宵晚宴,這才有了些過節的喜氣和熱鬧。

  因為寶玉也跟著回來了,又有晚宴,怡紅院裡也少不得要出幾個人過去侍候。原定的是襲人帶著秋紋過去,剩下的丫鬟留下看家,沒想到過來傳話的丫鬟卻指名要晴雯也一起過去,柳五兒無奈,只好打點起來,和襲人一起過去了賈母的上房。

  上房內,賈母、邢夫人、王夫人正和幾個姑娘們說話解悶呢,寶玉也在一旁湊趣。見丫鬟們來了,賈母就先招手讓柳五兒過去,王夫人也是未語先笑,和那日在怡紅院攆人的時候相比,就好似換了個人一樣。

  柳五兒只好過去,跪坐在賈母面前的腳踏上。賈母摸了摸她的頭,顯出幾分慈愛來,「好孩子,難為你手巧,繡出那樣的活計來,太后娘娘很喜歡,連帶著咱們家娘娘也跟著長臉,得了不少彩頭。娘娘說要我們好好賞你,我和你們太太也說,你是有功的,可不能虧待了。你說吧,可有什麼想要的,只要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們就必定幫你達成所願了。」

  柳五兒裝出害羞的樣子,垂著頭,「這都是奴婢分內應當做的……」她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忐忑地組織語言,她知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但是剛立了功就說要走,恐怕會有恃功而驕的嫌疑,倒成了壞事,自己也不能太過冒進了。

  「奴婢總想著,自己或許在針線一道上有些天賦,但是現在會的這些,還很不夠,這次繡的東西能入了貴人的眼,也是因為前些日子見了老太太賞給二爺的那件褂子——偷著學了些,算是投機取巧。可是萬一日後還有這樣的差事,這點小把戲或許就不夠看了……」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覷著賈母和王夫人臉色的神色,「所以奴婢想著,趁著年輕,多學些技藝,以後才好長長久久地侍候老太太、太太還有娘娘、二爺……」

  「哦?你想怎麼學?」賈母挑了挑眉,看著柳五兒的目光有些高深。

  柳五兒險些就不敢說後面的話了,掙扎了片刻,還是大著膽子開口:「奴婢想趁這個機會去外面那一、兩家有名的繡坊裡呆些日子,學學那裡面的本事。」

  她原本想說自己開一家繡坊的,但是話到嘴邊,卻又不敢這樣說了,只說是出去學習,日後還回府裡當差。

  賈母和王夫人對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有心了。這事……」她微微停頓了片刻,柳五兒只覺得自己的心直跳到了嗓子眼,同時又有些後悔,以為自己剛剛還是說得太突兀了,恨不得讓屋裡的人都失憶,忘掉剛剛的事才好。

  「這也不是什麼難事。」賈母終於鬆口,柳五兒也微松了一口氣。「這事自有我幫你安排,等過了正月,你就先去京城最大的浣西紗學些日子吧,等過個一年半載再回來,就能當家裡的管事了。」

  「多謝老太□□典。」柳五兒伏在地上,真心實意地向賈母磕了個頭。

  ***

  賈母既松了口送晴雯出去,也就不多做拖遝,很快就安排好了關係,一出正月,就由林之孝親自送了柳五兒過去。

  寶玉還有些捨不得,在怡紅院內拉著柳五兒的手感慨了兩日。柳五兒一心想著日後的美好生活,也不多做計較——橫豎也就只剩下這幾天了,她和寶玉之間又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是白聽幾句呆話罷了。

  等到了離開那日,出了帶走大部分晴雯的財產、行李之外,寶玉又單獨給了她五十兩銀子,還有些多餘的絲線首飾之類,賈母、王夫人、鳳姐也都各有賞賜,或二十兩,或五十兩,再加上正月裡她獨得的那份豐厚的賞錢,她現在也算得上家底豐厚了。就算明日就從浣西紗走人,也能不愁吃穿地過上幾年。

  林之孝親自送她過去,到了浣西紗內,繡坊的老闆親自出來迎接,他也已經聽說臘月裡太后娘娘得了一件炕屏的壽禮,非常喜歡,日常就擺在臥房內的炕上。待見了柳五兒,又聽說那炕屏就是她繡的,不由得更看重她幾分,直接就安排繡坊內的一名很有資歷的大供奉帶她。

  柳五兒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當天就住進了大供奉隔壁的屋子。

  在浣西紗內呆了幾日,這日晚上剛迷迷糊糊地入睡,就見到警幻仙子出現到了她的夢中,唇邊帶笑,「五兒,這次的任務可是完成了,可卿聽說了你的事,覺得你很有潛力呢。」

  柳五兒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晴雯的身體,可是卻沒像之前那樣,直接又進入到下一個體驗者的身體之中,而是飄飄然地跟隨警幻仙子回到了太虛幻境。

  「我可是已經完成任務了?以後不需要再繼續體驗了吧?」她歪著頭問。

  警幻仙子搖了搖頭,目光負責,似乎在說:「你怎麼這麼天真。」

  「可卿說你很有潛力,所以應當再歷練幾世,或許日後再回來的時候,這灌愁海會賜予你一個封號。」

  「什麼封號?」柳五兒忙問,「又要歷練多少世才能獲得?」

  「或許十世,或許十一、二世,這我也說不準。」警幻仙子安慰似的拖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已經經歷過三世,不如索性拼一個封號,總比在癡情司裡打雜強多了。」

  柳五兒細細一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就連在賈府當丫鬟,也是大丫鬟的日子過得更舒服,小丫鬟每天早起、晚睡不說,連大丫鬟都是她們的「主子」,可謂底層的底層,並且翻身艱難。

  不得不承認,在聽了警幻仙子的話之後,柳五兒確實心動了。

  警幻仙子留心觀察柳五兒臉上的神色,對她正在轉著的念頭也心裡有數,又繼續道:「而且,因為你晴雯的任務完成得好,我和可卿都想著給你一項特別的能力——這能力別的時候都不頂用,但是在之後的體驗過程中,興許會派上大用場呢。」

  柳五兒一聽有特別的能力,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她連聲追問:「是什麼能力呀?」

  警幻仙子笑著給她解釋,「這項能力解釋起來也挺麻煩的,大致上就是你可以影響目標人物的想法,但是需要你全神貫注才行。」

  「我全神貫注?盯著那人嗎?」柳五兒插話道。

  「當然要看著對方——不只看著,還要在腦海裡一直想著你想要改變的對方的想法,而且一定要非常專注,對方才有可能把念頭轉到你期待的方向上去。而且——」警幻仙子語重心長地叮囑柳五兒,「這能力可不能多用,一世體驗中最多只能用五次,或許還有失敗的可能——但是那也算一次。所以用的時候一定要謹慎、小心。」

  「若用多了呢?」柳五兒好奇地問。

  警幻仙子頓時臉色大變,「如果用得次數超了,恐怕會影響到你的魂魄,可千萬注意,不要試圖……」

  「好啦,我知道了,一定不會用多過五次!」柳五兒連忙舉手做發誓狀,警幻仙子這才放下心來。

  「好了,五兒,你可以開始新的一段旅程了……祝你好運!」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從下一部分開始,柳五兒就有一個小金手指了!

  但是她這個金手指的設定,我怎麼琢磨都覺得有一點bug,所以寫的時候就儘量略寫了,大家也請包含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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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鴛鴦(1)

  「鴛鴦……」琥珀站在後罩房外,先高聲喚了一聲, 不等裡面的人吱應, 就掀開簾子, 探了半個身子進去。待看到正坐在妝台前、對著銅鏡沉默的年輕女子,才笑著道:「你在這裡相什麼面呢?老太太叫你呢, 說是史大姑娘來了,叫你快過去呢。」

  鏡前坐著的女子回頭一笑,「這就來。」琥珀得到回應, 也不多在這裡耽擱, 回身出了屋子。

  見她走了, 那女子才對著鏡子輕輕歎了一口氣,臉上卻帶上了些許愁容:第四世就穿成了賈母身邊第一得意的丫鬟鴛鴦, 說實話柳五兒心裡還是有些心虛的。鴛鴦是誰?往大裡說, 她幾乎就是一手掌握著賈母意願的人, 有些事, 或許連寶玉的話賈母都不聽,但是鴛鴦卻能讓賈母聽進去——甚至賈家的四個姑娘, 除了元春, 剩下三個在賈母心裡的分量加在一起或許都沒有比鴛鴦更重。

  柳五兒又看了看鏡子裡的「鴛鴦」, 扯了扯唇角,起身出了後罩房。

  賈母的上房內,王夫人、寶釵、黛玉等眾姐妹都在, 正圍著史湘雲說話呢。柳五兒又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湊了上去, 「史大姑娘來了?前兩天老太太還念叨著呢……」她一邊說著,一邊過去朝賈母福了福身子,又順勢自然而然地站到賈母身後,從一旁的小丫鬟手裡接過美人錘,輕輕為賈母敲打肩膀。

  ——真是幸好,鴛鴦體內一直保持著以前的記憶,柳五兒這才能照著她往日的樣子,做張做智,不被人看出破綻來。雖說有些緊張,但是好在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史湘雲身上,沒有人會盯著她一個每天都能見到的丫鬟細瞧。

  寶釵、黛玉等人正在細數湘雲以前的頑皮舊事,賈母聽得開心,不住開懷大笑。柳五兒站在一邊,漸漸也放鬆下來。

  眾人說著說著,史湘雲就讓翠縷拿出一個挽著疙瘩的帕子出來,一邊打開一邊道:「鴛鴦姐姐快來看,我給你帶了東西呢!」

  賈母聽了,回頭示意柳五兒,「鴛鴦,你快去看看,雲丫頭這是給你帶什麼來了?」

  柳五兒忙笑著放下美人錘,走過去看湘雲托在手裡的東西,原來是四個絳紋石戒指,柳五兒記得她在前世看到襲人手上戴過這個戒指,好似是寶玉拿回去給她的,卻原來是湘雲特地帶過來送給她的。

  「這四個戒指,襲人姐姐一個,鴛鴦姐姐一個,金釧兒姐姐一個,平兒姐姐一個。」說著就拉柳五兒,「鴛鴦姐姐,你先挑一個。」

  柳五兒笑著拿了一個,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同樣是丫鬟,這個四個人裡此時也只有平兒的身份和大家不同罷了,其餘的,論理和琥珀、玉釧兒、彩雲、彩霞等人在等級上也沒什麼不同,但是湘雲就憑這四個戒指,就無形中把這四個人提高了一等。

  若是湘雲本身和這四人都私交不錯也就罷了,可是不說鴛鴦和襲人——這兩個一個一直在賈母身邊服侍,一個以前湘雲暫住在賈家的時候服侍過她,兩人之間的感情自然與別人不同——可是湘雲和平兒還有金釧兒卻沒有什麼私交,這次特意把這兩個人也算在裡面,其中的意思卻不僅僅是送丫鬟一枚戒指那樣簡單。

  可是,雖然心裡有些不認同,但是到底柳五兒現在是鴛鴦——她是收禮物的那個,可不是被忽略了的那個,就算再不平,也輪不到她去出頭。

  收了戒指,柳五兒就又站回了賈母身後。她現在還有些不在狀態,難免戰戰兢兢,平日裡鴛鴦在幾位主子面前多少有些言笑無忌的意思,但是今天柳五兒卻不敢這樣。一開始眾人都在的時候還不明顯,等大傢伙兒散了,賈母就看出了不對來,問她:「你今天怎麼看著沒什麼精神的樣子?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若是有什麼難處,就告訴我,我幫你和他們說去,總不叫你為難就是了。」

  要說起來,賈母對鴛鴦也真的是好的沒話說,就連柳五兒這個半路出家的「假鴛鴦」聽了一時都有些感動。不過她的這個「難處」,可是不足為外人道也,也沒有辦法實話實說地告訴賈母,只好隨便找了個由頭,只說這個月不知怎麼了,身上乏的厲害,剛才在屋子裡歇了會兒,現在又有些不好。

  賈母聽了只當她犯了女孩子每個月都會犯的毛病,也沒有生疑,就打發她下去休息去了,還不忘囑咐她:「若是再不好,就讓廚房熬一碗姜湯給你,熱熱乎乎地喝下去,過一陣子就沒事了。」

  ***

  展眼間過了一個多月,柳五兒已經大致上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起碼不至於在言談舉止間露陷了——要說起來,這一個多月裡發生的事還真不少,也是因為府裡一直大事小事不斷,賈母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寶玉身上,這才沒能發現破綻。而這一個多月,已經足夠柳五兒整理好鴛鴦原身體裡的記憶,偽裝得惟妙惟肖了。

  而在解除了眼前的困境之後,柳五兒這才有心思去思考她穿成鴛鴦之後的任務——【處理好鴛鴦和賈赦、邢夫人之間的關係,在保全自己不被收房的同時不和大老爺夫妻結怨。】

  一開始看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柳五兒還以為自己理解錯了——鴛鴦一個丫鬟,就算再得賈母寵愛,又哪來的資本得罪賈赦和邢夫人?可是細想之後,才隱約記起,似乎鴛鴦曾經被大老爺賈赦看上過,有心納她為姨娘。

  那件事最後是怎麼發展的柳五兒也記不清了,只記得應當是沒成——畢竟在前幾世中,直到賈家被抄家,鴛鴦都還只是個丫鬟呢,可不是誰的姨娘。她又細細回憶,試圖想起賈赦想納鴛鴦作姨娘這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卻怎麼都回想不起來。

  她只好開解自己:想不起來也正常,在她還是柳五兒的時候,本來就沒有機會、也沒有身份知道這些事。後來因緣際會下得了機緣,第一世穿成雪雁,但是雪雁在黛玉身邊都算不上第一等的丫鬟,這件事就算瀟湘館中有丫鬟知道,那也是紫鵑知道,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她的。第二世穿成入畫——這更是個小透明,又跟了個諸事不問、一心只想著出家當尼姑的主子——她現在甚至懷疑就連惜春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更別說她身邊的丫鬟了。

  第三世穿成晴雯,這倒是個生活在賈府中心中的中心裡的人物,可惜這種事一來不是晴雯有身份能聽得的,二來晴雯和鴛鴦雖有交情,卻不太深。遇到這種事,鴛鴦就算想和人傾吐苦悶,也會選襲人或是平兒,而不是晴雯。再有,當時柳五兒一心想著怎麼才能從賈府脫身,對於這種涉及府裡幾位大佬的陰私事,就沒有那麼熱衷於知道了。

  當時不想知道,是因為她沒想到自己這一世會穿成鴛鴦,現在卻有些後悔,不知道事情發生的時間點,可就連未雨綢繆都做不到了。

  不過,她又想到警幻仙子告訴她的,說是這一世她多了一項能力,可以影響、改變目標人物的想法——雖說一世之中最多只能用五次,不能多用,卻也讓她多了些底氣。

  大不了,就把這五次都用在賈赦和邢夫人身上,她就不信鴛鴦真的有那樣好,讓賈赦時時刻刻都轉著那個念頭。

  這樣一想,她也就放平了心態。這日正好湘雲在園子裡設螃蟹宴,請賈母、王夫人等人賞菊吃螃蟹,柳五兒就也以鴛鴦的身份跟著去了,一路上只顧著攙扶著賈母,也不忘在賈母高興的時候湊湊趣。

  午宴是擺在藕香榭前的水亭子裡的,那裡桂花又多,賈母看著不禁懷念起了舊事,挑著給大傢伙兒講了一、兩件她小時候的事。柳五兒在一旁聽著,只覺得似賈母這樣有大福氣的人,小時候都難免遇到些波折,就更不用說像她這種原本命就一般的了。

  她心裡這樣想著,鳳姐卻把這話說了出來,又是好一通奉承,直說得賈母眉開眼笑了,眾人這才進了亭子。亭子裡擺著兩張大桌,主子們剛好坐下,卻沒有太多留給丫鬟們站的地兒,鳳姐就和湘雲商量著,讓人在回廊裡擺了兩桌,讓跟著眾人的大丫鬟們過去坐著,也吃螃蟹賞桂花。

  柳五兒這些日子在賈母身邊侍候,鳳姐也時常過去請安陪賈母說話,兩邊見得多了,相處起來也就越來越隨性——更何況原本在這些主子跟前鴛鴦就是有身份敢玩笑幾句的,柳五兒就蕭規曹隨,依著鴛鴦的性子向鳳姐笑道:「二奶奶在這裡伺候,我們可就吃去了?」

  鳳姐自然不會和她計較,笑著讓她去吃。柳五兒笑了笑,就跟著眾人去吃螃蟹去了。

  這螃蟹可是稀罕物,今天這些聽說是薛家大爺從鋪子裡挑出來的幾大簍,都又肥又大,這就更難得。在柳五兒的記憶中,她之前幾世可都沒吃到過這麼好的螃蟹——甚至在她還是真正的柳五兒的時候,連螃蟹都沒吃過,今天可算是好好地破了一次戒。

  一時鳳姐來了,眾人說笑一陣,又吃了兩個螃蟹,待賈母不吃了,柳五兒方服侍賈母回去。

  「今兒這螃蟹好。」待回到上房,賈母還念叨著今天這頓螃蟹宴,又笑著向柳五兒道:「我看你今天也吃了幾個,身子可還受得住?這東西雖好,卻是涼物,吃多了傷身子呢。」

  「您放心吧。」柳五兒看著賈母,甜甜地笑了起來——穿成鴛鴦這麼些日子,她終於第一次真心實意地、開心地笑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出門在外,終於到家了。一出門就像自己的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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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鴛鴦(2)

  在大觀園內吃過午飯,柳五兒服侍賈母回房睡下, 這才回到自己在後罩房的小屋子裡, 也歪著歇了一會兒。

  午睡起來, 柳五兒又回到了上房侍候,王夫人、鳳姐及寶釵、黛玉等姐妹也都聚在賈母跟前說話, 忽見周瑞家的進來,湊到鳳姐耳邊,兩個人神神秘秘的不知說些什麼。賈母一眼看見, 也有些好奇, 「周瑞家的跟鳳丫頭說什麼呢?難道還有什麼是我們聽不得的不成?」

  這話雖是開玩笑似的調侃, 鳳姐和周瑞家的卻也受不住,鳳姐忙道:「是太太家的一個親戚, 鄉下人, 因為家道艱難, 去年來咱們府上尋過一次助力, 太太送了她二十兩銀子。今兒是送些她們家地裡收的新鮮瓜果過來,我想著, 這天色也晚了, 她帶著這些東西過來也不容易, 不如住一晚再走。」

  柳五兒只聽前面的話,就猜到恐怕是劉姥姥來了,算算日子, 似乎當初也正是這個時候,她還依稀記得, 劉姥姥是一位很慈和、很善良的老人,比起賈母更多了幾分樸實和親切。

  賈母一聽也來了興趣,就道:「不如請來了見一見,我最近正想著找些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剛好有是親戚……」

  鳳姐聽了,忙吩咐周瑞家的,「你快去把劉姥姥請來,陪老太太說說話……讓平兒也陪著一起過來,別讓府裡那些沒眼色的東西衝撞了老人家。」

  周瑞家的得了吩咐去了,柳五兒跪坐在賈母身後,一邊給賈母捶腿,一邊心不在焉地轉著自己的念頭。

  這一世的任務雖然讓她有些摸不到頭腦,也還沒想出來妥帖的法子,但是她總是有一種自信,那就是一定能夠完成。再加上之前警幻仙子說她這一世有了一個特殊的能力,雖然暫時還不敢輕易試用,去無形中給她增添了助力——起碼在自信心上來說,是給了她很大的幫助了。

  關鍵的還不只是怎麼從眼前看的見的困境裡脫身,還有之後,等到賈府被抄家那天,鴛鴦又該何去何從?之前幾世,柳五兒還真沒關注過鴛鴦的結局——她幾乎很少真的等到賈府抄家那天,而就算關注,視線所及也大多是賈府的少爺、小姐們,而鴛鴦的結局,即時她沒有用心關注,也不難猜出:不是被發買了,就是丟了性命,橫豎不過這兩個結局而已。

  但是這一世,她卻不甘心讓鴛鴦依舊是這麼個結果。以前也就罷了,既然這一世是她柳五兒穿到了鴛鴦的身體裡,那她就一定要幫鴛鴦找尋出一條後路才行。

  之前她還有些苦惱:要說鴛鴦這個人,也能幹、也清秀、也忠心善良,卻沒有哪一樣出眾到能讓她出去獨自闖蕩出一條出路的地步。若是像上一世的晴雯那樣,身懷一技之長,所慮者不過是如何體面地脫身罷了。

  而鴛鴦,身為賈母身邊的第一丫鬟,又不像入畫那樣,在府內其實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就算柳五兒想走贖身這條路,賈母都不一定肯放她出去。但是等到賈母去世之後,賈府很快就被抄家滅族,到時候再找退路,恐怕也就晚了。

  不過,劉姥姥的出現卻讓柳五兒有了新的想法:退路也不一定要等到不退不行的時候再找,萬一到時候退無可退,可就說什麼都晚了。她為什麼不提前找好退路呢?鴛鴦的身家可比晴雯富足不少,她這些日子收拾鴛鴦的屋子,就發現了不少散碎銀子,還有一、兩張銀票,總加起來也是上百的大數額了。

  說不眼紅那是假的,同樣是府裡的丫鬟,賈母有身份、有地位、有嫁妝,又天性慷慨,她身邊的丫鬟就比別的屋裡的進項更多些。再加上賈母身邊的丫鬟,平日裡下人們也少不得要送些好處給她們,甚至有些主子給她們封賞的時候也會比給別人的更多些,時間一長,也就積攢下了這樣大的一筆身家。想著之前劉姥姥說過的,鄉下人家二十兩銀子就能過一年,以鴛鴦現在的積蓄,就算此時出府,到了鄉下都能好吃好喝地逍遙幾年。

  可巧劉姥姥就在這時來了,不如讓劉姥姥幫著在鄉下置一點產業,甚或就當結個善緣,反正自己平日裡也沒什麼用銀子的地方,留著也這些錢也沒地方花,日後若是趕不及走,真的遇上了抄家的事,倒白便宜了別人。

  這樣琢磨著,也漸漸思索出了一點頭緒,只是還沒找到機會,也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正這麼一心二用著,平兒就帶著劉姥姥走了進來,劉姥姥向賈母問了好,又坐著說了些村子裡的趣事,賈母聽得高興,眼看著到了用晚飯的時候,就叫人把劉姥姥帶下去吃飯,還說等吃過飯,再過來一起說話。

  侍候晚飯這種差事早就不用鴛鴦這樣的大丫鬟做了,她就和琥珀輪流下去吃飯,吃過飯出來,剛好看到鳳姐那邊的小丫頭帶著劉姥姥過來,柳五兒見劉姥姥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剛剛在上房裡只略坐了一會兒,還不顯眼,若是坐的時間長了,恐怕府裡的那些嬌小姐們就該有意見了。

  她忙攔住那小丫頭,又叫來兩個原本就在賈母院子裡當差的僕婦,「你們兩個去準備一桶洗澡水,等下讓姥姥洗個澡,換身衣裳再過去。」那兩個僕婦帶著劉姥姥去了,柳五兒想了想,又回房從鴛鴦的箱櫃裡翻出兩件不常穿的衣裳,那人送過去給劉姥姥換上。

  那衣裳雖只是家常的,並不值什麼,甚至還不如柳五兒現在身上穿的好,卻也是一份人情。柳五兒還琢磨著,或許借著這兩身衣裳,她還能和劉姥姥多搭上幾句話呢。

  待換完衣裳,柳五兒親自接了劉姥姥出來,一邊帶她進上房,一邊笑著問她晚上吃了什麼,合不合胃口,又尋了些家常的、不會出錯的、又能釋放出善意的話題說了,等到了賈母屋裡,才收了聲,只站到賈母身後扮演她往日裡的角色去了。

  劉姥姥到了賈母榻前,又說了許多鄉下的事,有些雖然一聽就知道是編的,奈何大家平日裡也聽不到這樣新鮮的故事,倒都聽得趣味盎然。

  到了晚上,自有人帶著劉姥姥和她那小孫子去客院裡休息,柳五兒又少不得吩咐人照顧好了,別捧高踩低,怠慢了客人。下面的丫鬟僕婦們也都知道這鄉下來的老太太是得了賈母眼緣的,雖說還是難免看不起她,卻也不敢輕忽對待。

  第二天早上劉姥姥就說要走,正巧賈母想著還史湘雲的席,又叫了黛玉、探春、寶玉幾個過來商量,見劉姥姥來了,說是要回家去,忙又留她,「明日我們去逛我們家的園子,你且多留一日,跟著我們逛過了再回去。」

  劉姥姥聽了,只好再留一日。這可讓柳五兒高興壞了——她還沒找到機會和劉姥姥好好套套交情呢。不過,這一天賈母都興致頗高地和人商量明天在園子裡還席的事,柳五兒也不好在這個時候開小差,老老實實地在賈母跟前侍候了一天。

  等到了晚上,她想著第二天去逛園子,劉姥姥或許沒有什麼適合的衣裳——她今天身上穿的衣裳孩紙昨兒自己給她拿的那身呢,明日若再穿這身,在公候之家裡可就算是失了禮數了。

  於是,趁著晚上琥珀在賈母跟前當值的時候,就回房又收拾了兩身衣裳出來,親自到客院之中,敲了門進去。

  劉姥姥正哄小孫子板兒睡覺呢,見柳五兒進來,正是這兩天在賈母面前見過多次的丫鬟,忙迎上來,「鴛鴦姑娘怎麼過來了?」

  柳五兒笑了笑,「我過來看看姥姥,連帶著再拿兩件衣裳過來,你明兒換上這兩件新的再陪著老太太一起逛園子。」

  劉姥姥猜這或許就是大家族裡的規矩,少不得連聲答應。又請鴛鴦坐下,又急著倒茶給她喝,雖說活得一把年紀也很有見識,在賈母前面說話講故事的時候還落落大方的,等到私下裡單獨招待府裡的人的時候,卻又有些拘謹起來。

  柳五兒忙道:「姥姥不必忙,我坐坐就走,只是想著明天逛園子的事,少不得要囑咐姥姥幾句。」

  在她還是入畫的時候,雖說沒有跟著逛了全程,但是最熱鬧酒席卻就擺在藕香榭和綴錦閣這邊,她也跟著湊了個熱鬧,自然也還記得些當時的景象。那一世酒席上行酒令的時候,鳳姐和鴛鴦就有些拿劉姥姥取笑的意思,目的不過是為了討好賈母,讓賈母高興。柳五兒想著這一世這事或許也不能避免,不如先和劉姥姥打聲招呼,省得反結了怨。

  她猶豫了片刻,才斟酌著語句緩緩開口:「姥姥,明兒我們陪著老太太一起去逛園子。但是我們家裡的情況,您也是看著的,統共就這麼一位老祖宗,明日必然也是以哄著老太太高興為主……」說到這裡,她已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卻又不能不說,只好硬著頭皮繼續道:「明兒若是有什麼說的過了的地方,還請您多擔待一些,不要放在心上才好。我這裡先給您賠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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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鴛鴦(3)

  因為提前打過招呼,第二日柳五兒和鳳姐合計的時候, 多少消減了一些心中的罪惡感。好在劉姥姥真的不曾生氣, 中間柳五兒心裡過意不去又去給劉姥姥賠不是的時候, 她還反過來安慰柳五兒和鳳姐,「其實我心裡明白, 不過是大家哄著老太太高興,我要是真的惱了,也就不說了。」

  劉姥姥這樣豁達的人, 還是柳五兒平生……或者這幾輩子裡僅見的, 她心裡對劉姥姥的尊敬之情跟著加深了不少, 也就更堅定了自己之前的那個想頭。

  待吃完酒宴,賈母又帶著眾人去櫳翠庵裡坐著喝茶。櫳翠庵內的妙玉天生孤傲, 更是看都不看劉姥姥一眼, 柳五兒看著, 就覺得妙玉這人太不知人間疾苦, 只因為自己的出身富貴,就連人生存在這世上的根本都忘了。

  不過柳五兒也沒有什麼臧否妙玉的身份——別說她的本來身份, 就連鴛鴦, 恐怕都入不了妙玉的眼。

  喝過茶, 賈母覺得身上困倦,李紈就陪著她去稻香村午睡去了,柳五兒原本還猶豫自己要不要跟著過去侍候, 賈母卻吩咐她:「你就替我帶著劉姥姥好好在這園子裡逛逛。」

  柳五兒連忙答應,帶著劉姥姥在園子裡逛了大半圈, 寶玉、湘雲等也都跟著她們一道,雖然在態度上難免有些取笑的意味,但是卻也不曾真的說出什麼太過失禮的話來。

  就這麼逛了一會兒,劉姥姥想要方便,柳五兒忙叫人帶她去淨房,那邊又有人過來,說賈母身上有些不舒服,正急著找她呢。柳五兒也知道,雖說退路不能不尋,但是鴛鴦現在的體面、地位全都系在賈母一人身上,府裡的主子、丫鬟們之所以高看她一眼,待她與別人不同,全都是看在賈母的面子上。若賈母真不好了,就算她再有萬般能耐,也逃不脫去。

  因此聽了這話,也顧不上劉姥姥了,忙著去了稻香村。稻香村內,賈母剛睡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昏腦熱,身上也懶懶的。柳五兒想著恐怕是因為年紀大了,今天走了大半個園子,或許就累著了,再加上喝了酒、或許還吹了風,恐怕就有些不好,忙和李紈、鳳姐商量著,晚飯雖然還擺在稻香村,賈母卻不一定有興致吃了,不如讓人抬著軟轎,趁著天色還不晚,先送回上房裡去。

  李紈和鳳姐聽了,也覺得她安排得有理,忙著叫人來把賈母抬回去,鳳姐又出去叫管家張羅著去請大夫。

  當天天色已晚,大夫也都不放便過來,柳五兒就自己和琥珀輪流在賈母房裡侍候了一夜。賈母年紀大了,這忽然發病,丫鬟們也不敢輕忽對待,好在到了後半夜也沒什麼大事,柳五兒這才在外間炕上將就睡了一會兒。

  次日一早,賈珍和賈璉才帶著太醫過來,給賈母扶了脈,只說是風寒,沒有什麼大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劉姥姥就是在此時過來向賈母辭行的,賈母身上正懶懶的,只讓柳五兒去送劉姥姥。柳五兒原本已經一門心思都轉到了賈母身上,聽到這話,忽然又記起前情來,笑著應了下來,帶著劉姥姥去了後罩房鴛鴦的房間內。

  其實昨兒晚上劉姥姥就已經和鳳姐說過今日一早就要回去,雖然賈母正病著,鳳姐也打發人過來稟告了一聲,賈母當時正沒什麼精神,聽了也沒多在意,只讓柳五兒看著準備些什麼給劉姥姥送去讓她帶上,柳五兒想著白天的時候劉姥姥說那面果子好吃,還聽著那些宮裡禦制的丸藥新鮮,就讓人準備了一匣子面果子,還有各種丸藥出來。

  後來想想,又從廂房內存放賈母閒置衣裳的箱子裡翻出幾件別人送的沒穿過的衣裳,都是吉利喜慶的紋樣,那包袱皮兒包了,和麵果子還有那些藥丸一起收在自己屋裡。原本是想著今天一早讓人給送過去的,沒想到劉姥姥親自過來辭行,賈母又把這差事交給了自己。

  一進自己房內,柳五兒就笑著讓劉姥姥做到炕上,又到了杯茶給她,劉姥姥還想推讓,柳五兒忙拉住她的手,「好姥姥,這些都是老太太送給你的,有年節下眾人孝敬的衣裳,老太太不穿別人做的,白放著可惜了,就拿了兩件出來送你。還有你昨天說的面果子,還有各色藥丸,每一樣都用一張方子包著。另外兩個荷包給您拿著哄孩子們玩吧……不過,我這邊還有件事想求姥姥。」

  劉姥姥聽著之前的話,早就已經千恩萬謝、喜出望外了,聽見柳五兒這麼說,忙擺手道:「姑娘有什麼吩咐,直說就是了,哪裡當得起一個『求』字?」

  柳五兒卻知道自己這請求或許會讓劉姥姥有些為難,她起身,從妝奩下麵的隔層裡拿出一張銀票,用荷包裝了,塞到劉姥姥手裡。劉姥姥自然是認識銀票的,柳五兒之前的動作她也都看在眼裡,倒是被嚇了一跳,連聲道:「鴛鴦姑娘,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姥姥,您先聽我把話說完。」柳五兒知道劉姥姥恐怕是誤會了,以為自己要送她銀子——她之前也聽鳳姐那邊過來傳話的丫頭說了,二太太送了劉姥姥一百兩銀子,鳳姐也送了一些,都是送給劉姥姥讓她去買地、或是做小本生意的本錢。柳五兒想著鴛鴦的梯己雖多,自己卻不能這樣「慷他人之慨」,於是就從藏著的銀票裡選了一張最大額的五十兩的,拿給劉姥姥。

  「姥姥,我是想著,這些年在這府裡當差,表面上看著風光,卻也只是一時如此罷了,日後還不曉得是個什麼光景。」

  她一開口,劉姥姥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想岔了,卻也露出了留心注意的神色,聽到柳五兒這樣說,也忙道:「姑娘千萬不要這樣說,我看貴府上必定富貴延年,老太太也會長命百歲……這樣的日子,我們盼都盼不來呢,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對於這話,知道後事的柳五兒聽著自然不以為然,但是她卻又說不出什麼來佐證自己的話,只好含糊地道:「話雖如此,但是哪家的富貴都不一定是長長久久的,這些年我們府裡也有些老親家,都是公爵侯府,但是說敗落,也就是眨眼間的事,說不好哪天就失了聖意了,主子們尚且不能保全自己,更不用說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

  劉姥姥或許往常也聽過這樣的故事,但是在她眼裡,那些人家都太過高不可攀,聽著就像是話本中的故事,根本就不會和現實扯上關係。而賈府的富貴卻那樣真實,或許她很難想像賈府衰敗後的樣子——在劉姥姥眼中,賈府或許就像是一座聳立的金山,或是健壯的跨父,高不可攀、永立不倒。

  而柳五兒的憂慮,就好似杞人憂天一般,屬於富貴鄉里的富貴病。

  不過,劉姥姥到底是也有些見識的人,雖然在剛聽到柳五兒的話的時候有過片刻驚惶,卻很快就平靜下來,也漸漸理解了柳五兒的擔憂,「雖然依我看,姑娘恐怕是想得太多了,但是——我們鄉下人也是前一年就想著後一年的收成,姑娘現在能多想想以後的事,也未必不好。只是姑娘給我這些銀子,是為了……」

  「我是想著,請姥姥您幫我在鄉下置幾畝田地,就算在姥姥您的名下,隨您使用。只是日後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或許是我被放出來了,我就過去找您,您一家肯收留我住下,那就很好了。」

  劉姥姥呆愣地看著柳五兒,又沉吟思忖了片刻,才搖頭道:「這卻不好,田地歸在我的名下,也多有不便宜的地方,不如就放在姑娘您的名下吧?」

  柳五兒卻也搖頭,「我的賣身契還在賈家呢,這地可到不了我的名下……反正我信任姥姥您,就算我一輩子脫不了身,一直在這府裡,這些地就送給您家用了,我也不覺得可惜!」

  劉姥姥聽她說得真心實意,語氣也很堅決,這才答應下來。

  柳五兒得償所願,正準備再和劉姥姥多說幾句好話,忽聽外面又小丫鬟扣門,「鴛鴦姐姐,寶二爺讓我送一個杯子來給劉姥姥。」柳五兒忙開門叫小丫鬟進來,心下不禁奇怪:寶玉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給劉姥姥送杯子了?看他昨日待劉姥姥的態度,也不像是真心尊敬這位老人家,一心想著給她送東西的。

  等見了那杯子,柳五兒一眼就認出來,正是昨日在櫳翠庵裡妙玉拿著給賈母沏茶的那個。她略一思索,已經猜出或許是那杯子被劉姥姥用過了,妙玉就不想要了,寶玉才做了這個順水人情。不過這杯子好歹是成窯的,劉姥姥拿回家去,賣了也能賣幾個錢,也就沒有多話,看著劉姥姥歡天喜地地收了這個杯子。

  她忽然又想到一事,道:「姥姥,之前叫您洗澡,換的那兩身衣裳都是我的,您要是不嫌棄,我就多送您兩身。」

  劉姥姥連聲道謝,柳五兒就又拿出幾件衣裳,包好了,又讓小丫鬟幫忙拿著送到外面的車上去。劉姥姥還想去園子裡想寶玉、還有眾位小姐辭謝,柳五兒卻知道他們也並不是多待見這位老人家,只說自己回來再替她說,就把劉姥姥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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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鴛鴦(4)

  劉姥姥這一來一去,柳五兒算是放下了心頭的一件大事。只有這件事先安排妥當了, 她才有信心直面自己的任務。

  說起任務——也就是鴛鴦和賈赦之間的這件事, 柳五兒之前幾世都對這件事知之不詳, 即便已經寄身於鴛鴦體內,也一直摸不到什麼頭腦, 更不用說琢磨出應對的方法了。直到她連續五天都在老太太的正房外面「偶然」撞上大老爺賈赦、又注意到賈赦的視線一直流連在她身上之後,才意識到或許自己這一世任務中涉及的那件事,已經悄然發生。

  不過, 因為賈赦還並沒有和賈母言明, 所以柳五兒除了儘量回避之外, 暫時也沒有別的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她甚至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可以讓她使用自己那個特殊能力、改變賈赦的念頭的機會。

  其實她心裡還是覺得挺奇怪的:鴛鴦從小就在賈母身邊當差, 賈赦雖說不像家中的女眷們那樣每天晨昏定省都要到賈母跟前來請安, 但是每隔五、六天還是會過來賈母的上房裡探望一下自己的老母親, 這些年幾乎沒斷過走動——他可不是上個月剛剛認識鴛鴦, 怎麼就突然看上了這個賈母身邊的大丫鬟了呢?

  帶著這些不解,在又一次感受到賈赦把那奇怪的、帶著勢在必得的佔有的目光投落到她身上的時候, 柳五兒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使用自己那特殊的能力。她猛地抬起頭, 雙眼牢牢地盯著賈赦, 在腦子裡不住地轉著念頭:「讓賈赦對鴛鴦失去興趣,對鴛鴦失去興趣……」

  片刻之後,賈赦果然移開了視線, 只和賈母說些日常起居方面的事。並且,因為之前賈母逛園子的時候受涼患了一回風寒, 前幾日又為了賈璉和鳳姐的事生了一回氣,這些天都有些胸悶氣短的症狀,賈赦就一臉孝子模樣地勸賈母要好生保重。

  賈母雖然對著大兒子不親,但是聽著兒子的關切也很受用,投桃報李,也勸賈赦,「你現在也到這個年紀了,也該自己知道保養,別整日裡和那些小老婆廝混,好生當官,掙出一番聲名來,才不辜負你爹當年對你的看重。」

  賈赦雖然只是隨口答應,但是也不再用覬覦的目光看向正站在母親身後的丫鬟了。

  這……難道就成功了?

  柳五兒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但是賈赦的反應又不似作假,這才放下心來。心裡還想著:沒想到這個能力竟然這樣好用,如果警幻仙子能早一點賜給她這個能力,上一世也就不用活得那樣戰戰兢兢的了,只要在王夫人召見晴雯的時候使用出來,讓王夫人改了念頭就成了。

  而之後的幾天裡,賈赦也一直沒過來賈母房裡請安,柳五兒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也就漸漸放下心來。

  沒想到這天正在自己屋子裡繡花,邢夫人卻滿臉帶笑地走了進來,不等她開口請安行禮,上來就握住柳五兒的手,一邊誇她一邊那眼睛上下打量,好似在看什麼物件似的。

  柳五兒見邢夫人這個做派,不禁心裡一驚:她原本以為這事已經完了,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出。

  那天,她眼看著賈赦似乎已經熄滅了那個念頭……

  正這麼琢磨著,邢夫人已經喜氣洋洋、又帶著幾分高高在上地開了口,「鴛鴦,我今天是給你道喜來了——你知道,你老爺面前一直都沒個妥當的人服侍,想要從外面買一個,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來的不乾不淨,或是沒個規矩,看不懂眉眼高低什麼的,到時候再惹怒了老爺,大家都不得消停。因此就想著在家生子兒的女孩子裡挑一個,可巧就看中了你——你是個頂尖兒的,又生來要強,老爺說了,你一收進去了,進門就開了臉,封你做姨娘,這樣一來,可就遂了你素日新高志大的願了……」

  柳五兒聽著這些話,不自覺地就像把自己的雙手從邢夫人手中抽出來。之前——在她還是真正的柳五兒的時候,雖然也異想天開地做過進怡紅院侍候,如果真能入了寶玉的臉,當上榮國府寶二爺屋裡的姨娘,日後能給自己、還有家裡爭一口氣的心思。但是經過了這幾世之後,早就已經歇了這份心思,只想著安靜過日子了。

  特別是在前幾日,看到賈璉和鳳姐兩個人吵架拿平兒作筏子的時候,她都不禁替平兒覺得心涼。她甚至想著,如果她是平兒,經歷了這樣的事,恐怕對賈璉和鳳姐的心都要冷了,從那日開始就要給自己尋到新的退路了。

  因此,就算任務中沒有那句「不被收房」,她也絕對不會答應這樁事。

  更不用說,在她的記憶中,似乎鴛鴦也從來都沒有答應過這件事——那她自然就更不好替鴛鴦改變她的初衷了。

  然而,雖然她的態度已經表明得這樣明顯,邢夫人卻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似的,還在自顧自地替她展望著那些「美好」的未來,「之前因為你得老太太的喜歡,府裡也有些人看你不順眼,背後難免有幾個嚼舌根子的——我都聽到風聲了!你今兒就跟著我,咱們兩個去回了老太太,只要你願意,老太太哪裡還有不依的?等你成了主子,可就堵了那些嫌你的人的嘴了。」

  柳五兒只低著頭,並不出聲。邢夫人這人她還是有幾分瞭解的,平日裡行事皆以賈赦馬首是瞻,很少有什麼自己的主意,就算自己這次使用能力改了她的想法,可是待回去見到賈赦,或許就又變了——邢夫人不比王夫人,更不比鳳姐,在這件事裡,她的角色其實是可有可無的,就算沒有她,賈赦拿定了主意,也大可以厚著臉皮自己去找賈母討人——能決定她命運的人,從來都是賈母和賈赦。這樣想著,她就不敢輕易把那一世之中只能使用五次的能力浪費一次在邢夫人身上了。

  她雖然一直都沒有說話,但是邢夫人在結束了上一段的喋喋不休之後,終於有一點讀懂了她的沉默背後的拒絕,不由得冷笑起來,「鴛鴦,你不會是不願意吧?」雖說柳五兒拒絕的是賈赦的青眼,但是既然邢夫人都自己出馬來當說客了,這樣拒絕的態度也讓她感覺到自己受到了冒犯。

  邢夫人微皺著眉,終於顯出了一點誥命夫人的氣魄來,「傻丫頭,難道你還放著主子奶奶不做,一心只想做個丫頭?這府裡丫頭們的命你也是看得見的,不過是過個兩、三年,配個同樣是奴才的人,能有什麼出息?不如跟了我們去,你知道我,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老爺也看重你,等過個一年半載,生個孩子,你就和我並肩了——到時候可就是你使喚別人了,這現成的做主子的機會,你可別錯過了又後悔。」

  柳五兒聽著這一番話,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可是又不敢笑出聲來,只好以沉默來回應邢夫人的這一番謬論。其實說是「謬論」,但是柳五兒知道,無論是賈家,還是別的公候府邸裡的人,不少人的想法都是這樣的。而她的——鴛鴦的「不接受」,必然是愚蠢的。

  這樣的好事會有丫鬟拒絕?

  邢夫人顯然就正抱著這樣的念頭,她是真的不相信鴛鴦會拒絕這樣的「好事」,所以很快——在柳五兒正擔心會不會因此和邢夫人結怨,把這位心胸並不寬大、生性刻薄吝嗇又小心眼的大太太給得罪了的時候——邢夫人已經自己幫眼前的這個小丫頭想出了一個在她看來十分「合理」的初衷,同時也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你是個爽快人,今兒這麼著,恐怕是常聽外面人說些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話,想著你老子娘還在世,他們不開口,自己也不敢說出個准話來吧?這……倒也是理,你且放心,這事我必然會告訴你老子娘知道……索性就讓他們來和你說好了,你有什麼想要的,自己害臊不肯說,也只管告訴他們。」

  說完,又故作親切地拍了拍柳五兒的手,這才出了屋子,往外面去了。

  看起來今天自己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倒是還沒真的把邢夫人給得罪了。柳五兒氣悶之余,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但是,她還是覺得她必須要想明白賈赦到底看上了鴛鴦哪裡——鴛鴦又不是真的美若天仙,賈赦那天分明已經失了對鴛鴦的興趣,又為什麼忽然非要把鴛鴦搞到手不可呢?竟然還讓自己的正妻做起了保媒拉纖的活計……

  柳五兒坐在屋裡,只覺得心神難安,針線也做不下去了,又擔心過一會兒又有人過來問她這事,在沒想到其中緣由、以及一個萬全的對策之前,她可不願意隨便表態,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賈赦和邢夫人,那她這一世的任務可就起碼失敗了一半了。

  與其坐在這裡心煩又擔心,踏不下心來琢磨,那還不如離了這裡,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好好梳理一下這事的始末。

  這樣想著,柳五兒就從房裡出來,過去找了琥珀,悄悄告訴她:「我去園子裡辦件要緊的事,若老太太問我,就說我病了,沒什麼胃口,去園子裡逛逛就出來。」

  琥珀看著她臉上的神色,確實也有些不大好,忙道:「你快去吧,老太太問起來,有我給你頂著。」有關切地問,「若是真不好,可不要硬撐著,還是回了老太太,叫大夫進來看看才好,可別耽誤了,鬧出什麼大病來。」

  柳五兒心下一暖,柔和地笑了笑,這才出了賈母的院子,往園子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出門一個多星期,回來之後再上班都有些不適應了,這兩天上班的時候啥都不想幹,只想坐著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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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鴛鴦(5)

  柳五兒一路溜達著進了大觀園,可惜今天她著實沒什麼欣賞風景的雅趣, 雖然也看了一路, 卻都是心不在焉、走馬觀花, 連都看了些什麼都不知道。

  走著走著,一抬頭, 卻見平兒正迎面走過來,口中還輕笑著,「喲, 新姨娘來了。」

  柳五兒臉色一變, 猜到鳳姐和平兒這對主僕或許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她前幾世和平兒都不大熟悉, 只在還是「柳五兒」的時候承過一次平兒的情,後來穿成鴛鴦之後, 繼承了鴛鴦原本的記憶, 才知道原來平兒和鴛鴦兩人私交甚好, 鴛鴦有時有了什麼心事, 對別人都不好說的,就會和平兒或襲人吐露。

  此時平兒這話雖然是玩笑調侃居多, 但是聽在柳五兒的耳中, 卻和擠兌無異——她當然知道平兒或許是無心的, 但是,她可一點都不欣賞這樣的玩笑。

  早在柳五兒臉上變色的時候,平兒就自悔失言, 她連忙收斂了神色,拉著柳五兒坐到楓樹下的一塊大石頭上, 「看樣子,大太太已經過去找過你、和你說過這件事了?」不等柳五兒回答,她為了自己剛剛的那一句玩笑話開始辯解,「大太太今兒早上才去找過我們奶奶,說了大老爺看上你的事,本來想直接去和老太太說的,我們奶奶說老太太平素就不大看得慣大老爺的作風,這事到了老太太那裡,恐怕老太太不僅不會答應,還會發作一通,勸大太太別去說。大太太卻不聽,反而搶白了我們奶奶幾句,我們奶奶也就不再勸了。」

  柳五兒聽了心下明白,大家都一心只想著保全自己,鳳姐和鴛鴦交好,又善於揣摩賈母的心思,身邊又有平兒這麼個「參謀」,恐怕早就知道這件事無論是鴛鴦還是賈母,都不會點頭應允。但是她也不願意為了鴛鴦的事得罪了自己的親婆婆邢夫人,這才以虛話應付邢夫人,讓她一個人過來找自己。

  而平兒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進園子裡來逛,恐怕也是為了「避嫌」。至於平兒剛才見到自己時說的那句話,就是玩笑式的試探了,如果自己歡天喜地的欣然應允——哪怕僅僅只是默認了這個新稱呼,她和鳳姐都會隨之調整對待這件事的態度和思路。如果她很堅定、甚至激烈的反對,那麼她們主僕自然又是另一種態度……

  起碼當著她的面,表現出來的是另一種態度!

  雖然平日裡好的跟親姐妹似的,但是到底各為其主,大家所站立場不同,在想明白了這裡面的關竅之後,柳五兒也不再為了平兒之前的那句玩笑話而生氣了。如果換做是她現在身處在平兒的位置上,或許也會選擇同樣的話來做開場白。

  不過,心下理解是一回事,該擺出來的態度卻不能含糊。柳五兒冷笑一聲,道:「我以前一直拿你當親姐妹,只道你最知道我的脾氣和心意,但是你既已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還這樣說——我才知道原來是我錯了,在你心裡我竟是這樣不堪的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故意流露出幾分傷心,平兒臉上懊悔之色更甚,忙拉著她的手央告,「好姐姐,是我的話說錯了,你可千萬別介意。」

  見平兒認錯,柳五兒也放緩了語氣,但是態度卻並不鬆動,「論理說,我只是個丫鬟,這輩子還不是任由主子擺佈的命?但是——咱們兩個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有什麼話我也不瞞著你——這話雖然不該我說,但是我已經打定了心意,別說小老婆,就算大太太這會子死了,大老爺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去。」

  這話從一個丫鬟口中說出來,已經不僅僅是「僭越」這樣簡單的了,若是被人聽去了,再傳了出去,就算半點都不添油加醋,只憑「大太太這會子死了」這幾個字,就是一場看得見在眼前的風波。

  平兒聽著這話,知道鴛鴦是早就鐵了心、打定了主意,不由得神色一凜,半晌才掩飾著笑了笑,「要我說,你也不必……」

  話還沒說完,就聽有人「哈哈」笑道「好個不害臊的丫頭,說這話也不怕回頭磕了牙。」

  柳五兒不禁心中一驚,沒想到偏偏在說這個話的時候被人聽見了,若是傳了出去,也不用再有後面的事,眼瞅著就要把賈赦和邢夫人一齊給得罪了。就連平兒,都有些後悔:如果不是她選了這個地方硬拉著鴛鴦坐下,她或許還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若是真的因此生出什麼風波……

  兩人忙回頭去看,卻見襲人笑呵呵地從山石後面饒繞了出來,她掃了二人一眼,就坐到了柳五兒另一邊的石頭上,順勢問道:「你們兩個剛才在說什麼?怎的讓鴛丫頭把這麼不要臉、犯忌諱的話都說出來了?」

  柳五兒從心底不願意多提這事,平兒只好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襲人聽後也有些同情鴛鴦,她輕柔地撫了撫柳五兒的後背,待她的背脊略微放鬆下來,人也不再那樣緊繃著,才輕歎了一口氣,道:「論理這話也確實不該咱們說,但是大老爺未免也太好色了,這些年但凡身邊有個平頭正臉、還看得過去的,就都要拉到自己房裡。」

  這話雖然在理,但是既然賈赦已經是這麼個性子了,又已經將近五十歲了,就連賈母都有些約束不了他,丫鬟們除了在沒有別人的時候抱怨幾句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難道賈赦還能因為幾個丫鬟的看法而改了性子?就算他真的知道了這幾個丫鬟在背後說的話,能做到不斤斤計較、把這幾個丫鬟全首全尾、留著性命打發出去就已經算他寬宏大量了,還能指望別的什麼呢?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平兒忽地笑了,「我倒是有個法子,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柳五兒自己一時間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的,原本她並沒有想著請別人幫忙出主意——這些話也是真難以啟齒,會把自己的煩悶說給平兒和襲人聽,也是歪打正著,沒想到平兒卻說她有好的主意,若是真的能把這件事解決了,也是歪打正著。

  她忙問:「什麼法子?快教給我知道!」

  平兒笑了兩聲,才道:「你只和老太太說,說你已經給了璉二爺了,大老爺難道還能搶兒子屋子裡的女人?」

  柳五兒知道平兒這是在打趣自己,再聯想到前幾日的那件事,啐了她一口,「哪有你這樣出主意的?前兒你主子還這麼混說呢,今兒你還來!」

  襲人又在另一邊笑道:「既然那兩個你都不願意俯就,那不如我去和老太太說,討了你過來跟著寶玉,大老爺知道了,也只能死心了。」

  柳五兒又是臊又是氣,她又何嘗願意和那兩個人扯上關係?之前寄身晴雯的時候都時刻注意遠著寶玉保全自己,難道穿成鴛鴦之後,反而要將就著留在寶玉身邊?

  她忍不住嘲諷起來,「知道你們兩個都是要做姨娘的——只是我勸你們,這姨娘未必就是好出路了,現在看著風光,將來還指不定怎麼著呢。」

  不說賈府日後必然的衰敗,只說現在府裡的這些姨娘通房們,有幾個是日子過得真的很舒服的?賈赦、賈政身邊那些侍候過主子卻沒有被抬成姨娘的通房就不知道有多少個,就算真的被抬成了姨娘,若像周姨娘那樣肯安生度日的還好,若是像趙姨娘那般不識時務的,雖有兒有女,卻也得不到主母的一個好臉色,甚至要被府裡的下人們嘲笑欺負。

  就連平兒——她算得上賈府中通房堆裡數一數二的了,日常的排場就不同於旁人,下人們巴結她倒比巴結某些主子還要殷勤。但是那又如何?賈璉和鳳姐吵架的時候,夫妻兩個都拿她作筏子,兩面受氣,裡外不是人……這樣的委屈——說起來也就是那天的事鬧騰了出來——但是私底下沒有鬧騰出來誰知道又有多少?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罷了。

  而且,平兒之所以能被人如此殷勤的對待,眾人看的還不是她主子鳳姐的面子?若有一天鳳姐在賈府失了勢,平兒又能如何?

  更不用說——是的,更不用說在賈府被抄家之後,幾個主子的消息和下落還能打聽出一二來,平兒、襲人這些通房丫鬟的下場卻沒有什麼人知道,只是想來,主子們尚且被那樣對待,她們的下場又怎麼會好?

  話說得雖然難聽了些,但是這些話也是柳五兒故意說出來,試圖提醒她們兩個的。只是她們兩個能不能聽出柳五兒話裡的意思,為自己的以後早作打算,柳五兒就不知道了——在她看來,平兒對鳳姐的忠心毋庸置疑,襲人更是一門心思都系在了寶玉身上,自己的這一番話,十有八九是白說了。

  平兒見她真的惱了,忙道:「好姐姐,你的心我們自然知道,只是大老爺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雖然抱著這樣的念頭,但是他卻未必肯干休。只是要過眼前這關,關鍵還是在老太太身上。」

  這話倒是和柳五兒的想法不謀而合,她剛剛琢磨出的主意,也是儘量讓賈母開口拒絕,至於賈赦那邊,更重要的還是搞明白他到底為什麼一門心思就認准了鴛鴦,自己那天明明已經用那能力讓賈赦改了心思……

  事情的關鍵到底還是在這裡——柳五兒坐在石頭上,一邊同平兒、襲人說話,一邊漸漸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當中。忽然,襲人悄悄拽了拽柳五兒的衣裳,又一偏頭,示意她看向對面的小路上,「你嫂子來了,恐怕大太太找不到你爹娘,找你嫂子過來和你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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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鴛鴦(6)

  在原身鴛鴦的記憶之中,她哥哥嫂子都是最趨炎附勢之輩, 平日裡靠著鴛鴦在賈母身邊的地位, 沒少在外面吹噓。可是鴛鴦再得賈母寵愛, 也不過是個丫鬟,他們又從心底很羡慕那些家裡有女孩子上位成了姨娘的, 偶爾鴛鴦放假回哥哥嫂子家裡探親,她哥哥嫂子就會在她耳邊狀似「無意」地提起最近又有那個人家裡的女孩被老爺們看重,成了「屋裡人」。

  話裡話外, 只盼著鴛鴦能「上進」一些, 近水樓臺, 爬上老爺們的床。只要她成了「屋裡人」,他們也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借勢而上, 也被外面人奉承著喊一聲「舅爺」。

  或許原身鴛鴦對自己的哥哥嫂子還是存有一定感情的, 柳五兒之前卻並不認識這兩個人, 如果他們像入畫的哥哥那樣——雖然有些不夠機靈, 卻也一心為了家裡和妹妹好,雖說最後連累了入畫, 也算得上是好心辦了壞事——可是只要心是好的, 那麼她就肯和對方重新培養出一份親情來。可是像鴛鴦的哥哥嫂子這種, 她現在自己就覺得深惡痛絕了,自然也就不會顧忌什麼親情面子,給他們什麼好臉色。

  柳五兒心裡正憋著一口氣呢, 碰巧鴛鴦的嫂子就這麼撞了上來,只說有「天大的喜事」要告訴她, 她哪裡不知道鴛鴦她嫂子的意思?只撿著順嘴的說了一通,待說得鴛鴦她嫂子面子上下不來台了,又攀扯著平兒和襲人也都是「小老婆」,讓她說話的時候注意一下,柳五兒才有些自悔失言。

  平兒和襲人都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這是心裡憋悶的緊了,借機發洩出來,說話就有些不講究,都不把她的話放在心裡,反而勸她不要在意。

  用一番話擠兌走了鴛鴦的嫂子,三人又坐在石頭上說了一會子話,寶玉又來了,請鴛鴦和平兒到怡紅院裡坐坐。柳五兒想著剛剛襲人的話,有心避諱寶玉,卻又不願意回賈母屋裡,生怕邢夫人——或是別人,正在那邊等著她。

  思前想後,只好隨幾人一同去了怡紅院,坐在外間說笑。

  直到晚間,她才回了賈母的院子,只進去給賈母請了個安,沒說旁的什麼,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躺著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又琢磨著這件事到底什麼時候鬧到賈母面前才最合適。直過了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竟覺得有些頭疼。

  正猶豫著要不要今天再請一天假,琥珀過來敲門道:「鴛鴦,你哥哥來了,和老太太說要接你回家鬆散一日,老太太已經答應了,你快收拾起來跟著你哥哥過去吧。」

  柳五兒猜測鴛鴦的哥哥這麼早就過來,一定是賈赦昨兒晚上就把那事告訴給她哥哥知道了。俗話說長兄如父,她哥哥又是最最虛榮的那一些人,聽了賈赦的話沒有不願意的,想來今天竟不是過來找自己「商量」,而是通知自己來的。

  待要不去,卻又怕賈母起了疑心,在賈母面前,柳五兒還是很想要維持住鴛鴦的良好形象的,思前想後也沒琢磨出一個妥帖的法子,只好出來,跟著鴛鴦的哥哥回了家。

  回到鴛鴦的哥哥嫂子家裡,剛一坐下,鴛鴦的哥哥金文翔就語重心長地道:「我的傻妹子,這麼好的機會放在眼前,你竟然要硬生生地錯過了不成?昨兒大老爺把我叫過去,只說你臉皮薄,不好一口答應下來,讓我今兒再來勸勸你。可是,若我和你嫂子也像咱爹娘那樣留在南京,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你不就被耽誤了嘛?以後可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了……」

  柳五兒早就猜到金文翔是要為賈赦做說客的,卻沒想到金文翔壓根就沒想過在這件事上鴛鴦會有拒絕的可能。她正想咬定拒絕,卻又一想:她現在再拒絕,她哥哥也少不得要去賈赦面前回話,若是最後再鬧騰到賈母那邊,賈赦那邊的怨可是早就已經結下了,又有什麼用呢?

  雖然賈母肯定不會把她送給賈赦做通房,但是對於任務來說,她還是失敗了一半。

  柳五兒從來沒想過任務失敗會引發什麼後果,這個問題她沒有問過警幻仙子,也一直在儘量避免。如果這一世實在避不過……

  金文翔還在繼續勸說,鴛鴦的嫂子昨兒被一頓搶白擠兌,原本正心裡不自在,已經不打算再管這件事了——以她的心性,不在邢夫人面前添油加醋地說鴛鴦幾句壞話就算是好的了——只是昨日金文翔一口咬定自己家女人不會辦事,「鴛鴦年紀小,又想來心氣高,聽到這事哪怕心裡願意,也不想在臉上表現出來。你過去問她的時候,正巧平兒姑娘和襲人姑娘都在,當著她們兩個的面,妹子哪裡好意思表現出十分願意來?還是把她接回家裡,只有咱們自己家的人在,她也肯說心裡話了,到時候答應下來,也是咱們一家子的造化。」鴛鴦的嫂子聽了這話,方才回轉過來,此時也坐在一旁幫腔。

  柳五兒瞄了金文翔夫婦一眼,只覺得這件事恐怕真的就要在今天徹底解決了,不然日後還有的煩。她頓時露出一點假笑,打斷了金文翔的話,「哥哥這話雖然說的有道理,但是卻想得岔了——我在老太太身邊服侍,就算爹娘都在京裡,這事能不能成,也都是聽憑老太太的一句話。昨兒大太太過來問我,今天你們又來問,難道是要我拼著不要臉面親自去和老太太說我想跟著大老爺不成?這是拿我當什麼人了!」

  金文翔聽了這話,也覺得妹妹說得有些道理,又聽出妹妹話中的鬆動之意,不由得喜不自勝,忙叫他女人,「這話說得很是,還是要先和老太太說一聲才好!你快去回太太……」

  柳五兒心下已經有了些主意,她連忙攔住鴛鴦的哥哥嫂子,「嫂子且慢,這事雖然要回給老太太知道,但是還不知道老太太願意不願意呢,你若是直接讓太太去說,萬一老太太心裡不願意放我,直接讓太太下不來台,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不如咱們兩個現在過去,悄悄和老太太說了,只看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若是願意放我,自然大家都稱心如意。老太太若是不願意放我,我也得聽老太太的,少不得要請大老爺多等幾年了。」

  這話若是被賈赦或是邢夫人聽到,恐怕還拖延不住。但是金文翔和他女人平日裡又不在裡面當差,只因為鴛鴦的關係見過賈母幾面,也摸不清楚賈母的脾氣秉性。在他們的想法裡,賈母必然是心裡向著大兒子的,身邊的一個丫鬟,就算再寶貝,兒子看上了的還能不給?此時過去,待賈母答應了再去回大老爺,事情一定,大老爺心裡高興,說不得恐怕還會多給自己幾兩銀子。

  「也好。」他甚至沒有多想,直接就讓柳五兒帶著他女人過去,「你帶著你嫂子過去,等老太太那邊松了口,就讓你嫂子回來告訴我,我再去回大老爺。」

  柳五兒心下冷笑,但是面前卻裝出一副馴善的模樣,帶著她嫂子又回了賈母的院子。

  現在還沒到用午飯的時候,賈母房裡正巧人少,柳五兒先跪在地上給賈母磕頭,賈母看到是她卻有些訝異,「早上你哥哥不是說接你回家去逛一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唉,你這孩子,怎麼好端端地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柳五兒又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幾步,直跪在賈母榻前,抬頭緊緊盯著賈母的雙眼,同時在腦子裡轉著念頭影響賈母。

  鴛鴦的嫂子卻不知就裡,給賈母請過安之後,就喜氣洋洋地開口:「老太太,可是有件大喜事要討您的主意……」於是就把這兩天的事告訴了賈母,又說是大老爺的意思,日後必定不會委屈了鴛鴦。

  她說得正高興,不防被一口唾沫啐到了臉上,再抬頭,卻見賈母正疾言厲色地瞪視著她,「我統共身邊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你們還來算計!」說著就叫琥珀,「你去,把家裡的那些個太太奶奶們都給我叫來,我還沒死呢,就惦記起我身邊的人了,她們還把不把我放在眼裡?」

  琥珀卻也是這時才聽說的這件事,她略帶同情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柳五兒一眼,這才轉身吩咐小丫頭們分別去傳人去了。

  不一會兒,邢夫人、王夫人,還有李紈、鳳姐等人就都聚到了賈母的屋子裡,賈母的情緒已經稍微平和了些,但是臉色卻還是很不好看。她看都不看鳳姐等人一眼,伸手指著邢夫人道:「我今天就告訴你們,以前你們做的那些算計我的事,都打量著我不知道呢?我只是看著那些東西畢竟是外面孝敬的,又只是物件,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和你們計較。但是我身邊的丫鬟,可不是隨便你們擺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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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鴛鴦(7)

  賈母那一番話,說得眾人一聲都不敢發, 自然很快就傳到了賈赦的耳朵裡。但是賈母又言明, 這件事就僅止於此, 今後她是再也不想聽到關於這件事的話了,賈赦雖然心中不快, 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而且,根據金文翔和邢夫人的敘述,這件事鴛鴦原本已經態度鬆動了一些, 只可惜到了賈母跟前的時候, 直接被老太太打了回來, 又引發了賈母的一場暴怒,也只好罷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 柳五兒的日子可以說過得愜意無比, 有了賈母做靠山, 府裡的大小主子們都不敢再輕待於她——在之前的事件中, 賈母簡直是把鴛鴦的地位拔高到了一個不能更高的地步,一般的事煩不到她眼前, 除了在賈母面前照顧老人家之外, 也沒有別的差事了。

  等轉年宮裡一傳出老太妃去世的消息, 她就更清閒了:頭幾日賈母要入朝隨祭,她只需要早期幫賈母按照誥命品級裝扮好,送賈母出門之後就可以在屋裡多懶了。等過了這幾天, 賈母又要去送靈,這前後就要一個月的時間。跟著過去服侍的是翡翠和玻璃, 柳五兒和琥珀只負責在家看好屋子,這就更自在了。

  甚至於——因為之前透過賈母拒絕了賈赦那邊的事,柳五兒怕那邊再起誤會,就愈發遠著賈璉和寶玉、還有府裡的另外幾位爺們,所以這一向也不怎麼進園子裡閒逛了。在賈母離家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裡,除了寶玉生日那日被探春生拉硬拽地進園子裡吃了一頓寶玉的壽麵外,她基本上就沒出過賈母的院子。日常和琥珀趕會兒棋子、做做針鑿,甚至只是坐在那裡發呆,都讓她感到難得的自在。

  而這些日子裡發生的其他事,無論是王夫人屋裡的偷盜官司,還是園子裡的另外幾樁事,更是完全鬧不到她跟前。雖然她也不至於不知道,但是既然事不關己,她也就懶得摻和進去。

  經過這幾世的歷練,她已經越來越能區分開自己和「柳五兒」了,不會再心疼當下的「柳五兒」,只一心想著經營好自己現在的「新身份」。

  待賈母和王夫人等人回來之後,柳五兒就更是只有賈母生日這一件大事要忙。不想賈母生日那幾天卻又出了事,邢夫人的陪房家的親戚怠慢了東府的珍大奶奶,事情鬧騰出來,邢夫人卻又聽了小人的挑唆,當著眾人的面給鳳姐沒臉。

  一時又有親戚家的姑娘跟著家裡長輩過來賀壽得了賈母歡心,讓在園子裡留下住兩天,又怕她們被人看輕了,想著差人過去囑咐幾句。柳五兒自己應下差事去了,回來的時候在園子裡卻又遇見迎春屋裡的司棋和她姑舅家的表兄弟在假山的石洞裡偷會。

  從園子裡脫身出來的時候她還有些緩不過神來,支撐著到賈母面前回了話,又回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還忍不住回想剛剛看到的景象。

  其實那男人她也並沒有十分看清楚,但是司棋臉上的驚慌和懼怕卻瞞不過她的眼睛。若不然,恐怕自己還猜不出來園子裡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她心裡一時擔憂,一時又懼怕,輾轉反側了大半個晚上才勉強入眠。第二天起來又硬撐著到賈母面前侍候,過了三、四天方才慢慢忘了。

  不想這天出來幫賈母傳話的時候,有聽人說最近大老爺那邊有一個小廝逃走了,又沒說清楚緣由,也沒交代好差事,大家都不知所謂,猜著可能是偷了府裡的什麼東西跑了,正商量著要讓官府的人幫忙拿他回來。

  賈府庫房裡的東西是幾代人的積累,又有不少人日常打著主意,或是偷出來變賣了,或是主子授意、或是下人們膽大包天自己做下的,這麼多年下來,早就成了一筆糊塗賬。現在說那小廝恐怕是偷了東西走,但是究竟偷了什麼卻查不出來了。

  又聽見有人說二姑娘房裡的司棋病了,幾日都不見好,或許要回明瞭把她挪出來,回家去養病。這兩下一對,柳五兒才想到或許是因為那天自己撞見的事,他們兩個都怕了,這才一個逃了一個病了。

  她心裡也有些不忍,又——著實有些懶得管這樣的閒事,但是思來想去之後,還是抽空又進了院子,到迎春屋裡支開眾人好生安慰了司棋一番。從那邊出來,又順路去探鳳姐。不巧鳳姐正歇中覺呢,她坐著和平兒說了一會話,聽說有個姓朱的官媒來了,是給孫家來和賈府求親的,聯繫前幾世的經歷,猜到就是迎春未來的婆家,不禁有些不忍心聽這事。

  這下子連和平兒聊天的興致也沒有了,正準備告辭回賈母院子裡去,卻見賈璉掀簾子走了進來,見她在,忙攔住她,道:「姐姐且慢,我正有事要尋姐姐去呢。」

  柳五兒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卻又不敢十分表露出來:賈璉到底是個爺,她這一世力求做到完滿,連賈赦都忍住了沒得罪,可不能在賈璉這裡破了功。「有什麼事找我?」

  賈璉卻從前年賈母生日外面有人孝敬來的一樣古董佛手問起,又說到賈母今年的生日,還有之後家裡要辦的幾樣人情往來的大事,最後才終於吐露出他的初衷來:想讓柳五兒幫他偷著從賈母的小庫房裡偷幾樣東西出來典當,好補上家裡最近的虧空。

  他嘴裡說的倒好聽,等過幾日銀子來了,就贖回來再讓柳五兒偷偷送回去,可是這典當出去的器物就像潑出去的水,能不能再收回來,全然由不得他們做主。萬一到時候賈璉翻臉不認人,賈母又忽然想起那幾樣東西——雖說這事柳五兒也不是就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了,甚至在之前的幾世經歷中,或許鴛鴦就真的把東西借給了賈璉。但是,她還是不願意做這樣的事……

  賈璉又連聲奉承,專挑著好聽的話說,誇她「又管著老太太身邊的要緊事,又有膽識氣魄,又明白事理」,柳五兒聽到這裡,卻忽然心裡一動,簡直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直到賈璉把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她才想通,到底為什麼之前賈赦一定要把鴛鴦收到自己身邊。

  賈府——不只是榮國府,就連甯國府一道算上,都知道賈母嫁妝豐厚,又有自己的田土生意,這些年利滾利已經是一比堪比外庫的家資,而賈母這些年最信任的身邊人就是鴛鴦,這些嫁妝、銀子都由鴛鴦這一個丫鬟幫她保管。賈母小庫房的鑰匙也是鴛鴦收著,雖說這些年鴛鴦行事公正,本身也不缺錢花,沒做出私下串聯算計賈母嫁妝的事,但是卻攔不住其餘的有心人惦記著這筆鉅資。

  或者說,賈家兩府上下早就有人覬覦賈母的嫁妝了,王夫人肯讓寶玉養在賈母房裡,又一直沒有提起寶玉和寶釵的親事、當面和賈母對著幹,或許除了孝心之外,也有關於賈母嫁妝分配方面的考量。

  越是和賈母關係親密,日後得到的自然就更多——賈母不是吝嗇的人,但是對她看重的小輩才愈發大方。寶玉和黛玉明面上同府裡其他姑娘一樣,都是每個月二兩的月錢,但是柳五兒卻知道,賈母私下還經常貼補他倆,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十兩銀子的給。雖說府裡正經的三位姑娘偶爾也能從賈母那邊得到些額外的收入,但是卻是不穩定、也沒有那樣豐足的。

  可以這樣說,賈母手裡有多富裕,甚至具體有多少身家,賈母自己都不一定清楚,但是柳五兒——或者說鴛鴦卻一清二楚。賈璉今日特地選擇朝她下手,也是看中了這一點。

  賈璉是這樣,賈赦當初的目的又何嘗沒有可能就是這個?

  而賈赦想的法子更為簡單直接:只要鴛鴦成為了他的枕邊人,心裡自然就是向著大房的。就算賈母百年之後分給大房或是賈赦這個長子的東西不多,但是賈母的嫁妝究竟有多少,唯一知道的人就只有鴛鴦——就算到了那時鴛鴦已經不專門負責輕點看管賈母的嫁妝了,但是有她這個方家在,賈赦想要從中謀利或是製作出一本假的嫁妝冊子來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從這個角度出發,別說鴛鴦生得清秀,就算是貌若無鹽,或許賈赦都會咬著牙把鴛鴦給收房了。

  他想得確實是一個簡單、有效的主意,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鴛鴦自己並不願意。

  越發說白了,在賈赦眼中,鴛鴦或是琥珀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唯一想要的,只是賈母小庫房的那把「總鑰匙」罷了。

  想通了這一點,柳五兒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明明已經改變了賈赦的想法,卻最終還是失敗——她只讓賈赦「看不上」鴛鴦,但是在賈赦眼中,鴛鴦的卻是一把鑰匙——至於她這個人,看得上或是看不上其實並不影響他做出「要將鴛鴦收房」的決定。因為他想要的,本來就不是一朵清秀可人的解語花……

  她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應付賈璉,正為難著,忽有賈母院子裡的小丫鬟過來,說賈母找她,這才幫柳五兒解了圍。賈璉也只好暫時停止了他的遊說,任由鴛鴦跟著那小丫鬟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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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鴛鴦(8)

  那日從鳳姐院子裡出來,晚上鳳姐到賈母跟前服侍的時候又暗中向柳五兒提了幾句那事, 柳五兒知道, 如果她今天沒暗地裡把這事辦了, 或許過幾日他們就要直接開口和賈母提了。賈母年紀大了,聽到家中現在是這樣的境況——連兩千兩銀子的活錢都拿不出來, 心裡哪有不傷心的?

  沒辦法,只好挑了幾樣體積小、但是價值名貴,又不大喜慶, 賈母平日裡記不起來的東西, 叫人悄悄送到鳳姐那邊去, 也就不再過問那件事了。

  對於賈府能不能繼續對外維持架子和體面,事實上柳五兒並不關心, 她最近一直琢磨著距離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已經過去一年多了, 中間劉姥姥只托人借著給賈府送土特產的名義給柳五兒來過兩回消息, 一回是說已經看好了幾畝地, 正準備用柳五兒給她的銀子買地呢,另一次是在今年春天的時候, 說地已經買好了, 也收拾出來了, 種了些瓜果和豆子。

  柳五兒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事呢,眼看著就中秋了,也不知道那地收成怎麼樣了。這天跟賈母閒聊的時候, 趁著賈母高興,她狀似無意地提起了劉姥姥, 「難得有這樣積福的老人家進府來和您說話了,也不知道今年他們那邊收成好不好。」

  賈母也還記得劉姥姥,「想來今年收成必定不錯。」事實上,就算劉姥姥沒有直說為什麼要上門,賈母心裡也是一清二楚,「我記得她春天的時候托人送來的菜幹倒是好吃,放在湯裡煮的爛爛的,別有一股滋味。」

  「這就是她的一份心意了,可見還是念著老太太您的。」柳五兒忙借機替劉姥姥說了幾句好話。

  賈母也很認同,「這話倒是在理,從我年輕的時候,就有不少人看著咱家富貴,硬是上來攀扯關係,後來或是自己發達了,或是有了別的路子用不上咱們家了,就把咱們忘在了腦袋後面,經年也不來問一聲好。倒是他們鄉下人,還念著咱們家的情,雖說送來的東西不值什麼,難得的是這份心意。對了,前兒我生日,他們外面又送了不少衣裳來,我也不穿,不如你挑出來一、兩身,看誰最近要出去,順路給她帶過去吧。」

  柳五兒見賈母自己就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說了,省了她許多口舌,就笑著奉承道:「這就是老祖宗樂善好施了,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福緣,全家人都跟著沾光。」

  賈母不由得笑道:「你別學著鳳丫頭油嘴滑舌的,還是去辦正經事要緊。」

  其實柳五兒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差人過去給劉姥姥帶話的藉口罷了,有了賈母的吩咐,這件事自然做得更加順理成章。她先從賈母生日那天外面人送來的幾身衣裳裡挑了兩身,又吩咐大廚房準備了些面果子,用一個包袱包了,又在裡面附上了一封短信,信裡也沒說什麼太要緊的話,只是問劉姥姥「那幾畝地」今年的收成如何了,就算被別人看了,恐怕也猜不出裡面的意思來。

  她又找了一個生性老實、辦事妥帖的小廝,細細囑咐了,這才把東西交給了他。又過了幾日,那小廝才回來,帶回了些村子裡面自產的瓜果,還有一封信。信是寫給「鴛鴦」的,裡面說那幾畝地今年的收成很好,讓「鴛鴦姑娘只管放心」,信是托村子裡的一位老秀才寫的,柳五兒看著裡面沒有什麼犯忌諱的話,才把信送到賈母面前,念給賈母聽。

  劉姥姥又在那封信裡寫了些村子裡的新鮮事,賈母聽著也覺得十分有趣。

  ***

  在柳五兒幾世的記憶裡,無論哪一世,這個冬天都是賈母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個冬天了,可是從年底開始,賈母就沒過上幾天開心的日子。從迎春出嫁起,府裡就大小事不斷,迎春歸寧的時候雖然當著賈母的面沒敢掉下眼淚來,但是她的狀態不好這一點,賈母卻還是能感受到的。

  背著人的時候,賈母也會私下和柳五兒嘮叨兩句家裡的事,說起迎春,老人家只有歎氣,「孫家這門親事我一直都不看好,可是既然老大說好,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去年你不在的那陣子,鳳丫頭過來跟我說也有別的人家想說咱家二丫頭,但是我想著這事到底還是她老子做主的好,就也沒理論——沒想到最後老大卻看中了這樣一家。我雖然不願意,卻也沒有別的好人選,只好就隨他去了。只可惜了二丫頭,這次回來,看著比往年更安靜了。」

  柳五兒知道賈母說的那個時候,是上一年的年前,那時候鴛鴦的母親在南京那邊去世,賈母特地許了她幾天假,讓她盡盡做女兒的孝心,她也就順勢不到前面來伺候了,只每天避在屋裡,給賈母做衣裳。

  如果那時她在的話……柳五兒也有些猶豫,如果那時候她就在賈母身邊侍候,她會使用自己那特殊的能力讓賈母改變心意,插手管迎春的是嗎?

  她自己一時也想不出答案來,畢竟這半年時間賈府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這一世改變人心意的能力只能使用五次,但是在賈赦和鴛鴦的事情上她已經使用了兩次了,剩下的機會只有三次,但是賈府內卻有太多人或許能憑賈母的一念之差改變命運了。

  可是在這個榮國府中,能決定她們命運的「大人物」,又不只有賈母。賈赦、賈政、王夫人……賈母已經垂垂老矣,而這幾個——無論哪一個,似乎在孝道之外,說話的分量都比賈母的話要更重些。

  如果賈母拿不出更好的人選,她說不讓迎春嫁給孫家,迎春就能真的不嫁嗎?她說不讓探春去和親,探春就能真的留在賈府歸於平庸嗎?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賈母連從小養在膝前的寶玉的婚事都不能做主,雖說黛玉年紀也還小,但是如果真的想要成就好事,這個年紀也早該把婚事訂下來了……

  而這幾件事,又都不受賈母的控制,在短短幾個月之內就接連發生:探春遠嫁、寶玉送嫁、元春夭殤,黛玉病故……賈母終於承受不住接踵而來的打擊,一病不起。

  柳五兒只好收拾心思整日在賈母榻前服侍湯藥,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每天起碼在賈母房裡坐一個時辰,賈赦、賈政也不時前來探望。

  賈赦甚至幾次暗示柳五兒,現在是她表現「忠誠」的好時候,柳五兒只當沒聽懂他的暗示,埋頭給賈母捶腿,試圖讓賈母在臨終前能好歹舒服一些。

  賈母去世的那天,賈府一片縞素,賈赦和賈政兩對夫妻在賈母靈前哭得熱鬧,但是柳五兒看得出來,他們都各自懷著心思,只等著這七天哭靈的日子過了,好分得賈母的大批遺產。

  柳五兒免不了提賈母覺得傷心——鳳姐病著,寶玉在賈母過世之後才匆匆趕回,賈母去世之前,榻前連一個真心捨不得她的兒孫都沒有。所謂的「孝子賢孫」,不過是平日裡演給世人看的,終究還是抵不過心底的貪婪……

  賈母的頭七還沒過,柳五兒就主動向王夫人提出,她想隨同賈母的靈柩一起南下,回老家給賈母守陵。王夫人無可無不可地就答應了,還特意誇了她幾句:「孝順」、「老太太沒白疼你」。

  頭七一過,賈府的幾個家丁就已經收拾妥當,帶著賈母的棺材和柳五兒一起離開了榮國府。賈府送靈的人幾乎是和去賈府抄家的官兵在某條街巷內擦肩而過,那些官兵只掃了他們一眼,到底還對死者帶著些敬畏,沒說什麼就讓他們離開了。

  直到坐上南下的船,柳五兒才真正松了一口氣——這次真的是險些就沒能從賈府裡逃出來。而她確實存了替賈母守陵一年的念頭,以感念賈母待鴛鴦的恩情。

  南下的路並不漫長,但是守陵的那一年卻像是一輩子那樣久。在柳五兒在金陵住到第九個月的時候,劉姥姥托人輾轉聯繫到她,給她送來了一封信,信中簡單問候她生活得可好,還提到了用她的本錢買的那幾畝地,說現在家裡只剩下那幾畝地了,別的地都賣給了別人,換了銀子用來贖出被賣到窯子裡的巧姐。

  柳五兒看著那封信,不由得掉下淚來:她雖然和鳳姐的這個女兒沒什麼交情,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小小年紀就被賣到了那種地方,就覺得很不忍心。她當然不覺得劉姥姥一家人現在靠著她的那幾畝地過活有什麼不對,當初鳳姐和鴛鴦關係那樣好,明裡暗裡也幫過她幾次,如果今後她置下的土地能養活巧姐一世衣食無憂,那也算是報答了當初鳳姐對鴛鴦的好了。

  收到信的那天晚上,她在睡夢中就又見到了警幻仙子,她依舊是先前那副模樣,巧笑倩兮地看著柳五兒,「好了,五兒,你這個任務也算完成了。」

  柳五兒看著警幻仙子,卻深有感慨。她張了張嘴,似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但是話到嘴邊,卻又一句都問不出來了。

  警幻仙子等了她一會兒,見她又沒有開口的意思了,才道:「從下一世開始,任務會更艱難一些。五兒,你做好準備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鴛鴦篇就到這裡啦,明天開始更新玉釧兒篇……說實話,這兩篇都是用來「過渡」的,基本上就是以完成當世的任務為主,女主也不會有太多發揮的餘地,後面會越來越有大發揮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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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玉釧兒(1)

  在柳五兒剛一聽到玉釧兒的任務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聽岔了——是的, 這一世她穿成了玉釧兒, 但是任務卻是關於玉釧兒的姐姐——金釧兒的。

  【不讓玉釧兒的姐姐金釧兒因為和寶玉調情而被王夫人攆出榮國府。】

  這個任務中, 柳五兒所能憑藉的,不過是玉釧兒和金釧兒間的姐妹關係而已。

  不過, 她又轉念一想,上一世關於鴛鴦的任務,換一個說法, 也就等於「打消大老爺賈赦的念頭, 不讓他一心只想著納鴛鴦為妾」, 這樣一想,既然上一世的任務都能達成, 這一世的任務似乎也就沒有聽起來的那樣困難了。

  大老爺賈赦和鴛鴦的身份、地位何等懸殊, 而金釧兒和玉釧兒怎麼說都是親姐妹呢, 總是更容易溝通一些。

  既想通了這一點, 柳五兒就又對自己的任務充滿了信心,她想著自己這一世的任務肯定能比上一世完成得更漂亮, 如果金釧兒識時務, 自己或許還能和她一起努力, 讓全家人生活得更好。只可惜,金釧兒、玉釧兒的兄弟不爭氣,連鴛鴦的哥哥都比不上, 只比晴雯的哥哥稍微強上一點……這樣的人,也就不能指望他能對姐妹兩個有什麼幫助了。

  這樣想著, 她輕輕翻了個身。旁邊的床上,金釧兒正在熟睡,偶爾囈出幾聲輕笑,還有一聲微不可聞的:「寶玉,我嘴上新擦的胭脂,可好吃不好吃?」

  ***

  第二日一早,柳五兒正和金釧兒、彩玉、彩霞一起服侍王夫人洗漱更衣,元春就從宮裡派了人出來,說是有事要和王夫人商量。王夫人掃了一眼身邊的幾個丫鬟,忙伸手一指金釧兒,你先出去看看來的人是誰,若是要緊的人,就上些茶水點心,別讓人覺得自己被怠慢了。等我梳了頭換了衣裳就過去。

  金釧兒答應一聲就去了,柳五兒則繼續和彩雲、彩霞等人服侍王夫人梳頭。

  因為元春一早就派了宮裡的人出來,王夫人想著要為女兒做面子,就拿定了心思要打扮得精緻一些,「把前些天新到的那套赤金紅寶石的頭面拿出來,戴上半套……雖說不能給娘娘跌了面子,卻也不好在那些人面前太招搖了。」

  「是。」彩雲答應著,從炕邊的小櫃子裡拿出一個錦盒,又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些釵環鈿翠,插戴到王夫人頭上。

  王夫人對著鏡子看了看,又選了一身駝色縷金緞面襖,寶藍綢緞馬面裙,換了衣裳,才矜持地走出去待客了。

  柳五兒看了看彩雲和彩霞,心裡記掛著金釧兒,就也出了屋子——王夫人見宮裡來的人的時候,向來是不要丫鬟在一旁侍候的,就算偶爾要人在一旁端茶倒水,也多是叫周瑞家的過來,而不是選擇年輕、不知事、嘴也不一定嚴實的丫鬟。

  王夫人日常起居的屋子和待客的屋子中間隔著一個堂屋,柳五兒從屋裡出來,自有小丫鬟進去收拾用過的殘水。那邊屋子裡傳來些微不可聞的聲音,其中有王夫人的,還有另一個尖細的男聲。

  在元春身邊服侍的太監不多,日常被派遣出來辦差的通常是一個名叫夏守忠的,他雖然辦差勤勉,但是每次賞錢也不會少拿……

  想著這些事,柳五兒出了堂屋,在臺階上略站了一站,拉住一旁正看著小丫鬟們掃地的繡鳳,「你剛可瞅見我姐姐了?」

  繡鳳笑著朝東廂房的方向一努嘴,「剛金釧兒姐姐出來,正巧寶玉來給太太請安,金釧兒姐姐說娘娘從宮裡派了人出來,正和太太說話呢,不方便見他。兩個人就嘰嘰咕咕地往東邊廂房裡去了。」

  柳五兒忙下了臺階,生怕晚上片刻,寶玉和金釧兒就成就了好事——事實上,她雖然心中有些焦急,卻並不為自己的任務擔心:在原身玉釧兒的記憶中,現在正值元春省親結束,正月還沒完全過完呢,寶玉也還住在賈母正院的廂房內。在她穿成晴雯的時候,清楚地記得,金釧兒被攆出府、跳井尋死,都是在寶玉及姐妹們搬入大觀園之後才發生的,留給她的時間還算得上充裕。

  至於寶玉和金釧兒是不是已經做下過什麼事——柳五兒心中就更不擔心了。雖說沒有親身在王夫人身邊侍候過,但是她也知道王夫人有多在意寶玉,在她自己的院子裡,寶玉是絕對沒有機會把金釧兒搞上手的。

  話雖如此,但是柳五兒還是帶著幾分忐忑地推開了東廂房的門,她微眯著眼睛,生怕一進門就看到什麼讓人不忍直視的畫面——還好,她推開門的時候,寶玉正坐在里間的炕上,雖然視線一直膠著在金釧兒身上,舉止卻也還規矩。

  金釧兒正在外間倒茶,聽到門口的動靜,金釧兒忙停下手裡的動作,扭過頭去看,見是自己的親妹妹,才放鬆了神色笑道:「你這麼失了慌張地過來做什麼?」嬉笑了半句,又驟然想到了什麼,肅著神色,「可是太太那邊叫我?我正給寶玉……」

  柳五兒連忙擺手,「太太正和人在那邊屋裡說話呢,我沒看見你,就過來尋。」

  金釧兒「噗嗤」一笑,她自己其實也似有所覺,這幾天妹妹似乎比起往常更「粘」自己。「是那位小爺過來了,太太忙著沒空見他,總不好叫他白來一趟就回去,我就帶他進來喝一口茶。」

  看上去,兩人之間似乎真的並沒有發生什麼,金釧兒雖然眉眼間笑意盈盈,但是衣衫齊整,她繼續之前的動作,俐落地沏了一壺茶水,又斟到一個汝窯的茶碗裡,端過去給寶玉,「喝杯茶就回去吧,等下太太忙完了,知道你來過,也就明白你的孝心了。」

  寶玉伸手接過那杯茶——自然又趁著這個機會,摸了摸金釧兒的手,才好奇地道:「娘娘派了誰過來?上次娘娘省親,只帶了抱琴姐姐來,我還想著,如果青芸姐姐也能跟著一起過來就好了,我都好幾年沒看見她了,心裡怪想的……」

  金釧兒嬌俏地白了寶玉一眼,「那是跟著娘娘進宮的人,哪是想出來就能出來的?娘娘派出來辦事的都是太監,你可還要見他們?」

  寶玉撇了撇嘴,顯然對那些不男不女的太監不感興趣,悻悻地思忖了一會兒,才道:「也對,出來傳話這樣勞累的差事,自然不能讓女兒們去做。」

  金釧兒和柳五兒都聽多了寶玉這樣的癡言,並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眼看著寶玉杯子裡的茶水已經見底,金釧兒就笑著道:「你喝了這杯茶就回去吧,不然等下老太太心裡惦記,還要差人過來找你,大家都不得輕省。」

  寶玉卻不依,一把抓住金釧兒的手,就想要粘到她身上,「好姐姐,我才剛來,你怎麼就要趕我走呢?要不你陪我一起坐著,咱們兩個說說話。」他的目光落到金釧兒的唇上,看著那兩片朱色,不覺又往前湊了一點,「好姐姐,可把你唇上的胭脂賞給我吃吧?」

  金釧兒的臉頰臉側頓時飛上兩片紅雲,她抿了抿唇,用眼尾瞄了妹妹一眼——柳五兒原本正在外間坐著,她在王夫人身邊服侍了一早上,也有些口渴,正倒了一杯水喝,聽著寶玉的話有些不像樣,正目光遊移著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呢。

  之前穿到晴雯身體裡的時候,雖然也見過寶玉和丫鬟們玩笑親密時的樣子,但是大多數時候她都在自己的屋子裡做針線,見過的也不多。而且金釧兒和玉釧兒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妹,無形之中就更多了幾分尷尬。

  金釧兒推了寶玉一下,這才奪出手來,嗔道:「你可別這麼著,我等下還有差事呢,太太說了,今年年頭好,南邊甄家新送了一批上等的綢緞,讓我分出兩匹給兩位姨奶奶送去,再分出幾匹給三位姑娘、還有林姑娘送去……」

  她絮絮說了些上午要做的事,寶玉卻不關心這些,只撒嬌耍賴,非要吃到金釧兒嘴唇上的胭脂不可。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後金釧兒還是半推半就地給他吃了,待寶玉心滿意足了,這才送他出來。

  柳五兒坐在外間的梅花桌旁,早就覺得羞愧欲死了——她之前就知道府裡的丫鬟們心裡大多都抱著什麼樣的念頭,只是在她接觸過的那些人中,除了已經有了名分的平兒之外,也只有襲人是明確在走「通房大丫鬟」這條路的。

  直到今天見識到了金釧兒——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那半推半就的態度,說明她早就默認了自己以後必然會是寶玉身邊的一位。而直到此時,她才真正認識到鴛鴦的見識是有多麼難得。

  寶玉走出東廂房的時候,還頗有些依依不捨,他拉著金釧兒的手,又湊到她耳邊,「好姐姐,等什麼時候做新的胭脂,可一定要叫我知道,我還過來……」

  金釧兒嬌羞地偏著頭笑了幾聲,才閃著眼睛推了推寶玉,「快去吧,等下次制新胭脂的時候,一定叫你過來。」

  寶玉得了她的保證,又葳蕤了片刻,才出了王夫人的院子。金釧兒終於哄走了寶玉,倚在門框上怔怔地站了一陣,一會身,就看到柳五兒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不由得笑了出來,「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柳五兒張了張口,又遲疑了片刻,才猶豫地道:「姐,依我看,今後,你還是遠著寶玉些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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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玉釧兒(2)

  聽了妹妹的話,金釧兒臉色微變, 「玉釧兒, 你今兒可是病了?要不是魔怔了?聽聽你剛剛說的是什麼糊塗話!寶玉是家裡的少爺, 太太的心頭寶,我一個丫鬟, 哪有遠著主子的道理?」

  話一出口,柳五兒就知道自己到底還是沒能把這句話說好。幸好金釧兒並沒有誤會她的意圖,雖說有些不以為然, 卻沒覺得是妹妹想要壓下她上位。她笑著拍了拍妹妹的手臂, 「快別胡思亂想了, 若是身體不舒服,就回去歇著, 太太問起來我幫你和她說。」

  柳五兒連忙搖了搖頭, 若是坐實了她身子不舒服的事, 恐怕金釧兒會更覺得她是在病中胡言亂語, 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金釧兒又笑著瞟了她一眼,正準備開口, 彩雲卻從堂屋裡走了出來, 直直地朝著姐妹兩個的方向走來, 「金釧兒,太太讓你趕緊從昨兒甄家送來的箱子裡找兩匹上好的料子出來,讓夏公公給娘娘帶進去。這就等著要, 可不能耽擱了。」

  這是急事,又關係到宮裡的娘娘, 金釧兒自然知道不能耽擱,她答應一聲,又囑咐了妹妹兩句,才匆匆忙忙地往後罩房那邊去了。

  彩雲看了柳五兒一眼,詫異地問:「你今兒身體不舒服?」

  柳五兒略有幾分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

  彩雲見她沒事,就也不再多問,轉身回屋裡去了。

  柳五兒站在臺階下,不禁沉思起來:金釧兒現在肯定是已經存了日後跟著寶玉的心思,雖說沒有十拿九穩,但是在王公貴族家裡,生母身邊出一個丫鬟放在兒子屋裡做通房似乎已經成為了定律,是所有人都默認了的「規矩」。

  而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金釧兒根本就不覺得自己的心思和作為有什麼不對。自己若是想完成好這一世的任務——想要改變大多數人的想法恐怕是不可能了,最重要的還是從金釧兒、寶玉、還有王夫人這三個人中下手。

  只要在關鍵的那幾個時間點,使用她那特殊的能力讓她們做出別的選擇,或許事情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可是,那幾個關鍵的時間點又在什麼時候呢?

  正琢磨著,堂屋的簾子忽然被人從裡面掀開,王夫人親自送夏守忠走了出來。柳五兒連忙低下頭站到一邊,耳邊聽著王夫人客氣又矜持地朝夏太監笑道:「你不妨多坐一會兒,等下丫鬟們就把那兩匹料子找出來了。」

  夏守忠微抬著頭,但是面對王夫人也不敢太過造次,「雜家就是出來傳話的,娘娘還在宮裡等著呢,我可不敢多耽擱。」他微微躬了躬身子,擺出謙恭的姿態,但是話裡話外不脫的「宮裡」、「娘娘」等字眼讓王夫人不敢輕忽於他。

  「公公請再稍等片刻。」她笑著做了一個安撫等待的手勢,又轉過臉,厲聲招呼丫鬟,「玉釧兒,快去後面看看,你姐姐怎麼還沒把那兩匹料子拿過來?」

  柳五兒只好答應一聲,扭身繞進回廊,朝後院走去。剛走到穿堂口,就看到金釧兒身後跟著一個健壯媳婦,兩人懷裡各抱著一匹料子,正緊鑼慢鼓地朝著這邊走來。

  金釧兒額頭上已經急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看到妹妹站在穿堂那裡,知道她恐怕是來催自己的,忙道:「這就來了!甄家送來的料子真不少,我從裡面挑了兩匹最好的出來……」

  王夫人這時也已經看到了金釧兒,見丫鬟沒耽誤了她的要事,臉色這才緩和下來,從彩雲手裡接過一個荷包,又悄悄塞到夏守忠的手心裡,「娘娘在宮裡多虧了你們照顧,只要娘娘在宮裡面過得好,我們家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夏守忠捏了捏手裡的荷包,臉上笑意更盛,「娘娘在宮裡一切都好,夫人只管放心……」說著,看了兩眼金釧兒手上捧著的料子,就告辭裡去了。

  他一走,王夫人就回到屋裡,又把幾個丫鬟都叫進來,「彩霞去前面看看,什麼時候老爺回來了,就請他進來,說今兒娘娘派人傳了話出來,我有要緊的事要找老爺商量。」

  「金釧兒,你去鳳丫頭屋子裡看看,什麼時候她得空了,讓她進來一趟……對了,剛剛寶玉過來了沒有?」

  金釧兒忙道:「過來了,我看太太您正和夏太監說話,就沒讓他進來。二爺喝了一碗茶,就回老太太那邊去了。」

  王夫人點了點頭,「這事如果讓他知道了,也只有高興的。等下你從鳳丫頭那裡出來,去寶玉那邊傳我的話,就說娘娘有意讓寶玉和她們姐妹都住到園子裡去,讓他這些日子表現好些,別惹了老爺生氣。」

  金釧兒抿了抿唇,遮掩住唇邊的一點喜氣的弧度,福了福身子,「是,奴婢這就過去傳話。」

  彩雲聽王夫人的話裡沒提到賈環,不由得有些失落。

  柳五兒睨了她一眼,又見王夫人臉上露出些若有所思地疲態,又像是在擔心什麼,就湊過去坐在腳踏上,輕輕幫王夫人捶腿。在經歷過鴛鴦的那一世之後,她現在做起這些事來簡直駕輕就熟,態度也是透著些親近孺慕,卻又不會顯得輕狂——拿捏地恰到好處,「太太,娘娘見了這園子,心中恐怕只有高興了,又想著不要辜負了家中長輩的一片心意,這才說讓二爺和姑娘們一起住進去——在娘娘眼裡,二爺還是個小孩子呢,就算和姑娘們之間有些不避諱的地方,也是天真爛漫,不夾雜別的什麼。」

  她見王夫人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沒有打斷她的話,才繼續道:「只是二爺也漸漸大了,就算家裡的親戚姑娘們自持身份,可也難保那些丫鬟們生出別的心思來。」

  王夫人神色一動,看向柳五兒的視線中也帶上了幾分認真,「你的意思是……」

  柳五兒垂下眼眸,若無其事地道:「奴婢只是想著,太太一心都系在寶二爺身上,娘娘在家裡真正能依靠的,也就這麼一個兄弟——自然都是希望二爺能好的,即便是老爺,雖說每次見了二爺都沒幾句誇獎,但是心裡不看重這個兒子,還能看重誰呢?」

  王夫人緩緩點了點頭,「是啊,我就是怕寶玉一住進園子裡,心就給玩散了。老爺待他嚴厲,那都是盼著他好呢!這件事老爺可能心裡並不認同,但是又不好逆著娘娘的意思辦事。如果到時候寶玉真的玩野了,在老爺眼中恐怕就……」

  柳五兒抿了抿唇,之前穿成晴雯的時候她就這麼覺得了,等又經歷過鴛鴦的一世,知道了後面發生的那些事之後,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賈母和王夫人都很看重寶玉,但是她們對寶玉的溺愛也太過了,什麼都由著寶玉的性子來。而——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是在關於金釧兒的這個任務中,關鍵字還是在「調情」這兩個字。她可不覺得他們兩個有膽子在晨昏定省的時候當著王夫人的面調情,那件事或許就發生在白天,那麼,只要在白天把寶玉給支出去,或許就能把這件事情消弭。

  既然已經堅定了自己的思路,柳五兒就笑著勸起了王夫人,「奴婢記著,自從去年秦家相公去了之後,二爺就沒去過家學了……」

  王夫人神色一動,「是啊,那時候秦家那孩子死了,寶玉心情鬱悶,老太太就沒讓他再去上學了。眼看著這已經過了大半年了……」

  後面的話,柳五兒沒有再說,而是繼續安靜又輕柔地為王夫人捶腿,任由王夫人陷入沉思之中。

  ***

  當天晚上,王夫人和賈政好生商量了一番讓家裡的姑娘們和寶玉住進園子裡的事,賈政雖然有些不悅,但是既然這事是元春的諭命,也知道遵從。第二天一早就差人去回稟了賈母,又把賈家的三位姑娘,還有寶玉叫了過來。雖然沒叫賈環,但是他正掐著時間過來給賈政和王夫人請安,就也把他留了下來。

  寶玉走進王夫人的院子的時候,臉上還有些懼怕和不情願,腳步也拖拖拉拉的,幾個丫鬟正站在廊下,看到他的模樣都覺得有些好笑。金釧兒更是熟稔地過去拉著他的手,悄悄笑道:「我剛新擦了胭脂膏子,你還吃不吃了?」

  柳五兒看來這番景象,更覺得自己的猜測或許沒錯:當著主子們的面,金釧兒就算再輕佻張狂,能說出來的話也不過就是這樣——雖說若這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或許也算得上是一樁罪過,但是寶玉可是粘在丫鬟們的身上長大的少爺,吃丫鬟們嘴上的胭脂更是從小到大都改不過來的毛病。別說賈母和王夫人,就連賈政現在都能做到視若等閒了。

  那麼,金釧兒和寶玉又是說了些什麼話,才讓王夫人聽到之後勃然大怒,非要把金釧兒攆出府去不可呢……

  就在她正琢磨這件事的時候,寶玉已經磨蹭進了屋子,外面站著的丫鬟們相視一笑,又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說起了小話。

  又過了一會兒,忽見堂屋的簾子一掀,寶玉從裡面走了出來,朝著金釧兒吐了吐舌頭,就歡快地蹦下臺階,一溜煙地跑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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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

  謝謝大家~~


第37章 玉釧兒(3)

  柳五兒之前想著,等寶玉去家學上學了, 整日不在家, 或許自己就能鬆快一些, 沒有必要時時刻刻地盯著金釧兒了。

  沒想到王夫人看起來厲害,辦事效率卻並不高, 直到過了二月,寶玉和府裡的姑娘們都在大觀園內住了幾天了,寶玉去家學上學的事也沒能定下來。柳五兒不禁好奇, 難道王夫人對寶玉的重視和期盼只是嘴上說說而已?要不然怎麼會如此放任寶玉在家裡胡混, 完全不覺得他應該去考功名?

  賈家就算有爵位在, 但是也不是世襲罔替,到了賈赦這一代已經降低了官職, 若是等到再下一代……而且, 就算還有世襲的官職, 也世襲不到寶玉身上, 就連蒙蔭制度,等蒙蔭到寶玉身上的時候, 也不剩下什麼好差事了。如果再不想著讀書考功名, 那麼寶玉還能有什麼出路?

  王夫人當初能培養出一個賈珠來, 可見也是有一定見識的,怎麼到了小兒子身上,反而被蒙蔽了雙眼呢?

  這種「怨念」, 在某天他就在王夫人屋子的里間,先是吃了金釧兒唇上的胭脂, 又硬拉著彩霞,非要彩霞陪他說話之後,已經有些不受柳五兒自己的控制,險些就要爆發出來了——王夫人可就在外間坐著和鳳姐說話呢,最近天氣漸熱,里間和外間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珠簾,寶玉這都不怕被自己的親娘看到,還能有什麼懼怕?

  但是,更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的,卻是金釧兒的「不拒絕」。她一邊恨鐵不成鋼地那眼睛瞄著姐姐,一邊倒了杯茶給寶玉送過去,試圖幫正被寶玉拉著、奪不出手的彩霞解圍。

  忽然,只聽「哎喲」一聲,柳五兒心裡一驚,連忙放下手裡的杯子去看扭頭去看,只見寶玉正滾在炕上,滿臉是油,口中一個勁兒地喊「疼」。滿屋子人都嚇了一跳,王夫人和鳳姐也進來查看,又忙著叫丫鬟過來幫寶玉擦洗。

  金釧兒更是滿臉焦急地就拿著帕子過來,看著寶玉臉上的傷又是心疼,又自忖沒有那個身份,也不敢在王夫人和鳳姐面前露出太多情緒來。

  柳五兒這才想起來,寶玉確實在王夫人屋裡受過一次傷,之後又接連發生了魘鎮的事,在她穿成晴雯的時候,還跟著寶玉過來在王夫人屋裡侍候過一陣子呢。

  雖然明知道這件事還沒有完,後面還有更大的風波在等著,但是等把寶玉送回怡紅院之後,柳五兒還是悄悄松了一口氣。

  ***

  等到寶玉和鳳姐魘鎮的事情鬧騰完,已經進了四月,柳五兒記得金釧兒投進似乎是端午節之後沒幾天就發生的事,那麼金釧兒被攆出去的日子必定就在端午節之前,四月到五月初之間的這一段日子——不只晴雯,就連鴛鴦的記憶中,都沒有確實金釧兒被攆出賈府的時間,她也就只能憑著蛛絲馬跡推斷出一個時間了。

  因為那件事就發生在這段時間之內,最近柳五兒可是半點都不敢放鬆,幾乎每天從早到晚都盯著金釧兒——除非金釧兒領了差事出門,不然她就要確保金釧兒一直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好在一整個四月都平安無事,到了四月底,元春又遣了夏守忠出來,一是賞了端午節的節禮出來給賈府送來,二是另有事情吩咐讓賈政王夫人去辦。待夏守忠去了,眾丫鬟們忙著收拾從宮裡賞下來的東西,王夫人差人叫來鳳姐,把元春讓她們五月初一到初三去清虛觀打醮三天的事說了,鳳姐想了想,就道:「這可是件熱鬧是,咱們家的姑娘們整日都悶在家裡,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帶她們出去逛逛,也鬆散鬆散。」

  一時鳳姐去了,不一會兒又叫人來回稟,說是不只姑娘們,賈母聽說又這等熱鬧事,也來了興致,想要那天一起過去呢。

  王夫人一聽賈母要去,只好親自安排這事,不過她自己卻怕到了那天元春又派人出來吩咐傳話,因此並不一同前往。

  等到了晚上,賈母又差人來問,說王夫人屋裡若有丫鬟想去逛的,也可以跟著一起。金釧兒聽了這話就大為意動,柳五兒卻想著這一次出去應該不至於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她這些天一直精神緊繃著,也有些累了,再加上王夫人不跟著過去,身邊的幾個大丫鬟也不好都不在,因此就自願留下來。

  王夫人見她這樣,反而對她更多了幾分看重。

  ***

  初一這日柳五兒雖然沒跟著一起出去,但是初二、初三、初四這三天卻也不得消停。不知在清虛觀內發生了什麼,第二日賈母就不過去了,寶玉又和黛玉鬧了彆扭,兩人大吵一架,鬧得賈母和王夫人都出面了,也還是沒能勸住。

  直到初四上午兩個人才和好,眼看著第二天就是端午節了,柳五兒越發不敢掉以輕心。這日好不容易寶玉和黛玉的事鬧騰完了,王夫人到底心疼兒子,又不敢明著責怪賈母偏心,心裡本就壓著一口怨氣。待吃完午飯,就躺在涼榻上,讓金釧兒過來給她捶腿。

  柳五兒不敢走遠了,只坐在堂屋裡的冰山邊上,一邊扇著扇子一邊閉目養神。

  正昏昏欲睡間,忽然聽到門口有些動靜,一睜眼,剛好看到寶玉正掀簾子走進來呢。他往里間瞟了一眼,正準備往裡走。柳五兒卻忽然心中一凜,頓時清醒過來,卻又不敢動靜大了吵醒了王夫人,於是就笑著朝寶玉招手,又給他打眼色,「太太正睡覺呢,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寶玉的心思還放在里間,聽到她的話卻也不好不回答,就過來也壓低了聲音,道:「天氣熱,老太太正睡午覺呢,姐妹們也都不得空閒,我就過來太太這邊看看。」

  他一邊說,還一邊那眼睛瞟著里間,「看你姐姐這個樣子,都快盹著了……等我過去鬧她起來。」一邊說,一邊躡手躡腳地往里間走去。

  柳五兒在心裡合計著,那件事情恐怕就應在今日了,若是此時在不行動,任務恐怕就要失敗了。

  她連忙丟了扇子,也跟在寶玉身後進了里間,寶玉已經走到了金釧兒身後,輕輕摘了她耳朵上的墜子,金釧兒這才被驚醒,見是寶玉,不由得抿嘴一笑,又指了指王夫人,擺著手讓寶玉出去。

  寶玉卻有些不舍,看了看王夫人,就從自己的荷包裡拿出一枚丸子,塞到金釧兒嘴裡,還趁機撫了撫金釧兒的唇瓣。

  金釧兒唇間噙著那枚丸子,斜飛著眼尾睨著寶玉,只看得寶玉心裡癢癢的。他一把拉住金釧兒的手,湊近她耳邊,悄聲道:「我和太太討了你,咱們在一處吧……等太太醒了就討。」

  他這話雖然說得聲音小,柳五兒站在里間門口也聽不大清,但是眼前這愈發旖旎曖昧的氣氛她卻看得一清二楚。她心裡一急,也顧不得顧忌正在午睡的王夫人了,走過去一拽寶玉的袖子,硬拉著他稍微往後錯了半步,離開了金釧兒的頸項間,才用不大不小地聲音道:「二爺,太太正午睡呢,有什麼事,等太太醒了再說吧。」

  話音剛落,王夫人就翻了個身子,睜開眼,「是寶玉來了?」

  柳五兒見王夫人眼中並沒有惺忪之色,恐怕是早就醒了,剛剛寶玉和金釧兒間的私語,也已經被她聽在耳朵裡——幸好剛剛金釧兒並沒有開口說話,王夫人又朝裡躺著,兩人間的動作並沒有見著。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緊盯著王夫人的雙眼,不住在腦海裡想著要讓王夫人改變的念頭:「不要趕走金釧兒,不要趕走金釧兒……」

  幸好,王夫人只是翻身坐起,問寶玉過來到底有什麼事情,寶玉見王夫人醒了,也沒膽子真的提向王夫人討金釧兒的事,隨口拿話敷衍了幾句,王夫人也沒有心思和他計較,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金釧兒當下也有些心虛,不好意思再站在王夫人面前,就找藉口出了屋子。

  柳五兒這才松了一口氣——無論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在這一天發生的,只要過了之前聽說金釧兒投井的那天,自己這一世的任務恐怕就成功了十之七八了。這樣想著,她就拿起了一旁的扇子,站在王夫人身後,一邊打著扇子,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王夫人和寶玉說話。

  王夫人細細問了寶玉中午在賈母屋裡吃了什麼好菜,待寶玉說了,又問了他一些日常起居方面的事,讓他回去告訴襲人,想著每天給他吃宮裡新賞賜下來的補身體的丸藥。說完了這些話,才打發寶玉出去了。

  寶玉一走,王夫人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柳五兒一眼瞅見,又不由得替金釧兒和自己擔心起來。好在王夫人並沒有責怪金釧兒的意思,不等柳五兒再次想著使用那特殊的能力,就呢喃著開口:「玉釧兒,你說,寶玉是不是真的該出去上學了?」

  柳五兒心中一動,知道這是之前自己在王夫人跟前說的那幾句話起了作用,於是悄聲道:「奴婢只是想著,二爺多是走萌蔭的道路,到底不如科舉之路那樣清貴,咱們家幾位姑娘都是愛看書的,我也聽她們說過什麼『腹有詩書氣自華』,二爺多讀讀書,到底是件好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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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玉釧兒(4)

  那日之後,金釧兒自己也消停了好幾天, 好在她並沒有意識到那天柳五兒是有意進去鬧醒王夫人的, 因此也沒有疑心自己的妹妹是不是「有意」壞了自己的「好事」。

  又過了幾日, 這日幾個丫鬟服侍著王夫人用過午飯,王夫人又讓人去叫了周瑞家的過來, 主僕兩個在屋裡說著最近家裡的事,彩雲和彩霞都一早就出了屋子,金釧兒留在里間站在冰山後面扇著涼風, 柳五兒就拿了個小杌子, 坐在屋子門口, 靠著門板發呆。

  距離端午節又過去了幾日,之前這個時候, 金釧兒已經投井死了, 這一世卻還好好的, 依舊在王夫人房裡當差。柳五兒心下合計著, 自己這一世的任務恐怕是已經完成了,只是時機還不到——或許是完成得還不夠完美, 起碼金釧兒和玉釧兒這輩子都還沒有個結果, 因此自己還依舊停留在玉釧兒體內。

  可是, 這一世金釧兒、玉釧兒全家人都在賈府當差不說,有金釧兒在,玉釧兒也不好撇下姐姐一個人另謀出路。但是看金釧兒、還有白家人的意思, 卻是完全沒想過要出府另謀生計的,都覺得只要在賈家當一輩子小管事、甚至若有那個造化, 能出一個府裡爺們身邊服侍的姨娘,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對於他們這樣根深蒂固的念頭,柳五兒也無力改變,在說了幾次得不到回應之後,索性也就認命,只想著完成任務、再混過這一世就完了。

  正這麼胡思亂想著,卻見一個小廝飛奔著跑了進來,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著:「太太,不好了!」

  柳五兒正想喝止,定睛一看,恰好認出正是常跟在寶玉身邊的茗煙,她心裡一沉,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忽略了另一件事也是在這個時間點前後發生。不等茗煙往下說出更多,她就以更快的速度跑進了堂屋——是的,只看茗煙驚慌失措的臉色,她就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

  「太太,您快去前面看看吧,老爺要打死寶玉呢!」

  王夫人驀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胡說些什麼?剛才就聽見外面大呼小叫的……」

  柳五兒忙指了指外面,「是寶二爺身邊的茗煙來了,說老爺在書房的院子裡把寶玉按在凳子上,正拿板子打他呢,已經打出血了。」

  王夫人伸手捂住胸口,想要趕著出去,又一個踉蹌,金釧兒和周瑞家的連忙過去扶住。王夫人擺了擺手,吩咐周瑞家的:「你快去差人把這事告訴老太太,不然可就耽誤了。」之後就扶著金釧兒的手,飛快地朝外書房走去。

  柳五兒也怕王夫人到了前面再氣壞了,想著在這個時候,恐怕丫鬟的安慰也起不到什麼作用了——在賈政或是王夫人心裡,丫鬟畢竟是下人,平日裡心情好的時候,或許還會問一句丫鬟們的想法,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丫鬟們和桌子、椅子也就沒有什麼區別了,是不配和他們進行平等的交流的。

  若想勸住,或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在精神上安慰到王夫人,還是要同樣是主子的人出面才行。

  這樣想著,她就拉著已經趕回來的彩雲彩霞商量,「不如咱們去後面告訴一聲吧,璉二奶奶也好,大奶奶也好,三姑娘也好,不拘哪個,也好和太太有個照應。」

  彩雲彩霞此時也已經慌了神,她們的身家性命、地位尊崇都系在王夫人一人身上,而王夫人在這府裡安身立命的根基,除了勢大富足的娘家之外,最根本的還是在宮裡為妃的元春和嫡子寶玉——說寶玉是王夫人的命根子,這可一點都不假,若是一個親生兒子都沒有,王夫人的未來又能依靠誰呢?

  因此一聽寶玉要被賈政給打廢了,她們首先想到的除了王夫人之外,還有自己的命運。而「賈政給了寶玉一頓毒打」這件事本身也是一個非常不好的幸好,賈政一共就兩個兒子,如果寶玉真的不行了,那日後當家的就會是賈環。彩霞雖然待賈環頗為親善,賈環對她也並非沒有情誼,但是她也不能篤定自己以後就是賈環的人了。

  萬一在賈環真得了勢之後報復起來……

  這幾個人之中現在只有柳五兒還算得上淡定,她的提議聽著也很有些道理,彩雲和彩霞幾乎就沒有什麼思考能力了,就依著柳五兒的話,留下彩雲在家裡看屋子,彩霞跟著柳五兒去別處通知主子們。

  彩霞去了鳳姐的屋子,柳五兒卻進了園子,李紈、迎春、探春三人住得鄰近,過去知會一聲倒也方便。

  她先去告訴了李紈,李紈一聽也有些心急:寶玉雖然只是她的小叔子,但是她嫁過來的時候寶玉年紀還小,算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比起她的親生兒子來在情分上也不差什麼。更何況,寶玉代表著王夫人的根基,也同樣是榮國府內二房一脈的根本。賈母偏愛寶玉,同樣也就會看重二房。她的親兒子賈蘭可是二房的嫡長孫,雖說日後少不得一份家業,但是若二房本身能得到更多,也就意味著自己的兒子以後能分到更多。

  這樣想著,李紈二話不說地就出了稻香村,又問柳五兒:「太太現在已經到了前面書房了?」

  柳五兒道:「應該已經到了,彩霞已經去通知璉二奶奶了,我現在去告訴三姑娘一聲。」

  李紈不覺頓住腳步,「我跟你一起去找探丫頭吧。」

  柳五兒來不及多說,就和李紈一起去了秋爽齋。秋爽齋內,迎春剛好也在,正和探春坐在窗根下麵下棋呢,見她們兩個來了,都有些詫異,正準備招呼,李紈卻急急地說了寶玉挨打的事,探春和迎春聽了也嚇了一跳,匆匆忙忙起身,跟著她們一起出了園子,往前面書房去了。

  等她們幾人終於趕到前面書房的時候,王夫人正撲在寶玉身上,抱著寶玉哭呢,口中還不停喊著賈珠的名字。別人尚可,李紈聽到王夫人提及自己的亡夫,一時悲從中來,過去和王夫人一齊哭了起來。

  甚至賈政都被她們兩個牽動了心腸,滿臉頹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一般,甚至眼角也滾下兩行淚來。

  這邊正鬧得不可開交,外面又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卻是賈母被兩個健壯的媳婦攙著,又氣又喘地走了進來。

  賈母這一來,王夫人就像是有了靠山一般,哭得更加情真意切。賈母罵了賈政一通,又過來看寶玉的情形,這一看之下才知道為什麼家下人這麼急著找她過來,又怕寶玉這次是真的被打壞了,想起往日祖孫兩個相處時的溫情,不由得也流下淚來。

  見賈母哭了,王夫人又怕賈母一時傷心之下哭壞了身子,那寶玉在這個家裡可就更沒有依憑了——連忙和鳳姐一左一右地勸解了一會兒,待賈母好些,才讓人用春凳抬著,把寶玉送到了賈母房裡。

  寶玉挨打,這在賈家自然不是小事,雖然被直接送到了賈母房裡,王夫人也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兒子,柳五兒她們既然已經跟在王夫人身邊了,自然不能在這時離開,只好也在賈母屋裡站著等著。

  一時大觀園裡的姑娘們也都聽到消息趕了過來,怡紅院的丫鬟們也來了幾個,眼看著賈母的上房裡都有些站不下了,柳五兒就拉著金釧兒和彩霞出來在廊下站著。

  彩霞倒是無所謂——因為和賈環關係好,她平日裡也多避著寶玉,此時寶玉身邊又有主子們圍著,就算有些端水投手巾的差事,也都由賈母身邊的丫鬟搶著做了——就連寶玉身邊的襲人都插不下手去,她們站在屋裡也找不到賣好的地兒,或許還礙眼礙事,還不如出來站著。

  然而金釧兒卻有些不大願意,她心裡或許還想著能湊到寶玉身邊,表現給賈母、王夫人看呢。

  柳五兒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裡,自然能猜出她的那些小心思,卻也不願意說破,只是悄聲勸道:「咱們去外面站著吧,你看她們都在那裡圍著,連襲人都沒地兒站,我剛看她好像出去了不知道做什麼去了。咱們在這裡幹站著也沒什麼意思,反正這屋裡也開著窗戶,若等下太太要人了,咱們再應著就是了。」

  金釧兒心裡還有些不願意,柳五兒就拉著她的胳膊硬是把她拽了出來。金釧兒的心思她雖然知道,但是更清楚姐姐的傲氣,她之所以這麼看重寶玉,還是覺得王夫人鐵定會把自己給了寶玉——長輩指過來的丫鬟,和長輩明確賞了做屋裡人的大丫鬟還是不一樣的,金釧兒瞄著的,是寶玉身邊除了正房奶奶之外的那個第一人的位置。

  雖然誰都知道襲人也是預備日後給了寶玉的,但是她畢竟現在還只是個普通丫鬟,沒有那一層名分可以依仗。

  柳五兒還記得似乎就在這件事發生之後不久,襲人的身份就隱隱上了一個臺階,在寶玉還未娶親的時候,就是他身邊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了。雖然這一世金釧兒沒有因為自己的不小心而被攆出賈府、甚至投井自盡,但是她可不認為這意味著金釧兒有可能截了襲人的胡,爬到那個位置上去。

  既如此,那她就只需要別讓金釧兒鑽了牛角尖、越陷越深也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39章 玉釧兒(5)

  兵荒馬亂了一下午,快到晚飯的時候, 賈母和王夫人才讓人抬著寶玉回了怡紅院, 王夫人又跟著進去探望了一回, 才帶著丫鬟們回了自己院子裡。只是終究放心不下,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輪番叫丫鬟們去探了三、四次, 最後索性讓人把襲人叫了過來,詢問寶玉可醒了,有沒有吃什麼, 現在誰守在一旁服侍……

  襲人似乎心裡也正存著事, 趁著周圍人少, 就跪在王夫人面前,掏心掏肺地說了一番話, 柳五兒等丫鬟站在堂屋裡只隱約能看見一點里間內的情形, 沒有王夫人的吩咐, 她們也不敢驟然闖進去, 除了正在屋裡伺候的彩雲之外,竟沒有人知道襲人和王夫人到底說了什麼, 只說得王夫人兩眼含淚, 感動到了十二萬分。

  又過了一會兒, 襲人才擦乾了眼淚,手裡拿著兩瓶子香露去了。雖然面色如常,但是眼中盈著的喜氣卻瞞不住別人。

  金釧兒起先還沒覺得什麼, 到幾個丫鬟下去吃飯的時候,彩雲像是閒談似的跟她們說起了剛剛的事, 「襲人勸的確實也都是好話,又剛好說到了太太的心坎裡,我看太太的意思,是從心眼裡看重了襲人,還說就把寶玉交給她了——依我看,也是襲人的造化了,正巧趕在這個時機上。」

  她一面說,一面拿眼尾掃著金釧兒,柳五兒也去看姐姐,只見金釧兒默默低頭吃飯不說話,臉色卻很陰沉。

  當著彩雲和彩霞的面,金釧兒自然不會說什麼,但是在柳五兒看來,金釧兒的心事瞞不過她,自然也瞞不過日日共事的彩雲和彩霞——就連王夫人,恐怕都心裡有數,只不過金釧兒在她眼裡並不甚重要,她就算知道了金釧兒的那點子想頭,只要沒做出什麼醜事,也就不會給予什麼反應。

  或許在王夫人看來,丫鬟們都看好寶玉,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甚至代表了二房一系在府中的地位。水漲船高,丫鬟們必然是更看好二房上位,所以才會一心都系在寶玉身上,而不是惦記著賈璉,或是別的爺們。

  這裡面當然也有不同房頭的關係在裡面,王夫人可以賞丫鬟給自己的兒子,卻不好把自己房裡的丫鬟賞給侄子,這說出去可不太好聽,就像邢夫人就算再喜歡寶玉,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丫鬟送到寶玉身邊服侍——更不用說只是面子情了。但是,如果她們中的某些人,真的和這些爺們有了首尾,只要這件事能在大面上抹平,這些豪門貴婦們也不會不通這個人情,應攔著屋裡丫鬟們的晉升之路。

  而之所以賈府的丫鬟大多都瞄準了寶玉使勁,歸根結底,還是她們更看好寶玉的前途。

  當然,或許和鳳姐之威也有關係、但是——在名利面前,老虎的鬍鬚或許都有人敢去拔,更不用說鳳姐就算再厲害,在一家之主賈璉面前,也不得不有所讓步了——不然平兒又怎麼會有如今的地位?

  因此,丫鬟們會對寶玉存在這樣那樣的心思,說到底還是因為賈母和王夫人明裡暗裡的縱容。不過到了現在,既然眼看著襲人的身份就要定了,在寶玉成年、成親之前,出於對未來寶二奶奶的尊重,短時間內他身邊是不可能再進新人的了。

  特別是:眼下看來,雖然賈母和王夫人各有心思,但是未來寶二奶奶的人選不是寶釵就是黛玉,這兩個人平日裡也都住在大觀園內,有些事可瞞不過她們。她們或許可以容下從小就在寶玉身邊服侍的襲人,但是如果除了已經在大家的默契中有了名分的襲人,還要在她們過門之前另賞人,那可就會生出不被尊重的感覺了。

  這道理柳五兒能想明白,金釧兒、彩雲等大丫鬟也不一定就看不透。雖然當下沒說什麼,但是晚上回了姐妹倆自己的房裡,金釧兒就忍不住露出了真實情緒。好在還沒有吐露抱怨,柳五兒見她情緒還好,就由她自己消遣去了。

  ***

  之後幾日,寶玉借著養傷,沒少生事,這天又說想和什麼湯,鳳姐特意讓人做了,王夫人又讓柳五兒端著湯給寶玉送過去。剛巧鶯兒過來尋寶釵,寶釵又說讓她去寶玉那邊幫著打絡子,於是兩個人就結伴往怡紅院那邊去了。

  事關寶玉,鶯兒當然不敢怠慢,一路上就幾次三番地在柳五兒面前提起寶釵的好來,柳五兒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搭那個話茬。

  等到了怡紅院,寶玉剛喝了兩口湯,就有不知哪個傅家的姑娘派了兩個嬤嬤進來給寶玉請安。這傅家的少爺原是賈政的門生,有個妹妹,蹉跎到了二十三歲還待字閨中,這次派家裡的嬤嬤過來,明面上說是請安,實際上也不無別的意思在裡面。

  柳五兒卻不關心這個——比起傅家的老姑娘,那自然還是寶釵更好了。可惜經過了晴雯那一世之後,她對寶玉和黛玉間的感情心知肚明,後來又借著鴛鴦的身子看到了那三個人真正的結局,不由得在唏噓之餘,也有幾分同情。

  待那兩個傅家的嬤嬤走了,鶯兒才進來問寶玉要打什麼絡子,又借著說絡子的時機說了寶釵不少好話。柳五兒聽著就覺得更加可悲:不曉得如果鶯兒知道了賈家日後的結局,還會不會這樣熱心地想讓她主子嫁進來。

  因為鶯兒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得太過明顯,寶玉還可以裝著聽不懂,柳五兒卻在這裡坐不下去了,就搭訕著找了個由頭出了怡紅院,回了王夫人的院子。

  回到王夫人的院子裡的時候,王夫人正和鳳姐商量家裡散月錢的事,又問鳳姐:「襲人還算在老太太屋裡?不如從這個月起就裁了她的,從我的月錢裡分出二兩一吊錢來給她,再送個別的丫鬟給老太太使去。」

  這話一出,不只鳳姐,連正坐著吃西瓜的薛姨媽、寶釵、黛玉也都會意過來,王夫人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更是互相之間悄悄打著眼色。二兩銀子一吊錢,這是正兒八經的通房大丫鬟的待遇了,甚至是賈政身邊的兩個姨娘,趙姨娘為賈政生兒育女,這麼多年下來也不過拿著二兩銀子的月例,另外的那一吊錢,還是單給她身邊的丫鬟的。

  現在襲人身邊又沒有別的丫鬟,這二兩銀子一吊錢就都算是她落在手裡面的了,待遇上比趙姨娘、周姨娘還要更高一籌。

  雖說幾個要緊人物現在都在這屋裡,但是寶釵、黛玉也都不是容不下襲人的,更何況她們兩個也早就默認了襲人的身份——她們或許還會爭一爭,但是襲人和她們,卻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她們犯不著為了一個連寶玉都認准了的丫鬟,在王夫人眼裡落了下乘。又或者,王夫人之所以選擇在今天當著她們兩個的面和鳳姐提起這樁事,也不無考教觀察的意思,這柳五兒就說不準了。

  不過她們兩位的表現也很符合身份,紛紛向王夫人道喜,卻又沒有過於熱絡。只有薛姨媽熱心地道:「我早就看著這丫鬟好,可是怎麼不明著放在身邊服侍?」

  她說這話,也未必沒有為了女兒打算的意思。這樣的恩典,眼瞅著是落不到未來的寶二奶奶身上了——襲人只要一拿到這個月的月錢,自然心知肚明,再加上前些日子裡的那一番懇談,自然不會錯認了恩人,知道是誰把她帶擎上去的。現在雖然差了一個明面上的名分,但是既然待遇已經擺在那裡了,這名分的有無有時候也沒有那樣重要——起碼比起到手的實惠來說,並不重要。

  既如此,那不如做一個順水人情,當下就把襲人的名分給落實下來,或許日後襲人聽說了這件事,趁著熱乎還能領她一個情。

  王夫人在這件事上卻另有看法,柳五兒猜度著恐怕還是礙于賈母——寶玉到底算是從小養在賈母屋子裡的,給寶玉身邊的丫鬟開臉這事可大可小,卻不能不問過賈母的主意。還有就是寶玉前兒剛在賈政面前得了不是,這會子若是她就張羅起這樣的事,未免讓寶玉在賈政面前的印象更差,白白給了趙姨娘、賈環等人在賈政耳邊挑唆的話柄。

  襲人的身份從此也就確定了下來,雖然府中眾人都不曾明說,但是也都已經心知肚明:襲人已經不同於以往了。只有寶玉表面上一無所覺,待身上的傷好了,到王夫人院子裡來請安的時候也還是作風不變,見到丫鬟們習慣逗弄幾句。

  只是現在不只彩霞,就連之前很喜歡配合寶玉的金釧兒都不再搭他的話茬。柳五兒看在眼裡,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以金釧兒的心氣,自然不甘心自己在寶玉身邊被襲人壓住一頭,而只要金釧兒不再有那樣糊塗的念頭,一心只想著攀高枝兒,柳五兒就不用再擔心王夫人有一天會因為寶玉把金釧兒攆出府去,讓她最後都完不成任務。

  並且,很快府裡又發生了鳳姐潑酸和鴛鴦拒絕大老爺這兩件大事。平兒自然是在賈璉和鳳姐那裡受了委屈,而沒有了柳五兒那特殊的能力,鴛鴦也不出意外地和大房那邊結了怨。這兩件事金釧兒都看在眼裡,心裡也不是沒有感觸。特別是鴛鴦那件事,她一方面也有些羡慕鴛鴦能有那樣的際遇,另一方面,大老爺後來放出來的話也早就已經人盡皆知,這樣的霸道作風,又讓她對鴛鴦很是同情。

  幾件事壓在一起,倒真的讓她之前存著的對寶玉的那份心冷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40章 玉釧兒(6)

  雖然在寶玉挨了打之後,王夫人已經拿定了主意要讓寶玉從大觀園裡搬出來, 但是一來寶玉剛挨了打, 賈母特別派人出來傳話, 說等閒不讓寶玉從園子裡出來,更不讓他到前面去見他老子。二來讓寶玉和姐妹們一起住進大觀園到底是元春的主意, 裡面蘊含著她對弟弟的一份心意,只住了三兩個月就忽然讓寶玉搬出來,若是傳到娘娘耳朵裡, 倒像是家裡人不重視她對弟弟的心意似的, 也怕冷了她的心。

  因此, 雖然王夫人已經拿定了主意,卻還沒有透出口風, 更沒有讓人行動起來為寶玉收拾院子屋子。

  王夫人原想著不如等過了第二年的正月, 再挑一個好日子, 讓寶玉搬出園子。到了那時, 寶玉也在園內住滿一年了,也可以說年紀大了, 一是要收心讀書, 二是要說親事——就算兒媳婦的人選也是現在正住在園子裡的兩位姑娘, 但是有禮法擺在那裡,「避嫌」就是一個現成的、很好的理由了。

  到時候,恐怕就連賈母, 都不會對王夫人讓寶玉搬出大觀園的這個決定說出什麼二話來。沒想到剛一出了正月,王夫人還沒和鳳姐商量這事, 鳳姐就小產了,她這些年操持家務,早就積累下了不少隱疾,這一番發作,又陸陸續續生出了不少別的毛病,幾個大夫過來看了都說只有好生養著一個法子,王夫人也沒有辦法,只好放了鳳姐的假,讓她好生休息調養。

  可是鳳姐這麼一病,王夫人就頓時失了臂膀,她現在年紀大了,精神就有些不濟,自己一個人管理這偌大的一個府邸,難免有些力有未逮。雖然讓李紈和探春一同協理管著園子裡的事,又特意請托了寶釵讓她也幫忙看著,但是園子裡到底只有一位小爺和幾位姑娘,事情原本就算不上多,又不礙著什麼賈府的根基,把園子裡的事情托出去縱然讓王夫人稍微輕省一些,卻也終究有限。因此這些日子以來王夫人身邊的幾個大丫鬟也都不得閒著,要幫忙傳話、對賬,協助王夫人處理府裡的大小事物。偶爾有王夫人記不住的事,還要幫忙記著或是從旁提醒。

  柳五兒這些日子也都不得清閒——或者說,就連上一世穿成鴛鴦的時候,因為賈母在府裡無形中的地位,她都沒有這樣腳不沾地地忙過。她不由得想著,之前幾世府裡也都經歷過這樣一段日子,而且那時王夫人身邊還沒有金釧兒——只有三個大丫鬟,又是怎麼把這些事應付下來的?現在四個人都有些忙不轉……

  不想沒過幾日,因為紫鵑的幾句玩笑話,寶玉又犯了癡病,這下更是沒辦法搬動了,王夫人也顧不得再提把寶玉挪出園子的事——更何況,就算現在王夫人還想著要把寶玉挪出來,也沒有那個閒工夫親自佈置這件事。之前她還能把這件差事丟到鳳姐身上,可是鳳姐現在自顧尚且不暇,又哪來的精神看顧別人?

  寶玉搬家的事徹底被耽擱了下來,他那癡病剛好,宮裡又傳來消息,說是一位元老太妃病故了,賈母、王夫人身上都是有誥命的,自然要入朝隨祭,又要跟著去送靈。這樣一來,固然家裡外面的雜事應酬少了下來,但是王夫人也徹底沒空想兒子的事了。

  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柳五兒雖然有些替賈府可惜,卻也理解王夫人的做法——之所以還會替賈府感到可惜,是因為在柳五兒看來,如果寶玉真能發憤圖強考出一份功名來,或許日後皇上還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對賈府二房網開一面。

  好不容易入朝隨祭過了,賈母和王夫人等又要忙著收拾行李衣服,準備送靈。王夫人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自然也要準備起來,王夫人又吩咐四個大丫鬟留下看好了屋子,只帶了兩個嬤嬤和幾個二等丫鬟在身邊服侍,還特意囑咐彩雲、金釧兒等人:「這些日子家裡沒人看顧著,底下那些人難免更得了意,偷懶耍滑,或是勾搭著府裡的爺們學壞。你們且幫我看好了,一是寶玉那邊,一是環兒那邊,可不能讓人抓出什麼把柄來。」

  四個大丫鬟連忙答應,王夫人又道:「除此之外,還有些家裡的事,若是江南那邊、或是別人家來人了,你們就先應付過去,若實在支應不過去了,就去告訴鳳丫頭一句,或是讓人去問問那邊府裡的珍哥兒媳婦,總之討個主意,好歹敷衍了。再決定不下來的,就留著等我回來再說。」

  這些也都是歷年來留下的老規矩了,蕭規曹隨,王夫人也沒有興出什麼新故事來,丫鬟們自然點頭應下。

  不想王夫人剛走沒兩天,柳五兒點檢屋子裡東西的時候就發現少了一瓶子香露,還有不少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別的東西尚可,就是難得卻也有限,只那香露是宮裡賞下來的,連寶玉那邊,王夫人都怕糟蹋了好東西,只給了兩瓶子讓襲人拿著去了,這一下子就又少了一瓶,可不是小事。

  不過柳五兒心裡知道這些東西必然是彩霞拿去給賈環了——這事在她當初穿成晴雯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也知道最後這事因為平兒從中調停,被寶玉認了去,想著既然本來就是糊塗了事,不如從她這裡就不鬧騰出來,只改日暗地裡點彩霞一句,讓她有些顧忌也就是了。

  沒想到她這邊剛把這事壓了下來,第二天就被金釧兒吵嚷了出來,「這櫃子裡的花露怎麼少了一瓶貼著玫瑰籤子的?那是禦供的東西,到時候太太問起來,咱們可拿什麼來陪?」一邊說,一邊急得直哭。

  剛好彩霞正在一旁,就拉著彩霞問:「可是你拿了去了?」

  彩霞和賈環的事,在王夫人屋裡也不算什麼秘事,就連王夫人都放任不管,丫鬟們平日裡念著共事的一份香火情,也不曾說些什麼。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等到自己或許會擔責任的時候,可就什麼都顧不得了。

  不過彩霞也不是傻的,知道這事怎麼能輕易認下?王夫人屋裡的東西多,很多都是沒數的,即便有,王夫人自己也不記得。她們有時也會拿了私下去送人,但是那都是王夫人在家的時候,王夫人不理會,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多這個嘴。但是現在王夫人不在家,鬧出這些事來責任可就要看屋子的丫鬟來擔了,金釧兒自然是不願意的,倆人一言一語間就吵嚷起來,王夫人院子裡人又雜,不少人都站在回廊裡聽著看笑話。

  柳五兒心裡也急,但是眼看著這倆人也勸不住了,只好讓人叫了林之孝家的和平兒過來。這些日子府裡上下都出了不少事,柳五兒之前聽過的有,這一世新聽說的也有。此時平兒匆匆趕來——還是從園子裡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剛處理了什麼紛爭之後才過來的。

  平兒一邊用手絹擦著汗,一邊問:「好姐姐們,這邊又出了什麼事?」

  彩霞忙搶著把這事說了,又指著金釧兒道:「我看恐怕就是她偷了去,反倒賴我。」直委屈得金釧兒又大哭起來,柳五兒只好過去忙著安慰姐姐,又無奈地看著平兒。

  平兒和林之孝家的見到這幅場面,也有些無奈。她們都知道這事恐怕就是彩霞做下的,但是又沒有賊證——林之孝微扭了扭身子,正準備喊人過來,平兒卻一把拉住她,道:「這可是大事,我們自然要好好查訪。你們也別吵嚷了,省得到驚了那賊,只到時候我們肯定給你們一個交代罷了。」

  金釧兒和彩霞對視一眼,同時「哼」了一聲,卻把這話答應下來。

  待晚上回了姐妹兩個的屋子,金釧兒還有些憤憤不平:「那瓶玫瑰露明擺著就是彩霞拿給環哥兒了,她要是認了也就罷了,又攀扯著我……可不能就這樣放過她了!」

  柳五兒也不好說什麼,她也懂平兒顧及探春的心思,只好安慰了金釧兒兩句,就丟開手不管了。

  又過了兩日,平兒那邊賊人已經抓到了,讓金釧兒和彩霞一起過去怡紅院那邊去,兩個丫鬟不知道平兒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惴惴不安地去了。不一時回來,兩人面子上也和好了——這些天因為玫瑰露的事,兩個人之間都不說話了——只是彩霞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金釧兒卻沒什麼異色。

  彩雲看著稀奇,就過去問她倆:「這事到底怎麼了的?」身為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她自然心裡也有一本小帳,知道這裡面的真相如何。

  彩霞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金釧兒道:「是寶玉那邊應了下來——我看他們那裡或許還有些別的事,不過我也沒多問。」

  彩雲聽說是寶玉應了,點點頭沒有再說別的,又扯開話題:「過兩日就是寶玉的生日了,我想著雖然太太不在家,也不好十分熱鬧,但是咱們正院也不好沒有表示。你們幾個想想,咱們可準備些什麼才好?」

  彩霞心裡或許還惦記著玫瑰露的事,就沒搭話。金釧兒卻道:「往年都是那些東西,今年雖然太太不在家,卻也早就提前準備出來了,還準備什麼?」

  在柳五兒繼承的玉釧兒身體的記憶中,往年每到寶玉生日的時候,金釧兒都會特意有所表示。去年因為寶玉生日的時候正值在病理,敷衍著就過去了,今年卻沒特意提起來這事,想來她是真的放開手了。

  彩雲聽了這話,也意有所指地盯了金釧兒一眼,這才若無其事地說起了她自己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41章 玉釧兒(7)

  好不容易堅持過了這一個月,待王夫人回來之後, 府裡的大小事物就重新上了正軌。

  有王夫人在, 正院就像是有了主心骨, 幾個大丫鬟也都鬆快起來。沒想到過沒幾個月,就又接連出了好幾件事, 先是鳳姐的陪房來旺家的想把彩霞說給他家裡的兒子,彩霞一心還系在賈環身上,這事雖然很多人都看出來了, 卻也沒人敢明說。鳳姐又管著府裡的人事, 她先答應了自己的陪房, 又叫了彩霞的娘過去把這事說了,她娘也答應下來。彩霞知道了自己日後的命運, 又想著來旺的兒子幾乎可以說就是個無賴, 日後的也沒什麼前程可言, 最近連當差的心思都沒了, 整日窩在房裡以淚洗面,沒幾日就病倒了。

  這時就看出來王夫人對身邊丫鬟的無情了, 只問了一句知道彩霞病了幾天還沒好, 就讓人把她挪了出去, 對彩霞的親事提都沒提一句,更不用說給身邊侍候自己多年的大丫鬟做主了。

  緊接著,又出了抄檢大觀園的事——還不只一次, 在鳳姐帶著人大晚上去抄檢過一次之後,王夫人又親自帶著人進去抄檢了一次, 這次又趕出去了不少丫鬟。這下子,不只大觀園內的,就連別處的丫鬟也都人人自危,平日裡愈發小心翼翼起來。

  之後又是接連不斷地幾件事,先是迎春的親事,她回來歸省的時候說起婆家的事,不只王夫人或是姑娘們,就連丫鬟婆子們聽了也無不動容。迎春雖然在賈家不得長輩看重,卻也是金尊玉貴著養大的,沒想到嫁人之後卻要遭受這樣的侮辱。

  金釧兒私下就和妹妹感歎:「可惜就在這前後司琪被攆出去了,不然若她跟著二姑娘過去,以她的性子,或許二姑娘的處境能稍微好些。」

  可是縱然能好「些」,卻又能好多少?不過是半斤和八兩的區別罷了。

  不只賈家這邊,薛家那邊也娶了新婦之後也不得消停,現在薛姨媽是兩頭忙:既要轄制兒媳婦,又要憂愁女兒的親事。就在抄檢大觀園之後,寶釵也搬回家去住著了,她比寶玉還要大上一歲呢,眼看著已經有些耽擱不起了,若是還住在園子裡——和表弟在同一個花園子裡面住著,萬一賈家這邊的婚事最後沒成,她再想說別人家,也就難了。

  把這些事看在眼睛裡的不只柳五兒,王夫人在思前想後之後,終於也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在下一個正月之後,寶玉是一定要挪出大觀園了。這事她深思熟慮了好久,自己給了寶玉兩年逍遙日子過,也盡夠了。如果再耽擱下去,好好的兒子可就真的要被她的溺愛給耽誤了。

  既然是真的拿定了主意,王夫人就先和賈母回稟了這事,又和賈政商量了一番。賈母雖然有些不高興,但是礙著王夫人才是寶玉的生母,管教兒子是天經地義事,只好鬆口讓寶玉隨王夫人的安排。賈政聽了更是一口答應,說他早就覺得寶玉應該搬出來住了——或者說,就不應該跟著姑娘們一起住進大觀園裡。

  既然家裡兩個最高的權利象徵都同意讓寶玉搬出大觀園了,寶玉一個人的不願意也阻止不了這件事情被確定下來。這幾天鳳姐已經忙著安排人灑掃新的屋子了——就在賈政小書房旁邊的院子裡,離著王夫人的院子也不遠,到賈母那邊去也很便宜,倒是一個很妥當的所在。

  臘月一閃而過,很快又過了正月,寶玉終於搬出了大觀園,住進了新屋子裡。雖然心裡很不高興,但是他也不敢抱怨,只每天無精打采、或是抽空多往賈母院子裡跑兩趟。

  王夫人最近已經在和薛姨媽商量著把寶玉和寶釵的親事給定下來了——雖然賈母更看好外孫女黛玉,但是王夫人卻不大喜歡黛玉。一來是她和黛玉的生母賈敏年輕時候就有些許齟齬,二來也是因為黛玉父母雙亡、年少失孤,林家已經不能成為寶玉日後晉升的助力了。如果說一開始在黛玉剛進賈府、和寶玉在賈母房裡同吃同住的時候,王夫人還抱著林如海日後能幫襯寶玉一把的念頭,在後來林如海去世之後,她心裡的那桿秤就徹底偏向了寶釵和薛家那邊。

  柳五兒之前還有些不懂,黛玉除了身子稍微弱些之外,明明樣樣都好,又和寶玉兩情相悅,為什麼王夫人就這麼不看好黛玉?但是這一世在王夫人身邊侍候了兩年之後,卻已經有些摸清了王夫人的念頭。雖然這樣說對黛玉並不公平,但是王夫人是寶玉的生母,她日後能夠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的兒子。

  更何況,在王夫人的一生中,她和賈政之間的夫妻情分並沒有多少,因此在她眼中,除了家族責任和夫妻間相互扶持的本分之外,情愛是一樣可有可無——甚至非常荒謬的感情。她的兒子需要的是上進,可不是為了某個女人神魂顛倒。

  就在王夫人和薛姨媽兩人私下把這事定下來——商量著差人去卜凶吉的時候,東平王妃又親訪賈府,有意從賈府挑選一位姑娘收做義女,送去海外和親以換回東平王世子。

  幾乎是沒有半點意外的,東平王妃選中了探春,賈府自然也要準備起來,這一忙碌,寶玉和寶釵的親事又被耽擱下來,甚至除了王夫人的正院和薛姨媽身邊的人之外,這件事連半點風聲都沒有洩露出去,更不會激起寶玉的反彈。

  因為到底是探春同父異母的兄長,寶玉也被安排了送親的差事,賈母和王夫人縱有不舍和擔心,卻也沒辦法改變天潢貴胄們的決定,只好咬著牙應了,又叫人好生準備起來,讓寶玉這一路上不至於受什麼苦楚。

  柳五兒算著日子,心裡也很焦急:眼看探春就要遠嫁和親去了,在她這幾世的記憶中,雖然時間上略有出入,但是黛玉的病故、賈母的去世、賈家的吵架敗落都發生在不久之後。她這一世——很慚愧的——沒有給玉釧兒找出任何退路出來,也暫時沒看到半點自己離開這裡的希望,難道這一世的自己真的要親歷抄家這樣的大事嗎?

  她這份焦急或許別人沒看出來,金釧兒卻看得一清二楚,抽空私下問她:「你最近怎麼回事?當差的時候都心不在焉的,太太都注意你幾次了,可千萬當心些,最近太太心情正不好呢,可別出了苗頭,拿你做了筏子。」

  不只探春的事,最近元春從宮裡傳出來的消息也並不太好,雖然還能有消息傳出來,卻一次比一次滯後,夏守忠更是獅子大開口,胃口越來越大,一般二般的賞錢已經很難滿足他的貪欲了。

  王夫人又不敢不給——元春在宮裡還靠著他照顧呢,就算有丫鬟們在,但是太監們的消息更靈通,傳話出來也方便。因為這件事,王夫人最近也很頭疼,當這丫鬟們的面也時不時在臉上帶出厲色來,正院裡更是有很多人早就得了不是……

  柳五兒知道金釧兒是好心提醒妹妹,但是她只要一想著在半年後——甚至三個月後,賈家就要被抄家了,太太奶奶們和她們這些丫鬟不會再有什麼區別,就索性放飛起來,走神的時候就任由自己沉浸在思緒裡。

  很快,探春就登上了遠嫁海外的大船,寶玉作為送嫁隊伍裡的重要一員,也跟著登上了大船。

  寶玉一走,王夫人就很是茶飯不思了幾日,又要去探望同樣憂心孫子的賈母,等到好不容易有了心思幹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薛姨媽私下交換了兒女的庚帖,讓人拿著去卜了凶吉。

  之後的一段日子,在柳五兒心中,是很難用一些話語來準確描述的。就是在她所經歷的過的那些中,也只有穿成鴛鴦的時候,賈母去世之前的那一段經歷可作比擬——而這兩段經歷在時間上又是重合的:先是寶玉去送嫁,緊接著宮裡傳出元春出事的消息,幾天之後,黛玉也在瀟湘館內病故,王夫人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和薛姨媽姐妹兩個對著說話,聽說之後也難免唏噓。這連著幾件大事,無論哪一件都很難瞞住賈母,而賈母又因為被這幾件事接連打擊而病倒,府裡更是一陣雞飛狗跳的忙亂。

  賈母到底年紀大了,這次病逝又尤為沉重,強自支撐了十幾日,就撒手去了。而幾乎就在賈母的頭七剛過,剛被家人護送著南下的時候,朝廷的官兵帶著旨意到了賈府門口,逮捕了賈赦、賈珍等人。

  抄家,近在眼前。

  柳五兒的心態現在已經很平和了,如果這一世她註定了要經歷抄家這一劫,甚至入獄,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只當做是一種歷練就好了。這樣想著,她就抓緊機會去吃了幾頓好的,甚至就連王夫人櫃子裡的那些好東西,都偷著嘗了一些。榮國府內愁雲壓頂,卻干擾不了她。

  抄家那日很快就到了,官兵先進了前院,緊接著就是正院。外面很吵、很亂,到處都是官兵們呼喝的聲音,還有下人們尖叫哭喊的聲音。柳五兒和眾丫鬟們陪著王夫人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有些困了。她心中一動,猜測或許終於到了離去的時候——就算沒到時候,她也已經有些不忍心看眼前這幅景象了。

  於是就趁著官兵們不注意的時候,偷著回了後面自己的房間,躺到床上,任由自己進入了睡夢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42章 司棋(1)

  外面天色還暗著,剛過了辰時, 還不到眾人起身的時候——正值冬天, 不只姑娘小姐, 連丫鬟們也可以再多躺一會兒再起來當差。

  柳五兒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並不睜眼, 只在心裡盤算著昨兒繡橘告訴自己的話:只她們兩個一個帶人陪迎春去廚房催迎春病中晚上要吃的清粥小菜,一個招呼小丫鬟們給邢岫煙收拾屋子的功夫,迎春的奶娘張嬤嬤就進來, 又從迎春的妝奩裡順了一對點翠白玉釵走。

  她穿到司棋的身體裡已經大半個月了, 就她在的這段時間內, 張嬤嬤都已經從迎春屋裡拿了不下四、五樣首飾走,就算臨近年關, 家裡下人間的賭局多些, 她這輸錢的頻率也太頻繁了些——歸根究底, 還是太過貪心的緣故。

  而她們兩個大丫鬟雖然不在, 迎春當時卻正好在屋裡躺著,張嬤嬤的小動作她未必沒有看見:要特意走到妝奩前, 打開蓋子, 從裡面拿走一、兩樣東西, 這都不能說是「小動作」了。但是,就是這樣「大」的動作,迎春卻也沒有出言阻攔……

  柳五兒不禁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她這一世的任務, 同樣也不是關於司棋本身的,甚至也不是關於身邊的某個丫鬟的, 而是關於迎春的——迎春可是司棋的主子,而且任務的難度又不是一般的大。

  【讓迎春不再懦弱。】這句話說來簡單,但是只看眼前迎春的性格:連自己奶娘的欺辱行為都不能阻止,那還是她身邊的下人呢,更不用說對待別人了。完成這個任務,就要從根本改變迎春的性格,這事談何容易?柳五兒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雖然已經反復經歷了五世,但是榮國府的二姑娘迎春始終都沒能給柳五兒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除了她那悲慘的結局之外,柳五兒對她的一切都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就連她穿成玉釧兒、穿成鴛鴦的時候,即便是共用了她們對前事的記憶,對迎春也還是沒有什麼印象。甚至在她們兩個的記憶中,司棋的個性、形象、做派都比她主子迎春更為鮮明。

  但是現在,既然已經穿成了司棋,要完成這個任務的事也已經成了定局,她就沒再想著改變什麼——哪怕是不可能的任務,她也打算試一試。

  身邊的迎春微微動了一下,柳五兒壓下了心底的一點念頭:在半個月的日夜相處中,她對迎春已經產生了一股深深的憐愛之情,特別是在知道了她那悲慘的結局之後。同樣是花一樣年紀的少女,但是她的人生就硬是比別人更慘了幾分。雖然賈府的姑娘們最後都沒能得個什麼好結果,但是顯然,迎春在其中更是一天開心的日子都沒過過的。如果有可能,她也很希望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起碼讓迎春能夠過上一兩天自在逍遙的日子。

  「姑娘,可是已經醒了?」

  剛一入冬迎春就染了風寒,幾個丫鬟輪流守夜,就睡在她那張拔步床的外面,裡面一有動靜,外面的人就能聽見。迎春開口的時候,聲音中還帶著些許睡意,更因為染了風寒,而夾雜著濃重的鼻音,「嗯,什麼時辰了?」

  「剛剛卯時初刻。」柳五兒在心下猜度著時辰,因為迎春風寒未愈,她也不敢驟然掀開帳子往外看,只能透過沿著帳子邊緣縫隙透進來的一點微光來確定時辰——顯然,現在外面還黑著,距離天亮還早著呢。「天色還沒亮呢,姑娘可以再睡一會兒。」

  迎春正病著,身體虛弱,聽了這話,就漸漸又迷糊過去。她的呼吸平穩清淺下來,柳五兒又開始想自己的心事。

  最近迎春正病著,她就算有什麼計畫也都不方便實施:迎春的奶娘張嬤嬤肯定是不能再留了,但是在迎春病中的時候就把事情鬧騰出來,顯然並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又是年前,今年親戚來的多,賈母正高興著,為了這樣的事壞了賈母的興致可不是一件好事,就算到時候張嬤嬤真的被攆出去了,她們在賈母心裡也落不下什麼好印象。

  或許等到了年後——這倒是一個好時機,但是她也不會忘記,正月一過鳳姐就支撐不住小產了,又連著病了兩、三個月才漸漸調理好身子。鳳姐病了之後,賈府就徹底亂了,王夫人獨木難支,很多事都只能得過且過。迎春又不是二房的人,王夫人對這個侄女難免不怎麼上心,這事就算鬧到王夫人面前,只要沒當面處理了,或許之後就給混忘了。

  更何況,這事或許還鬧不到王夫人面前,迎春屋裡的丫鬟又不好直接到王夫人面前去告狀——現放著邢夫人才是迎春的嫡母,到要找嬸娘過來管事,這是什麼道理?

  但是邢夫人待迎春,又著實只是面子情——還不如待寶玉來得親切。迎春的生母身份低微,比不賈璉是正室嫡出——再不濟,賈璉還是個兒子,以後還要為邢夫人養老送終呢,迎春一個過兩年就要被嫁出去的女兒家,邢夫人為什麼要對她上心?

  柳五兒想著這些,就覺得有些心冷,同時又拿定了主意:張嬤嬤的事,一定要在正月裡鬧騰出來,時間不能太早了,要等到元宵節之後,卻又不能太晚……這個時機可一定要拿捏准了,最好就在那前後抓住張嬤嬤的把柄,讓鳳姐當場就處理了這事,叫她家裡人翻不出波浪來才行。

  雖然現在還沒有想清楚到底怎麼做到這些事,但是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她就準備行動起來了。並且,她是打算用這件事稍微刺激迎春一下,激起她的脾氣來,若能從此強勢起來,那自然更好。

  當然,想著讓迎春變強勢,也不是說就讓她照著鳳姐的樣子去學。一個人的脾氣秉性擺在那裡,其中多少是天生的,這還不好說。只是府裡那麼多主子,能被自己身邊的下人欺壓的滿打滿算也就只有迎春一個。

  之前住在賈母院子裡、或是王夫人院子裡的時候,到底有主事的長輩在,李紈又一直照顧著她們三姐妹,張嬤嬤有個懼怕尚還好些。可是一等她們住進園子,張嬤嬤就露出了貪婪的本性,這一、兩個月更是變本加厲,直接拿紫菱洲當她的小庫房了,進來出去,拿東西走的時候招呼都不打一個,緊接著就是連著幾天不見人影,用得著她的時候人也不在。過幾天再過來,又是拿東西……

  去年寶玉發脾氣攆走了他身邊的一個奶娘,但是在柳五兒看來,迎春身邊的張嬤嬤才是一早就應該攆出去的——甚至這樣的人就不應該放在主子姑娘的身邊,當初給迎春選奶娘的時候,可見也並沒有人上心這事。

  她跟著迎春又躺了一會兒,外面天色漸白,有光已經透過帳子射進了拔步床欄圍著的小小空間之內。迎春已經又睡著了,最近她病著,賈母、邢夫人、王夫人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大可以多睡一會兒,但是自己可要起來做事了。

  柳五兒眨了眨眼,這才悄悄起身,動作輕柔生怕吵醒了迎春。迎春睡得並不踏實,偶爾囈出幾聲呻吟來,卻也聽不出她在說什麼。柳五兒下了床,又重新塞好幔帳,一邊捋著頭髮一邊披上棉襖,走到了屋角的屏風後面。

  待穿戴齊整,這才悄悄開了里間的門,動靜也不敢過大了,怕打擾了迎春休息。一開門,就見繡橘正帶著丫鬟們提著熱水進來,邢岫煙的丫鬟篆兒也在其中。對面里間的門已經開了,隱約能看到邢岫煙坐在妝台前對著老舊的妝奩梳頭的身影。

  這幾日因邢夫人的族兄邢忠闔家過來投奔,賈母見邢忠的女兒邢岫煙溫厚知禮,就發話讓她留在園子裡和姐妹們一同住著,鳳姐就拿主意讓她和迎春住在一處,迎春屋裡的丫鬟就張羅著把之前充作書房、繡房的屋子收拾出來,供邢岫煙起居。

  邢岫煙從小家道艱難,倒是沒有那一起嬌小姐們的毛病做派,雖然身邊也有個小丫鬟侍候,大多數事卻親力親為。她為人親善不擺架子,柳五兒在前幾世也多少和她打過一些交到,記得——至少在她經歷過的那些時段裡,她都被許配給了薛姨媽的侄子薛蝌,起碼終身有靠。而薛家雖然敗落了,卻不像賈家這樣是抄家滅族,薛蝌和薛姨媽家裡又只是族親,薛蟠出事倒不一定會牽扯到他們兩個人。這樣想來,邢岫煙的結果也算是好的了——至少在大觀園中的這些姑娘小姐堆裡,她雖然家世不夠顯赫,但是無論是榮國府正脈的迎春、惜春,還是書香世家的黛玉、家財萬貫的寶釵、公侯府第的湘雲,似乎都欠缺了她的這一份運氣。

  憑著這一點印象,柳五兒對邢岫煙就不自覺地多了幾分親善。起先繡橘、蓮花等人見她待邢岫煙態度熱絡,還頗有些不解,迎春的奶娘張嬤嬤一家更是不以為然,更在昨日她拿著幾樣迎春閒置的玉佩首飾送去給邢岫煙的時候,說她「胳膊肘兒往外撇」,「只會拿著姑娘屋裡的東西做人情」。

  但是即使這樣,她也並不放在心上,還私下勸說繡橘等人:「就算她家裡落魄,到底也是太太兄嫂的女兒,血脈相連,或許比起咱們姑娘來,太太還更看重她一些。若是她在這裡受了委屈,傳到太太耳朵裡,受連累的還不是咱們姑娘。」

  繡橘等人聽她說得有道理,也都漸漸轉了態度。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世

  五兒要有一個大轉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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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


第43章 司棋(2)

  雖然迎春屋裡的大小丫鬟們漸漸改變了對待邢岫煙的態度,但是以張嬤嬤馬首是瞻的媳婦婆子們卻還依然如故, 這些人原本就自恃年紀大了, 張嬤嬤又是迎春的奶娘, 自認為有了功勞、高人一等,連迎春身邊的司棋、繡橘這兩個大丫鬟都有些支使不動她們, 更不用說初來乍到的邢岫煙主僕了。

  有些小事或許還能讓院子裡的灑掃小丫鬟們來做,但是有些身邊的事,就只能她們兩個自己來做了。

  繡橘帶著小丫鬟提著熱水進來, 待篆兒進了那邊屋裡, 才努著嘴問柳五兒, 「姑娘可醒了?」

  柳五兒只讓小丫鬟把熱水放在地上,打發小丫鬟們出去打掃回廊, 才道:「剛醒了一下, 又睡著了。我看這熱水暫時倒也用不著了, 不如等到了巳時再叫姑娘起來, 剛好洗漱之後就用早飯,之後好吃藥。」又有些明知故問:「最幾天姑娘早上不用上前面去請安, 都是巳時才起, 你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帶著人去拿熱水去了?」

  繡橘笑著睨了她一眼, 「若只是給咱們姑娘拿熱水,哪用得著我親自過去?隨便打發誰去了,難道還能不給?但是你也知道, 咱們家這些婆婆奶奶們,哪個不是『看人下菜碟兒』?咱們姑娘的還好說, 邢姑娘的事她們就未必上心了。我若不跟著,恐怕到了中午,篆兒也難提過來一壺熱水。」

  這也是賈府下人的通病了,柳五兒雖然知道,卻沒真的經歷過——在前幾世,她的身份就算不是賈母、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也是寶玉、黛玉身邊排的上號的丫鬟,唯一一個服侍的主子沒那麼受人重視的入畫,她的主子惜春也是賈府的正經主子,雖然不是榮國府的姑娘,但是甯國府的賈珍可是賈氏一族的族長,惜春身為他的胞妹,無論如何都不會被下人怠慢。

  迎春雖然在府記憶體在感低微,卻也不是一般下人敢得罪的——不說賈母、王夫人看著,邢夫人雖然是面子情,卻也不會允許迎春被人按在地上去踩,畢竟這還關係到大房的臉面。就說迎春雖然懦弱不管事,但是她的親嫂子可是鳳姐,就算姑嫂兩人沒有那樣親密,鳳姐也不可能看著別人欺負迎春而不聞不問。

  柳五兒總覺得,之所以迎春在賈府內過著被奶娘一家欺辱的生活,主要還是因為她自己不願意把這些事告訴給鳳姐知道,等日後她奶娘的事鬧騰出來的時候,鳳姐也沒有姑息。是的,在柳五兒的記憶中迎春的奶娘聚賭的事也曾引發賈母震怒,鬧出過不小的動靜。當時她作為鴛鴦就服侍在一邊,還相機幫迎春解過圍,因此現在還能記起來這件事。

  甚至後來,那奶娘偷走了迎春首飾出去典當的事,在府內的下人圈子裡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只是瞞著賈母、邢、王二位夫人罷了。

  在柳五兒看來,迎春在賈府時的處境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堪,但是之所以造成她不受重視的情形,一是她本人生性懦弱,打先起就自認比不上別人,心裡只想著息事寧人;二是她身邊的丫鬟,司棋、繡橘等人也只會「窩裡橫」,對外卻不夠硬氣。如果早有人大著膽子把這事捅到賈母、邢、王二位夫人、或是鳳姐面前,或許迎春的日子過得還會稍微舒服一些。

  正在心裡轉著這些念頭,想著這一世既然自己穿成了司棋,那就一定要「硬」起來,繡橘就拽了拽她的衣擺,悄聲問道:「我昨兒和你說的,張嬤嬤的事,你可有法子了?」

  迎春身邊的首飾一向是司棋收著,這些日子柳五兒剛剛上手,有時候理不清楚,就拐著彎兒地探繡橘口風,繡橘以為她最近事多,這些看顧不過來,就也幫她清點著。那一對點翠白玉釵被張嬤嬤順手偷走的事,還是她偷偷告訴柳五兒的。

  柳五兒既然已經想著在正月裡鬧出這件事了,就暫時不打算露出聲色,免得打草驚蛇,到時候再讓張嬤嬤一家倒打一耙,那就不好了。「我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了。」這麼大的事,自然不好不和繡橘商量——畢竟繡橘也是迎春身邊的二號人物,有些事,或許還要繡橘配合著她做戲,或是幫她盯著……

  「我想著,眼下家裡來的親戚家的姑娘多,老太太正高興,不好擾了她老人家的興頭。又到了年根底下,二奶奶那邊也忙,不如等過了元宵節,咱們索性鬧騰出來——也省的日後這事牽連到你我身上。」

  繡橘聽了柳五兒的主意,起先還有些興奮,隨即又面露難色,「可是這麼大的事,咱們又沒有證據,憑什麼去告發她呢?」

  柳五兒眨了眨眼,今天早上躺在穿上的那一番沉思,可不是全然白費了的。她已經有了主意,只等著張嬤嬤那邊有了行動……她湊到繡橘耳邊,把自己的計畫和盤算說給她聽,「昨兒二奶奶讓人送了姑娘過年時的新衣裳、新首飾來,那裡面有一個攢珠累金鳳,就在書架子上的匣子裡放著。昨兒送來的時候剛好張嬤嬤就在屋裡,我拿著給姑娘看的時候,她也伸著脖子瞅了好幾眼。」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厭惡,「說不定就已經打上那個的主意了,不過除夕和元宵節這兩天大日子,姑娘是必然要戴那鳳的,所以她還不敢拿。恐怕一過正月十五,她膽子就大了,沒有什麼顧忌了,就真的開始打主意了。」

  攢珠累金鳳是新送來的東西,自然不比那些老首飾,這件要是丟了,那可就是件大事了。到時候丫鬟們不敢擔責任,鬧騰出來,上面的主子們也不會怪她們大驚小怪。

  柳五兒的主意雖然好,但是繡橘卻還有些不放心,「如果到時候她不去拿那鳳呢?難道咱們就一直等著?」

  她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如果張嬤嬤正月裡沒有動作,或是雖然打著那累金鳳的主意,卻知道那東西貴重,只撿著別的首飾拿,難道她們還一直放任著,只等她拿到那累金鳳的那天不成?恐怕到時候這屋子裡的東西都要被她給搬空了呢。

  「正月裡賭局最多,她不可能忍得住的。所以……」柳五兒示意繡橘湊得更近些,「到時候咱們兩個看好了別的東西,只留那一個還放在架子上,算是故意留出來的把柄,讓她以為咱們百密一疏……等她前腳拿了那個走,咱們後腳就去告訴璉二奶奶,也別等她真的當了那鳳——那可是稀罕物,別人一眼就認出來了。到時候人贓俱獲,看她還有什麼可分辯的。」

  繡橘這才信服,「那就按照你的法子,到時候可要給她一個好看。昨兒邢姑娘來了之後,還風言風語地,說邢姑娘給她們添麻煩了——就算邢姑娘暫時住在這裡,她們又不常在這屋子裡,就算來了,誰又敢支使她們做事?到不知道煩到了她們哪裡。邢姑娘還想拿出錢了買酒給她們喝,剛篆兒私下問我,被我給擋了回去……這事完了,可看她們還得意不得意了!」

  這就是件越想越生氣的事,繡橘自己氣哼哼地抱怨了一會兒,又問柳五兒,「這事要不要先討一討姑娘的主意?」

  柳五兒搖了搖頭,倒不是她看不上迎春,但是迎春的性格她也看的准,恐怕這事就算告訴給了迎春,她也不會贊同丫鬟們鬧騰起來,想的肯定還是息事寧人的那一套。但是如果這事先告訴了迎春,迎春不同意之後又被她們鬧騰出來,那可就太不尊重迎春了——迎春雖然懦弱不管事,但是到底不是小孩子,心裡恐怕也有自己的一本賬。她畢竟是主子,如果有心想整治幾個她心裡認為對她不尊重的丫鬟,簡直輕而易舉——甚至都不用她自己出面或是出手,只要在鳳姐面前閒話幾句,她們的命運也很有可能改變。

  所以倒不如兩個丫鬟私下裡把這事給辦了,到時候就和迎春說一時氣惱,又怕自己擔了這麼大的責任,心裡慌了……不拘哪樣,再說些好話,只要把迎春哄得心軟了,這事也就過了,以後還不用再擔驚受怕的。

  當然,這話可不能直說給繡橘聽,兩人雖然現在同仇敵愾,但是在迎春面前也不是就沒有競爭關係了,柳五兒心裡的這些話算得上是「大不敬」了,自己心裡想想也就算了,可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

  於是她就換了個稍微體面一點的方法說道:「咱們姑娘心裡孝順,不只孝順老太太、老爺、太太,連張嬤嬤這樣的,只要她心裡認定了是長輩,就也孝順得很。若是姑娘知道了咱們這點子算計,恐怕出於孝心,也不忍咱們把這事鬧出來讓張嬤嬤被責罰。」

  這話雖然冠冕堂皇,但是好說好聽,柳五兒不怕別人聽去了告她的狀,繡橘也不能否認——她總不能說迎春不孝順吧?也唯有點頭而已。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眼瞅著小座鐘上的時針已經指到了「八」和「九」的刻度之間,邢岫煙已經出門去給邢夫人請安去了,當然也順勢問了問迎春的病情。兩個丫鬟客氣地回了,又看著她出了門,柳五兒這才回身進了里間,柔聲叫醒迎春,繡橘又叫小丫鬟去拿熱水給迎春洗漱,又張羅著給迎春煮藥的事,分別忙碌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迎春這種性子吧……除非她自己重生,奮發圖強

  不然我也想不出怎麼改變她

  求評論,求收藏!

  麼麼噠~~


第44章 司棋(3)

  進了臘月,迎春的病一日好過一日, 柳五兒也找了個機會回了一趟司棋家裡。她雖然對司棋的家人沒有什麼感情, 但是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在正月裡鬧出點事, 就還是要先回家知會一聲,免得牽連了司棋的家人。

  這只是其一, 其二也是因為她記得當初以鴛鴦的身份偶然撞見過司棋和她姑舅兄弟私會的事,心裡存了些「防患於未然」的念頭。雖然不知道這一世她會以司棋的身份呆多久,但是如果想要完成改變迎春的任務, 起碼在抄檢大觀園的時候她是絕對不能被趕出去的, 起碼要等迎春嫁人了, 才能考慮司棋本人的人生——當然,她也無心和司棋的姑舅兄弟真的生出來什麼事, 怕只怕這兩人早就有了首尾……

  司棋的爹娘都在賈赦那邊當差, 柳五兒這天中午服侍迎春用過午飯睡下, 就湊角門出了大觀園, 她提前已經托人帶了話給家裡,她爹娘都知道她今天要回家, 早就等在家裡, 見她一到, 就笑著把她拉進屋裡,「咱們家的副小姐回來啦,最近二姑娘可還看重你?你妹妹差事的事……」

  柳五兒強忍著才沒把胳膊從司棋娘的手裡抽出來, 她僵硬地挑了挑唇角,半晌才調整過來, 「娘,最近二姑娘病了,我天天在跟前服侍著,哪有工夫想這些?」

  司棋娘撇了撇嘴,忍不住抱怨:「這些?這些是哪些?是你親妹子的事呢,你都不上心……」不過到底不敢抱怨得太過,免得大女兒氣起來徹底不管這事,忍著氣轉了話題,「前兒你嬸子過來,說想換個差事做來著。還有你舅舅家的兄弟,就是潘又安,聽說你今天回來,晚上要過來吃飯……你晚上可要留在家裡吃飯?」

  柳五兒原本是沒打算留在家裡吃晚飯的,大觀園裡出來進去,關門的時間是有定數的,她要是回去晚了,還要叫看門的婆子特意給她開門,那未免有些麻煩。更何況迎春不比別人,她屋裡的丫鬟做事總是少了幾分底氣……但是,既然潘又安今天要過來吃晚飯,她心裡對潘又安又存著好奇,那自然就要見識一番了。

  於是她抿了抿唇,道:「如果沒人過來叫我,那就能留在家裡吃晚飯。」

  司棋娘這才喜逐顏開起來,嘴裡念叨著,「那就好,我一早就想好了,今天晚上煮麵條吃,再炒兩樣菜……打上兩個雞蛋,讓你妹妹也跟著沾沾光。」她瞥了大女兒一眼,又道:「這進了臘月,外面的東西越發貴了,十個錢都買不到一個雞蛋,咱家還剩下幾個,是我千辛萬苦才淘換來的,可是沒有餘錢再買這些了,也不知道正月裡大家拿什麼過年。」

  聽話聽音,司棋娘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柳五兒自然心知肚明——她這還不算是說得婉轉的,當初柳家的比她更要會說,要不然也不會讓柳五兒不能安心在家養病,一心只想著進園子裡當丫鬟。柳家當初可不是真的拿不出錢來,現在的秦家也是,司棋每月領一吊錢的月錢,自己固然要留下一些,但是也會送一些回家貼補家用。司棋娘現在這樣反復地念三音,柳五兒卻左耳聽右耳冒,並不放在心上。

  司棋娘念叨了一會兒,見女兒不搭自己的話茬,也有些不悅,但是想著女兒現在是全家差事最好的,也不敢十分過火,只好呼喝小女兒:「還不快給你姐姐倒茶喝?你姐姐平日裡在主子身邊服侍,要是像你這樣好吃懶做可還得了?在主子跟前受累,回家了自然要鬆快鬆快……你怎麼還坐在那裡?」

  司棋的妹妹委委屈屈地覷了姐姐一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從炕上下來,燒水沏茶去了。

  柳五兒就跟看樣板戲似的看著這一切,聲色並茂,逗得她險些笑出聲來。不過到底還知道要顧及司棋的感情,不好對她的家人太過不屑或是冷淡。

  不過很快,這戲就不只是司棋的娘和妹妹在唱了,她這一回來,家裡七大姑八大姨、但凡能扯上一點親戚關係的都找上了門來,大多是有事想要求著她辦,還有些是單純過來聊天的,不求能得到什麼好處,只要能聽些主子們的家常閒話就心滿意足了。

  柳五兒想著這局或許就能從現在布下,隱約透出了一些口風:「我知道你們平日裡自有生財的法子,可是我勸你們,正月裡還是消停一些的好。」司棋的這些親戚裡,只有叔叔秦顯的女人在大觀園南角門那邊當差,就特意囑咐那嬸子,「你也小心些,特別是正月裡,沒事兒別和那群人湊合——不過這話也就你自己知道就完了,別說出去,到時候壞了太太、奶奶們的大事。」

  她這番話說得玄而又玄,只透出一點訊息來,卻是最讓人深信不疑的。秦顯家的以為柳五兒真的有什麼內部消息,忙不迭地應下,「園子裡那些事雖多,但是我很少和她們湊到一處,姑娘儘管放心,我知道輕重。」

  柳五兒之所以過來說一聲,也是看在原身司棋的份上,至於她們到底聽不聽自己的勸告,那就不是她關心的事了——就算全拿她的話當耳旁風,也傷害不到她的利益。

  那些親戚又坐了一會兒,就都回家去了,司棋娘也沒有留下她們在家吃飯的意思:不是她不好客,只是因為今天家裡的菜有兩個雞蛋,一家四口人、再加上個潘又安,五個人分都有些不夠,再多來幾個人,就更不夠吃了。

  而且司棋娘還特意留了個心眼,等那些人都回家去了才著手做飯,先把麵條煮好,這才打著雞蛋下鍋炒菜,雞蛋的香味傳到屋裡,司棋的妹妹聞著味道就露出一臉垂涎欲滴來。

  這邊剛炒好菜,外面就傳來了敲門的聲音。司棋娘端著那碟子炒雞蛋進來,擺在桌子上,聽到敲門聲不由得臉色一變。她警惕地扭頭看了一眼院門,又看了看兩個女兒,叫小女兒:「快去開門!別露出一臉饞相來,等下少不了你吃的!」

  司棋的妹妹又看了看那碗雞蛋,這才又裹了一件棉襖,小跑著過去開門去了。司棋娘用一個碗倒扣在盛著炒雞蛋的碟子上,又走到門口問:「是誰過來了?」

  「是潘家表哥。」司棋的妹妹一邊答應著,一邊讓她表哥進來,又關好門。

  聽說是自己侄子來了,司棋娘的臉色才稍微好些,讓侄子和小女兒進來,又添上一副碗筷,對她侄子道:「我還以為這麼晚了,你今天就不過來了。」

  潘又安一面那眼睛瞄著柳五兒,一面回應他姑媽,「原本想著早些過來的,臨了那邊掌櫃的又叫住我分派了些別的活計,都是急活兒,工錢也豐厚,我只好留下趕著做了。」

  柳五兒微垂著頭,只不看那潘又安——其實早在潘又安進來院子裡的時候,她就借著那點燈光打量過了,在柳五兒看來,這潘又安生得也不過如此,不是不好,只是犯不著為了他去犯主子們的忌諱。她畢竟不是司棋,他們兩個年少時或許有些輕許終身的玩笑話,司棋會當真,柳五兒卻不會。因此,既然心裡對潘又安生不出什麼情誼來,此時潘又安一個勁兒的盯著她看,就讓她有些不悅了。

  只不過她也沒明著把這份不悅表現出來,安靜地坐著,卻也注意在聽潘又安和司棋娘說話。在柳五兒的記憶裡,潘又安好像只是一個打雜的小廝而已,可是今天聽著,怎麼又跟著什麼「掌櫃」了?

  她雖然好奇,卻也沒想著直接把這話問出來。司棋娘卻像是早就知道其中來龍去脈地,就鼓勵侄子,「可要好好幹,多賺些錢存著,不然以後誰家捨得把閨女嫁給你?」

  潘又安又著意看了柳五兒一眼,才漫聲答應。司棋娘又忙著招呼大家吃飯,先夾了一筷子雞蛋給自己男人,又讓女兒和侄子吃。

  柳五兒雖然不稀罕這雞蛋,卻也不好辜負了司棋娘的這一番心意,心不在焉地伸著筷子到碟子裡夾了一點。潘又安瞅准了時機,也在這時候伸筷子過來,兩個筷子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碰上了一點,柳五兒驀地將筷子縮了回來,一抬頭,潘又安正彎著眼睛看著她,笑得自以為很風流……

  這樣自以為是又明目張膽的勾搭,柳五兒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和潘又安比起來,當日直接對著寶玉說出「同月同日生的就是夫妻」這話的四兒都算得上隱晦婉轉了,畢竟這世間同年同月生日的人不少——賈府裡面現在和寶玉同天生日的人就有四、五個,若是四兒自己不說,誰都不知道她和寶玉是一天生的。

  但是,這舉動雖然輕佻粗糙,但是正因為太過粗糙,柳五兒又不可能當著爹娘和妹妹的面直接喝破潘又安的那點心思,所以也沒有別的處理辦法。

  正心裡煩躁著,卻又有人敲門,原來是園子裡的小丫鬟,說是繡橘打發出來問柳五兒什麼時候回去。這小丫鬟來得正好,柳五兒連忙放下碗筷,和爹娘招呼了一聲,就急匆匆地走了,跟後面又老虎追著似的,多留一刻也不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祝大家五一勞動節快樂~假期的最後一天了哈

  麼麼噠~~


第45章 司棋(4)

  迎春的病到底是在臘月裡痊癒了,熱熱鬧鬧、喜氣洋洋地過了一個正月, 柳五兒和繡橘也依著兩人提前商量好的法子, 只看好了那些閑碎的小首飾, 只拿累金鳳,每天就在匣子裡放著, 擺在書架上,也沒人查看。

  張嬤嬤進來幾次,別的東西都不曾得手, 所以看向那放著累金鳳的匣子的目光也愈發熱切和貪婪。柳五兒和繡橘兩個看在眼裡, 都不說話, 只偶爾對一個會意的眼神。別的小丫鬟輕易不能進屋來侍候,再加上現在對面屋裡又有邢岫煙住著, 少了一個屋子, 她們在進來站著這屋裡就太擠了, 所以也沒有人多嘴多舌地吵嚷出什麼。

  只有一次邢岫煙的丫鬟篆兒悄悄把柳五兒拉到屋角, 提醒她:「我看你們姑娘的奶娘看那書架子的眼神不大對,你們且小心著些, 別讓自己受了連累。」

  柳五兒心下感激她的好意——無論是她看出來的, 還是邢岫煙看出來的, 她們沒有選擇「事不關己不開口」,而是特意提醒自己,自己就少不得要領這個人情。只是她又不好把自己和繡橘商量好的局告訴給篆兒知道, 只好含糊著道:「好妹妹,多謝你的好意。這屋裡的事我和繡橘心裡都有數呢, 你只管放心吧。」

  篆兒看不出她的念頭,但是既然已經提醒過了,就是盡了一份自己的心意,別人領不領受、重不重視,卻不是她能控制的,也就不再多話了。

  ***

  待過了元宵節,第二天上午迎春剛醒,張嬤嬤就迫不及待地進來,一邊和迎春噓寒問暖,一邊不住拿眼睛瞄著書架。

  柳五兒和繡橘對視一眼,一個喊著小丫鬟的名字就出去了,一個假意背對著書架,裝作在整理迎春的妝奩。迎春在說了兩句話之後也拿起了一本書,只背對著那邊看。張嬤嬤早就已經狀似無意地走到書架邊上了,一邊伸手在書架上摸摸索索地,一邊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閒話。

  連多等一日都不能,元宵節剛過就急著下手,恐怕是這個正月裡輸得太多,再加上元宵節晚上恐怕也有「大局」,輸得不能再輸了……

  沒過一會兒,似乎東西就已經到手了,張嬤嬤這才笑顏逐開地轉身,囑咐了迎春一句:「剛過了元宵節,湯圓吃多了怕會停食,姑娘這兩日還是吃得清淡些的好。」之後,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事實上,這一番舉動全部都透過妝奩上的小鏡子落在了柳五兒的眼裡,她不由得冷笑兩聲,起身就要回身去書架那邊查看。

  迎春卻恰在此時開口:「司棋,今兒我也想省些事,中午只叫廚房煮一碗粥來就是了,你去告訴一聲吧。」

  柳五兒很難確定迎春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什麼,或者是從剛剛張嬤嬤和她連續的舉動中猜出了什麼,但是她說話的時機,還有那句話本身,都像是帶著深意似的——柳五兒這幾天一直想著這件大事,所以也不怪她多心,隨便一句話就從裡面聽出些不同來。

  她站住端詳了迎春兩眼,見她的視線一直落在手中的書冊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出門,叫小丫鬟去廚房裡傳話去了。

  一出堂屋,繡橘就站在廊下朝她招手,又問她:「我一直在外面看著動靜呢,剛才張嬤嬤歡天喜地的就走了,可是已經得手了?你怎麼沒鬧騰出來,好讓咱們開始下一步……」

  柳五兒忙給繡橘使了個眼色,拉著她往外走了一點,確定屋裡人聽不見她們兩個說話了,才道:「我剛要動的,姑娘卻叫我出來讓小丫鬟去廚房傳話。要不等下你進去好了,姑娘就算猜出了我的心思,恐怕也不會太過防著你。」

  繡橘猶豫了一下,想著這件事到底關係著她們兩個人的前程,這才答應下來。

  兩人這才分開,柳五兒去叫小丫鬟,繡橘又在廊下盤桓了片刻,才掀簾子進了屋子。不過片刻,就見繡橘揉著眼睛跑了出來,還不忘用眼尾給柳五兒使了個眼色。柳五兒知道恐怕是鬧出來了,就拉著小丫鬟追了上去——當然還不忘囑咐一個小丫鬟去廚房傳話——又讓人拉住繡橘,也不會紫菱洲,幾個人坐在紫菱洲外面的一塊石凳子上。

  柳五兒故意大聲問道:「你剛不是說進去整理書架子?怎麼這麼會子就跑出來了?」

  繡橘會意,忙委屈心急地道:「我就是正整理書架子呢,看那放著累金鳳的匣子沒合嚴,想著那裡面放的東西貴重,等到端午、中秋幾個大日子咱們姑娘還要戴,就要收起來。誰知道打開一看,那累金鳳卻不在裡面——剛剛只有張嬤嬤進過姑娘的屋子,必然是她拿了去了,那個黑心的老婆子,自己貪心,卻害了咱們!」

  她有意大聲哭嚷,而且特意點出張嬤嬤來,讓聽到動靜過來看熱鬧的丫鬟婆子們都聽得一清二楚。柳五兒見這一番戲做得差不多了,效果也不錯,就手上給繡橘打了個暗號,裝出更加生氣的樣子,拉著繡橘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這可還了得?幸虧今兒發現了,若是等日後太太問起來,再發現丟了,那老婆子可是半點嫌疑沒有,咱們兩個就成了賊了!咱們這就告訴二奶奶去,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又回頭囑咐蓮花等小丫鬟:「我們兩個去去就回,你們回去侍候好了姑娘——若是再惹出別的事來,就要你們好看!」

  那幾個小丫鬟早就被她們兩個這一番做作給嚇著了,又被柳五兒的話恐嚇著,生怕自己觸了這黴頭,都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這種事,效果最好的就是趁熱打鐵,她們兩個出了園子之後表現得還稍微收斂些,等到了鳳姐院子門口,就又對著調動出情緒,相攜著進了鳳姐的院子。

  鳳姐正在屋裡和平兒說過幾日吃年酒的事呢,今年賈母的意思,榮國府是不擺年酒的。十七那日要去甯國府那邊,再之後就是親戚家輪流請吃年酒,薛家、王家都是一定要去的,再有別的家裡請客,大多都是王夫人自己去,而有些王夫人實在走不開去不了的,鳳姐就也要跟著出動了。

  豐兒在門口看到迎春屋裡的兩個丫鬟臉上帶著淚痕、急匆匆地進來不由得一愣,又攔她們:「二奶奶和平兒姐姐正說話呢,你們兩個這時候過來可有什麼要緊事?」

  繡橘臉上顯出一點瑟縮,柳五兒卻覺得事到如今,無論如何都要把張嬤嬤拉下馬,不如就豁出去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司棋,和「一身剮」也沒什麼太大區別了。於是就拉著豐兒厲聲問她:「我只問,二姑娘受了欺負,二奶奶可管不管?」

  豐兒不由得一滯,鳳姐和平兒在裡屋已經聽到了外面吵嚷的動靜,就是了個眼色,讓平兒出來把兩個丫鬟帶了進去。

  柳五兒雖然在穿成鴛鴦的時候和鳳姐、平兒都有幾分交情,但是鳳姐和平兒看的都是「鴛鴦」,可不是她柳五兒。此時既然換了身份,自然也不敢像那時那樣言笑無忌,進了屋子之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鳳姐手裡把玩著一個茶碗蓋,聽著只不說話。過了片刻才冷哼一聲,道:「這話也是你們兩個的一家之言——當然,那累金鳳或許真的是丟了,但是你們怎麼就那麼肯定是張嬤嬤拿的?說不準,還是你們兩個自己就是賊,或是無能,找不出賊來,就拉著張默默頂缸。你們雖然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我也不好為了你們冤枉了別人。」

  「張嬤嬤這些日子已經……」

  柳五兒知道繡橘是想說出之前張嬤嬤已經順走了好幾件迎春的首飾的事,連忙拽了拽繡橘——這些事都說出來,也只能顯得她們兩個無能,可不能讓鳳姐就此信了她們的話。於是道:「二奶奶若不信,儘管帶人去搜張嬤嬤的身,或是她家裡,或是她常去的幾間當鋪子,總能尋回了不少東西就是了——那累金鳳必然也在。」

  「若沒有……」

  「若沒有,我甘願自己出府,或是一頭撞死都好!只求二奶奶能給我們一個機會——信我們一次!」

  她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鳳姐也不由得動容,只叫人去綁迎春的奶娘張嬤嬤,又讓人去她家裡、還有常去的當鋪裡尋訪。不過她也沒有讓柳五兒和繡橘起來的意思,兩個丫鬟就跪在地上,繡橘起先還有些委屈,柳五兒卻是全然不畏懼,也不羞愧,只昂著臉,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鳳姐看著倒覺得她有些好笑,可是這件事聽著又生氣,於是就淡著這兩個丫鬟,讓她們去外間地上跪著,自己在里間坐著,繼續和平兒說年酒的事,又道:「史家兩位侯爺雖然都在任上,但是今年也有他家的一家旁親給咱家下了帖子。太太是不打算去的——那家人之前給老太太來過一封請安的信,在信裡問了一句咱家二姑娘,太太說這事到底還是要大老爺做主,她過去也不好應話,不如就不去了。」

  這話鳳姐說得不清不楚,繡橘也沒聽明白裡面的意思,柳五兒卻聳然動容:迎春的命運最悲慘的地方,還不是她性格懦弱,而是她被賈赦許配給了孫紹祖。如果能讓迎春換個人嫁……

  作者有話要說:

  貪婪的人肯定有一天會栽在這個上面的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46章 司棋(5)

  關於讓迎春嫁給別人的念頭,在柳五兒腦海中一閃而過, 雖然很有吸引力, 但是她卻不能不再此時放棄琢磨這個念頭:現在累金鳳的事還沒結, 她自己都還自身難保呢。再說女兒家說親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連王夫人都不好多管,除非賈母發話,不然賈赦看不中史家的旁親她也沒辦法。

  更何況, 史家的人只是來信提了一句, 到底有沒有這個意思也還說不準, 鳳姐也只是隨口提起,轉眼就又說起了別的事情——除非史家人今兒就派了媒人上門, 不然柳五兒還真不能在這件事上貿然開口。

  沒一會兒功夫, 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少見地連袂而來, 身後跟著幾個健壯的媳婦, 押著被繩子捆著的張嬤嬤。一進屋,兩人看都不看跪著的兩個丫鬟一眼, 只垂著手老實回話:「回二奶奶, 二姑娘的累金鳳找著了, 就在這老婆子懷裡揣著。她家裡倒是沒發現別的什麼,只有幾張當票子,上面記著典當的那些首飾, 不像是她家裡的人能用得上的。」

  鳳姐只聽得那累金鳳就在張嬤嬤身上,早就豎起了眉毛, 聽了後面那幾句話之後,更是再懶得多看張嬤嬤一眼,直接判了她的死刑,「拉出去先打五十板子,問問她都從二姑娘屋裡拿了些什麼,那些錢又都哪裡去了。若說了也就罷了,若不說,就再打五十板子。再讓人去把她家裡抄了,看看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她家還有什麼別的人沒有?」

  林之孝家的忙道:「她兒子媳婦也在府裡當差,只是都是大老爺那邊的人。」

  「都攆出去!這事就算讓大老爺、大太太知道了,也沒有姑息縱容的道理。偷東西都偷到小姐屋裡去了,這還沒有王法了?」

  林之孝家的忙讓人把張嬤嬤捆了出去,打板子這種事自然不能在主子院子裡做,鳳姐又讓她叫著園子裡外的媳婦婆子們都過去看,「以儆效尤」。

  她們一走,鳳姐就從周瑞家的手裡接過那累金鳳,叫柳五兒和繡橘進來,道:「這次就繞了你們兩個,只是這樣的事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她能從小姐的屋子裡偷東西出去,必然也是因為你們兩個看得不牢,讓她瞧出了空子。若還敢有下次……」

  柳五兒和繡橘對視一眼,連忙磕頭,「若再有下次,我們也沒臉在姑娘身邊服侍了。」

  鳳姐這才打發她們出去,那累金鳳也讓她們帶出去,又叫平兒過來,「你去我那匣子裡翻翻,還有什麼小巧精緻的首飾,適合她們姑娘家戴的,就挑出幾個來,晚上給二妹妹送去……」

  ***

  一回到園子裡,柳五兒和繡橘的臉上就同時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她們今天這一番動作,自然也是背著風險的。但是幸好這事解決得很圓滿,她們兩個也沒受到什麼懲處,只是被鳳姐不輕不重地數落了兩句,這可不算什麼大事。

  兩人悠閒地回了紫菱洲,繡橘用帕子包著那累金鳳,待回了屋裡才把那鳳當著迎春的面放回匣子。迎春只做不見,一時小丫鬟蓮花提了食盒回來,裡面放著迎春早上說的清粥,還有葷素搭配著的兩、三樣小菜,柳五兒忙洗了手,服侍迎春吃飯。

  迎春既沒問她們兩個剛剛做什麼去了,也沒問為什麼她們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那累金鳳,吃完飯小睡了片刻,醒來之後又捧著書研究棋譜。晚上在王夫人屋裡吃過飯,回來洗漱之後主僕兩個躺在床裡,柳五兒才遲疑地道:「姑娘,今兒我們在二奶奶那邊……」

  迎春翻了個身,朝裡面躺著,「那鳳找回來了也就罷了,這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

  柳五兒抿了抿唇,她原本想著通過這事讓迎春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但是迎春卻拒絕和她討論這件事情——而且翻身朝裡躺著,看不到迎春的眼睛,連那特殊的能力都使不出來……

  「姑娘。」她堅持繼續,道:「今天的事雖然就這樣完了,但是姑娘若這樣下去,恐怕日後還會生出更多、更可怕的事來。我和繡橘也不一定能幫著姑娘看一輩子,到時候可怎麼辦呢?」

  迎春也不回頭,只道:「到時候自然有到時候的法子,我哪裡想得到那許多呢!」

  因迎春一直不回頭,說也說不通,柳五兒只好暫時歇了勸說的心思,只想著找機會——就算多使用幾次那個能力,也要讓迎春改了念頭才好。

  第二天一早,剛侍候著迎春用過早飯,邢夫人就讓人過來叫迎春,柳五兒等人只好在屋裡等著。不一時迎春回來,臉上也是淡淡的,只告訴柳五兒:「太太說張嬤嬤以後不會再進來當差了,讓我看著院子裡哪個婆子不乾淨,就告訴二嫂子,讓攆了出去。」

  繡橘忙稱願道:「早該這樣了!不然若是將來她們連姑娘都騙了出去,我們可怎麼辦呢!」

  迎春只笑笑不說話,忽見一個人披頭散髮地跑了進來,一進屋就直奔迎春面前,跪在地上抱住她的雙腳,「姑娘可發發善心,救救我們一家人吧!是我們老奶奶糊塗了,可也不是成心的,求姑娘叫二奶奶別把我們一家人都攆出去……」

  迎春嚇了一跳,唬得臉都白了,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柳五兒早看出來那人正是張嬤嬤的兒媳婦,平日裡人都稱她玉柱媳婦。原本昨日鳳姐就說把他們一家人都攆出去的,不知道怎麼卻跑了進來,又奔進來找迎春求情。繡橘見她闖進來,早就已經尖聲叫了起來,柳五兒也要高聲叫人,卻又想到這或許正是個好機會,叫了兩聲人之後,就回身同繡橘合力把玉柱媳婦拽開,又趁機盯著迎春的雙眼……

  過了片刻,迎春忽然尖叫一聲,指著玉柱媳婦道:「這是誰?快叫人把她拉出去!」

  玉柱媳婦見迎春是這個反常的反應,心中更恨,只是想著迎春素來軟弱,今天這樣或許是真的一時嚇著了,再說幾句,恐怕就會心軟……這樣想著,她就也不管邢岫煙就住在對面屋裡,高聲嚷嚷著:「姑娘可也忒狠心了!我們奶奶把姑娘奶大了,又服侍照顧了這麼些年,又哪裡做得不好?不說像別的少爺姑娘屋裡的奶娘那樣佔便宜,這些年貼補進來的東西可也不少了——特別是自從邢姑娘來了,太太說讓她送一兩銀子家去給舅爺舅太太使,剩下的還不是我們私下添補了送進來?姑娘倒要小心你身邊的這幾個,天天拿著東西忘邢姑娘屋裡搬,那天我看見的就有皮襖、斗篷和玉佩,我們奶奶說了司棋姑娘兩句,還反得了不是……哪天搬空了,姑娘還被蒙在鼓裡呢!」

  迎春見自己說話都喝止不住,也急起來,但是她從來沒和人拌過嘴,嘴唇哆嗦了幾下,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柳五兒看在眼裡,心下不由得激動起來:只要迎春不是完全沒救,那她就有完成任務的希望。怕就怕迎春早就已經認命了,自己死都扭轉不過她的念頭。

  一心只想著這事,她就沒多理會玉柱媳婦的話。繡橘卻早就已經氣得哭了出來,「姑娘要了你什麼東西了?還姑娘使了你們的錢……」

  這邊正吵嚷得不可開交,那邊早就有小丫鬟去飛奔報給了鳳姐,又有看管這媳婦的人心急火燎地過來找人,兩邊人剛好在半路上遇上。等鳳姐扶著平兒和豐兒過來的時候,那媳婦已經被人押住,又有小丫鬟提著水在門外等著,只等裡面事一完就灑水擦地了。

  鳳姐聽說這事,早就怒氣衝衝了,正準備進屋發作一番,剛一進去,卻見司棋眨著眼睛朝她使眼色,正心下不解,卻聽到一個——她或許熟悉,卻似乎又那麼熟悉的聲音,正高聲道:「這事既然已經有了決斷了,也不是我有心要鬧騰出來的,你又何必過來牽三扯四的?不過是看著我好性兒罷了!但是我也沒有為了你們去欺瞞太太的道理,也不會為你們求情,你們也不用來逼我……」

  迎春的聲音鳳姐自然不是不熟悉,但是這樣——或許可以稱得上是「疾言厲色」的迎春的聲音,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迎春也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她之前一直覺得丈夫的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性格太過軟弱,不中用。家裡的幾個女孩兒,除了元春之外,她最看好的就是三姑娘探春。心裡先有了看法,之後再看迎春,就更是怎麼看怎麼看不上。

  但是今天這樣的迎春……

  她心裡一動,已經知道了為什麼剛剛司棋那丫鬟要給她打眼色了。恐怕現在迎春還不知道她來了,或是知道她來了,因為平日裡壓抑得太多,所以只顧著自己發洩。如果自己貿然開口打斷了她,等到她下次有勇氣開口的時候還不知要再等多久。

  不如讓她說夠了,或許經歷過這一遭之後,性子就扭轉過來,不至於在那麼「爛泥糊不上牆」了。

  她心裡轉著這樣的念頭,就悄默聲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又示意平兒和豐兒也不要開口,只安靜地觀察起迎春的這番表現來。

  柳五兒在一旁看著,不禁垂下眼眸,露出滿意的笑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47章 司棋(6)

  迎春的這一場小爆發,讓鳳姐不由得對她刮目相待起來——倒不是說她從此就在鳳姐眼中變得「有用」了, 而是, 對於迎春來說, 有這樣的「爆發」都十分難得——或者說,從來都沒有過。

  柳五兒對自己這一個時機挑選的非常滿意。她還隱約記得, 孫家請來說親的官媒是在這一年的下半年,也就是賈母大壽之後才登門的。如果說迎春有什麼機會能夠改變自己的不幸,那也就只有這大半年的時間了。昨日她在鳳姐屋子裡, 分明聽見鳳姐和平兒說有賈母娘家的旁支想要和賈府的姑娘說親, 而人選就是迎春……

  雖然不知道那家的少爺品行如何, 但是在柳五兒看來,再差恐怕也就是孫家那個意思了, 如果說換了人選也還是一樣的命運, 那真的就是迎春命不好了, 怨不了他人。

  但是既然現在迎春的人生還有另一種可能, 無論那種可能的結局是好是壞,她都打算讓迎春爭上一爭, 至少——她是不忍心看著迎春走進一個她已知的火坑裡去的。

  然而——王夫人是肯定不會管迎春的事的, 大房和二房之間的嫌隙已經夠深的了, 王夫人就算再看不上孫家、再可憐迎春,都不會越俎代庖管大房姑娘的親事。賈母對這個迎春這個孫女的感情也沒有多深,不要說寶玉、黛玉了, 在賈家的四個女孩兒中,賈母最看重肯定是元春, 剩下的三個如果非要從中選出一個能入得了賈母眼的,那必然是探春。雖說因為趙姨娘上不得檯面,又經常作妖,所以賈母很少明面上表現出對探春的另眼相待,但是曾經以鴛鴦的身份在賈母身邊服侍了很長時間的柳五兒還是看出了不少蛛絲馬跡來。

  賈府的這幾個管事主母中,唯一有可能幫助迎春、又有可能想要幫助迎春的,就只有鳳姐了。她是既有這個身份,又有這個能力,當然前提是她本人有這個意願。在之前經歷過的幾世中,或許鳳姐對孫家的作風確實一無所知,或許是她本身就沒有這個意願——無論如何,最後她都沒有改變迎春嫁入孫家的命運。

  那麼這一世,柳五兒很想賭一把,所以她趁著玉柱媳婦跑進來鬧的時候,趁機用自己的能力影響了迎春,讓她終於「崩潰」了一把。

  如果鳳姐心裡還把迎春這個小姑子當一回事,如果她能看到迎春或許會做出的改變——她未必不會在關鍵時刻拉迎春一把。

  因此當迎春終於發洩夠了、鳳姐親自走到迎春身邊扶著她的肩膀拿帕子給她擦眼淚的時候,柳五兒覺得自己的這一步棋,或許真的走對了。

  「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能讓人跑到小姐屋子裡來鬧事?」鳳姐立著眉毛吩咐管事媳婦,「去傳我的話,把這家人趕緊發賣了,一天都不讓他們多留!家裡的東西一樣都不許帶走!還有,負責看著這家人的是哪幾個人?每人去領十板子,罰沒一個月的月錢。」

  待有人領命走了,玉柱媳婦又被婆子們用破布塞住了嘴,拉了出去,鳳姐才拍了拍迎春的肩膀,柔聲道:「好妹妹,都是嫂子的不是,讓你這些日子受委屈了。」

  或許因為難得嚷了一頓,迎春的情緒比之前還要更好些,但是面對鳳姐的時候卻還帶著些許羞赧。聽到鳳姐說這話,忙往旁邊錯了錯,拉著鳳姐的手讓鳳姐坐到她身邊,「嫂子快別這麼說,這麼一點小事還要勞煩嫂子過來……」她的目光掃過鳳姐微微隆起的小腹,雖然被遮在寬大的襖裙下並不顯眼,但是鳳姐再次懷孕的消息早就傳遍了賈府上下。

  鳳姐擺了擺手,「二妹妹,你若是每次都能這樣,嫂子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就怕你什麼都不說,嫂子又沒有千里眼、順風耳,連你受了欺負都不知道,等事情鬧出來了,你已經受了委屈了,嫂子我就算是在後悔愧疚,也都晚了!」

  她使了個眼色,平兒看了忙拉著迎春屋裡的丫鬟出了里間。對面屋子的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管得嚴嚴實實的了,不過這木板門的厚度到底有限,柳五兒心裡猜度著或許邢岫煙已經聽到了剛剛玉柱媳婦的那番話,這個心思敏感、細膩的姑娘,還不知有多傷心……

  因為鳳姐屋裡的丫鬟還在場,柳五兒雖然想進去安慰安慰邢岫煙,卻也知道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而且玉柱媳婦的話剛剛才吵嚷完,現在進去找邢岫煙說話也只能是兩個人都尷尬。不如等到了晚上,找個什麼藉口,過去趁機開解她幾句。

  「怎麼,你還擔心你們家姑娘被二奶奶欺負了不成?」平兒看著柳五兒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得笑道。

  「司棋剛剛沒什麼發揮的餘地,或許心裡面正後悔呢。」繡橘在一旁笑道。

  一句話,說的平兒、豐兒等都笑了,柳五兒忍不住過去捏繡橘的臉,「看你還編排我不了?」繡橘連忙討饒。柳五兒就順勢放開了她。畢竟剛剛迎春屋裡發生了那樣大的事,還沒過去多久呢,丫鬟們就跟沒事人似的笑鬧起來也不太好,顯得她們一點都不把主子放在心上似的。

  平兒睨了迎春臥房的窗戶一眼,悄悄拉著柳五兒走到回廊裡坐著,「今兒二姑娘是怎麼了?平日裡一直悶悶的——嘿,也不怕你知道,外面的小廝們給她起了個諢名叫『木頭』——你聽了也別介意,連二奶奶都聽說了,只是這種話禁也禁不住,只要不傳到裡面來,二奶奶就也不大理論。不過我看她今天倒不是那樣不聲不響的了……」

  對於「木頭」這個諢名,柳五兒可並不陌生,別說榮國府這邊的下人們了,就連甯國府那邊都有不少人知道。柳五兒自然是不放在心上,不過她還是依著司棋的本分,表達了一下自己對迎春的回護,「我看我們姑娘就挺好的,雖說性子和順了一些,但是道理都很明白。」

  平兒搖了搖頭,「有些事你不知道……」只說了半句,就止住了話頭,沉吟著不再說下去了。

  柳五兒簡直想翻一個白眼——她不知道,平兒可以告訴她啊!話說一半,吊起了她的胃口,卻又不往下說了,這不是耍著人玩嘛!她仗著司棋原本脾氣就直,不依不饒地拉了拉平兒的袖子,「什麼事我不知道?可是關係到我們姑娘的?那你可非得告訴我不可!」

  平兒抿嘴一笑,「就算是關於二姑娘的事,你難道就事事都聽得了?就怕你知道了也拿不出主意來,最後還不是得聽老爺、太太的?」

  柳五兒正色道:「就算只是聽聽,我也不能讓我們姑娘這麼稀裡糊塗地活著……你也知道,我們姑娘好性兒,之前在老太太院子裡住著還好些,這一年在園子裡,就算委屈了也不讓我們去前面告訴——就是累金鳳這件事,昨兒晚上姑娘還覺得我和繡橘不應該多事呢!我也心疼我們姑娘,這才鬧出來的,以後就算不在我們姑娘身邊服侍了,也希望她能更好。」

  平兒垂著頭沉思了片刻,才道:「這事說起來確實是我不對,不應該提起這個話茬讓你知道。不過這事確實也還沒有什麼眉目,現在告訴你,也太早了——萬一隨後是空歡喜一場,那就更不好了。不過你放心,我們奶奶怎麼都會護著二姑娘的。」

  柳五兒先前就猜平兒想告訴她史家旁系派人來說親的事,至於在鳳姐屋裡聽到的那隻言片語,也說不好是鳳姐有意讓她們知道,還是真的就是湊巧……不過平兒肯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就已然難得了,柳五兒心裡也很承她的情。

  兩人默默相對著站了一會兒,鳳姐終於和迎春說完了私房話,叫著平兒和豐兒回去。迎春親自送她到了臺階下,「二嫂子慢走,可千萬小心些。」

  鳳姐笑著點了點頭,才扶著兩個丫鬟,小心翼翼地出了紫菱洲。

  柳五兒忙走過去道:「姑娘快進屋吧,您也沒披個斗篷再出來,這天還沒暖起來呢,別再凍著了。」

  迎春從善如流地回了屋子,坐在窗下,看一會兒書,又愣一會兒神,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而出乎柳五兒意料之外的,睡午覺起來之後,她還特意去對面邢岫煙的屋子裡串了個門,名義上的表姐妹兩人說了一會子話,才各自散開。

  之後的幾天,迎春不說跟換了個人似的,卻也比先前開朗了許多,偶爾去找探春、或是惜春閒話幾句,或是和邢岫煙作伴,也不每天在屋子裡悶著了。偶爾遇到有丫鬟婆子在她面前放肆的時候,也敢出言轄制了。漸漸的,大觀園內上下都知道,二姑娘迎春,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不聲不響的「木頭」了。

  柳五兒先前一直猜測,按理說,迎春的身世並不比探春差什麼,除了生母早亡、沒有同母兄弟外,從小到大一應待遇並沒有什麼差別。之所以養成這樣一副性子,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得不到家中長輩的重視。或許她不是真的不願意哭訴自己的委屈,只是在不知多少次的哭訴了、卻沒用之後,她就學得再也不開口了。

  而這次,柳五兒也懷疑是鳳姐和她說了什麼,才讓她終於有了身為「主子」的底氣和自覺。

  無論是因為什麼,迎春的這些許改變,都讓她感到欣慰。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麼麼噠~~


第48章 司棋(7)

  正月剛過,鳳姐就小產了, 這可讓全家上下都驚慌起來:賈璉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 膝下卻只有一個女兒, 這若是再耽誤下去,眼看著就摸到三十的邊了。

  雖說賈赦和賈政兩人都是長子早夭, 但是他們的長子,可都是在二十出頭的時候就出生了的。

  剛聽到鳳姐小產的消息的時候,迎春還有幾分自責, 認為就是因為那天鳳姐過來園子裡處理她奶嫂的事, 又氣又累, 這才導致了小產。眼看著就又要縮回了自己的保護殼內,還是平兒抽空過來了一趟, 安慰了迎春幾句, 這才稍微好些。

  因為鳳姐小產, 王夫人自己就有些照顧不周全家裡的事, 於是把園子裡的事交給了李紈,又讓探春一起協同管理, 還特意囑託了寶釵幫忙看著。鳳姐又讓平兒過去同王夫人商量:「雖然是那邊的人, 但是這樣單跳過去二姑娘, 恐怕有些不好——別的姑娘年紀小也就罷了,二姑娘的年紀卻已經到了該學管家的時候了。」

  王夫人原本對迎春就是無可無不可,聽了鳳姐的話, 就讓迎春每天也過去跟著看看。於是柳五兒身上就又多了一樣差事,每天跟著迎春一起去「議事廳」裡旁聽。

  旁聽了幾日之後, 柳五兒不得不承認,探春確實做事很有一套,說話也有條理,眼光也准——雖然因為年紀小,做事難免有些顧此失彼,好心辦了壞事,但是這也是她年紀尚幼導致的。既然心是好的,若是再歷練上兩、三年,或許就連鳳姐在她面前都要甘拜下風了。

  迎春對探春也是很信服的,有一天晚上睡覺前,還和柳五兒說起這事,「她們常說三妹妹好,我雖然沒有什麼不服氣的,但是也是直到這些日子,看著她做的這幾樣大事,聽著她的那些話,才真的開始佩服她了。」

  雖然迎春也每天去議事廳裡報導,也不再像「木頭」一樣完全不言不語,但是園子裡的大小事務還是由探春做主拿主意的多。迎春更多的時候還是在一旁附和,或是幫忙做一些謄錄之類的工作,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就算偶爾問到她了,也只問問家裡的「老例兒」,不像探春那樣會想一些別出心裁的法子。

  這樣的表現當然算不上突出,但是發生在迎春身上,卻足以令人歡呼雀躍。

  ***

  這一段時間賈府上下都有些亂糟糟的,不知什麼時候,薛姨媽又看中了邢岫煙,相機和賈母提了,想為薛蝌向邢岫煙求親。這可是大喜事,賈母聽了也很歡喜,搶著把這件事攬了下來,又叫來尤氏婆媳,叫她們劇中調停。

  這門親事就連邢夫人都找不出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來:薛家家資豐足,又不指望著女方出多少嫁妝,只單純看中了邢岫煙這個人,聘禮出的也很大方,這樣看倒是十全十美一般。邢夫人既沒有不願,邢忠夫婦兩個更是像撿了什麼寶貝似的滿口答應,這事也就很快定了下來,只等著薛家那邊辦完了寶琴的事,再迎娶邢岫煙過門。

  這事別人聽說之後尚可,唯有幾個差不多到了年紀的姑娘們聽著,難免觸動了心事。

  不過迎春卻沒什麼所謂,在事情確定下來之後,不過隨著姐妹們一同向邢岫煙道賀一聲,就撂到腦袋後面了,除了每天去議事廳裡點卯之外,就是坐在屋裡看書。

  她雖然不急,柳五兒看著她這個態度卻有些心焦。但是她也不敢催逼得太緊,就暗地裡攛掇繡橘去探迎春的口風,好歹知道了她對這件事的看法,才好想法子讓她避開日後的禍事——無論爭取或拒絕哪家的親事,這都要迎春自己動了心思才可以,不然只柳五兒自己「剔透擔子一頭熱」,也沒什麼意思。

  繡橘這事辦得也粗糙,這天剛有人過來送了點心果子,繡橘挑著裡面給邢岫煙的那份讓篆兒拿過去,自己端著剩下的進了屋子,一邊擺上桌一邊道:「自從邢姑娘定下了親事,但凡有這些東西,寶姑娘都要特意單送一份過來給她。沒想到得了這個大姑子,還有這樣的好處。」

  迎春正坐在窗下看書,聞言也不說話。

  繡橘看了柳五兒一眼,又道:「姑娘,你說邢姑娘這可不是正好趕上了?偏偏她來的時候寶姑娘的兄弟和妹子也剛好過來,又剛好寶姑娘的兄弟還沒說親事——要不然,哪還有這麼好的一門親事在前面等著?」

  迎春翻了一頁書,聽到繡橘叫她,才淡淡地道:「這可不幹咱們的事。」

  這下,繡橘是真的感到有些心焦了,「姑娘,邢姑娘比您還小半歲呢,眼看著就定下來了,您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才對!」

  迎春依舊不看兩個丫鬟,「這種事哪有我開口的餘地?不過是任憑老爺、太□□排罷了。」

  柳五兒卻忍不住了,上前道:「依我看,姑娘很該自己操心操心自己的事,老爺雖然好,看的卻是人對外的一面,萬一看中一個人,對外是青年才俊,對內卻……」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實話實話,還是誇張一些,或是美化一些。

  迎春卻已經偏過頭截斷了她的話,「你快別說這些話了,羞也羞死了!」

  繡橘卻道:「咱們只在自己屋子裡說,誰還聽了笑話不成?再說,這可是關係到姑娘一輩子的大事,我們自然也都是希望姑娘好的。」

  迎春卻只是搖頭,不再搭這個話茬了。

  繡橘無奈,只拿眼睛瞟著柳五兒。柳五兒面對迎春這樣「拒絕」的態度也十分沒有辦法,但是她又不能直接穿到迎春腦子裡,就算使用能力改變了迎春對待這件事的態度,時機也已經過去了,而下一次「恰到好處」的機會,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

  ***

  三月,宮裡又發生了太妃去世這樣的大事,賈母、王夫人等人將近一個月左右都不在家中,庶民間更是三個月不許嫁娶,因此一時間京城裡所有和「親事」相關的活動都停了下來,就連來往信件中都鮮少提及此事。

  不過隨著時間愈發臨近,柳五兒卻著急起來。就連某天司棋的嬸子秦顯家的上紫菱洲來找她拿主意的時候,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聽了兩遍才聽清楚她的問題,「你是說走林大娘的路子……」

  「是啊。」秦顯家的一臉諂媚地笑著,「是啊,我也不瞞著侄女你,你嬸子我早就想著換個油水厚一點的差事了,你叔叔也說一直在角門上當差沒什麼出息,家用也有些緊,不如索性花些錢,走走上面幾位管事奶奶的門路……」

  柳五兒眉頭一簇,這件事她想不知道都難——在之前的每一世中,秦顯家的都走通了林之孝家的門路,在小廚房的管事位置出現空缺的時候臨時頂了上去,卻都好景不長。沒賺到什麼油水不說,反而往裡搭了不少往年存下的積蓄,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過這話她又不能直說——就算她說了,司棋的嬸子也不一定會相信她的話,最大的可能是因為她沒說什麼好話,而使兩家人之間反而生出嫌隙來。

  就在她猶豫著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秦顯家的自己先看出了不對來,臉上殷切的笑意頓時淡了幾分,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尖利:「怎麼,姑娘不看好這條路子?」

  這話可就嚴重了,不只是不看好司棋的嬸子,更像是不看好林之孝家的在賈府內的勢力,或是暗中村著林之孝夫妻拿錢不辦事似的。柳五兒連忙擺手,「我倒不是這個意思,林大娘為人和善,又管著這府裡的大小事務,咱家過年過節的送些禮過去,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我想著,這府裡舊的大小差事大多都已經有人占著了,但是三姑娘最近又興出了很多新的說法,嬸子若是想要換差事,比起別的,倒不如攬了這些事來做。不然被有心人看見了,恐怕反而說你急功近利——這若是真能成事還好,若是最後又不能成,少不得說些風涼話笑話您,何苦來呢。」

  她自認這番話算得上苦口婆心了,該講的道理也講了,甚至還隱約暗示了些日後的事在裡面。可惜秦顯家的早就拿定了主意,聽著柳五兒的話滿臉的不以為然,並不放在心上。柳五兒又不可能為了她這點事用上那能力,見勸了沒用,也就隨她去了。

  不過雖然秦顯家的不聽勸說,非要鬧出些動靜才甘休,柳五兒自己卻沒有讓人看笑話的喜好。她早就見識過這一個月裡園子裡發生的那些紛爭了,這裡面自然也少不了司棋參與在其中的幾件。不過這一世,因為迎春也算是「議事廳」內的一員了,廚房倒是不敢怠慢紫菱洲的主子丫鬟,柳五兒也無意另外生事出來——廚房的管事柳家的到底是她的親娘,就算過了這幾世,總也還留著幾分香火情,她肯定不會拆「自家人」的台。

  可惜,因為和芳官等小戲子走得近,芳官等人最近又鬧得園子裡不能消停,柳家的到底還是受了連累,遭了一回「牢獄之災」才罷。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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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司棋(8)

  禁止嫁娶的三個月很快過去,眼看著就到賈母生日了, 迎春卻一直拒絕談論有關她親事的事, 柳五兒心裡焦急, 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迎春連這個話題都不願意提起,柳五兒想要改變她的心意都無從改起。

  可是依照她的記憶, 待賈母生日一過,孫家請的媒婆就要上門了……

  剛巧這天在園子裡遇到了鴛鴦,靈機一動, 拉著鴛鴦走到一邊的假山後面, 「鴛鴦姐姐, 我剛好有件事要問你,且等一等。」

  鴛鴦因為賈赦那事, 最近連著賈璉、寶玉都一起避著, 園子裡有寶玉在, 她也不常進來, 今天還是進來幫賈母傳話,剛好被柳五兒給撞見了。聽說柳五兒有事要問她, 不禁有些奇怪, 卻也順從地隨著柳五兒走到了山石後面, 兩人尋了一處坐下,柳五兒才道:「好姐姐,我問你一件事, 前兒我在二奶奶那裡,聽說史家有個旁系親戚, 想要說和我們家姑娘的親事,最近正探著老太太的口風呢,可有這事?」

  鴛鴦抿唇一笑,「你這小蹄子,說這話也不嫌害臊?姑娘還沒說什麼呢,你倒是熱心想著姑爺的事!」玩笑了兩句,又搖頭道:「這事我沒聽說,或許是二奶奶過來跟老太太說的時候我不在跟前,等我回去倒是可以幫你問問——但是,你也別太對這事上心的好。」

  柳五兒心裡一沉,問道:「這話怎麼說?」

  鴛鴦拉著她的手道:「這話我也就說給你知道,老太太不太願意管大老爺那邊的事,二姑娘的心事……或許就要看大老爺的主意了。」

  柳五兒雖然早就猜中了賈母的心思,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有些心冷:迎春到底是賈母的親孫女呢,就因為性格不討老人家喜歡,賈赦又不得賈母的眼,就被這樣放任……

  不過——她又踏下心來——現在也還沒到絕望的時候,畢竟她手裡還有一樣特殊的殺手鐧,或許這能力現在使用在迎春身上已經發揮不了最大的作用了,但是如果用在別人身上……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鴛鴦,唇邊勾起一抹淡笑:「鴛鴦姐姐,我覺得……」

  ***

  暗中覺得把這事交給鴛鴦之後,柳五兒所能做的就只剩下等待——她當然無法決定鴛鴦是不是真的向賈母進言,勸動賈母改變心意,管一管迎春這個一直被她忽視的孫女。但是在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之後,就算迎春嫁入孫家的命運依然無法改變,她也算問心無愧了。

  而且,在這一世中,除了不打算和潘又安發生牽扯,從而被趕出賈府外,柳五兒完全沒做出什麼別的有可能改變司棋命運的事,甚至連退路都沒找——反正上一世抄家都就在眼前了,都沒對她寄身的人造成什麼實際的損傷,這一世她就也不太擔心這一點了。

  很快就到了七月末,八月初是賈母的七十壽誕,府裡幾位爺們商量著,一早就定下了從七月二十八開始,到八月初五擺下連續八天的壽宴。

  七月二十八起,賈府內外就張燈結綵、前來為賈母賀壽的賓客絡繹不絕,府裡的男女老少也都喜氣洋洋,又有元春特意從宮裡賞賜下來的幾樣稀罕物,賈母更覺得臉上有了光輝,在那些皇親、權貴面前也不落下乘,不免興致更加高昂。

  其中又有南安太妃,在席上說想見見賈府的幾位姑娘,這其中自然還隱含著什麼別的目的,賈母沉吟了片刻,只讓人叫寶釵、黛玉、湘雲、寶琴還有探春過來——除了探春外,其餘竟都是親戚家的女孩兒。

  這事放在往日,柳五兒聽了還沒什麼所謂,但是這一世既然一直陪在迎春身邊,她身上的任務又和迎春息息相關,就難免生出了幾分不平來。只是她素來知道迎春的性子,不敢當著迎春的面表露什麼不滿,只能拐彎抹角地道:「我聽說那日南安太妃給幾位姑娘的香串是暹羅國進貢來的呢,掛在床頭,每天問著那香味都很醒神……」

  迎春翻了一頁書,無可無不可地道:「不過是樣東西罷了。」

  柳五兒又換著口風說了幾句,迎春開始還應和幾句,到了後面竟不理她了。柳五兒這才知道什麼叫做「皇帝不急太監急」,可是這件事她就算急出了大天都沒用,迎春根本就不搭理她的話茬。

  最後她也只好無奈地放棄了,只等鴛鴦或平兒那邊的消息。

  七月三十日,府中宴請遠近親友,史家自然也來了人,陪著賈母在正堂上坐著看戲,府裡的姑娘們和寶玉雖然不用跟著在堂內應酬,卻也不好在自己屋裡閒散著,就另設了一處小廳,讓他們在裡面坐著看戲消遣。

  柳五兒身為迎春的大丫鬟自然也要在小廳內外侍候。

  她們姐妹正看戲、閒話取樂呢,那邊琥珀忽然過來,道:「二姑娘,老太太叫您過去呢。」

  廳上眾姐妹不由得一怔,但是隨即又都想到了什麼,互相打著眼色,看向迎春的目光裡也帶著善意的調侃。柳五兒正站在迎春身後也跟著看戲呢,聽到琥珀的話不由得神色一振,猜到或許是鴛鴦真的說了什麼話影響到了賈母,讓她改變了心意……但是這件事此時還並不能十分說准,畢竟琥珀也沒明著說賈母叫迎春過去有什麼事,又或者那邊出了什麼變故……

  這樣想著,她就也不好把得意表現在臉上,只老實地跟著迎春去了那邊正堂上。

  以柳五兒——或者說司棋現在的地位,她自然是沒有資格跟著迎春一起進去的,只好站在廊下等著,看著琥珀領著迎春進去。

  不知等了多久,迎春一直在堂內沒出來,鴛鴦卻借著傳話的功夫出來,又悄悄湊到柳五兒耳邊,道:「我看裡面的事已經有些准了,史家的十五太太和咱們家二姑娘很投緣,你一直擔心的事這可差不多有了結果了。」

  柳五兒唇邊勾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又纏著鴛鴦,「好姐姐,你知不知道史家這位……十五太太家裡的情況?且說給我聽聽,這事若真的准了,我也好到姑娘面前去賣好兒呢!」

  鴛鴦帶著嗔意地白了她一眼,卻也不故意瞞著她,「這十五太太家也是家資豐厚的大家大戶,雖說家裡一直沒出什麼大官,但是生意做得卻很紅火,日子過得有聲有色的。他們家大爺也不是那等紈絝子弟,前兩日還過來給老太太請過安,聽說前兩年就中了童生,打算過兩年再下場考舉人,若是一舉得中,或許金榜題名也是看的著的事,辱沒不了二姑娘的。」

  那這門親事可要比孫家的親事強上百倍千倍了——讀書人最重名聲,就算迎春和那位史家十五房的大爺成親後只是相敬如賓,或許也不會出現什麼欺辱的事。

  反正只要不是孫家——現在柳五兒看誰家都比孫家要強,就她前幾世聽到過的那些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來的孫家大爺的那個形象——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比起孫紹祖來,薛家那位薛大爺薛蟠都算得上是個老實人了。

  夫婿年輕有為又有什麼用?相互之間半點尊重都欠奉,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全,再「有位」的夫婿也全是枉然。

  ***

  在賈母壽宴之後,讓柳五兒感到十分開心的,迎春和那位史家大爺的親事很快就定了下來,不知道賈母是不是和賈赦說了什麼,大老爺對這門親事也沒提出什麼不滿來,賈政和王夫人也是樂見其成的態度。

  既然府裡的幾位「大佬」都表現出了自己的滿意,那邢夫人也就沒有什麼反對的餘地了——或者說,她的意見原本也不是十分重要,雖說嫁進賈府這麼多年,又是「大太太」,但是邢夫人從來都沒有走進過榮國府內真正的決策層。

  既然婚事已經定了,迎春自然也要忙起來,連著她身邊的丫鬟們也都不得清閒。輕點箱籠、繡嫁妝、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一時填滿了紫菱洲內的從上到下,就連李紈、探春、惜春都抽空幫迎春趕制了幾樣小東西,為迎春「添妝」。

  史家那邊定下的婚期也有些急,竟和前面幾世中孫家定下的日子是同一天——不過此時柳五兒也沒心思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了,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幫迎春趕制繡衣上——所幸她之前從晴雯身上學會的那些繡技還在,做事也麻利,這才勉強支應著繡衣的趕制工作。

  ***

  終於,迎春出嫁的日子到了,柳五兒一早也穿上鮮豔的衣裳——作為迎春身邊的第一陪嫁大丫鬟,她自然要打扮齊整地跟著迎春一道過去史家那邊。嫁妝已經早早地送了過去,迎春也已經離開紫菱洲,暫時住到了邢夫人院子旁的偏院裡,此時正任由喜娘擺弄著,在給她上妝。

  看著這樣的迎春,柳五兒很難描述出自己此時的心情,是滿足,還是別的什麼。而迎春也早已不再是先前的那個「懦弱的木頭」,雖然依舊「好性兒」並且淡然,但是在這大喜的日子裡,她的眉眼間也難得地帶上了一抹嬌豔。

  她的臉慢慢被喜帕遮擋在了後面,隨著一聲「出閣」,兩位喜娘攙扶著迎春起身,柳五兒跟在後面,心滿意足地步出了屋子。

  作者有話要說:

  司棋篇就結束啦~~

  後續會在下一篇裡說明,哈哈

  求評論,求收藏~

  麼麼噠~~


第50章 平兒(1)

  讓迎春嫁給史家十五房的大爺,這是柳五兒的得意之作, 她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可以改變他人的生命軌跡的。雖說當晚就在睡夢中回到了太虛幻境, 卻還一直臉上帶笑, 志得意滿。

  警幻仙子一見她回來,就笑著道:「這次的任務, 看來你自己是很滿意了?」

  柳五兒也沒深想,笑著道:「這史家怎麼都比孫家強上許多吧?我就不信賈迎春的命真的那樣不好,這一世還遇上個性子暴戾的男人。」

  警幻仙子搖了搖頭, 無奈道:「好吧, 就算是你的功勞……不過, 下一世可就沒這麼容易讓你過去了。」

  柳五兒不由得哀嚎出聲:「好姐姐,就不能讓我歇歇再繼續?」見警幻仙子又是大搖其頭, 只好不情不願地問:「好吧……下一世又要寄身成哪位姐姐?可是現在就要去了?」

  「沒想到你還是個急性子。」警幻仙子抿著唇笑了笑, 「我也不逗你, 下一世的任務真的沒那麼好完成, 所以我才特意告訴給你知道,另外也是讓你心裡有個準備。」

  柳五兒一怔, 「什麼準備?」

  話音未落, 就見警幻仙子抬起手, 一指點到她的額頭上,瞬間,某些畫面走馬燈似的湧現在她的眼前, 一幅接著一幅,拼湊出來的卻是——榮國府璉二奶奶王熙鳳的一生。

  柳五兒對鳳姐一直是心懷畏懼的, 就連她寄身在鴛鴦體內的時候,雖說和鳳姐之間關係不錯,頗有些言笑無忌的意思,但是鳳姐到底是榮國府的管家奶奶,名副其實的上位者,就算鴛鴦再得賈母的喜歡,也不能和鳳姐的地位相提並論。

  然而鳳姐的一生卻沒有一個好的結果。那些畫面,有些是柳五兒親眼見識過的,有些卻是她不曾知道的。例如她在鐵檻寺做下的那些事,例如她暗中讓人出去放高利貸,例如她在生日那日撞見賈璉和家中僕婦的醜事,例如她在六、七個月小產掉了兒子,之後又壞了身子的愁苦,賈璉納二房奶奶時的傷心,甚至是在賈母去世、賈家被抄家之後那段淒慘的日子裡,她被賈璉休棄送回金陵後臉上的絕望……

  這些都是她沒見過的王熙鳳,有些畫面讓她同情,有些卻讓她不知道該怎樣同情。

  柳五兒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助了,她茫然地看向警幻仙子,「好姐姐,我是要……」

  警幻仙子的臉上卻很平靜,「你下一世會寄身于平兒體內,而你的任務——說起來也不算是最難的,就是幫助王熙鳳,讓她不至於被休棄。」

  「可是……」柳五兒欲言又止,她是真的懵了,現在腦海中還不斷浮現出之前看到的那些畫面,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改變鳳姐的人生。

  「不用擔心,關鍵時刻自然有人會幫你。」警幻仙子含糊地說了一句,又道:「好了,你也該過去了。」說完,伸手一推,柳五兒只覺得自己仿若從萬丈雲層之下墜落,下一瞬,她猛然睜開眼睛,像是做了什麼噩夢似的不停喘著粗氣。

  「平兒姐姐,你可覺得好些了?」屋門上掛著的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一個看起來很爽利的丫鬟走了進來,柳五兒扭過臉看了一眼,認出是鳳姐身邊的丫鬟豐兒,再結合她之前的話,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穿入到平兒體內了。

  豐兒走過來,伸手探了探柳五兒的額頭,才撫著胸口,一臉慶倖地道:「還好,已經不發熱了,二奶奶讓我過來看看你,若是再不好,就叫大夫過來看看。」

  柳五兒還有些沒緩過神來,只覺得自己身體發軟,又隱隱有些酸痛,「我這是怎麼了?」

  豐兒走到一旁的小幾子旁,伸手拭了拭茶壺的水溫,倒了一杯水遞給柳五兒,這才開口,「姐姐昨兒下午忽然暈倒了,緊接著就發起熱來,二奶奶都嚇壞了,忙讓我們把你抬進來躺著,又輪流叫人過來看著你。」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遮掩的羡慕,「幸虧今兒就大好了,昨兒二爺還說二奶奶大驚小怪來著。」

  柳五兒聽著豐兒的話,心中不由得感慨:平兒到底是從小就跟在鳳姐身邊的丫鬟,又跟著陪嫁到這邊,主僕間的情分自然不同於旁人,鳳姐對平兒,也確實有一份發自心底的關心和看重——雖然因為平兒「屋裡人」的身份,也難免有些拈酸吃醋,看平兒不順眼的時候,卻終究還是能容下她。

  或許這在別人家,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就算在賈家,從賈母開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誰都不會把丈夫身邊的通房丫鬟視作是眼中釘,甚至是真的上位成了姨娘的都不過跟下人無異。也就只有鳳姐,是府裡出了名的「容不得人」,才能引發柳五兒這樣的感歎。

  豐兒見柳五兒暫時沒有大礙,就出了屋子。柳五兒又在床上躺了半日,理順了平兒身體裡的記憶,並搞清了現在的時機——這時恰逢薛家剛剛進京,已經被安排到梨香院裡住下了,至於警幻仙子讓她看過的很多事情也還沒有發生。

  她不禁忖度著:或許這一切還有改變的機會……

  ***

  當天晚上鳳姐在賈母跟前侍候過,回到屋裡用晚飯的時候,柳五兒就以平兒的身份過去服侍她了。正好今日賈璉晚上赴賈珍那邊的宴席去了,不在家,也有了讓柳五兒單獨面對鳳姐的機會。

  當然,她還沒有想好要從哪裡著手,漸漸改變鳳姐的心思,但是她相信機會一定就隱藏在日常的細枝末節之中,只要她不放過每一個機會,從點滴做起,就必然能完成任務。

  不過當她站在炕前,看見鳳姐從外面進來的時候,曾經見過的那個披散著頭髮,絕望地哭著被送上南下馬車的鳳姐的形象忽然又出現在她的腦海裡,讓她一時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此時正志得意滿、風光無限的鳳姐。

  「怎麼,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不成?」鳳姐睨了柳五兒一眼,又拿著手裡的帕子揩了揩臉,「你這丫頭怎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像第一次見著我似的。」

  柳五兒忙遮掩著,「沒什麼。」走過去親手投了手巾,遞給鳳姐,讓她擦臉,又道:「奶奶快過來吃飯吧,今兒有幾樣您愛吃的菜。」

  鳳姐洗過手到炕上坐了,奶娘又抱著大姐兒進來,大姐兒可巧正醒著,鳳姐就先逗了逗女兒,待奶娘把大姐兒抱下去了,這才安心吃飯。吃了兩口,又和柳五兒道:「明兒東府大嫂子要請老太太、太太過去那邊賞梅,我也要跟著過去,十有八九午飯也就在那邊一道吃了。明兒你和廚房那邊說一聲,若是中間不傳話回來,就不用預備我們的午飯了。」

  柳五兒剛剛看到大姐兒的時候,不由自主想到她之前幾世最後被賣到窯子裡的事,看著現在還這麼小、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兒。聽到鳳姐的話,半晌才反應過來,低頭答應。

  鳳姐卻放下筷子,認真地相了相柳五兒的面,這才又夾了些菜吃,「你可是病還沒好?若是身子不舒服,就不用過來服侍了,好生歇息要緊。我這裡丫鬟婆子也多,沒了你,也不至於就應付不過來了。」

  柳五兒聽得出這話裡的關心,不由得打點起笑容來,「多謝奶奶關心,我已經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還想著起來活動活動呢,只是剛剛一下子有些走神……」她又連忙尋了新的話題出來說,「今兒下午翡翠過來傳話,說老太太想著給寶二爺和林姑娘把兩邊廂房收拾出來,讓他們兩個搬進去,說讓咱們這邊先預備出來大件的傢俱,還有被褥、床帳、金銀玩器、字畫等物,可巧當時奶奶不在家,我就先答應下了。不知道奶奶在老太太跟前的時候,聽說這事了沒有?」

  鳳姐也被這一句話轉移了注意力,「老太太倒是提了一句,因有姑媽在老太太屋裡說話,就把話題岔到別處去了,倒晚飯的時候老太太也沒再提起來,說不定是混忘了。」

  柳五兒點了點頭,猶豫著要不要從此時就開始佈局,潛移默化地讓鳳姐將注意力從二房的家事上轉移開了,可是——這可不是件小事,她又只是個丫鬟,人微言情,驟然開口或許還會招致鳳姐的不滿——就算鳳姐只以為她是病還沒好,腦子一時糊塗了,不和她計較,也絕對不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如果這樣,那這話就還不如不說,等日子稍微長些,她在鳳姐面前根基更深了,摸准了鳳姐的脾氣秉性,再……

  「啪」的一聲,鳳姐把手中的筷子扣到了桌上,「平兒,你今兒到底是怎麼了?從我一進屋你就怪怪的……」她滿眼狐疑地盯著柳五兒,忽地想到了什麼,臉色和語氣同時沉了下來,「是二爺在外面做了什麼事,你又聽到風聲了?」

  柳五兒連忙搖頭:此時鳳姐和賈璉之間的嫌隙還沒那樣深,尚算得上恩愛,她自然也無意從中挑撥。更何況,在前幾世中她就一直覺得,鳳姐更應該多放些心思在他們這一房的事上——如果不是賈璉到了二十五、六歲的時候膝下還沒有一個兒子,或許他也不會在國孝內偷娶尤二姐,甚至鬧出之後的事,讓賈璉和鳳姐二人之間再也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作者有話要說:

  和編輯商量過後,本文將在週三(5月9日)入V

  為了能順利在入V當天給大家奉上9000+字的長章,本文明天(週二)晚上沒有更新,週三上午入V更新,之後的更新時間可能就改成每天上午了,這個我還沒有想好,不過肯定還是會保證日更的,希望大家多多理解、支持

  另外這次是倒V,從25章開始,看過的朋友們就不要再花錢訂閱了,防盜章暫時不會開,鞠躬


第51章 平兒(2)

  幾句話應付過鳳姐,柳五兒連忙藉口頭暈, 回了自己的屋子。她也怕自己再這樣失態下去, 會讓鳳姐疑心更重, 對她生出警惕來。

  不過,鳳姐暫時還是相信她的, 晚上還特意讓豐兒過來傳話,說若是不舒服,就索性多歇兩日, 只每天在屋裡幫忙支應著, 若有急事、鳳姐又不在家, 就讓她幫著做主拿個主意,餘下侍候人的差事就暫且交給別人。

  柳五兒自然應下。

  ***

  就這樣在謹小慎微中, 一晃就又過了將近一年, 這一年內, 柳五兒已經徹底融入了平兒的生活, 也更拿得准鳳姐的脾氣秉性。除了日常避著賈璉,不犯鳳姐的忌諱之外, 旁的也就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

  正好她對服侍賈璉也沒什麼興趣, 又因為這幾世都沒真正經歷過, 對男女之事存著一份天然的畏懼。雖說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因為「屋裡人」的身份,沒少在旁邊聽壁角——賈璉和鳳姐也不會特意避著她, 一開始她還會有些慌亂,臉紅心跳恨不得掩面逃走, 但是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只把這是當成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

  這日中午,鳳姐又過去賈母那邊侍候午飯去了,柳五兒反而先吃了飯,看著奶娘喂飽了大姐兒,又哄著大姐兒睡著了,就叫奶娘下去吃飯,自己坐在炕上,一邊看著大姐兒一邊做針線。

  忽聽門口有人聲響動,卻不像是鳳姐回來的動靜,這邊屋裡因為是大姐兒日常睡覺的屋子,窗戶上早就封了嚴密的擋風簾子,坐在炕上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況,正打算起身出門問一句,就看見門口軟簾一掀,周瑞家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柳五兒先看了一眼大姐兒,見她沒有被吵醒的意思,才放心地走過去,問:「周大娘,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二奶奶還在老太太那邊呢,若有事,可要等等才好。」

  周瑞家的也看到了正在睡覺的大姐兒,不由得放輕了聲音,「來了位老人家,是王家的遠親,當年太太也見過幾面。今兒大老遠的來請安……我想著也不能不見,只是先回過了二奶奶,再告訴太太才好。」

  柳五兒一聽,就猜到來人應當是劉姥姥,她之前只知道劉姥姥在那次過來給賈母請安之前,還來過一次,卻不知道到底就什麼時候來的。此時一聽,就道:「先請進來吧,讓她在這裡坐著……且先等等。」

  她看了看大姐兒,忙讓小丫鬟去叫了奶娘過來,讓她抱著大姐兒去別處睡覺。那奶娘抱起大姐兒就要進里間,柳五兒又叫住她,「帶去我屋裡睡吧,不知道客人要在這屋裡坐多久,萬一把大姐兒吵醒了,倒不好了。」

  鳳姐這裡屋舍雖然只有三大間,卻又在屋子裡隔出了小間來,兩邊也各有兩間寬敞的耳房,柳五兒日常就住在東邊耳房裡,從堂屋過去也方便,也不至於凍著大姐兒。

  奶娘聽了點點頭,還是先用皮毛斗篷把大姐兒裹好了,這才抱著從後房門出去,柳五兒這才讓周瑞家的把劉姥姥請了進來。

  劉姥姥還帶了她的小外孫板兒一起,柳五兒先客氣地問了好,又讓他們祖孫兩個上炕坐了,自己和周瑞家的對坐著說話。

  有劉姥姥在,柳五兒和周瑞家的都不方便說賈府裡的家事,柳五兒這一世又是第一次和劉姥姥見面,沒有個前因在,想對劉姥姥熱絡些都不好找話題,若是貿然展現出對劉姥姥很熟悉的樣子,又怕周瑞家的生疑,劉姥姥自己恐怕也會覺得不對勁……因此場面竟一時有些冷場,還是周瑞家的說了幾件外面不大不小的事,這才讓大家不至於真的無話可說。

  不一時,堂屋裡掛著的自鳴鐘剛響,院子裡就傳來小丫鬟們奔跑呼喝的聲音:「二奶奶回來了!」

  柳五兒和周瑞家的忙起身,先囑咐劉姥姥安心在這裡坐著,這才一同迎了出去。柳五兒又忙著叫小丫鬟去傳話擺飯,伸手打起簾子。

  鳳姐看到周瑞家的竟然正在自己屋子裡,不由得挑著眉看了柳五兒一眼,進了西邊的屋子,才問:「周姐姐怎麼有空過來?」

  周瑞家的忙向鳳姐說了劉姥姥的來歷。

  鳳姐先安靜地吃了兩口飯,聽說劉姥姥當日是見過王夫人的,忙道:「不吃了,來人把這些撤了。」又朝周瑞家的道:「這就請過來吧,我先見見她。」

  周瑞家的一出西邊屋子,鳳姐就問柳五兒,「你可見到那人了?真的是特意過來請安的?」對於這種多年不上門的「老親戚」,又是從鄉下過來的,鳳姐基本上不需要見人,一聽出身就猜著來意了,心裡自然就先有了成見。

  柳五兒不好瞞著鳳姐,卻也儘量幫劉姥姥說了幾句好話,「我已經見到人了,是個很和善的老人家——雖然家裡或許困難了些,但是心還是誠的。」

  鳳姐冷哼一聲,又收斂了神色,只專心地撥著手裡的手爐。周瑞帶著劉姥姥祖孫兩個已經進了這邊屋子,鳳姐又拿腔作勢了一番,又讓周瑞家的去問王夫人的口風。不一時周瑞家的回來,說王夫人今日並不得空,只讓鳳姐陪著。

  無論是鳳姐、亦或周瑞家的和柳五兒,都能聽出王夫人話裡的敷衍,她的未盡之意——或許是當著劉姥姥的面周瑞家的不好如實轉達,也就是讓鳳姐隨意給幾兩銀子,打發了就完了。

  鳳姐又問了劉姥姥幾句話,直到她表明來意,又問得劉姥姥和板兒還沒有吃過飯,就讓小丫鬟領劉姥姥祖孫兩個到東邊屋裡,傳了幾樣飯菜給他們吃。

  西邊屋裡,鳳姐自然不會那樣輕許給劉姥姥銀子——這也顯得賈府太像「冤大頭」了些。又像周瑞家的詳細問清楚了劉姥姥家和王家的「親戚關係」,知道原來是祖上攀親攀上的,並不是真的一家子,眼底就帶了更深的不屑。

  柳五兒在一旁瞧得分明——她現在也能拿准鳳姐沒一個表情背後的含義了,知道鳳姐其實是有些不願意幫這個忙,但是礙于賈府和王夫人的名聲,又不好拒絕。但是柳五兒卻知道,劉姥姥是日後對大姐兒——也就是對鳳姐有大恩的人,況且這一世還是需要早作打算,雖然她還沒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走劉姥姥的路子——在她所知的那一段過往中,鳳姐所犯下的那些罪過,或許並不是劉姥姥有辦法改變的。不過劉姥姥家又在鄉下……她不禁想到自己寄身於鴛鴦體內的那一世,如果能用那個法子,讓鳳姐積攢下一些隱藏的身家,也未必不是一條退路。

  這樣想著,她就覺得自己應該適當地幫劉姥姥說幾句好話了。「奶奶,我想著,這樣的老人家,大老遠來了,就算是太太那裡,都不忍心讓她空手回去。而且,今天咱幫了她,未必日後她不會幫上咱們的忙呢!」

  鳳姐不禁嗤笑一聲,「她?我能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忙的?」

  柳五兒不禁一滯:現在的鳳姐自然想不到日後劉姥姥是她女兒的大恩人,但是柳五兒又不能告訴鳳姐以後發生的事——就算她敢說,鳳姐恐怕也不會信。無奈只好打著哈哈把這話混了過去。

  好在鳳姐也並沒有太過計較,低頭思忖起來。

  柳五兒靈光一閃,又道:「奶奶,我想著,咱們家現在光景雖好,但是有些事也該早做準備——不說別的,大姐兒的嫁妝就要慢慢看起來了。這劉姥姥既然是鄉下人——我剛和她說話,她們那村子就在京郊,她又是懂行的人,這次拿了銀子,回去必然要買地,咱們大可以讓她幫忙看著,她們會看,買到手的地必然不差,咱們可以自己也買些,預備起來……」

  鳳姐不由得笑道:「大姐兒還小呢,我都還沒想著這事,你倒是張羅開了……不過咱家有不少莊子呢,日後哪能少了大姐兒的一份嫁妝。」

  柳五兒故意露出猶豫來,看了看旁邊沒人,才湊到鳳姐跟前道:「奶奶這卻想岔了……」見鳳姐挑眉,眼底已經露出了些許不悅,又緊接著道:「府裡莊子雖多,但是那都是官中的。現在雖然兩房還沒有分家,您在這邊管事也算名正言順,但是咱們畢竟是那邊屋裡的人,這個家日後怎麼分,還是說不準的事,咱們這房能拿到多少,也是說不準的——而且,就算分到了不少莊子,也都握在大老爺手裡,大姐兒能拿多少嫁妝,也還是不好說的事。」

  鳳姐雖然自己有嫁妝,女兒出嫁的時候也不能都拿走。雖說官中肯定要出一份,可是能有多少,也是說不清楚的事。賈赦和邢夫人的秉性她也知道:賈赦是個只顧著自己享樂的,邢夫人又生性小氣刻薄,若只靠著他們,大姐兒日後說不定只能從官中拿到兩、三千兩銀子的嫁妝……裡面還不一定有田莊土地!

  自己雖然嫁妝豐厚,但是裡面的田莊也不太多……

  鳳姐低頭沉吟片刻,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態度已經熱絡了許多。剛巧劉姥姥祖孫兩個已經吃畢了飯,鳳姐就又把人請了進來,讓人拿了三十兩銀子給劉姥姥,笑著道:「您大老遠的來一趟,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且收著,回去給孩子做兩件冬衣也是好的。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托您幫我……」

  柳五兒沒想到鳳姐竟然真的能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當場就托劉姥姥幫她在京郊看看土地,若有好的就托人帶句話過來,自家好買些。

  不過顯然鳳姐並沒有十分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三十兩銀子,在鄉下人家裡算是一筆鉅資,但是在哎鳳姐眼中卻算不得什麼。劉姥姥一走,鳳姐就又投入了管家忙碌之中,她又和東府那邊的小蓉大奶奶秦氏關係好,但凡那邊讓人來請,都要抽空過去,因此沒過幾天,就把這件事放在了一邊。

  不知不覺又過了大半年,剛過了中秋,秦氏就病倒了,拖拖拉拉的大半個月都沒好,九月初鳳姐過去甯國府那邊吃宴席,回來就和柳五兒說:「我今天過去,看著榮哥兒媳婦好像沒什麼精神似的,我問她,她也不說,不知道那邊府裡又出什麼事了。」

  不過鳳姐也就是隨口一提,也沒指望整天在家裡坐鎮的柳五兒能給她什麼答案,見柳五兒說了幾句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又換了別的話。

  九月中是甯國府大老爺賈敬的壽辰,他雖然整日裡只在道觀裡,並不在家,爵位、族長的位置也襲給了賈珍,但是甯國府那邊也不好當做沒有這事。賈珍和尤氏從幾天前就開始準備,賈敬的壽辰也定好了連著在府裡擺兩天宴席,請一眾親朋好友過去。榮國府的主子們當然也在受邀之列,等到賈敬生日那日,鳳姐一大早就穿戴起來,服侍幾位長輩過去。晚上回來的時候臉上卻有些悶悶的,興致並不高昂。

  柳五兒看在眼裡不禁以為罕事,一邊幫鳳姐脫外袍、換上家常的衣裳,一邊問:「今兒東府那邊有人給您不自在了?」

  鳳姐搖了搖頭,怔忪了半晌,才說:「是榮哥兒媳婦,我們今天過去,看她病得厲害——聽說剛過了中秋就病了,月信兩個月沒來,卻也不是喜,那日我過去,她還掙扎著陪我,今兒卻已經病得起不來了。我看著她那個模樣,心裡也難免心酸。」

  柳五兒起先並不以為意,只道:「那就多請兩個好大夫來就是了,只要是能治的病,咱們家又不是使不出銀子……」正說著,忽又想到秦氏似乎剛一轉年就去了——這事她還是在寄身晴雯的時候經歷過一次,再後來的幾世,幾乎穿過去的時候這件事就已經過去了,因此印象並不是很深,此時說著才隱約想起一點兒,驀地住了口,隨即又遮掩似的,一邊把鳳姐的外袍抱著搭到旁邊的大理石屏風上,一邊背對著鳳姐道:「生死有命,這事還是要看珍大爺、珍大奶奶的主意,還有小蓉大奶奶自己的造化。奶奶和她關係好,心裡惦記著,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多去看她兩次,說不定過幾日就好了呢。」

  「再說。」她腦中靈光一閃,緊跟著轉了口風,「說不定是喜事呢,才兩個月,或許是脈象弱,就是把脈把不出來,也是有的。」

  「要真是如你所說,倒是萬幸了。」鳳姐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柳五兒看在眼裡,知道「喜脈」這事也正好觸到鳳姐的心病了:鳳姐過門已經有四、五年了,只為賈璉生育了個女兒,她看賈璉看得又緊,若是再過幾年,還沒誕下兒子,恐怕即便是她也摒不牢了。

  不過生孩子這種事,也講究一個緣分。就算緣分到了,自己也要在意。柳五兒見鳳姐已經由人及己,琢磨起了生育的事,這倒恰好是一個自己可以趁機進言的好時機——也不需要說得太過,只要往裡多添一把柴……

  「我聽說那日學裡還鬧了不大不小的一場,小秦大爺也被牽涉其中,小蓉大奶奶或許就是知道了這事,因為她弟弟年紀小、又淘氣,就有些氣鬱在心裡。八月、九月事情又多,先是中秋,之後那邊又宴請了兩場,緊跟著重陽也是大節氣,又是東府大老爺的壽辰……秋天又燥,心裡積下了火,這一下子發做出來,脈象也就弱了。剛好可以趁機歇歇,調養好了,脈象也就好了,或許明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這就真的是大喜事了。」

  她一邊說,一邊那眼睛瞅著鳳姐,鳳姐自己也聽出來了,不由得笑道:「你這是話裡有話呢?」

  柳五兒的心思被戳破,索性不再遮掩,索性和鳳姐對坐著,擺出推心置腹的樣子——說丫鬟對主子「推心置腹」或許有些荒誕,但是鳳姐和平兒之間的關係確實不同於尋常主僕,據柳五兒觀察,前幾世平兒在鳳姐面前就有偶爾敢「放肆」的時候,而在平兒自己的記憶中,鳳姐待她也確實不像鳳姐平日裡常掛在嘴邊的那樣動不動就「喊打喊殺」。也正是這些因素交纏在一起,柳五兒才敢做出這幅樣子來。

  「我只是覺得,奶奶也該多為自己想想。雖然現在咱們明面上看著風光無限,但是背地裡的艱難有幾個人知道?這邊的人也都不念奶奶的好兒,等日後回到大老爺那邊,咱們又沒有根基,等於兩邊都不著落。不如趁現在多給自己打算,養好了身子,生個哥兒要緊。」

  鳳姐低著頭默默無言,堂屋裡又傳來豐兒的聲音,「二爺回來了。」兩人這才丟開這話,起身迎了出去。

  ***

  轉眼間就到了十一月,林姑爺又從南邊來信,說自己病中,想要接黛玉回去。賈母雖然心裡不舍,卻也不能阻礙林家的父女親情,不等進臘月,就讓賈璉送黛玉南下,只說等事情過了再帶回來。

  鳳姐和柳五兒只好開始準備賈璉南下要用的行李盤纏,他們這次南下,因是臘月裡,運河都結了凍,過去只能走海路。海上風又更大,鳳姐又安排人趕著做了幾身大毛衣裳,放在賈璉的箱籠裡,又囑咐跟著的小廝,想著幫賈璉添衣裳,別反倒凍病了。

  賈璉一走,鳳姐就有些消沉起來——年輕夫妻間感情正濃,她和賈璉也沒有經歷過這樣長時間的分離,日常就有些懨懨的。又讓柳五兒搬過去陪她一道睡,柳五兒也就從善如流地把自己的鋪蓋暫時搬進了鳳姐屋裡。

  雖然沒什麼趣味,但是府裡那樣多的家事還要鳳姐處理,又進了臘月,正月眼看就在跟前,大事小事更多,鳳姐白天裡就總是在外面忙得腳不沾地,自己的院子每天也有不少人過來尋她說話、或是討主意。她自己不能顧全這麼多事,自己院子裡的事就大多被柳五兒應付過去了。

  這日鳳姐又去東府那邊探秦氏去了,柳五兒正帶著小丫鬟一道給鳳姐烘衣裳,一時又小丫鬟跑進來回話:「平兒姐姐,瑞大爺又來了。」

  柳五兒聽了不禁皺了皺眉頭,自打賈璉護送黛玉南下,賈瑞就已經使人過來打聽了三、四次消息了,前兒親自過來一回,鳳姐剛好在王夫人那裡說話,沒說有什麼事就訕訕地離開了。今兒又過來……

  不過賈瑞是家學裡的老先生賈代儒的孫子,柳五兒不好輕忽於他,只好讓人請他進來去東邊屋裡坐了,又讓人倒茶過去,交代小丫鬟繼續烘衣裳,這才出了西屋,親自過去做陪。

  賈瑞手裡正把玩著茶杯,看到柳五兒也是一臉地心不在焉,只是一直用眼神穿過堂屋,瞄著那邊屋裡的動靜。

  柳五兒見他這樣,心裡就有些不悅,「瑞大爺今兒過來是尋二奶奶有事?可不巧了,二奶奶去東府裡了,恐怕要晚上才回來呢。」

  賈瑞指了指西邊,「二嫂子沒在家?好姐姐,你可別誆我,那邊屋裡明明有人聲呢。」

  柳五兒強忍著不拿白眼翻他,「我哪敢誆瑞大爺您呢,那是小丫鬟在燙衣裳呢,您若是不信,親自過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賈瑞雖然心裡癢癢的,面上也露出些躍躍欲試,但是又怕行為唐突了,反而先讓鳳姐不喜,只好一臉遺憾地離開了。

  見他這樣輕易就走了,柳五兒就也沒放在心上,恰好旺兒嫂子進來找鳳姐回事,柳五兒就又忙那件事去了。

  晚上鳳姐回來,剛換了衣裳就問柳五兒,「今兒家裡沒什麼事吧?」

  柳五兒先回了旺兒嫂子的事,忽又想起賈瑞來,就告訴鳳姐,「今兒瑞大爺又來了,只問奶奶在不在家,也不說有什麼事。我說奶奶去東府那邊了,他就走了。」

  鳳姐聽了,不由得冷笑著罵了幾句。

  柳五兒聽著有些不解:雖然她也不是看不懂賈瑞行動裡或許帶著的意思,但是畢竟他並沒有直白露骨地說出什麼來,只打發人過來、或是自己過來請幾次安,若說他就有多齷齪了,這或許也太過武斷了些。

  鳳姐這才把之前九月裡的事也說了出來,柳五兒一聽,賈瑞竟然在九月的時候就做出在甯國府花園子裡攔下鳳姐的事來,這得虧是當時花園子裡沒什麼人,若是有人看見,轉頭再添油加醋地一傳,恐怕鳳姐早就被那些風言風語給淹沒了。

  想到這裡,她自己心裡都生出一股子後怕來,忍不住罵道:「這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真虧了他敢動這個念頭,也不知道哪裡借的膽子,真是不得好死!」

  鳳姐卻反過來安慰她,「下次他再來,你只管讓他進來,我也得讓他嘗嘗我的手段才行!」

  賈瑞這事,既然他已經起了這樣沒有人倫的心思了,也確實拖不得——拖得日子長了,還不知道要生出什麼事來。因此鳳姐叫了賈蓉、賈薔兩人幫忙,在臘月裡就料理了這事,柳五兒雖然難免覺得鳳姐用的法子陰損,卻也覺得這都是賈瑞咎由自取,就沒太理論。

  正月還沒過,族裡就傳來消息,說是賈瑞去了,賈代儒使人四處傳信,賈赦、賈政、賈珍等都給了二十兩銀子供他家發喪。鳳姐這邊因為賈璉沒在,鳳姐和柳五兒對賈瑞都深惡痛絕,就沒搭理這事。

  ***

  一晃眼就又過了大半年,剛過了中秋沒幾天秦氏就去了。鳳姐過去痛哭了幾場,回來的時候又告訴柳五兒,東府那邊尤氏也累病了,她就接下了賈珍的請托,這些日子過去幫著料理幾天家事。這邊的事到底還是王夫人拿大主意,又有柳五兒在,她倒是也能放心。

  柳五兒知道鳳姐天性要強,又好攬事,展現自己的才幹——也正是因為她天性如此,所以才過來二房這邊幫忙管家,又在賈家的幾個姑娘中獨對探春青眼有加,反而看不上自己的正經小姑子迎春——諸如此類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不等鳳姐看出端倪,發現她的不對勁,就把這事敷衍過去了。

  這日之後,鳳姐每天早上只處理一些榮國府內前一日積攢下來的必須要她親自定奪的事,就帶著豐兒和彩明,還有另外幾位管事婆子一道過去東府那邊,柳五兒則留在家裡,幫鳳姐辦處理一些小事。

  等到送殯那天,因為鳳姐也要跟著過去,在鐵檻寺邊上的饅頭庵裡住上幾日,柳五兒就帶著丫鬟為鳳姐收拾了幾樣衣裳,用包袱包了,連著鋪蓋一同放在馬車裡帶去。

  這幾日鳳姐都不回來,王夫人等卻只去一日,回來之後依然各人忙各人的。過兩日鳳姐回來,一進屋就特意告訴柳五兒:「這次過去,還被人請托了一件事,我讓他們拿三千兩銀子過來給我。我就告訴你一聲,若是過幾日他們果真送了錢過來,我卻不在家,你也好知道是哪一筆。」

  三千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鳳姐平日裡在外面放利,也不過一次三、五百兩銀子的放,她現在手裡的活錢最多也就只有這些,其中大部分還是府裡女眷們的月錢銀子。她不由得回憶起之前警幻仙子讓她看到的那幾幅圖畫中,似乎其中有一件就發生在饅頭庵中,並且在這日後鳳姐單子愈發大了。雖然當時沒有事發,但是日後卻還是因果報應不爽。

  柳五兒裝作嚇了一跳的樣子,「怎麼忽巴拉地有人送這麼多銀子過來?為的是什麼事?」

  鳳姐就懶洋洋地把這事和她說了,柳五兒聽了才知道,是不知哪裡的一戶土財主,一女許兩家,只想著多貪些錢,心裡就先有了幾分看不上。看著鳳姐說話的時候也覺得算不上什麼大事,就勸她:「這事原本就是可管可不管的,依我看倒不如不管,只當做了件好事,為自己積德了呢。」

  「你知道,我一向是不信地獄報應這樣的話的。」鳳姐喝了一口熱茶,「我原本也不想管,但是那老尼姑說了,張家已經告訴了別人這事托了咱們府上,咱們若不管,像是連這點手段都沒有,管不了似的……」

  「這不過是她故意拿話激您罷了。」柳五兒搖了搖頭,「她還不知道先前從那戶土財主家裡拿了多少好處呢,又吹破了牛皮,或許把自己說得跟咱們家的供奉活佛似的。咱們不管這事,哪裡是府上不好看,倒是讓她沒臉了才是真的。」

  鳳姐不由得冷笑一聲,「她自然是先把話說出去了。我不答應,倒給了她在外面抹黑咱們府上的說頭。」

  「您既然知道,那就還是推了的好。」柳五兒一邊說,一邊盯住鳳姐的眼睛,「就算不為了您自己,也要為了大姐兒多想想。前兒您跟我說,小蓉大奶奶給您托夢,說是要多置辦族田、祭田,我看這倒是個老成、妥帖的法子,您啊,還不如多費心想想這事呢。」

  眼看著鳳姐臉上的表情發生了些許變化,柳五兒這才收回目光,悄悄依著牆靠了一會兒。警幻仙子給她的特殊能力是很考驗注意力和精神力的,所以不能輕易使用。鳳姐又是個心志堅決的,很少有搖擺不定拿不准主意的時候,柳五兒改變她的心意的時候,自然也就消耗精神消耗得更多,使用過之後身體裡頓時湧上來一股子疲憊。

  鳳姐支著頭想了一會兒,才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這銀子那邊若願意送來,咱就收下,若不願意送來就算了。這事我確實也懶得管,還是讓他們那幾家自己鬥法去吧。」又問柳五兒,「二爺什麼時候回來?跟著去南邊的人可有回來報消息的,說了哪天到家了沒有?」

  賈璉這一去就是將近一年的時間,柳五兒雖然知道他和黛玉會在十一月底到家,但是此時既然還沒有人回來告訴這消息,她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麼地方聽說的,就只有搖頭表示不知道,「上次招兒回來,說九月裡人就去了,十月底恐怕就料理停當了,想來年底是一定能趕回來過年的。」

  鳳姐自己心下盤算的也是這樣,想著就還有一、二個月的時間,不免覺得有些沒意思。

  過了幾日,雖然這邊一直沒有消息,土財主家裡還是送了三千兩銀子過來。鳳姐就叫人帶話給饅頭庵的老尼姑,說這事她懶得管了,問這三千兩銀子要不要退回去。老尼姑那邊隔了幾日才派人帶話過來,說這事已經了了,張家那邊也沒心思把這銀子要回去了。

  鳳姐和柳五兒聽了這事,都覺得稀罕,又好奇張家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使人去打聽消息回來才知道,原來張家剛把這事托給饅頭庵的老尼姑,轉頭就去守備家裡說這事榮國府那邊已經知道了,又吹噓了一通自己家和榮國府之間那莫須有的「親戚關係」,守備家無奈,只好收回了聘禮。沒想到張家的女兒卻很忠貞,聽說父親退了守備家的親事,要把自己另許給李家,就趁著丫鬟不備,用一根汗巾子上吊了。之後守備家的兒子聽說了這個消息,也跳河殉情了。

  她們這邊雖然收了銀子,但是還什麼事都沒做呢,那邊就已經事情都料理完了,三家人都「人財兩失」,哪家都沒能得好。

  鳳姐和柳五兒聽了這事,也覺得略有些無語,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又都無奈地笑了。「白收了三千兩銀子,分出一些來拿去佈施,剩下的存起來,日後讓大姐兒帶著,或是有了適合的田土,買了給大姐兒存起來。」鳳姐也看得開,立時就有了主意,吩咐柳五兒去辦。

  柳五兒想著買田買地終究是件好事,最說這錢來路不正,但是既然鳳姐也沒有出手,事情都是張財主和老尼姑自己做出來的,或許就不會影響到鳳姐和大姐兒了——事情既然已經了結,就算有所影響她現在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只能順其自然了。

  ***

  十一月是賈政的生日,雖然東府那邊剛出了秦氏的事,但是一來和榮國府這一房無關,二來秦氏輩分小,哪家也沒有長輩給小輩守孝的道理。於是二府就一道慶賀起來,在家裡擺了宴席,熱鬧非常。

  正吃得熱鬧,前面忽然來報,說有太監過來傳旨,嚇得眾人忙撤了宴席,停了戲文,又擺上香案、蠟燭,男人們去前院跪著迎接,女眷們在裡面心裡也不踏實,邢夫人更是被嚇得臉色都白了。

  在廊下站著等了大半日,管家賴大跑進來報喜,說讓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身上帶著誥命的進宮謝恩。賈母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賴大才道:「是咱們家大小姐,被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老爺說讓老太太和太太們趕緊進宮謝恩呢。」

  眾人臉上頓時都露出了喜色,鳳姐一邊帶著柳五兒前後安排,一邊道:「自從送進去,家裡前後不知道搭了多少銀子,又過了這麼多年,到現在可算是有個結果了。」

  柳五兒心裡卻想:這是鳳姐還不知道日後還要往裡搭進去更多的銀子,不然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笑出來——不過,依照鳳姐的脾氣,就算搭進去再多銀子,恐怕都會去湊這種虛熱鬧吧。

  安排完了進宮謝恩的事,鳳姐又忙碌著安排家裡宴請的事,還有發放賞錢的事——出了這樣大的好事,自然不能輕忽對待,雖說不能大肆宴樂,但也總該讓府中上下都得些實惠才是。日後說出去,不只是賈家,就連宮裡的元春都更有面子。

  待晚上賈母、賈赦、賈政、還有餘下幾人從宮裡謝恩回來的時候,前後院裡已經都擺上了幾桌小宴——當然,明面是看不出有酒有肉的,戲班子卻不能請了,只好私下找了幾個自家養的會說書的男人女人,分別說了幾段,供大家消遣。

  待晚上大傢伙兒散了的時候,卻已經到了二更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艱難的、入V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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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今天開始,更新時間改到每天早上9:45,日更能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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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平兒(3)

  元春封妃是大事,鳳姐又趕緊叫人去給賈璉送消息。那邊賈璉一聽說家裡的事, 就帶著黛玉日夜兼程, 趕著在月底回了京城。船靠近碼頭的時候已經半下午了, 賈璉忖度著馬車和轎子都得都慢,不比在船上, 就算晚上趕路,等趕到京城的時候也已經半夜關了城門了,於是就叫小廝先騎快馬過去報信, 自己帶著黛玉和剩下的僕從休整一晚。

  這邊鳳姐晚上一接到消息, 就忙著四處去報信。先去了賈母房裡, 剛好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在賈母面前侍候,也就省了她再跑到大房那邊的事了。待把這話一說, 別人也就罷了, 寶玉第一個就高興起來, 忙著問黛玉怎麼樣了。

  鳳姐回房後還和柳五兒說這事, 「寶兄弟心裡就只想著林妹妹,我看就連娘娘那事, 他聽了心裡都不怎麼高興, 聽說林姑娘回來了, 倒露出了笑模樣。」

  柳五兒想到之前自己經歷過的寶玉和黛玉間的事,忍不住在心裡唏噓,但是面上卻不方便說什麼。

  鳳姐又歎了口氣, 「林妹妹也真是可憐,從今往後, 可要在咱們家長住了。」主僕兩個又感歎了一會兒,這才安排起明日賈璉回來要佈置準備的東西。

  第二天中午,賈璉帶著黛玉回府,先去各處拜見過一回,這才回到自己院子裡。鳳姐親自服侍賈璉換了外袍,柳五兒投了濕手巾幫賈璉擦臉,又捧上茶讓賈璉漱過口,賈璉就和鳳姐上炕對坐著說話。

  賈璉一回來,鳳姐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說話的語氣也活泛了許多。夫妻兩個說了一會子話,賈赦就派人過來把賈璉叫過去說話,一時回來,這才擺上酒饌,鳳姐只服侍賈璉吃酒。正吃著,賈璉的奶娘趙嬤嬤又走了過來,鳳姐又讓柳五兒找廚房要燉爛了的大肘子過來請趙嬤嬤吃,又讓她喝酒,說了一會子閒話,才問明瞭來意:原來趙嬤嬤是過來給她的兩個兒子求差事的。

  趙嬤嬤是賈璉的奶娘,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賈璉和鳳姐的長輩,舍著臉面過來給賈璉的兩個奶哥哥求差事,鳳姐自然不能拒絕——宮裡已經透出了口風,說是特許家在京城的宮妃回家省親,據說已經有幾家人開始在郊外丈地了,賈家也不甘心落後于人,賈璉一回來,賈赦和賈政就都說要把這件大事交給他和賈珍去辦,再帶帶族裡的小孩子們。

  蓋省親別墅可是件打地動土的大事,需要不少人手,趙嬤嬤也是看准了這個機會,才在家裡坐不下去,特意找了過來。

  正說著,王夫人那邊派了人過來,說叫鳳姐過去說話。鳳姐已經猜出來說的恐怕也是這省親的事,正漱口準備要走,又見賈蓉和賈薔連袂而來。

  原來賈珍剛交代了兩樣差事讓賈薔去辦,讓他去南邊置辦府裡準備小戲班子的事,聘請教習、採買會唱戲的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等事都著落在了賈薔一個人身上。賈璉和鳳姐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就是個正在眼前的好機會,剛好當著趙嬤嬤的面,把這個人情落實了。於是鳳姐就直接道:「你第一次學著辦差,縱然有些不足的地方也不礙事,下回就更老練了。只是這到底是家裡的大事,外面那些人家也都盯著看呢,若是倒是出了差錯,就算不怪罪你,外面人知道了也笑話咱們。不如這樣,我這邊有兩個妥當人,你帶了去,讓他們幫襯著你些。」

  賈薔自然不敢不答應,問得了名字,就和賈蓉退出去了。

  這說話的工夫,王夫人又派人過來催了三、四次,鳳姐這才過去,直到三更方才回來。柳五兒服侍著她換過衣裳,拆了頭髮,就回去了自己屋裡。

  不過——雖說常言道「小別勝新婚」,但是這一天因為省親的事這就要安排起來,所以賈璉和鳳姐兩人都累的不行,只閒話了幾句就各自睡了。

  第二天柳五兒早上過來的時候,堂屋外的回廊下面已經站了不少等著回事的人,其中有男有女,臉上神色都很匆忙焦急。

  柳五兒連忙進去把賈璉和鳳姐叫起來,又讓小丫鬟們分別去打水、傳飯。這樣連軸轉似的忙了一個月,才把省親的事大體安排準備妥當,又熬過了元宵節,正月也過去大半了,鳳姐才得空在家裡躺了半日,和柳五兒坐著閒話。

  「省親這事雖說是天大的恩典,說出去也熱鬧有面子,但是也就是外面看著好看罷了,再有就是老太太、太太看著高興。卻不知咱們辦事的人有多受累,還有前前後後,那樣多的事沒有準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歇歇。」

  柳五兒就趁機道:「我看著,依現在外面花錢的架勢,這一次省親豈不是要把咱們家裡給掏空了?前幾年的進項都填進去了不說,後幾年的恐怕也得搭進去呢。」

  「何止。」鳳姐動了動脖子,柳五兒連忙過去幫她捶著,「寅吃卯糧這樣的事也是顧不得了,官中是必然要虧空了,我也不知道拿什麼去補——反正是他們外面男人們拿的主意,只要還發得出月錢,就與咱們沒什麼相干。」她擺了擺手,又指著對面的位置讓柳五兒坐下,「你之前和我說的那些話,沒想到現在竟然就應了。還好咱們提前也準備了一些,萬一日後真的鬧了饑荒,也不至於苦到大姐兒身上。」

  鳳姐聽了柳五兒的話,前些日子就托人在南方金陵附近收田土,已經看好了幾塊了,只等著付銀子買賣交接。她歎了口氣,「確實要早做打算了。」

  這一次元春省親,雖然省親別墅還沒蓋完,但是官中已經沒有什麼存項了。雖然在鳳姐的預計中,這幾年榮國府內也不會有什麼別的大事:幾位主子,大的大、小的小,賈母身體還健朗,就算真的有事,東西都是齊的,另外她自己也有錢,在屋裡搜羅搜羅就能把那件事給妥當地圓過去。

  剩下幾個年紀都還小呢,而且除了寶玉之外,出身也都有限——黛玉雖然暫時住在賈家,但是她又使不著賈家的東西,不說林如海、賈敏留給她的那些東西,就算她到了年紀要成親了,現在看著也是說給寶玉,一娶一嫁,賈母那邊自然有體己銀子拿出來,而且兩人都住在賈家,就無形中省了許多需要破費的事。其餘幾個也都不至於花費太過,頂多七、八千兩銀子也就能應付過去了。

  但是,賈家的下一代卻暫時沒出什麼好苗子,寶玉看著很有靈氣,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不好好讀書,也不知道日後能不能真的考出來。眼看著除了一個世襲的爵位,就沒人能出去做官了,家裡進項一年比一年少,各項慣例不能消減不說,還總是恨不得比以前花得更多……

  這樣下來,萬一中間又生出幾件突如其來的大事,等到了大姐兒準備嫁妝的時候,府裡恐怕就真的拿不出錢來了。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在未雨綢繆之余,鳳姐對柳五兒也更親熱了些,「等娘娘省親這事過了,咱們還是得想些儉省的法子才行。」

  鳳姐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這樣的話才是她這種管家奶奶應該說出來的。但是柳五兒卻知道,儉省這事說來容易,甚至探春還曾經推行過一套改革儉省的法子,效果卻並不盡如人意,甚至引發出不少紛爭。這固然是因為探春年紀輕,行事不夠老練,但是人性本貪,就算換了別人來推行,失敗的可能性也同樣存在。

  不過,鳳姐有心想著儉省,也是件好事,柳五兒又趁機勸她,「這件是府裡的大事,但是等這件大事完了,奶奶您也該好好休息休息才是,養好了身子,添個哥兒,這才是喜上加喜呢!」

  鳳姐自己又何嘗不盼著這事?若真能懷上兒子,她就哪裡需要緊緊撰著這管家的權利不放?她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又有小丫鬟過來,說賈母那邊找她,這才顧不得這些,忙起身過去了。

  ***

  在這樣的忙碌中,展眼就過了一年,元春回家省親的日子已經定了是正月十五,從正月初八那日起,就有太監過來巡視,又沿路查看,又要叫賈府上下接駕禮儀。招待這些大小太監的事也都一應著落到了鳳姐一人身上,每天一大早就出門,晚上三更才回到自己屋裡,只累得連話都不想說。

  柳五兒身為鳳姐身邊的管事大丫鬟,自然也不得清閒,有些管事婆子找不到鳳姐,索性就過來讓柳五兒幫著拿主意,柳五兒都猜度著鳳姐的意思辦了,若有大事就等鳳姐回來和她說一聲,若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不告訴鳳姐知道了。

  待到了十四日,諸事全部料理妥當,皇城通往賈府的這一路兩側皆布好圍幕,到了晚上鳳姐又帶著柳五兒親自檢查了一遍各屋的情況,確定當值的人沒有偷懶的,這一晚賈府上下更是都不能睡。

  這般枕戈待旦地撐到了十五日晚上,元春的鑾駕才終於從遠處緩緩行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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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平兒(4)

  雖然賈府闔家上下鬧了一年多,但是元春省親, 呆了統共不過三、四個時辰就又回宮裡去了。

  元春回宮之後, 剩下園子裡一應裝飾擺設, 鳳姐又指揮著人收拾了兩、三日才罷。她生性好強,雖然累極, 卻不肯表現在臉上受人褒貶。柳五兒見了,也只好私下囑咐廚房,變著樣的做些補身子的湯水, 每天親自服侍鳳姐喝下。

  她記得剛過正月, 元春就傳話出來說讓眾姐妹和寶玉到園子裡去住, 這是第一年。再過了年,剛出正月, 鳳姐就小產了, 聽說是個男孩兒, 都六、七月份了, 卻又掉了。她心裡算計著,恐怕這孩子就是在七、八月份的時候懷上的, 從現在算到那時, 也就半年多一點的時間。

  半年時間, 想要為鳳姐調養好身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過鳳姐素來身子就不像黛玉那樣病弱,底子強, 好生調養調養,再多注意一些, 早日發現懷孕的事,讓鳳姐少生氣、少思少慮,未必就保不住這個孩子。

  鳳姐雖然覺得柳五兒有些大驚小怪,但是看在她一心都是為了自己好的份上,也就由得她擺弄了。

  元宵剛過,大姐兒發痘了,王夫人帶著鳳姐和柳五兒供上了痘疹娘娘,鳳姐又要和賈璉分房,柳五兒就打點了賈璉的衣服鋪蓋,讓小廝們送到外面書房裡去。

  幸好大姐兒這次發痘並不嚴重,過了十幾天也就好了。待大姐兒身上的痘子都消了,賈璉才又搬回來,鳳姐也終於有心料理府裡的事了,第一件就是眼看著寶釵的生日就在眼前,前幾日賈母特意把她叫過去,說寶釵今年十五了,算是個大生日,要親自出二十兩銀子替她過生日。

  賈母既然發了話,鳳姐少不得忙碌起來,一定要把這生日辦得熱熱鬧鬧的才好。到了二月,又忙著張羅寶釵、黛玉、迎春姐妹還有寶玉搬進園子裡去住的事,忙著找古玩字畫、窗紗幔帳,等忙完這些,他們又都搬進園子安頓好,已經二月底了。

  又過了些日子,到了王子騰生日,賈母和王夫人都懶得過去,薛姨媽就帶著鳳姐兒、寶玉、寶釵還有賈家的三位姑娘過去了,等到下午回來,鳳姐先回家換過了衣裳,又去王夫人屋裡回話。等到晚上回來,臉上卻帶了一層煞氣。

  柳五兒正站在炕邊上服侍賈璉吃飯,見鳳姐這樣子回來,忙叫小丫鬟傳了鳳姐的飯來,才說:「二爺等了奶奶好一會子,等不住了,我這才侍候著二爺先吃了。」

  鳳姐隨意點了點頭,往炕上一坐,先籲出一口氣,開口抱怨,「這一天鬧的,到了晚上也不能消停。」

  賈璉看了她一眼,「我勸你還是省些心吧,這種虛熱鬧少去湊兩次,能省下多少事?」

  「倒不是今天去叔叔家裡累著了。」鳳姐搖了搖頭,這時她的晚飯也已經端上來了,先喝了一口湯,才道:「我剛去找太太說話,偏偏寶玉和環兄弟都在那裡,環兄弟正坐在炕上幫太太抄寫經文,慌腳雞似的一抬手打翻了油燈,正好落到寶兄弟臉上。」

  這可不是小事,賈璉都不由得聽住了。賈家對寶玉期望甚高,特別是二房,一心想要寶玉考出個功名來。可若是燙傷了臉,再落下疤……就算沒有疤,這若是傷了眼睛那也是影響前途的大事。

  鳳姐看著賈璉臉上的神色,忙道:「幸好沒傷到眼睛,只是起了一串燎泡,已經擦了藥了,興許過幾日就好了。」

  賈璉卻直搖頭,「就算沒傷到要緊的地方,那也鬧得太不像了。」

  「都是趙姨娘沒有管教好,我已經說過她了,太太也說了她幾句,恐怕他們母子兩個也不敢有下次了……」

  柳五兒在一旁聽到這話,卻不禁心中一動:寶玉被燙傷這件事她還記得,似乎就在幾天之後,寶玉和鳳姐就被魘住了,喊打喊殺、又哭又鬧了好多天才甘休。之前寄身晴雯的時候,她也不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甚至都沒往「兩件事之間或許可能存在聯繫」這個方向上想過。

  如果鳳姐剛剛說的事情是真的,而事實又不像是她想像中的那樣理想:如果趙姨娘並沒有「不敢」呢?如果她很快就找到了機會、甚至是自己主動創造了機會,用了魘勝的法子加害鳳姐和寶玉呢?

  如果這件事其實是可以避免發生的……

  這樣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但是沒有憑證,她又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鳳姐,還生怕冤枉了好人,就私下找了四、五個小丫鬟,吩咐她們:「你們這些天都去趙姨奶奶那邊看著,看嚴些,除了老爺、三姑娘、環三爺,其餘見了什麼人都過來告訴我,若有什麼異動,也過來說一聲——只有一點,先別告訴給奶奶知道,私下辦好了,到時候給你們買糖吃。小心些,也別被人發現了。」

  幾個小丫鬟答應一聲,歡歡喜喜地去了,沒過兩天就過來找柳五兒回話,「平姐姐,今兒寶二爺的寄名乾娘馬道婆去趙姨奶奶房裡串門,兩人鬼鬼祟祟地說了好一會子話,中間趙姨奶奶還特意開門看門外有沒有人呢。」

  柳五兒忙問,「那她可發現你了?」

  小丫鬟吐了吐舌頭,「我在廊柱後面藏著,她沒看見我。」

  柳五兒點了點頭,又問,「你們可看到什麼別的了?若沒有,就再回去盯著,別讓趙姨奶奶亂跑。」

  那幾個小丫鬟一去,她心裡就跟打鼓似的亂跳起來,只覺得不踏實,想著那些魘勝的法子,就叫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都過來,「日後,但凡屋裡主子們用的東西,都要嚴加檢查,包括送到漿洗裡的衣裳、被褥,拿回來之後都要打開看看,別讓裡面夾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主子們被人害了,咱們還傻愣愣的不知道呢。」

  雖說鳳姐才是這座二進小院的女主人,但是她平日裡事多,大多數時候不是在賈母跟前侍候就是在王夫人府裡回話,自己院子裡的事倒是柳五兒做主的更多,丫鬟婆子們也都服柳五兒的管——事實上,在前幾世裡,平兒也一直是這個地位,偶有疏漏,不過是因為平兒本身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罷了。

  又過了一兩日,忽然有婆子捆著趙姨娘屋裡的丫鬟小吉祥過來找柳五兒,「平姑娘,剛剛這小丫頭鬼鬼祟祟地遛進漿洗房裡,把手往二奶奶的褥子裡伸,被人發現不對,搜出了她身上的這種東西出來。」

  那婆子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了幾樣東西,卻是一個紙人,上面寫著幾個字,柳五兒掃了一眼就猜到恐怕是鳳姐的生辰八字,另有五個青面獠牙的小鬼,柳五兒看了一眼就從心底生出一股子厭惡來。

  她連忙讓人用紅布把這幾樣東西包了,「趕緊收起來,別帶進屋裡,回來找個有本事的人來,把這東西降服了,別害到二奶奶要緊。」她又看了小吉祥一眼,只見這丫頭嚇得臉都白了,身子也不住發抖。雖然可憐,但是想想她和她主子做的事,柳五兒又覺得她用這樣邪崇污穢的法子害人,簡直罪無可赦。

  柳五兒豎著眉頭,讓人把小吉祥帶下去,「先打二十板子,問問是誰指示她的,還有這些髒東西都是哪裡來的,旁的等二奶奶回來再定奪。」

  正準備轉身回房,忽地臉色一變,扭頭厲聲喝問:「寶二爺的被褥是在哪裡洗?她湊到近前過沒有?」

  幾個婆子互相看了一眼,紛紛搖頭,「寶二爺的東西都是在園子裡的人負責,不會送到前面來。」

  柳五兒心裡一沉,忙讓人進園子裡查看。卻不知道自己這一番動作是否晚了,正忐忑著,忽有人一臉焦急地跑過來,「平姑娘,二奶奶在家沒有?寶二爺不知為什麼瘋了,正在園子裡鬧呢!」

  千防萬防,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她忙道:「二奶奶不是在老太太那邊就是在太太那邊,這麼大的事,消息早就報過去了,恐怕現在已經到了園子裡了。」她心下也急,沒想到這就發作起來了,不知道鳳姐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忙叫幾個小丫鬟,「你們看好了屋子,我過去園子裡看一眼,若二奶奶沒什麼事我再回來——千萬看好了,別讓不相干的人進屋!」

  肅著臉色叮囑了幾句,這才三步並作兩步地趕著去了園子裡。

  一進園子,她直接去就了怡紅院裡,寶玉似乎是已經鬧得累了,被人抬著回了怡紅院,躺在床上,賈母、王夫人等人,連帶著過來做客的王子騰夫人,正圍著他哭呢。也幸虧怡紅院屋子夠大,這麼些人堆在這裡也都容得下,若是換了幾個姑娘們的屋子,主子們或許都能擠在屋裡,丫鬟們怕是就沒有落腳的地兒了。

  鳳姐也在一邊正在調度人手,吩咐丫鬟們照看幾位長輩,又要去外面傳話尋訪高人。一抬眼看到走進來的柳五兒,不由得詫異道:「你怎麼也進來了?外面若有事,可就找不到人了。這裡沒什麼事,你先回去那邊坐鎮吧。」

  柳五兒見鳳姐神色清醒,言語也一如往常,這才放下心來。有湊到鳳姐耳邊,說了剛剛婆子們在漿洗房那邊抓到小吉祥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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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雙開了一篇現言文,《只給男神送外賣》,暫定隔日更新,能保證,大家感興趣的話也可以去圍觀一下,哈哈


第54章 平兒(5)

  既抓到了小吉祥,又找到了物證, 這事的指示者是誰似乎也就不言自明瞭。

  鳳姐又往屋裡看了一眼, 賈赦、賈政也都到了怡紅院內, 具坐在堂屋裡愁眉苦臉,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當下寶玉是不方便再搬動的了——而且既然已經發作了, 那麼就算那幾個小鬼找出來了也於事無補,若是貿然驚動了那幾個小鬼,不知會不會睚眥必報, 惹出更大的事來。

  而且, 現在屋裡可不只有賈家二房的人, 不只賈赦、邢夫人都在,另外賈珍、賈蓉、薛家一家子人還有王子騰的夫人也都在場, 現在說出這事是趙姨娘鬧出來的, 不只賈政丟了面子, 王夫人臉上也並不好看:連個姨娘都管不服, 這不是無能是什麼?

  這樣一想,她就伸手向下虛虛一壓, 做出了一個「不要輕舉妄動」的手勢, 只叫柳五兒回去, 讓人看好了那小吉祥,等閒雜人等走了,再來處理。

  更何況, 現在寶玉情況那樣不好,賈母和王夫人也未必有心情聽她回這件事的因果緣由。最重要的, 還是趕緊找人過來,把寶玉給治好了。

  在這件事上,柳五兒自然只有聽鳳姐的吩咐,她又悄聲勸了兩句,叫鳳姐自己小心,就轉身出了園子,會鳳姐的院子裡坐鎮去了。

  第二日,包括王子騰、邢家、史家在內的各路親戚也都親來探望,可是寶玉也不見半點好轉。賈母就和王夫人商量著,不如暫時把寶玉先搬出去,不然太醫或是有本事的和尚、道士請來了,這園子住著姑娘們,那些男人進進出出的也不大方便。

  於是就叫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抬著春凳,把寶玉搬到了王夫人的上房,王夫人親自守在一旁照顧。待寶玉一搬出怡紅院,鳳姐就從賈母還有王夫人身邊各叫了一個深得信重的大丫鬟,讓柳五兒帶著她們和怡紅院內的丫鬟把寶玉的臥房裡裡外外認真地清掃了一次,果然從被褥裡抖落出幾個青面獠牙的小鬼來,讓人見之生懼。

  「這是什麼?」抖落出這幾個小鬼的丫鬟是秋紋,她手裡還拽著兩個褥角,探著脖子往地上看。

  翡翠走過來一把撿起那幾個東西,一看之下就立即變了臉色,「了不得,這是有人要做法害寶二爺呢!」

  隨即又有人從床下掃出來一個寫著寶玉生辰八字的小人,這下證物齊全,怡紅院內大大小小的丫鬟頓時驚慌起來,她們日常就在這怡紅院內服侍,離寶玉最近,進出這間臥房也方便,可以說是嫌疑最深的一群人了。

  柳五兒冷眼看著,又和翡翠、玉釧兒一起把這幾個小鬼用紅布包好,讓婆子們去叫賴大家的或林之孝家的那幾位管家婆子來。「這事可不小,我們幾個也不敢瞞下。」之所以還要從賈母身邊和王夫人身邊叫丫鬟過來一起,就是為了預防這樣的情況發生:如果真的搜出了東西,鳳姐一家之言顯然並不容易取得賈政的信任,只有幾個大人物身邊的親信同時見證,才能讓趙姨娘辯無可辯。

  不一時林之孝家的急匆匆地來了,帶著滿臉的不耐煩,「這裡又怎麼了?我勸姑娘們,現在前面正亂著呢,你們且省些事吧!」

  柳五兒走過去,把手裡的那幾個小鬼遞給林之孝家的看了一眼,道:「林大娘,這事可瞞不住,但是現在老太太、太太、二奶奶都正忙著,恐怕也分不出身來料理,還是您先做主,暫時想個法子才好。」

  林之孝家的自然知道這事的嚴重性:若是找不出來還好,現在既然已經找出來了,那就不可能再哄弄過去。而且,看看這屋裡的丫鬟:賈母身邊的翡翠,王夫人身邊的玉釧兒,鳳姐身邊的平兒,寶玉身邊的晴雯、麝月、秋紋……

  哪一個是真好相與的?又誰會冒著這樣大的風險把這事瞞下來?

  寶玉,那可是賈母和王夫人的命根子——特別是王夫人。就算是為了王夫人,玉釧兒也絕對不會把這件事瞞住不報!

  她的臉上忍不住帶上一抹狼狽,「平姑娘,那依你看……」

  「不如先把怡紅院封了,若是外面人做的還好,若是有內鬼,那必然要查出來才罷。」她又看著晴雯和麝月,「委屈幾位這幾天也跟著一起關在這裡吧,只是恐怕要多關幾天了。」

  晴雯、麝月等都忙道:「都是為了寶二爺,我們理應跟著一起。」她們的前程也都是系在寶玉一人身上的,自然知道現在什麼才是最要緊的。

  柳五兒點了點頭,收好了那幾樣證據,就和翡翠、玉釧兒一起出了怡紅院的門。她們身後,林之孝家的正帶著婆子們闔上怡紅院的大門,並在外面貼上封條,另外還派了幾個婆子,晝夜不停地守在怡紅院外,以防她們內外串通消息。

  「依我看,這必是黑心的趙姨奶奶做下的!咱們家恨寶玉的,再沒有別人。」一走出怡紅院的範圍,玉釧兒就一臉憤恨地說。

  翡翠只抿著嘴不說話,柳五兒卻囑咐玉釧兒,「等下回了太太屋裡,你可等沒人的時候再告訴太太,千萬別當著眾人的面吵嚷出來……」

  玉釧兒還有些不服,「她能做下這樣下作的事,我為什麼就不能說?難道還要給趙姨奶奶留面子不成?」

  柳五兒搖了搖頭,溫言道:「我只是讓你私下告訴太太,沒讓你瞞著——這事也瞞不住!但是,一來是看在老爺太太的面子上,這事吵嚷得親戚朋友都知道了也沒什麼光彩。二來我想著,雖然趙姨奶奶心黑,但是三姑娘還是好的,我也是怕傷了她的臉面。」

  雖說這事如果真的鬧出來,探春同樣毫無顏面可言,甚至日後在這府裡,說不定就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柳五兒還是希望能稍微顧全一點探春的面子,別讓她在眾人面前太過難堪。

  玉釧兒沉默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探春從小也是在王夫人跟前長大的,為人大方幹練,性子也爽利,很懂事可人疼,王夫人身邊的幾個丫鬟和她的感情一向很不錯……

  三人邊走邊說,已經出了園子的門,剛巧迎面撞見賴大帶著兩個道士打扮的男人往這邊走。翡翠拉了她們兩個一把,順勢岔開話題:「又來一撥,也不知道這一撥人能不能想出好法子來。」

  就這一天半的時間內,賈府已經迎來送往了不下三撥和尚道士,還有更多的大夫:宮裡的太醫、市井中的民間神醫、幾大藥房醫館裡的坐館大夫,輪著番地王府裡請,可惜收效甚微。據說昨兒晚上寶玉鬧騰了一夜,喊打喊殺,怡紅院裡的丫鬟除了襲人、晴雯、麝月外,竟沒有人敢上前服侍。

  三人看著,都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帶著深深的懷疑。

  到了第三日,寶玉的氣息都微弱了,他這些天也不能好好吃飯,只每天用各種米搗碎了熬成粥,略微沾一沾牙齒。賈政忙著讓外面的人準備後事,賈母、王夫人等只會坐在床邊,圍著寶玉痛哭。

  到了第四日,忽然有一僧一道到了賈家,進了王夫人的上房,拿著寶玉常掛著的那塊玉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寶玉竟漸漸好了,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

  鬧騰了約莫一個多月,寶玉才徹底好了起來。眼看著到了四月,元春從宮裡賞了端午的節禮出來,鳳姐得了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兒,還有兩個錠子藥,柳五兒捧著給鳳姐看了一遍,這才拿去收好了,又過來陪鳳姐說話。

  鳳姐正喝一碗紅棗燕窩粥,一邊漫不經心地用勺子攪著那碗粥,一邊道:「娘娘也是有心了,從宮裡賞下來的節禮,別人都還好說,只一樣:薛妹妹得的那份和寶玉的一樣,林妹妹的卻少了幾樣,只和咱們家的三位姑娘得的一樣。林妹妹面上雖然沒顯出什麼,老太太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兒。」

  元春必然是知道王夫人有意把寶釵和寶玉湊成一對的,特別是寶釵原本是進京參加小選的,不想後來家裡出了事,又丟了待選的資格,配給寶玉,也是一條很好的出路。王夫人看重寶釵,一是兩人有親戚關係,二來這也未必不是薛姨媽心裡的想頭,姐妹兩個一拍即合……

  但是王夫人和薛姨媽都是鳳姐的親姑姑,就算元春沒有進宮當娘娘,她和鳳姐也是親表姐妹,在沒有做出什麼太過出格的事情之前,柳五兒肯定不會隨意在鳳姐面前褒貶她們。

  不過她臉上的欲言又止卻被鳳姐看在眼裡,她不由得笑道:「你在我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有什麼話,還是趕緊說出來是正經,咱們兩個之間沒那麼多的講究。」

  柳五兒抿了抿唇,猶豫地說:「奶奶,我覺得,雖說老太太一直想把林姑娘許配給寶二爺,但是太太心裡卻不一定願意。這些日子我冷眼旁觀著,太太倒像是更看重寶姑娘一些,娘娘賞下的節禮裡,也未必沒有這樣的含義。」

  鳳姐神色一動,「你這話或許有幾分道理,但是寶玉的親事說到底還是老爺做主,老爺又聽老太太的……這事未必會按著太太的意思辦。」

  「但是,如果老爺知道娘娘也是這樣想的呢?」柳五兒笑著反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55章 平兒(6)

  最近因為趙姨娘的事,賈政和王夫人之間頗有些嫌隙:雖說賈政不至於包庇趙姨娘, 但是對於王夫人要把趙姨娘攆到莊子上的決定卻不是沒有微詞——其實在柳五兒看來, 王夫人的做法還算是輕的了, 若是依賈母的意思,趙姨娘都沒有必要再留了……

  不過, 王夫人畢竟要顧及賈政的感受,賈母卻用不著。

  當然,即便王夫人已經從輕發落了, 賈政卻並不領她的情, 這些天連內院都不願意進, 就算進來,也只是到周姨娘的房裡略坐一坐, 並不和王夫人打照面。

  若是照著這樣發展下去, 在寶玉的婚事上, 如果賈母和王夫人之間存在分歧, 就算不看在去世的妹妹賈敏的面子上,賈政也是一定會站在賈母那邊的。

  但是, 如果元春在此時表了態呢?

  賈政從小接受的就是忠君愛國那一套的教育, 骨子裡刻滿了「忠」、「孝」這兩個字, 元春雖然是他的女兒,但是現在既然進宮當了「娘娘」,那麼她就變成了賈政的「君」, 賈政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忤逆了元春的意思的。

  看著鳳姐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柳五兒又趁機勸諫:「寶姑娘年初就十五歲了, 太太和姨太太若真有心把寶姑娘和寶玉湊成一對,那也就是這兩年的事了——寶姑娘的年紀已經有些拖不起了。而寶姑娘只要一嫁進來,按照太太的意思,必然會把這個家交給她來當……」

  鳳姐動了動嘴唇,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就算太太立時把家交給她來當,她想馬上就上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那又如何呢?」柳五兒語重心長地說,「就算她要從頭學起,太太也不是就不能教了。到時候,奶奶又要如何自處?」

  鳳姐咀嚼著這幾句話,愣了回神,才頹然道:「其實,我哪裡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給別人做嫁衣裳?但是我現在也是騎上老虎背了,就算想抽身退步,暫時也沒有那個餘地。老太太現在還健朗,未必不能再堅持幾年,寶玉的親事……還有的扯皮呢!就算我想在此時放手,沒有個好理由,太太是不會答應的。」

  「誰說沒有好的理由?」柳五兒狡黠地笑了笑,伸手一指那碗紅棗燕窩粥,「您呀,現在就專心調養身子,之前魘勝的事,您可險些就著了道呢,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您的造化還在後面呢。」她看鳳姐一臉的不以為然,又道:「之前府裡來了那麼多的和尚道士,雖然在寶玉的事情上沒派上什麼用場,但是聽說其中有幾個擅長卜卦的,我就幫著奶奶問了問,都說今年下半年奶奶會有好消息呢,說不定就得償所願了!」

  鳳姐聽了這話,不由得笑道:「那些人的話哪能當真?傻丫頭,不過是說著哄你玩的罷了。」

  雖然嘴上說著不信那些和尚道士的話,但是之後鳳姐確實漸漸放鬆了對府裡管家權的把持,偶爾有些得過且過的事,也就將就著對付過去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事事盡心盡力。

  柳五兒當然不會說,自己在那天和鳳姐說話的時候,在這一世第二次使用了警幻仙子給她的那特殊的能力,但是其效用卻是能看得見的。

  一進八月,柳五兒就日日如臨大敵。過了八月十五,賈政被皇上欽點了學差一職,很快就拜別賈母,外出辦差去了。這幾日剛好是鳳姐小日子的時段,從八月十五起,柳五兒就勸著鳳姐少飲酒,鳳姐似聽非聽的,中秋那日卻也真的沒怎麼喝酒。等常理上鳳姐小日子的時間都過了,月信卻還沒有來,柳五兒就忙著讓丫鬟出去叫了擅長婦科的大夫進來,給鳳姐號脈。

  鳳姐一開始並不十分當一回事,看著柳五兒臉上的神色還笑話她:「真是個傻丫頭,你怎麼比我還緊張?」

  鳳姐能不能保住這個兒子,在柳五兒看來絕對是關乎她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的大事,又怎會不上心?她緊抿著唇,摒心靜氣,待那大夫剛把手從鳳姐的腕子上拿開,就忙問:「大夫,我們奶奶如何了?」

  那大夫扶著鬍鬚沉吟了半晌,才笑著恭喜:「恭喜奶奶,是喜脈。不過時日尚淺,也還有些不穩,我這就為奶奶開幾服安胎的藥,只要奶奶按時服用,必然不會出什麼大的差錯。」

  鳳姐屋裡的丫鬟乍然聽說果然是喜,全都換上了一臉的喜氣洋洋,待聽說鳳姐這胎坐的並不十分安穩,又都煞有介事地盯著那大夫,反而緩解了鳳姐自己的緊張。等大夫開完了方子,她讓柳五兒封了一個大大的荷包,又安排人去抓藥。

  但是柳五兒打的主意,確實讓鳳姐就此從管家的一線上退下來,就打發小丫鬟去各屋裡傳話,告訴眾人這件「大喜事」——當然,鳳姐的胎「坐得不穩」也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並沒有瞞著鳳姐,雖說同時做好了使用特殊能力的準備,但是卻並沒有直接用上,而是還存了一些試探鳳姐的意思。沒想到鳳姐卻無意阻攔她,哪怕聽到她提出的那個重點,也只是一笑置之,任由她這樣安排了。

  誠然,鳳姐不可能不看重自己懷孕的事,如果她真的生下兒子,那她在府裡的地位才叫真的穩了。不過,她肯這麼輕易就放手,還是讓柳五兒有些訝異。

  鳳姐看著她就笑:「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就算再喜歡攬事,也知道孰輕孰重,你的樣子,倒像是我就願意抓著權利不放似的!」

  兩人正說著話,賈璉一股風似的從門外跑了進來,看都不看別人一眼,直接沖到鳳姐身前,握住了她的手。

  柳五兒微微一笑,默默地退出了屋子,把空間留給了這一對尚算年輕的夫妻。

  ***

  鳳姐懷孕的事很快就在府內傳開,賈母、王夫人、迎春姐妹等都親來探望道喜,反而是邢夫人有些淡淡的,只在賈赦的吩咐下支使了一個婆子過來,「幫著照看」鳳姐的起居。

  對於這個好吃懶做、又說話尖酸刻薄的邢夫人身邊的婆子,鳳姐和柳五兒都不大待見,兩人私下和賈璉商量,只讓這個婆子在外面看管小丫鬟們,所負責的不過是讓小丫鬟們不要高聲喧嘩,吵到鳳姐休息罷了。

  不過,雖說鳳姐現在有身孕在身,不宜思慮過重,但是因為暫時府裡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幫著王夫人管家,所以有些小事還是要靠鳳姐支應著。不過這些事中有些事往常也是柳五兒幫著拿主意處置,也就依舊交給她來處理了。

  之前鳳姐從寶玉房裡要了個名叫小紅的丫鬟過來,性子爽利,嘴也不笨,現在院子裡就是豐兒帶著其餘丫鬟照顧鳳姐的起居,柳五兒帶著小紅幫王夫人處理家務,暫時還能兩面周全。

  這天剛好雜事不多,鳳姐早上到賈母跟前打了一晃就回到自己院子裡,一邊安胎一邊和柳五兒說話。「聽說今兒雲丫頭在園子裡擺了螃蟹宴,要請老太太、太太等人吃螃蟹賞桂花。我這有了身子是不能過去的了,你還不過去,跟著湊湊熱鬧。」

  柳五兒現在一心都系在鳳姐的肚子上,原是不想去的,但是聽到鳳姐這麼說,知道她是想借機讓自己進去鬆快鬆快,再來還有讓她過去看著,別出什麼意外的意思。於是就答應著,囑咐了豐兒和小紅幾句,這才一個人進了園子。

  大觀園內,宴席正擺在藕香榭對面的亭子裡,柳五兒一路走過去,只覺得自己的這份機遇也真是神奇:當她還只是「柳五兒」的時候,費盡心機只為了能進這園子裡面逛逛,稍微走到中心一點的地方,都要高興好久。但是,在經歷過這麼幾世之後,大觀園內的景象世世不變,她也不覺得新鮮了,心裡想著的卻是若能看一看別的景色就好了。

  這樣想著已經走進了亭子,先給賈母、王夫人等人請過安,又過去和鴛鴦、襲人她們說笑一回,賈母又吩咐道:「鳳丫頭雖然沒在,但是你們也不要放過平兒了,非讓她代她主子吃幾盅酒不可!」

  這樣的事,鴛鴦、襲人等人哪有不應的?把柳五兒按坐在椅子上,輪番灌了她幾杯酒,這才放過她眾人圍著桌子坐著吃螃蟹。

  柳五兒心裡惦記著鳳姐,也不多吃,只吃了兩個就放下了筷子。

  正好賈母吃過了,想要回房休息,柳五兒就和鴛鴦服侍著賈母回去了,才回了鳳姐的院子。

  一進院子,就看到幾個小丫鬟沒守在屋裡,卻站在廊下等著,屋裡傳來鳳姐說話的聲音,隱約還有幾個別人的聲音。柳五兒知道必然是有人來了,正和鳳姐說話呢,就問站在廊下的彩明:「是誰在屋裡呢?」

  彩明撇了撇嘴,「上次過來打秋風的那位劉姥姥和她的小外孫子,周大娘和張嫂子在一旁陪著呢。」

  柳五兒一怔,她倒是把劉姥姥第二次過來的事情給忘了,現在回憶起來,可不就是在這天嘛!忙走了進去,鳳姐一見她,就笑著問:「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老太太那邊怎麼樣了?太太可得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56章 平兒(7)

  柳五兒忙告訴鳳姐,賈母已經回房了, 王夫人也出了園子, 不知道是在賈母跟前, 還是在自己屋裡。

  周瑞家的聽了,就起身說過去問問王夫人的主意。鳳姐點頭答應了, 又繼續和劉姥姥說話,「你說你們家之前置辦了多少畝地?不怕您老人家知道,現在京郊的地可不好買, 我們家這些日子也琢磨著買地, 卻怕買不到好的, 反而被人把錢給白騙了去。」

  「你們城裡人去了我們那裡,人生地不熟的, 又不會看地, 自然容易被騙。」說起這些自己擅長的事來, 劉姥姥的話音裡也多了幾分自信。

  鳳姐忙虛心請教, 說了一會兒,周瑞家的就一臉笑意地回來了, 「恭喜姥姥, 可投了我們老太太的緣分了!」

  鳳姐忙問其中的緣故, 周瑞家的少不得把自己過去回話時的事情說了,又說賈母打算請劉姥姥過去說說話。鳳姐一聽,少不得安慰有些退縮之意的劉姥姥, 又起身讓柳五兒服侍她去里間換衣服,大有自己陪著劉姥姥過去的意思。

  不過現在鳳姐懷著孩子, 有客人在場,在老太太屋裡又要守孫媳婦的規矩,不好坐著。柳五兒忙勸她安心在家,說自己帶著劉姥姥過去就是了。鳳姐想了想,也就答應下來。

  柳五兒早就經歷過這些了,只是這一次沒有鳳姐在賈母跟前湊趣罷了,別的事情,更是跟之前幾世發生過的一樣。劉姥姥在賈家住了三、四天,第三天裡賈母帶著劉姥姥去游大觀園,也有還史湘雲席的意思,鳳姐不方便自己過去,就讓奶娘和丫鬟抱著大姐兒去賈母面前玩耍一刻。不想等到晚上回來的時候,卻發起熱來。那邊賈母也說身上不舒服,只是時間晚了,大夫都請不到了,鳳姐也不能好好安生下來,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和柳五兒忙著安排人去請醫研藥,鬧了一個早上。

  因此,劉姥姥過來辭行的時候,鳳姐就開玩笑似的抱怨了幾句,劉姥姥想了想,就道:「雖說著涼或許也是有的,但是姐兒不怎麼進園子,小孩子眼睛又淨,恐怕是在園子裡遇見什麼神了吧?不如奶奶讓人瞧瞧崇書本子,別是衝撞著了。」

  鳳姐忙讓彩明念了幾頁《玉匣記》,問得是花神,就讓人拿紙錢去燒了,心裡對劉姥姥更多了一份信服。「我們家大姐兒還沒有名字,我想著請您老人家為我們家大姐兒起個名字,借借您的壽!」

  劉姥姥問明瞭大姐兒的生日,想了一會兒,才道:「依我看,不如就叫巧姐兒吧。」又說了一通起這個名字的好處,自然都是些吉祥話,鳳姐聽了,喜不自勝,當下就用了這個名字,又讓柳五兒送了劉姥姥好些東西,這才把劉姥姥祖孫兩個送出了府。

  ***

  劉姥姥一走,緊接著就到了鳳姐的生日,這一天原本也發生了一件大事,但是因為這一世柳五兒想辦法先把鳳姐懷孕的事吵嚷了出來,賈璉雖說依然有些難以忍耐,但是因為有鳳姐懷孕的事在,暫時還一心只想著鳳姐,這是其一。其二是因為鳳姐懷孕了,賈母那邊自然也不好叫鳳姐吃酒,因此這一天只擺了幾桌清淡宴席,大家吃一頓長壽麵,也就過了,卻沒有鬧出之前幾世那樣的事來。

  鳳姐最近日子過得比較閒適,漸漸的整個人都淡然下來。到了懷孕有三四個月的時候,又時常吃不下飯,偶爾吃一點,也很快就嘔吐出來,把賈璉急得不行,親自過去和王夫人說了,讓王夫人把管家的事暫時先交給別人。

  不過王夫人現在手裡卻暫時無人可用,她雖然看好寶釵,但是卻也不是名正言順的。只好先把園子裡的事交給了李紈和探春,又讓寶釵幫忙看著。再有一些她們三個處理不了、王夫人又沒有工夫處理的事,就依舊交給柳五兒,讓她幫著處置了。

  鳳姐對這些事也沒有什麼異議,因為懷相有些不好,她現在真的是一心養胎了,雖然還做不到真正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也很少再操心家務。因為沒了鳳姐張羅,雖然臘月裡賈府依舊是來了很多親戚,但是除了邢岫煙和薛寶琴依舊被留下暫住外,李家母女就沒有留下來了。

  除了這三家之外,鳳姐的親兄長王仁也一道進京,過來探望過了妹妹,就去外面尋那些投緣的紈絝子弟們一道閒逛去了。鳳姐雖說和王仁是血脈至親,有娘家人過來探望也很高興,但是她做姑娘的時候心裡也有些看不上自己這個哥哥,這麼多年王仁也沒能出息一點,她也就越發待這個兄長淡淡的。這次王仁過來,兄妹兩個也就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就無話可說了。還是賈璉出面招待了王仁兩次,這才沒失禮于這個大舅哥。

  轉眼過了年,眼看著春暖花開,園子裡的草木也漸漸發出了新芽,鳳姐懷孕已經七個月了,生產就在眼前。因為天氣漸暖,她偶爾也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進園子裡稍逛片刻,有時看到些看不過眼的事,就回去告訴柳五兒,讓她處置了去。

  這日柳五兒正陪著鳳姐吃午飯,侍書笑著走了進來,先問過鳳姐好,這才對著柳五兒道:「我們姑娘和大奶奶在『議事廳』等著你呢,說若你已經吃完了飯,就叫你過去,有事找你商量。」

  因為上一世陪著迎春也進過『議事廳』旁聽,所以柳五兒只一聽就猜到了探春叫她過去商量什麼事。她也無心改變這段事情的進程,或是阻止這事的發生——雖然對她來說這事發生或是沒有發生都無關緊要,但是對於探春,這卻是她做下的一件大事。

  鳳姐倒是在柳五兒答應之前就給出了准話,「什麼事要商量?平兒這就過去。」又和柳五兒說:「你快過去吧,不知道她們那邊有什麼事要問你呢。」

  既然鳳姐都這麼說了,柳五兒也就不再磨蹭耽擱,放下碗筷就隨著侍書過去了『議事廳』那邊。

  柳五兒過去的時候,李紈、探春、寶釵三人正坐在一處閒聊,說的是正月裡去賴大家做客的事,柳五兒聽了就笑著問:「大奶奶和姑娘們在賴家看到什麼好東西了?我那日也不曾過去,竟不知道這些。」

  探春指著邊上的一個小杌子,讓柳五兒坐了,又說了幾件日常瑣事,問了柳五兒的主意,又提起前話來,「我們正月裡去賴大家——你因要侍候你們主子,不曾跟著過去,但是我就這麼告訴你,他們那園子還沒咱們這裡一半大,花草樹木也少得多。但是我和他們家的女孩兒說話的時候,他們家人卻說那小園子裡的東西,除了他們家人日常吃用的,都分包出去,到了年底還能拿回來二百多兩銀子。我這才知道,原來一個破荷葉、破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柳五兒不覺露出傾聽的神色:這還不是她第一次聽探春提起這一番話了,尚且覺得探春思緒機敏,見微知著,若是真正的平兒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還不知道要驚豔到什麼程度——固然,這樣的主意也不是探春第一個想到的,但是她一個未出閣、甚至沒怎麼學過管家、沒經歷過事情——在柳五兒看來,賈家長輩對她們這幾個庶出女兒的教養也並不十分上心——的姑娘能注意這樣的事、生出這樣的想法,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只聽探春繼續說道:「咱們這個園子,就算比他們家的多一倍,那樣經營下來,一年也有四百兩銀子的出息了。四百兩雖然不多,但是在分包出去的同時,又省了許多人手,而且積少成多,未必日後這筆錢就頂不上大用。」

  柳五兒聽著,心下不禁感慨:探春確實是個有遠見的姑娘,只可惜她的遠見暫時只能用在大觀園這一方天地之中,對於她自己的命運卻沒有什麼可以左右的能力。日後遠嫁海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闖出一番自己的天地出來,萬一、萬一真能遇到一個良人……

  她不知不覺就有些走神,很快就被她自己發覺,扯回了思緒,「這主意自然好,不過姑娘們在園子裡住著,這主意也只能姑娘們自己說出來……」先奉承了探春幾句,又話鋒一轉,隱晦地提醒了探春一聲這事中不足的地方,「不只要擅長經營,還要選一些忠厚、老實的媽媽。不然,姑娘們屋子裡的用度她們或許不敢克扣,但是對丫鬟們,卻會『丁是丁、卯是卯』的,不許她們動了。日子長了,有的糾紛呢。」

  探春也點頭應是,「所以才叫你過來,一是讓你去討一討你們奶奶的主意,二來你對這些婆子的底細更清楚些,所以找你打聽打聽哪些人合適。」說著,又讓柳五兒趕緊去問鳳姐的主意,柳五兒無奈,只好先回去把這事告訴了鳳姐,鳳姐自然也聽出了這裡面的疏漏,但是她也不忍心打擊探春,就讓柳五兒過去回話,再幫著探春挑了人再回來。

  「就算這次做得有些不盡如人意,多經歷幾次就好了。」誰也不是天生就能把事情處理周全的,柳五兒也是這個意思,又和鳳姐說了幾句話,就又往院子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57章 平兒(8)

  進了三月,鳳姐臨產期近了, 柳五兒索性把家務瑣事都交給了小紅處理, 自己整日就守在屋子裡, 以防鳳姐突然發動的時候沒人照應。

  她早就知道三月裡正是宮裡面那個老太妃去世的時候,賈母、王夫人等都要入朝隨祭, 還有送靈等,賈璉也要一同前往護送長輩,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著賈璉或是別人能幫上什麼忙——不只幫不上忙, 她還要防著賈璉在這段時間內和尤二姐勾搭上, 又不能讓鳳姐知道, 一時竟有些焦頭爛額。

  很多事都像她記憶中的那樣依次發生,只除了這一世她保住了鳳姐的孩子——幾乎是前腳賈珍、賈璉等護送著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剛走, 後腳鳳姐這邊就發動了, 到了下午申時, 男孩兒終於落地, 母子平安。

  柳五兒一邊打發人發賞錢,一邊安置奶娘、又叫人趕著去給賈赦、賈璉、邢夫人送消息。這可是賈家的大喜事, 雖說不能大肆慶祝, 但是宮裡的一個太妃顯然並不能讓賈家人忽略又得重孫的大事。

  鳳姐得償所願, 私下就和柳五兒說:「去年這個時候你和我說那一番話,我還當你失心瘋了,竟然信了那些僧道騙人的話, 沒想到竟然成了真!看起來這些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你問的是哪家的簽?這樣靈驗,咱們以後少不得多送些香油錢過去。」

  這原本就是柳五兒隨口找的藉口, 又哪裡真有這樣一處道觀廟宇了?她只好說自己一時忘了,等想起來再告訴鳳姐。鳳姐只好作罷,片刻後又感歎道:「也是我這些年好歹做了幾件好事,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所以老天爺才給了我這個兒子。若不然,也不知道我和這孩子有沒有這個緣分。」

  鳳姐這一番懷孕,雖然在柳五兒的精心照料下最後還是順利地把孩子生了下來,但是中間也經歷過幾次兇險,有一次險些就真的小產了。因此,在順利生產之後,原本不信陰司報應的鳳姐才轉了念頭,偶爾嘴裡也會帶出些因果報應的話。

  柳五兒看著這樣的鳳姐,心中自然另有一番滋味,她又勸鳳姐,「奶奶也別總想著這些事,既然現在大家都好好的,那就只管照顧好了哥兒也就是了。而且,您之前生大姐兒的時候,因為管著家裡的事,又好強,月子裡就有些沒坐好。這次可不能了,一定要坐個雙月子,好好把身子調養過來才是!」

  這一番勸慰,倒是正好說到了鳳姐的心坎上,她難得地從善如流,生產過後也不大過問賈家的家事,安心坐月子將養起來。

  然而沒想到,賈母、王夫人一走,府裡就生出了一些亂像。前幾日眾人看著鳳姐這邊生產,體貼柳五兒要先顧著鳳姐這邊,這才沒直接找過來。待鳳姐生產第二天,這邊諸事都安排妥當了,那群管家奶奶還有小丫鬟們就一波一波地上門了。

  大家也都是一個路子的,先探望過鳳姐,說幾句吉祥話,又送上一、兩樣禮物,之後就把柳五兒叫出來,說出自己的煩難給她知道。柳五兒這些日子一心只想著鳳姐這頭,也確實無心過問府裡的事,之前是不知道,今兒一聽,卻有些咂舌:她是真沒想到,上邊的人這才走了幾天啊,竟然就出了這麼多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

  其中最嚴重的一件,當然是王夫人的上房裡丟東西的事。丟了的東西雖然只是小物件,柳五兒也心知肚明這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林之孝家的卻當做是什麼天大的事一樣說給了柳五兒聽——而且,她還不像別人,說這些事的時候會避著鳳姐。林之孝家的仗著自己家裡男人是賈府的大管家,身份也老,比別人更有幾分體面,竟然當著鳳姐的面就大喇喇地說起了這事來。

  她一開口露出來意,鳳姐就讓奶娘把哥兒抱去了巧姐兒的屋子,讓他們姐弟兩個親近一會兒,又倚在大迎枕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林之孝家的剛一說完,她一豎眉毛就要開口,柳五兒卻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只說,「知道了,這事我自會去問,林大娘先去忙吧。」三言兩語地打發了林之孝家的,這才對著鳳姐說:「前兒還說要安心照顧哥兒和大姐兒,從此不再操心這些事了呢,這才過去幾天,就又忘了?」

  滿屋子的婆子丫鬟裡,敢這樣和鳳姐說話的也只有柳五兒一個,因為聽了她的話才順利地養住了這個哥兒,所以鳳姐也越發聽她的話,此時被搶白了,也不氣惱,反而帶著些訕然地為自己辯解起來,「這也不是小事,太太房裡的東西她們都敢偷盜,日後還有什麼不敢做的?這次縱容了,她們日後越發得了意了,還不得把家當都偷沒了?」

  柳五兒大著膽子瞪了鳳姐一眼,「這事您一聽就知道了,我們也不是那蠢笨的,不用說,肯定是彩霞拿了送人了,玉釧兒問她,她又不認,這才鬧騰出來的。太太原本也不理論這些,只是因為現在太太不在家,這才當成個大事來吵——這都是這屋裡的事,就算日後把太太的家當、甚至屋子都拿去送人了,都不與咱們相干。不過現在咱們既然在這個屋裡住著,也不能當甩手掌櫃……這事我明兒就去處理,您就安心在家裡養著吧。」

  一番話,直把鳳姐說得笑了,「好,就由得你。」

  豐兒、小紅等丫鬟在一旁聽了,也都笑起來,「全家只有平姐姐敢這樣和奶奶說話,奶奶也真聽平姐姐的。」

  鳳姐也跟著調侃柳五兒,「沒有你們平姐姐,這哥兒可不一定能這麼順當地生下來。日後等哥兒長大了,知道事了,還不知道多看重你們平姐姐呢!還有咱們家二爺——你們平姐姐是背靠著兩座大靠山的人,手裡握著尚方寶劍呢,我哪敢不聽她的話?回來到二爺跟前一學,我就要落下不是了!」

  這邊正玩笑著,就有丫鬟端了補身子的湯過來給鳳姐喝。柳五兒剛服侍鳳姐喝過湯,讓她又躺下,林之孝家的就又過來了。這次就連院子裡專門負責看門打簾子小丫頭都覺得她來得有些過於勤了,也不緊著給她打簾子,而是問道:「林大娘,您怎麼又過來了?二奶奶剛喝過湯,平姐姐正準備服侍二奶奶歇下呢。」

  林之孝家的忙道:「這是要緊的事,太太屋裡偷盜的賊抓著了,正等著平姑娘吩咐怎麼處置呢。」

  柳五兒在屋裡聽見這話,手底下的動作不由得一頓——她這時才想起來,在那一世中,被當做偷了王夫人屋裡的玫瑰露的賊,明明就是她柳五兒。

  如此說來,此時林之孝家的過來回的,被抓起來的人,豈不就是——這一世的「柳五兒」?

  經過了這麼多世,她又一心只想著做任務,反倒把這事給忘記了,如果不是林之孝家的恰在此時提起,她都要漸漸忘記自己「柳五兒」的身份了。

  她為鳳姐放下床帳,轉身往外走,見到林之孝家的時候還有些怔忪,漫聲問道:「是怎麼回事?」

  林之孝家的身後還跟著另外兩個健壯婆子,一左一右地將這一世真正的柳五兒夾在中間,林之孝家的一五一十地把話回了,只等她定奪。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就算她真的是賊,也要到了白天才好審問,先把她帶下去,交給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兒我在處置她。」柳五兒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帶了些慌張,眼神也不只該落到哪裡,只好虛虛地浮在半空。

  所幸天色已經黑了,林之孝家的並沒有看出什麼不對來,答應一聲,就帶著人去了。

  ***

  第二天一早,柳五兒就徑直去了怡紅院,找襲人說這件事。襲人倒像是前幾世一般,並沒有隱瞞,當場就應了下來。芳官聽了這事也嚇了一跳,又叫寶玉拿主意,寶玉便說:「好姐姐,你就說這些東西都是芳官給她的,千萬不要冤枉了好人。」

  柳五兒聽著這番話,心中難免感慨。早先她雖然和芳官等人交好,又一直想到寶玉身邊服侍,但是這兩份感情中都或多或少地摻雜了幾分功利。

  後來雖然在某幾世中也經歷過這件事,但是因為立場不同,不僅沒有對芳官和寶玉生出更多感激,反而因為別的事稍微有些看不上他們兩個。此時——當她雖然換了另一個身份,卻再一次親身經歷這件事,甚至一心想著為了這一世的「柳五兒」洗脫冤屈的時候,才體會到芳官和寶玉的真心。

  她動了動嘴唇,想要替「柳五兒」向他二人道謝,卻又覺得以現在「平兒」的身份,萬沒有替一個有做賊嫌疑的人道謝的道理。如果這聲「謝」字說了出來,恐怕寶玉、襲人等人反而要生出疑心來。

  她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這才平復了自己的心緒。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那這件事寶玉你這邊就應下來了?可是太太屋裡丟的東西卻還沒有正主兒,現在贓證平白放在這裡,她若是不認,別人豈不是更不肯認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鞠躬


第58章 平兒(9)

  寶玉生日剛過,東府大老爺賈敬就去世了, 尤氏一個人支應著葬禮。好在頭七還沒過, 賈珍、賈璉等就護送賈母、王夫人等人回家來了。

  賈璉先送賈母等人去了東府那邊, 大家哭了一會子,一回榮國府, 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回自家的院子,先探了探鳳姐,又說想見見兒子。

  柳五兒笑著讓奶娘抱了哥兒出來, 賈璉立即就抱在懷裡, 也顧不得「抱孫不抱子」的老例兒了, 傻呵呵地逗著兒子——在將近二十五歲的時候才有了自己的長子,又是嫡長子, 賈璉心裡完全就被這件大喜事給佔據了。可惜哥兒正睡著覺, 賈璉逗了他一會兒也沒能醒過來, 賈璉只好又把兒子交給那娘抱著, 自己在柳五兒的服侍下換過衣裳,坐在床邊陪鳳姐說話。

  賈璉一回來, 鳳姐臉上也多帶了幾分喜意, 又問要不要起來去前面給邢夫人請安, 賈璉忙攔著她,「老爺太太聽說了這事,都很歡喜, 老爺還親自給哥兒起了名字,和老太太也商量過了, 只等哥兒白日的時候——國孝也過了,能擺開宴席了,再給他定名字。」

  鳳姐聽了忙問:「定的是哪個字?」

  「是『蒨』字。」

  鳳姐在口中默默念了兩遍「賈蒨」這個名字,甚為滿意,「這個是個意頭很好的名字,配得上咱們哥兒。」

  賈璉和鳳姐說了一會兒夫妻間的梯己話,就有小廝過來回話,說老爺讓賈璉這幾天多過去東府那邊幾趟,若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就幫一把。賈璉聽了,自然又忍不住和鳳姐感歎了一番世事無常。

  鳳姐也有些唏噓,「那邊大老爺去得也太過突然了些,咱們家裡也沒人能過去幫忙的,我雖然有心,但是也不能過去——另外連咱們自己家這些日子都亂七八糟的,好不容易才在表面上敷衍過去,沒鬧出什麼大事來,又哪有餘力過去幫著管親戚家的事呢。」

  「這一兩月家裡面鬧得很不像話?」

  鳳姐搖了搖頭,「何止是不像話……老太太和太太剛走,就鬧出了七、八件事。」她臉上露出厭煩的神色,擺了擺手,「不過這些事我也沒什麼精神管,你若想知道,就叫平兒過來跟你說——這幾件事大多都是她料裡的。」

  賈璉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顯然也並不是特別想知道,只是借著話頭和鳳姐說話罷了。

  鳳姐又問他,「現在東府裡的事就是大嫂子一個人管著?珍大哥哥這一回來,大嫂子可能省些心力了。」

  賈璉對東府的事也不是特別熱衷——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兒子的事,「好像珍大嫂子托了親家母和兩個妹妹過來幫著料裡家事……我在那邊只等著老太太、太太的工夫裡略站了一刻,也不太清楚他們家的事。」

  柳五兒站在一邊細細觀察著賈璉臉上的神色,據她猜測,賈璉和尤二姐認識就應該是在這件事前後,之後他在外面偷偷娶了尤二姐做二房奶奶,又在孝期裡,一下就被鳳姐捉住了把柄。在這之後,夫妻二人之間的關係每況愈下,最終無可挽回……

  不過她看著賈璉現在的神情,是真的不像是和尤二姐有所牽扯的,甚至他連尤二姐的人都沒見過,自然也不會有多上心。

  在這一世的柳五兒眼中,眼下的情形當然是最好的,如果能繼續保持下去,或許自己所需要擔心的,就只有他們的退路問題了……

  ***

  沒過幾日,因鳳姐還在坐雙月子,又體貼兒子,賈赦就有意把身邊的一個名叫秋桐的大丫鬟賞給賈璉做通房。可是因為剛得了兒子,賈璉最近滿心滿眼都是鳳姐,直恨不得把鳳姐捧成天上的仙女,更是顧不得什麼通房丫鬟,就親自到賈赦面前拒絕了。

  賈赦雖然心中略有不滿,但是看在長孫的份上,也只好忍耐了。

  鳳姐知道了這事,雖然當著賈璉的面沒說什麼,背地裡和柳五兒說起來的時候卻沒有什麼好話,「剛給他生了孫子呢,就想著往我房裡塞人了!是覺得我從此就要受他們一家子轄制了還是怎麼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柳五兒看著這樣潑辣的鳳姐,也難免生出一點懷念來。不過為了賈璉和鳳姐日後的關係著想,她還是柔聲勸慰道:「大老爺這是『以己度人』了,二爺畢竟是他的兒子,老子給兒子送個丫鬟,在大老爺眼中必定是不算什麼的。不過二爺自己都主動過去把人退了,奶奶也就不必太過把這事放在心上了。」

  鳳姐冷哼一聲,「咱們這位爺,心裡也是個不老實的,只不過這些日子顧不上這些事罷了。萬一日後後悔了,又要說是我的不是了。」

  這些年賈璉雖說沒有什麼事直鬧到鳳姐面前,但是也和「老實」這兩個字沾不上邊,鳳姐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柳五兒也沒什麼別的話好說,只能溫言勸慰,有說些巧姐兒和蒨哥兒的事轉移鳳姐的注意力。

  蒨哥兒的百日宴剛好卡在不許宴樂的三個月期限之後,賈家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賈赦又覺得兒子一家人住在二房那邊不大好看,百日宴剛過,就琢磨著讓兒子一家搬回大房這邊來。

  賈母卻有些不高興——她向來偏心二房,鳳姐是她心裡暫時最得意的孫媳婦,自然一心想著多讓鳳姐陪在她的身邊,蒨哥兒雖說沒見過幾面,但是只要一想著是鳳姐的兒子,心裡就多了幾分喜愛——很捨不得讓他們一家回去大房那邊。但是如果現在說讓二房讓出正院,叫老大一家搬回來,她心裡就更不情願。

  寶玉到底是比鳳姐、比蒨哥兒在賈母心裡的地位要更高些。

  於是,也只好用「蒨哥兒年紀還小,不宜搬動」做藉口,把鳳姐一家暫時留在了二房。

  賈赦雖然心裡不願意,但是眼看著賈母七十壽宴的日子就在眼前,也不願意為了這點事惹得年邁的母親不悅,只好暫且忍耐下來。

  邢夫人知道這事之後倒是心裡稱願。鳳姐聽了,也私下裡和柳五兒說:「家裡多一個人就多一份花銷,況且咱們過去了,大老爺未必還會讓大太太管著家裡的事,她自然不願意咱們過去了。」

  柳五兒也明白邢夫人的為人,不過最近賈母的壽宴在即,鳳姐生產後也將養了三、四個月了,這樣的大事,她就算想偷懶都不好意思,不得不出面幫忙,把裡裡外外都敷衍起來。她這一重新出馬,府裡頓時有條理了不少,也是因為這個,賈母才更不願意放她們一家回大房那邊去——主僕兩個略微交談幾句,就有人過來回話,說賈母說了,以前有一套畫著十二個美人兒的圍屏在庫房裡收著,讓鳳姐去帶人找出來,壽宴那日要擺在廳上。

  鳳姐只好叫了管庫房的人來,又親自帶人過去找東西。

  不只鳳姐,作為鳳姐副手的柳五兒自然也不能清閒。因為鳳姐不在,兩個孩子又都還小,只交給奶娘來帶又有許多弊端,柳五兒就在幫主鳳姐處理一下家事之餘還要偶爾看顧著孩子,因此只在家裡留守。另外賈母生日的前兩、三日都是宴請外客,從八月初一起才是家裡的主子爺們兒輪流設宴,這就算是家宴了,各房內得臉的大丫鬟們才有可能得到一個坐的地兒。

  這日正是宴請皇親的日子,鳳姐晚上一回來,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柳五兒見了心下生奇,語帶關心地問:「奶奶今兒怎麼了?是家裡又出了什麼煩難的事兒了?」

  鳳姐這才回過神來,「今兒南安太妃在宴席上點名要見家裡的幾位姑娘,除了幾個親戚家的姑娘,老太太只點名叫三妹妹去了,當場大太太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柳五兒一怔,這一世平時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就把迎春的事給忘記了,再加上鳳姐從去年就開始在家安心休養,鮮少出面理家,史家人的來信就沒送到鳳姐跟前,柳五兒也就把這事給忘了——她之前還想過,如果這一世史家依然來人想說迎春的親事,她就儘量攛掇鳳姐出面,促成這段姻緣。

  不過現在看來……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又肅了肅臉色,專心聽鳳姐的話,「南安太妃見了見那幾位姑娘,送了幾樣小禮物,也沒說什麼別的。等姑娘們都走了,才隱約透出一點口風來,聽太妃的意思,是她娘家有一個親戚,想給自家的庶長子說一門親事,那戶人家也很富足,雖說是庶子,但是家裡只有兩個兒子,嫡子年紀又小……想說一戶出身高,但是身份低些的姑娘,就瞄準了這幾戶大族家裡的庶女。」

  這門親事這樣看起來就像是為迎春天造地設的一般,可是賈家的庶出姑娘也不只迎春一個,雖說惜春年齡還小,但是……

  「那三姑娘……」柳五兒稍微提了提探春。

  「三妹妹雖好,但是一眼就看得出臉上的精明來,看南安太妃的樣子,倒是不大得她的眼緣。」

  如果是南安太妃自己沒看上,那就好說了。柳五兒微微一笑,這才開口:「奶奶,依我看,這門親事倒是很適合咱們家二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59章 平兒(10)

  對於迎春的婚事,鳳姐雖然沒有明說, 但是柳五兒看她的臉色都看得出來, 是一臉的「不熱衷」, 不過柳五兒也沒想著就這麼算了,而是細細說起了這門婚事如果成功後的得失。

  「到底是南安太妃娘家的親戚呢, 現任南安郡王和太妃很親,也肯照拂太妃的娘家,南安王妃據說也和太妃娘家有親, 如果這門親事能成, 那咱們就搭上了南安郡王的路子了。」

  鳳姐低頭撥弄著手裡的茶蓋, 並不搭話。

  柳五兒覷了覷鳳姐的臉色,踟躇了半晌, 還是大著膽子道:「論理, 這話也不是我這個身份能說的, 但是現在家裡是什麼情況, 奶奶心裡也明白,雖然有個爵位撐著, 但是到了大老爺這代就已經降了一等, 等落到了咱們家二爺身上的時候, 又要再降一等——到時候這架子可就要撐不住了。雖說家裡有個寶玉,是老太太、太太都看重的,但是在我看來, 他的心思放了多少在書上,還不好說。學也不好好上,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也不像是真能考出來的樣子……」

  寶玉到底能不能考出來,柳五兒雖然說不得十分准,但是在她之前幾世的經歷中,起碼在賈府被抄家之前,寶玉是完全沒有進過考場的。不說金榜題名——就連個秀才功名都沒有,因此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也並不覺得心虛。

  至於後面的話,柳五兒暫時只有一個大致的念頭不停閃現在她的腦海中,卻也是模模糊糊的,不能十分確定。而且,她本身出身低微,對於政治上的事情並不十分清楚,這幾世雖然多了些歷練,卻也只偶爾聽賈母或王夫人說起過一些外面的事,對於自己的念頭想得對不對,也不能十分肯定,因此只在前面略提了一句,就沒有再往深裡說了。

  反倒是鳳姐,聽了她的話,低頭思忖半晌,眼眸卻漸漸亮了起來。不過她也沒有和柳五兒討論的意思,只一個人沉思,柳五兒見鳳姐似乎已經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甚至盤算起了更深的事,就悄悄起身出了屋子,只守在堂屋裡,以防有人冒冒失失地進來,反而影響到了鳳姐的思路。

  之後的幾天,雖然鳳姐明面上沒說什麼,但是她往邢夫人院子裡跑動的次數卻增多了起來,賈璉也時不時去賈赦的書房裡尋父親說話。

  到了八月底,不知府裡的幾位大人物在背後做了些什麼努力,南安太妃娘家那門親戚請的官媒上了賈府的門。

  南安太妃娘家這位親戚姓徐,具體和南安郡王的關係柳五兒也沒搞明白,不過只要不是孫家她就已經很滿意了,所以在鳳姐找她商量迎春嫁妝的事之前,她都沒太詳細打聽這家人的事。

  說起這事的時候柳五兒正陪著鳳姐吃午飯,鳳姐只吃了幾口,就忍不住說道:「剛剛老太太叫我過去,是為了商量二妹妹嫁妝的事。老太太說,徐家家境富庶,他家的大爺也算爭氣,已經有秀才功名在身上了,官媒言語間說他家給的聘禮不會少,咱們家給二妹妹準備的嫁妝也不能太薄了。」

  柳五兒點了點頭,「就算看在南安太妃的面上,這份嫁妝也不能薄了。」

  「就是這個道理!」鳳姐點了點頭,「老太太的意思,官中出一部分,大老爺那邊再出一些,各屋在給些添妝的東西,也就夠了。」

  「官中出多少銀子?」

  「老太太剛才和兩位太太商量,官中出六千兩銀子,大老爺和大太太出三千兩銀子,她老人家自己再出一千兩銀子的梯己,湊一萬兩銀子的嫁妝——大太太說,大老爺那邊可以出一套上好的傢俱,還有一個莊子,折算成銀子,二太太說,家裡有許多上好的料子,還有些是從宮裡賞出來的,也可以折算進去。還有些玩器、首飾之類的,家裡也都是現成的……我心裡算了算,最後能落到二妹妹手裡的活錢,也不過是老太太那一千兩銀子的梯己罷了。」

  一萬兩也銀子的嫁妝,這在公爵侯府中也算不上簡薄了。不過聽起來,無論是邢夫人還是王夫人,都只打算以舊物充填,這些東西雖說也都是好料,但是真折合成銀子能不能真的有九千兩之數還不好說。

  迎春或許不會在意,但是萬一被徐家人看出其中的貓膩,那賈家臉上可就太不好看了。

  而且,雖說嫁妝有一萬兩,但是手中活錢不多,在婆家就總是缺了幾分底氣……

  柳五兒抿了抿唇,「那奶奶的意思是?」

  「我也還沒有想好。」鳳姐一臉猶豫地歎了口氣,「論理,我們做哥嫂的也應該幫扶幫扶妹妹,到底是同父的嫡親……可是南安郡王這條路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走通,萬一最後落得一場空,也不知道二爺肯不肯出這個銀子。」

  聽鳳姐的口氣,就知道她是真的聽進去了柳五兒那天的那一番話,並且已經和賈璉通過了聲氣,雖然沒有完全把寶壓在南安郡王身上,卻真的動了和南安郡王一脈交好的念頭——事實上,在賈家,和王爺交好的好處簡直肉眼可見。不說別人,寶玉現在之所以在府裡那樣得寵,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獨得了北靜王爺的青眼,從而也為二房增添了籌碼和底氣。

  萬一賈璉真的走通了南安郡王的路子……

  在柳五兒心中,這當然是最好的發展方向——有南安郡王這份香火情在,就算在賈家出事之後賈璉和鳳姐保全不住自己,他們的兩個孩子或許也可以受到庇護。

  柳五兒想了想,還是拿定主意要勸鳳姐成全迎春的這門親事,「依我看,奶奶很應該極力成全這門親事才是。二爺這些年一直為家裡操勞,但是前途卻難料——越發說白了,就算南安郡王沒能給二爺安排一官半職,但是有了這門拐著彎的親戚在,二爺在府裡也更有底氣了。」

  「誰說不是呢。」鳳姐點頭表示贊同,「不過二爺今兒去前面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倒是有心找他商量這事呢,卻連人影子都見不著!」

  柳五兒抿嘴笑了笑,「二爺最近越發得兩位老爺看重了。不只二老爺,和大老爺也眼見得親了起來,不像之前似的,說是父子,倒更像是仇人,二爺一見大老爺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動不動就要挨幾下打……」

  鳳姐聽了也笑起來,「可不是!我看啊,他們賈家的男人都是這個樣子,你說二爺這樣,那寶玉又何嘗不是這樣?甚至還要更過分……我看東府裡珍大哥哥對蓉兒也是這樣。」她邊說邊歎了口氣,「只盼著日後二爺能好好待我的蒨哥兒,千萬別也這麼著,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我可受不了!」

  「奶奶您就放心吧!我看啊,二爺心裡疼哥兒還疼不過來呢,哪裡捨得打他呢!」

  「這是你不知道……」鳳姐虛點了一下,正準備往下說,門簾忽然被人掀開,賈璉一邊笑一邊走了進來,「你們主僕兩個又埋汰我什麼呢?一進來就聽你們說我壞話。」

  「二爺回來了。」柳五兒忙招呼一聲,又站在門口叫外面的小丫頭們,「二爺回來了,快去打一盆水來,讓二爺洗臉。」

  鳳姐見柳五兒招呼了外面的事,親自起身過去幫賈璉脫下外袍,又笑著道:「哪裡說你壞話了?我和平兒正在說二妹妹的親事呢。今兒老太太叫我過去,說了說二妹妹嫁妝的事……」

  賈璉彈了彈舌頭,對鳳姐和柳五兒究竟有沒有說他壞話這件事不置可否,又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才道:「我也正準備和你說這件事呢,我聽老爺的意思,大太太很不情願出這三千兩銀子,私底下和老爺說從庫房裡找出一套好木頭的陳年傢俱重新刷漆充作嫁妝,再準備一座出息一般的莊子陪送過去……」他假裝沒看到鳳姐撇嘴的表情,繼續道:「老爺已經呵斥過太太了,說太太過於小氣,對兒女的事不上心。」

  大老爺賈赦難得有這麼正經上道的樣子,柳五兒聽了,倒是對這位沒怎麼接觸過的主子老爺有了新的看法。

  鳳姐雖然也很看不上邢夫人的做派,但是這件事事關大房的家底,與她和賈璉也不是沒有關係。「那老爺的意思是?」她連忙追問。

  「老爺的意思是去搜羅一套上好的新傢俱,再陪送兩個莊子給二妹妹——畢竟是南安郡王的親戚,老爺對這門親事確實上心。」

  一套上等傢俱再加兩個莊子,這算起來或許比三千兩銀子還要更多些。以賈家大房的家底,這三千兩銀子還不至於就動了根基,因此鳳姐聽了之後也沒什麼好說,點頭應了下來,「這樣說起來,咱們兩個做哥哥嫂子的,也不好空著手送妹妹出嫁。依二爺看,咱們送二妹妹些什麼好?」

  賈璉猶豫了一下,「那些繡品、玩器、首飾之類的挑著送些……依我看,最重要的還是手裡要有些活錢。你看看咱們這邊還有多少銀子,給個一、二百兩,再加上別的零零碎碎的東西多少給一些,也就是了。」

  「那就依你的意思辦……」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60章 平兒(11)

  十一月,迎春正式出嫁, 而賈璉也順利地搭上了南安郡王的路子。

  賈家人也想不到賈璉竟然真的借著這門親事得了南安郡王的眼緣, 年底朝廷下旨, 著南安郡王選定護衛,開年後去東南沿海一帶平叛海盜的時候, 南安郡王就選定了賈璉給他一道過去,還在軍隊裡為賈璉活動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

  官職雖然不高,但是賈璉卻很滿足, 並立下雄心壯志, 此番一定要做出一份大事業出來給家裡人看看。

  賈家人也都很興奮, 賈母甚至還親自主持為賈璉收拾起了行囊。

  而柳五兒雖然每天都跟著鳳姐忙進忙出,卻同時悄悄地轉起了別的念頭來:眼看著賈家覆滅的日子越來越近, 賈璉跟著南安郡王巡防東南沿海, 眼見一去就是兩三年的時間——少說也要去一年, 或許就躲開了賈家的那場大禍。

  就算最後還是不能躲過, 但是起碼抄家定罪的時候賈璉不在家裡,等消息傳到東南一帶, 少說也要五、六天之後了, 如果賈家這邊有人能夠先一步送出消息, 那麼賈璉在那邊就有了應變的時間,是由南安郡王保全下來,還是逃跑, 都不是沒有機會。

  如果鳳姐能帶著兩個孩子跟著賈璉一同南下,那麼起碼兩個孩子被保下來的機會就更大了——最起碼, 能找到妥帖的人代為照顧,不至於真的讓巧姐像前幾世那樣淪落到風塵之中。

  柳五兒盤算了幾日,怎麼想都覺得自己這個法子是最好的,問題的關鍵是:她要怎麼才能說服賈璉和鳳姐、甚至還有府裡的那些「大佬」們,讓他們同意賈璉夫妻兩個一同南下呢……

  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日,幾次想和鳳姐提起這件事,探探鳳姐的口風。不想這幾日鳳姐既要忙著為賈璉準備行囊,臘月裡府裡雜事又多,還要忙著準備正月過年的事,竟不得空。偶爾在家裡休息片刻,也很快就有管事的丫鬟婆子們找過來。

  直到臘月二十都過了,柳五兒才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這次二爺一去起碼就要一年的時間,甚至兩年、三年都有可能,奶奶您就沒想過跟著二爺一同南下,過幾年逍遙的日子?」

  鳳姐坐在搖椅上,微瞌著雙目,身體隨著椅子輕輕地前後搖擺。聽到柳五兒的話,她略帶疲憊地歎了口氣,「我又何嘗不想跟著一起過去?就連二爺那天也說,要是全家人能一起南下就好了。但是,平兒,你也知道,現在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多少事要我來管?我早就想著退步輕省幾年了,但是首先,太太那邊就不會放人,老太太也未必肯成全這事——眼看著寶玉無論娶哪個,都還要再過一、兩年才能成親呢,我走了,誰來幫著太太理家?」

  柳五兒知道,鳳姐確實是把府裡現在的情形給看透了,也不再篤定黛玉是板上釘釘的「寶二奶奶」了。

  可是,就因為最終當選「寶二奶奶」的人是寶釵,所以就算鳳姐不走,賈家也沒有被抄家,留給鳳姐「大展宏圖」的時間也不過還有大半年。

  不過,再有了兒子之後,鳳姐的處世態度也有了不少變化,起碼她肯想著放權的事了。柳五兒之前還以為說服鳳姐南下本身就要花費好一番唇舌,甚至動用到她的特殊能力,現在鳳姐自己也有意隨賈璉南下,這自然是最好,她就可以留著那幾次動用特殊能力的機會,以應付之後的種種變故。

  某個念頭在柳五兒腦海中一轉,她壓低了聲音,湊到鳳姐耳邊,「只要奶奶和二爺拿定了主意,我這邊倒是有個能成全咱們一同南下的法子……」

  ***

  正月一過,南安郡王帥眾南下,隨軍的內眷隊伍中就帶上了賈家的四、五輛馬車。第一輛馬車內是鳳姐帶著巧姐,還有巧姐的奶娘,緊隨其後的是柳五兒帶著蒨哥兒及蒨哥兒的奶娘,第三輛馬車裡坐著豐兒、彩明等幾個丫鬟,再後面就是小丫鬟及隨身行李箱籠。

  小紅卻沒有跟來,一是她父母是林之孝夫妻,都還在賈家當差;二來鳳姐雖然帶著孩子們和丫鬟們雖賈璉南下,但是家裡也不好不留一個看家的人,這人最好還有一定地位,一定門路,能隨時把京城家裡的消息送到南邊給賈璉夫妻兩個知道。

  這樣綜合下來看,小紅確實是最好的人選了。

  而這次鳳姐之所以能順利地帶著孩子隨賈璉南下,還是採用了柳五兒的法子,那法子雖然簡單,卻很有效果——最重要的,還是在關鍵時刻,老天爺幫了鳳姐一把。

  就在年前臘月底,還有兩、三天就進正月的時候,蒨哥兒恰在此時生了重病。原本鳳姐聽了柳五兒的主意之後還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但是現在既然連藉口都是現成的,那她也沒有不試一把的道理。

  蒨哥兒一病,無論是賈母、還是大老爺和邢夫人都焦急得很,反而是賈璉、鳳姐夫妻兩個,雖然著急,卻知道蒨哥兒這病只是看起來兇險,實際上巧姐小時候也這麼發熱過一回,沒幾天就痊癒了。

  但是借著這個機會,鳳姐特意讓賈璉請了一位高人過來,其中具體的操作過程柳五兒沒有參與,但是那位高人卻很合她們心意地說出了「哥兒命裡和北邊有些犯沖,剛出生的這兩、三年,如果能到南邊去養活就最好了。」

  聽了這話,賈母和王夫人還好,賈赦和邢夫人立刻就改了主意,恨不得正月裡就打發鳳姐、賈璉夫妻兩個帶著孫子南下住著去。

  賈母雖然十分捨不得鳳姐,卻也知道蒨哥兒對於賈家大房的重要程度,最後還是鬆口放人了。

  因此,雖然經歷了一些波瀾,正月裡的後幾天鳳姐帶著柳五兒、還有豐兒等幾個丫鬟收拾眾人的箱籠行李、交割家事,每天忙裡忙外累得夠嗆,但是因為眼看著簡單、輕省的日子就在眼前,這累中就也帶著幾分甘之如飴。

  就連柳五兒,也很期待他們一行人到了東南之後的生活。

  雖說——柳五兒其實已經有些預感了——她在東南一帶生活的時間不會很長,或許等到賈家抄家之後就會離開,但是能趁著這個時候見識一下東南一帶的風貌也是很值得期待的。

  南安郡王帶著隊伍先行,走得比女眷的車隊要快上許多。因此等到鳳姐、柳五兒一行人到達東南一帶的時候,南安郡王已經帶著隊伍安頓完畢,又領軍出去巡防去了。

  到了南邊,雖說她們還有著「榮國府」這塊招牌,但是很多不大不小的事也需要身體力行。鳳姐到底是主子奶奶,初來乍到也要拿出矜持的款兒來,柳五兒——或是平兒——一個通房丫鬟在這裡卻不需要遵守那樣多的講究,因此很多事就由柳五兒帶著下人們出面辦理。

  賈璉被分到了一個小小的、不帶跨院的三進院落,鳳姐這次帶來的人雖然不多,住在這小小的三進院子裡也是滿滿當當。好在這次鳳姐並沒有把自己的全部家當一同搬過來,只帶了些小巧貴重的物件和現銀。院子裡的傢俱也是現成的,雖然算不上名貴,卻也沒有老舊到不堪使用的地步。

  鳳姐帶著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家人就在這小院子中安頓了下來。

  ***

  一轉眼就又過了大半年,這大半年裡賈家可是出了不少事。首選自然是探春遠嫁,鳳姐接到信的時候還有些唏噓,晚上賈璉聽了這事臉上也露出了些許不忍和恥辱。

  他現在就在沿海做事,自然知道倭寇、海盜們的可恨探春此番遠嫁,可謂羊入虎口,必然是一去不返的結局。

  沒過幾個月,小紅又傳來消息,說黛玉已經病逝,王夫人私下給寶玉說定了薛家的親事。這件事早就在柳五兒的預料之中,鳳姐也多少有些心理準備,可是她還是很為黛玉覺得可惜。

  而黛玉的去世,卻又預示著賈母的死亡、還有賈家抄家的結局很快就要發生。

  柳五兒最近一門心思都放在這件事上,她雖然不能明說,卻也勸說鳳姐把不少家當換成了土地,通通放在兩個孩子的名下。

  鳳姐只覺得柳五兒只為了兩個孩子的未來打算,也沒有細想這裡面的事。

  賈母去世的消息和賈家被抄家的消息幾乎是同時傳到了東南這邊,南安郡王一早就把賈璉叫過去,說是自己也很難保住他們一家,卻可以幫助他們暫時躲避開朝廷的追捕。賈璉雖然傷心家裡的變故,卻也知道當務之急是保護自己的小家——特別是兩個孩子,就答應了南安郡王的提議。

  南安郡王派遣了自己身邊的一名護衛跟隨賈璉回到家裡,又幫他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別的倒是可有可無,地契、銀票、小巧名貴的首飾物件卻都要帶上,以備日後的不時之需。

  收拾過這些東西之後,侍衛又提議大家分批離開。賈璉帶著鳳姐和兩個孩子、蒨哥兒的奶娘、還有一部分細軟先走,豐兒、彩明、巧姐兒的奶娘帶著另一部分細軟隨後離開,柳五兒卻被留在了宅子裡。

  那名侍衛的話說的冠冕堂皇,「總要留下一個可信的人等消息,出了什麼事都好及時傳消息給你們知道。」

  柳五兒提前得了那名侍衛的眼色,雖然好奇,卻也沒有反著他的意思來,還是主動留了下來。

  鳳姐等人一走,柳五兒就問道:「你剛為什麼一定要我留下來?」

  那侍衛卻微微一笑,「警幻仙子讓我帶你回去呢,怎麼,難道你還想繼續留在這裡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吧,真的不一定能逃得掉,這只是我理想中的一個辦法罷了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61章 襲人(1)

  柳五兒睜開眼的時候,外面天色還暗著, 她縮在被子裡, 在不驚動隔壁人的情況下悄悄翻了個身子, 又默念了一遍自己的任務,不禁再一次陷入了絕望之中。

  這一世, 她穿成了襲人。在經歷過鴛鴦和平兒之後,她倒不覺得穿成襲人有什麼不好,但是這一世的任務卻讓她犯了難:【讓寶玉成功考中進士。】

  不管怎麼看, 這個任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讓她一個丫鬟來完成吧?而且寶玉是出了名的不愛念「正經書」, 難道讓他憑藉著寫詩去考進士嗎?更不用說, 就連這寫詩作詞的水準,寶玉都是大觀園內墊底的那個, 比不上釵、黛、雲不說, 甚至連後來的薛寶琴和邢岫煙都比不上。

  就算她身懷異能, 可是這一世中只能使用五次的能力, 在寶玉面前顯得那樣匱乏——柳五兒真的懷疑,如果這個能力她在一世中能使用五百次, 或許能把寶玉的念頭給扭轉過來, 讓他愛上寫八股。

  好吧, 她不得不承認,「讓寶玉愛上寫八股」的難度並不比「讓寶玉成功考中進士」簡單多少,她好歹曾經有過晴雯的經歷, 在她對於那一世的記憶中,寶玉連學都沒認真上過幾天, 更不用說讀書寫字了。

  她悄悄歎了口氣,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吵醒了一旁的晴雯和麝月,她們兩個睡得正熟,柳五兒看著她們,也覺得自己現在是鑽進了牛角尖之中——既然這個任務在她看來是不可能完成的,那不如就順水推舟、自然而然……萬一就「船到橋頭自然直」了呢?

  這樣在心底給自己鼓勁了幾句,她才放下這件愁人的心事,又想起了別的事來。

  上一世她寄身于平兒身上,最後賈家出事的時候,南安郡王派遣了身邊一名侍衛過來幫助賈璉、鳳姐一家出逃避難,那名侍衛竟然在賈璉、鳳姐走後,對柳五兒說出了警幻仙子的名字來。柳五兒還記得,在上一世真正寄身平兒之前,警幻仙子曾經許諾會有一個人幫她完成任務,而那名侍衛是不是就是警幻仙子口中會對她提供幫助的那個人呢?

  柳五兒記得自己當時聽到「警幻仙子」這四個字從那名侍衛口中吐出的時候,光顧著驚異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清楚,就立即陷入了昏迷之中。再然後,她就穿成了襲人……

  另外,南安郡王為什麼會平白無故地答應幫助賈璉一家,這也讓柳五兒十分疑惑不解——要知道南安郡王做這樣的事也是擔著風險的,在柳五兒看來,他和賈璉的關係顯然還沒有親密到這個地步。

  那麼,這件事會不會同樣出自那名侍衛的手筆呢?

  可惜當時她沒能多問那名侍衛幾句話,就連警幻仙子,都沒有為她解惑,只是告訴她,「這一世在你最困難的時候,自然還會有人過去幫你,到時候你就知道答案了。」

  好吧,聽了這話,柳五兒也只好暫時放下疑惑,將這些問題都壓到心底,安心過起了「襲人」的日子。

  在這樣胡思亂想之中,漸漸到了該起身的時辰,旁邊的晴雯和麝月也都在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又坐起身來找外袍披在身上。

  晴雯第一個穿好襖子下地,系好了裙子,抬手掩下一個小小的哈欠,提著桶準備出門打水,還不忘囑咐柳五兒和麝月,「你們兩個也動作麻利些,我先過去當值了,你們兩個昨兒晚上不當值,白天可不許偷懶。」

  柳五兒和麝月坐在炕上相視一笑,昨晚上原本輪到寶玉身邊的奶娘帶著茜雪和晴雯兩人值夜,不想二更剛過,晴雯就從前面回到了後罩房這邊,三個丫鬟一起在炕上擠了一宿。可是昨兒晚上雖然沒留在前面主屋,但是今天早上卻不好多睡懶覺偷懶,不然若是被寶玉的奶娘一狀告到賈母面前,倒楣的還是晴雯自己。

  看著晴雯提著桶出去,麝月也起身,看到盆架上的銅盆裡還有半盆殘水,不由得笑著說:「她這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這麼風風火火的,盆裡還有殘水呢,就算提了新的水來一時也不能洗漱,到時候又要抱怨不說,還白耽誤了工夫。」

  柳五兒一邊系襖子上的扣子,一邊說:「你順手給潑了就是了,正好她過去打水,咱們兩個就不用再去了。」

  麝月也不是真心抱怨晴雯,系好裙子就端起盆出去潑水去了。

  柳五兒現在剛剛寄身襲人不久,但是有了晴雯那一世打底,和麝月、茜雪等人早就很熟悉了,因此她適應得還是很輕鬆的,別人也沒能發現出什麼不對來。

  不一時,麝月拿著空盆回來了,晴雯也提了一桶溫水回來。一看兩人都已經穿戴停當,就笑著說道:「喲,我就知道,你們兩個都等著我提來的這桶水呢!今兒便宜你們了,明天你們可得幫我也提水才行!」

  「就算服侍你洗漱又何嘗不可?」麝月笑著幫晴雯舀水,「可是明兒卻輪到我和襲人去前面當值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來。」

  柳五兒支開牆壁上的木窗,扭頭道:「今兒事兒多著呢,昨兒老太太還說,大姑奶奶家的表小姐恐怕今日就要到京城了,要是真的是今天,那可有的忙呢。」

  晴雯一聽,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麝月卻道:「念叨了這麼久,可算是來了。也不知道是什麼神仙似的人物,只可惜命不好,大姑奶奶去的又早……聽說家裡連個能相互扶持的兄弟都沒有呢。」

  對於林家的狀況,柳五兒自然再熟悉不過,但是聽了這話也只能默然以對。她是真心為黛玉感覺到可惜,可是這樣的情感卻不適合在此時對著麝月或者晴雯表露。

  柳五兒很快梳好頭上的髮辮,簡單裝飾了一下,又在晴雯之後洗了臉,薄薄地撲了一層香粉,就和晴雯一道往前面去了。

  「我和你一起過去吧,我剛想起來今兒二爺要去廟裡還願,要帶去的那些寄名符之類的零碎東西都是我收起來的,雖說你們也不是找不到,但是白費一番工夫也不值當的。」

  晴雯自然不會說「不好」,卻還是趁機取笑了柳五兒幾句,「大家誰不知道二爺身邊你才是最得用的那個?趕明兒就算我們都去了,你可要留下來呢!」

  柳五兒笑著啐了一口,晴雯這樣的性子,只有熟悉起來才能覺得出她的好,不過她自然不會計較,隨即又拉著晴雯的手說:「這話可是能渾說的?讓別人聽見了,咱們兩個身上都要落下不是。」

  晴雯癟了癟嘴,卻也沒有反駁。

  兩人說著就從後門進了主屋,繞過兩道屏風直接走進了暖閣裡。

  寶玉還未起身,正眨著眼睛躺在大床上朝茜雪撒嬌耍賴呢,奶娘李嬤嬤卻不知道往哪裡去了。

  見柳五兒和晴雯連袂而來,茜雪連忙掙開寶玉的手,朝兩人道:「你們來得正好,小祖宗今兒又不好好起床了,但是今天可不好耽誤了,給老太太、太太請過安,還要去廟裡還願呢。再不起來,可要什麼時辰才能回來?」

  晴雯朝柳五兒努了努嘴,柳五兒無奈地上前,坐到了茜雪之前的位置上,勸寶玉,「可到了該起身的時辰了,你早些到廟裡還了願,晚上回來或許還能見到家裡的貴客呢。」

  寶玉又眨了眨眼,才驀地想起來之前賈母說林家的表妹今兒就要進京了,他眼中一亮,猛地來了精神,直坐起身來,咋呼著讓丫鬟們去打水洗臉。

  茜雪和晴雯都笑了起來,「還是襲人說話管用,咱們兩個勸他起床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這麼乾脆利索過。」

  然而,柳五兒卻從來沒有覺得寶玉很聽自己的話,例如,在服侍寶玉穿衣裳的時候,柳五兒就趁機進言,「我聽老太太屋裡的丫鬟們說,姑老爺是當年的探花呢,老太爺這才鬆口把姑太太許配給了姑老爺。這些年姑老爺官運亨通,仕途走的有聲有色,名聲又好——這林家可是書香門第了吧?不知道這位林家的表姑娘又是怎樣神仙似的人兒呢!」

  「想來必然是好的。」寶玉一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邊隨口附和。

  「不過這書香門第出來的小姐,想來學問必然不差——二爺就不想在表姑娘面前一展自己的才學?」

  不想寶玉卻對柳五兒的這個提議沒什麼興趣,「表姑娘年紀還小呢,我現在讀的這幾本書在她面前也盡夠用了。」

  柳五兒被這話噎得一窒,她很想告訴寶玉,因為林家沒有男孩兒,所以黛玉從小是被充作男孩兒教養起來的,論起四書五經來,說不定比寶玉還要熟悉呢——寶玉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學問會強過黛玉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掛了幾個小荷包在寶玉腰上,正準備趁機再吹幾句耳邊風,寶玉卻忽然握住她的肩膀,「對了,襲人姐姐,你幫我準備幾樣我之前帶回來的小玩意兒出來,等林家表妹來了,我好送給她做禮物。」

  「好……」

  「還有,幫我看看林家表妹妝奩裡用的什麼胭脂,若是沒有咱們自己淘制的好,就拿兩罐過去送她……」

  作者有話要說:

  襲人篇應該算是一個轉折吧……

  嗯,真的很不一樣,哈哈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62章 襲人(2)

  早上跟著寶玉過去給賈母請安的時候,賈母就不住地念叨:「今天黛玉可要進京了吧?你們可要仔細, 不能對她有半點怠慢之處。」

  身邊圍繞著眾孫子孫女, 但是賈母卻心心念念只想著外孫女——就連寶玉都暫時靠後了。鳳姐在一旁連忙湊趣, 又說自己已經細細地叮囑過了,絕對沒有人敢小覷了姑太太家的姑娘。賈母還是有些不放心, 用過早飯,打發了寶玉出門,又讓姑娘們回去, 只留鳳姐在跟前侍候, 讓人一遍一遍地過去打聽:「接人的轎子去了沒有?」「人什麼侍候進府可有消息了?」

  寶玉和賈母同住在正房, 賈母住在東邊的套件暖閣內,寶玉就住在西邊的碧紗廚裡。寶玉今日雖然一早就去廟裡還願去了, 但是柳五兒等人都要留在主屋裡侍候, 消息就比別人更靈通些。

  中午鳳姐和李紈一道服侍賈母用過午飯, 剛離開處理家事, 前面賴大家的就進來稟報,說是去接林姑娘的轎子已經在來府裡的路上了, 恐怕不一時就要到了。

  賈母聽了大喜, 忙讓人去喚邢、王二位夫人, 又不時叫丫鬟去前面看看人到了沒有。

  晴雯也拽著柳五兒和麝月站在廊下看熱鬧,只留茜雪一個人坐在碧紗廚裡看屋子。

  不只她們幾個,賈母院子裡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們都聚集到了院子裡或是廊下, 只盼著見一見老太太心心念念的外孫女兒。麝月見這陣勢,不由得歎道:「平時不覺得, 今天才發現原來這院子裡有這麼多人當差。」

  「咱們屋裡就十來個人呢!」晴雯說,「林姑娘一來,咱們家那位爺可是該高興了——他就喜歡和姑娘、丫鬟們湊在一起玩,之前聽說老太太要接林姑娘過來,就說『這下可熱鬧了』,豈不是正和他的心意?」

  柳五兒卻搖了搖頭,「林姑娘還沒出孝呢,哪能跟著咱們那位小爺一起胡鬧?只要咱們家這位小祖宗別沒事惹了林姑娘生氣,我就放心了。」

  晴雯撇了撇嘴,和麝月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襲人真是越來越道學了。」

  麝月抿唇一笑,正準備搭這個話茬,前面三間小花廳內卻忽然轉出了一行人,其中就有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還有幾名別的很有身份的管事媳婦,中間簇擁著一位身著月白色斗篷、通身氣度容貌舉止皆不俗的少女。

  廊下或站或坐著的幾名丫鬟連忙笑著迎了上去,鴛鴦和琥珀也在這時打著簾子出來,一見就笑道:「剛才老太太還念著呢,可巧這就來了。」

  琥珀先回身進屋去回話,鴛鴦在門口打起簾子,別人自然是不敢同她爭的。待黛玉走進堂屋後,院子裡的丫鬟們才三三兩兩地同親近的小姐妹們湊在一起,所說的話題無非就是「林姑娘」這三個字。

  麝月也同兩位同伴感歎:「這位林姑娘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兒,我算是知道襲人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咱們家那位小爺,平日裡就很冒失,萬一衝撞了林姑娘,也就是他的不是了。」

  晴雯看著堂屋門口垂著的簾子,有些不甘心,「這些可是後話了,我只恨自己此時不能進去,聽聽林姑娘說話也是好的——她的談吐自然是不俗的。」

  麝月小聲笑道:「那你現在進去不就得了?」

  「老太太、太太們都在堂屋裡等著呢,我現在進去豈不是招了所有人的眼?再說,就算進去了,也是在碧紗廚裡待著,連林姑娘的模樣都未必能瞧得清楚呢。」

  三人正說著,琥珀又打簾子出來,柳五兒見了忙問,「裡面怎麼樣了?你怎麼出來了?」

  琥珀回答:「老太太說今日有遠客來,姑娘們可以不必去上學了,讓去請姑娘們過來呢。」

  「剛巧我們三個無事,此時也不能進去屋裡,不如我們三個過去請吧。」晴雯忙躍躍欲試地搶了差事,待琥珀點頭,就和柳五兒、麝月一同穿過遊廊,往後邊尋三春去了。

  「你今兒怎麼這麼積極?平時可不見你搶著做什麼差事。」麝月一邊走一邊調侃地擠兌晴雯。

  晴雯嬌俏地翻了一個小小的白眼,「你知道什麼,等下姑娘們過來,咱們就可以跟著進屋了,一直站在外面有什麼意思?」又推了推麝月,「你若是不願意,就不要一起來,等下也在外面乾等著好了。」

  麝月雖然嘴上那樣說,心裡對黛玉也並非不好奇,聽了晴雯的話也只是笑。

  三人一同到了後面三春起居的一排三間屋子,迎春似乎正在午睡,司棋正囑咐門口的小丫鬟們動作輕些。旁邊探春的屋子大敞著門,門簾子也被掀開搭在一旁,探春也不怕風,正站在屋裡描紅寫大字呢。最後一間是惜春的屋子,她正坐在廊下,和丫鬟入畫翻繩玩。

  見她們三個過來,惜春先讓丫鬟收了翻繩,起身迎了過來,「襲人姐姐、晴雯姐姐、麝月姐姐,你們三個怎麼一起過來了?是二哥哥又出了什麼新鮮事,讓你們過來尋我們?不能等我們放學了再來?」

  柳五兒搖了搖頭,「是姑太太家的林姑娘到了,老太太今日三位姑娘可以不用去上學了,請你們過去呢。」

  正在練字的探春也聽見了這話,忙放下筆出來,「這就到了?那我們可要過去見見,不能怠慢了客人。」她又回身笑著吩咐司棋,「快去叫你們姑娘起來,我們三個一道過去才好呢。」

  這個道理卻是不錯,司棋聽了,忙進屋喚醒迎春,又服侍她重新洗臉梳妝,換了衣裳。探春和惜春也都換了衣裳,姐妹三個穿得一模一樣,在眾丫鬟的簇擁下去了主屋。

  柳五兒、晴雯、麝月三人自然也混跡在其中,跟著一同進了主屋。

  堂屋內,眾人正坐著說話呢,黛玉就坐在賈母身邊,被賈母攬在懷裡——這個時期的黛玉,柳五兒也有許久沒見了,再次見到,心下還是有些惻然。

  黛玉起身和三春廝認過,眾人又重新坐下說話,說著說著未免說道賈敏的事:得的是什麼病,請了哪裡的大夫,吃了什麼藥,很快又說到送死發喪……賈母聽著自然傷感起來,黛玉也跟著垂淚。

  眾人生怕賈母哭壞了身子,連忙寬慰勸解,正說著,後院中忽然傳來一陣熱鬧的笑聲,柳五兒只聽聲音就知道,必然是鳳姐帶著人過來了。

  鳳姐一到,賈母頓時精神起來,甚至還心情姣好地說了幾句玩笑話。有鳳姐在,場面自然就不會太沉悶,王夫人又相機問了鳳姐幾句家務上的事,賈母就張羅著讓人帶黛玉去見兩個舅舅。

  邢夫人聞言,忙起身表示自己可以順路帶黛玉過去,賈母也沒有阻攔,又囑咐她晚上不必過來服侍晚飯了。

  今日為了等黛玉,賈母吃過午飯之後也沒有午睡,剛剛又是哭又是笑的,說話聊天,耗費了好些精神,邢夫人帶著黛玉一走,就有些支撐不住了,王夫人等人見了,忙識相地起身告辭,只說晚飯時候再帶著黛玉一同過來。

  眾人走後,賈母也回東邊套間裡歇息去了,柳五兒等三人這才回到碧紗廚裡。

  「你們可看見那位林姑娘了?」一進碧紗廚,茜雪就忙不迭地迎上來問。

  「當然看見了。」晴雯得意地一笑,「你剛剛就應該和我們一起出去看林姑娘的,老太太、太太,還有那屋裡大大小小的人都在堂屋裡呢,誰還能不長眼的進這屋裡來偷盜東西不成?」

  「沒人看屋子,總歸不像個樣子。」茜雪搖了搖頭,又問:「林姑娘帶了幾個人過來?你們晚上還過去前面嗎?」

  「看起來沒帶什麼人過來,聽說進京這一路也是托了別人照看的。」

  至於晚上的安排,晴雯倒是還惦記著到前面去湊熱鬧,柳五兒卻擺手,表示自己就不過去了,「不知道今天二爺什麼時辰回來,我晚上要當值呢,二爺回來後怕是還要過去見林姑娘,我要提前預備好二爺梳洗用的水……」

  麝月和柳五兒同一天輪值,在這事上又向來以柳五兒馬首是瞻,聞言就也說自己晚上不過去了,留在屋裡等寶玉回來。

  晴雯雖然生性膽大,又好玩,但是見沒人肯陪自己,就也不願意過去了。四人坐在屋裡,都拿出了活計,一邊打點針線一邊說著和黛玉相關的事,時不時還會帶上兩句寶玉。晴雯和茜雪不住地拿見到黛玉後寶玉有可能做出的傻事來打趣,柳五兒是經歷過一次的,聽了之後卻覺得她們兩個猜測得還不夠大膽……

  不想臨近擺晚飯的時候,鴛鴦卻過來叫人,「你們也來兩個過來幫幫忙吧,林姑娘身邊沒帶著大丫鬟呢,帶來的丫鬟看著太小了,不像上得了檯面的樣子,老太太見了恐怕又會傷心……」

  這卻是名正言順地往前面去湊熱鬧了,晴雯自然當仁不讓,茜雪下午沒見到黛玉,就也跟著起身了。鴛鴦知道柳五兒和麝月今天當值,要留在屋裡等寶玉回來,就帶著晴雯和茜雪往前面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有一個愉快的週末,麼麼噠~~


第63章 襲人(3)

  賈母那邊都吃完飯了,王夫人都帶著李紈和鳳姐下去了, 寶玉還沒有回府。柳五兒等得有些心焦, 索性囑咐了麝月幾句, 自己出了屋子,站在廊下等寶玉。

  她總覺得自從自己寄身於襲人之後, 行為舉止就也沾染上了襲人的習慣和做派,不知不覺間就對寶玉一心一意起來——不僅僅是出於道義,但是其中的因果, 柳五兒又有些說不明白。

  但是她清楚地知道, 自己在前面幾世中都不曾如此。

  正胡思亂想著, 寶玉穿過三間小花廳,繞著回廊跑了過來。「寶玉回來了。」柳五兒忙掀開簾子告訴裡面的琥珀, 又回身迎了上去, 上下打量了寶玉幾眼, 「今天有遠客在呢, 你怎麼這麼晚才趕回來?」

  「還願之後又走了走,進城之後餓的受不了, 吃了點東西才回府的。」寶玉笑這解釋了兩句, 又握住柳五兒的手, 「你怎麼站在這裡等我呢?天氣怪冷的,若是凍病了可如何是好。」

  柳五兒被寶玉這不分輕重緩急的舉動給逗笑了,「小祖宗, 裡面正等著你的,快別和我在這兒葳蕤了, 趕緊進去給老太太請安是正經。」

  寶玉又握了握柳五兒的手,這才進堂屋裡去。賈母等人正坐在套間的小廳裡說話呢,寶玉進去請了安,不一時又轉身出來。

  柳五兒忙過去問,「怎麼這就出來了,你可見過林姑娘了沒有?」

  寶玉吐了吐舌頭,「老太太讓我去給太太請安呢。」

  柳五兒知道寶玉沒有失禮的地方,這才放下心來,跟著寶玉一起去到王夫人的院子裡。王夫人正看著賈環抄寫佛經呢,見了寶玉,又聽說他只給賈母請安之後就過來了,還沒和黛玉見過禮,就只囑咐了幾句等下見到客人不要失禮的話,就打發寶玉回老太太的院子裡去了。

  一回賈母的院子,寶玉卻不耐煩再穿著白天出門時的衣裳了,柳五兒拗不過他,只好和晴雯、茜雪、麝月一同服侍他洗了臉,換了衣裳,晴雯又把寶玉白天的髮辮拆了,重新梳成一根大辮子,帶上了家常的冠帶。

  重新收拾妥當,柳五兒這才陪著寶玉出了碧紗廚,到賈母跟前說話。

  一進小花廳,柳五兒就注意到黛玉的目光一直在寶玉身上盤桓,賈母看著寶玉卻笑了,「還沒見過外客,你怎麼就把大衣裳換了?」

  寶玉這才將目光落在黛玉身上。他先是一怔,繼而又露出恍惚的神色來,扭頭道:「這個妹妹我總覺得曾經見過。」

  賈母立即爆發出一陣大笑,「胡說,你妹妹從小長在南邊,今天第一次過來,你又哪裡見過她?」

  寶玉一臉認真,「就算真沒見過,卻也感覺面善,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舊友似的。」

  「那可好!」賈母聽了自然滿臉喜氣。

  柳五兒不禁開始好奇:賈母一心想把寶玉和黛玉湊成一對,這在賈府中可以說是人盡皆知的事。只是,賈母到底是在之前就有這個打算了,還是在黛玉來了之後,聽到了寶玉的這一番話才生出的這個念頭。

  這個問題雖然引起了柳五兒的好奇,卻也只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因為很快,寶玉傻乎乎地問黛玉,「妹妹可也有玉嗎?」在得知黛玉並不能有另一塊通靈寶玉後,就立即發了狂病,從自己項間帶著的項圈上摘下了通靈寶玉,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賈母等人被他這一舉動嚇了一跳,又哄又罵了好一會兒,才讓寶玉安靜下來。

  寶玉這狂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柳五兒在一旁看了只有暗自搖頭,再想到自己這一世要完成的任務,只覺得前途暗淡……

  不一時,黛玉的奶娘過來問房舍的事,賈母想了想,就說:「就讓寶玉挪出來和我睡吧,林姑娘先安置在碧紗廚裡。現在家裡事多,等轉年出了正月,再重新收拾房屋給他們兩個住好了。」

  寶玉卻有些不願,「老祖宗,我就住在碧紗廚外間的床上就好了,挪出來又鬧得您也不得安靜。」

  賈母思忖了一會兒,又帶著深意地看了看寶玉和黛玉,最後才點了頭,「這樣也罷,再有每人一個奶娘,一個丫鬟陪著照管就是了。」

  無論怎麼安排,總之寶玉是一定要從碧紗廚裡挪出來的。不只是人要挪出來,箱籠、被褥、床帳等也要跟著挪到外面的床上。

  碧紗廚外的那張床平日是奶娘和丫鬟們值夜時睡的,現在寶玉既然要睡在上面,自然也要挪去上面的被褥等物,再重新擦拭一下。

  柳五兒一得了賈母的吩咐,就和琥珀一起出去張羅著做這件事去了。晴雯、茜雪等人聽了也在一旁幫忙。麝月更是要在碧紗廚裡收拾寶玉的被褥等物——起碼一些隨身的東西今天就要先挪出來,預備著當天晚上或是第二天使用。至於那些大件的箱籠、衣物,倒是可以先暫時放在碧紗廚內,等第二天再搬出來從容安置。

  眾人正忙碌著,就見賈母身邊的二等丫鬟鸚哥走了過來。

  柳五兒已經猜到,恐怕她現在已經改了名字,到黛玉身邊侍候了。晴雯嘴快,先開口問道:「鸚哥,你不在那邊侍候,怎麼過來了?」

  「老太太剛吩咐我以後就跟著林姑娘,還給我改了名字,叫紫鵑。」

  「這名字好聽又有趣。」

  眾人笑著說了幾句,就繼續忙碌開了。

  ***

  到了晚上,柳五兒陪侍寶玉在外間,她先服侍著寶玉睡了,李嬤嬤也躺在床對面的小榻睡得熟了,才自己卸妝梳洗。

  梳洗過後,正待吹熄燈燭,卻見裡面碧紗廚內蠟燭還燃著,並且還隱約有哭聲傳來。猶豫了片刻,還是輕悄悄地走了進去,笑著招呼,「林姑娘怎麼還不安歇?」

  紫鵑正在為黛玉收拾箱籠,回身見是柳五兒,忙笑著道:「襲人姐姐來了。」

  黛玉也起身讓座,聽了紫鵑的話,又知道了來者是寶玉身邊的大丫鬟,更多了幾分客氣。

  「姑娘這是怎麼了?」

  紫鵑倒了杯水放在柳五兒手中,「林姑娘正傷心呢,說今兒才來,就惹得寶玉把玉給摔了。若真摔壞了,豈不成了自己的罪過了。」

  柳五兒心下暗自歎氣,又寬慰黛玉,「姑娘千萬別這樣想,今日這樣的故事,哪個月不鬧個兩、三次的?我們都看慣了的,只不過今天正巧讓姑娘趕上了罷了。等日子長了姑娘就知道了,若為了這樣的事傷心,多少眼淚都不夠流的呢!而且,將來恐怕還會有更好笑、更稀奇的事呢,相比起來,今天這事也算不得什麼了。」

  顯然,黛玉從小見到的就是些循規蹈矩的人,寶玉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但是聽柳五兒——寶玉身邊的大丫鬟這樣說,雖然依舊有些將信將疑,卻也很聽勸,漸漸收了眼淚,「姐姐說的,我記著就是了。」說著,又愣起神來。

  柳五兒正準備悄悄起身回外間睡覺,忽然又聽黛玉問她:「那塊玉卻是個什麼來歷?我恍惚見著,上面竟還有字跡?」

  柳五兒頓時失笑,「這卻難住我了——別說我,這一大家子人誰都不知道那塊玉的來歷,只聽說是出生時嘴裡掏出來的。最巧的是,上面還有現成的穿眼。姑娘若是好奇,我把那塊玉拿過來給姑娘看看就是了。」

  她說著就要起身出去拿——寶玉已經睡了,那塊玉自然已經摘下來,柳五兒用自己的手帕把玉包上,塞到寶玉的枕頭下面,第二天早上戴的時候才不會冰到脖子。

  這樣的小技巧,還是她寄身晴雯的時候看著當時的襲人每天必做的。後來襲人家裡出事,回家守孝送喪的那段日子,她和麝月也有樣學樣,每天都把這塊玉用帕子包起來。

  黛玉連忙攔她,「今兒天色已經晚了,恐怕打擾了表哥的睡眠,不如明日再看,也是一樣的。」

  「姑娘放心吧,二爺沒那麼容易被吵醒的。」柳五兒客氣地又勸了幾句,黛玉堅持要等日後再看,她也就從善如流地轉了話題,和黛玉說起來賈家日常起居的規矩來。「老太太、太太都是善心人兒,府裡的幾位姑娘都在老太太跟前養活,平日裡也都自在得很。姑娘就住在這主屋裡,自然更方便些……」

  「姑娘平時若有什麼事,或是缺了什麼,只管去找璉二奶奶。她對外面的人和事雖然嚴厲,眼裡揉不得沙子,對內卻很和善,待幾位姑娘也都是疼愛有加,比太太還要更好說話呢。幾位姑娘都和二奶奶關係親密……」

  「所慮者只有我家這位小爺,平時裡瘋瘋癲癲的,老太太、太太也都溺愛得很,不怎麼轄制得住他。若是日後寶玉有什麼冒犯到姑娘的地方,我雖然人微言輕,卻也想先想姑娘道個不是,還望姑娘多擔待著他些。」

  黛玉忙連聲說「不會」。

  柳五兒又陪著黛玉閒話了一會兒,見天色已經將近三更了,黛玉的情緒也有了少許緩和,這才告辭出了碧紗廚,自己換上睡袍,躺在寶玉床外她自己的位置上,緩緩閉上眼睛。

  再次從頭開始,今天又是這樣忙碌的一天,柳五兒也累得緊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64章 襲人(4)

  年後沒過幾日,薛姨媽就帶著兒女家人一道進京了。時至今日, 柳五兒對梨香院已經不會再有什麼別的牽掛了——這倒不能說她就忘恩負義, 不記得自己當初的生母了。只是這幾世過去, 在她體會過這麼多的人生之後,心中未免多了幾份超然。

  當然, 日後若是有機會,她自然也會幫襯柳家一家人,不會對她們的苦難和冤屈視而不見。

  至於寶釵的到來影響最深的, 還是寄主在府裡的另一位表姑娘——黛玉。

  黛玉和寶釵雖說素未平生, 但是現在同時都住在賈家, 下人們難免會在其中做出比較。並且因為寶釵到底比黛玉更豁達一些,待人也更為平和, 因此名聲不知不覺間就好了起來。柳五兒雖說也疑心其中或許有什麼貓膩——不是她多疑, 而是寶釵的「好名聲」未免傳的有些太快了, 而且並不同別人比較, 只專和黛玉做對比,她會懷疑也是難免的事——但是, 寶釵確實待人更為大方和氣, 柳五兒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就收了她三、四樣禮物了。雖然暫時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不至於偏心,卻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漸漸往寶釵那邊傾斜過去。

  柳五兒這種和黛玉有前緣的人都尚且不能夠堅定,更遑論底下的小丫頭們了。

  不過, 寶玉屋裡的這幾個丫鬟卻還是同黛玉這邊關係更為親近。一來是兩邊都住在賈母的院子裡,之前又同在主屋的西側起居, 出來進去也時常作伴,自然而然地就熟悉親密起來。二來,也是因為寶玉待黛玉比其餘姐妹不同,他將黛玉看得比寶釵更重,他身邊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自然也就隨了他的態度。

  只是黛玉和寶玉時常慪氣,連賈母都沒辦法居中調停,幾個丫鬟看著更是既無奈又頭痛。可是偏偏寶玉就吃這一套,黛玉生氣了,他就去哄,兩人很快就又親密起來。

  剛出正月,賈母就讓人收拾出了院子裡的兩邊廂房,讓寶玉和黛玉分別安置其中。柳五兒等人最近都在忙活著這件事,收拾箱籠、搬家、整理就耗費了四、五日的工夫。好不容易收拾停當,稍微消停了幾天,東府那邊就藉口桃花開得正好,要請賈母、邢、王二位夫人過去賞花。

  寶玉聽了,也鬧著要去,賈母就親自安排了跟隨的人,除了寶玉屋裡的柳五兒、晴雯、麝月外,還從身邊調了個自己的丫鬟跟著過去照管。

  這日一早,柳五兒先帶著晴雯、麝月一同打法寶玉梳洗、換衣裳,又趁著晴雯給寶玉梳頭的工夫收拾了幾件預備到那邊要更換的衣裳,有外袍也有裡衣,收拾好後柳五兒自己抱著,跟著一同坐馬車去了隔壁東府。

  事實上,這次過去東府那邊,柳五兒是很不情願跟著一同過去的。在她寄身晴雯那一世的記憶裡,這一天寶玉和襲人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故事,至此之後,寶玉就待襲人更加不同於別人。

  她雖然當日沒能真的撞見,但是從旁人的反應、以及日後發現的蛛絲馬跡來看,那天寶玉和襲人之間必定是發生了什麼幾位親密之事——但是,柳五兒卻並不情願。上一世,寄身于平兒的時候,她都每天躲著賈璉走,生怕一不小心節外生枝,影響了自己的任務。這一世,卻又不是怕影響任務了,但是——寶玉今年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一歲,在輪回了不知道幾世的柳五兒眼裡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呢,她對寶玉是真的沒有什麼興趣,更說不上把自己的後半輩子都寄託在寶玉身上了。

  不過柳五兒已經拿定了主意,只要她自己把持得住,寶玉現在到底只是個少年,身子骨也弱,未必能真的強了她。

  這樣轉著念頭,馬車已經聽到了東府二門內,幾個丫鬟魚貫下車,跟在主子們身後,先圍著甯國府中的花園轉了一小圈,又在園子的敞軒裡服侍主子們用過酒宴。一吃過飯,寶玉就嚷著困倦,想要睡午覺。只是卻又不肯消停,看了原本為他預備好午睡的屋子又不滿意,換了秦氏的屋子才滿意下來。

  好不容易等他睡著,幾個大丫鬟只留著柳五兒在里間坐著等待,其餘丫鬟或坐在外間休息,或站在廊下消遣。

  柳五兒抱著包袱,也略眯著眼睛歇息了片刻,卻又歇不踏實。不知過了多久,寶玉昏昏沉沉地醒來,口中嘟嘟囔囔地不知在喚些什麼。柳五兒知道寶玉怕是要醒了,先起身走到裡外間之間,站在門口讓外面人準備茶水、甜湯、還有洗臉水來。

  待東西都端上來了,先親自端著茶杯讓寶玉用茶水漱過口,又呷了兩口甜湯安神,才服侍寶玉起身。探手幫他系汗巾子的時候,一不小心卻摸得滿手冰涼的沾濕。

  柳五兒被唬了一跳,一抬頭見寶玉漲紅了臉,瞬間就明白過來。沒想到這事倒是這樣遇上的,柳五兒也有些無奈,只好紅著臉又出了里間,吩咐人再打一盆水來,投了手巾為寶玉擦了身子。

  服侍寶玉擦身、洗澡這樣的事是柳五兒做慣了的,在主僕身份面前,男女大防都要放在次要的位置上。她落落大方,反倒是寶玉表現得非常扭捏。

  柳五兒也沒趁機多說什麼,為寶玉擦了身子,又從包袱裡拿出一條新的中衣,讓寶玉換上,又跟著寶玉到前面賈母、王夫人面前來。

  待在甯國府這邊用過晚飯,賈母才領著眾人回了隔壁府上,一回到寶玉屋裡,柳五兒第一件事就是張羅著打水,服侍寶玉洗澡。

  趁著周圍沒有別的奶娘丫鬟,寶玉一邊洗澡一邊央告:「好姐姐,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知道。」

  這樣的事,柳五兒自然不會隨意往外講。她點了點頭,就算是自己已經答應下來。沒想到寶玉卻不肯善罷甘休,又拉著柳五兒的手,「好姐姐,我也不是故意的,剛剛睡覺時做夢,夢見一位仙姑,她教給我……」

  寶玉說得詳細,柳五兒卻並不想聽。但是此情此景下,她又不能高聲吵嚷,只能裝出害羞的模樣,躲開寶玉身邊。

  不想她剛一閃身,寶玉就驀地起身抱住了柳五兒的腰,把她箍到自己懷裡,「好姐姐,不如咱們兩個試試,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夢裡那樣舒服……」

  柳五兒只覺得身後似乎有個什麼東西抵著自己,她臉色先是一白,繼而眼中浮現出一股子怒氣來:寶玉仗著老太太、太太的寵愛,未免也太過無法無天了!這才多大點的年紀,就開始想這種事情……

  一想到賈母和王夫人,柳五兒就又重新冷靜下來。

  她自己不會不明白,寶玉現在身邊的四名大丫鬟,都是賈母看好了,挑選出來預備日後給寶玉做通房的,其中她——襲人——又尤為得王夫人看重,既然「名分早定」,寶玉就算現在真的強著她做了什麼也不算越禮。只是現在寶玉年紀還小,若是真的做下了那樣的事,她就要面對王夫人的怒火了。

  若想不要這樣的特殊身份,解決方法倒也簡單,只要主動申請換個地方當差就是了——寶玉身邊的丫鬟位置可是美差,滿府上下多少人打破了頭都想要進來呢。

  但是,雖然這一世的任務完成的希望渺茫,她卻還是想要嘗試一下。如此一來,她就必須要安撫好寶玉,不能在此時和寶玉把關係鬧僵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掙脫開寶玉的手臂,轉身故作嬌嗔地點了點他的眉間,「你這人,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這事也是胡亂試得的?日後有的是機會呢……我剛聽茜雪說,老爺今天下午遣人過來找你呢,見你不在,就有些不高興了,又讓人傳話過來,說明兒一早讓你去前面書房,你可小心些,怕是要問你功課呢。」

  一聽說賈政要見他,寶玉頓時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眼中的光芒也漸漸暗了下去,「也不知道那些功名利祿的書有什麼好讀的。」他小聲嘟囔著。

  柳五兒自然是知道寶玉這毛病的,但是她也只能溫言勸慰,「老爺總歸是為了你好,一片慈父心腸,只想著你日後能有出息——」她見寶玉眉頭一豎,當下就要出聲反駁,忙緊接著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念書,但是老爺畢竟是你老子,他要管教你,別人都說不出個『不』字來。你是真也好、假也好,好歹要拿出個念書的樣子來。就算是為了少挨幾句責駡,也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了。」

  她輕輕拍了拍寶玉的手,「我知道你心裡是極為不情願的,但是這全家上下的男人們,哪個不是從小就進學堂寒窗苦讀過的?你雖然得寵,卻也不能就這樣特殊了——就算不為了老爺,也總要為了太太著想,讓她不要在老爺面前說話都沒有底氣呀。」

  寶玉撇了撇嘴,雖然並不情願,卻到底沒有厲聲出言反駁。

  在柳五兒看來,寶玉能有這樣的反應,就已經是她在完成任務的道路上的一大進步了——是的,雖然任務本身是「讓寶玉考中進士」,但是柳五兒已經自覺將任務的標準降低到了「讓寶玉好好進學堂讀書」,只盼著這一世寶玉能老實上學,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就讓她滿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


第65章 襲人(5)

  第二日,賈政果然一早就讓人把寶玉叫到了書房。柳五兒聽說賈政一見寶玉就連著提了幾個問題, 大多都是四書中的, 寶玉只回答上了兩、三個, 還都支支吾吾的,讓賈政非常不滿。

  挨了一頓訓斥之後, 寶玉老實了幾天——不過這「老實」,也只體現在他不經常出門閒逛了,在家的時候也不怎麼念書, 日常就在賈母面前哄老人家高興, 或是和黛玉湊到一起, 兩個人玩一些小遊戲。

  青梅竹馬的感情日漸升溫,但是上學這事卻又被拋到了腦後。

  好在寶玉現在也不怎麼提要和柳五兒試「那事」了, 讓柳五兒覺得輕鬆了不少。

  可惜, 寶玉這樣的「老實」並沒能多維持幾日, 這日東府那邊尤氏又差人過來, 只說單獨請鳳姐過去鬆散一日,鳳姐過去告訴賈母的時候, 寶玉正好坐在一邊吃果子, 他這些日子在府裡悶得很, 聽到後也吵著要跟著一起過去逛。

  賈母聽了就先答應下來,鳳姐也只好答應說要帶著寶玉一起過去。

  之後自然又有人通知了柳五兒等人,這次鳳姐過去沒有興師動眾地帶太多人, 寶玉身邊的丫鬟也不必跟隨著服侍,只是還是要提前準備好一套能更換的裡衣外衣。柳五兒輕車熟路地收拾好了包袱, 交給過來傳話的小丫鬟,心裡又忍不住擔心,生怕寶玉在那邊又生出什麼新的故事出來,讓眾人為難。

  因為擔心著會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柳五兒一整天都有些心緒不寧,手裡拿著針線,卻又不能安下心來做。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見寶玉回來還是興致勃勃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

  「去給老太太、太太請安了沒有?」她迎上去問。

  「還沒有。」寶玉笑著擺了擺手,「剛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這樣過去准是要挨駡的,就想著先回來換一件衣裳再過去。」

  柳五兒忙張羅人打水預備給寶玉洗臉,又過去服侍寶玉換下外袍。走近一嗅,果然聞到了不少酒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不是去東府那邊了?怎麼喝了這許多酒?」

  寶玉拉了拉柳五兒的手,「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呢,今兒我過去的時候,可巧榮哥兒媳婦的兄弟也去了,我之前就聽說過他,一直想見他一面卻沒有緣分。今日卻恰好就見到了,果然是和我想的那般投緣。他雖然家境不豐,人卻是極好,比起我來反倒更適合生活在這侯門公府之家,我只恨自己沒能早一些與他結交——但是今時今日也並不晚,不枉了我這一生了。」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也非常沒有條理,柳五兒聽了只想笑,卻又怕寶玉犯了癡病,只好隨聲應和,「你們兩個就是現在才有了緣分,日後時間還長呢,盡可以來往……」她說了一句,又想起秦鐘似乎也並不長命,驀地停住了話頭,無措地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

  寶玉卻沒有注意到她的異狀,自顧自地往下說著,「我已經同他說好了,他家境貧寒,去不了什麼好的私塾,不如就到咱們家的家學裡讀書,我和他若能同窗幾年,讓我讀那些市儈的文章也未嘗不可。」

  柳五兒怔忪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寶玉的意思是他終於要去家學讀書了,她心底頓時湧上一股狂喜:因為距離晴雯那一世太過遙遠,她已經忘記了在那一世中寶玉究竟有沒有認真去家學讀過書了。然而無論如何,寶玉現在自己主動提出要去念書,這就可以說是她任務成功的一部分。

  「這可是好事,老爺若知道了必然會高興的。」

  寶玉卻搖了搖頭,「我只想著和他一起去上學,若他不去,那上學也就沒什麼意思了……只是不知道老太太、太太那邊會否同意,我等下去請安的時候,還要問問兩位長輩的意思才行。」他踟躇片刻,拉住柳五兒的手,「好姐姐,你能不能陪我過去給老太太、太太請安?我自己過去怪怕的,又有事情要說,你跟著一起,我還能膽子大些。」

  柳五兒覺得自己先現在的狀態就是:只要寶玉肯去上學,什麼要求她都能答應!更不用說只是陪著他一起去主屋還有正院請安這樣的小事了。

  「當然可以,只是你也要換好了衣裳、披上斗篷再出門才是。」

  寶玉笑著又說了幾句好話,才安靜下來,任由柳五兒將斗篷披到他身上,這才拉著柳五兒的手出門。

  外面天色已晚,柳五兒讓小丫鬟在前面打著燈籠,先去給賈母請安。

  賈母正躺在軟塌上和鳳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呢,見寶玉進來請安,就先問他:「今日在那邊府裡可吃好了?」

  「吃得不錯,只是更想老太太屋裡的飯菜。」在賈母面前,寶玉一向是很會說「甜言蜜語」的。

  「今天確實做了兩道你一向愛吃的菜,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明兒還做給你吃,另外還有別的好菜。」

  寶玉湊在賈母身邊撒了一會兒嬌,才說出想和秦鐘一起去家學上學的事。賈母聽了卻很有些猶豫,老人家總覺得家學是給族裡那些家裡貧寒、請不起先生的子弟準備的,一來條件略顯寒酸,二來族中子弟品行不一,生怕有一、兩個不著調的,再把寶玉給帶壞了。

  老人家的這些念頭,大多也是心疼孫子的意思,但是寶玉剛和秦鐘結交上,正是熱絡的時候,自然不肯讓秦鐘失望,也不願意自己的盤算落空,因此倒把秦鐘誇成了世間少有的大才子,又賭咒發誓,說自己有了這樣一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奮讀書,來年蟾宮折桂,為賈母爭光。

  不光是寶玉,鳳姐也是一向和秦可卿交好的,此番關係到秦氏兄弟的課業,秦氏私下也託付了鳳姐幾句,鳳姐就也在旁幫著說了幾句話,「是蓉哥兒媳婦的兄弟,只看他姐姐就知道這人肯定不是那等子上不了檯面的人。現在雖說還不顯,但是我看那孩子很好,日後必然是有大出息的。寶兄弟能和這樣的人一起讀書,日後必定也有助益。」又說:「蓉哥兒媳婦說了,趕明兒還要讓她兄弟過來給老祖宗請安呢,也是讓老祖宗看看她兄弟的人品,也好放心讓寶兄弟交這麼個朋友。」

  賈母聽說秦家人這樣看重自己,心裡就先高興了幾分。又看孫子的決心,想了想,也覺得寶玉這樣每天在家裡荒廢著不像個樣子,他老子又管得嚴,這樣下去父子兩個之間的關係就越發疏遠了。

  雖說在賈母心中,最好的還是尋訪一位很有本事的業師,請到家裡來專門教導寶玉——就算再順帶著教導秦鐘,也未嘗不可。但是好先生難求,即便榮國府求賢若渴,一時也尋不到合心意的人選,只有先將就著去家學了。

  「那也好,若真是個好孩子,就讓他和寶玉一道讀書也可。只是多派幾個人跟著,可別讓寶玉在家塾裡受了委屈。」

  「這是自然!」鳳姐連忙接話,「這家塾都是咱們家支撐著辦起來的,又哪能讓咱們家的孩子受了委屈呢。」

  賈母這一關就這樣過了,寶玉辭了賈母出來,又帶著柳五兒走過穿廊,沿著夾道和回廊進了王夫人的院子。

  賈政今日卻不曾在這邊安置,寶玉進屋請安的時候,王夫人正坐在小炕桌前挑揀佛豆呢。見寶玉過來,忙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我的兒,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

  寶玉先孺慕地問了幾句王夫人日常起居上的事,才道:「今兒在東府那邊,交了一位朋友,我想著,一直在家裡荒廢著學業也不是個辦法,就和那位朋友說好了,年後一道去家塾裡上學呢。先讀著以前的文章,等請了新的業師來,再學後面的。」

  一聽兒子主動提出要去家學上學,王夫人臉上先是一喜,又板著臉細細追問,「新交了哪家的朋友?」

  「是蓉哥兒媳婦的兄弟,姓秦,人品行事都極好的。」

  王夫人這才放下心來,緩著臉色點頭,「原來是那家的孩子,我原就聽說他是個好的,只是先前在家裡也上學呢。」

  「聽說他的業師去年病故了,還沒尋到新的,因此我就想著不如來咱們家的家塾裡,一起上學,也有個伴。」

  「你若願意,我自然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就算是你老子那裡,也只盼著你好,能好好讀書。」寶玉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所求之事已經有了八、九分准了,卻也不敢立即露出狂喜的神色來,生怕招來了那僅剩的一分變故。

  只聽王夫人又道:「可是你也記住,到了家塾要用心讀書,可不能淘氣。若是家塾的先生過來告狀,你老子那裡可不會輕饒了你。」

  寶玉縮了縮脖子,又猴在王夫人身上,「好太太,我自然是去用心讀書的。發奮起來,日後也考出功名來,不讓您失望。」

  因為有「和秦鐘一起上學」的盼望在,寶玉也不說什麼「祿鬼」這樣的話了,好似恨不得自己明天就要下場科舉,金榜題名也是手到擒來一般。直把王夫人哄得眉開眼笑,這才起身辭出,帶著柳五兒出了王夫人的屋子。

  作者有話要說:

  寶玉上個月,感覺比我小時候第一次上幼稚園還困難……


第66章 襲人(6)

  一出王夫人的屋子,寶玉就歡快地蹦跳起來。

  柳五兒看得出寶玉此刻確實心滿意足, 但是對於他是否真的能下場科舉卻不抱太大希望。她猶豫了片刻, 想著自己要不要在此時動用自己的特殊能力, 讓寶玉真的愛上念書,但是轉念一想, 寶玉現在年紀還小,能主動提出上學就已經很不錯了。之後日子還長,需要她動用特殊能力的機會還有很多, 並不急於一時……

  而寶玉的表現, 一開始確實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自從賈母和王夫人同意了他可以和秦鐘一同去家學念書後, 一連幾天他都興致滿滿地在房裡讀書寫字,還動了給自己的屋子起名字、寫匾額對聯的念頭。這天一大早, 就叫晴雯為他研墨、裁紙。

  剛寫了三個字, 翡翠掀開簾子進來, 說東府那邊大奶奶過來請賈母過去看戲, 賈母興致高昂,打算帶王夫人、寶玉和黛玉一同過去。

  眾人聽了, 忙打法寶玉換上出門的衣裳, 待把他送出門口, 晴雯才撇著嘴看著桌上一滿池的墨和裁好的一疊宣紙抱怨,「讓我磨了那麼些墨,才寫了三個字就跑了……」

  茜雪拿起桌上的茶碗, 笑道:「你等下再收拾這些,先讓我把這杯茶放到那邊櫃子上。」

  柳五兒一眼瞥見, 想起之前寶玉似乎就因為這碗茶對茜雪發作了一通,忙說:「小祖宗心裡指不定惦記著這碗茶呢,你也別放在那櫃子上,人來人往的,誰失手打了,或是有人來鬧著要喝,到時候論起來都是你的不是。依我看,還是放到里間屋裡是正經。」

  「誰會來咱們屋裡鬧著要喝寶玉的茶?」茜雪臉上顯出一絲不以為然,卻還是聽話地拿起那碗茶,扭身進了里間。

  柳五兒見晴雯也自去收拾書案了,就從櫃子裡拿出自己的活計來,坐在屋角細細繡著。

  中午小丫鬟端了四個人的飯過來,晴雯正準備下筷,柳五兒心念一動,忙笑著道:「你且少吃些,我剛算了一卦,等下或許有人送你愛吃的過來呢,現在吃飽了,等下可就吃不下了。」

  晴雯、茜雪等人卻並不信這話,紛紛調侃,「襲人,你什麼時候成了神婆了?竟然還會算卦,先前怎麼不見你算過?」

  這……當然是因為她提前經歷過一次了。

  柳五兒在心裡默默道:日後我能未卜先知的時候還多著呢,你們且等著就是了。

  但是在當下,她卻不好明言為何自己篤定一定會發生這事,只得道:「你聽我的準備錯,若是不信,就等著看就是了——這些飯菜就放在這裡,少不了你的!」

  晴雯一臉的將信將疑,卻也緩下了吃飯的動作。

  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原本吃飯時間就比主子們略晚些,一頓飯剛吃了一半,就見有小丫鬟提著一個食盒過來,「姐姐們,這是寶二爺讓東府的人送過來的,說是豆腐皮的包子,要留著晚上回來吃的。」

  整個屋裡最愛吃豆腐皮餡的人只有晴雯,這東西一端回來,大家就心知肚明是寶玉讓人送回來給晴雯吃的,不由得調笑地看向晴雯。

  晴雯上前接過那個食盒,把那小丫鬟打發走,回身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一碟豆腐皮包子。她卻沒記著拿起來吃,反而一臉狐疑地看向柳五兒,「襲人,你這卦竟准了?」

  她不說這話,茜雪和麝月還沒想起剛剛的那番對話,此時聽晴雯提起,才想起來之前柳五兒確實說過有人會給晴雯送她愛吃的東西過來,紛紛笑道:「這下可真成了神婆了!」

  柳五兒連忙假意惱怒地啐了一口,「什麼神婆。不過是拿准了咱們家這位小祖宗的脾氣罷了。前兒他過去那邊,不是還讓人送了一碟子麝月愛吃的點心回來?」又說了幾件事舉例,這才好歹把眼前的事哄弄了過去。

  幾人用過午飯,那碟子豆腐皮包子也分著吃了,又說了幾句閒話,就都有些昏昏欲睡起來,又怕寶玉恰在這時回來,若是滿屋子人都去睡午覺了,他又沒人服侍。少不得幾人輪流去那邊屋裡歪著歇了一會兒,才有小丫鬟過來通知她們:「二爺剛把老太太送回來歇午覺了。」

  正巧輪到柳五兒坐在外間守著,她忙問:「那二爺呢?怎麼沒見他回來?」

  「二爺在堂屋裡打了一晃,就又出去了,卻不知往哪邊去了。」

  柳五兒記得之前這日寶玉似乎是去梨香院那邊探望生病的寶釵了,就抓了一把果脯塞到那小丫鬟手裡,打發她出去了。

  知道寶玉暫時不會回來,她就放下心來,趴在桌子上小憩了片刻,醒來的時候又精神奕奕起來。

  晴雯和茜雪早就睡醒了,正對坐著抓子兒玩,見她醒了,都笑道:「你怎麼趴在這裡就睡著了?那屋裡炕上還有地方呢,在這睡著,小心晚上肩膀子疼。」

  「哪裡就這麼嬌氣了。」柳五兒擺了擺手,正要再說,卻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幾個丫鬟見了,忙起身招呼,「媽媽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李嬤嬤當仁不讓地在桌旁坐下,「二爺去薛姨太太那邊了,正和寶姑娘說話呢,我過來看看,等下再過去服侍也一樣。」她掃了一眼屋子,問,「怎麼只有你們三個?」

  晴雯忙朝柳五兒使眼色,讓她回答這話,「麝月等下就進來。」事實上,麝月正在旁邊小耳房裡午睡還沒起來呢。

  李嬤嬤只隨口問了一句,喝了幾口茶,問了問寶玉昨兒晚上和今日早上的起居,見屋裡沒什麼可以佔便宜拿走的東西,就起身走了。臨走時還說:「寶玉晚上興許就留在姨太太那邊吃飯了,你們看好了這屋子,別出什麼事。」

  她剛一出門,晴雯就在後面撇嘴、翻白眼,做出種種怪相來。柳五兒和茜雪看在眼裡,都深覺好笑,卻又怕真的笑出聲來把李嬤嬤給招惹回來,又是一通不自在,只得強忍著。

  不過茜雪卻有些慶倖,「還好襲人上午見機得准,讓我先把那碗茶放在了里間屋裡,這李奶奶才沒看見。不然,她若是喝了,晚上又是一場風波。」

  「別人還好,就只怕這李奶奶過來。」晴雯也隨聲附和,「可惜另外幾位奶嬤嬤都請辭回家去了,只剩這麼一位還留在府裡,倒比太太、寶玉更喜歡拿主子的款兒,咱們倒像是她家裡的丫鬟似的……」

  賈母院子裡人多口雜,柳五兒生怕這話被誰聽了去,轉頭告訴了李嬤嬤,受磨措的還是她們幾個,忙打眼色讓晴雯少說幾句。晴雯卻不理她,又和茜雪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了幾句,才轉了話題問茜雪,「前兒你不是過去幫寶玉帶話,探望了寶姑娘一次?寶姑娘生得是什麼病?怎麼說得這樣嚴重,竟比林姑娘的病還要更重似的。」

  茜雪臉上顯出幾抹疑惑來,「我也不知生的是什麼病,那天我過去看著,覺得寶姑娘康健得很……就是偶爾咳嗽兩聲,聲音聽著卻很正常。」

  「就這樣也鬧得興師動眾的,全家都不得安寧。」晴雯搖了搖頭,就走到一邊做針線去了。茜雪和柳五兒也相顧無言地各自忙了一會兒,茜雪又忽然想起早上的事來,提醒晴雯:「寶玉早上走的時候可是囑咐你把他寫的那三個字貼在門鬥上呢,你可是忘了?」

  晴雯手上動作一頓,拍了拍腦門,「可不是忘了?」她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從書案上的那一堆書本紙張裡翻找出寶玉早上寫就的那三個大字,看了看,又扭身出門叫小丫鬟過來,「去幫我找個梯子過來。」

  「晴雯姐姐要梯子做什麼?」

  「是二爺吩咐我要做的事,你們快去吧,別多問了,回來給你們果子吃。」

  「那可好!」

  小丫鬟們拍著手跑著去找了梯子,兩人抬著過來,晴雯又指揮著她們把梯子放在正門口的位置,又進屋在那幾張紙的背面刷上漿糊。

  「我過去幫你貼吧?」茜雪提議。

  「不用了,萬一到時候貼歪了,又是我的不是,還是我自己爬上去貼吧。」她把刷好漿糊的三張紙遞給茜雪,「你幫我拿著,等我上去了再給我。」

  茜雪答應著,跟著晴雯出了屋子,站在門口仰頭看著晴雯等梯子,半邊身子還在屋子裡面。

  這事說來容易,晴雯還是好生耗費了一些工夫才貼好,最後,柳五兒、茜雪、麝月全都站在下麵幫她看著,這才貼得正正好好。

  幾人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當時雖然不覺得,進屋後卻覺得有些冷了,忙倒了熱茶分著吃了,又烤了一會兒火,這才暖和過來。

  到了晚間,寶玉果然是在梨香院吃了飯才回來,又帶著些許酒意。回來後問得白天沒發生什麼事,又喝了一碗楓露茶,這才洗漱睡了。

  這一世,柳五兒倒是真的幫助茜雪避開了寶玉的發作,雖說這並不在她的任務範圍之內,卻也生出些別樣的成就感來。

  只是在柳五兒看來,茜雪對寶玉倒是沒有什麼別的心思,日後到底能掙得個什麼結果,還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67章 襲人(7)

  賈家私塾的先生賈代儒,年輕時也曾考得過秀才功名, 雖說不曾在學問上有什麼更高的成就, 教導族裡的這些孩子卻盡夠了。

  去年臘月家學剛一停課, 他就帶著家人南下了,過了正月才舉家回京, 因此家學裡的課就直耽擱到這幾日才開學。

  秦家那邊卻早就已經有些等不及了,接連幾日派人過來問開課的日子,賈代儒剛一回來就給榮、寧兩府送了信, 寶玉急著和秦鐘見面、或日日相伴在一起, 從賈母那邊聽說開課了, 忙不迭地就求賈母許他後日就去上學。

  恰好秦家又派人過來打聽開課的日子,鳳姐雖然知道先生已經回來了, 卻拿不准賈母的心意, 特地過來探賈母的口風。

  寶玉一聽說鳳姐也是為了去上學的事來了, 就連忙道:「我已經和老太太說了, 後日就去上學,勞煩鳳姐姐讓人去秦家告訴一聲, 那日讓秦相公先到咱們家, 會齊了一道過去。」

  鳳姐見賈母沒有二話, 就答應著下去安排去了。

  寶玉又高興地回到自己房裡,叫來幾個丫鬟,「我後日就要去上學了, 已經和老太太說好了。」

  丫鬟們對視一眼,「那我們可就要開始準備去上學的東西了?」見寶玉點頭, 當下就商量著分派好了哪個收拾筆墨、哪個收拾書本、哪個收拾衣物,另有暖身子用的手爐腳爐,茶杯茶葉,點心等物。

  柳五兒又問寶玉,「既然要上學去了,你今兒不先念幾頁書?萬一到時候先生考你呢!」

  「先生萬不會考我的。」寶玉嗤笑一聲,「家塾裡的先生也就是帶著我們複習些往常的功課,我聽蘭兒說,也就才剛剛講到詩經,進度還沒有我學過的快呢。」

  柳五兒對男人學問的認識,也僅限於幾本書的名字而已,只知道寶玉的進度是極為緩慢的,但是究竟差在哪裡,她可就說不上來了。聽寶玉這樣說,也就點點頭,仍舊勸他:「那也好歹做出個看書的樣子來,萬一老爺的人過來了看見,心裡也高興呢。」

  寶玉聽著也有道理,雖說很有些不情願,無事的時候也會坐在書案前,裝模作樣地捧著書本晃一晃腦袋。可惜這樣的時候並不能長久,往往不等翻頁,就起身湊到丫鬟們身邊,或是和麝月說笑,或是和晴雯玩鬧,或是看茜雪繡花……柳五兒想著後天寶玉就要去上學了,也就任由他這樣去了。

  等到了上學那日,柳五兒一早就叫醒了寶玉,親自服侍他梳洗過,又把準備好的包袱放在外邊的桌子上,叮囑寶玉哪個包袱裡面都是什麼。

  寶玉漫聲應著,待她說完了,才過去道:「好姐姐,我去上學,不能在家裡陪你們,可千萬別生氣,也別只悶在家裡,出去找林妹妹一同玩笑著才好。」

  柳五兒只覺得非常無奈,寶玉這人,似乎天生就不會尋找事情重點似的,「讀書是極好的事,我只盼著你能讀得好些,讓老爺多看重你些。」當然,若是能下場科舉,那可就更好了。只是這話,柳五兒現在可不敢當著寶玉的面說——而且寶玉的學習進度也確實太慢了,靠秀才都還不夠格,更不用說舉人和進士了。

  寶玉見她沒有真的生氣,就放下心來,並不理會柳五兒後面說的話,轉身又尋著晴雯和麝月囑咐了幾句,這才出了屋子,去賈母處請安辭行。

  ***

  自秦鐘來了,寶玉就好似真的愛上了上學一般,每天早出晚歸,回來後用過晚飯,如果不去尋黛玉說話,往往還要吵嚷著「讀書寫字」,竟像是真的轉了性子一般。

  柳五兒恍惚中竟以為自己以往的經歷全是錯覺,其實寶玉還是很愛讀書、很有希望的。為此,她還特意動用了一次自己拿特殊的能力,試圖加深寶玉對讀書的喜愛,而寶玉也沒有辜負她的努力和期盼,時常用功到二更,天色徹底暗下去了才收了書本,洗漱睡覺。

  晴雯、茜雪等人偶爾說起來,也都覺得寶玉這回是開了竅了,柳五兒過去王夫人那邊回話的時候,也多說了寶玉不少好話,「每天回來,在老太太屋裡用過晚飯後,也不要姐妹們陪他玩耍了,只略休息一會兒,就回屋讀書寫字。我們也都輕輕巧巧地,不敢動靜大了,生怕打擾到他。奴婢雖然不懂學問上的事,但是看二爺這用功的勁頭,可是真的懂事了呢。」

  「懂事就好,懂事就好!」王夫人一臉欣慰地點頭,眼角都被感動得有些濕潤了。她用手裡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才道:「雖然用功讀書是好事,卻也不能累壞了身子。現在既然每天晚上都要讀書,我就讓人燉些補身子的湯水,每天二更前給你們那屋裡送過去,你記得打發他喝。」

  這是王夫人的一片慈母心腸,柳五兒自然不會反駁,盡數點頭應下。

  王夫人又說:「還有,那屋裡可要多點些蠟燭,千萬別讓寶玉壞了眼睛。」

  這可是要緊的大事,柳五兒連忙表明自己的忠心和盡職,「奴婢們也是這樣做的,那屋裡晚上亮堂著呢,生怕二爺的眼睛壞了,或是休息不好。不過,奴婢們再小心,到底也比不上太太您想的周全,也不過是學著照管罷了。」

  王夫人拉過柳五兒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寶玉身邊有你照管著我才放心,若是換了別人服侍,我可就要每天提心吊膽了。」

  柳五兒心下知道襲人一向得王夫人看重,只是這好印象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她自然也不會橫加干涉,硬是做出什麼讓王夫人不滿的事來。而且,這一世只要她能一直把持住自己,在王夫人面前還更有底氣呢!

  她又回了幾句寶玉日常起居方面的事——因為寶玉最近白天都不在家,所以可說的事情也不甚多,全都回稟清楚之後,才從王夫人那邊出來,穿過回廊回了賈母這邊。

  沒想到剛要進門,卻和寶玉差點撞了一個滿懷,幸好她眼色快,才急急地頓住了步子。寶玉卻像是遇到了什麼大事似的,怒氣衝衝地滿臉官司,也沒注意看眼前的人是誰,一進屋就叫人,「襲人,晴雯,快端杯茶來!」

  他語氣不好,丫鬟們也不敢高聲喧鬧,互相打著眼色。柳五兒忙倒了杯茶端過去放到寶玉手邊,覷了覷他的臉色,問:「今兒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早就回家來了?剛太太還把我叫去問你這些日子在學裡的事呢,聽說你用功上進,很是高興,又說每天讓人燉補身子的湯送來給你喝……」

  寶玉卻冷哼一聲,「我倒是想用功上進的呢,早上歡歡喜喜地過去,沒想到卻碰上了那等沒眼色的無賴,倒被人欺負了。」

  幾個丫鬟一聽,頓時都唬了一跳,「你被人欺負了?身上可有什麼磕碰?」晴雯性子沖,急著就要出去叫跟隨寶玉的小廝,「身邊跟著那麼多人,都是吃白飯的!養著他們就是為了保護主子,現在主子都被人欺負了,可見都是沒什麼用的!」

  柳五兒忙回身去拽她,「好了,你可消停些吧,還是先問清楚了二爺這邊才是最要緊的。」

  寶玉見身邊的丫鬟們都這樣在意他,只覺得無比受用,心裡的火氣就先消了三分,反過來勸慰晴雯,「好姐姐,我沒事,他們不敢碰我的。」

  緊接著,又說起了先前在家塾裡發生的事,「今兒先生有事,留了副對子讓我們對就先走了……」雖然沒有說得太詳細——其中有些言語污穢得寶玉都說不出口,但是縱然是這樣的簡略版,幾個丫鬟還是聽得非常氣憤。

  第一個抱不平的又是晴雯,「這是哪家的窮親戚?這樣仗勢欺人,還敢不把本家的少爺放在眼裡,這賈家的家塾倒像是他們家的似的!這樣的人,可是留不得了。」

  「滿口污言穢語,怪不得老太太先前不放心二爺去家塾裡上學。」麝月也很同仇敵愾,「就算為了學裡的風氣,也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柳五兒聽了之後也很氣惱,那些人只懂得搬弄是非,若是能把這份心力放在用功讀書上該有多好?說不定還能把寶玉激發出來,就真的考□□名了呢。

  她現在心裡最著急的,還不是那人說的事是真是假——秦鐘怎麼樣可不與她相干,但是萬一寶玉從此又荒廢在家裡,不去讀書了,可就耽誤了她的大事了。因此,當務之急還是要讓家學裡的風氣好起來。

  寶玉對著丫鬟們抱怨了一會兒,心裡的氣也消散了許多。他今天回來得早,就換了衣裳,重新梳了辮子,去對面找黛玉說話去了。幾個丫鬟留在屋裡,晴雯、麝月等人尤在氣憤之中,茜雪卻起身道:「二爺今兒回來得早,我看他這樣子卻不像是去老太太面前打過一晃的,堂屋那邊若是不知道,還像往常那個時辰開飯,可就有些晚了。少不得,我還是過去告訴那邊一聲吧。」

  柳五兒心中一動,忙跟著起身,「這可是件正經事,我也過去太太那邊,告訴一聲二爺已經回來了,免得太太等下在老太太那邊見到二爺倒被嚇了一跳,再生出什麼誤會可就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68章 襲人(8)

  柳五兒過去,卻不是為了別的, 而是想要王夫人出面肅清家學環境氛圍的。她當然沒敢把寶玉身上發生的紛爭告訴給王夫人知道, 只說「聽說今兒學裡有些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 二爺哪聽過那些話?雖不懂,卻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就有些聽不下去了,帶著人先回來了,正和幾位姑娘一起說詩呢。我怕太太擔心, 特地過來回稟一聲。」

  王夫人聽著, 眉頭就是一豎, 「都是些什麼話?家塾裡的先生呢?竟然也不喝止,就任由那些人說出那些話來?」

  柳五兒忙為家塾裡的先生分辯, 「聽二爺說, 今兒家塾裡的先生另外有事, 帶著他們讀了半日的書, 留了一副對子讓他們自己試著對,就走了。就因為先生不在, 所以那起子小人才大膽起來。」又露出一臉為難的樣子, 「具體說了什麼奴婢卻不知道了, 二爺沒聽過那些話,也回不出來,只說看周圍人的臉色就知道是很不好的話。二爺也沒敢多聽……」

  「寶玉這孩子, 從小身邊的人就都知書達理的,哪裡聽過外面的那些胡話?也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那些話。」又歎了口氣, 「這事我知道了,可也不方便直接出面去管,少不得告訴老爺,讓老爺派人過去正一正學裡的風氣了。」

  柳五兒低頭答應一聲,她所能做的也不過是把這事告訴給賈家上層知道罷了,告訴過後,她就算是盡了一份心,可以做自己的事去了。

  正準備請辭出去,王夫人卻又留住她,和善地說:「好孩子,難為你想著過來把這件事回我,若不然,寶玉日後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帶引壞了,我還被蒙在鼓裡呢!日後若再發生這樣的事,你還過來告訴我,我是不會虧待你的。」

  柳五兒連忙應是,王夫人又賞了她兩樣東西,這才放她離開。

  ***

  之後的一段日子裡,賈政雖然真的讓人去家學裡肅清了一下風氣,但是寶玉對上學的心思卻淡了下來,若不是因為有秦鐘在,竟然就不打算再去家學裡上課了。

  就算依然每天早上早起出去上學,晚上回來的時候只潦草地寫一、兩張大字,別的書卻不再讀了。這樣的事柳五兒可不敢回給王夫人知道,因此王夫人那邊依舊每天派人送滋補的湯水過來。

  寶玉每天喝著這些湯水,又沒有什麼費心力的事務需要操勞,眼看著就長高、長壯了不少。

  一晃就到了年底,林如海派人送信,說自己身體不好,想接黛玉回去,賈母雖然捨不得,卻也不能阻礙人家父女間的天倫,只好讓賈璉送黛玉南下。寶玉知道後也是滿心不願,但是他在這件事上也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打黛玉一走就整天悶悶不樂的。

  賈母見寶玉這副模樣,就發了話,說讓寶玉暫時別去上學了,只在家調養身體。

  家塾裡原本就是一過臘八就停課,寶玉也不過是提前放了幾天罷了。柳五兒每天這樣安慰自己,也只能勉強讓自己放心下來。

  但是,只要看著寶玉現在對待正經書的態度,她就知道自己當時用掉的是用特殊能力的那次機會,終究是被浪費掉了:現在的寶玉可並沒有愛上那些「正經書」,不知沒有愛上,看起來還比以前更加抵觸了。

  這麼晃蕩著過了正月,今年賈代儒一家卻不曾回老家了,柳五兒一心只盼望著家塾重新開學的日子,好讓寶玉再去上學——在她看來,只要寶玉還去家塾裡讀書,她的任務就還是又些許完成的希望的。若是整日在家裡閒逛,她可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想直到四月裡過了生日,寶玉才有去家塾上了幾天學——為的是秦鐘那天差人過來帶話,說寶玉不在,一個人在家塾裡沒有朋友非常寂寞。

  寶玉雖然不愛讀書,對秦鐘這個朋友卻很盡心,接到口信之後,立即就張羅著第二天要去上學的事了。

  柳五兒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寶玉安生地上了幾天學,柳五兒也覺得輕省了不少,可是這日半夜裡,寶玉睡到一半卻忽然大嚷大叫起來,一看就知道是夢裡魘著了。柳五兒等人還怕他生出什麼變故,或是吵嚷的動靜太大驚動了賈母,正準備喚醒寶玉,卻見他一翻身,「哇」的一聲嘔出了一口血來。

  柳五兒等人本唬了一跳,連忙湧上來察看寶玉的臉色,又有捶背的,又有揉胸口的,又有過去倒茶來給他漱口的。

  幾個大丫鬟都有些慌了,生怕寶玉真有了什麼不對,又商量著要不要回明瞭賈母,讓人出去叫個大夫進來看看。最後還是寶玉開口道:「只是一時急火攻心,不礙事的。」

  「你倒是做夢夢到什麼了,急成這個樣子?」

  寶玉這才想起來,揮手讓丫鬟們退開,把身上的錦被掀到一邊就要下床。

  丫鬟們連忙攔著他,「天還沒亮呢,你要去哪兒?」

  「東府那邊蓉哥兒媳婦去了,我得過去看看。」

  「瞎說,我前兒還聽人說,小蓉大奶奶這些日子已經有些好轉了,雖說病了這些個日子,卻也不至於就這麼去了。二爺,你別是睡迷了,把夢裡的事當成真了吧?」

  這邊正說著,外面卻忽然傳來了四聲雲板敲響的聲音,眾人一怔,寶玉第一個回過神來,「這就是了,你們快幫我準備出一身素淨的衣裳出來,我這就過去。」

  幾個丫鬟將信將疑地,茜雪開門出去找人問了一句,這才確定真的是東府那邊的小蓉大奶奶沒了。丫鬟們拗不過寶玉,只好為他準備起來,卻不肯讓他直接過去,「你這樣過去,明兒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問起來,我們有多少條命能擔待呢?好歹告訴老太太一聲,老太太同意了你再過去,就當是可憐我們了。」

  寶玉只好先去回明瞭賈母,賈母也拗不過他,只讓管家多派從役,簇擁著寶玉往那邊府裡去了。

  ***

  家中近來有了喪事,寶玉又是其中極為熱心的一位,每天跟著忙進忙出,只不肯在家裡安下心來念書。

  再加上親姐姐剛剛去世,秦鐘也有家裡的一大堆事要忙著打點,這些天也不過去賈家的家塾上課了,寶玉沒了伴讀,更加不願意往那邊去。

  好不容易秦氏的喪事了了,寶玉這才和秦鐘約好了在賈家書房讀書,也不知道兩人約定了什麼,一時間又有了些通宵達旦讀書的勁頭。

  柳五兒現在卻有些看開了,對於寶玉的決心並不十分信任。可是有這樣的決心總比一點沒有來得強,因此也盡心盡力地收拾出了寶玉去外書房讀夜書所需要的東西。

  可惜這事還沒來得及落實,秦家就有人過來帶話,說是秦鐘受了風寒,從郊外一回家就病了,這些日子都不能出門,只能爽約了。

  這可足夠掃興的,寶玉剛剛升起的對讀書的那一點子興致就有消失不見了。

  之後的幾個月,現是元春被封為賢德妃,緊接著賈璉帶著黛玉返京,繼而秦鐘又徹底一病不起,接連的幾件大事,寶玉或喜或悲,身體也有些不好,生了幾場小病,賈母知道他心裡一直念著秦鐘,就又放了他的假,不讓他出去上學了。

  柳五兒現在對這事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了,就連賈政和王夫人,因為宮裡傳出了要允許宮妃回家省親的事,這些日子每天連軸轉似的忙著,也顧不上寶玉的事了。

  為人父母的都不上心,柳五兒自己著急又有什麼用處?因此也只好整天混著,只顧著照顧寶玉,調養好他的身體——眼看著這一年內或許寶玉是不會再去上學了,若是身體再垮了,日後去上學讀書的希望就更沒有了。

  展眼就過了一年,柳五兒再一次經歷了元春省親的盛事,賞錢自然也拿了不少——甚至比當初寄身晴雯的時候拿到的還要更多一些。不過這一世柳五兒的目標是讓寶玉考中進士,與她自己沒有半點關係,那些錢就算存起來也找不到什麼用處。

  柳五兒跟著忙碌了兩日,待這兩日過去了,寶玉房裡的幾個大小丫鬟才輪番在房裡躺了大半日,這才有些歇過來了。

  好在現在是正月裡,正月十五又過了,正是沒什麼事好做的時候。歇了幾日,卻又有些過於閒暇了,還要想著有什麼事可以消遣。這日,襲人家裡人又帶了話進來,想接閨女回去吃茶、鬆散一日。襲人原本並不是府裡土生土長的下人,一家人都是外面的良民,柳五兒寄身襲人之後也並沒有回過家,只知道襲人家裡原姓花,全家都在京城生活。

  聽到花家人帶的話。柳五兒盤算了一下,就答應下來,想著剛好可以把自己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帶回家裡去,也算是替襲人盡盡孝心了。再說她在賈府裡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寶玉的月錢也是放在她手裡管著,賈母和王夫人也時不時派人過來給寶玉送錢。若真有急需用錢的時候,就先拿寶玉的使著也是一樣的。

  花家人聽到回話,第二天一早就過來回明瞭賈母,把柳五兒接了出去。

  過來接人的是襲人的母親和哥哥,柳五兒雖然沒和他們兩個相處過,卻還能認得出來——好在早些年襲人也並不經常回家,因此還能遮掩得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69章 襲人(9)

  柳五兒一早就跟著襲人的母親和哥哥回了花家,花家這些年家境也漸漸好了起來, 在城南賃了個一進小院, 全家人就住在其中。正房三間, 是襲人的母親和哥哥住的,另有兩邊廂房, 一邊充作廚房,另一邊卻是下面幾個女兒的屋子。

  一進小巷,就看到襲人的小妹正站在院前張望, 見他們來了, 忙回身打開院門, 又朝院內嚷道:「哥哥和娘接著大姐回來了。」

  正說著,襲人的哥哥花自芳已經將馬車趕到了自家小院門口, 柳五兒扶著襲人的母親下車, 笑著揉了揉花小妹的頭, 從懷裡拿出一把糖放到她手裡, 「這是宮裡賞出來的,我臨出門的時候抓了一把, 你拿去吃吧, 和外面的滋味都不一樣。」

  襲人的母親聽了, 又是羡慕又是心疼女兒,嗔怪道:「這樣金貴的東西,你自己留著就好了, 給她們帶什麼?萬一被主人家裡發現了,再生出事來……」

  「賈家人萬不會為了這一把糖生出什麼事的。」柳五兒滿不在乎地擺手。她這些年經歷得多了, 後幾世雖說依舊是丫鬟,卻也一向養尊處優,不用做什麼體力活兒,早就不想先前那般沒見識了,舉手投足間,倒像是某些中等有錢人家的小姐。

  襲人的母親見女兒現在是這樣的談吐做派,心裡也不是不感慨,花小妹卻不像母親,平白生出了心事,她撿了一粒糖放在嘴裡,咂麼咂麼滋味,沒心沒肺地歡呼一聲,扭身就往正房那邊跑去,邊跑邊嚷著:「這糖好吃,我拿去給姐姐們分去。」

  不過片刻,屋內就傳來此起彼伏的驚歎聲,還有少女們的笑聲。花家兒女不多,但是這聲音聽起來卻是有不少人,柳五兒腳下步子一頓,襲人的母親忙解釋:「知道今兒你回來,你堂叔堂伯,還有舅舅姨媽,都把家裡的女孩兒送過來,只想著陪你說說話,也長些見識。日後出門子,說起來也是件很有光彩的事。」

  認識個丫鬟有什麼好「有光彩」的?

  不過柳五兒又轉念一想,自己當初還一心只想著進榮國府當丫鬟呢,也沒有什麼資格臧否這些堂妹表妹。

  一進屋,只見炕上坐著三五個女孩兒,身上穿的衣裳雖說不是新的,卻都很乾淨。花小妹卻沒有跟著坐在炕上,只站在炕邊。

  柳五兒一眼看去,除了自家二妹之外,旁的竟都不是十分認識——她自己不認識也就罷了,原本就是陌生人。但是探尋遍了襲人的記憶,卻也沒見過這幾個,這才知道襲人自己也不常見這些親戚家的姑娘。

  幾個女孩兒見柳五兒不說話,忙先熱絡地上前招呼,又有花小妹在一旁幫腔,柳五兒這才漸漸理清了這些人的身份和同她之間的關係。

  眾人坐在炕上說了一會子話,襲人的母親又讓兩個小女兒幫著她去做飯,只留兒子看著大女兒和侄女兒、外甥女兒們說話玩笑。因大女兒難得回來一次,少有地做了一頓豐盛的好菜,有魚有蛋,一家人笑語宴宴地吃了一頓飯。

  吃過午飯,襲人的母親和花自芳又把柳五兒叫到另一間屋裡,一看就是有事要和她商量的。柳五兒不知他們有何事,心下也有些好奇,就安靜地等他們先開口。

  襲人的母親拿眼尾瞄了瞄兒子,這才踟躇著開口,「我和你哥哥商量著,這些年咱們家裡也富裕了,你哥哥的親事也定下來了,不如明年就接你出來,到時候也好看人家。只先告訴你知道,讓你心裡有個準備,再在那府裡忍耐一年……」

  柳五兒沒想到說的是這樣的事。若是放在前幾世,有這樣的機會,她自然是滿心歡喜,但是這一世她的任務卻左右都離不開寶玉,若贖身出來,就徹底斷了完成任務的可能——如果不能完成任務,她出來了又有幾天逍遙日子好過?

  她低頭盤算著這裡面的得失,又不禁有些好奇:怎麼前幾世的時候不曾聽說過花家人要把襲人贖出去的事?

  不過這疑惑也只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很快她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自打服侍了寶玉,襲人就一門心思都系在寶玉身上,兩人間又早早地就做下了那種事,一、兩年後更是在長輩面前過了明路,只等著寶玉正式成親就確定名分。

  這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好前程」,襲人眼見著就得到了,自然不想著出府。花家人或許也知道些事,因此雖也提過這樣的想頭,卻漸漸又熄了這個心思。

  「我知道娘和哥哥是一心為了我好。」柳五兒抬頭笑了笑,「可是咱們家當年把我賣給賈府的時候,簽的是死契,賈府那邊肯不肯放人還是兩說……既然你們想著明年把我贖出來,那就明年再說吧。」她又想起自己帶出來的銀子還沒拿給襲人的母親,連忙從身上解下一個荷包,「這裡面是我這些年存下的銀子,我在府裡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就給娘收著吧。哥哥成親的時候置辦些必要的東西也好,給妹妹們買些好吃的也罷,總之你們花了就是了。」

  「這錢還是你留著吧!現在家裡日子也好過了,委屈不著你妹妹們的。」

  「我留著也沒什麼用,還是娘你拿著吧。」

  襲人的母親還要再推脫,柳五兒卻硬是抓過她的手,把那荷包放在她手中,這才消停下來。「也罷,這錢我先幫你存著,等日後你出門子的時候,就是你的嫁妝。」

  柳五兒卻深知自己是不會有「出門子」的一天了。不過她也不好拒絕襲人母親的好意,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哄老人家開心,就聽外面有人叫:「花大哥!」

  花自芳聽著像是在叫自己,卻又不知道誰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拜訪,連忙出了屋子。不一時又進來,臉上帶著驚疑,「襲人,你快出來,是寶二爺來了。」

  柳五兒一怔,連忙下炕出來,院子裡果然站著寶玉,身邊只帶了茗煙一個小廝服侍。柳五兒忙驚慌地拉著寶玉,「你怎麼過來了?府裡有誰知道你過來?」

  「沒人知道,我們兩個也是臨時起意。」

  襲人的母親聽到外面的動靜,連忙出來招呼,柳五兒見狀,只好把寶玉讓到屋裡,拿著幾樣自己在家裡臨時使用的東西讓寶玉用了。寶玉又悄悄告訴柳五兒,「我留了好東西給你,晚上你回去吃。」

  柳五兒卻不在乎那不知是什麼的吃的,只盼著寶玉此時告訴她的是「我剛寫了三張大字,等你回去就給你看」才好。可惜寶玉卻不能遂了她的心願。

  又讓寶玉在家裡坐了一會兒,就叫哥哥花自芳把寶玉送回去了。

  寶玉一走,屋裡的姐妹們看向柳五兒的目光就又變了,裡面的羡慕簡直要滿得溢出來。襲人的母親看著女兒的眼神也變了,待兒子花自芳回來,母子兩個在一邊低聲私語了幾句,之後就也沒提過要把襲人贖身出去的話了。

  柳五兒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下雖然明白,卻也感到有些無奈和悲哀。在花家人眼中,這樣的好事可謂是意外之喜,但是柳五兒自己卻知道,通房、甚至姨娘,哪裡是那樣好做的?以前說起來還有些不切實,但是上一世在她體驗過平兒的人生之後,卻再也不想經歷一次類似的身份了——夾在男女主人之間,也太過艱難了。

  可是這些話,卻不能對著母親和哥哥說——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會明白。

  這樣想著,柳五兒就覺得和花家人相處在一起十分沒有意思,吃過晚飯,就找藉口讓花自芳把她送回了賈府。

  柳五兒進屋的時候,寶玉正和茜雪說話,見她回來,這才轉身過去招呼,又回頭使喚小丫鬟們:「我讓人留了一碗酥酪,快拿來給你們花大姐姐吃。」

  秋紋走過來,一臉無措,「那酥酪被李奶奶下午過來的時候給吃了。」

  寶玉早就有些不耐煩自己的奶娘了,聽了這話,眉頭一豎就要發作。柳五兒見了忙道:「多謝你費心想著,我今兒在家裡吃多了,現在可吃不下什麼。」

  秋紋這才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向柳五兒。

  寶玉聽了,也就丟開酥酪的事,繞在柳五兒身邊,問她,「今兒你母親和哥哥接你回家是為了什麼?你們家人可真不少,坐了一屋子呢。」

  「我娘說要贖我出去的事。」柳五兒隨口道,「那些人好多都是親戚,我家可養不下那樣多的人。」

  寶玉只聽得前面半句話就先呆愣住了,「你要贖身出去?」

  柳五兒一怔,這才想起寶玉的癡病來,生怕勾得他犯了病,忙道:「我娘就這麼提了幾句……」話說到一半,又想著不知道這事能不能被她稍微利用,眼珠一轉,就有了主意,「我娘和哥哥還沒有商量好,只是先告訴我一聲,到時候走不走,還是看我自己的意思。」

  寶玉聽了連忙拉住柳五兒的手,「好姐姐,你怎樣才能不走?」

  柳五兒滿意地笑起來,「你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若做到了,我自然就不走了。」

  「什麼條件?就算一百個,我都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0章 襲人(10)

  柳五兒提出的條件倒也並不多苛刻,只是讓寶玉好好讀書——她也沒有把話說得太死, 只說讓寶玉好歹做出愛上學讀書的樣子, 不要惹賈政生氣。

  寶玉現在一心只想著留下身邊這個丫鬟, 顧不得別的,但凡她提出來的, 無不一口答應。柳五兒自己也知道寶玉的話並不十分可信,可是也沒有別的法子。

  她又猶豫要不要使用一次特殊能力,好歹讓寶玉轉了念頭, 但是上次的白做無用功的事她也還沒有忘記, 想了想, 還是暫且任由寶玉去了——卻也不是因為別的,只因她清楚地知道, 再過一個月, 寶玉就要搬進大觀園中生活了。這事是元春讓人帶出話來的, 柳五兒就算有心破壞, 也沒辦法影響到元春的決定。

  又因為這件事是元春的決定,所以就算她能暫時影響王夫人、賈母、甚至賈政, 依照賈家人對元春的順從程度也無法輕易改變這件事的發生。既然如此, 就還不如順其自然, 好歹過了這一開始的新鮮日子,待日後再尋機會,慢慢謀劃。

  這樣想著, 就暫且放過了寶玉,安生地過了幾日, 史家人送了湘雲過來,寶玉和湘雲一段時間沒見,湘雲到來之後又和黛玉住在一起,因此就見天地往那邊廂房裡跑,倒把答應柳五兒的事忘在了一邊。

  柳五兒早就看清了寶玉的本性,知道若自己沒能真的改變他的想頭,恐怕一輩子他都不會踏下心來用功讀書。這般看得開了,也就不再多理會寶玉最近的行動。

  進了二月,賈政終於發話,讓府裡的姑娘們和寶玉搬進園子裡去住。柳五兒要顧著收拾寶玉的行李,一時忙得也沒工夫搭理寶玉了,恨不得每天都打發寶玉出去玩,別杵在屋子裡給大家添亂。

  這一忙碌,就一直忙碌到了二月底,眾人才終於在大觀園的新屋舍內安置好。或許是因為剛搬進來比較新鮮,或許是因為生怕賈政改主意又讓他搬出園子,寶玉住進怡紅院後,倒是真的安心念了兩天書,又每天和姐妹們一道吟詩寫字,功課沒落下不說,還要完成得更多些。

  柳五兒見了,深覺奇怪:自己還沒影響他呢,寶玉竟自己轉了性子!

  只可惜好景不長,這幾天熱乎勁兒很快過去,讀書寫字的事也不再提了。幸好寶玉也不是正事全無:這兩年,他倒是得了北靜王的眼緣,時不時差人過來招他前去相聚。這事雖說比不上科舉正途,但是比起整日在大觀園裡閒逛來,卻又強上許多了。

  現在柳五兒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說實話,她之前還曾想過放棄這一世的任務的,可惜無論她在心裡暗自呐喊,還是找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出聲呼喚,警幻仙子都沒呢現身回應。至於警幻仙子承諾過的會幫助柳五兒的人,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出現過,柳五兒只要一想起來這事,就忍不住在心底抱怨。

  連放棄都不行,柳五兒也只好咬著牙繼續下去——好在還沒有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她細細盤算了一下記憶中之後的事,總覺得自己或許還是有些許機會的。

  既然已經決定要繼續下去了,柳五兒就也顧不得寶玉的喜好——她幾乎是第一次,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完全不在乎自己「主子」的想法。借著職務之便,她最近可是在王夫人面前吹了不少風,話裡話外,都是「二爺在園子裡呆得有些過於自在了,這樣下去學業就要徹底荒廢了,不如找個先生帶著他讀書啊。」

  王夫人雖說也著急兒子的課業進度,卻又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覺得以寶玉的年紀來說,他現在的學問已經很好了,「我聽老爺說,寶玉最近也有些進益,就連那日娘娘來省親,也直誇他詩做得好。他去年因為那個伴讀的小秦相公沒了,一直心情不好,身子骨也沒往年那樣康健了,我看著也十分捨不得。不如就再閒散些日子,等進了初夏,進士放榜,再尋個先生來——或許就有那種學問尚佳,卻因時運不濟落榜的舉人,肯在咱們家裡坐館。」

  這樣一來,柳五兒是徹底沒了話好說——她總不能把自己的特殊能力用在這個地方,硬按著王夫人的頭讓她給寶玉找先生來吧?

  讀書科舉,這件事最關鍵的還是看寶玉自己的意思,寶玉又不像迎春,是隨波逐流的性子,雖說完成任務的希望渺茫,她也更願意把僅有的幾次機會留到寶玉身上。

  「奴婢只是怕二爺在園子裡逍遙久了,誤了學業,心中替太太和二爺著急。現在既然太太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奴婢自然比不上太太的見識了,先前誤以為太太事多,沒有想到這裡,這才知道太太的一片苦心呢。」

  王夫人瞬間就被這番話給感動了,反過來對著柳五兒傾訴,「我的兒,我自然知道你一心都是為了我的寶玉好,若他能有你三、四分的懂事,我也就能放心了。你且回去,幫我看好了他,別讓他被人給帶壞了。若是周圍有什麼心術不正的狐媚子,也只管告訴我,我就這麼一個寶玉,哪能任由他被人帶著胡來……」

  事實上,在知道了王夫人對寶玉身邊丫鬟的警惕和堤防之後,柳五兒心中就一直存著一個疑惑:王夫人顯然是怕寶玉過早學壞了,無論是為了身體健康著想,還是為了心思和學業考量,她對寶玉身邊的丫鬟都十分不放心,生怕有人搞鬼,帶壞了寶玉。這些丫鬟中,她唯一可以說是毫無保留地信任的人就是襲人。但是,據柳五兒所知,寶玉身邊最早和他發生過肌膚之親的人,就是襲人——之後或許還有另外幾個,柳五兒當初在怡紅院內很少往內室裡湊,也就知道得沒有那樣清楚——然而無論如何,襲人才是那個「監守自盜」的人,這難免讓她對王夫人產生了一點偏見,覺得她識人不明。

  當然,這一世柳五兒就很問心無愧了。

  應承了王夫人的吩咐,柳五兒只好回到怡紅院,繼續扮演她「賢襲人」的角色。這日正是王子騰夫人壽宴的前一日,王夫人雖然不過去王府赴宴,寶玉卻是要去的。柳五兒一大早起來打發寶玉穿戴著整齊的出去,猜他必定要到晚間才能回來,就吩咐麝月等人看好了屋子,自己去後面丫鬟們住的罩放裡歇息。

  直到晚上吃過晚飯,正和晴雯、麝月說著,「也不知道寶玉今兒在那邊吃了什麼好東西了,這麼晚都沒回來——再晚可就要進二更了。」

  話音未落,外面就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有人急急地敲門,把正坐在堂屋內的幾個大丫鬟唬了一跳,連忙叫小丫鬟過去開門,幾人也都迎了出去,想要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門一開,就見兩個身強體健的媳婦抬著一架軟轎進來,旁邊還跟著彩雲和周瑞家的。這陣勢可不能小覷,幾個大丫鬟對視一眼,柳五兒當先走過去問周瑞家的,「周姐姐,您怎麼今兒有空過來?這轎子裡……」

  周瑞家的見是她,板著的臉上才帶上一、兩分笑模樣,「襲人,我和彩雲是得了太太的吩咐送寶二爺回來的。」

  聽這話的意思,軟轎中的人自然就是寶玉了。

  幾個丫鬟聽說之後立時就慌了,生怕寶玉出了什麼大問題。麝月聽著就要過去掀軟轎的簾子,彩雲連忙拉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的動作,「別掀,二爺剛剛被燙傷了臉,可不能見風!」

  轎子裡又傳來寶玉的聲音,「不妨事,你們不用擔心。」

  眾人聽寶玉說話還條理清楚,這才放下心來。

  柳五兒卻有些後悔,她原是知道有這樣一件事的,只是這些日子一門心思都在怎麼讓寶玉「重返學堂」上,未免就疏漏了這些。若是能早想起來,提醒寶玉多加小心……依照寶玉的心性,這事似乎也沒有什麼避免的可能——總不能讓他回來之後不去給王夫人請安、或是不跟王夫人身邊的丫鬟說話吧?這可太沒有道理了。

  想到這裡,她又有些洩氣,轉身走在軟轎之前,引著那兩個媳婦把軟轎直抬到堂屋前的抱廈之中,放下,這才掀開轎簾,扶著寶玉出來。

  寶玉臉上已經塗上了厚厚的一層藥膏,直塗了有半張臉,也看不清被燙傷的部分到底有多少。

  雖然知道這次燙傷並不會留疤,柳五兒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當朝對進士的要求,其中一項就是「平頭正臉」,若生得俊俏清秀,在殿試那一關的時候還能多沾些便宜。若臉上有疤,很容易就丟掉了考試的資格——或是考中了,人家就是不安排你去做官,也半點辦法都沒有。

  扶著寶玉進了內室,周瑞家的又跟進來吩咐了幾個大丫鬟不少注意事項,特別叮囑柳五兒,「這些日子傷口可一定不能沾水,千萬小心些。」

  這是關係到寶玉一輩子——也關係到柳五兒這一世的任務能否順利完成的大事,她自然半點都不敢怠慢,滿口應下。

  見寶玉已經回了怡紅院,又把該傳達的話告訴了幾個丫鬟,周瑞家的和彩雲的任務這才算完成了,兩人見此處也沒什麼用得到她們的地方了,就辭離了怡紅院。幾個大丫鬟自然分出人來送她們二人出門,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1章 襲人(11)

  寶玉被燙傷臉的事就在柳五兒的毫無準備之下發生了,這讓她難免感到有些挫敗, 卻又毫無辦法。

  但是, 她還記得寶玉被燙傷臉後, 很快就會出現魘勝的事,上一世她成功讓鳳姐避開了這鬼門道, 這一世自然也會盡力不讓這鬼門道傷害到寶玉。

  從寶玉被燙傷的那天起,柳五兒就徹底搬到了寶玉床外睡覺,用的理由也是現成的:臉上燙傷, 傷口癒合的過程中必定出現奇癢難耐的情況, 這個時候可是不能抓撓的, 不然恐怕就真的毀容了。她搬過來,也是為了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 能即時制止住寶玉的動作。

  丫鬟們見她主動搶了這個有苦又累的活計, 自然也沒人和她爭。

  她又和幾個大丫鬟商量, 這些天輪班守在寶玉身邊, 一刻都不能斷人——就算有別的主子們過來探望寶玉,不方便在屋裡呆著, 也要坐在外間, 確保寶玉的情況, 以及屋子裡不能進來外人。

  至於一些平日裡就安著壞心,或是對寶玉沒那樣友善的人,乾脆就不要讓其進來了。她幾乎是明著告訴了幾個大丫鬟, 寶玉臉被燙傷的事就是賈環做下的,是無心也好, 故意也罷,總之她們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以防有人再用什麼拿不上檯面的伎倆傷害到寶玉。

  怡紅院內的丫鬟,可以說一生榮辱前程都系在寶玉一個人身上,對他自然忠心耿耿。更有那些存了攀高枝的念頭的人,更是不願寶玉真的出現什麼意外。

  第二日寶玉的寄名乾娘馬道婆過來探望的時候,柳五兒也是一直守在床邊,寸步不離。雖說當年就懷疑魘勝的事是馬道婆和趙姨娘聯手做下的——趙姨娘自己可沒有這個本事,若有,那可就等不到現在了,因此必然另有高人在她背後,就是那幾個小鬼的提供者——卻苦於沒有證據,不能真的定了馬道婆的罪,也只能自己暗自小心,把馬道婆給盯牢了。

  不想馬道婆來的時候,寶玉卻好好的。

  這樣又過了幾日,寶玉臉上的燙傷已經好了許多了,這日王夫人因念著寶玉的傷,就差人到怡紅院叫柳五兒過去問話。柳五兒細細叮囑了晴雯和麝月幾句,這才出了大觀園,到了王夫人的上房。

  王夫人問的不過是寶玉臉上燙傷的恢復情況,還有寶玉這些日子的日常起居之類的,聽說燙傷已經開始好轉,這才放下心來。又囑咐柳五兒,千萬小心,別在這時除了什麼差錯,耽誤了寶玉的一輩子。

  柳五兒低聲應著,這時林之孝家的進來回話,「回太太,舅太太來了,已經到了車馬廳內了,這就要進二門。」

  王夫人聽了,忙擺了擺手,讓柳五兒離開,又忙著叫丫鬟過來查看自己衣著妝容,還不忘讓人去請鳳姐,「嫂子過來,鳳丫頭不在怎麼成,快請她過來陪著嫂子說話。」

  柳五兒先走一步,此時已經到了大觀園門口了,沿路遇見的丫鬟婆子們無不向她點頭問好,她也一一頷首示意。剛一走到怡紅院門口,就聽到裡面沸反盈天,不知道在鬧什麼。她忽然想起,寶玉和鳳姐被魘鎮住的這天,王子騰的夫人似乎正在賈府做客,不由得失聲叫道:「壞了!」之後就連忙推門沖了進去。

  她趕著進屋的時候,寶玉已經亂嚷亂叫地說起胡話來了,黛玉和丫鬟們正圍著他站著,卻也都不敢上前,生怕一不小心——若是傷到了某個丫鬟倒是無妨,若是傷到了寶玉自己,那可就麻煩了。

  黛玉倒是想上前勸解查看,但是丫鬟們哪敢讓她上前?紛紛把她攔在身後。

  「這是怎麼回事兒?今兒誰來過了?」

  丫鬟們回頭一見柳五兒,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地和她說起了剛才發生過的事。

  柳五兒一聽趙姨娘和周姨娘來過,臉上頓時浮起一層怒氣,厲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不要讓趙姨娘和她屋子裡的人進來?怎麼,你們都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不成?」

  丫鬟們互相對視一眼,還是晴雯站出來道:「剛剛大奶奶、璉二奶奶、還有寶姑娘林姑娘都在這兒呢,趙姨娘是和周姨娘結伴過來的,大奶奶和璉二奶奶都沒發話,我們什麼身份的人呢,哪能就攔著不讓她們兩個進來了?」

  柳五兒剛剛也是在氣頭上,這才口不擇言,當著寶玉和黛玉的面就責怪起了旁人。晴雯這番話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沒有主子們在的時候,或是只有寶玉在的時候,她們這些大丫鬟自然可以做得怡紅院的主。但是丫鬟到底也只是丫鬟,沒有當著主子們的面放肆的道理。

  況且,現在寶玉已經被魘鎮住了,也不是吵架的時候,她的脾氣也已經平復下來,扭頭叫幾個丫鬟:「快去通知老太太和太太,這樣大的事,哪裡是咱們能夠做主處理的?」

  丫鬟們這才動了起來。至於寶玉,瘋得又比剛剛更厲害了,黛玉站在一旁嚇得直哭,柳五兒只好叫晴雯先送黛玉回瀟湘館去。黛玉起先還不願意走,柳五兒只好直白地說:「林姑娘還是快離開這裡吧,寶玉現在不知被什麼魘鎮住了,認不得人的,萬一再傷了你,我們可就更顧不過來了。」

  晴雯也配合著柳五兒的話在一旁規勸,最後連拉帶扯,這才把黛玉拽出了怡紅院的大門。

  只要黛玉出了怡紅院,離開了最危險的這個範圍,就算她不願意此時回瀟湘館,也與柳五兒無關了。她忙著叫小丫鬟們把屋裡那些名貴、卻又易碎危險的擺設通通搬走——如果不是知道等下賈母和王夫人等人要過來,她簡直恨不得拿根棍子從寶玉身後把他給敲暈了。

  這當下,寶玉又不知從哪裡撿了一根棍子拿在手裡,不住地來回揮舞。看著很勇猛的樣子,但是柳五兒卻知道寶玉完全就是個繡花枕頭,等舞累了,自然就安靜下來——只要屋內沒有什麼危險的、會讓他傷到自己的東西,就不用太過擔心。

  之所以這樣篤定,還是因為她之前不只一次經歷過這個時候,知道寶玉必定能平安渡過此劫。

  不過其餘幾個丫鬟可就沒這麼悠閒了,不僅圍著寶玉忙裡忙外,有的甚至急得哭了起來。

  不一時賈母和王夫人過來,一見寶玉這樣,立時哭天搶地起來。這邊正鬧得不可開交,那邊鳳姐又鬧了起來,持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就闖進了園子裡來。顯然,沒有了柳五兒的「先見之明」,平兒自然不會提前預防這種事的發生,因此鳳姐還是著了道兒。

  柳五兒想到這裡,不禁又歎了口氣:就算提前知道了又如何呢?自己千防萬防,不還是沒有防住嘛。

  就在這當口,賈家的男人們也都得知了消息,聚到了園子裡來,大家群策群力地想著解決辦法。但是幾日過後,想了諸多辦法,卻都沒有什麼效用,寶玉更是只要一睡醒就滿口胡話亂說,惹得賈母和王夫人更加傷心。柳五兒見此光景,倒覺得寶玉還是一直睡著的好,起碼還能安靜些。

  她很想告訴眾人,幾日之後自然就有能治好這兩個人的神人出現,但是若真的讓她連這都說准了,未免有些「多智近妖」了,因此只好學著別人的樣子,硬祭出幾滴眼淚來。

  好在賈母和王夫人早就把眼睛都哭腫了,也顧不上注意丫鬟們的傷心是真是假。

  到了第四天,有人回說棺材已經做好了,正巧被賈母聽到,頓時大怒,叫嚷著要打死做棺材的人。正鬧著,外面忽然傳了一陣木魚聲,緊接著,一僧一道就被請了進來,沒多費力,就治好了寶玉和鳳姐的魘鎮之症。

  他們兩個一走,寶玉和鳳姐果然就安靜下來,賈母和王夫人又依著那兩人的吩咐,把寶玉和鳳姐移到了王夫人的上房,由王夫人親自照料看護。幾個大丫鬟雖說不能進去跟著服侍,卻也都站在園內廊下等消息。

  柳五兒這時才得出空來,叫晴雯帶人先回怡紅院,仔細翻找寶玉的床榻,看裡面有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經此一事之後,晴雯對柳五兒已經多了幾分信服,雖然也是將信將疑,卻也聽話地先回了怡紅院。半下午的時候,又過來告訴柳五兒,「我帶著幾個小丫鬟,還有秋紋、碧痕那幾個,裡裡外外翻找了半天,那床都被我們直接挪出來了,床底都清掃了一遍,半點異樣的東西都沒發現。」

  柳五兒自己上一世是親眼見過那幾個小鬼的,知道應該就是藏在寶玉的床上,此時聽說沒有,不由得驚懼起來。但是轉念一想,或許是之前那一僧一道對著寶玉項間掛著的那塊玉做法的時候,順道把那幾個小鬼帶走了呢……

  這樣說服了自己一會兒,才把這件事撂開。

  「找不到也就罷了。」她寬慰晴雯,「這種鬼鬼神神的事,也不是你我能夠參悟得透的,只是日後還要再小心些,別重蹈覆轍也就是了。」

  晴雯也深以為然,兩人手拉這手站在廊下等消息,直到晚間寶玉和鳳姐清醒過來,知道喊餓了,這才放心地回了怡紅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2章 襲人(12)

  魘鎮之症發作的時候雖然來勢洶洶,好得也算快。寶玉在王夫人院子裡住了一個月有餘終於痊癒, 身體強健更勝往常, 臉上先前因為燙傷留下的那一點痕跡也都平服下去。

  柳五兒原本想趁機進言, 讓寶玉借著這個機會搬出大觀園,另尋個地方住著——最好是前院的某個院子, 離外書房近一些那就更好,好讓寶玉多受些書本的薰陶,萬一某天就開竅了呢。

  可惜她隱晦地提了幾次, 王夫人就好似沒聽懂似的, 不接這個話茬。不等她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賈母就發了話,讓寶玉病好後依舊回怡紅院住著。又說寶玉從小身子弱, 就算看著病好了, 也未必就真的完全康健了, 只讓他在園子裡養著, 閒時和姐妹、丫鬟們玩鬧取樂一陣,不許逼著他看書, 別再累著了, 留下病根來。

  這下子可把柳五兒的話完全給堵死了, 王夫人就算再看重她,也不會為了她駁了賈母的意願。

  寶玉就這樣又被送回了怡紅院,日子過得比之前還要更逍遙些。柳五兒心下空著急, 卻也沒有半點法子。

  在她看來,寶玉在王夫人院子裡養了這一個多月, 其實已經養好了,根本沒有「留下病根」的後顧之憂——沒看他這些日子不知在園子裡盡情玩樂,還時不時出門和三五狐朋狗友相聚甚歡——喝得一身酒氣、醉醺醺地回來的時候,可不見他像是留下了病根的樣子。

  這日寶玉先往前面去了,吃過午飯又讓人過來傳話,說是要出門的衣裳。柳五兒只好挑了幾樣,收拾了一個包袱出來,讓人拿出去給他。到了晚間寶玉才回來,換衣裳的時候柳五兒一眼就看出他腰間系著的那條汗巾子並不是早上起來系著的那條:寶玉早上出門時系著的是一條松花色的汗巾子,原本是柳五兒給自己做的,寶玉看見了說喜歡,這才被他拿去用了。沒想到剛用了幾日,就不知和誰換了這個來系。

  寶玉注意到柳五兒的視線,這才恍然想起那東西是她的,忙央告:「好姐姐,這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一時忘記那條是你的了……我賠你一條吧?」

  柳五兒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在意,打發寶玉睡下,又自己睡在一旁的炕上。第二天早上一醒來,卻發現前天不知誰送給寶玉的那條鮮紅色的汗巾子正系在自己腰上。

  她心裡有些膈應,卻不好當著寶玉的面解下來換另一個,只好等寶玉出去了,才解下來換上。那汗巾子料子特殊,她仔細撚了撚,也沒看出來是什麼料子,就放到自己的衣箱裡了,壓在別的衣物底下。

  ***

  五月初,賈母帶著眾人去清虛觀祈福,柳五兒嫌外嗎天氣太熱,就沒跟著去。沒想到晚上寶玉回來的時候卻氣哼哼的,當著眾丫鬟的面就嚷嚷著日後再也不去清虛觀了,也不再見那張道士了。柳五兒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這位張道士是何許人也,還是麝月搭了句話,才知道原來張道士就是清虛觀的道長,還是當年榮國公的替身兒,現在也領著朝廷裡的一份虛職,品階還不低。

  不過,寶玉對一個道士喜不喜歡,卻不在柳五兒的關心範圍之內——在她看來,寶玉有些太愛看道家的書了,還看得一知半解,被寶釵、黛玉都奚落過多少回了,顯然也沒看出什麼大名堂來。而且,這終究不是正途,於科舉無益,因此不見也就不見了。

  「不知那位張道士哪兒惹了你不高興了,但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高興見,那不見也就是了,犯不著氣到現在——再氣得停住了食,可就得不償失了。」

  寶玉又嚷嚷了幾句,也沒說明白張道士到底哪裡惹他生氣了,就洗了臉,胡亂躺到床上面朝裡的睡了。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不知道寶玉這又是犯了什麼病了。但是他這麼毫無緣故的鬧脾氣也是常有的事,一般睡一覺,第二天早上就好了,因此丫鬟們也都並不在意,見他睡了,就也各自卸妝洗漱歇息去了。

  第二天寶玉卻不出門了,在屋裡悶坐了半個上午,聽說黛玉犯了暑氣,就和丫鬟們知會了一聲,去瀟湘館探望黛玉。

  柳五兒見他走了,也就閑下來,拿出一份活計做著。剛繡了沒幾針,就有婆子過來叫她,「花姑娘,你快過去瀟湘館那邊瞧瞧吧,二爺和林姑娘鬧起來了!」

  「什麼?」柳五兒嚇了一跳,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所謂的「鬧起來」就是兩個人又拌嘴了——她還是第一世寄身於雪雁的時候經歷過一次,確實鬧得很凶,最後連賈母和王夫人都驚動了。不過這兩個人也屬於吵得凶,和解得也快的,從來不留隔夜仇。

  話雖如此,她也不敢當做不知道這事,只好收拾了一下就往瀟湘館來。

  一進瀟湘館,正好看到寶玉手裡拿著那塊玉要往地上砸。柳五兒——幾乎就是控制不住地翻了一個白眼,所幸並沒有人看到,這才沖過去從寶玉手裡奪下了那塊玉。

  寶玉卻冷笑一聲,「我砸我的東西,與你們什麼相干?」

  那你倒是搶回去繼續砸啊——

  柳五兒在心裡呐喊了一句,覺得自己又要忍不住想朝寶玉翻白眼了:這塊玉好歹在一個多月之前還救了你一命呢,你若是真捨得,還能讓一個姑娘把這東西給搶下來?也不知道裝模作樣地嚇唬誰呢……

  不過想可以這樣想,若是此時只有她和寶玉兩個人,她甚至可以直接弄暈了寶玉,然後再把這段話毫無遮掩地大聲說出來。但是現在可是在瀟湘館裡,周圍還有那麼多人,不說別人,單是看黛玉現在這個模樣,若是再聽她說了這樣的一番話,非得暈過去不可。

  柳五兒覺得自己對寶玉的那一點好感和憐惜已經被他作到消失殆盡了,單是她對黛玉的感情還是很深切的,知道寶玉在黛玉心中的分量。既然這一世她的任務只是針對寶玉,無法直接對黛玉的人生造成半點影響,那麼她現在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儘量全和而已。

  然而她和紫鵑兩人苦口婆心的勸說並沒有半點用處,最後還是招來了賈母和王夫人。

  賈母和王夫人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寶玉和黛玉倒是不吵了,就一個在床上坐著,一個在窗戶前面站著,兩人都只默默流淚。賈母和王夫人從他們兩個嘴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把兩個大丫鬟罵了一頓瞭解此事。

  柳五兒只覺得自己真的是冤枉得很,本來就沒有自己的事兒——她連寶玉和黛玉鬧這麼一出是為了什麼都不知道,好心過來勸解,反而還落了不是。

  寶玉被王夫人拉著去正房那邊了,柳五兒只好自己回了怡紅院,又暗自拿定主意,起碼這些日子是懶得再伺候寶玉了。

  ***

  柳五兒原本計畫得還挺好的,只藉口說自己身上不自在,暫時讓晴雯頂了自己的差事。沒想到剛過了幾天,就又出了不大不小三四件事,先是那日下雨,抬腳就踢傷了院子裡的一個小丫鬟,之後又不知為何和晴雯拌起嘴來,又鬧了不大不小的一場。柳五兒只覺得襲人這個大丫鬟真是不易,不只要服侍照管寶玉、為怡紅院內的大小事務拿主意,甚至還要斷官司當和事佬。

  又有一日寶釵過來找寶玉說話,正說些四書五經、科舉相關的話題,在柳五兒聽來,這些都是至理名言,寶玉很應該多聽聽才對。不想寶玉卻沉著臉色抬腳就出了屋子,把寶釵一個人晾在了屋裡。

  饒是之前對寶釵沒什麼別的感情,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為寶釵心疼起來。甚至,柳五兒只要一想到寶釵日後會嫁給寶玉,就為寶釵感到悲哀。

  這日湘雲過來,到怡紅院裡尋她說話的時候剛好撞上了寶玉,又有賈政派人過來叫寶玉,說是來了某個大官,要請寶玉出去陪著說話。寶玉滿臉不耐煩,湘雲勸了他兩句,說見見這些人對他的前途很有益處,就又生氣地撂下幾句難聽的話就走了。

  柳五兒坐在一旁陪著,都替湘雲感到難為情,只好隨口尋了個理由,追著寶玉出去了。

  剛一出怡紅院,就見寶玉和黛玉正站在前面說話,不知說了些什麼,一時黛玉走了,寶玉卻還呆愣這站在那裡。她原本就是隨便找藉口才出來的,也不真的為了給寶玉送什麼,見他呆愣,怕自己現在過去再落下什麼錯處,就轉身往別處轉轉去了。

  再回身的時候,卻見寶玉正拉著碧痕的手不知道在說什麼呢,她也不多理會,只自己找地方隨意走走。

  剛溜達了沒一會兒,就見一個老婆子匆匆忙忙地走過來,一見她,就說了金釧兒投井死了的事。

  柳五兒聽了,又想到寄身玉釧兒的那一世,和金釧兒的姐妹情深,不由得遺憾歎息起來。雖然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結成的緣分,但是她是真心希望,若有一世她有足夠的能力,能改變賈府內所有經歷過不幸的女孩子們的命運就好了。

  在外面閒逛了一會兒,柳五兒就回了怡紅院,剛坐下喝了口茶,就見一個管事媳婦滿頭大汗地跑進來,「不好了,老爺把寶二爺給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這篇文,會從75章之後開始防盜,比例不會很高,然後具體哪天開我還沒想好……先通知大家一聲


第73章 襲人(13)

  柳五兒剛坐下沒一會兒就聽說了寶玉挨打的消息,她暗暗歎了一聲:今天也不知犯了什麼邪崇了, 從早到晚, 竟然沒有一件事是順的。

  不過也沒有辦法, 只好歎息著起身,跟著管事媳婦往前面去了。

  柳五兒到前面去的時候, 寶玉已經被人抬到了賈母的上房內,柳五兒只好也趕到上房。上房裡早就圍滿了人,不只賈母、王夫人、李紈、鳳姐、三春, 就連薛姨媽、寶釵、湘雲也都聽聞了消息, 趕過來探望情況, 再加上賈母屋裡的大小丫鬟,拉拉雜雜擠了一屋子人, 寶玉身邊更是已經占滿了, 有人端水有人打扇, 沒有半點空餘的地方。

  她只張望了一眼, 確定寶玉還活著,就轉身出了上房。想了想, 她還是沒有直接回怡紅院, 而是溜達到了二門前, 讓人把素習常跟在寶玉身邊的小廝茗煙叫了過來,兩人站在一棵樹下說話。

  「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老爺忽然發作, 打了二爺一頓?上午有客人過來,老爺差人叫二爺出去作陪的時候還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緣由。」茗煙也急得直上火, 「老爺打二爺的時候我不在跟前,打到一半才聽說,只聽跟著老爺的人說,是因為琪官的事,還有金釧兒姐姐的事。」

  「金釧兒的事老爺怎麼知道的?」柳五兒心下生疑,賈政是家裡出了名的不問俗務,不關心家事,更不用說一個丫鬟的去留和死活了。金釧兒跳井自殺的事,她們也不過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到現在不過兩、三個時辰,賈政就知道了?這也未免知道得太快了些。

  「聽說金釧兒姐姐的事是三爺告訴老爺的。」

  柳五兒眉頭一蹙,寶玉這幾次遭災,都和趙姨娘母子兩個脫不了關係。柳五兒原本對趙姨娘母子是沒有什麼成見的,但是這兩個人五次三番地生事——關鍵是還增加了柳五兒的工作難度,這就讓她十分不爽了。

  可是,金釧兒被攆雖然和寶玉脫不了干係,但是到底她是自己跳井自殺的,也不是寶玉推她下去的,寶玉和她之間也不曾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單單為了個丫鬟的自殺就把親生兒子、還是現在唯一的嫡子差點活活打死,這未免有些聳人聽聞了。

  柳五兒可不覺得金釧兒在賈政心中的地位能比寶玉更高。如果真是這樣……

  某個念頭在她的腦海裡匆匆閃過,她很快就收攝心神,強迫自己不再多想那些有的沒的。她忽然想起剛剛茗煙說了兩個緣由,除了金釧兒的事之外,還有一個名叫琪官的。

  「琪官又是誰啊?」她問茗煙。這個名字她似乎之前也聽說過,但是那時沒來得及細問,只記得是個戲子,現在細想起來,或許身份還很不一般,不由得追問了一句。

  「琪官是個唱戲的,原名似乎叫蔣玉菡,那天馮家大爺請二爺出去喝酒吃飯,這位蔣相公也在,同時薛家大爺也去了……」緊接著,他就把那日寶玉和馮紫英、蔣玉菡、薛蟠等人喝酒吃飯的事講述了一遍,最後又道:「那位蔣相公容貌俊俏,和北靜王爺的關係也是最好的,跟咱們家二爺更是一見如故。依我看,這事多半是薛大爺吃醋了,在老爺面前挑唆的……」

  「這話也是渾說的!」柳五兒連忙喝止,沒讓茗煙繼續說下去。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琪官的真名,但是聽茗煙的描述,也猜到了那天和寶玉互換汗巾子的恐怕就是此人了。

  要說寶玉和蔣玉菡之間的關係,柳五兒自己倒是很願意相信他們兩個是清清白白的,但是若是賈政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一氣之下把寶玉打得半死,想要扳扳他的壞毛病……她也是相信的。

  但是——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在心底臧否賈政:想著要管教兒子,這自然是好的,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這管教的方式未免也太過粗暴,而且完全不能解決問題。

  在柳五兒看來,若是賈政肯放下架子,悉心尋訪一位教書先生專門教寶玉學問,這倒是管教兒子的正途。或者,天下那麼多規矩嚴明的書院,找一個把寶玉送進去,三年五載下來恐怕什麼壞毛病都改過來了。

  像現在這樣打一頓?除了讓全家上下雞飛狗跳、寶玉在床上躺上三個月不能下地、更不能讀書寫字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用處?就算寶玉的傷只是看著厲害,用不了三個月就能養好,賈母和王夫人也肯定會讓他起碼將養三個月的。

  有賈母在前面護著,寶玉更加不可能潛心念書了。

  她又腹誹了幾句,也知道自己只能這麼默默地發幾句牢騷,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才訕訕地打發了茗煙,轉身回了園子裡。一邊走,還一邊在心裡默念著「蔣玉菡」這個名字。

  回到怡紅院沒多會子,眾人就把寶玉送了回來,賈母和王夫人也跟在一旁照管。柳五兒回來的時候已經吩咐丫鬟們在床上多鋪了幾床被褥,只把寶玉的床榻弄得更加軟和。賈母和王夫人見了都十分滿意。

  待寶玉在床上安置好,賈母和王夫人又吩咐了丫鬟們幾句,這才離開,跟著過來探視的人也漸漸散了。

  眾人一走,就輪到怡紅院裡大大小小的丫鬟們過來表忠心了。柳五兒也隨著大流地過去關懷了兩句,就聽小丫鬟來報:「寶姑娘來了。」

  丫鬟們還沒排著隊關懷完,只好再次散開,晴雯和麝月守在寶玉床前,柳五兒親自出去迎寶釵。

  寶釵卻不是空手而來,而是手裡托著一丸藥走進來的,一見柳五兒,就笑著把手裡的藥遞給她,又細細說明了這藥的用法,這才過去找寶玉說話。

  柳五兒先把那藥收好,又親自過去守著兩人:若是別的時候,她就算回避也無妨,但是這表姐弟兩個在寶玉臥室裡見面,寶玉趴在床上沒穿褲子,身上只蓋了一層紗被,再每個大丫鬟守在邊上看著,就有些不像樣子了。

  寶釵今天說話的時候就有些急了,或許也是看著寶玉挨打心疼,說了幾句就有些失言。她自己反應過來的速度倒要比寶玉和柳五兒更快,說著說著就有些後悔,又忙著遮掩住了。但是神態中蘊含的深情,卻是很難被掩飾過去的。

  柳五兒見了,面上雖然不顯,心下卻有些感歎:她自然知道寶釵最後到底還是嫁給了寶玉,但是現在看起來,寶玉卻是著實配不上寶釵的。她原先只以為這倆是單純的父母之命,可是今天這一番情形落在她眼裡,寶釵對寶玉也並不無情。

  寶釵又扭頭問柳五兒,到底為什麼被打成這樣。

  柳五兒推說不知道,隨口敷衍著,心裡卻琢磨著寶釵和寶玉之間的事。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感情,全賈府怕是沒人不知道的,柳五兒前幾世的時候也經常聽府裡的主子或下人們半真半假地談論起寶玉的婚事,十有八九都是默認了寶玉和黛玉的事,沒有想到寶釵身上的。

  當然,王夫人肯定是其中的例外,但是王夫人也只是自己心裡有數,卻從來不會和丫鬟們談論這樣的話題。

  薛姨媽當然也很有心,這些年和王夫人姐妹兩個合計著,在府裡傳了不少話,類似什麼「寶釵戴著個金鎖,以後一定要個有玉的來配」,這樣的話明裡暗裡指著的人是誰,沒人會不明白。

  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沒有人看好寶玉和寶釵的婚事——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當然,除了王夫人之外,寶釵在這段關係中也不是沒有擁護者:除了她身邊的丫鬟之外,湘雲就幾乎是明火執仗地站在寶釵這一邊,很看不慣寶玉對黛玉的看重。

  雖說湘雲的看重並沒有什麼用——無論是賈母還是王夫人,都絕對不會把這樣一個親戚家的女孩子的意見當一回事兒,更不用說在幾年前,她自己都還是寶玉妻子的候選人了。

  這樣胡思亂想著寶釵已經和寶玉說完了話,起身準備離開了。臨走時又吩咐了柳五兒一遍關於那藥的事,柳五兒再次謝過她的好意,把她送出了怡紅院的院門。

  柳五兒送寶釵回來,只見寶玉趴在床上,一臉迷蒙,就快要睡著了,心下想著此時無事,不如自己先去做些自己的事,就讓其餘丫鬟們好生看著,自己又走到外間。

  一時有人送了晚飯過來,丫鬟們見寶玉還在睡,就輪流先去吃了飯。

  柳五兒剛吃完,一抬頭,就見黛玉掀開簾子進了堂屋,直接就往寶玉臥房的方向走。她心底不由得歎了口氣:寶玉這樣不知上進的人,都有這麼多人關心,他這一生享福的日子雖然不過短短十幾年,卻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呢。

  這樣感歎著,卻也不能不放下筷子起身,出來陪著黛玉去看寶玉。

  黛玉還沒走,鳳姐就又走了進來。之後又有賈母身邊的人、薛姨媽身邊的人、府裡上上下下,各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媳婦……柳五兒只覺得自己這一個晚上都在應酬形形色色的人,一段話翻來覆去地說,到了後來,每一遍說的連都完全一樣,一個字都不帶差的。

  好不容易藉口寶玉又睡了,應付走了幾位管事媳婦,把她們送到門口,正準備回身,又看見王夫人屋裡的一個婆子從遠處過來,還說著:「太太叫一個跟著寶玉的丫鬟過去回話呢。」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賈寶玉確實很欠揍,但是我也十分看不上政老爺的所作所為……


第74章 襲人(14)

  柳五兒只覺得自己都要累得暈厥了,但是王夫人叫人回話, 她又不能不去, 只好答應著過去了。

  兒子出了事, 王夫人擔心兒子,卻不必自己親自去照顧。柳五兒過去回話的時候, 王夫人正在乘涼呢,手裡拿著把芭蕉扇子,好不逍遙自在。

  王夫人先問了幾句寶玉起居上的事, 聽柳五兒說寶玉想喝些香甜的東西, 就讓丫鬟拿了兩瓶子進貢用的香露出來, 讓柳五兒帶回去給寶玉。柳五兒瞧那香露瓶子上貼著的鵝黃色籤子,猜到是元春賞下來的——也就略一愣神, 然後就想起自己當年寄身玉釧兒的時候也收拾過這些東西, 一時竟忘了。

  想起舊事, 正有些神情恍惚, 只聽王夫人問她:「我聽說這事兒是環兒在老爺面前說了什麼?」

  柳五兒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王夫人說的是寶玉挨打的事, 不由得在心裡泛起一抹不屑:明明是自己兒子不著調, 卻還上趕著把責任推卻到小妾生的兒子身上,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就算人家全都要害寶玉,寶玉做的那些事難道就無可指摘了?

  到底還是他自己先行為不正, 被人抓住了把柄,這才讓對手有了可乘之機。

  「只聽說是為個戲子, 別的就不知道了。」

  王夫人搖了搖頭,顯然自己已經有了一套對這件事的解讀,問柳五兒,不過是為了再確認一遍罷了。

  柳五兒想了想,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就悄悄地盯住了王夫人的眼睛,「太太,我今兒大膽在太太面前說句話……」

  「你說。」因為信任柳五兒,王夫人在她面前總是神色寬和。

  「太太,我想著,二爺這麼被老爺教訓一頓,也是件好事。不然,還不知道日後鬧出什麼樣的事來呢……」之後,就和王夫人對著東拉硬扯,先說得王夫人動了情緒,又慢慢把話題扯到了寶玉的學業上,「雖說老太太護著,老爺、太太都不敢把二爺管得狠了,但是像現在這樣放任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太太剛才也說,日後就靠著二爺,但是——奴婢說句僭越的話,二爺現在這個樣子,將來又怎麼讓太太倚靠呢?還不如找個機會搬出園子。一是現在園子裡姑娘們年紀都大了,有幾個又是親戚,男女大防上就多有不便。二是二爺生性就是喜歡在女孩子堆裡混的,一直住在園子裡,哪能踏下心來讀書呢?」

  她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就用上了自己的特殊能力,王夫人本來被這件事刺激著,神色就有些動搖,再被柳五兒影響,很快眼神中就露出一抹茫然。不過這抹茫然也就存在了片刻,很快就變為明瞭,目光也慢慢堅定下來。

  「好孩子,你這番話倒是說到我心坎兒裡去了。我自然也知道寶玉不能再繼續下去,只是現在他傷著,是萬萬不能搬動的……」

  「奴婢的意思,也不是讓二爺現在就搬出園子。」柳五兒也不好逼王夫人逼得太緊,不過眼看著王夫人已經順著她的意思生出了適當的念頭,她也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奴婢想著,二爺的傷,養上兩、三個月也就差不多了,提前把屋子收拾出來,到時候借著老爺的生日,讓二爺好好上進一番,父子間的關係也就有了轉圜的餘地,娘娘那裡太太也有了說辭,不至於讓娘娘多心。」

  柳五兒這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眼看著明年上半年寶玉如果還在園子裡,就要徹底地「放羊」了,但是到了後年,賈家的衰敗就在眼前,任務的期限擺在那裡,寶玉卻連個童生還沒有考中——雖說就算從現在開始奮發,寶玉能連著三年高中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現在柳五兒也只能再拼這麼一次了。

  她倒是恨不得現在就放棄這個任務,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放棄才好。

  「好孩子,是你想的周到,我就把寶玉託付給你了,只要保全了我們娘兒兩個,日後自然有你的好結果。」王夫人這話雖然沒有直接點明,卻也直白地給出了足夠的甜頭。若是「襲人」在這裡,恐怕立時就欣喜若狂,想著「鞠躬盡瘁」了。但是柳五兒卻只是強扯著唇角,帶著一臉假笑地謝過王夫人的「提拔」,就回去繼續照顧寶玉去了。

  ***

  俗話常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寶玉身邊的襲人被提拔成了「屋裡人」的消息卻很快就傳遍了家府上下,只瞞著賈政和賈母。

  但是對柳五兒來說,這卻算是一件「壞事」。她這一世可並沒有打算和寶玉之間牽扯出什麼超越了主僕之外的關係,對寶玉這個人本身更是除了「怒其不爭」之外,就沒有了別的想法。不過,在賈家眾人的眼中,這卻是一件大好事,姑娘們有些還特意過來調侃著恭喜她呢。

  等到了年前,襲人的哥哥花自芳過來接柳五兒過去探望襲人病入膏肓的老母親的時候,王夫人、鳳姐安排給她的行頭,就更坐實了這「准姨娘」的地位。柳五兒自己倒是想簡簡單單地過去,替襲人盡一點孝心,順便也讓自己鬆快兩人,不用天天在怡紅院裡看著寶玉著急。可是鳳姐卻安排了兩個婆子和兩個小丫頭陪她一起回去,還有衣裳首飾、日常用品,拉拉雜雜地帶了一車,就好像花家的東西上全都帶著病,一樣都不能用似的。

  柳五兒雖然覺得賈家人事多,卻也感念鳳姐待她的好。可惜等到了花家,只陪著襲人的母親坐了不到半日,老人家就有些不行了,臨去前只握著柳五兒的手,不住念叨:「我這一輩子也就對不起你這個女兒,現在看你終身有靠,風光的樣子,終於可以放心地去了……」

  跟著寶玉叫什麼「終身有靠」……

  柳五兒暗暗腹誹,面上卻不露出半點,生怕襲人的母親走得不安生。

  說起來,襲人的家人算是很為襲人考慮的了,當年的事也不是沒有苦衷,家裡條件好了之後,就想著也要讓女兒過上好日子。雖說因為見識所限,他們眼中的「好前途」也是荊棘遍地,並不靠譜,但是——襲人自己的見識和追求也就那樣了,她還是親眼見識過賈家那些姨娘、通房丫鬟的境遇和下場的呢。

  相比起來,賈家這些下人中,真正聰明的或許也就只有鴛鴦……

  柳五兒驀地又想起一個人來,不由得搖了搖頭。她倒是忘了,其實小紅才算是真正的聰明人呢。

  這麼一邊想東想西的,一邊幫著家裡人佈置襲人母親的喪事,帶來的幾個婆子和小丫鬟也都被柳五兒支使著幫忙去了,反倒是她自己,只要在靈堂前跪著就行。

  第一天襲人母親去世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靈堂也只是匆忙間佈置了一番,第二天才是真正熱鬧的日子,花家的街坊、親戚不少,前來弔孝的人都要有人出面招待,這還好是花自芳年初的時候娶了老婆,這才裡外都能照應周全。

  柳五兒現在的身份,她自然是不方便出面招呼的,前來弔孝的人來來往往,外面的男人也有不少,她就又不方便在靈堂裡呆著了,就只在里間坐著,陪著來弔孝的女長輩或是小孩子們說說話。

  這些街坊親戚對花家的境遇也不陌生,這次一來,竟發現家裡多了幾名婆子丫鬟,做的都是僕從的事,有心人不免就好奇起來,略一打聽,就知道是花家的大姑娘,做了侯府人家少爺跟前的人——這事花家根本也沒打算遮掩,賈家的下人們雖然也不會招搖,卻也不會避諱,很快,就有不少人知道了這件事,自然也是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

  柳五兒這些天也聽說了不少這些有的沒的,因為襲人母親的事,王夫人多許給了她七天假,讓她在家裡過完頭七再回府裡當差。在這件事上,柳五兒也不是不感念王夫人的。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只一味地關心別人的八卦,總有那麼些人比起刺探別人的隱私來,更喜歡聊些天南海北的事,柳五兒倒是更喜歡和這樣的人說話,聽一些市井間的趣事。甚至在柳五兒看來,其中有些人比起賈家的主子們還要更有見識,讓她跟著受益匪淺。

  這日,柳五兒正陪著一位嬸子說話,襲人的嫂子忽然招手,讓她過去。她只好歉意地朝著那位嬸子笑了笑,起身走了過去,卻一眼就看到花自芳,原來是他要找柳五兒說話,又不方便進去女眷們說話的內室,才讓自己的女人把妹妹叫出來的。

  「哥,你有事找我?」

  「妹子,剛剛外面來了一位相公,說是寶二爺的朋友,有幾句話想告訴你,又不方便當著眾人的面問,悄悄讓我告訴你,他就站在外面巷子裡等你呢。」花自芳低聲告訴妹妹。

  柳五兒不禁蹙起眉頭,寶玉的朋友,誰會到這裡來找她呢?她不過是寶玉身邊的一個丫鬟,又很少回家……

  「那人叫什麼名字,他說了沒有?」

  「說了。」花自芳定睛看著妹妹,「他說他叫蔣玉菡。」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5章 襲人(15)

  蔣玉菡這個名字,柳五兒還是沒有那麼輕易就會遺忘的。

  畢竟半年多前寶玉挨打的事, 肯定和這位蔣玉菡脫不了干係。更不用說, 柳五兒自己的箱子裡現在還壓著一條他送給寶玉的汗巾子呢。

  不過, 蔣玉菡到底找她有什麼事?又怎麼會知道她現在在這裡呢?

  柳五兒沉吟半晌,又抬頭問花自芳, 「他說他在哪裡等著要見我?」

  「就在後面那條小巷子裡,往東走不遠的那棵老榆樹底下。」花自芳忙道。

  「好。」柳五兒咬著牙一點頭,「我這就過去見他。」

  「等等。」花自芳卻叫住妹妹, 「要不要我或是你嫂子陪你過去……我們也不走近了聽你們說話, 只是那條巷子平時沒人什麼人來往, 僻靜得很,你一個姑娘, 現在身份又不一樣了, 貿然出去和一個男人見面, 恐怕多有不便……」

  柳五兒看著花自芳眼中的探尋和不安, 驀地一笑,「哥, 你就放心吧, 那位蔣相公我以前也聽二爺說過, 兩人之間還有一段故事呢。」之後,就添添漸漸地說了些寶玉和蔣玉菡的事——當然隱去了寶玉挨打那段,只說蔣玉菡身份敏感, 興許是怕和寶玉常見面會給寶玉帶來麻煩,這才輾轉找到自己這裡, 讓自己給寶玉帶消息。

  「人家那是什麼身份的人?雖然明面上只是個戲子,但是說出去和幾位王爺都有交情,更是一、兩位貴人眼前的紅人,還能圖謀我一個丫鬟什麼呢。」

  花自芳不懂這裡面的門道,聽說是幾位王爺跟前的紅人,先就放心了幾分,聽妹妹說的話,也是怎麼聽怎麼覺得有道理。「我們哪認識這些人,還不是因為你才張了些見識。」花自芳笑著說了兩句,到底還是擔心妹妹,又囑咐道:「你自己過去也千萬小心些,我讓小妹站在後門那邊等著,若有事你就喊一嗓子。」

  「誒。」這是兄長對妹妹的關心和愛護,柳五兒覺得自己若是一味拒絕,恐怕反而傷了襲人家人的心,也就答應下來。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邊上賈家的婆子和丫鬟一眼,「哥,你等下幫我遮掩著點,別讓她們壞了寶二爺的事。」

  剛剛柳五兒已經說了蔣玉菡「不好明著找寶玉,怕給寶玉惹麻煩」,又暗暗點出了蔣玉菡身份的敏感,花自芳不用妹妹細說,自己就已經在腦子裡補出了「或許賈家長輩不願意自家子孫和蔣玉菡有所牽扯」的「真相」,那麼這件事自然就不能讓賈家的下人知道了。不然她們回去跟主子們一學,大家都是麻煩。

  「你就放心吧。」花自芳點頭應承妹妹。

  柳五兒這才放心,穿上鳳姐給自己的那件猩猩氈的褂子穿在身上,笑著一邊和人搭訕,一邊道:「有些事,去後面一下就回來。」花自芳又招呼著賈家的婆子丫鬟做別的去了,柳五兒就瞅著空擋和小妹出了屋子,讓小妹等在後門處,自己走進了那條幽靜的小巷子裡。

  向東走了不遠,就看到了花自芳口中的那棵老榆樹,樹下確實站著一個男人,正背對著這邊,看著對面牆角的一棵枯枝。柳五兒自然是分辨不出那人到底是不是蔣玉菡的,但是剛一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她腦中就似有一根弦,「啪」地響了一聲。

  這人、這人……

  雖然尚沒有看到正臉,但是卻分明有一股直覺告訴柳五兒,這人她曾經見過。

  柳五兒不由得頓住腳步——她當然不相信寶玉那種「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事會在自己身上發生,如果她感覺自己曾經見過這人,那就應該是真的見過。

  那人卻在此時,像是忽然有了感應似的,回頭看著柳五兒,淡然一笑,開口招呼她,「柳五兒,這一世我可來的沒有那樣遲了吧?」

  「啊,你、你就是上一世南安郡王身邊的那個侍衛!」柳五兒這才反應過來這人是誰。

  「蔣玉菡」點了點頭,顯然默認了柳五兒道出來的這個身份,「我這一世以『蔣玉菡』的身份現身人前,你就也叫我這個名字就好了。」

  柳五兒點了點頭,這也是為了日後方便考慮,「那你就叫我襲人好了。不過……你怎麼會過來找我?」

  蔣玉菡臉上掛上一抹輕笑,笑中還帶著些許狡黠,「自然是過來問問你,之前我想法子讓賈家二老爺教訓了賈寶玉一頓,他這大半年裡,可曾進益了嗎?」

  柳五兒怔了怔,才驀地反應過來:「之前寶玉挨打的事……你是故意的?」

  「是啊。」蔣玉菡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榮國府這位二老爺,別的事上雖然不行,但是卻也懂得趨吉避害,他家已經出了一位娘娘了,賈二老爺沒什麼野心,賈妃也一直沒有懷孕生育。為了家族的安定,賈二老爺必然不願意摻和到幾位王爺的勾心鬥角之中。而蔣玉菡嘛……」他拉長了聲音,又頓了頓,「又確實和這幾位大人物有些夾纏不清,我就借機附在他身上,把這事情直接鬧到了賈二老爺面前。怎麼,賈二老爺知道這事之後,竟然就這麼放任了?」他雙眼滿是探尋地看向柳五兒,似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計畫出了問題,正等待柳五兒的答案。

  柳五兒卻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賈二老爺倒是聽說這事之後當即就把寶玉打了一頓,可惜打的太厲害了,賈家老太君直接把寶玉護了起來,再也不讓他上學去了。」

  起先柳五兒也覺得賈政把寶玉打了一頓之後肯定會決心好好教導這個兒子了,而她也確實勸得王夫人動了念頭,讓寶玉搬出大觀園去。王夫人甚至已經收拾好了一處側院,打算等寶玉身上的傷一好,就讓他搬家。

  可是等寶玉身上的傷好了之後,王夫人卻像是忘了這件事似的,竟再也不提了。柳五兒一邊惋惜自己又浪費了一次使用特殊能力的機會,一邊暗自探聽王夫人的口風,想知道為什麼臨到跟前,她又改了主意。

  提到這搬家的事,王夫人卻只一味地歎氣,說老太太特意囑咐他們,寶玉身子弱,就在園子裡好好養著就是了,搬動來搬動去的,回頭不適應再鬧出什麼大病來……

  寶玉之前在賈母院子裡住了十多年都好好的,搬到園子裡也沒什麼不適應的,怎麼搬出來就不行了?但是賈母就這麼說了,賈政和王夫人都沒能反對,柳五兒又有什麼資格和賈家的老祖宗對嗆?

  再加上很快賈政就被皇上親自提點,外出公幹去了,王夫人又不好自己出面給寶玉安排先生,這麼著就又耽擱了下來。

  現如今,柳五兒幾乎就是徹底熄了完成任務的念頭,只有一天混一天,等什麼時候警幻仙子想起來自己,把自己召回去——如果以後都是這樣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她也就不想著在太虛幻境裡升官發財了,老實本分地做個小跑腿的,只求不讓她再這麼操心受累——還看不到結果,也就心滿意足了。

  蔣玉菡聽了這事,卻連連歎息,「哎呀,真沒想到……你很應該早告訴我的,我之前給你遞了消息,你怎麼一直都沒有回應?」

  柳五兒一時竟沒聽懂他的話,「你什麼時候給我遞消息了?」

  「那條汗巾子啊。」蔣玉菡提醒她,「你不是賈寶玉身邊的第一大丫鬟嗎?我想著他的貼身衣物若是有什麼變化,你肯定會發現的吧,仔細一看,肯定就看出來了。」

  「啊……」柳五兒這才知道蔣玉菡說的是什麼,可是那條汗巾子,一直在她的衣箱裡壓著,根本就沒被拿出來仔細查看過。

  不過,一般人誰能想到那條汗巾子裡竟然還藏了什麼訊息呢?這樣想著,柳五兒就瞬間又理直氣壯起來,「寶玉回來只和我說是一個朋友送給他的,讓我好生收起來,我就也沒多看。」

  蔣玉菡很有些無語,卻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重新發起愁來,「那也就算了,但是賈寶玉的事……確實也難辦得很。」

  柳五兒想起來也覺得十分頭疼,她又好奇地問蔣玉菡:「是警幻仙子讓你過來幫我的?她就沒說有什麼法子能讓寶玉改改那些毛病?」

  「她什麼都沒說。」蔣玉菡搖了搖頭,「只告訴了我你的任務,讓我自己看著辦。」

  然而他「自己看著辦」的結果就是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了些,現在寶玉是十天半個月都不坐在書案前寫幾個字,偶爾出去和姐妹們吟詩作對,還玩似的成立了個什麼「詩社」。之前柳五兒一直覺得這也屬於「不務正業」的範疇,但是最近卻也覺得好歹吟詩作對還有些文人氣息,比做別的要強上許多了。

  蔣玉菡一時也拿不出什麼好主意,只好告訴柳五兒,「我就在隔著兩條街外的那條巷子裡租了間院子,你若是有什麼事,就讓人去那兒找我。」

  柳五兒無奈地瞪了他一眼,「我怎麼讓人去找你?我可是大宅院裡的丫鬟,私自給個外面的男人傳消息,成什麼樣子。」

  「那可怎麼辦?萬一我之後還有事要找你,豈不是又要耽誤了?」

  柳五兒低頭想了想,靈機一動,忽地生出一個主意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6章 襲人(16)

  「我倒是有個主意,我看你也挺有神通的樣子, 上一世連南安郡王都能為你所用, 不如就收服一、兩個賈家的下人, 傳遞消息也更方便些。」

  蔣玉菡神色玄妙的沉吟片刻,「我確實有法子讓一、兩個人為我所用, 不如就讓花家人……」

  話音未落,就被柳五兒一口打斷,「這件事把花家人扯進來, 很不合適。」她看了看蔣玉菡, 耐心解釋:「花家畢竟不是賈家的下人, 雖說平時往裡給我遞一點消息也不是什麼犯忌諱的事,但是到底是外人, 要是太頻繁了, 還是恐怕會招人眼目。」她想到大半年後發生的那件事, 更堅定了不能把花家人扯進去的心, 「最好還是在賈家內選一戶下人,在園子裡當些不要緊的差事, 過來怡紅院找我也不犯忌諱的……」

  「你可有什麼人選?」

  柳五兒點了點頭, 「倒是想到一戶人家, 這家人姓柳,全家上下,除了一個女兒, 其他人都在榮國府裡當差。他家有個小女兒,名叫九兒, 剛滿十歲,現在跟著婆子們在園子裡做灑掃,平時負責的地方就在怡紅院的院牆外面,若是找她給我傳話,倒是挺方便的。就是你恐怕還要破費些,許給他家一些好處。」

  「好啊。」蔣玉菡對於賈家的人事自然不如柳五兒那樣熟悉,他自然就先入為主地認同了柳五兒提出的人選,但是又念叨了兩句後,才恍然,「九兒……姓柳……柳九兒、柳五兒……這是你妹妹?」

  柳五兒眼中閃過一抹懷念之色,「都是幾輩子之前的事了,不過這樣說起來,也確實是我妹妹沒錯。」

  「哦。」蔣玉菡,笑了笑,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說定了就選擇這戶人家,還有傳遞訊息的法子之類的,柳五兒見天色又晚了些,時間久了怕家裡的親戚街坊們起疑,就告辭回了花家。

  ***

  轉眼間幾日過去,柳五兒又坐著車回了賈府。一回怡紅院,就聽說晴雯病了,麝月又告訴她這些日子怡紅院發生的大小事,柳五兒聽著晴雯連夜給寶玉縫補雀金裘的事,也不由得有些感歎。

  晴雯這人,性子很爆,卻也帶著一份正直和俠氣,相處的時間長了自然能覺出好來,但是底下的丫頭婆子們卻不一定喜歡她這爆炭似的性子。這一世在柳五兒的克制和注意之下,晴雯和她之間一直關係良好,沒發生過什麼抵牾,偶爾有什麼事,她能幫著周全的也都私下周全了。但是只聽麝月說的,關於把墜兒攆出去的事,柳五兒就覺得實在是做得毛躁了些。

  墜兒偷著拿了平兒的鐲子,自然不能姑息,但是墜兒一家也是府裡延綿了二、三代的老家人,在府裡當差的親戚也有一大家子,這樣把人攆出去,連個正經的緣由都不肯告訴,怎麼能不讓人心生怨懟?這些人平時看著不算什麼,但是若是擰成一股繩,也是不大不小的一份力量,王夫人會對晴雯印象那般差,怎知就不是因為晴雯平素人緣太差、不少人在王夫人耳邊告她黑狀的緣故?

  越發往深裡說,若是沒有寶釵在,若是沒有那些把黛玉和寶釵放在一起對比的話,王夫人或許也不會那樣看不上黛玉,一心只把寶釵當成准兒媳婦的人選。

  當然,這只是柳五兒自己的一點想頭,然而當紫鵑的一席話,說得寶玉犯了癡病之後,柳五兒才驚覺:以寶玉對黛玉的用情至深,或許無論黛玉有多完美,她都絕對不會是王夫人心中的理想兒媳婦人選的。

  「襲人,這可如何是好?二爺這樣了,你怎麼只知道站在這裡發呆,還不快拿個主意出來!」寶玉犯了癡病,呆傻起來,兩個眼珠子都直了,怡紅院上下自然十分驚慌,就連寶玉的奶娘來了,也想不出什麼治癒他的法子,只曉得哭天搶地。晴雯一邊著人勸解李嬤嬤,一邊又拉柳五兒,喚回了她的注意力。

  柳五兒這才想起來,現在怡紅院內諸人,還都並不知道這事的起因是什麼。她也就遮掩著神色問晴雯,「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這樣了?」

  晴雯也是一臉茫然,「剛老太太差人來叫他往前面去,大傢伙兒出門四處尋他,我看見他的時候正和紫鵑說話呢,誰知紫鵑一走,他就這樣了。」

  柳五兒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這事咱們可瞞不下來,你們留個人在這裡看好了他,去兩個稟告給老太太和太太知道,我親自去把紫鵑那小姑奶奶找來,問問她到底和咱們家這位小爺說了什麼,鬧得他這個樣子。」

  她一說話,怡紅院上上下下才有了主心骨,當下紛紛行動起來,各自都有差事。

  柳五兒走到瀟湘館的時候,紫鵑正服侍黛玉吃藥呢,看著黛玉身體一日重過一日,柳五兒心下也十分不忍得。但是若她現在不把紫鵑找過去,等下老太太、太太的人鬧著過來拿紫鵑,那黛玉更要跟著擔驚受怕,說不好就鬧出更大的事來。

  她一咬牙,上前就拉住紫鵑,「紫鵑,你剛才和寶玉都說了些什麼?怎麼他現在眼也直了,手腳也涼了,話也不會說了?你且看看他去,趕緊勸解過來吧。不然老太太、太太怪罪下來,你我哪個擔得起這個責任?」

  柳五兒忍住了沒說出李嬤嬤的那幾句話——當然,這也是她知道,寶玉必然能平安渡過此劫,不敢多刺激黛玉。饒是這樣,黛玉也驚慌得不行,又哭又急,忙著讓紫鵑過去把寶玉勸解開來。

  等兩人到了怡紅院,發現賈母、王夫人等人俱已到了,又看到寶玉一臉呆滯的樣子,紫鵑這才慌了。賈母一見紫鵑,恨不得立馬把她拖出去打死,卻到底顧及孫子,想著好歹要問出緣由來才可,正責問著,寶玉忽然又有了意識,一把拉住紫鵑,只不放手。

  之後又鬧了半日,大家這才搞明白了寶玉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因著紫鵑卻是只是說了一句玩笑話,現在寶玉又離不得她,因此也不好重罰。賈母和王夫人走的時候,都囑咐紫鵑好生照看好了寶玉,賈母雖然氣惱,卻也另有一番「大事得定」的滿足,王夫人離開怡紅院的時候看向紫鵑的神色卻很不善,柳五兒見了,也只能在心裡默默歎息。

  紫鵑說出那幾句話,甚至是主動試探寶玉這件事,都無非是出自好意,出自對黛玉的關心。但是這事落在王夫人眼裡,卻是犯了她的大忌諱——王夫人雖然寵溺縱容寶玉,心底卻也希望他日後能有一番大作為的。現在寶玉卻為了個親戚家的女孩子整天要死要活的,哪個母親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

  這樣看著,紫鵑這事倒是做得壞了,就算原本王夫人看黛玉還好,恐怕今後也要憑空生出三分忌憚。

  沒幾日,王夫人果真就派人過來,把柳五兒叫過去問話,「紫鵑這些日子在怡紅院裡,可還安分?」

  柳五兒心裡一突,隱約摸准了王夫人這問話的意圖,卻又拿不定王夫人的態度,只好垂著頭,老實回答,「紫鵑很安分,每日就在寶玉身邊侍候,照顧得很用心。我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二爺能痊癒,紫鵑當居首功。」

  王夫人冷哼一聲,並不接這話,低頭盤算半晌,才又問:「這些天就只有紫鵑在寶玉面前照管?」

  「這哪能呢,也不合規矩。」柳五兒忙賠笑著道:「二爺身邊除了紫鵑,自然還有別的丫鬟服侍,有時是我,有時是別的丫鬟一起帶管著上夜。」

  「那你覺著,紫鵑可生出了什麼別的念頭沒有?」

  王夫人步步緊逼,但是問出的問題也都是在兜圈子,沒有直接把話說明白了的意思,柳五兒也就跟著裝傻充愣,「太太這話奴婢卻不懂,紫鵑雖說過來幫著服侍兩日,卻終究是林姑娘身邊的丫鬟,老太太、太太不發話,難道她還能一輩子留在怡紅院不成?還能生出什麼別的念頭呢?」

  「傻丫頭!」王夫人卻歎息一聲,「萬一她趁你們一是不備,使了什麼下作的手段,可不就留下了?不過你們安排得很好,兩個丫鬟上夜,就不至於做出什麼醜事了。」好在,還肯定了柳五兒她們的工作。

  柳五兒不敢答話,只低頭「嗯」了一聲,就由著王夫人低頭盤算沉吟去了。

  在她看來,紫鵑未必沒有那份念頭,只是要說她就一心只瞄著寶玉,卻又不儘然。黛玉和寶玉之間的情誼,全府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紫鵑這個黛玉身邊的大丫鬟,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她想把這事鬧出來幫黛玉一把,也是她的忠心,只可惜選錯了法子,日後是必然得不到她想要的那個結果了。

  不說那個結果,王夫人這次不遷怒,恐怕就是好的了。

  「哼。」半晌,王夫人才又冷哼一聲,呢喃著:「就算那丫頭真的沒有那樣的念頭,也保不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7章 襲人(17)

  這件事之後,王夫人倒是堅定了要讓寶玉搬出園子的心。這事說到底, 無論寶玉和黛玉都是怎麼

  想的,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紫鵑的一句玩笑話才引起來的。

  但是一般的公候人家, 家裡的少爺哪是那麼容易和小姐屋裡的丫鬟說上話的?更不用說還是在花園子裡,說了大半日都沒被人發覺。

  王夫人只要一想到這事, 就覺得一陣後怕,這次幸虧是即時被丫鬟們找著了,不然的話……

  可惜, 王夫人的決心下得再堅定, 柳五兒也心知她這次註定是成不了事的。寶玉犯了這個病, 又鬧了一段日子,賈母特意吩咐了讓他好生養著。至於後面, 接二連三那麼多事, 柳五兒現在閉著眼都能給數出都是什麼來, 有這些事在, 起碼要到下半年,王夫人才能騰出手來整頓園子, 張羅讓兒子搬家的事。

  至於寶玉的學業, 或者說柳五兒的任務, 她基本上就已經放棄了。

  不只是她,這幾個月來她和蔣玉菡也借著柳家的人牽上了線,雖然一內一外, 卻也能偶爾通一通消息。連蔣玉菡,面對賈家現在的狀況, 都只能感到束手無策。更甚至於,寶玉犯了癡病的事,讓蔣玉菡大感費解。為了黛玉的名聲著想,柳五兒不好詳細說出寶玉和黛玉之間那份青梅竹馬的情誼,只說這是寶玉從小就有的一段癡意,好歹敷衍過去,蔣玉菡聽了,也只能無奈地搖頭。

  蔣玉菡——柳五兒一直也不知道這人在太虛幻境時的名字,也只好姑且認下他這個身份——他可比自己要神通廣大的多,可是就連他,現在都沒有法子了,自己也只能無計可施。她倒是也曾想過直接讓蔣玉菡收服了寶玉,從根本上解了這個難題,蔣玉菡卻又犯難,「這也是警幻仙子定下的規矩,我確實是來幫你的不錯,卻不能直接干涉到你的任務直接涉及到的人,也只能從旁協助,不然恐怕反而會搞砸了這事。」

  這件事現在還能發展的多糟糕?

  柳五兒倒是想反問他來著,但是轉念一想,這裡面或許還有一些她不知道的門道,或許就會妨礙到蔣玉菡自己,卻是他不願意告訴自己的。既然人家已經明言拒絕,自己也就不能再強求什麼了——這到底是她的任務,可與蔣玉菡沒有什麼相干。

  想著這一點,柳五兒也就帶著幾分訕然地沉寂下來,當差也不如之前那樣勤勉了,帶管寶玉上夜的事,也全交給了晴雯和麝月,日常也就偶爾為寶玉打理一下穿著,照管一下怡紅院內的雜事,再管束一下小丫鬟們,其餘的也就懶得多管了。

  不過沒過多久,宮裡的老太妃歿了,賈家散了府內的小戲班子,將其中幾個不願意歸家的小戲子分到各房當差服侍。怡紅院內分到的當然是芳官,柳五兒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當她看到芳官的乾娘領著自己的乾女兒、親女兒一起到怡紅院裡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陣頭疼。

  這倒也是老規矩,府裡的婆子們有些「隨女歸房」的,放在各個院子裡專管些雜事,怡紅院內原本管事的婆子人數已經夠了,但是芳官的乾娘有三個名義上的女兒都被分到了怡紅院內當差,也就跟著一起進來了。

  柳五兒對這些粗使下人倒是沒什麼看不上的,只是芳官這乾娘可不是一般的粗俗,早在她寄身晴雯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當時她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事上,尚且被她大呼小叫地煩擾過幾次,見識過她的粗俗。這還是那些事許多都沒有鬧到她面前呢,這一世職責所在,更不能躲懶,她就想著或許從一開始就把這些隱患消滅於無形才更好。

  於是她也不答,只把領著她們幾個過來的婆子叫到一邊,笑著道:「勞煩媽媽了,只是少不得還要媽媽去林大娘、賴大娘那邊傳句話,就說怡紅院的人手已經很夠了,丫鬟倒是有空缺的位置,只是這老的、和這小的,還是讓大娘們另作安排吧。」

  芳官的乾娘最小的女兒今年才七歲,在怡紅院裡能做什麼差事?不過是她乾娘眼饞怡紅院裡油水豐厚,這才把小女兒也帶了進來,想著一起沾光。

  那領她們一家過來的婆子原本收了芳官乾娘的好處,此時少不得想替她說幾句話,柳五兒看出苗頭,又一口打斷,「按理說,老太太賞下來丫鬟也只有芳官一個,那春燕我看著也是個好的,留下倒也無妨,但是這一大家子拉拉雜雜的,日後這怡紅院裡寶二爺的地盤呢,還是她們一家子人的地盤呢?日後,或許連我們都沒有站的地兒了。」

  柳五兒如今也是豁出去了,寧肯冒著「排擠人」的罪名,也只求自己日後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她也懂其中的某些門道,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塊小碎銀子,直塞到那婆子的手裡。

  那婆子也是懂得看人眼色的,又聽說了柳五兒現在的身份不同以往,收下了好處也就喜眉笑眼地答應下這事,過去招呼一聲,就帶著垂頭喪氣的芳官乾娘和那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子一道離開了。

  春燕還有些捨不得母親和妹妹,芳官卻只斜著眼睛睨了一眼,就轉過頭去四處亂看了。

  柳五兒見了,對春燕的好感更升了幾分,不過她也不表現在臉上,走過去和晴雯說了幾句話,就叫芳官過來,告訴她:「從今天開始,你就跟著晴雯。我知道你前幾年都是學戲的,女工針鑿這些恐怕都不懂,怡紅院裡暫時沒你的差事,你也沒什麼能做的,就跟著晴雯好生學繡花吧,什麼時候能做出個像樣的東西了,再給你差事。」

  芳官嘟著嘴,滿臉的不願意。不過柳五兒也不理會,她自己現在地位超然,今天寶玉又一早就去探望黛玉了,根本就不在。無論這事日後能不能成,先殺殺芳官的威風也是好的,寶玉總不會為了這樣一個新人,就別了自己的面子。

  安置完了芳官,她又朝春燕招手,「從今兒起,你就跟著麝月,多學學她的做派,日後有你的好處。」

  安頓完了這兩人,柳五兒才坐在屋裡歇了一會兒,寶玉就回來了,一進屋就問她,「襲人,今兒不是要來一個新的丫鬟?怎麼不見人?」

  自從知道這件事,寶玉心裡惦記著芳官也不是一兩日了,柳五兒心裡很看不上寶玉,卻也不好不回答,「今兒新來了兩個丫鬟,我讓她們分別跟著晴雯和麝月了。」

  寶玉向外一望,「那芳官……」

  「哦。」柳五兒垂下眼眸,「我讓她跟著晴雯了。她拿不得針撚不得線的,連掃帚都不會用,什麼也不會做,成什麼樣子?讓她學學做針線,也是為了她好。」

  寶玉低頭沉吟半晌,才點了點頭,又囑咐道:「你說的卻也有道理,只是她年紀還小,別拘束了她。」

  柳五兒暗暗翻了個白眼,表面上卻點頭答應,只把寶玉敷衍過去,背地裡卻加緊囑咐晴雯,千萬看好了芳官,別讓她出去惹事。

  芳官長相口齒雖然都很伶俐,在服侍人上卻一無所長,晴雯也很有些看不上她。聽了柳五兒的話,只覺得反正於她無礙,也就順著給芳官多加了功課,教導得也嚴厲,使得芳官整日只能在下人房裡枯坐著繡花,饒是這樣,也還繡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幾個大丫鬟的合力約束和管束之下,這一、兩個月裡怡紅院上下都消消停停的,沒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因為柳五兒和晴雯看芳官看得緊,等閒不讓她出門,別的小戲子過來找她玩的時候也得不到幾個大丫鬟的好臉色,更不會每天在園子裡閒逛,走街串巷的惹禍,因此也沒牽扯到丟東西的事上,更沒有帶連柳家。

  至於園子裡發生的其他熱鬧,柳五兒上一世可是看得夠了,這一世就也懶得多打聽,只在寶玉生日那日,聽說了隻言片語的,因為和她沒什麼干係,也沒有往深裡打聽。

  等到賈母、王夫人等人回來,,府裡大小事務很快就又都重新上了正軌。王夫人這時卻又把先前的決心給忘到腦後了,也不提讓寶玉搬家的事了,也不知道是前陣子出門累得張羅不起來這件事了,還是有什麼別的際遇,讓王夫人改了念頭。

  又過了幾日,賈政的書信寄到家裡,說六、七月份恐怕就能歸家,眾人在高興之余,柳五兒卻趁機潑寶玉的冷水,「我前幾日打點著算了算,你書房裡不過存著五、六十張字。到時候老爺查點起來,你要怎麼交差呢?」

  寶玉起先聽了還有些不信,自己去書房看了看,這才慌起來,每日早早起來寫字,連晨昏定省都省了。柳五兒在一旁看著他現在這股子勤奮勁兒,風涼話在舌尖一轉,還是被她咽了下去。

  既然已經在心裡決定放棄了這一世的任務,既然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寶玉依舊如此,再也沒有改變的可能了,那說那些話又有什麼意思?

  還不如、不如……

  她看了正坐在書案前在埋頭寫字的寶玉一眼,慢慢垂下了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8章 襲人(18)

  寶玉的用功只持續了不到十日的工夫,其間又有寶釵、黛玉、探春等人幫著他完成了不少, 只為了能將賈政哄弄過去。柳五兒在一旁冷眼看著, 只覺得賈政這個一家之主做得真的甚是失敗, 老婆管不了,兒子管不了, 女兒管不了,就連親戚們,也都跟著欺瞞他。

  不想沒過多久, 又傳出朝廷派賈政順路去賑災的消息, 算來算去, 要耽擱到冬天才能歸家,寶玉就又丟了功課, 野了起來。

  柳五兒現在看著這樣的寶玉, 連急都懶得著了, 只覺得他是「爛泥糊不上牆」——甚至就連「爛泥」, 也都還有個「泥」的樣子,寶玉卻根本就是一灘鬆散的沙土, 風一吹就散了。

  這麼又混了一兩個月, 在賈母八月生日之前, 賈政倒是趕回了京裡,眾人忙亂過了賈母的壽宴,這才有了閒暇料裡別的事。

  這日怡紅院內眾人正坐在一起說話取樂, 柳五兒見氣氛和樂,就也坐在一旁, 一邊聽大家說話,一邊做針線。忽見趙姨娘房裡的小丫鬟進來,柳五兒心中一動,已然猜到了她的來意。

  那小丫鬟也就像她意料之中的那樣,告訴寶玉,「我家姨奶奶剛和老爺說了好多話呢,老爺提了一兩句明兒要找你和三爺過去問功課的事,你提前有個底,準備準備。」說完,就自去了。

  她一去,寶玉卻慌了神。他這些日子為了搪塞功課上的事,字是寫了不少,但是書卻沒背,生怕明日賈政叫他過去問起來接不上,想要坐在書案前通宵達旦補課讀書,卻又抓耳撓腮,不知道該先讀哪一本才好。

  柳五兒倒是想勸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橫豎有賈母擋在前面,賈政也不會再掄起棍子打他。可是這樣嘲諷的話,當著別的丫鬟她也說不出口,只好站在一旁,由得其他人在那邊鬧。

  然而寶玉又哪裡是那種能安心坐在書案前讀書寫字的人?書房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尚且做不到心無旁騖,此時屋裡大大小小丫鬟站了半個屋子,他更是一會兒關照這個兩句,一會兒又看那個兩眼。直到小丫鬟們都有些熬不住了,寶玉一冊書都還沒念完呢。

  正葳蕤著,芳官從後面跑了進來——在柳五兒的嚴守和晴雯的管教下,芳官也老實了許多,等閒也很少往前面來。但是這忽然一進來,又滿臉慌張,柳五兒正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跑過來的芳官,當下就沉下臉色,三兩步邁過去,一把拽住芳官,「這麼晚了,你上前面來做什麼?二爺念書呢,這麼冒冒失失的小心衝撞了。」

  芳官似是剛剛被什麼嚇了一下,正往前沖著呢,被柳五兒一拽,收勢不及,直接就撞到了柳五兒懷裡。她心知柳五兒在怡紅院、在寶玉、王夫人等人心中的位置,當下就變了臉色討饒道:「好姐姐,可饒了我吧。我剛在後面繡花,忽然聽到『咚』的一聲,走到窗前一看,像是有個人影從牆上跳下來了,心下害怕,這才跑進來的。」

  柳五兒心裡生疑,她也不記得當年在怡紅院的時候有沒有經歷過這事了,但是似乎從沒聽過大觀園裡什麼時候真的進了歹人……不過這樣的事也不好不當回事,她安撫地拍了拍芳官的肩,扭頭瞄了一眼屋內站著的丫鬟們,剛剛芳官說話的時候沒有刻意控制聲音,晴雯、麝月還有另幾個守在屋裡的小丫鬟俱都已經聽到了她的話,臉上難免露出幾分嚇意。

  「我出去吩咐一聲,讓婆子們去查探一番,你們看好了屋子,可別讓二爺被驚到了。」柳五兒囑咐了晴雯、麝月一句,拉著芳官的手,把她帶出了屋子。

  「你剛在哪兒看到的人影?」她走到門口,叫怡紅院內負責看院子的婆子們打著燈籠四處搜尋,又自己親自打著燈籠,叫上兩個婆子跟著,帶著芳官走到後院,親自查探情況。

  但是現在再讓芳官說,她卻有些說不清楚了。

  柳五兒看著院牆邊上的那幾棵樹,猜測恐怕是樹枝搖動,芳官一眼看錯了,就驚疑起來。她親自送芳官回房,「別擔心,不過是樹枝子的影子罷了,有婆子們看著,斷不會有事的。」安撫了芳官幾句,又叫別的小丫鬟過來陪著芳官,這才回了正房。

  還沒走進書房,就聽晴雯攛掇寶玉:「快裝病啊,只說唬著了,鬧騰起來,老爺也就沒心思查問你功課了。」

  柳五兒心中一動,驀地想起來抄檢大觀園一事的前因,就是因為寶玉被園子裡的賊給驚嚇著了,後面才連帶出那樣一連串的鬧騰。她臉色一變,快步進屋,卻不只晴雯,連麝月、秋紋,這兩個向來或穩重或膽小的丫鬟,也對晴雯的話一臉認同,並且頗為躍躍欲試地在旁邊幫著出主意,你一言我一語的,眼看著就要把「寶玉被賊人唬著了」的事給坐實了。

  「你們這是要死呀!」柳五兒到底看不下去,連忙進屋喝住,「這事若真鬧騰起來,指不准後面牽扯出多大事來呢,少不得不鬧得人仰馬翻不能甘休。老太太、太太、老爺回來好不容易安生幾天,你們就忘了四月裡的那些事了不成?」

  四月裡府中沒有鎮得住的長輩主子們在,鳳姐又病了無法理事,府裡就有些亂得不像樣子了。怡紅院因為是寶玉住著,原本就有些超然物外的意思,再加上柳五兒見機得早,先把芳官這個隱患給防患未然了,饒是如此卻也被牽扯到了幾件小事裡,也就是現在這些事沒被翻騰出來,大家還能落得個安好。

  可若是現在鬧出了別的事,少不得就有可能翻出來舊賬,到時候……

  晴雯嘟著嘴,還有些不服氣的意思,柳五兒卻過去一拉她的衣袖,「你也省些事吧,萬一鬧起來,被太太知道了你在裡面攛掇著二爺裝病,你有多大體面還能留在二爺身邊?」

  一句話,就把晴雯未說出口的抗議堵回了肚子裡。

  晴雯雖然心比天高,自詡是寶玉身邊丫鬟裡的頭一份兒,誰都有些看不上,卻向來對王夫人有些不喜歡自己這件事很有自知之明。她平時很少往王夫人那邊去,也是因為這個。此時聽柳五兒直接就把王夫人搬了出來,到底還是有些懼怕,也就只好偃旗息鼓,不再鼓動寶玉裝病了。

  好不容易彈壓住了晴雯,柳五兒這才松了一口氣——相比起來,寶玉就好擺佈多了。她也有些不忍心寶玉這樣熬夜,而且就算熬到明兒早上,也沒什麼用處,索性走過去拍了拍寶玉的肩膀,「寶玉,要不還是先睡吧,你這樣熬著,腦子昏昏沉沉的,也看不進去多少。不如先睡一覺,明兒早上起來神色清明的時候補著看些,說不定更有用。」

  寶玉心裡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惡補念書,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聽了柳五兒的話,覺得頗有道理,也就心安理得地丟了書筆,「那襲人你明天早上早些叫我起來,大家這一晚上也都困倦了,就都去睡吧。」

  他既發了話,屋裡大大小小的丫鬟們也就同時得了「赦令」,小丫鬟們早就困得睜不開眼了,有兩個勉強掙扎著去燒水提水,準備寶玉洗漱,剩下的看著也不像能繼續當差的樣子,就被晴雯打發下去睡覺去了。

  大丫鬟們也都忙起來,秋紋留下整理書房,麝月過去臥室鋪床,柳五兒和晴雯引著寶玉去淨房洗漱,又換了睡覺時穿的中衣,各有各忙。等到寶玉歇下安置了,柳五兒這才和晴雯麝月商量,「今兒我和秋紋上夜好了,你們兩個快去休息,明兒白天的時候再換你們兩個。」

  剛剛寶玉親口說的讓「襲人明天早上早些叫我起來」,知道她身上背著差事,必然是要照管寶玉整夜的,也就從善如流地讓柳五兒帶著秋紋留下上夜,自去後面丫鬟房裡休息去了。

  不過,柳五兒提出自己留下,其實還是擔心晴雯半夜裡又給寶玉出什麼「餿主意」,到時候鬧騰得府裡人仰馬翻不說,最後還害了她自己。柳五兒自己對晴雯倒是沒有什麼厭惡的情緒,相反,她還很欣賞這個模樣出眾、腦筋靈活、又很有一技之長的爽利丫鬟的。只是,對於寶玉這樣耳根子很軟的男主子來說,晴雯的腦筋就有些太「活」了——好在她到底還是守本分的,除了偶爾出些「餿主意」之外,沒惹出過什麼別的禍事來……

  可惜對於當下來說,這樣的「餿主意」最好也是能避免就儘量避免。

  柳五兒躺在寶玉床外,睜著眼睛盯著頭頂的幔帳。雖說這一世的任務是註定要失敗了,但是如果能盡自己所能,好歹把大觀園內的幾個丫鬟保全下來——哪怕只能短暫地改善她們的命運,自己也不算是一事無成了。

  就算、就算她們最後還是會遭遇這樣或那樣的不幸,但是——

  柳五兒悄悄吐出一口氣,翻了個身,緩緩閉上眼睛。

  起碼,她也算是對自己有個交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79章 襲人(19)

  在柳五兒的刻意彈壓之下,晴雯到底還是沒借題發揮, 把「園子裡進了賊」這件事鬧騰出來, 賈府也就平平靜靜、無波無瀾地運轉下去。

  說是「平平靜靜、無波無瀾」, 也不過是和「抄檢大觀園」這樣的大事比罷了,歸結到寶玉這一個人身上的時候, 他這一、兩個月過得可就沒那樣順心了。

  賈政到底還是抽空查了寶玉的功課,寶玉的應對表現自然不好,十題中竟有八、九問都答不上來, 連「差強人意」的標準都達不到, 引得賈政大怒, 終於下定了決心,親自去到王夫人屋裡, 和老妻商量把寶玉從園子裡挪出來的事。

  王夫人在柳五兒的影響下也是早有此意, 雖然之前被這樣那樣的原因耽擱住了, 但是此時賈政一提起來, 夫妻二人也是難得的一拍即合,對上了心思。寶玉的年紀一天大過一天, 眼看著就快到了娶親的年紀了, 卻還是白身, 就連萌蔭都很難萌到他的身上,王夫人也知道不能再這樣由著兒子玩鬧下去,就依著賈政的心思, 直接把寶玉的新住處安排在了賈政外書房的邊上,讓寶玉每日都處在賈政眼皮子底下, 好督促他用功上進。

  他們夫妻聯手拿定了主意,寶玉即便滿心不願意,卻也很難翻出什麼大浪來——賈政和王夫人夫妻連袂去找賈母稟告了這事之後,賈母也唯有歎息兩聲,又囑咐他們不要逼迫寶玉太過,傷了身子,也就在這件事上鬆口了。

  唯一能給自己支持的人都默許了這件事,寶玉還能如何?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外去了外院,只臨走之前多去瀟湘館走動了幾次罷了。

  柳五兒最近帶著曾經在怡紅院內當差的所有人忙著寶玉搬家的事——寶玉身邊的班底向來不同於府裡其他主子,丫鬟人數眾多甚至和王夫人比肩,只是月錢比不得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豐厚。這次寶玉搬家,賈母雖然沒有反對,卻也憂心孫子搬到外院後住得不舒適便利,就發話讓怡紅院內的原班人馬都跟著過去外院,在另選人進來看著怡紅院的屋子。

  這樣一來,搬出去的時候比搬進來的時候還要更浩浩蕩蕩,等到上上下下都安置妥當,也將將進了十一月了。

  就在這柳五兒一心忙著打點物什的時間裡,賈赦已經做主為迎春定下了親事,柳五兒還是之後才從平兒口中得知,迎春這一世還是被定給了孫家,不由得有些遺憾。

  但是關於孫家的不好,她又不能述之於口,甚至在寶玉面前連一點跡象都不敢外露,生怕又引得寶玉生出什麼奇怪的念頭,或是說出什麼有悖於世俗倫常的話——在園子裡的時候隔得遠還好,現在寶玉所居的院子就在外書房邊上,周遭說不好哪個就會把這些話吹進賈政的耳朵裡,在賈政眼皮子底下說這些話,那可就真的是「找死」了。

  因此她雖然滿心遺憾,卻也只能在晚上寶玉安置之後,回到自己房裡的時候才敢發出一聲歎息。

  不過,這一世因為沒有鬧出抄檢大觀園的事來,司棋一直得以留在迎春身邊,這次出嫁也是陪嫁過去的四名丫鬟之一。柳五兒現在也就只能寄希望于到了孫家之後,司棋能稍微護住迎春一點了——這說法或許有些可笑,畢竟孫紹祖是男主人,司棋也不能真的反抗他,但是或許她有些能力,能幫著迎春彈壓通房妾室,讓迎春過得稍微舒心一些也是好的。

  而且,司棋這一世跟著迎春陪嫁到孫家,沒臨時撂挑子,讓自己的外婆走門路把她留在府裡嫁人,這裡面體現的對迎春的忠心和情誼,也讓柳五兒對她稍微有了一些改觀。

  說到底,這群從小生長在賈家,和姑娘小姐們同吃同住一道長大的丫鬟們,又有哪個真的天性不好?最終決定她們脾氣秉性的,除了天生之外,也和她們各人的際遇脫不開關係。

  等到探春被東平王妃選中,遠嫁和親的時候,柳五兒看著寶玉傷心的模樣,心裡感歎更盛:東平王妃之所以選擇賈家的姑娘去和親,除了探春是庶出之外,更多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賈家雖然空有爵位,但是家裡的男人卻都不能成器。不然京城那麼多公候勳貴,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探春?

  若是賈家能出個有真本事的男人,在朝堂上有一番真作為……

  柳五兒在這樣的歎息感慨中為寶玉收拾好了送嫁的行囊,應下了寶玉讓她「多去探望探望林妹妹」的囑咐,送寶玉離開。寶玉走後,除了偶爾去王夫人屋裡回話,或是去園子裡探望黛玉外,她就一心只在寶玉的院子裡看屋子。

  她現在是徹底死心了,想著賈府覆滅的日子就在眼前,混吃等死著幾個月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這天卻收到了蔣玉菡送給她的字條——之前說是怡紅院的「原班人馬」被帶到了外院,但是柳五兒還是悄悄行使了一下自己的「特權」,想辦法把容易惹禍的芳官留在了怡紅院,反倒把柳家的九兒換到了寶玉的院子裡當雜使丫鬟,為的也是方便萬一什麼時候蔣玉菡給自己傳遞消息,不至於聯絡不上。

  不過蔣玉菡傳進來的消息,卻是讓柳五兒想辦法回花家一趟。

  柳五兒搞不明白他的意圖,但是也知道蔣玉菡不會害自己,還是想辦法找王夫人要了一天假,說想回家看看。

  寶玉不在,王夫人也樂得大方,幹乾脆脆地給了柳五兒三天假,「寶玉不在,你也趁機回去清閒幾天,等寶玉回來,又有大事要忙呢——到時候,我也不好給你假了。」

  柳五兒猜到王夫人話裡的意思,是寶玉這次回來之後就要和寶釵成親了,到時候自己自然要跟著忙活。等到寶釵嫁進來之後,身為寶玉的枕邊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寶玉身邊這些丫鬟名正言順的「女主人」,管束著這些丫鬟的大小事。到時候王夫人再插手兒子屋裡丫鬟們的事,就很有些越俎代庖了。

  現在寶釵還沒嫁進來,還是王夫人心裡最滿意的「准兒媳」,王夫人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就想著越過兒媳插手兒子屋裡丫鬟的事,就算襲人再是兒子身邊得她心意的通房丫鬟,也比不上兒媳兼外甥女重要。

  柳五兒聽懂了王夫人的潛臺詞,卻沒有明確地做出什麼應對,只應和地陪著王夫人神色曖昧地笑了幾聲,就回去準備回家探親的事了。

  她這次回去,倒是不比之前那次興師動眾,在她的有意控制下,身邊只帶了柳家的九兒這一個小丫鬟。花家人見她回來卻很高興,柳五兒又拿了不少襲人的私房錢回來交給花自芳,襲人的嫂子待她就更和善了。

  蔣玉菡是在第二天下午遞消息過來讓柳五兒去後巷「老地方」找他的,柳五兒知道蔣玉菡說的是上次倆人見面的那棵老榆樹底下,趁著花自芳外出,知會了襲人嫂子一聲,又讓九兒幫她把風,這才去後巷赴約。

  時隔一年多未見,蔣玉菡再見到柳五兒的第一句話卻是:「你這一世的任務恐怕是真的沒辦法完成了,我幫你想個法子,就此遁了吧。」

  柳五兒一挑眉,「為什麼要遁?」有了前幾世的經驗,她知道自己就算留在賈府,在抄家前後也會順利離開,這樣看來,「遁」或「不遁」似乎也沒多大區別。

  「我聽人說,前些日子有人告發了賈家人做的幾件見不得光的事,其中一件事犯了皇帝的大忌諱,眼看著賈家人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你何必再在賈家耽誤工夫呢?」

  蔣玉菡最後一句話說得太過直白,柳五兒不禁有些無言以對。

  看著柳五兒面帶躊躇,半晌沒有回應,蔣玉菡不由得輕輕一挑眉,「怎麼,你捨不得賈家的好日子?」

  柳五兒頓時失笑道:「又不是能過一輩子的好日子,有什麼捨不得的?只是……」

  對於賈家的生活,她確實不會捨不得。但是,這一世的任務沒能完成,本身就是一個遺憾,她雖然已經看清了寶玉的為人和做派,不會對寶玉抱有什麼期望,可是就這樣走了,也難免生出些「虎頭蛇尾」的未盡感。

  然而看著蔣玉菡的臉色,到底還是點了頭,「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好非得『道別』的,這樣離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蔣玉菡的神色這才寬和下來,「那好,這件事我來安排,你明天做好準備就是了。」

  他沒詳細說讓柳五兒怎樣「做好準備」,柳五兒也沒有細問——她現在還沉浸在任務沒能完成就戛然而止的失落中呢。甚至在蔣玉菡離開後,她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夜裡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第二天一天都在恍惚中度過。待她「清醒」過來,自己已經換了一身平民的衫褲,正坐在蔣玉菡家裡愣神呢。

  賈家那邊也不知道蔣玉菡是怎麼處理的,總之,她在蔣玉菡家平靜地生活了幾個月,直到寶玉回來,賈家被抄家那日,才由蔣玉菡領著躲在街邊的人群裡看了看賈家上下的現狀。寶玉自然也在其中,渾身落魄,柳五兒險些就沒認出來。

  「好了,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蔣玉菡問她。

  柳五兒靜靜地搖了搖頭,她現在心中五味陳雜,很難用言語說得清楚,索性也就不說了——再說,也沒必要讓蔣玉菡知道。

  當晚,柳五兒平靜地在睡夢中迎來了「離去」,「下一世,希望領到一個能完成的任務。」她在心裡默默許願。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在這一世中,柳五兒沒能順利完成自己的任務,還稍微有一點憋屈

  我覺得這樣的波折,應該也是必要的吧……


第80章 鶯兒(1)

  天色漸暗,金陵薛家大宅內卻燈火通明。柳五兒縮著身子坐在廊下, 深秋的天氣一日冷過一日, 但是她們這樣的小丫鬟必須要在堂屋門口守職, 這是大戶人家的體面和規矩,就算再冷, 也不能輕易擅離職守。

  好在——她在心裡默默給自己鼓勁兒——很快就能熬出來了!

  柳五兒這一世寄身的人物是寶釵身邊的鶯兒,但是她卻沒想到自己過來得這樣早,鶯兒此時還只是寶釵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呢, 雖然是寶釵院子裡管事娘子的親女兒, 但是年紀小, 也只能做些粗使雜活兒,她娘也沒有半分在主子面前替女兒主動爭取的意思。

  當然, 大家都知道, 鶯兒雖然現在只是院子裡的三等丫鬟, 但是比寶釵還小上一歲——和主子年紀相仿, 家裡又有體面,日後她是一定會留在寶釵身邊, 甚至更長遠地服侍寶釵下去的。因此, 也沒有人會分派給她太過煩難的活計, 免得先得罪了人。

  「鶯兒。」柳五兒正哈著氣暖手,鶯兒的親姐姐楮桃掀簾子走了出來,「姑娘又犯了咳嗽, 你快去那邊樹根底下把那冷香丸拿出來一丸,服侍姑娘服了藥, 好去前面吃飯。」

  楮桃是鶯兒的親姐姐,也是現今寶釵身邊的大丫鬟,今年十九歲了,已經訂好了人家,只等過兩年鶯兒能進屋裡接替姐姐的位置就出嫁。

  柳五兒答應了一聲,甩著兩條大辮子,跑到那邊為寶釵拿藥丸去了。

  寶釵一到冬天就時常咳嗽,咳嗽的時候吃什麼藥都不管用,只有一位雲遊僧人給的方子最管用。那藥方無比瑣碎,但是藥丸的名字卻很好聽,名叫「冷香丸」——這是柳五兒前幾世就聽說過的,這個藥方,和「金鎖要有玉來配」的說法,在經過巧妙的宣揚之後,賈家上上下下,幾乎就沒有人沒聽說過。

  然而卻是直到此時,柳五兒才終於真正見識到了這「冷香丸」。

  柳五兒捧著一丸冷香丸進屋的時候,寶釵正拉著楮桃的手說話呢。楮桃從寶釵一、兩歲的時候起就被分派到寶釵身邊照顧她,雖說主僕有別,但是其中情分自然又不同於別人,和楮桃說話的時候,寶釵就總是不自覺地露出更多真實情緒來,「楮桃姐姐,你說,這個病如果一直都不好,以後我可怎麼進宮呢?」

  是的,在寶釵年紀還小的時候,她就已經定下了未來要進宮、飛上枝頭的願望。薛家大老爺還活著的時候,一向很看重這個女兒,對她的教育也是按照宮妃貴人們的標準來進行的。如果薛大老爺能多活幾年,或許寶釵的路會走得更順一些,只可惜……

  柳五兒搖了搖頭,在心底歎息一聲,有意放重了腳步聲。

  「姑娘,您放心,這個病啊一定不會阻礙您進宮的路的。」楮桃勸慰了寶釵一句,這才回身,招呼柳五兒上前,拿過那丸藥遞給寶釵,又端過一碗黃柏煎過的湯水,供寶釵送藥。

  寶釵從小就很乖巧,特別是在吃藥這件事上,很少鬧脾氣。縱然那碗黃柏煎過的湯水奇苦無比,她也一口氣喝下,只在喝過之後略微蹙起眉頭,表現出了幾分對這碗苦水的嫌棄。

  楮桃接過湯碗,又從一旁的小幾子上拿過裝著蜜餞的泥瓷罐,讓寶釵從裡面挑出一樣來放在口中甜嘴。過了片刻,寶釵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楮桃這才讓柳五兒在一旁幫忙打下手,服侍著寶釵換過衫群,又親自為寶釵披上斗篷,服侍著寶釵出門往正院去了。

  柳五兒被留下來看屋子了,她坐在外間的小杌子上,身前放著火盆,這裡可比外面廊下暖和多了,讓她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柳五兒一直托著下巴,手肘支在大腿上,目光不住在屋內挪動著。

  她還記得當年跟著賈母游榮國府內的大觀園,走到寶釵居住的蘅蕪院內,賈母對寶釵臥房的評價是「太過素淨,犯忌諱」,但是寶釵在金陵薛家大宅的閨房卻不是那樣雪洞似的,屋內擺放著的古董玩器也不少,而且樣樣精緻。薛家又是皇商,薛二老爺時常帶著夥計們出海,每出去一次,往往帶回來不少國外的新鮮玩意兒,寶釵屋裡自然也擺著幾樣。

  柳五兒換了個姿勢,忍不住開始思考:寶釵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才改變了行事風格,壓抑住自己的本性的?

  ***

  「鶯兒。」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楮桃就服侍著寶釵回了後院,一進屋就忙著喚妹妹,「快去打水過來,侍候姑娘洗臉。」

  柳五兒一轉頭,就看到寶釵掙脫了楮桃的手,頭也不回地就往里間走,經過柳五兒身邊的瞬間,還能看到她紅腫的眼眶。「是。」柳五兒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問,扭身從後門出了屋子,穿過小小的夾道,往耳房裡燒水去了。

  等她提著一小銅壺溫水回來的時候,寶釵的情緒已經更平靜了些。柳五兒把壺裡的水倒到盆裡,穩穩地捧到寶釵面前。楮桃用一條大手巾,將寶釵前襟掩了,服侍她洗臉。洗過後,又輕輕用軟布揩去寶釵臉上的水珠,從一旁的妝奩裡拿出上等的羊脂膏,剜出一點,均勻地塗抹到寶釵的臉上。

  「好了。」寶釵的唇角這才帶上絲絲縷縷的笑意,但是說話的聲音還透露出一點鼻音。

  楮桃瞥了妹妹一眼,柳五兒識機地捧著沐盆退了下去。

  柳五兒在耳房坐了一會兒,才等到楮桃過來洗漱,看見妹妹正等在這裡,楮桃不禁笑出了聲,「傻丫頭,你就一直坐在這裡等我?」

  「是啊。」柳五兒老實地點了點頭,撒嬌似的伸手拽住姐姐的衣角——在她當初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經常做出這個動作來向娘和哥哥姐姐們撒嬌,後來幾世輪回,身份越來越高,也就失去了向人撒嬌的機會,此時在作出這個動作來,她自己都有一絲恍然和悵然。「姐姐,今兒……姑娘是怎麼了?」

  「沒什麼。」楮桃擺了擺手,把手腕上的鐲子摘了下來,讓妹妹幫忙拿著,「是大爺在外面又惹禍了,被人告上門來,太太就有些傷心,向姑娘抱怨了幾句,又勾起了姑娘的心事,母女兩個抱在一起哭了一場。」

  「咱們姑娘……」柳五兒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哦,咱們姑娘和太太說了,她以後一定會進宮——如果大爺註定了不能成器,那她就當太太的倚靠。」

  對了,就是進宮,這就是寶釵的願望了!

  柳五兒垂下眸子,她這一世的任務,是【幫助寶釵得償所願】。但是,她一直都不知道,寶釵的「願」到底是什麼,在之前的幾世中,薛家人進京後就一直借住在賈府,而薛家人的所作所為,就好像寶釵的「願」就是嫁進賈家、嫁給寶玉似的。

  但是——這可算不上什麼很難實現的願望吧?

  更不用說,在經歷過上一世後,柳五兒就認定了,寶釵嫁給寶玉,根本就是浪費!

  如果寶釵的「願」僅僅是嫁給寶玉,先不說這個「願」需不需要柳五兒來幫忙完成,首先柳五兒就先不願意幫她「得償」了,恨不得拆散了才好。

  好在——她終於確定了——寶釵的願望是更崇高的「進宮」,這條路或許艱難,但是如此艱難的願望,才能體現她柳五兒的價值不是嗎?

  柳五兒隱約記得,薛家人之所以上京,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要送寶釵進宮小選,但是最後這件事卻不了了之了。寶釵落選、或者說失去參選資格的緣由她不得而知,這卻是她在薛家上京前,一定要搞清楚的事。

  雖說,就算搞清楚了,也不一定能成功避免……

  唉,不知道這一世,那人——上一世的蔣玉菡,這一世不知道有化身成了什麼人,又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恰到好處地幫她一把。

  就在柳五兒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愣神的時候,楮桃已經洗漱完畢,一回頭看到妹妹呆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由得輕輕笑出了聲。她走過去,點了點柳五兒的額頭,「傻丫頭,呆頭鵝似的,想什麼呢?」

  「我、我……」柳五兒踟躇了一下,才隨口扯了一個藉口,「姐姐,我在想,如果姑娘日後進宮,那我是不是也要跟著一起進宮啊?」

  楮桃猶豫了一下,不確定地點了點頭,「應該是吧……怎麼,你不願意進宮?」

  「當然不是!」柳五兒連忙擺手,「我就是想著,宮裡那是什麼地方?全天下最繁華富貴的所在,我要是能跟著姑娘進宮——哪怕只在宮裡逛一天呢,也長長見識,這輩子也就無憾了。」

  「真是個傻丫頭!」楮桃摸了摸妹妹的頭,「你以為皇宮是那麼好進的地方?還是個小丫頭呢,就想著去裡面逛一天……」

  到底是隨口扯出來的藉口,柳五兒自己也知道這話沒辦法說圓,索性就拉住姐姐的手,做出撒嬌的樣子,「姐……」

  「好啦,我要去上夜了,你也快洗漱好了去睡吧——若是熬壞了身子,可就再也沒有陪著姑娘進宮的機會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呃……因為上一篇裡面柳五兒真的挺憋屈的,所以從這篇開始,她會有一個比較大的轉變


第81章 鶯兒(2)

  展眼間過了兩年,楮桃一開春就被放出去嫁人了, 柳五兒也成功地坐上了寶釵身邊第一貼身丫鬟的位置。這日, 寶釵正在屋裡描花樣子, 描到一半,又抬頭叫柳五兒, 「鶯兒,你讓人去前面看看,哥哥回來了沒有?若回來了, 我好過去陪媽說話。」

  柳五兒正坐在屋角繡花, 聽到寶釵的話, 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是。」她沒有忽略寶釵眉眼間的擔憂,福了福身子, 轉身出了里間。

  幾個三等丫鬟坐在屋外的臺階上, 百無聊賴地托著腮, 偶爾湊在一起說幾句小話, 很快又各自散開。柳五兒自己也當過這個差事,自然知道這個差事有多麼無聊——不同于薛家或是賈家的主子們對小丫鬟的放任, 寶釵是從來不允許自己院子裡的小丫鬟在當值的時候隨意玩耍的。

  她一走出堂屋, 幾個小丫鬟就立即起身, 和順地看著她。柳五兒掃了一眼幾人,招手叫過來一個,「快去前面看看, 大爺外出回來了沒有。」

  也怪不得寶釵提起薛蟠的時候就滿臉擔憂,薛家這位大爺可是十足的紈絝子弟, 大字不識幾個,整日裡遛雞逗狗不說,還喜歡惹事。昨兒回來的時候,就嚷嚷著看上了個丫鬟,但是有另一家不長眼的少爺要和他搶人,說今天要帶著人過去「教訓教訓」那家的少爺。

  寶釵從早上起來聽說薛蟠帶著人出門起,就開始擔心,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心緒難寧。到了這個時辰,薛蟠還沒回來,寶釵就有些坐不住了,終於叫了丫鬟,讓人去前面探探消息。

  再有,寶釵也是怕萬一薛蟠真闖出什麼禍事,薛王氏知道了傷心生氣。

  柳五兒叫過來的那小丫鬟原本就是她用著很順手的家生子,一向為人機靈,此時得了差事,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扭身就跑出了院子。不一時從前面打探了消息回來,悄悄矮著身子,貓在窗根底下小聲喚了柳五兒兩聲,柳五兒就站在堂屋門口,讓她進來回話。

  「鶯兒姐姐,大爺已經回來了,看上去精神倒好,臉上笑模樣不斷,還帶回來一位俊俏公子上門做客呢。」

  「俊俏公子?」柳五兒詫異地挑了挑眉,又緊盯著那小丫鬟問,「你可看清楚了,是位公子?不是個丫鬟?」

  「大爺沒帶回來什麼丫鬟啊?」那小丫鬟也滿臉疑問,「只有為公子跟著一起回來了,大爺一直拉著人家的胳膊,看起來親密得很。」

  柳五兒不由得躊躇起來,有些犯難。薛蟠本來今天是要出去和人搶丫鬟去的——雖然沒說搶的是誰,但是柳五兒心下猜測,恐怕就是日後的香菱了。她原本還想著若真的是帶了香菱回來,她就悄悄勸寶釵把香菱給要過來,免得這苦命的女孩子日後夾在薛蟠夫妻兩個中間,更加不幸。

  可是,如果薛蟠帶回來的是位公子……她可就拿不准這人的身份還有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正想著,里間傳來寶釵的聲音,「鶯兒,前面有消息了沒有?哥哥可已經回家了?」

  柳五兒連忙朝那小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她退出屋子,自己回身進去里間回話,「回姑娘,大爺已經回來了,聽說還帶回來一位公子。」

  「公子……」寶釵一邊往繃在繡架上的絹布上繡花,一邊低頭沉吟,半晌才抬起頭,吩咐柳五兒,「讓人再去前面盯著些,看看媽是不是在見客人,等客人走了,我再過去。」

  「是。」柳五兒低頭應下,出去又招手叫那小丫鬟,吩咐了寶釵的話。小丫鬟當答應一聲,還沒來得及轉身離開,就看見薛王氏身邊的同喜的身影出現在了穿堂門口,正沿著回廊向這邊走來。

  柳五兒一把拉住那小丫鬟,「你先等等再去,同喜姐過來了。」

  正說著,同喜已經帶著一臉笑意地走了過來,「鶯兒,太太叫姑娘過去呢,大爺回來了,還有是要和姑娘說。」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拽著同喜的袖子悄悄問她,「我聽說大爺今兒出去沒把昨兒說的那個丫鬟買回來,反而帶回來一位公子?」

  「是大爺的『義弟』。」同喜一臉嚴肅地糾正,「太太叫姑娘過去,就是為了正式認下這個兒子的。」又催她,「你快些,我還要去廚房吩咐今天晚上加菜的事,可不好在這裡多耽擱。」說完,就轉身走了。

  柳五兒撇了撇嘴,她一直都有些看不上同喜的做派——同喜仗著自己是薛家大管家的小女兒,向來眼高於頂,不怎麼把別的丫鬟放在眼裡,不過當值的時候倒是很本分,沒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向來很得薛王氏的喜歡。也正是因為這個,前兩年幾次在薛王氏面前輕慢地對待楮桃,楮桃也都沒說什麼。

  現在寶釵身邊的大丫鬟換成了柳五兒,她年紀比同喜還要小上三、四歲,同喜就更不把她看在眼裡了,過來傳話的時候,對她就像對某個三等雜使丫鬟。

  柳五兒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泛起的淡淡不快,轉身進了屋。

  「剛是誰在外面?」寶釵雖然在繡花,但是也已經聽到了外面沿著窗縫傳進來的動靜,見柳五兒進來,就一臉淡漠地問她。

  「是同喜。」在寶釵面前,柳五兒向來不敢放肆——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當年哪怕寄身于賈母、王夫人、鳳姐屋裡的丫鬟體內的時候,都能偶爾大著膽子言笑無忌,但是在寶釵身邊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莫名就被壓制住了。

  寶釵身上,似乎天生就帶著一股子高貴的氣質,為人雖和藹,卻算不上平易近人——她幾乎從來都不和人玩笑,也鮮少有喜形於色的時候,就算偶爾臉上帶著笑意,那股笑意似乎也並沒有落到眼底。

  因此,在寶釵面前的時候,柳五兒就也不自覺地就老實起來,不敢輕易放肆。像襲人那樣帶著教訓的口吻勸說寶玉,拿寶玉調侃開玩笑,甚至拿自己的事來威脅寶玉——這樣的事在寶釵面前簡直想都不敢想。

  「同喜說,大爺和今兒帶回來的那位公子已經結成異姓兄弟了,太太也歡喜得很,叫姑娘去前面拜見義兄。」

  寶釵臉上的神色無波無瀾,又低頭繡了幾針,直到那朵花瓣上還凝結著水珠的牡丹繡完,才道:「那就過去吧。」

  柳五兒忙上前,輕巧地服侍寶釵換過衣裳,又囑咐別的丫鬟看好屋子,才跟著寶釵往前面正房那邊去了。

  ***

  主僕二人從正房後門穿行而入,直接就走到了薛王氏見客時用的西次間,寶釵徑直走到薛王氏坐著的塌邊,朝母親行了一禮,就順勢坐到了薛王氏身邊,微垂著頭,並不往客人那邊多看一眼。

  寶釵自然有作為豪門小姐的矜持,柳五兒一個丫鬟卻沒有那樣多的講究,從一進西次間起,她的視線就一直在薛蟠帶回來的那位公子身上流連——當然也不能直勾勾地緊盯著對方看,可是打見到那人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那人莫名有些熟悉——但是細看之下,又確實是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

  就因為這一抹熟悉,柳五兒的目光就總是不自覺地落到那人身上,卻又捉摸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薛王氏見寶釵坐到自己身邊,就順勢握過女兒的手,指著那位陌生的公子道:「這位是柳湘蓮柳公子,京城人事,你哥哥說他今兒幫了你哥哥的大忙,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呢。」

  「柳湘蓮」這個名字柳五兒前幾世也曾聽過,似乎和寶玉關係不錯。但是,在她的記憶中,柳湘蓮似乎是京城人士,怎的跑到金陵來了?

  柳湘蓮正挺著背脊在椅子上坐著,自打寶釵進門之後,他更是低垂著目光,看著自己的腳面,規矩地不把目光落在寶釵身上。此時聽了薛王氏的話,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說話的時候,也只把視線落在薛王氏的腿上,半點不曾逾矩。

  「有什麼不敢當的?」柳湘蓮話音未落,薛蟠就大剌剌地伸手一拍柳湘蓮的肩膀,又看向寶釵,「妹子你是不知道,今兒多虧了柳賢弟,不然你哥哥我險些就闖下了大禍了……回來的路上還遇上一群不長眼的小毛賊,也多虧柳賢弟照應。」

  這話雖然是直接對著寶釵說的,寶釵卻不好直接回答,柳湘蓮還在那邊滿口謙言,「不過是舉手之勞,賢兄不嫌愚弟多事就好。」

  薛王氏愛憐地摸了摸寶釵的手,自己接過話題,「柳公子不必過謙,蟠兒這孩子我心裡最明白不過,行事毛毛躁躁,只知道圖自己一時高興,做事的時候哪裡懂得『分寸』和顧及家人?今兒若不是有柳公子在,身邊的財物被小毛賊偷了去還在小,若真牽扯得耽誤了她妹妹的事,可不是闖了大禍?」

  柳五兒瞄了一眼屋內的幾位主子,無論是薛蟠的話,還是薛王氏的話,她都聽得一頭霧水:薛蟠出去想強買一個丫鬟,怎麼還牽扯出寶釵的「大事」來了?而寶釵身上能算得上「大事」的,她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參加明年宮裡的小選這一件了。

  她倒是隱約有些印象,當初薛家上京,其中一件要緊的事就是為了張羅寶釵小選。但是一家人到了賈家之後,就長住下來,小選的事也不了了之……

  難道,這裡面的緣由倒是落在薛蟠的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麼麼噠~~


第82章 鶯兒(3)

  薛蟠和薛王氏又相互補充著解說了一陣,柳五兒才終於理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是薛蟠看中的那個丫鬟同時又被另一戶姓馮的人家的少爺看重, 薛蟠今兒早上興沖沖地帶著家丁夥計們出門, 也是為了給那位馮少爺一點「教訓」。而他帶著人沖上門, 正準備毆打那位馮家少爺的時候,卻被路過的柳湘蓮給攔住了。

  正在興頭上被人橫插一腳, 薛蟠自然怒氣更盛,但是柳湘蓮卻三兩句話就平復了自己的怒火,並且為自己的行為生出悔意。

  柳湘蓮告訴薛蟠, 那馮家雖說算不上什麼百年世家名門望族, 卻和老金陵府尹有親。在金陵, 當然沒有人敢為難薛家人,老金陵府尹又早就已經告老還鄉——但是他卻和這次下來負責小選一事的采選官員是故交, 或許也還輾轉連著親事。薛蟠打了馮家少爺倒是不妨事, 但是若事情鬧大了, 馮家人不肯吃虧, 興許就會把這事鬧到負責小選的采選官員面前,寶釵參加小選的事, 恐怕就要興出波瀾了。

  自從寶釵出生, 展現出自己的美貌和聰明之後, 薛家人就一直對她寄予厚望,隨著年紀的增長,寶釵行事也愈發沉穩——她是硬逼著自己往那個框架中塞, 而讓寶釵進宮,更是已故的薛家大老爺的遺願。這兩年, 為了這事,薛家上上下下耗費了不少人力財力,眼看著這個小選參選的名額就拿到手了,若是薛蟠在此時鬧出什麼事來——不說事情大小,哪怕稍微有可能波及到寶釵的名聲,或是薛家的名聲,就是在給他妹妹扯後腿了。

  薛蟠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呆傻,行事也只憑自己高興,但是卻不是真的是那等蠢笨之人,若是哪件事讓他上了心,也是能辦得好的。初聽柳湘蓮的話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屑一顧,但是很快就回過味來——畢竟事涉寶釵,薛蟠縱有千般不好,對自己的母親、對自己的親妹妹的感情卻並不淡薄,在想通了這件事可能會對寶釵造成的害處後,他就偃旗息鼓,沒真的將這件事鬧大。

  那丫鬟再合自己心意,也比不上妹妹重要,在此事之後,他本就對提醒他的柳湘蓮心存感激,有意邀請柳湘蓮回家做客。不想,一眾人在回薛宅的路上,走到一半的時候又被柳湘蓮發現了幾個尾隨的小毛賊——據說從在城裡的時候就已經盯上他們了——又很快被柳湘蓮收拾了,薛蟠當下就決定要和柳湘蓮結為異姓兄弟,並把柳湘蓮帶回家裡,介紹給母親和妹妹認識。

  這「故事」說得前後圓滿,嚴絲合縫,似乎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是柳五兒聽了,卻只覺得古怪:這未免也太過於巧合了吧?怎麼偏偏柳湘蓮今天撞見了這事,還對薛家、馮家、甚至采選官員身後的關係都瞭若指掌。更不用說金陵城內常年也沒聽說有小毛賊尾隨富家少爺搶劫的事,怎麼就偏偏在今天……

  柳五兒雖然心裡覺得奇怪,但是在這件事上卻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連薛王氏和寶釵都沒有提出疑議,她一個小丫鬟,又哪來的身份懷疑家裡少爺的恩人?

  薛王氏對柳湘蓮感激不盡,幾乎片刻間就把他看做了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寶釵也輕聲說了些感謝的話,似乎並沒有發現其中有玄機的地方。幾人閒話了一會兒——薛王氏又再三表達了對柳湘蓮的感激,執意要留柳湘蓮在薛家暫住,柳湘蓮只不過略推辭了一次,就順勢答應下來。

  到了晚間,薛王氏又設宴招待柳湘蓮,寶釵也在席間——只不在桌上坐著,而是在一旁另設一張小桌,又以珠簾相隔。

  這樣的場合,除了薛王氏身邊的同喜、同壽兩個大丫鬟外,另有不少正院中的小丫鬟在一旁安置碗筷,為主子布菜,柳五兒不過在寶釵身邊陪伴了片刻,就下去自去用飯了。

  同壽和柳五兒結伴出來去廂房內用飯,柳五兒不過吃了半碗,因心內一直思忖著柳湘蓮的事,就有些吃不下去了,用手帕揩了嘴,起身向同壽道:「同壽姐,你先用著,我出去走走,等下咱們一起回去席上。」

  「好。」同壽點了點頭,又笑著囑咐柳五兒,「你且多逛一會兒,慢些回來,讓我多吃些。」

  同壽不是薛家的家生子,而是從外面單買來的丫鬟,為人不爭不搶,又活潑熱情,在丫鬟間的人緣比同喜好了不知多少。只是有一點——比較喜好口腹之欲,身材也更豐滿些,同喜就常背著主子們笑話同壽,「日後若是不在太太面前當差了,出去配了人,還可以去大廚房裡當管事媽媽。」偶有一次被同壽給聽到了,不僅不反駁,還笑著說「這差事正合我意,」反而氣到了同喜。

  柳五兒知道吃飯這事對於同壽來說可是件天大的重要事,抿著唇笑了笑,就推門出了廂房。她漫無目的地在回廊裡走了一會兒,又背靠著柱子,正翻來覆去回想著之前薛蟠講述的那個「故事」裡柳湘蓮的做派表現,忽然被人伸手一拉,待要尖叫出聲,卻又被人猛地捂住了嘴。

  那人的手緊緊地按著柳五兒的唇,並箍著她的下巴,讓她想要張嘴咬上那人的手掌都不能夠。柳五兒心下焦急,生怕遇到了歹人,又莫名地有些委屈,眼圈裡不由得沁出了一點淚花。

  捂著她嘴的人卻哂然一笑,「唉,都見過這麼多次面了,怎麼今兒還哭起來?倒像是我欺負你了似的。」

  這聲音——柳五兒細細回想了一下——分明就是不久之前在主屋內聽到的柳湘蓮的聲音。可是,她什麼時候和柳湘蓮「見過那麼多次面」了?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嘖嘖,柳五兒,怎麼,你這就認不出我了?」

  柳五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柳五兒」這三個字一出,她就立即猜到了這人的身份,雖然這一世他叫柳湘蓮,但是上一世還叫「蔣玉菡」來著,再上一世……是南安郡王身邊的侍衛!

  見柳五兒似乎已經平靜下來,而且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柳湘蓮這才放下了手,又噙著笑看著柳五兒,「這就認出來我了?你也不想想,薛家的事哪個京裡的人會知道得這般清楚?怎麼樣,這一世我可是一開始就幫了你一個大忙吧?」

  「原來……」柳五兒這才一臉恍然地看向柳湘蓮,她剛猜出柳湘蓮身份的時候還很好奇呢:怎麼這一世這人這麼早就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原來,他是為了幫自己才來的。

  柳湘蓮撇了撇唇角,「上一世,你的任務沒完成,警幻仙子倒是沒說你什麼,卻背後裡教訓了我一頓,問我怎麼沒幫上忙——我倒是幫了來著,可是那賈寶玉的心思全然不在念書考功名上,我能怎麼辦呢?」

  柳五兒擺了擺手,她現在聽到「賈寶玉」這三個字——或者說,只要一想到這個人就覺得十分頭疼和厭煩,上一世沒能完成任務,警幻仙子固然沒明著說什麼,卻告訴她,原本她只要經歷輪回十世,完成十個任務,就能在薄命司擔任稍微體面些的差事,但是現在卻要經歷滿十二世的輪回才可以。

  時間被拉長了不說,任務也多加了兩個,還不知道是難是易,自己能不能完成好——這樣想著,柳五兒就對寶玉更多了許多抱怨。

  柳湘蓮覷著柳五兒的臉色,搖了搖頭,繞開了這個話題,重新提起了柳五兒這一世的任務,「你這一世的任務我已經知道了,說容易其實也容易:薛家這位大姑娘,從小就心存高志,一心只想著進宮——我不知道你前幾世聽說過沒有,我還是聽警幻仙子告訴我的,她曾經填過一闕《臨江仙》,其中有一句,『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很能體現此女的性格。只可惜之前被兄長拖累,丟了小選的名額,進京活動也沒有任何結果,只好費盡心力籌謀著嫁給了賈寶玉。」

  寶釵填的這句詞柳五兒還是第一次聽說——除了寄身平兒的那一世,其餘幾世在寄身之前,警幻仙子從來都不會和她多說什麼,更不會提及這樣的細節,柳五兒之前一直是丫鬟,就算再有身份,也接觸不到、也不會特意留心這些,卻還是第一次從柳湘蓮的口中知道。

  她寄身鶯兒已經有些日子了,對寶釵的脾氣秉性和行事作風雖然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對於她的志向願望也心知肚明,但是——寶釵從來沒有向誰直白地傾吐過她的「青雲志」,就連鶯兒的姐姐楮桃,或許都沒有想到過寶釵想要達到的、她心裡想望的是那個高度。

  柳湘蓮的語氣混雜著感慨和不屑,又似乎他真的深深為寶釵感到過遺憾,他聳了聳肩,「賈寶玉這人你是知道的,賈家的結局你心裡也明白,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可算不得好。薛家費盡心力籌謀,最後也不過是落得一場空罷了。」

  柳五兒歎了口氣,寶釵的結局卻是算不上好,但是被她自己的「青雲志」襯著,似乎更讓人替她覺得可悲和惋惜。

  「我想著,她這件事,最關鍵之處還是不要讓薛蟠拖累了她,就先趕過來,幫你平了這事。等這件風波過去了,她本就是很有志向的人,你再一旁幫襯著,偶爾有什麼困難——想來也沒有什麼是我幫不上的,這一世的任務可不就完成了?」

  他這話說得著實有些自大,但是最關鍵的一點卻沒有說錯:他和柳五兒固然能對任務物件造成些許改變,但是歸根結底,完成任務的要點還是任務物件本身要肯配合,像賈寶玉那樣,完全不作出配合的,他們就頗有些使不上力了。

  如果說上一世的寶玉,是所有任務中最差的一位元任務物件,那麼寶釵,興許就會是最讓柳五兒省心的一位元任務物件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83章 鶯兒(4)

  知道了柳湘蓮的身份,又有了他對這一世任務的「備書」, 柳五兒可以說是對「這一世的任務能否完成」這件事放下了大半的心。晚上陪寶釵回房的時候, 臉上神色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幾分閒適來, 不知是不是做出了什麼很不合時宜的舉動或表情,惹得寶釵都回頭多盯了她好幾眼。

  柳五兒回過神來發現, 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姑娘今兒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我是看你邊走邊笑,傻傻呆呆的, 在猜想你是不是……」寶釵似笑非笑地回頭盯了自己的貼身丫鬟一眼, 話說到一半, 卻又欲言又止。

  柳五兒現在也懶得猜寶釵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只顧著把自己的真實想法挑著能說的說了出來, 「我是替姑娘開心呢。」見寶釵挑起半邊眉毛, 又連忙接道:「其實今兒早上大爺嚷嚷著出去的時候, 我也真替姑娘擔心, 生怕鬧出什麼事來攪了姑娘您的大事——我可不想那位柳公子那樣能說會道,又人微言輕, 哪裡勸得住大爺?沒想到, 竟然憑空冒出來了這樣一位柳公子, 又難為他的話咱們家大爺肯聽,這件事竟沒鬧出來——姑娘你說,這可不是一件該開心的是嗎?」

  寶釵聽了沒有接話, 又走了兩步,帶著柳五兒經過了穿堂, 回到自己院子裡,才小聲道,「是啊,我又何嘗不開心呢……雖說咱們家在金陵城裡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我先前就聽說現如今的金陵府尹是初來乍到,從來沒和咱們家的人接觸過——雖是姨父舉薦的,卻不一定會為咱們辦事。再加上我參加小選的名額剛剛定下,采選的官員還沒離開金陵呢,哥哥若是在此時鬧出什麼事端來,萬一有所妨礙……」

  她咬住了嘴裡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即便沒有直言出口,柳五兒也能猜到寶釵所憂慮的事。主僕二人默默無語地回了屋子,柳五兒忙服侍寶釵換下出去見客時穿的大衣裳,換上舒適的家常半舊袍子,又吩咐小丫鬟們去準備洗澡水,預備等下服侍寶釵洗澡洗頭。

  洗澡的時候,寶釵又忽然開口,告訴柳五兒,「鶯兒,你今兒下去用飯的時候,媽和哥哥說,既然我參加小選的事已經定下來了,那就不如早做準備——小選在明年夏末,一開春,等出了正月就全家啟程進京。雖然舅舅已經闔家去地方上任,不在京裡了,但是姨父家也是京城的百年公府,讓他們家幫忙活動活動,小選這事就更十拿九穩了。」

  柳五兒心下知道,寶釵口中的「舅舅」指的是王子騰,之前一直在京城當官,上個月來信說是放了外任,信送到薛家的時候,已經啟程離開京城了。京官放外任,少則三年多則五年,無論是那種情況,這一次寶釵小選的事都肯定是幫不上什麼大忙了——這也是王子騰特意寫信過來告知薛家這件事的用意所在。

  既然王子騰已經親自寫信過來解釋緣由了,薛家上下雖然難免失望,卻也不能指責王家什麼。又好在,薛家在京城的親戚不只王子騰一家,薛王氏的姐姐當年也嫁到京城,嫁給了榮國府次子賈政為妻——也就是王夫人了。

  薛家對賈家的能力也是寄予了厚望的——畢竟,賈家的大姑娘元春,就在兩年多以前參加了宮內小選,被選中進入東宮任職女官,是十分令人羡慕的好去處。而且,柳五兒比薛家人知道得還要更多些:元春還以東宮女官為階梯,在新皇登基後,一步登天被封為妃,並且在封妃一年多後風風光光地回賈府省親,將賈家的聲勢帶向了花團錦簇的極致。

  元春能有這樣的際遇,肯定和賈府的暗中經營使力脫不開關係。但是,元春畢竟是榮國府的嫡長女,賈家在她身上投資也是名正言順,理所當然,可會不會為了寶釵這個薛家人費力活動……柳五兒就不是很看好了。

  柳五兒一邊揉搓著寶釵黑順的頭髮,一邊默默思忖:如果寶釵說的是真的,薛王氏的打算是明年開春再進京——這可跟柳五兒之前經歷過的不同,她曾自己在心底順著寶釵的年紀盤算過,在之前的幾世中,薛家都是趕在今年年底進京的,連新年都是在賈家的梨香院內過的——那麼就能從這之中的變化推演出來,之前幾世薛家人臨時改變計畫提前進京,就是為了擺平薛蟠的事,還有寶釵參加小選一事的變故。

  而事實又表明,無論賈家是不是真的為了寶釵的小選使力活動——就算賈家真的為寶釵的事出了力,也是收效甚微。並且,柳五兒真的懷疑,賈家在這件事上根本就沒有出過半分力氣,因為自從薛家人進京開始,王夫人就已經看中了寶釵做她的兒媳婦。

  不過,這一世既然寶釵參加小選的事沒有憑生波瀾,只要板上釘釘,那麼參選就沒有問題。到時候自己再聯繫柳湘蓮,讓他幫著想想辦法,說不定就真的十拿九穩……

  只要先進了皇宮,或是有了相近的去處——實際上寶釵的「願」就已經達成了,後面再見機行步,說不定還能讓寶釵更上一層樓。

  「這麼說,小選的事已經定了?奴婢們現在就要開始收拾行李,準備上京的事了?」參選之後的事自然要等到那時再說,柳五兒打定主意,還是先顧好眼前的事,務必保證寶釵能順利參選,才是當前最要緊的。

  寶釵坐在浴桶裡,背靠著木桶的後壁,閉著眼睛微微頷首,「那柳公子說,確定的參選名單會在十日後下放,只要這段時間內哥哥能老老實實的,不鬧出什麼事來,以咱們家的底蘊,肯定沒什麼問題。」

  「那可太好了!」柳五兒故作興奮地拍了拍手,心裡也著實松了一口氣。

  「哥哥已經答應了媽,說這幾天就不出門了——柳公子也說這幾天會在家裡陪著哥哥,只盼著哥哥能說到做到,別真的鬧出什麼亂子才好。」

  之前在正院裡避開眾人說話的時候,柳湘蓮也告訴柳五兒,他這幾天都會留在薛家,等到小選的事穩了再走。有他的承諾在,柳五兒自然更為放心,她也能聽得出來,比起薛蟠來,寶釵也更為信任柳湘蓮的保證。

  等服侍寶釵洗澡之後,用細布為寶釵擦頭髮的時候,柳五兒又提起了進京的事,「姑娘,奴婢想著,明年進京,姑娘的東西必然要全帶過去——這可是個大事,或許從現在就要開始收拾起來。但是進京後,不過在家住幾個月,姑娘就要進宮參選,之後就要住進宮裡去了,那很多東西又沒有必要擺出來。奴婢想請姑娘也想想,哪些是要緊的東西,進京之後要用的,哪些是乾脆直接收起來,進京後暫時沒必要拿出來的,奴婢也好歸整出來,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有用的找不著,不要緊的卻都放在外面。」

  「哪有什麼要緊的東西。」寶釵懶懶地回答,「你只把我平日做針線用的東西放在外面就是了——對了,多準備些我之前做好的針線出來,到時候去姨媽家拜訪的時候,好送給姨媽家的姐妹們。」

  「那別的……」

  「別的東西,但凡是金銀首飾的,你看著用不著的就都收到箱子裡,進京之後也不用拿出來。還有那些書,除了我平日裡經常看的幾本外,也都放進箱子裡。進京後諸事繁忙,恐怕也沒工夫看這些了。」

  「就依姑娘吩咐。」柳五兒笑著答應。

  ***

  之後的幾天,柳湘蓮果然一直留在薛家,直到參選的名單確定,又送了消息過來,在薛家人放心之余,才提出要離開金陵,回京城的事。

  薛王氏和薛蟠都尤為不舍,薛王氏還苦口婆心地想留柳湘蓮多住幾日,「柳公子,你在我家這幾日,蟠兒懂事多了,我看你們兄弟兩個倒是投緣得很,不如再多留些日子——這些天我怕蟠兒惹禍壞了他妹妹的大事,一直不讓他出門,現在他妹妹的事也定了,可要讓蟠兒帶你在周圍好好轉轉,盡一盡地主之誼才好。」

  柳五兒心裡——甚至她知道,就連寶釵心裡,或許也盼著柳湘蓮能在薛家多留幾日,甚至乾脆就把薛蟠約束到寶釵參加小選過後,那就更好。但是她也知道,這事必定是不能成的,為了日後的事能進行得更順利,柳湘蓮還要進京多多活動才行。

  她還想過,如果柳湘蓮肯帶著薛蟠出門歷練一番,薛蟠會不會就此有了些許變化,但是這樣的念頭只在腦海中匆匆轉了一圈,就被她放棄了。一是她實在不覺得薛蟠是在外「歷練一番」就能變出息的,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果說寶玉還有一點點會被改變的可能的話,薛蟠就是完全不可能被改變,沒救了的那種。

  最後,在柳湘蓮的堅持下,他只又留在薛家住了一天,就啟程離開。他走後,薛蟠很快就恢復了原態,好在到底顧及寶釵,沒真的鬧出什麼大事來。柳五兒提心吊膽了幾日,直到進了正月,確定真的生不出什麼變故了,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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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麼噠~~


第84章 鶯兒(5)

  轉眼就過了正月——整個正月,薛家人都過得很慌亂, 一是要應付正月裡的大小事務, 應酬各色親朋, 二是要準備進京的事,所有大小行李擺設都要妥帖地收進箱籠, 又要從中區分出常用的和不常用的種種,有些要帶走進京,有些卻是留在金陵老宅即可, 如此種種, 都需要安置歸整, 雖然從去年九月、十月起就開始張羅著忙活,但是直到正月底, 才徹底收拾停當, 而也已經到了快該啟程的日子了。

  二月初, 薛家人就沿著運河, 從金陵啟程,一路北上, 等到了京郊碼頭, 又下船換乘車轎, 卻不去薛家在京城的宅子,而是直奔榮國府。

  從去年十一月起,臘月、正月, 榮國府的二太太王夫人多次差人送信過來,信中無一不表示希望妹妹一家進京之後能先到賈家落腳做客, 待薛家屋舍收拾妥帖,再回自家居住。薛王氏和姐姐多年未見,也多少有些希望女兒這次進京參選能借上賈家的勢,也就順勢答應下來,只說等進京之後,先去賈家做客,暫住一兩日,姐妹團聚,再回自家的宅子。

  薛蟠和寶釵都不肯在這樣的小事上拗著薛王氏的意思,柳五兒縱然心底很不願薛家人住到賈家去,卻礙于自己只是小姐身邊的丫鬟,在當家主母面前對這樣的大事沒什麼置喙的餘地,只好琢磨著找機會說動寶釵,讓她說服薛王氏進京後快些回薛家自家的宅子居住。

  之所以不願意薛家在賈家常住,還是因為她生怕薛家進京之後,那賈王氏不肯死心,一心想要寶釵做她的兒媳婦,哪怕這一世寶釵選秀的事是板上釘釘,她也另外生出些波折,攪和了寶釵的淩雲壯志。

  並且,她也生怕寶釵真的對寶玉生出什麼心思來——在上一世,據她觀察,寶釵對寶玉也未必無意,她雖然並不認同寶玉的處事方式,恨不得讓寶玉「上進」起來,卻也是從心底看重寶玉,才會時常規勸。

  若是寶釵這一世又看中了寶玉,把志向從「進宮上青雲」變成「嫁進賈府當上寶二奶奶」,那柳五兒可真的是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不說這樣改變之後她的任務能否順利完成,單只說事涉寶玉,柳五兒就頓時生出千萬個不情願了。

  ——她是真的再也不想自己的任務和寶玉扯上什麼關係了。

  至於為什麼一定要等薛家人先在賈家暫住幾日再提搬回薛家自己的宅子的事,也是因為薛王氏想和姐姐先團聚幾日也是人之常情,薛家兄妹是肯定會成全母親這份姐妹情誼的。更何況,薛家雖然世代為皇商,卻也總是沾了個「商」字,先明著和賈府這樣的國公府攀上關係,日後說出去,確實會讓人高看一眼。

  這樣想著,一開始薛王氏帶著兒女直投賈家的時候,柳五兒就沒在臉上露出什麼情緒。果然,她們一到賈府,見過王夫人,又拜見過賈母,薛王氏就跟著王夫人去了正院,姐妹兩個將近二十年未曾見面,自然有許多梯己話要說。寶釵卻被留在了賈母房裡,寶玉、黛玉、三春等都圍在周圍陪她說話。

  以寶釵的八面玲瓏,和姐妹們雖是初次見面,但是很快就和大傢伙兒熟悉起來,並在三言兩語中就摸清了眾人的脾氣秉性,愈發從容了。

  柳五兒在一旁觀察著,也著實佩服寶釵的眼色和手腕——她這樣的人,又有這樣的能力,或許天生就是應該進入皇家有一番作為的,嫁給寶玉,最好的情況不過是當上賈府的管家奶奶,未來能不能上位一府主母都未可知,沒有了展示的機會,真的是委屈了她。

  在賈母房裡盤桓了大半日,晚上王夫人又設宴為妹妹一家接風洗塵。賈母雖然藉口天冷著涼沒有親至,但是不等王夫人發話,就主動提出留薛家母子三人在府內暫住,賈政也派人過來,表達了類似的意思,王夫人也就順理成章地把妹妹一家留了下來。

  薛家人住在梨香院,這也是賈政的意思,賈府中雖有更闊朗些的西北院,卻又不如梨香院這樣當年榮國公暫住過的院子富貴精緻,王夫人原本還在兩處院落之間遊移不定,賈政發了話,倒是讓她從中做出了選擇。

  當晚,薛家三口、以及拉拉雜雜的一群管事、小廝、丫鬟們就都住進了梨香院內。這次薛家三口上京,雖然帶了不少家人僕從,卻大都遣去了薛家自己的宅子裡住著,帶到賈家來的,不過兩房管事夫妻,薛王氏的兩個大丫鬟同喜、同壽,寶釵的丫鬟鶯兒、文杏,再加幾個跟著薛蟠的小廝罷了。

  梨香院是個裡外二進的小巧院落——說「小巧」,加起來也有十幾間屋舍,盡夠薛家主僕起居使用的了。當然,賈家還另外送來不少雜使下人,其中專門負責給寶釵屋裡灑掃做雜事的小丫鬟就有四個,送給薛王氏的雜使丫鬟還要更多。而這裡外二進的小院,薛蟠帶著小廝和兩房管事占了外院,薛王氏帶著寶釵住在內院。

  因為內院只有母女兩個,就索性一起住在正房,薛王氏住東邊套間,寶釵住西邊套間,薛家帶來的箱籠全部放在東西兩邊的廂房內,雜使丫鬟們住在一排倒座南房內。和家中主母住在同一排正房內,柳五兒出來進去難免多了幾分小心。

  不知不覺在賈家住了有半個多月,眼看著無論是薛王氏,還是薛蟠、寶釵,都沒有半點想要搬回薛家宅子的念頭,大有一直在賈家住下去的意思,柳五兒這才有點著急了。

  這日,薛王氏又去榮國府正院尋姐姐王夫人說話,同喜跟了過去,同壽在東次間裡坐著打瞌睡,寶釵和柳五兒在西里間的炕上坐著,寶釵伏在炕桌上描花樣子,柳五兒在一旁幫著打下手。

  「姑娘,這都三月份了,您怎麼還秀這樣大件的繡屏?依我說,不如多繡些小荷包,到時候或許派得上用場。」

  寶釵抿著唇搖了搖頭,「能進宮參加小選的,哪個不是從小就被家裡人用心教導?琴棋書畫不說,但是在繡藝上肯定是拿得出手的。我繡的東西也未必就比人家的強——就算真的繡藝出眾,在宮裡『出類拔萃』也難免遭人嫉恨,反而於選秀有礙。不如先低調些,反而更加穩妥。」

  這番話自然是有道理的,不過柳五兒提起這事,也不過是做一個引子,為的還是帶出下面的話,「姑娘,我總琢磨著,現在已經三月了,今年送選的日子定在五月末,可就再有兩個多月的工夫,但是咱卻還住在賈府……」

  寶釵抬頭,淡淡地睨了柳五兒一眼,「你覺得住在賈府不好?」

  柳五兒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如果只是送您進宮倒還無妨,但是在僅供參選之前,太監們來各自秀女家裡宣旨的時候,若是見您只是借住在親戚家裡,恐怕會看低了咱們薛家,以為咱們家在京裡連棟宅子都沒有——奴婢只怕連著姑娘您都一起被看低了呢。」

  「就是因為太監要上門宣旨,這才更要住在賈府呢。」寶釵意味深長地道,見柳五兒臉上露出不容錯認的迷惑,甚至微微蹙起眉頭,不由得「噗嗤」一笑,「傻丫頭,這些日子我常見你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地,是不是翻來覆去就琢磨這個了?」

  柳五兒微微垂著頭,臉上露出赧意,「奴婢這點子小心思,真瞞不過姑娘。」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覷了覷寶釵臉上的神色,見她並沒有露出惱意,還饒有興致地帶著笑意盯著自己看,這才大著膽子繼續說道:「請姑娘恕奴婢多嘴,只是這些日子奴婢觀察著,這賈家的主子們如何尚且不說,下人們可都是眼高於頂——很看不起別人。雖說也不曾對咱們有什麼不恭敬、失禮的地方,但是咱們借住在他們府裡,只怕背後說出來的話可不怎麼好聽。」

  寶釵低頭沉吟了半晌,才再次開口,指點柳五兒,「賈家畢竟是百年公候府邸,府內下人們眼高於頂、不好相與,也是難免的事。只是——我和娘都是這個意思,咱們家雖是皇商,祖上也曾任過紫薇舍人這樣的虛職,但是到底不如賈家底蘊深厚。京城中人最是勢利眼,更何況是宮中之人?咱們薛家在那些中人眼裡,恐怕也就算得上是個中等人家,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賈家這樣的公候人家,卻又是不同的了。到時候不說別的,看在賈家的面子上,恐怕對我也會更客氣些。」

  這一番話,已經把她們一直寄居在賈府的好處說得清楚明白,直接就把薛家母女二人的用意擺在了明面上,柳五兒這才恍然,她原本擔心的那些事,在寶釵眼裡,全部都比不上小選來得更重要。

  她這才放下心來——寶釵果然是她接觸過的所有任務物件中,最讓她省心的一個,目標清楚明白不說,也更為堅定。

  既如此,她也就不必再苦口婆心,非要讓薛家搬回自己的宅子裡住了——賈家這樣現成的能仗上的「勢」,薛家母女這樣做,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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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鶯兒(6)

  薛家人就這樣在賈家長住了下去,柳五兒每天服侍寶釵, 為她打點參加小選需要的東西——雖然都不是什麼難尋的物什, 卻難在瑣碎, 柳五兒每天只張羅著準備這些,就要耗費不少精力, 薛家帶來的下人又少,賈家人雖然說的好聽,讓薛家母女「有什麼缺的東西只管開口, 他們也會幫忙準備」, 但是薛家人又哪好意思經常開口找賈家要東西?抹不開面子, 就只好自己準備,只怕柳五兒累得恨不得再分出來一個自己才好。

  展眼間就到了夏天, 一進五月, 薛家上下都頓時忙了起來, 就連向來不著調的薛蟠都不再出門打馬, 呼朋引伴吃喝玩樂,而是整日裡在家呆著, 老實起來。

  不只薛家, 賈家上下都對薛家人這次上京的目的心知肚明, 薛家人現在寄居于此,到時候太監上門,也光耀了賈家的門庭, 因此從四月低開始,王夫人和鳳姐就吩咐下來, 讓下人們每天都要把府邸庭院灑掃得一塵不染,以備宮內之人上門宣旨。

  可是直等到五月中旬,宣旨的太監還遲遲沒有上門,宮內也探聽不出任何動靜,薛王氏和薛蟠心裡都打起了鼓,雖然都表面上裝得沒事人似的,生怕影響了寶釵的情緒,但是以他們母子兩個的城府,那一點情緒上的變化想瞞過寶釵的眼睛,卻是困難了——不說寶釵,就連柳五兒都能看出他們看向寶釵時的擔憂。

  而且,就連向來不露聲色的寶釵,都難免在舉手投足間帶出些焦慮來,有時做針線做到一半,就怔怔地呆愣在那裡,半天不見下一個動作。

  寶釵對進宮的事抱著多高的期望,這可瞞不過柳五兒,柳五兒心下自然也是著急,但是她到底不像寶釵,是實打實的當事人,而且也還期盼著柳湘蓮或許能給她傳些消息進來——她相信,若是事情真的出了什麼變化,柳湘蓮是一定會想辦法通知她的。

  然而,不等她盼到柳湘蓮傳來的消息,宮裡就先傳出風聲,說皇上竟然忽然卒中了,而且已經犯了有近一個月的時間了,後宮、東宮和幾位閣臣聯手,竟然引而不發,一直把消息壓住了這麼長時間。

  皇上卒中,這可是件大事,雖說很快又傳出風聲,說皇上已經被太醫院的神醫們聯手救治,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卻也牽絆住了朝堂和後宮眾人的注意。

  而對於薛家來說,看得見的大影響自然就是因為皇上卒中,太后、太妃、皇后、貴妃等人都無暇他顧,這小選的事就被耽擱了下來。至於這小選還會不會重新被提起,或是什麼時候被重新提起,就要看皇上的龍體能不能康復、什麼時候才能康復了。

  這樣虛無縹緲的事,可苦了一眾得到名額可以參加小選的秀女——很多人家都提前一、兩個月就把家裡獲得參選名額的姑娘送進了京,家中原本在京裡有屋舍府宅的也就罷了,那等原本就在京城沒有根基產業的,或讓女兒寄居在親友家中,或另賃院子暫住,都已經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暫時看來,這些可就全都被白白浪費了。

  並且,眼看著這些還會繼續浪費下去——沒有人敢在初聽到風聲的時候就把女兒接回家去,萬一下個月皇上就龍體建安,小選的事被重新張羅起來了呢?因此,這些人家無論是家主長輩,還是下面待參選的女兒,都只能滿心焦慮地苦熬著罷了。

  薛家雖然不在乎那些錢財物力,但是滿懷著希望卻又瞬間失望的滋味可並不好受,消息初一傳來的時候,寶釵連續幾天都神色懨懨的,飯也吃不下去,沒幾天人就消瘦了一圈。

  女兒的失落和身體上的變化,薛王氏看在眼裡自然是心疼的——她這一輩子所出不過一兒一女,兒子又不爭氣,因此她是早早地在心底把女兒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倚靠,現在女兒的事情不順利,可要比兒子闖禍更讓她憂心。

  一連幾天,柳五兒早上陪著寶釵過去給薛王氏請安的時候都注意到薛王氏紅腫的眼睛,顯然是哭了一個晚上。不過,沒出幾日,薛王氏去榮國府正院尋王夫人閒聊了一次之後,卻忽然情緒變得好了起來,特別是看著女兒寶釵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眼中的欣慰更是滿得要冒了出來。

  柳五兒把薛王氏的變化和最近的幾件事一聯繫,心下頓時大叫不妙:薛王氏情緒上的變化,明顯是在和王夫人談話之後才發生的。她之前因為小選被宮裡擱置的事,一直擔心女兒寶釵,連續幾天都眉頭緊鎖,現在發生了這樣的變化,明顯和寶釵的事有關——十有八九,就是她從王夫人那邊得到了什麼新的許諾,而且是和寶釵的終身大事有關的。

  而王夫人能承諾給薛王氏的還能有什麼?柳五兒思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寶玉和寶釵之間的親事了。

  薛王氏會相信王夫人的話,看好賈府,甚至看好寶玉,這都無可厚非,如果不是那樣清楚賈府的結局和寶玉的為人秉性的話,柳五兒也不是不能理解薛王氏的選擇。但是,既然已經知道了賈府的結局和寶玉的為人,那麼無論從何種角度出發,柳五兒都更希望寶釵可以走上她原本最想要走的那條路。

  這日,薛王氏又滿臉喜色地去榮國府正院找王夫人說話去了,寶釵卻沒跟著一同過去賈母身邊和賈家的姐妹們一道說話玩笑,而是留在家裡,一個人盤腿坐在炕上,垂著頭對著炕桌上平鋪著的那張花樣子愣神。

  柳五兒知道她的心事,又相處日久,不知不覺間就多了幾分香火情,見她這樣難免心疼,就借著為寶釵添茶的機會,狀似無意地勸她道:「姑娘,你絕不覺得,最近這幾天太太看上去心情好了許多?像是從姨太太那邊聽說了什麼好消息似的,說不準就是小選的事情又有眉目了呢。姑娘且放寬心,不要太過煩悶,說不定呀,轉機就在眼前了呢。」

  寶釵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遮掩著笑了笑,又嗔道:「你又知道我為了什麼事情煩心了?再說,媽和姨媽說的那些事可沒告訴我,我也不敢妄自猜測長輩們的心意。」

  柳五兒收斂了眼神,規規矩矩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是奴婢失言了。」

  寶釵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反過來安慰她,「我也知道你是好意,只想寬慰我。但是,這個世道,有些事就是……」

  柳五兒聽寶釵的話裡竟也帶上了些許頹意,不由得心頭一跳,正凝神靜氣,思忖鼓勵的話語,一抬頭,忽見薛王氏正沿著回廊往正房這邊走來,臉上笑顏逐開,就連她身後跟著的同喜,都比往常看著喜慶了不少。

  「太太回來了。」柳五兒輕聲提醒寶釵。

  寶釵剛剛一直背對著窗戶坐著,此時聽到柳五兒的話,才側著身子扭過頭隔著窗戶往外看了一眼——現如今,有錢人家都流行在窗戶上裝上「玻璃」,比窗紗窗紙保暖,還更透亮。榮國府當然也不甘落於人後,雖說沒有每個院子都裝著玻璃窗,但是這梨香院因為之前曾充作榮國公起居的院落,因此院內的前後兩排北房反而裝的都是玻璃窗——剛剛柳五兒一眼就看到薛王氏走過來,以及她臉上的表情,也是因為這個。

  見母親從姨媽出串門回來,寶釵也由柳五兒服侍著穿鞋下炕,準備到堂屋迎接母親。不想還沒走出屋子,薛王氏就腳步輕快地先走了進來。

  「釵兒,我的兒,快坐下,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呢。」薛王氏一把拉住寶釵的手,順勢坐到炕上,迫不及待地就要開口。

  寶釵靜靜地抬眼看了柳五兒一眼,柳五兒低垂著眼睛退下,卻又不敢走得太遠——生怕薛王氏就此把寶釵給蠱惑了去。她站在門口,側著身子對著屋內的母女二人,又擺出為主子看門的架勢,見寶釵和薛王氏都沒有再開口讓她站得更遠些,就放心下來,注意著屋裡的動靜。

  薛王氏不如女兒寶釵行事周全——或許在她看來,這樣的大好事也沒什麼瞞著下人的必要,更恨不得全家上下都知道,一起同樂的才好。只看剛剛同喜的神色,就知道這消息薛王氏應該已經和自己身邊的大丫鬟分享過了。

  「我的乖女兒,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寶釵靜靜地聽著母親的話,臉上不見半點委屈——在薛王氏面前,她向來都把自己遮掩得很好。

  「不過你放心,前幾天你姨媽和我閒聊的時候就已經透露出口風了,我的兒,你這輩子不會無依無靠的,媽總要讓你有個體面的去處。」

  寶釵眉頭一動,聲音也有了些微的波瀾,「媽,可是姨媽那邊聽到了什麼消息,宮裡小選的事又有信兒了?」

  「小選?」薛王氏怔了一下,又驀地眼神躲閃地笑了笑,「我的兒,小選的事你姨媽多方打聽,知道的也還是宮裡皇上病危,小選暫時擱置……我要說的可不是這個,不過我想著,卻比進宮更好呢!」

  薛王氏這話一出,柳五兒就知道自己恐怕是猜中了:薛王氏這幾天這樣高興,就是因為王夫人許諾了寶玉和寶釵之間的親事,並且已經成功說服了薛王氏。

  現在,就看寶釵怎麼回答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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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鶯兒(7)

  柳五兒悄悄側過臉,用餘光觀察著寶釵臉上的神色, 只見寶釵臉上神色很淡, 唇邊沒有半絲笑意, 她幾乎是百無聊賴地隨口應了一句,「媽指的是什麼?」

  薛王氏顯然並沒有意識到女兒的興趣缺缺, 依舊情緒高漲,「我的兒,媽知道, 你從小就是最知禮的, 你姨媽就很看中你, 已經和我透出意思來,說小選的事被擱置了也好, 日後你就嫁給寶玉, 親上加親……」

  「媽!」寶釵嬌嗔地喚了一聲, 隨機低下頭, 做出害羞的樣子。但是薛王氏注意不到的是,她眼底的神色非常冷淡, 顯然並不為這個提議而心動。柳五兒注意到這個, 終於放下心來:起碼今天是用不著她出手了, 寶釵還對進宮抱有期望,根本不會考慮嫁進賈家做「寶二奶奶」的事。

  「我的兒。」薛王氏笑呵呵地拍了拍寶釵的手,一臉的慈愛, 「這是你的終身大事,這屋裡又只有咱們母女兩個, 對著媽還有什麼好害羞的?你就只管告訴媽,你覺得你寶兄弟如何?依我說,這事就這樣定了也好。」

  寶釵倚著薛王氏的肩膀沉默了片刻,才一臉嬌羞地開口,「媽,這種事女兒只有聽媽和哥哥的話,哪有自己過問的道理?」不等薛王氏笑著說什麼,她又忙道,「只是女兒從小就一心想著小選進宮,當年爹也一直都是這樣教導女兒的,也就從來沒想過這種事。現在媽忽然提起這事,女兒倒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了。」

  薛王氏沒有預料到女兒的反應竟是這樣,不由得愣了片刻,才焦急地說:「我的兒,媽自然知道你從小的志向,但是現如今小選這事已經……」

  「媽,您先別急,先聽女兒把話說完。」寶釵笑著安撫了一下薛王氏,才繼續道:「女兒只是覺得,女兒年紀還小呢,寶兄弟的年紀還要更小一歲——現在說這事,恐怕是還早了些。再說,這小選的事,只是暫時擱置,並不是說就不選了……」

  「可是賈家這樣的好人家,有的是人家的姑娘想要進門。你寶兄弟可是咱們家難得的知根知底的郎君,若是現在不定下來……」薛王氏頓了一下,眼中又閃過一抹莫名的情緒,「釵兒,你姨媽也和我說了實話了,這賈家的老太太,恐怕是一心想撮合你寶兄弟和她那外孫女兒。這或許你也看得出來——但是,這門親事若是已經板上釘釘,媽也不會和你提起這件事,讓你為難。你可能不知道,你姨媽心裡很不喜歡這位林姑娘,一心只想讓你做她的兒媳婦……」

  「媽!」

  「好,媽不說這個了……總之,你寶兄弟的親事,可是會出現變數的,你可要拿定主意,千萬別耽擱了自己!」

  寶釵眨了眨眼,笑道:「既然是這樣,那這門親事咱們就更不用著急了。」她輕聲細語地分析給薛王氏聽,「媽,你想,寶兄弟的親事,現在是賈府老太太和姨媽各有人選,恐怕暫時誰都說服不了誰,也誰都不能把這事給定下來。這確定不下來的事,咱們現在急衝衝地出頭有什麼好?不如等事情能定下來了,再說。」

  薛王氏緩緩點頭,似乎已經接受了寶釵的說法。

  寶釵覷著母親的臉色,繼續趁熱打鐵,「而且,女兒總覺得,因為……寶兄弟的親事,姨媽心裡是不希望女兒進宮小選的,不然怎麼會小選這邊剛耽擱下來,就和您提這事——媽,您也知道,賈家的大表姐,可是參加了兩次小選才終於進宮,當了太子身邊的女官,那之前,第一次小選落選的時候,姨媽可沒急慌慌地就為大表姐訂親呢。」

  「這事我卻真的一時忘了……」薛王氏搖著頭,露出恍然的神色,「我的兒,還是你靈醒,你大表姐雖然進了東宮,但是這一兩年一直沒傳出來什麼聲音,我卻是忘記她參加了兩次小選的事了。」

  當朝的小選不比秀女大/選,沒有三年一選的定數,有時隔著四、五年才選一回,有時皇上、皇后動了念頭,又可能一、兩年就選上一次。近幾年,宮裡宮外將近成年的皇子、公主、世子、郡主不少,幾乎每隔一年都要小選一次,有的參加小選的姑娘第一次參選的時候才剛十三歲,兩年後也就是十五歲,再參加一次小選也沒什麼問題,賈家的大姑娘元春就這樣參加了兩次小選,才終於被選中,進了東宮在太子身邊做女官——而這樣的運氣,卻又不是人人都有的了。

  「媽,你想想,以賈家這樣的人家,尚且要把家中嫡女送進宮去小選,可見這事對一個家族來說,是多麼重要。現在咱們家好不容易拿到了這個機會,怎麼能平白地就不要了呢。」

  有了元春的例子擺在那裡,寶釵又循循善誘,薛王氏的心思念頭很快就被轉移開來,話裡話外也不再勸導寶釵應下和寶玉的親事了。

  柳五兒在門外聽到寶釵的話,一時也不知道該喜該憂——喜的是寶釵的心思盡然如此不可轉移,一心想要進宮,和她的意願不謀而合,倒是省了她不少事。但是與此同時,似乎又看不到什麼自己對於這件事的影響,也體現不出什麼價值,讓她難免有些失落。

  可是失落也總比完不成任務來得好!

  屋內母女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但是既然暫時沒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柳五兒也就趁機走起了神。

  雖說寶釵現在的做法很合她心意,自己的決心也很堅決,但是小選進宮這種事,畢竟不由著她們兩個安排,例如「因為皇帝身體不好而被擱置「這種意外,她們主僕兩個就毫無辦法。因此,進宮這種最終能不能成,還要看老天爺的安排,還有就是……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柳湘蓮從薛家離開前又沒給她留下任何在京城能用得上的聯絡方式,又一走就沒有了消息——她現在就算想做些什麼,沒有柳湘蓮那邊的消息,也終究是什麼都做不了。

  不過,她對柳湘蓮倒是有些盲目的信任,或許是因為前兩世,這人都真的幫助了她——有沒有效果那就要另說了。

  薛王氏帶著好消息過來,沒想到反而被寶釵說服了,當下就有幾分訕訕的。再回想起王夫人的言行——即便她不願意把自己的親姐姐往不好的方向去想,也覺得十分沒趣,又安慰了女兒幾句,就起身回東里間休息去了。

  她一走,柳五兒就輕悄悄地回了西里間,提著梅花桌上小巧的紫金茶壺,過去為寶釵添茶水。

  「剛剛媽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柳五兒一怔,低聲回應:「是,聽到了一點兒……」她一邊說,一邊觀察寶釵臉上的神色,「姑娘,賈家姨太太這是……」

  「哼。」寶釵輕哼了一聲,又搖了搖頭,「姨媽倒是盤算得很好,但是,只要還有一點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柳五兒垂著頭,「姑娘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盡力去做就是了,鶯兒自然和姑娘是一條心的。」

  「對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我就怕姨媽那邊先把媽給說服了,再背著咱們做出些什麼事來,到時候反而讓咱們家坐蠟。」她招手,讓柳五兒湊到自己跟前,「這些天你多去那邊逛逛,盯著些這府裡的風聲,看看這府裡的人對咱們都是個什麼態度和說法……」

  「姑娘。」柳五兒猶豫了一下,見寶釵眼風掃來,催促她快說,這才開口繼續道:「這府裡對咱們,對姑娘您的態度倒是不錯,經常有小丫鬟說您和藹可親,優雅大方,比……比林姑娘要強呢。」

  「什麼?」寶釵一愣,隨即肅著臉色問柳五兒,「這話是你偶然聽見的,還是不少人都這麼說?」

  柳五兒原本的目的,也是當著寶釵的面把這事挑破,一來是明著告訴寶釵她姨媽背後的所作所為,二來也是想借此試探一下寶釵,再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無心嫁入賈府。「不少人都這麼說呢,都說喜歡過來找姑娘一起玩……不過咱們住在這梨香院裡,可看不見有什麼人過來玩啊?」

  「是啊。」寶釵的眼底閃過一抹怒意,「哪有什麼人過來玩?還讓咱們家平白與人結怨!」

  看起來,榮國府內寶釵和黛玉兩人風評對比天差地別這事,背後倒是真的沒有薛王氏和寶釵的影子。

  不等柳五兒開口,寶釵又冷著聲音道:「那林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我也聽媽說過,林姑娘的父親是兩淮巡鹽禦史,是皇上心腹裡的心腹,我原本還想著林家對我進宮一事上或許還能有所助益——現在還談什麼『助益』?林姑娘寫信回家的時候,若是透出半點話鋒,人家不想辦法拉我下來就已經是高抬貴手了……」

  寶釵越說越氣,但是說來說去,卻沒有一句話指明這件事的幕後推動者是誰,想來,結合今天薛王氏告訴她的那些話,她也已經猜出來這些風言風語是出自誰的手筆了。

  柳五兒也不好明著說王夫人和賈府中人的不是,只好從旁相勸,再相機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只求寶釵從此都遠著賈府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87章 鶯兒(8)

  自從柳五兒把榮國府內下人們之間傳的那些話告訴寶釵,寶釵生氣之餘, 也漸漸對「和黛玉修補關係」這件事上了心。她又眼色很快, 心有靈犀, 很快就發覺了黛玉和寶玉間的那一點不同,再聯想起王夫人的那些心思, 從此愈發遠著寶玉。

  反而時常送些小東西,或是關心一下黛玉的身子,趁寶玉不在的時候過去尋黛玉說話玩耍, 兩個姑娘都聰明伶俐, 又都很有才氣, 雖然差著兩歲的年紀,但是聊起天來卻很投緣, 很快就關係親密起來。

  寶釵既懂得疏遠寶玉, 又和黛玉關係日漸好轉, 賈母看在眼裡也感到非常滿意, 對寶釵的態度也更和善了。

  雖說出發點略顯功利,但是寶釵會想著和黛玉搞好關係, 柳五兒還是很喜聞樂見的。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寶釵, 但是更多的卻是因為黛玉——柳五兒總覺得, 黛玉之所以一心系在寶玉身上,根本原因還是因為黛玉見過的、認識的好兒郎太少了。如果只把目光局限在賈家之內,寶玉當然是最好的選擇。而黛玉長大後, 身邊又沒有至親肯為她籌謀,有一個賈母, 還是一心只想撮合她跟寶玉的;另外認了乾親的薛王氏——她自己還一門心思想把親女兒寶釵嫁給寶玉呢,更不可能為黛玉籌謀到什麼好親事了。

  當然了,就算從現在開始寶釵就和黛玉交好,也不代表她就能幫黛玉籌謀出什麼好親事了。但是,起碼,柳五兒覺得寶釵可以稍微對黛玉產生一點影響,讓她看到身為士族貴女能走的一條不一樣的路。

  就算黛玉現在不想走這條路,但是誰知道她未來會不會想要走別的路呢?首要前提還是黛玉先能看到一條不一樣的路。

  不想寶釵和黛玉剛剛親密一些,就到了年底,林如海寫信過來,說自己病重,要接黛玉回去。黛玉一走,寶釵和三春也不甚投緣,就也不怎麼往賈府那邊去了。

  這麼消停著過了年——雖然說是「消停」,但是寶釵和柳五兒都一心盯著宮裡的消息,安靜等待的時候也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浮躁,柳五兒又一直盼著柳湘蓮能送些消息進來可惜直等了好幾個月,那人都音信全無。

  不只柳五兒在念著柳湘蓮,薛蟠也一直想著自己這個結拜兄弟呢,過年的時候還和薛王氏提起來,說原本還想著過年的時候能去柳家拜年,或是邀請柳湘蓮過來做客,沒想到進京之後,反而一直沒聽到柳湘蓮的消息,不知道人在哪裡,很是遺憾。

  薛王氏被兒子這麼一提醒,也記起了這位薛家的恩人,跟著薛蟠感歎了幾句,讓薛蟠什麼時候見到柳湘蓮請他回家吃飯,也就不再提了。

  轉眼又等了將近半年,進了五月,宮裡還一直沒傳出複開小選的消息,薛王氏就又有些急了。但是這些日子賈家東府那邊的重孫媳婦小蓉大奶奶身體愈發不好,全家上下,包括榮國府這邊都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好似是什麼很重要的人一般。

  八月的一天,小蓉大奶奶終於香消玉殞,她的葬禮辦得很隆重,薛蟠還特意尋了一副上等的棺木送給賈珍,據說是當年什麼老王爺托薛家老太爺做的,一直都沒能用上。賈珍也不怕逾制,當下收了這份禮物。

  而在送葬的路上,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北靜王水溶和賈寶玉一見投緣,另賈母和王夫人大感面上有光,兩三天內向過來尋她們說話的薛王氏還有寶釵炫耀了十餘次。薛王氏心下羡慕,表面上也只能跟著誇讚寶玉天資卓越,回梨香院的路上卻是一臉的若有所思,進屋後,更是把同喜、同壽兩個大丫鬟逐出內室,自己在屋內不知琢磨些什麼。

  寶釵見母親這樣,知道是被哥哥和自己的事牽動了心腸,有心過去勸慰,卻最終還是無言以對。

  柳五兒觀察著薛家母女的神色表情,也一直提心吊膽,生怕薛王氏又重新動起讓寶釵嫁給寶玉的念頭,或是寶釵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先鬆口應下這門親事。好在薛王氏雖然情緒上有些低落,卻始終不曾舊話重提,寶釵也沒有真的放棄進宮的念想。

  這麼又蹉跎了兩個月,十一月初,皇帝終於在一個清晨龍馭上賓,那天剛好是榮國府二老爺賈政的生日——雖然最近因為宮裡屢次傳出皇帝病危的消息,不好大肆慶祝,但是賈家人還是在小花廳裡擺了幾桌酒席,從外面叫了個小戲班子,全家人湊在一起慶賀,薛王氏、薛蟠和寶釵自然也應邀在列。酒席正酣的時候,忽有看門的管事匆忙進來稟報,「宮裡有太監降旨來了。」

  賈家人連忙停了酒戲,男人們去正院領旨,賈母帶著一眾女眷焦急地站在賈母屋外的廊下等消息。

  等了一時,前面傳來消息,說賈政進宮去了,賈母、王夫人等人更加驚惶起來。

  薛王氏和寶釵也是一臉的憂心忡忡:賈政若真出了什麼事,對她們母女二人也很有影響。畢竟,別的不說,薛家人現在可是全家都借住在賈家的。柳五兒卻知道,賈家最大的好消息即將到來,心中篤定,遊刃有餘,面上卻不好裝作沒事人似的,只好一直垂著頭,靜默不語。

  因為賈母堅持要站在廊下等下,其餘眾人也不好回屋裡坐著,至於酒席更是在就被下人們撤了。丫鬟們的飯還都沒放,柳五兒餓著肚子陪著站了將近兩個時辰,賈家的管家才跑進來回稟,「老太太,大喜事!宮裡傳來消息,咱們家大姑娘被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老爺已經往東宮去了,只吩咐小的回來報消息。」

  賈家上下頓時喜氣盈眉,賈母立即領著邢夫人、王夫人、還有甯國府大奶奶尤氏按品大妝,進宮謝恩。其餘賈府眾人,也都三三兩兩湊到一處,喜笑顏開地相互道賀。

  薛王氏和寶釵也少不得要打點出笑臉,向賈家人道喜。晚上回房的時候,母女兩個臉上的神色卻都不怎麼好看。

  「我的兒……」薛王氏握著寶釵的手,頓了一下才緩緩放開,又摸了摸女兒的腦門,才轉身回東里間去了。

  寶釵默然無語,待薛王氏回屋,才帶著柳五兒回了西里間。

  一進內室,她就立時坐到炕上沉思起來,小丫鬟文杏進來請示柳五兒要不要準備寶釵洗漱的熱水,被柳五兒擺著手打發了下去。

  安靜地陪著寶釵呆坐了小半個時辰,寶釵才緩過神來,「鶯兒,什麼時辰了?」

  柳五兒從懷中拿出懷錶看了一眼,「姑娘,已經二更天了。」

  寶釵點了點頭,「該洗漱了,明天……」話沒說完,又欲言又止地咬住了唇。

  柳五兒起身叫來文杏,吩咐她帶著小丫鬟們準備熱水,又過去輕輕為寶釵按壓肩膀,「今兒鬧了一天,姑娘想必也累了,等下鶯兒服侍姑娘洗澡,好好休息一晚吧。」

  寶釵唇邊泛起一抹苦笑,鶯兒是從小陪她長大的丫鬟,其中貼心處更似姐妹,有很多心裡話她不會對薛王氏吐露,卻不會瞞著這個丫鬟,「若只是累倒還好了……我只怕媽今天晚上又擔心得睡不好覺。」

  她沒有言明,但是柳五兒卻明白她的意思。老皇帝龍馭上賓,新皇帝由太子上位,無論大選還是小選,什麼時候複開都是說不準的事。但是,元春封妃,賈家的聲勢眼看著就要實打實地起來了……

  「太太的心思奴婢不敢亂猜,但是奴婢想著,太太或許在思考去年姨太太說過的那些話呢。」

  寶釵驀地扭頭瞪了自己的大丫鬟一眼,「以後這樣沒影子的話可不要再說了,姨媽也就是當時無意中提了一句,這一年裡,不是就再也不提這事了?咱們家贊住在這裡,也是為了我待選的事,這話若是傳出去,我成什麼人了?」

  柳五兒剛剛也只是為了試探寶釵的心意,此時卻被罵了也不覺得憋屈,反而更加滿意。「是,奴婢說錯話了,奴婢以後再也不提這事了。」

  ***

  誰知,這事倒是被柳五兒給言中了,第二天一早,薛王氏就親自過來,囑咐寶釵,「我的兒,你那塊金鎖可曾帶著?」又扭頭吩咐柳五兒,「鶯兒,從今兒起,你每天都要服侍你家姑娘戴上那塊金鎖,知道沒有?」

  寶釵有一塊金鎖,這件事柳五兒幾世之前就已經聽說過了,據說是一個和尚給的,說是日後要配一個有玉的才行。至於實情如何,她在這一世也已然明瞭。而自從借住到賈家,因為寶玉的那塊通靈寶玉全府上下無人不知,寶釵就很少把這塊金鎖戴在身上,更沒有招搖過自己有這麼一塊金鎖的事。

  現在薛王氏忽然提起,在結合之前和尚送金鎖時說過的話,目的是什麼也就不用再說得更明白了。

  寶釵心下有些膩味,可是也不敢明著反駁母親的意思,只好讓柳五兒從妝奩裡拿出那塊金燦燦的鎖,掛在項圈上戴在胸前。

  薛王氏盯著這塊金鎖,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我的兒,媽知道,你以後肯定是個有大造化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88章 鶯兒(9)

  現如今,薛王氏的態度再明顯不過:她是更看好賈家這門親事了。

  果然, 不出幾日, 柳五兒在賈府內就聽到一股新流傳起來的閒言碎語:聽說薛家大姑娘幼時被一位老神仙贈了一塊金鎖, 那老神仙還說,這金鎖日後要撿個有玉的配成一對兒才成呐。

  這流言柳五兒聽在耳朵裡, 自然覺得可笑至極:這金鎖到底是什麼來歷,薛家人哪有不知道的?不過是寶釵小時候跟著家人去禪院上香祈福的時候有個禪院住持送了兩句吉利話罷了,回家後薛老爺就名人把這兩句話打刻在一塊金鎖上, 讓女兒戴在胸前, 取一個吉祥的好意頭。

  賈寶玉的那塊通靈寶玉, 全府上下無人不知,就連那塊玉上自帶的那八個字, 也早就已經傳遍了眾人的耳朵。若說有機緣, 那也是那位住持送給寶釵的那兩句吉利話也恰巧是八個字, 而且和那塊玉上的八個字隱隱相應罷了。

  寶釵也是因為這個, 借住在賈家的時候,才幾乎從來都不把這塊金鎖戴在身上。而現在薛王氏明確要求寶釵要每天都戴著金鎖, 賈府內忽然又流傳起了這樣的話, 其目的為何也就不用多說了。

  很快, 宮裡又傳出新消息,說皇帝和太后憐惜宮妃與父母骨肉分離,開恩降諭, 凡在京城有重宇別院之家,可啟請宮妃回府省親。據說這旨意一下, 就有不少家在京城的宮妃娘家或立即動工重修院宇,或盤算著另行置地——已經熱火朝天地忙活上了,這樣熱鬧長臉的事,賈家自然不會不湊,已經動員起了全家上下,就連剛剛護送黛玉歸來的賈璉,剛進家門就被幾位老爺叫過去商量蓋省親別墅的事了。

  而「動員全家上下」,指的不僅僅是賈家的上上下下,還包括了正借住在賈家偏院內的薛家。賈家蓋省親別墅的事情一確定,薛王氏就私下給王夫人送了幾萬兩銀子的銀票,又差人從薛家的庫房裡抬出十幾箱綢緞布匹、玩器擺設送給王夫人,還許諾等來年開春,薛家將動用自己家的老關係,為賈府提供不少便宜樹苗,裝點新園子。

  這件事可以說從頭到尾都是薛王氏一個人自把自為,時候才告訴給兩個兒女知道。薛蟠在錢財上向來是不用心的,他自己都是有多少花多少,對於母親的行為,也沒有什麼置喙的資格。寶釵卻著實有些心疼,當著薛王氏的面雖然不好表露什麼,私下裡和柳五兒閒談的時候,卻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對這件事的不滿。

  「媽也真是的,那些東西雖不值什麼,放在庫裡也是白擱著,但是——扔到水裡還能聽見個響兒呢,這麼著給了人,人家也不一定念你的好,真是何苦來?更不用說那些銀子,我看也是白扔進去了。」

  寶釵已然這樣說了,柳五兒也只能往好的方向規勸,「太太也是一心為了姑娘,姑娘若是心疼,就只當積福行善——再說,姨太太家蓋省親別墅,也是為了娘娘,若是小選的時候,娘娘能幫姑娘說兩句話,說不定就事半功倍了呢。」

  小選,是寶釵最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柳五兒這話可謂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上,著實讓她感到了一點安慰。寶釵瞬間就平靜下來,支著腮,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眉眼間漸漸染上一股笑意。

  ***

  因為忙著蓋省親別墅,這個正月賈家人就過得有些忙亂敷衍,只在除夕和初一祭祖這兩日正經慶祝了一下,就又重新把精力放在了蓋園子的事上。

  賈珍、賈璉、賈蓉等人各有事忙,薛蟠平日出門打馬遊街的時候就少了玩伴,但是他又是在家閒不住的性子,總要出門惹出些事情才肯甘休。這日薛蟠又帶著幾個小廝家丁出門閒逛,回來的時候卻興沖沖地,直拉著一個人就進了內院,把內院的管事丫鬟們唬了一跳,連忙跑進來回稟給薛王氏。

  薛王氏剛從榮國府正房王夫人處回來,還沒來得及換下外出串門時穿的大衣裳,這下也不用再換了,穿戴齊整地反身出了里間,只坐在堂屋內等著。

  寶釵房裡的丫鬟也已經聽說了這個消息,紛紛嚴陣以待,生怕薛蟠帶來的人進來衝撞了寶釵。寶釵自己倒是更為淡定,吩咐丫鬟們垂下玻璃窗前的簾子,只在炕上坐著看書。柳五兒吩咐文杏在屋內好生照管著姑娘,自己卻站在堂屋和西邊套間之間的門框處。

  屋內眾人剛準備好,薛蟠就拉著身後的人大步邁進了正房的門,「媽,你看誰來了。」

  薛王氏原本蹙著眉頭,正準備呵斥兒子幾句,但是在看清兒子身後的人後,卻立即換上了一臉熱絡的笑容,「原來是柳公子,快坐……同壽,倒茶來!」

  柳五兒見到來人的時候,也不自覺地怔了一下,隨即從心底泛起一陣狂喜,卻還要硬生生地抑制住自己,不能在臉上露出喜色來,不然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傳出什麼閒話,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拜見伯母。」柳湘蓮規規矩矩地低頭行禮,起身的時候,眼角余光往邊上一掃,柳五兒明確地感受到,他已經看到自己了。

  薛蟠走過去一把拉起柳湘蓮,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扭頭朝薛王氏道:「媽,我今天出門去朝明樓喝茶,一眼就看到柳兄弟坐在窗邊喝茶,這可不是就趕上了?不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呢。」又扭頭責怪柳湘蓮,「柳兄弟,你在京城,怎麼也不過來找我?可見是沒把我真的當做兄弟。」

  「大哥誤會小弟了。」柳湘蓮連忙擺著手解釋,「小弟機緣巧合結識了北靜王爺,現在就在為他做事,前兩年一直沒在京城裡呆著,多數時間都在西北、西南一帶徘徊,昨兒剛回京,今天就遇見大哥了。」

  這話像是解釋給薛家母子聽的,又像是解釋給柳五兒聽的——無論柳湘蓮的本意有沒有向自己解釋的意思,總之柳五兒聽了他的話後,就明白了為什麼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柳湘蓮一直沒有給自己傳遞消息。

  「柳公子在為北靜王爺做事?」薛王氏眉頭一挑,一下就抓住了柳湘蓮話語中的重點,「我有個外甥,就是榮國府二房的兒子寶玉,前陣子也有幸結識了北靜王爺,聽我那姐姐說,北靜王爺為人最是和善,很看重我那外甥呢。」

  「哦,伯母說的是榮國府的寶二爺吧。」柳湘蓮哂然一笑,舒展著眉毛,更添幾分灑脫之感,「王爺也和我提過,說榮國府的寶二爺面容清朗,言吐有致,又喜好老莊,雖生在官貴之家,卻半點不染凡塵濁氣——王爺很喜歡招他過來一起說話。只是,若說辦差嘛……」他話音一頓,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意猶未盡的尾音已然昭顯了一切。

  薛王氏原本滿腔熱情,只盼著打聽出一些寶玉在北靜王爺面前得臉的事,好憑此說服女兒看到寶玉的好,不要再一心想著進宮的事。沒想到柳湘蓮轉述出來的,北靜王爺雖然對寶玉評價甚高,卻並不是真的看重他,只拿寶玉當一個玩伴,當下自己就有些訕訕的,半晌才找到話語替外甥辯解,「寶玉年紀還小呢,等再過幾年,必然更有出息。」

  柳湘蓮自然不好反駁這話,只點頭敷衍著表示認同,就扯開了話題。他看了看屋內的裝飾擺設,故意在臉上露出不解之色,「薛伯母和大哥為何一直住在賈家?」

  「還不是為了我妹子的事。」不待薛姨媽開口,薛蟠就搶先回答,「誰想得到,在賈家白住了兩年,小選卻被暫時擱置了,也不知道還要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才好。」

  「原來是為了這事。」柳湘蓮抬起眼皮,視線輕輕從柳五兒身上略過,意有所指,「想必,薛伯母這一年裡沒少為了這件事費心吧?」

  「那可不。」薛蟠翻了個白眼,又搶著回答,「我媽天天讓我去打聽這事——但是我能去哪裡打聽?偶爾見到幾個戶部的小官,這些事又不歸他們管,他們也不知道呀……對了,柳兄弟,你不是在北靜王爺身邊做事?王爺總該知道些內幕消息吧?」

  「這事小弟還真的聽說過一些。」柳湘蓮忍著笑,瞥了柳五兒一眼,柳五兒的臉上早就露出了熱切的神色,她自己卻還沒有察覺。「之前因為先皇的事,小選的事確實被暫時擱置了。但是新皇登基,以前東宮時的太子身邊的侍奉的人本就不多,先下後宮空虛,除皇后外,後宮之中有名有號的妃嬪不過寥寥幾人——我昨兒聽王爺說,皇后已經奏請太后和皇上,準備一開春就從公候權貴家中采選宮娥,小選的事也要重提。薛伯母和大哥盡可放心,現在宮裡正是缺人的時候,這事不會不了了之的。」

  柳湘蓮的這番話,可謂是給薛王氏吃了一顆定心丸,柳五兒觀察到,薛王氏在聽了柳湘蓮的話後,眼中神色幾番變幻,在歸於平靜之前,已經又重新堅定起來。

  「這對我薛家來說,確實是一個好消息……柳公子這話,可有幾分准呢?」

  柳湘蓮呷了一口清茶,似笑非笑,「若不是十拿九穩,我又怎麼敢擅自把宮裡面的消息告訴給伯母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89章 鶯兒(10)

  柳湘蓮只在薛家短暫地拜訪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任憑薛王氏和薛蟠百般挽留, 他都藉口「要去北靜王府覆命」堅持告辭離開。

  他一走, 薛王氏就迫不及待地打發走薛蟠, 起身進西里間找寶釵說話。「我的兒,剛你哥哥那個結拜兄弟, 柳湘蓮過來拜訪,說小選的事又有眉目了,今年春夏, 一定會重提——我的兒, 你可算是沒有白白盼著!」

  柳湘蓮來的時間不長, 也沒有留下吃飯,柳五兒雖然有心把這個消息提前通知寶釵, 卻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因此, 這還是寶釵第一次得到關於小選重提一事的確切消息。

  「真的?」顧不得再做出含蓄大方的模樣, 臉上露出一陣狂喜來, 「媽,這消息可准嗎?」

  「准, 當然准!那柳湘蓮柳公子, 這些年一直在北靜王爺身邊做事, 他說的話,哪裡還能不准?」

  「這就好……這就好!」寶釵輕聲呢喃著,少有地雙手合十, 朝著不知哪裡的方向拜了幾拜。

  薛王氏看著寶釵的神色舉動,臉上露出欣慰之色, 待寶釵拜完,就把女兒摟在懷裡,摩挲著寶釵的肩膀,「這下咱們可算是放心了,小選的事情不變,你姨媽那裡……」

  「媽,你怎麼還提姨媽那邊的事?」

  「傻女兒,媽都是為了你好,總歸是一條退路——你姨媽家和寶兄弟有什麼不好?你怎的就是不願意呢?」

  默默站在門口的柳五兒的唇邊忍不住露出一絲冷笑:寶玉哪裡不好?薛王氏只看中了賈府的權勢,還有因為賈元春而擁有的短暫風光,再有就是聽信了王夫人的那些虛言,自然不會覺得寶玉有哪裡不好。但是寶釵看中的,除了現有的權勢外,還有夫婿懂不懂得上進這點。

  柳五兒別的不知道,對於寶玉的「不求上進」卻再清楚不過,只把他那些不愛讀四書五經、憎惡科舉、在學堂裡打架玩鬧的事隱晦地透露給寶釵知道,潛移默化間,寶釵對自己這個表弟的素行就多了幾分不滿——最起碼,在還有的選擇的時候,她是絕對不會把寶玉列為自己滿意的夫婿人選的。

  ***

  有了從柳湘蓮處得來的消息,哪怕在薛王氏那裡,寶釵是否滿意寶玉這件事也瞬間就變得不重要起來。出了正月,宮裡也已經傳出了再開大選和小選的事——采選皇子、公主身邊的才人、選侍在前,采選宮妃充盈後宮在後。只不過在時間上,卻和柳湘蓮聽說的消息不同,不在今年,而在明年開春之後。

  消息正式出來後,薛家上下也立時就忙碌了起來——這一次,賈家人卻沒有再對薛家提供什麼幫助了,他們自己的事還忙碌不過來呢。

  不過薛家家財豐厚,即便賈家沒能相助,也可以花錢找外人過來幫忙。連續幾個月,薛王氏整日都在和京城內的各大老牌店鋪掌櫃商量京城流行的首飾、布料的事,今兒叫點睛坊的掌櫃過來說話,明兒叫浣溪沙的供奉過來喝茶,梨香院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柳五兒每天就陪著寶釵安坐于內室,大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意思,就連寶玉因為同伴病逝,不再去學堂上學的事,也是柳五兒偶然想起來,找了藉口出去打聽之後才確定的——這事雖然和她這一世沒多大關係,卻很能影響寶釵對寶玉的觀感。為了讓寶釵堅定進宮的信念,柳五兒恨不得抓住每一點機會,破壞寶玉在寶釵心中的形象。

  「姑娘,我聽說最近那邊府裡的寶二爺又病了,老太太說,不讓他去上學了。」尋了個機會,她狀似無意地把這件事說給寶釵聽。

  「病了?」寶釵正在纏線,聽到柳五兒的話,手裡的動作不由得停頓下來,若有所思地問:「你又從哪裡聽到的這些胡言亂語?我昨兒下午去姨媽那邊和姐妹們說話的時候還看見了寶兄弟,可看不出生了什麼病。」

  「是真的,聽說是因為前陣子和寶二爺一起上學的夥伴——就是先東府那邊小蓉大奶奶的兄弟,生病去世了,寶二爺傷心之下,就不去上學了。」

  寶釵眉眼間露出一抹恍然,「怪不得,這幾次在姨媽那邊看到寶兄弟,他看起來總有些鬱鬱的,原來是為了這個。」她又側著頭想了想,「你去年和我說的,寶兄弟因為一個玩伴,在學堂裡和人打起來的事,可是就是為了此人?」

  「就是為了這個秦相公。」柳五兒點了點頭。

  寶釵輕哼了一聲,「那也不至於就不上學了吧?不過……最近似乎確實,我每次過去姨媽那邊,或是去尋林妹妹說話的時候,總能遇上寶兄弟也在。」

  「是啊,聽說是那邊府裡老太太發了話,說寶二爺身子弱,心情又不好,恐怕他在學堂裡觸景生情,生出什麼毛病來,就不叫去上學了。」

  「不過是個親戚家的男孩子……」寶釵一邊說,一邊輕輕搖頭,眼底露出些許不屑。

  柳五兒的目的已然達到,也就不再多言,免得被寶釵察覺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她過去為寶釵的杯中添上茶水,就退出了里間,把空間留給寶釵一個人琢磨心事。

  當天下午,寶釵又跟著薛王氏去賈母、王夫人那邊串門,回來後臉上的神色卻不大好看,柳五兒見了,就趁著服侍寶釵換衣裳的時候,一臉關切地問:「今兒在那邊有人給姑娘氣受了?」

  「也說不上什麼氣。」寶釵擺了擺手,「只是姨媽今天突然提起,讓咱們搬到西邊院子裡住著,把這梨香院空出來,留給新採買來的十二個小戲子住。」

  柳五兒想了想,也沒琢磨出讓寶釵生氣的地方在哪裡,只是看寶釵眉眼間確實帶著怒意,只好繼續問道:「姑娘是不想搬家?」

  「搬家倒是無妨,但是為了給幾個小戲子騰地方……」

  柳五兒這才恍然,「姑娘若是不想搬去那邊院子,就和太太說,不搬就是了,可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生氣——好歹咱們家在京城也不是沒有宅子,大不了搬回去住著,不住他賈家的房子就是了。」

  寶釵睨了自己的大丫鬟一眼,「若是真這麼簡單就好了。」話雖這樣說,但是臉上的神色卻鬆動了許多。

  之後的幾天,寶釵就一直沒再往榮國府那邊去,這日主僕兩個正頭對著頭繡花,堂屋裡忽然傳來有客人來的動靜,片刻後,寶玉走了進來,「寶姐姐,聽人說你這兩天病了,可大愈了?」一邊說,一邊好奇地四處亂瞄著。

  寶釵聽到寶玉的聲音,臉上立時裝點出客套的笑容,但是在看到寶玉的舉止神色之後,又有些不悅,開口的時候語氣也淡淡的,「原本也不是什麼大病,多謝你惦記著。」又問,「老太太和姨媽,還有姐妹們可都還好?」

  柳五兒見寶玉進來,已經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從炕上下來,準備倒茶拿點心果脯來招待寶玉。她一離開,寶玉就一邊應著「都好」,一邊自來熟似的在炕沿上坐下,「我見姐姐這些日子都沒過去我們那邊,就過來看看。」

  寶釵點了點頭,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卻又不好不搭理寶玉,只好胡亂尋些話題出來,「你們那邊上上下下最近都忙,我過去也是給你們添亂,就不好意思多去了。」

  「姐姐這是哪裡話,你過去,我和林妹妹高興還來不及呢。還有,前兩天雲妹妹來了,住了兩日,你怎麼也不過去呢?」

  「那幾日正病重著,可就不好過去了。」寶釵淡著眉眼回答。

  柳五兒恰在此時端了茶水和糕點過來,放在炕桌上,打斷了兩人間的話題。

  在柳五兒為寶玉倒茶的時候,寶玉一直拿眼睛瞅著她看,讓她不覺有些尷尬。倒完了茶水,正準備抽身離開,寶玉卻忽然一把拉住柳五兒的手腕,「鶯兒姐姐,之前寶姐姐往我們那邊去的時候,你怎麼不跟著一塊過去呢?大家一處玩耍,不比一個人冷冷清清地看屋子有趣多了。」

  寶玉本性如此,柳五兒倒是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他這話說的卻又著實讓人難接,柳五兒嚅囁了片刻,還是滿臉為難地抬頭看向寶釵。

  「我們家從南邊帶來的人少,若是我和媽不在家,大丫鬟們又都不在,有了事情,誰來做主處理呢?因此我們總會留下人看屋子,也是為了處理家事。」她略停頓了一下,又道:「寶兄弟,就好似你屋裡的襲人、晴雯、麝月總有一個要留下看屋子,又好似鳳姐姐四處走動的時候,平兒就會留在他們那個小院子裡坐鎮,是一樣的道理。」

  寶玉向來不通庶務,對寶釵的這一番話也是似聽非聽,半點都沒有放到心上,反而一直那眼睛瞄向寶釵的胸口,見她今天沒有戴著瓔珞項圈,就問道:「好姐姐,我聽人說你有一塊金鎖是個老神仙送的,上面還有兩行字?給我看看吧!」

  「就是兩句吉利話罷了,我平日裡也不戴著,有什麼好看的?」寶釵斷然拒絕。

  寶玉卻不肯甘休,脫了鞋上炕,湊到寶釵面前,央告:「好姐姐,就給我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麼麼噠~~


第90章 鶯兒(11)

  寶玉和人說話的時候,特別是和他願意親近的女兒家們說話的時候, 向來是不注意距離和分寸的, 好似他此時的舉動, 若再往前挪一分,可就要湊到寶釵身上去了, 不過他卻渾像不知道避諱似的,依舊纏著寶釵,要看那塊鎖。

  寶釵身子略微向後仰著, 見寶玉不肯甘休, 只好同意, 「給你看就是個——我今天也沒戴著,放在那邊妝奩裡呢, 讓鶯兒拿給你看吧。」又令柳五兒, 「去把那金鎖拿出來, 給寶兄弟看看。」

  聽到寶釵松了口, 寶玉這才調整了姿勢,和寶釵肩並肩坐著。

  柳五兒是萬分不願意讓寶玉看到那塊金鎖的——她知道寶玉看過很多市井話本, 裡面的才子佳人間總有那一兩樣定情信物, 玉佩釵環之類, 寶玉看過之後就愈發對這些物什上心,生怕寶玉看到那金鎖之後先對寶釵生出什麼心思——雖然知道寶玉對黛玉感情深厚,但是這世上總會有意外發生不是嗎?

  可是寶釵都開口吩咐了, 她也不好違抗,只好打開寶釵的妝奩, 從最下層的小抽屜裡拿出那塊被大紅絨布包裹著的金鎖,打開捧在手心裡,拿過去遞給寶玉。

  寶玉連忙接過,用掌心托著看。看了上面的那兩句話後,就笑著道:「姐姐這鎖上刻著的兩句話,倒和我那塊玉上鐫著的那兩句話像是一對兒呢。」

  話音未落,寶釵的臉色就已經變了,可是看著寶玉天真爛漫的樣子,明顯他說這話只是無心,半點沒有什麼旖旎下流的心思,寶釵也不方便借題發揮,發作於他,只淡淡地「哦」了一聲。

  寶玉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麼,卻忽聽外面的丫鬟高聲道:「林姑娘來了。」話音未落,黛玉已經蹁蹁躚躚地走進來了,見寶玉在此,她臉上閃過一抹錯愕,又笑道:「哎喲,他竟在這裡,我可來得不巧了。」

  「今兒是什麼日子,你們兩個竟都來了。」寶釵假裝沒聽出黛玉話裡隱含著別的意思,只笑著招呼。

  寶玉原本正起身準備把自己的位置讓給黛玉,聽了黛玉的話先是一呆,又聽了寶釵的話才重新放鬆下來,也順著寶釵的話說:「是啊,我和林妹妹竟想到一起去了。」又問,「那邊可差人找我了?」

  「只剛老太太問了一句,說是後面園子已經修好了,問你要不要進去逛逛。」

  「許我進去逛了?」寶玉笑著一拍手,「這可好,我盼了好久了。」

  「那你可要今天過去逛?」黛玉問他。

  寶玉目光一轉,「今兒既然林妹妹也來了,我就不去逛了,咱們三個坐著一處說話,可不也很有趣。」

  黛玉垂了垂眼眸,不再言語。寶釵在一旁看著這兩兄妹的問答對話,只但笑不語。

  柳五兒此時已拿了另一個被子過來,給黛玉倒茶。既然黛玉再次,那麼想來寶玉也不會再有什麼異動,柳五兒這才放下心來,倒過茶後就去外間坐著繡花去了。

  三人坐在里間,聊天說話倒還算和睦,到了晚上,因為薛蟠不知出去做什麼去了,一直沒有回來,薛王氏就置辦了一桌小小的酒席,讓寶玉和黛玉留下和薛家母女一同吃晚飯。

  席間寶玉一直挨著薛王氏坐著,薛王氏不時為寶玉布菜,寶玉也時不時向薛王氏撒嬌。柳五兒看著薛王氏眉眼間寵溺的笑容,似乎也明白了為什麼薛王氏那樣想讓女兒嫁給寶玉——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外甥。

  吃完晚飯,寶玉和黛玉連袂離開,送走二人之後,薛王氏的臉上還帶著未盡的笑意,扭頭朝寶釵道:「我的兒,你寶兄弟也是很念著你的……」

  寶釵卻不大想接這話,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媽,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著了。」

  女兒半點不配合,薛王氏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好任由寶釵帶著丫鬟們回房。柳五兒看了寶釵的反應,卻有些好奇——雖說這一兩年她一直孜孜不倦地暗中說寶玉的壞話,但是面對寶釵的時候,寶玉卻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寶釵這樣的不假辭色,似乎是有些過了。

  「姑娘,依我看,寶二爺雖然不愛讀書,但是對姑娘您還是很體貼的,太太也是為了姑娘好,才尋了這樣一條後路——姑娘會不會太過了些?」

  「我又何嘗不知道媽是為了我好?只是,媽她本來耳朵根子就軟,姨媽說兩句就容易被帶偏了。我若是再不堅定一些,哪怕態度軟和一點,都怕我媽立時就答應了姨媽的話。再說……」寶釵頓了一下,低頭沉思了半晌,才繼續說道:「再說,寶兄弟今年都十三了,還這樣不知道避諱,常在內闈出入,這可是懂禮法的人家會做出來的事?我倒不是說姨媽家的家教不好,只是寶兄弟又不愛讀書,又愛在女人堆裡廝混的,我卻沒看出他是良配來。」

  柳五兒一怔,倒是沒想到寶釵對寶玉的評價竟然如此之低,低到她都有些可憐寶玉了。但是寶釵說的這些話,雖然刻薄得不像她往常的言語風格,卻每一點都言之有物,不是故意詆毀,柳五兒雖然有心為寶玉說兩句好話,卻終究只能無言以對。

  「再有。」寶釵卻還沒說完,「我看姨媽和媽籌謀的這件事,也未必能成——他們家老太太那關就未必能過。先下林妹妹父母雙亡,肯為她籌謀這件事的也就一個賈家老太太,她是必然會向著自己親外孫女的。有賈家老太太在,姨父那邊也未必肯聽姨媽的話……這事,我總覺得還是不要妄想的好。」

  寶釵這人遇事向來態度積極,也很會籌謀,此時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見本身就沒有嫁給寶玉的意思。

  柳五兒見對著寶釵說寶玉的好話似乎也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也就放棄了這個話題,反而提起了小選的事,「姑娘,今兒下午點睛坊的人送了一批新打好的首飾過來,因為寶二爺和林姑娘在這兒,我就沒告訴給您知道,現在可要拿過來看看?」

  之前幾世寶釵一直以不愛釵環首飾的形象示人,不過是為了展現自己的簡樸和賢慧給賈家的長輩們看罷了,實際年輕的姑娘們哪有不愛脂粉首飾的?更何況寶釵從小就是定下志向要進宮參選的人,這梳妝打扮,可是宮娥們必備的一項技能。眼看著小選在即,寶釵自然要重新為了能最好的裝點自己而做足準備。

  這一批首飾都是前幾個月薛王氏和寶釵一同從點睛坊送來的首飾冊子裡選出來的新鮮樣式,有幾個還是寶釵自己想出來的,親手畫出圖來,讓點睛坊拿去製作,又多付了銀子,確保不把同一樣式的首飾賣給別家。柳五兒看過寶釵畫制的那幾張首飾樣子圖後,對寶釵的欽佩就又多了一些。

  這個女子,何其靈秀!

  越是發現寶釵的好,她就愈發覺得寶釵應該登上更高更大的舞臺,而不是嫁給寶玉,跟著賈府共沉淪。

  柳五兒走到外間,打開屋角的櫃子,從裡面拿出一個木制的點漆匣子,捧著回到里間,放到屋子中央的梅花桌上。又用鑰匙打開木匣子上掛著的小銅鎖,木匣子內整齊地擺放著不少精緻的翠鈿釵環,無一不製作精美,華光異彩,巧奪天工。

  寶釵眼中閃過一絲迷蒙,她看著匣子中的首飾,伸手拿出一支寶釧,細細鑒賞。

  「姑娘要不要試著戴一下?」柳五兒看著這些首飾就忍不住心癢癢,躍躍欲試地提議。

  「好啊。」寶釵點頭答應。柳五兒笑著捧著寶釵的妝奩放到梅花桌上,支開最上面的鏡子,又走到寶釵身後,輕巧地解下她頭上原本戴著的釵環,又要小心不要拆壞了髮髻,或是拉扯到寶釵的頭髮。做完這些事,才拿過木匣子裡的新首飾,為寶釵插戴到髮髻上以作裝點。

  主僕二人看著鏡中映出的寶釵嬌媚的容貌——她本就是杏眼桃腮的美人,在裝點上新的精緻釵環之後,愈發顯得豔美。「姑娘真好看。」柳五兒情不自禁地誇讚,「這點睛坊的手藝也真是不錯,這樣精緻的釵環,別家可做不來。」

  「到底是京城的老招牌了。」寶釵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中露出濃濃的滿意的神色,「他家原本就是以做工精巧,以及鑲嵌手藝出名,這樣細碎的拼接鑲嵌,除了大內,全天下或許也只有他家能做得出來了。」

  「也是姑娘的點子想得妙,不然也出不來這樣好的效果。」柳五兒趁機奉承寶釵。

  寶釵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口中卻很謙虛,「不過是些雕蟲小技,以後或許就用不上了。」

  等進了宮,除了隨身帶著的釵環外,之後用得上的東西幾乎都是內造的,這樣的能力,確實很難有用武之地。柳五兒想到這裡,未免覺得有些許遺憾,但是,既然進宮是寶釵的願望,那她就一定會用力促成。

  主僕兩個一邊閒聊,一邊將匣子裡的釵環都試了一遍,到最後,寶釵索性挑了幾樣出來,放到妝奩內,打算這幾日就先用上。這樣挑挑揀揀,直到二更前後,寶釵才讓柳五兒把剩餘釵環收好,洗漱上床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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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鶯兒(12)

  一轉眼就進了正月,宮妃歸家省親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五元宵節那日, 從正月十四起, 賈府上下就全都準備起來, 薛王氏和寶釵自然也不能例外。

  柳五兒卻早就知道元春要到正月十五正日子的晚上才能歸家,她對這段經歷也是駕輕就熟, 不像別的丫鬟那般只要一提起來就很激動,好像歸來省親的人是她們的女兒似的——因此,正月十四的晚上柳五兒就趁著留在梨香院裡看屋子的機會提前睡了個好覺。淩晨薛王氏和寶釵回來, 她侍奉著寶釵簡單洗漱拆了頭髮, 就匆匆睡下。睡了不過兩個多時辰, 又叫寶釵起來,重新梳妝打扮, 過去榮國府正院那邊陪著賈母、王夫人等人。

  薛王氏和寶釵梳妝後, 匆忙吃了幾口糕點充作早飯就過去了那邊, 同喜也跟過去照應, 留下柳五兒和同壽兩人看屋子。同壽閑極無聊,就過來找柳五兒聊天。「鶯兒, 你說, 咱們姑娘也會有這麼一天嗎?」

  柳五兒原本是打算再抽空睡一會兒的, 此時見同壽過來,也不好不理,只好敷衍地回答, 「賈家大姑娘這也是運氣呢,若咱們姑娘有運氣, 自然也能這樣風光。」她一邊說,一邊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放到同壽麵前,又推了推桌上的糕點碟子和糖罐。

  「你去逛過沒有?」同壽撿了一粒果脯銜在口中,咂嘬著滋味,「我那天跟著太太和姨太太進那園子裡去逛了逛,可大可好了!我就想著,什麼時候能進去住幾日就好了。」

  柳五兒忍住了沒告訴同壽,若是按照原本的發展進程,等到一年後,薛王氏進大觀園中住進瀟湘館的時候,同喜和同壽都會跟著過去服侍,到時候就能達成她這個願望了。

  「當初在南邊的時候,只覺得天下最有錢的人家除了皇家,恐怕也就是咱們家的樣子了。可是進了京城以後才知道,真正的老牌權貴是什麼樣的做派——蓋個省親別墅,多少錢打了水漂?就是咱們家……」同壽說到這裡,自悔失言,猛地捂住了嘴。

  不過這樣的欲言又止,反倒顯得裡面有別的貓膩——薛王氏給了王夫人銀票的事,寶釵已經告訴過柳五兒了,可是看同壽的反應,似乎還不止那些。

  「咱們家怎麼了?我聽姑娘說,之前給過姨太太那邊一些銀子和東西,也都不值什麼。」

  同壽轉了轉眼珠,嘴唇嚅囁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透露出一些給柳五兒知道,「這話也就是告訴你——可千萬別告訴姑娘!」

  看她一臉鄭重,柳五兒連忙點頭答應,同壽這才放心,招手讓柳五兒湊近她,悄悄地說:「前年姨太太那邊剛說該省親別墅的時候,咱們太太給了她幾萬兩銀子的銀票,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雖說不值什麼,但是算起來也有約莫十萬兩銀子。去年一進夏天,姨太太就說手上銀子不夠用了,想找咱們太太再借一些,太太這次倒是把持住了,姨太太幾次提起這事,都一直沒鬆口,只陸續給了一點小東西。但是臘月之前,姨太太又找到太太,說是要借銀子,又說小選在即,咱們姑娘日後或許還有用到他們家娘娘的地方,又說要是宮裡那邊最終沒能成事,咱們家姑娘以後就是賈家的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更不用計較這些東西。為了姑娘的前程,太太就又拿出了十萬兩銀子給姨太太。」

  又給了十萬兩銀子!

  柳五兒不由得瞠目:這樣算起來,前後兩次加在一起,王夫人少說也從薛家誆走了二十萬兩銀子!怪不得同壽對賈家似有微詞,提起這事的時候又再三叮囑柳五兒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寶釵。

  若是寶釵知道了……若是寶釵知道母親為了她白白扔了家裡二十萬兩銀子,就算沒能被宮裡選中,也絕對不會嫁進賈家了。

  而薛家上下現在無人不知,賈家是薛王氏為寶釵選擇的後路。若是寶釵放棄了這條後路……

  並且,「寶釵放棄自己的後路」還是這件事有可能引發出來的最微小的一個影響。當今世上,為了二兩銀子殺人的事都不在少,二十萬兩銀子,就算在普通的權貴人家裡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薛家雖然有錢,「珍珠如土金如鐵」,卻也禁不住薛王氏這樣拿錢去打水漂啊。

  這件事,萬一有一星半點的風聲傳回金陵,讓薛氏族人知道,恐怕都會鬧出一場風波來。

  薛王氏拿出的這些銀子,可不一定全是薛家大房的私房錢,裡面或許就有一些,是屬於宗族的。

  「太太手裡現在可還有現銀?」柳五兒蹙著眉頭問同壽。

  「應該沒多少了。」同壽搖了搖頭,「就這後面的十萬兩銀子,其中一部分還是挪用的去年戶部結給咱們家的銀子呢。」

  這就是實打實的「公款」了。

  柳五兒不緊變色:她之前一直知道薛王氏是個老好人,又溺愛晚輩,行事全都以王夫人馬首是瞻。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意識到,薛王氏是多麼的……愚昧。

  她又忍不住慶倖,幸好自己這一世的任務物件不是薛王氏——或者說,幸好寶釵沒有繼承薛王氏的性子,而是聰慧、靈醒、堅韌,更像已故的薛家大老爺。

  「放心吧,這事我是不會告訴姑娘的。」柳五兒抿了抿唇,現在,就算同壽不叮囑她,她也不敢把這事告訴寶釵了。「只是今後你多提醒著太太些,可千萬別再被那邊給誆了。」

  同壽臉色黯然地搖了搖頭,「我倒是想提醒太太來著,但是同喜卻很贊同太太的做法,還勸太太為了姑娘著想,應該再多給那邊送些銀子。有她在一旁打岔,我的話哪裡還說的下去?就算說得出口,太太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想到薛王氏的性子和作風,柳五兒也有些無言以對,她絞盡腦汁又搜羅出一些勸慰的話,沒滋沒味地說了,又不著痕跡地扯開話題——不是她不想再勸,或是為同壽出主意,而是她自己現在都還處在驚詫之中,腦中思緒混亂,能有條有理地說完那些話就已經很不錯了。

  ***

  直到過了三更天,寶釵才和同喜一邊一個地扶著薛王氏回到梨香院內,薛王氏早就已經困倦得有些支撐不住了,寶釵也難得地露出了滿臉疲憊之色。

  「太太,姑娘。」柳五兒和同壽一齊迎了上來,一人扶薛王氏,一人扶寶釵,將兩人分別扶到堂屋的椅子上暫時坐下。「太太和姑娘可回來了,我們兩個之前就吩咐小丫鬟們準備好了洗漱用的熱水,已經又去熱過兩遍了。」同壽故作輕快地說著,又問同喜,「那邊的事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同喜一臉的與有榮焉,「你們沒看到,真是熱鬧呢……」

  「好了。」同喜的話音未落,就被薛王氏一口打斷,「這些話還是等日後再說吧,剛剛吵吵嚷嚷了一通,吵得我頭都有些疼了。」

  寶釵在一旁強打起精神,「娘娘省親,那邊全家上下都在,還有不少宮裡來的宮女太監,難免人多嘈雜。媽喜歡安靜,覺得吵也是難免的。」

  同壽輕輕按揉著薛王氏的太陽穴,以幫助她緩解頭痛。片刻之後,薛王氏頭痛稍緩,抬手讓同壽暫時停下按揉的動作,睜開眼看向寶釵,「我的兒,今兒一天你也累了,還是快去歇著吧……咱們母女兩個,也該好生休息幾日。」

  寶釵看薛王氏臉色比先前稍好了一些,這才放下心來,領著柳五兒回了自己的屋子。小丫鬟們正提著銅壺從暗門裡進來,往盆裡倒水,柳五兒服侍著寶釵脫下精緻的禮服,又拆下頭上的金釵翠鈿,輕輕放到一旁,再用絨布包了,放進樟木盒子裡。寶釵今日頭上戴的金釵,是前些日子新打制出來的孔雀釵,上面鑲嵌了不少精美的寶石,孔雀喙下還吊了兩顆混圓的南珠,精貴得很。

  柳五兒收好這些,才服侍著寶釵進了沐盆——勞累了一天,洗澡最為解乏,柳五兒又站在寶釵身後,和文杏一起幫寶釵洗了頭髮,輕輕按壓著寶釵的頭皮。

  「姑娘今兒是真的累了吧?」她見寶釵微眯著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怕寶釵這時睡著了著涼,開口輕聲問道。

  寶釵卻並沒有睡著,她頓了片刻才沉吟著開口,「累倒是還好,只是……真氣派啊,那麼多人,那麼大的排場,那麼莊重華貴的衣著……」

  「我相信姑娘也會有這麼一天的。」柳五兒知道,這被擱置的小選,此時已然成為寶釵的心病,整日裡心心念念。原本寶釵就一心想要走元春的老路,今天又看到元春省親的排場,怎麼可能不心生感慨?不過有些事急不得,她也只好輕柔地寬慰寶釵。

  寶釵猛地抬手,抓住柳五兒的手,「鶯兒,你是沒有看到……我看著大表姐的樣子,就忍不住想,我會不會也有那麼一天……我坐在上面,身邊站著的都是我的下人,又有很多人朝拜我。我家是商戶又如何?世人都匍匐在我的腳下,仿若在青雲之上……」

  是啊,站立于青雲之上,這就是寶釵真正的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92章 鶯兒(13)

  元春省親後,很快就傳出話來, 命家中幾位能詩會賦的姐妹們進大觀園中居住, 這些人之中自然就包含了寶釵和黛玉在內, 又特意提到寶玉,說他自幼在姐妹從中長大, 須要一同進園中居住方妥。

  這消息一傳出來,王夫人就差玉釧兒道梨香院把寶釵叫了過去,姨甥兩個說了半日的話, 方才放寶釵回來。柳五兒原本一直留在家裡看屋子, 並不曾隨侍寶釵過去, 但是見寶釵從王夫人處回來後一臉的若有所思,借著給寶釵倒茶的時機, 開口問道:「姨太太找姑娘過去說了些什麼?」

  寶釵踟躕了片刻, 才道:「姨媽說, 娘娘讓我們住進園子裡去, 問我看中了哪處院子,說若有看中的, 就先去告訴她或鳳姐姐, 她們就留下給我。」

  這件事對於柳五兒自然也不陌生, 但是這一世,柳五兒可是一萬個不願意再住到園子裡去了,就故作不知地問:「是只有姑娘們住進去?」

  她這問題乍一聽有些奇怪, 但是寶釵卻像是沒聽出來似的,反而眉頭蹙得更緊, 「除了姐妹們,還有大嫂子李氏,還有……寶兄弟也一起住進去。」

  「寶二爺也一起住進去?」柳五兒故作驚詫地捂著嘴,「這可不合規矩吧?」

  寶釵煩躁地歎了口氣,「可不是嘛。但是娘娘特意讓瞎太監帶話,說一定要讓寶兄弟一起住進園子。姨媽還說,寶兄弟年輕不懂事,大嫂子和賈家二姑娘都性子軟和,讓我住進去幫著轄制照管……」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子,「姨太太別是忘了吧?再過一、兩個月,姑娘可就要進宮參加小選去了,可怎麼照管呢?」

  「我也是這個話,但是姨媽執意要讓我進去園子裡和姐妹們同住,又是娘娘的旨意,我也不好……」

  「姑娘,」聽出寶釵話語中的猶豫,柳五兒大著膽子打斷了寶釵的未盡之言,抬頭緊盯著寶釵的雙目,「姑娘是馬上就要進宮的人了,那寶二爺眼看著就十四歲了,表姐弟同住在一個花園子裡,又都不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姑娘,人言可畏,若是讓宮裡出來傳旨的太監們知道了這事……」

  在柳五兒看來,寶釵若想順利進宮,除了自己堅定信念、儘量討宮中貴人們的喜歡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千萬不能在進宮之前就壞了名聲。之前幾世,因為薛蟠的緣故,在進京之初就丟了待選的資格,為了抓住賈府和寶玉,以臨近及笄之年和只比自己小一歲的表弟同住在一個園子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已經沒有後路和更好的選擇,勉強也能說得上是「無可厚非」。但是這一世,既然寶釵的目標是進宮,而非當上「寶二奶奶」,那麼在是否住進大觀園這個問題上,就要好好計較一番其中的得失了。

  現在,既然已經聽出了寶釵話語中的猶豫,為了寶釵的名聲,柳五兒可以說是不惜浪費一次使用特殊能力的機會,也要避免寶釵主動住進大觀園內。

  「我又何嘗不知道這個?」寶釵絲毫沒注意到柳五兒正借機影響自己的選擇,「可是這道旨意畢竟是大表姐傳出來的,她如今可是賢德妃,在宮裡論起位份來,也只在皇后和貴妃之下,說起來,我進宮這事,或許還要看她的眼色——她的旨意,我又怎麼好違抗?就是想陽奉陰違,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聽了寶釵的話,柳五兒也不禁發起愁來:她確實能在有限的次數內影響別人的想法,暫時除了寶玉,也無一失手。但是那也要能近距離的接觸到那人,才能影響……省親之日已經過去,元春回宮短時間內也沒有再次出宮歸寧的可能——更何況,就算元春又回了賈家,她一個親戚家的丫鬟,也沒有資格近距離的接觸宮妃貴人。

  元春的旨意無人敢違抗,那麼也就是說,寶釵是一定要住進大觀園之內了。

  而通過寶釵剛剛的那一番話,可以看出她自己知道輕重,不願意住進去惹人非議,甚至一直琢磨著能不能陽奉陰違——剛剛回來的時候一臉的若有所思,或許就是因為這個。

  「姨太太有沒有說讓姑娘住在何處?」

  「姨媽只說看我喜歡哪裡。但是聽姨媽的意思,寶兄弟的住處已經定了,就是臨近園子正門處的怡紅院。」

  柳五兒到底在大觀園內生活過那麼長的時間,而且每一世身份不同,可以說,大觀園內的亭台軒館,她也居住過四、五處了,大觀園內各處院落的分佈也早已刻畫在她的腦海之中。此時回想起來,距離怡紅院最遠的一處院落,也就是原本寶釵選擇的蘅蕪院了。

  「不說寶二爺,老太太那邊肯定要為林姑娘先留一處好地兒的。再有珠大奶奶,到底年紀居長,又帶著蘭哥兒……姑娘也不好和這幾個人搶住處。」

  「就是這話了。」寶釵應和道,「即便住進園子,選院子這事也很煩難。」

  主僕二人正盤算著,還沒得出個結果,屋外就傳來一陣輕快地腳步聲,和腳步聲一道響起的,還有文杏的聲音,「史大姑娘來了。」

  湘雲的聲音幾乎在下一刻就傳了進來,「寶姐姐,老太太說,你們要住進園子裡去了?」

  寶釵忙起身迎了上去,「史大妹妹,你怎麼不穿件斗篷,就這樣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了?萬一被風吹著了,趕明兒又嚷著頭疼了。」

  元春省親之後沒幾日,賈母派人去史家把湘雲接了過來,預備讓她小住一陣。這幾日湘雲一直和黛玉住同一間房,但是她又很喜歡親近寶釵,每隔兩三日總要過來找寶釵閒聊片刻才罷。她臉上帶著爽朗的笑,一手拉著寶釵,「我原本是穿著的,剛進門的時候脫給你們這裡的小丫鬟拿著了,你們這屋裡暖和,我又不是林姐姐,哪裡就那麼嬌弱了?」

  湘雲雖然自幼失孤,但是生性爽朗,總是一副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只是嘴上並不嚴謹,說出來的話總是得罪人——就像剛剛那句話,好端端地就要拉扯上黛玉,這幸虧是屋裡沒有別人,若是傳出去,就算黛玉自己不計較,恐怕也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寶釵皺了皺眉,沒接湘雲的話茬,而是扭頭吩咐柳五兒下去倒茶,又拉著湘雲一道坐到炕上,兩人肩挨著肩。

  「寶姐姐,剛剛老太太告訴我,你們下個月就要搬進園子裡住了,你可知道這個消息了?」

  見湘雲自己扯開了話題,寶釵這才點頭,「上午姨媽叫我過去,已經告訴我這件事了。」

  「這可真好!」湘雲的臉上閃過一抹貨真價實的羨豔,「我要是能常住在這裡,也在園子裡自己獨住一處院子就好了。」

  湘雲父母早亡,從小跟著叔叔嬸嬸過活。史家雖然一門雙爵,也是京城裡的老牌權貴,對待這個侄女兒卻很吝嗇。之前湘雲常來尋寶釵玩耍,閒聊的時候偶爾說起在家時的光景,似乎現在只住在一個擁擠閉塞的小偏院裡,還要和別人共用一個院子,周圍除了一個奶娘,一個賈母給她的翠縷,別的丫鬟都是嬸嬸的心腹,平日裡話都不敢亂說——這也就難怪她一來賈家,就失了顧忌,想到什麼說什麼了。

  寶釵淡淡地一笑,「老太太可讓你選院子了?」

  「只讓愛哥哥和林姐姐選了。」湘雲撇了撇嘴,「沒說讓我選,我就想著,寶姐姐選一處,等以後我過來了,就跟著寶姐姐住。」她一邊說,一邊笑著倒在寶釵懷裡,「好姐姐,你看中哪一處院子了?可要選個大些的才好。」

  寶釵神色一動,正準備說話,柳五兒恰好端茶進來,先她一步笑著問:「史大姑娘,這選住處,自然是先盡著老太太那邊,再有也是珠大奶奶。這樣說起來,園子裡最大、最好的幾處院子,可已經被選完了,哪裡輪得到我們家姑娘?」

  「大嫂子的住處聽說已經定了,就在稻香村——她帶著蘭小子,母子兩個住最大的院子也是理所應當的。至於其他的大院子,愛哥哥已經選定了住怡紅院了,老太太、太太那邊也已經答應了。林姐姐卻沒選另幾處大院,而是選定了瀟湘館,說是獨愛那片竹子。」她一邊說,一邊掰著手指頭數著,「這樣算起來,還有幾處大院子沒有人住呢。」

  寶釵這幾日都沒過去賈母那邊,聽王夫人說起來的,也只有寶玉選定的住處——王夫人似乎並不在乎本家的幾個女孩兒,至於黛玉,或許是早就知道黛玉的選擇並不在意,或許是另有所圖,總之,她並沒有把這個史湘雲都知道的確切的消息告訴給寶釵。

  「寶姐姐,你想好選哪處了沒有?」湘雲纏著寶釵問。

  「我還沒有想好要不要住進去呢。」寶釵淡笑著回答,「史大妹妹,你也知道,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參加小選去了,這幾天正和我媽還有我哥哥商量,回我們自己家的宅子裡去住呢。」

  「為什麼?寶姐姐,賈家多好啊,還有愛哥哥在。而且……你要是回家去了,我可怎麼辦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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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鶯兒(14)

  那日,寶釵剛向湘雲放出自己可能回家、不欲住進大觀園的風聲, 第二日一早, 王夫人就親自找上了梨香院的門來, 當著薛王氏的面拉著寶釵的手,問:「好孩子, 可是你寶兄弟、或是你那些姐妹最近衝撞你了?不然,就是下人們有什麼不敬的地方?怎麼好好的,就說要搬走……」

  寶釵前一天晚上已經和薛王氏打好了招呼, 薛王氏雖然不認同女兒的做法, 卻沒多堅持:她也知道, 再過兩三個月,寶釵就要進宮參加小選了, 若是成功入選, 之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女兒。若是真能一飛沖天也就罷了, 若是沒這個造化……

  也因此, 最近薛王氏很是容忍寶釵的任性,無論女兒說什麼, 都不忍心反駁。在這件事上, 自然也會順著女兒的意思來辦, 只是依舊忍不住勸寶釵,「這事可是娘娘那邊發了話的,為了以後, 你也不能不給娘娘面子。」

  寶釵表面上點頭答應,私下卻有些不屑。在這件事上, 柳五兒自己對元春也不是沒有意見:若真是把寶釵參選的事放在心上,又怎麼會讓寶釵這個已經十五歲的表妹住進大觀園裡,和自己將近成年的兄弟同住一園?或者說——元春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讓自己將近成年的兄弟和一群和他年歲相差不大的姐妹、堂姐妹、表姐妹同住在一個園子裡?

  元春做出這樣的決定,本身就包含了私心,或許還是在王夫人的授意下才這樣決定的,寶釵對因為這件事改變對元春的態度,也就不奇怪了。

  她昨天把自己不願意住進大觀園的意思透露給湘雲知道,原本是想借此試探元春,或者說王夫人和賈母的態度。如果元春的這個意思是必須遵從的,那她就隨便選一處離怡紅院遠些的院子,偶爾過去住一、兩晚應付差事也沒關係。若是可以回圜,那她就不比非要住進去了,東西搬來搬去也是一件麻煩事。

  不過今天一早,王夫人就直接找上門來——這個反應之大,還是很超出寶釵的預料之外的。再加上這開門見山的幾句話,直接就給家裡別的小輩還有下人們安上了罪過……

  薛王氏的臉上立時就顯出些許尷尬,局促地擺手,「姐姐千萬別誤會,沒有這樣的事。我和釵兒就是想著,再過兩、三個月就要進宮了,犯不著這樣折騰……」

  王夫人卻不理她妹妹,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寶釵,眸光灼灼,「好孩子,不要擔心,你只管告訴姨媽,到底為什麼不願意住進園子裡?」又瞥了一眼薛王氏,「若是因為搬家麻煩,那大可放心,那幾處院子,一應幔帳器具都是齊備的,你只管帶些日常穿戴的衣裳首飾進去就行了。再說……」她微微停頓了一些,意味深長,「選秀這事,好比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不能過去還是兩說。若是不成了回家來,那處院子我也還給你留著……一定不叫別人先占了去,豈不更好?」

  這話明著說的是「院子」,暗裡的意思,卻又不只一處「院子」。在場的眾人都能會意,王夫人話中暗指的,還是寶玉身邊的那個位置。

  寶釵扭頭掃了一眼薛王氏,見母親正一臉欣慰的笑著點頭,低頭沉吟了半晌,才抬頭迎上王夫人的目光,「寶釵何德何能,得姨媽如此厚愛……這原本也是娘娘給家中姐妹們的恩典,我恭領就是了。」

  王夫人拿話把寶釵逼迫到這個地步,除非寶釵真能說出賈家上下誰得罪了她,不然就是不知好歹了。柳五兒在一旁看著,只覺得王夫人身為公候人家的一府主母,確實很有一套手腕。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煩難的事都交給鳳姐去做,但是真到需要自己出馬的時候,也是雷厲風行,容不得人忤逆。

  見寶釵答應下來,王夫人的唇邊立即露出滿意的笑意,「好孩子,我還指望著你進園子之後好好教教你寶兄弟呢。」她鬆開寶釵的手,扭頭朝著薛王氏道:「妹妹,不是我故意當著你的面這樣說,我這輩子,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若能有寶丫頭一半的懂事,又哪裡還用我幫他謀劃發愁?只盼著過個一年半載,他變得懂事些,那就好了。」

  而之前薛王氏和寶釵一直提及的進宮的事,就這樣被她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薛王氏瞄了一眼女兒,強笑著應酬姐姐,「釵兒是真懂事……但是我的蟠兒卻又不如寶玉了。我看寶玉就很好,喜歡讀書,很知道上進——前兒娘娘省親的時候做的那幾首詩就很不錯,未來肯定能金榜題名。姐姐也不要逼得他太緊,免得孩子反倒被拘病了……」

  姐妹兩個互相誇讚著對方的孩子,很快又說起家長里短,此間再也沒有寶釵說話的餘地,寶釵就打了個眼色給柳五兒,主僕兩個輕悄地出了這邊屋子,往那邊寶釵自己的屋裡去了。

  一回到西里間,寶釵就先歎了一口氣,又扭頭淡淡地吩咐柳五兒,「明兒上午你過去找雲丫頭,就和她說,我已經挑好了蘅蕪院了。」

  看出寶釵心情不好,柳五兒老實地福著身子答應一聲,就出門準備別的事去了。

  ***

  第二天上午,柳五兒服侍寶釵用過早飯,又囑咐了文杏兩句,就捧著一個匣子出了屋子,從後角門出了梨香院,又一路穿過夾道,直接進了賈母的院子。

  沿著回廊一路穿行,經過正房邊的時候悄悄頓住腳步,側耳聽了聽正房內的動靜:正房內非常安靜,不像是有很多人的樣子,幾個小丫頭坐在臺階上,正支著腮幫子曬太陽。

  那小丫頭柳五兒也還認識,之前寄身於鴛鴦的時候,還是她常帶著的幾個小丫鬟其中之一,她走過去拍了拍那小丫頭的肩膀,待她回過頭來看著自己,才輕聲問:「這院子裡怎的這麼安靜?寶二爺、林姑娘、史大姑娘都不在?」

  「都在自己屋子裡呢。」那小丫頭也輕聲回答,「昨兒夜裡老太太起來了總有三、四次,就沒有睡好,今兒早上免了少爺小姐們的晨昏定省,又叫良醫過來用了藥,現在正盹著呢。」

  「寶二爺沒在林姑娘屋裡?」柳五兒又問。

  那小丫頭直搖頭,「沒有。也不知道寶二爺怎麼了,昨天看著就悶悶的,今天還沒看見人呢。」

  柳五兒點了點頭,懶得再多問,直接沿著回廊,朝著黛玉住的西廂房走去。

  天氣寒冷,黛玉又向來體弱,西廂房雖說沒有關著大門,卻也用一條有夾層的棉布後簾子將門口遮得嚴嚴實實。門外也有一個小丫鬟坐著,見柳五兒過來,笑著喚了聲「鶯兒姐姐。」

  「林姑娘和史大姑娘可都在家了?我們姑娘讓我過來給兩位姑娘送點東西。」

  「兩位姑娘都在呢。」那小丫鬟一邊回答,一邊掀起簾子,讓柳五兒進去。

  一進西廂房的門,瞬間就有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柳五兒情不自禁地眯著眼睛,半晌才緩過神來。目光一掃,只見黛玉和湘雲都呆在另一邊的書房內,隔著一道珠簾,正好能看到坐在書桌前對著書冊抄寫什麼的黛玉,還有另一邊坐在窗下,挽著袖子看書的湘雲。反倒是兩個人身邊的大丫鬟,翠縷正坐在外間桌旁發呆,紫鵑正坐在屋裡炕上垂著頭做針線。

  就她在門口站的這片刻功夫,翠縷和紫鵑已經一個回過神來,一個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同時迎了過來,「鶯兒姐姐,你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柳五兒舉了舉手裡捧著的木匣子,「我們姑娘讓我過來給兩位姑娘送東西呢。」

  談話間,書房內的黛玉和湘雲也已經聽見了外面的動靜,湘雲性子急,已經放下手裡的書走了過來,聽到她的話,立即大聲問道:「鶯兒,寶姐姐讓你過來送什麼東西給我們?」

  「是我們自家莊子上做的好糖,還有幾支紗堆的宮花,都是宮裡今年新出的樣式。」柳五兒回答。

  聽說有宮裡新出的樣式的宮花,湘雲臉上立時就露出好奇,「快打開讓我看看,今年又出什麼新樣子了?」

  黛玉也道:「是鶯兒來了?快進這屋裡來吧。」

  柳五兒從善如流地捧著匣子進了書房,把匣子放到矮幾上,笑著打開了蓋子。木匣子裡又放著一個小泥瓷罐子,裡面裝著糖。還有另一個精緻的樟木盒子,裡面放著的就是宮裡新出的紗堆的宮花了。

  湘雲迫不及待地從盒子裡拿出兩支宮花,放在手裡端賞把玩。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回頭問柳五兒,「對了,住進園子裡的事,寶姐姐那邊定下來沒有?老太太昨兒晚上還念著這事呢,說是姐妹們一起在園子裡住,更熱鬧些。」

  不只湘雲,就連黛玉,都滿眼好奇地看著柳五兒,想知道寶釵的決定。

  柳五兒從進屋起,等的就是這句話——寶釵讓她過來,也是為了把她的意思透給湘雲,再讓湘雲傳播出去。「我們姑娘說,覺得蘅蕪院不錯,離著後園門又進,從那邊出來就是梨香院。若是進園子裡住,就選蘅蕪院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94章 鶯兒(15)

  眾人在大觀園中的住處,很快就定了下來, 二月底, 已經都搬了進去。寶釵和柳五兒都只帶了幾件貼身的衣裳和妝奩, 別的還都存放在梨香院的箱籠內——她們都知道,這次搬家, 只是為了給元春和賈母、還有王夫人面子,根本也不會常住。

  對於寶釵搬進蘅蕪院這件事感到最高興的人,除了王夫人之外就要數湘雲了, 可惜二月中她就被史家人接回家去了, 沒有來得及和姐妹們同樂。

  雖說對住進大觀園裡的事並不熱衷, 但是真的搬進去之後,寶釵還是過了幾日整天和姐妹們作伴玩耍的歡快日子。

  展眼到了四月底, 宮裡終於傳出旨意, 說是皇后意欲重開採選, 為王爺、皇子、公主們采選宮女、侍讀的小選就定在五月底, 待選的貴女們需在五月十五這日道皇城西門應選進宮。

  旨意一出,薛家上下頓時精神一震, 薛王氏又開始張羅著預備寶釵去參加小選時的行李, 薛蟠也今天張羅這個, 明天張羅那個,成天到晚沒有目的地瞎忙——卻又比整日喝花酒,或是惹禍來得強了。

  寶釵和柳五兒主僕兩個自然也不能閑著——這次進宮, 寶釵身為待選秀女是不能帶丫鬟進去的,柳五兒不能隨侍在側, 卻也要為寶釵提起做好萬全的準備——柳五兒最近又開始焦慮了,深恨自己為什麼之前見到柳湘蓮的時候沒逼著他留下一個聯絡的方式,先下也好預先聯繫,問問寶釵被選中的幾率有多高。

  宮裡采選的消息剛出來沒幾日,元春又賞下了端午的節禮。這天寶釵吃過午飯就去尋黛玉說話去了,柳五兒留在屋裡為寶釵繡一條帕子,同壽急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鶯兒,太太叫你過去呢。」

  柳五兒見同壽神色匆忙,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不敢多做耽擱,放下手裡的活計,叫文杏看好屋子,就跟著同壽往外走。「出了什麼事了?」她一邊走一邊問。

  「太太只讓我叫你過去,沒說什麼事。」同壽一手拉著柳五兒,搖著頭道,「不過剛才這邊府裡的姨太太帶著什麼東西過去找太太說話,我和同喜就都出來了。」

  端午節……王夫人過去找薛姨媽說話……

  這幾件事在柳五兒腦海中略微一轉,她就已經猜到是發生了什麼:應該就是元春賞下端午節禮的事了。

  柳五兒隱約還記得,元春賞下的幾分節禮各有不同,寶玉和寶釵的是一樣的,賞給黛玉和三春的,卻要少幾樣東西。

  之前她寄身襲人的時候,雖然約莫著猜到了元春的意思,卻沒有往深裡想過。現在身份變了,這一世的任務變了,對這件事的看法自然也就跟著變了。以前是不知道,但是既然現在她已經知道了王夫人在打的主意,就難免覺得元春這樣做全是受了王夫人的指使。

  並且,她也難免會想到:既然王夫人這樣想要寶釵當自己的兒媳婦,甚至不顧薛家和寶釵本人都更想進宮的事實——那麼,她會不會授意元春在寶釵選秀的事情上作梗,硬生生破壞掉寶釵進宮的機會?

  這樣的念頭只要在腦海裡略微一轉,她就不禁悚然。可是,王夫人會這樣做的可能性真的太大了——她越想越覺得,王夫人十有八九肯定會這樣做,而她和薛家人都毫無辦法。

  這樣胡思亂想中,柳五兒已經跟著同壽進了梨香院內院正房,王夫人卻還沒走,正和薛王氏對坐在炕上說話。看到柳五兒,薛王氏笑著招呼她,「鶯兒,娘娘賞了份端午節禮給釵兒,你等下帶回去,再告訴釵兒,晚上讓她過來和我一同吃晚飯。」

  薛王氏一邊說,一邊和王夫人相視一笑。柳五兒看著她倆這默契的模樣,心不由得往下沉了一下。

  但是有王夫人在,就算她有什麼話也不能現在說。柳五兒朝著兩位太太福了福身子,捧起桌上屬於寶釵的那一份節禮,默默地回蘅蕪院去了。

  等柳五兒捧著那堆東西走回蘅蕪院的時候,寶釵已經串門歸來,看到她捧著東西進屋,詫異地一挑眉,問她:「你拿回來的這是什麼?」

  「是宮裡娘娘賞下來的端午節禮。」柳五兒回答。

  寶釵臉上立時露出恍然,「哦,原來是這個。我剛從林妹妹那邊出來的時候,剛好看到琥珀過去找紫鵑,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是什麼事。路上有撞見襲人急匆匆地往前面去了,還奇怪呢……原來是為了這個!」

  柳五兒點了點頭,拿出元春賞下的那幾樣東西給寶釵細瞧。寶釵掃了一眼,就讓柳五兒把那兩端鳳尾羅拿到屋裡擺上,宮扇放到梅花桌上,又把一串紅麝香珠拿在手裡,翻來複起地把玩,顯然很是喜歡。

  「你剛去媽那裡拿的?」寶釵又問。

  「是,姨太太親自帶人送去太太屋裡的。」柳五兒一邊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邊道:「太太還說,讓姑娘晚上過去,和太太一道用晚飯呢。」

  寶釵手上動作一頓,半晌才點著頭說道:「好,我知道了。」

  ***

  不知不覺到了黃昏時分,寶釵帶著柳五兒,主僕兩個一邊閒聊,一邊除了大觀園,朝著梨香院的方向走去。

  柳五兒心裡還惦記著王夫人的盤算和寶釵小選的事,憂心忡忡的,但是也少不得打點起精神應付寶釵。等到了梨香院,王夫人已經回去侍奉賈母吃晚飯去了,薛王氏正坐在炕上怔怔的出神,見寶釵進屋,忙招手讓女兒上炕,摟在自己懷裡。

  「我的兒,娘娘賞給你的端午節禮,可看到了?」

  「已經看到了。」寶釵笑著回答,「女兒還想著,改天去姨媽那邊,可要好好謝謝娘娘的惦記呢。」

  薛王氏揉了揉女兒的手臂,「我的兒,你這樣懂事,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只是你不知道,今兒這節禮啊……」緊接著,就把獨寶釵和寶玉的節禮相同,黛玉和三春還要少幾樣東西的事說了,「這可不就是娘娘對你的看重了?這樣一來啊,媽才算是真的放心了!」

  柳五兒自打進屋起,就安靜地站在一邊,此時更是不敢發出一點動靜。她觀察到,寶釵雖然依舊伏在薛王氏的懷裡,但是臉上的神色卻已經變了。

  薛王氏卻半點都沒有察覺,依舊欣慰地道:「娘娘的意思是再明白不過的——我的兒,你若是原因進宮參選,也由得你。若是不願意,賈家這門親事也是板上釘釘……」

  「媽!」寶釵嬌嗔地輕喚一聲,打斷了薛王氏的自說自話,「女兒都已經決定要進宮了,進宮參選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您怎麼還提這個?」

  「媽也是心疼你啊!」薛王氏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語重心長,「今天你姨媽過來,有和我說了好些掏心挖腹的話——先前你大表姐回家省親的時候你也看到了,那麼多年不能回家骨肉團聚,回家一次,也不得自由,動輒就有女官在一旁提醒注意舉止儀容,不能丟了皇家的臉面,連哭都不能多哭——只呆了幾個時辰,就又回宮去了。今天你姨媽過來的時候也說,宮裡的日子,表面上看著風光,內裡也是無限辛酸,不過不足為外人道罷了。」

  「那姨媽家裡還一心送大表姐進宮,一次落選後,還百般張羅,非要二次把表姐送進宮去?」寶釵忍不住沖了一句。

  薛王氏怔了一下,幽幽歎了一口氣,聲音也染上了些許哽咽,「我的兒,你比你哥哥懂事十倍,媽也是捨不得你呀!」

  聽到母親的語調裡帶著哭意,寶釵把頭往薛王氏的懷裡埋得更深了些,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很堅定,「媽,女兒當然知道這些。可是——哥哥眼看著也就是這個樣子了,能守住家裡的基業就已經是祖宗保佑。女兒要是再不給媽爭一口氣,媽這些年的辛酸,又怎麼算?之前二嬸還當著媽的面說以後咱們薛家就靠著薛蝌光耀門楣——哼,我才不信,咱們大房就比他們二房差了。女兒早就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絕對不會庸庸碌碌……」

  母女兩個的話越說越深,柳五兒早就已經退出了堂屋,而是和同壽一同坐在回廊邊上,低頭盤算自己的心事。

  「你在想什麼呢?」同壽碰了碰柳五兒的胳膊,好奇地問她。

  「沒什麼。」柳五兒搖了搖頭,又問同壽,「姨太太什麼時候走的?」

  「你剛拿著那些東西離開,沒過多久姨太太就回去了。」

  「姨太太前後坐了得有一個時辰吧?」

  同壽偏著頭想了想,「差不多吧。姨太太過來的時候我正巧不在,同喜應該知道的更清楚些。」她覷了覷柳五兒的神色,又問:「你問姨太太的事做什麼?」

  「沒什麼。」柳五兒隨口敷衍了一句,沒有詳細回答。

  她覺得,似乎不應該再讓薛王氏和王夫人過從甚密了。薛王氏這人,雖然是真心疼愛自己的一雙兒女,卻更接近於溺愛,捨不得自己的兒女受一點委屈。又耳朵根子軟,沒什麼主見,今天王夫人過來說一些宮裡的苦,就轉了主意不想讓寶釵進宮了——雖然現下又重新被寶釵的話語說服,但是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又變卦了呢?

  這樣下去可不行!

  但是,怎麼才能讓薛王氏遠離王夫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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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鶯兒(16)

  用過晚飯,又陪著薛王氏閒聊了片刻, 寶釵才帶著柳五兒離開了母親的住處。

  主僕兩個默然無語地走在夾道內, 進了大觀園, 吩咐守門的婆子鎖好園子的後門,又親自收好鑰匙, 寶釵才輕輕地歎出一口氣。

  柳五兒此時也已經暫時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姑娘怎麼又歎氣了?再過幾天就要進宮了,姑娘可要開心些才好。」

  「我就是覺得, 媽的耳朵根子也太軟了些, 今天姨媽過來說了一些話, 就又興起了別的念頭……我在家的時候還好,有什麼事媽都會和我說, 我還能從旁勸著些。等我走了之後……」

  柳五兒忍不住在心底腹誹:薛王氏哪裡是什麼事都和兒女說呢?像是私下又給了賈家十萬兩銀子的事, 就瞞得好好的, 到現在都沒有露出風聲來。不過, 寶釵眼看著就要進宮去了,她也無心在這時說出這件事, 挑撥薛家母女之間的關係——萬一寶釵聽了之後放心不下家裡, 自己也改了主意, 那可就糟糕了。

  「若是依奴婢看,這事也沒什麼難解決的。」柳五兒想了想,還是趁機開口, 給寶釵出主意,「太太心善, 性子軟和,現如今天天在這賈府裡住著,經常聽姨太太的耳旁風,聽得多了,自然就更願意相信姨太太的話——太太哪裡想得到姨太太會害咱們呢?姨太太那樣深沉的心思,又會扯幌子——就算咱們說了,太太也不願意相信的。若是咱們現在能搬回咱們自己的宅子裡住就好了,沒了吹風的人,太太也就能自己拿主意了。」

  「說起來容易。」寶釵歎息著搖頭,「還有幾天就到正日子了,這時候搬家,時間上也趕不及。再說,采選那邊的人已經知道咱們家現在暫時住在賈家了,那天來的時候,知道賈家是賢德妃娘娘的娘家,態度何其客氣——現在搬家回去,又怎麼和采選那邊的人說呢?再說,媽也沒辦法對姨媽開口說這個話。」

  這一番話鞭辟入裡,柳五兒一時也找不出可以反駁的話。可是這樣一來,這件事就進入了一個死局,只要薛王氏還借住在賈府的院子裡,和王夫人時時見面,她們就無法避免王夫人對薛王氏產生影響。

  主僕兩個走回蘅蕪院,剛一回屋,寶釵就遣下了看屋子的文杏,一把拉住柳五兒的手腕,「鶯兒,我是想著,過幾日我就進宮去了,家裡這邊只靠著哥哥必然是不成事的。媽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我這些年冷眼旁觀,倒是都很有些不足之處,都是不能託付的——鶯兒,也只有你能讓我放心了,我想著等我一走,你就回梨香院那邊,守在媽身邊,千萬看顧著些。」

  柳五兒倒是沒想到寶釵直接就把這樣的大事託付給了自己,她不由得一怔,隨即才緩過神來,嚅囁著拒絕,「姑娘,鶯兒什麼牌位上的人,哪能置喙太太的事……」

  「也不是讓你管著媽。」寶釵笑了笑,「你就看著些,什麼時候姨媽來了,若是媽被姨媽的話給動搖了,就在旁勸著些,千萬別真讓媽被拐帶過去。」

  柳五兒忍下一點笑——寶釵這萬全是拿薛王氏當小孩子來看了。不過寶釵也確實沒有別人可以囑託了,薛家本來就人少,同喜和同壽也都不是能堪大用的人……

  「姑娘,你一走,這蘅蕪院裡總要留個看屋子的人吧?我到時候恐怕……」

  寶釵乾脆地剜了她一眼,打斷了柳五兒的話,「看屋子又是什麼大事了?有文杏看著也就是了,你呀,就聽我的,到時候過去媽身邊,看好了媽,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話說到這裡,柳五兒自然不能再拒絕,她笑著點頭應下,有勸寶釵,「姑娘也不必太過擔心了,太太雖然性子軟,但是在大事上還是很能拿的准主意的,姨太太那些話翻來覆去說了兩年,太太也一直都沒鬆口——我看呀,姨太太也是急了,這才連番讓娘娘往下暗示,不只為了逼咱們,更多的恐怕還是……」她一邊說,一邊朝著西南方向努了努嘴。

  蘅蕪院地處大觀園的西北角,往南示意,在園子內有稻香村、秋爽齋、瀟湘館……園子外面,還有賈母的起居的院子。

  寶釵會意地頷首,「恐怕就是為了這個了。只是我這一進宮……」

  「奴婢發愁的也是這一點。」柳五兒趁機進言,提醒寶釵,「姑娘這一進宮,萬一被選上了,姨太太的一番盤算可就全落空了。娘娘在宮裡,什麼事都好私下安排,又和姨太太時有聯絡,就怕到時候……」

  「你的意思是說……」寶釵神色一動,眉眼間頓時染上一層陰霾。

  「奴婢也不敢妄言。但是只看最近姨太太和宮裡娘娘動作頻頻,步步緊逼的樣子,可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

  「這事……」寶釵沉吟著,「確實需要思量一下。」

  柳五兒抿了抿唇。她雖然有心說得更明白些,卻苦於——就算說透了又如何呢?她只是個寶釵身邊的丫鬟,又不能跟著寶釵一道進宮參選。更不用說,平日裡連王夫人的面都不能輕易見到,就算找到藉口去見王夫人,也沒有那樣容易可以走到近前。

  這又不比她之前的那幾世,那幾世裡,她要改變的只是自己任務物件的想法,身為那些人的貼身丫鬟,她有的是機會做這樣的事。就算是寄身於襲人的時候,因為王夫人對襲人的格外看重,她想要找到機會改變王夫人的念頭也易如反掌。

  但是現在,她對於王夫人來說只是個親戚家的丫鬟,連走近上前的藉口都不好尋……

  「也只有見步行步了。」寶釵歎了口氣。

  柳五兒也跟著點了點頭,眼前確實也只能這樣了。寶釵連宮門還沒進去呢,又能做什麼?薛家剩下的主子們,薛王氏和薛蟠也都不是那等會找門路的人。若薛王氏的兄長王子騰還在京城,或許還能幫著想些法子……

  對啊!

  柳五兒猛然想起,之前寶玉被魘勝的時候,恰逢王子騰夫人在賈府做客,之後王子騰還親身過來探望寶玉——王子騰明明已經回京了,這一條助力,卻從來不曾被薛王氏或是薛家人想起提及。

  這樣強大的一條人脈,為什麼白放著不用?

  雖說比不上元春在宮裡就近方便,但是……勝在絕對不會暗地裡動別的手腳,鬧出什麼么蛾子。

  「姑娘,王家舅老爺不是已經回京了?能不能找王家幫著想想法子?」

  寶釵似乎也是才想起自己還有這樣一位元身居高位的舅舅,她低頭思忖了片刻,又緩緩搖頭,「怕是不中用。」她見柳五兒一臉的不服氣,又耐下心來解釋,「這事就算現在到舅舅那裡,舅舅也會說有娘娘在宮裡,只看娘娘的安排就是了,他們外臣不好干涉後宮中事——難道還能明著告訴舅舅,表姐不僅不會在這件事上幫我,還會暗地裡給我使絆子?這樣的話舅舅恐怕不會相信,也不會愛聽,還反過來疑心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再傳出去,讓姨媽家的人知道了,那這份交情就也完了。」

  柳五兒之前一直沒有想到這層:王子騰不僅是寶釵的舅舅,還是元春的舅舅。而且賈府是百年公候之家,元春就是已經上位的宮妃,無論從何種角度去看,都比正在待選中、還沒被選中的寶釵要值得投資多了。

  在另有更好的對比的時候,「未來可期」這四個字,也就顧不得了。

  柳五兒一下就明白了寶釵的無奈,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寶釵一門心思,只想著進宮:寶釵是一個不甘心居於人下的人,出身商戶——哪怕是皇上,在賈家這樣的百年公候、老牌權貴面前,也總有些低人一等。薛家族裡這兩代都沒有官身,以前也大多都是領的閒職,在一眾手握實權的親戚面前,說話就沒什麼力度。

  這一代,因為薛王氏的關係,薛家和賈家、王家甚至史家都聯絡有親。但是薛王氏自己卻是個軟性子,說話做事不能擲地有聲,寡居多年,教出來的兒子也不能成器,和賈家一比,無形中更是矮了不少,王子騰心裡對這個親家,也就沒有那麼看重了。

  因為一向看不上薛蟠的行事作風,又對妹妹只知道溺愛外甥不滿,王子騰連帶著對寶釵都是只有面子情,逢年過節讓夫人送幾樣小東西聊表心意就算是關心過了,比起對賈家……

  有了這樣的對比,寶釵心裡會有不平之意、想要自己做出一番成就,給亡父還有母親、哥哥爭光,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可怎麼辦呢。」柳五兒忍不住道。

  寶釵卻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聳了聳肩,「等到時候再看吧,現在還在賈家,乾著急也沒什麼用。」

  話雖如此,但是柳五兒這一世已經認准了要全心全意地幫助寶釵進宮,雖然她自己並沒有能力真的幫寶釵達成所願——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她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意識到柳湘蓮——或者叫別的什麼名字的那個人的重要性,他能不能在這件事中幫上什麼忙呢?

  要是能在此時見到他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96章 鶯兒(17)

  不知不覺間,寶釵進宮的日子就在眼前。這些天裡, 薛王氏一直沒有給王夫人什麼明確的答覆, 王夫人也沒有再逼迫這對母女——可是看著王夫人那副遊刃有餘的神色, 柳五兒就怎麼都說服不了自己:王夫人沒讓元春在背後給寶釵使絆子。

  賈母倒是真心為了寶釵感到高興,在寶釵進宮的前一日, 還特意叫人在大觀園的綴錦閣內置辦了幾桌酒席,又命人在凹晶溪館那邊搭了戲臺,讓小戲子們在那邊唱了幾出小戲, 熱熱鬧鬧地為寶釵送行。

  席間, 還特意讓寶釵坐在自己身邊, 一邊拍著她的手,一邊道:「好孩子, 我知道你也是個有造化的……我還記得那年, 送你們大姐姐進宮之前, 我也是這樣說的, 還送了她幾樣我的體己傍身。你雖然不是我們家的女孩兒,但是在這裡住了兩年多, 我看你也就跟看我親孫女沒什麼兩樣——甚至比我家那幾個女孩子還要更強些!你要進宮, 我雖然捨不得, 卻也不好阻了你的前程,能做的,也不過是送你幾樣體己傍身, 你可不要推卻才好。」

  說完,吩咐鴛鴦把準備好的東西拿上來, 又向薛王氏道:「姨太太可千萬別多心,我知道你們家也不缺這些東西,不過是我身為長輩的一份心意罷了。寶丫頭這孩子我看著很好,打心眼兒裡就喜歡她呢。」

  若是真喜歡,怎麼就不肯讓自己的孫子娶了寶釵了?柳五兒暗自撇嘴,可見賈母這話也是不盡不實:再「打心眼兒裡」喜歡寶釵,也越不過自己的親外孫女去。

  不過,雖說有些腹誹,但是柳五兒也不是不能理解賈母的做法。甚至於賈母先下的言語舉措,也是為了日後多給賈家鋪一條路罷了。畢竟寶釵這是進宮選秀去的,萬一真有了造化,不說再出一個娘娘,就是和別的皇子、公主牽上線,那也是一條人脈。

  這樣的人脈,眼看著黛玉已經給不了賈家了。

  賈母送給寶釵的東西是幾樣首飾,雖說樣樣精緻,但是遠到不了「體己」的地步,甚至精巧程度也就堪堪和點睛坊新送上來的那一批首飾裡的中等貨比肩。寶釵只看了幾眼,就笑著合上了蓋子,讓柳五兒拿著收好。雖然臉上笑意不變,但是柳五兒卻知道,她對這份禮物,談不上滿意。

  但是在送出這一盒子首飾之後,賈母卻像是已經完成了今天的目的,很快就懶散起來,提前回了自己的院子。王夫人對於給寶釵送行的事也不甚熱衷,賈母一走,就約著薛王氏回正院說話去了。

  轉眼間,席間就只剩下了李紈、寶玉和幾位姑娘——就連鳳姐,都侍奉著賈母一同離開了。

  對於寶釵的即將離開,黛玉和三春倒是流露出了貨真價實的傷感和不舍,幾人圍著寶釵,輪流拉著她的手,「好姐姐,你這一走,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了。」探春一邊說,一邊紅了眼眶。她身邊的迎春和惜春,更是連眼淚都落了下來。

  寶釵朝著她溫婉地一笑,又拿著帕子幫惜春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傻妹妹,這有什麼好哭的?我這一去,又不是進了虎穴狼窩,日後咱們幾個必然還有再相見的機會的。」

  探春抿了抿唇,正準備再說些什麼,黛玉卻悄悄扯了扯寶釵的袖子,又用眼神示意大家看向另一邊:寶玉正呆呆地坐在一張椅子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不知道什麼地方,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僵在那裡了。

  李紈見狀,生怕寶玉出什麼閃失,連忙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寶兄弟,寶兄弟?」

  只可惜,任憑她怎麼喊,寶玉都沒有半點回應。

  姐妹們互望一眼,知道寶玉這是又犯了癡病了,也紛紛圍繞過去,試圖讓寶玉回魂。

  因為這一世還是柳五兒經歷過的那幾世中,寶釵第一次成功參選,之前也沒經歷過這件事,看到寶玉此時的反應,在見怪不怪中,又生出一絲新鮮感。她招手叫來文杏,把懷裡的盒子交給她拿著,讓她先把東西送回梨香院——寶釵的行囊早就收拾好了,都放在梨香院中。為了不打擾到賈家眾人,寶釵明兒一早也是從梨香院啟程進宮,今天晚上也是回梨香院歇息。

  懷裡的東西一去,柳五兒就輕省下來,她繞著走到一處視野絕佳的位置,遠遠地觀察著寶玉的反應。

  寶玉卻還依舊呆愣著,任誰推搡呼喚都沒有半點用處,最後,還是寶釵和黛玉同時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才終於把他「喊醒」,卻在回過神的瞬間,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李紈看著寶玉這樣,又無奈又焦急,「寶兄弟,你這是做什麼?薛大妹妹要進宮選秀,這可是大喜事呢!快別哭了。」

  「什麼喜事?」寶玉聽了,卻哭得越發傷心,「前些年,大姐姐也是就這樣走了,這麼多年隻又見了一面,在家裡坐了兩、三個時辰,就又去那不得見人的地方了。現在寶姐姐也要去了,豈不是也不能再見面了?我這輩子只盼著能一直和姐妹們在一起,又或者從來沒有遇見過你們……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也就罷了。」

  這番話說得不倫不類,又牽扯上了元春的事,姐妹們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寶釵親自開口,「寶兄弟,人生一世,哪能事事如意?不說別人,就是你同胞的姐妹們,也沒有一世不嫁人陪著你的道理——誰真的能陪誰一輩子呢?就算是夫妻,相攜半生,還有個先去後去的說法呢。你也是鑽了牛角尖了,這話若讓老太太和姨媽聽見,可要惱了呢。」

  寶玉抬手一抹眼淚,「好姐姐,你就不能不去了,留下來?」

  寶釵瞄了一眼黛玉的神色,哂笑道:「又胡說了,就算我這時不去,難道還能一輩子留在這裡?早晚都是要走的……還不快擦擦眼淚,等下讓別人瞧見了,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了呢。」

  李紈和探春也從旁幫腔,這樣半勸半說,好半晌才勸得寶玉收了眼淚,卻是無論如何都露不出笑顏來了。

  ***

  當天晚上,寶釵回到梨香院,薛王氏又張羅了一桌好菜,薛蟠也特意留在家中沒有出門鬼混。一家三口,難得地吃了一桌小家宴。

  飯沒吃到一半,薛王氏就當先哭了起來,薛蟠也很快被母親感染,用袖子遮著哽咽起來。薛王氏摟著寶釵,一口一個「我的兒,」周圍服侍的幾個大丫鬟見到此情此景也都很有感觸,忍不住紅了眼眶。

  反倒是寶釵,是眾人之中最為淡然的一個,她伏身窩在薛王氏懷裡,任由她撫摸著自己的後背,「媽,你也不要太傷心了,女兒總會回來看您的。」

  「我的兒,媽只想你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今天你姨媽有和我說了許多……我是真的不忍心讓你到那個地方去呀!」

  見薛王氏又陷入了這重複的情緒之中,寶釵皺起眉頭,卻忍住了沒有開口——先下這個時刻,她也不忍心再說出什麼話來惹薛王氏傷心。

  開口反駁勸慰母親的反而是薛蟠,這個十足的紈絝子弟,卻是真心疼愛妹妹,也懂得妹妹的心思,更知道不能辜負了亡父的期盼。「媽,這可是妹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機會,咱們家籌畫了這麼多年,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了?媽您可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薛王氏抬頭瞪了兒子一眼,「你這個孽子,若有你妹妹一半懂事,咱們家哪裡還需要你妹妹進宮賺前程?」

  寶釵連忙勸道:「媽,哥哥不過是年輕貪玩,再往後就好了……」

  薛蟠也輕聲嘟囔著:「那是妹妹自己的心願,媽不過是聽了姨媽的三言兩語,看中了賈家的那塊寶玉罷了。依我看,那寶玉也不是那麼好的,姨媽的話,還不知道准不准呢。」

  「你還胡說!」薛王氏被兒子戳破了心裡的盤算,惱羞成怒地放大了聲量。

  寶釵也扭頭去喝止兄長,「哥,你也少說一句吧。」

  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薛蟠終於偃旗息鼓,不再和母親頂嘴。柳五兒這才愈發確定:寶釵雖然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卻是這個家裡的主心骨。甚至忍不住歎息她只是個女孩兒,若是個兒子,薛家的梁就能被撐起來了。

  在經歷了一點小波折之後,這場家宴終於還是在寶釵的控制下傷感、又和樂融融地結束了。當晚,寶釵和薛王氏同睡在一張床上,母女兩個並肩躺著,時而交談兩句。

  柳五兒和同壽坐在外間裡——兩位主子還在說話,並偶爾有哽咽抽泣聲傳來,她們這兩個做丫鬟的也不敢先去休息。

  兩人面對面地坐在外間炕上,柳五兒低頭打絡子——這還是她忽然想到的,給寶釵打一副新絡子,已經忙活了兩三天了,現在正在收尾。同壽正支著下巴出神,半晌才忽然開口問柳五兒:「鶯兒,明天一早,姑娘就要進宮了啊。」她的語氣裡帶著淡淡的歎息,隨是主僕,卻明顯流露出了對寶釵的不舍。

  「是啊……」柳五兒怔了一下,才幽幽地點頭。明天,寶釵就要進宮了,卻把宮外的事都交到了她的手裡。她,真的能完成寶釵的囑託,看顧好薛王氏、不讓她受王夫人的擺佈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97章 鶯兒(18)

  第二天一早,寶釵就拜別母親, 在兄長薛蟠和家丁的護送下, 坐著馬車由榮國府梨香院出發, 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車上,不只坐著寶釵一人, 柳五兒也在她的堅持還有寶釵的默許下,跟著上了馬車,送自家姑娘一程。

  主僕兩個對坐在車上, 馬車離開梨香院的時候, 還能感受到薛王氏流連不去的目光。寶釵伸手拉住車簾, 沉默半晌,又慢慢放下了手, 從眼眶中滑下一滴淚來。

  柳五兒靠過去, 抬手用手中的帕子替寶釵拭去淚滴, 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拿出一盒香粉, 用軟和的細布沾了,輕輕拍到寶釵臉上。「姑娘可不好再哭了, 昨兒哭了一夜, 早上好不容易才把眼上的紅腫給遮住, 這若是哭花了,可怎麼是好。」

  寶釵強扯出一抹笑,「不過是風迷了眼睛, 哪裡就哭花了妝呢。」

  ***

  說話的功夫,馬車已經穿過條條街巷, 停在了宮門之前。薛蟠親自掀開車簾,讓妹妹扶著自己的手背下車,柳五兒也跟著跳下馬車,臉上欣慰和傷感交織在一起。

  「鶯兒,可千萬看顧好我媽。」寶釵拉著柳五兒的手,叮囑了幾句,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才終於提著包袱,在小中人的引領下,走到了待選秀女的隊伍中。

  寶釵一走,就有皇宮門口當值的侍衛過來驅趕薛家的馬車,讓他們儘快離開。薛蟠悄悄給侍衛塞了些散碎銀子,卻也不過寬限了片刻。

  帶著一行僕從離開皇宮門口的時候,薛蟠臉上還帶著些許不忿之意,柳五兒坐在車裡,也不禁默然歎息:寶釵這一去,是成是敗可就要看她自己了,自己能做的,不過是力保薛王氏不給寶釵拖後腿罷了。

  不一時,馬車似是行駛到了一條較為熱鬧的街巷之中,柳五兒坐在馬車裡,耳邊不時傳來街邊小販的叫賣聲,還有小孩子們玩耍嬉鬧的聲音。恰在這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外面傳來薛蟠大聲和什麼人寒暄的聲音,「好兄弟,竟然在這裡遇上了你。」

  對面的人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薛蟠又大聲笑道:「這可好,咱們兄弟兩個也該好好聚聚了。這就找家館子——」他騎在馬上回頭吩咐家丁,「先送馬車回去。」

  柳五兒對薛蟠的狐朋狗友並沒有半點興趣,她只是難免寒心:寶釵剛剛進宮,前途未卜,薛蟠就已經把僅有的一點傷感拋之腦後,去胡天胡地了。

  可是馬車卻並沒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樣繼續前行,過了片刻——不知外面發生了些什麼,薛蟠竟吩咐車夫駕著馬車跟著他們一道往飯莊去。

  柳五兒心下好奇,又忍不住驚惶起來:這可不是理所應當發生的事,她一個大家小姐的貼身丫鬟,跟著家裡的少爺和朋友一道去飯莊吃飯,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不過她的忐忑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在下車的瞬間,她就看到了正和薛蟠勾肩搭背著一同走進飯莊的那人的背影——正是柳湘蓮。她的視線並沒有在柳湘蓮的後背上停留太久,就被飯莊的店小二領到了一間小小的房間之內。

  桌上擺著一壺茶,還有幾樣糕點——並不精緻,顯然是剛剛從某個市井間的糕點鋪子裡買來的。柳五兒坐在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那茶也並不夠好,但是她卻沒有心情挑剔這些。她隱約有一種感覺:今天柳湘蓮所做的這一切,其實只是為了有事情要告訴她。但是,什麼樣的大事才會讓他這樣千方百計地算計出這樣一次單獨的會面?

  柳五兒忍不住憂心忡忡起來。

  不知在這屋裡坐了多久,期間一直沒有任何人進來找過她,包括這間飯莊裡的掌櫃和店小二——若不是隔壁隱約傳來薛蟠大聲嚷嚷、還有青樓女子彈琴唱曲的聲音,柳五兒還以為薛蟠把她扔這兒不管了呢。

  忽然,房間的門被人推開,柳五兒一驚,一回頭,恰好看到柳湘蓮,濕著頭髮走了進來,衣裳前襟的位置也帶著明顯的水跡,渾身上下散發出濃郁的酒香。

  柳五兒被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她目光微轉,才看到柳湘蓮手裡提著的那個小小的包袱,才露出了然。

  主子們出門的時候,身邊的下人們總是會用小包袱帶上一身可供替換的衣裳。之前她在寶玉身邊當大丫鬟,服侍寶玉去甯國府那邊的時候,也都是這樣行事的。

  柳湘蓮把手裡提著的包袱往一邊的椅子上一扔,小聲解釋,「故意打翻了一壺酒在身上,不然還不知道怎麼過來見你呢。」

  「是為了薛……姑娘的事?」她之前和柳湘蓮——當然那一世他叫蔣玉函——說起寶玉的時候,都直呼其名半點不曾避諱。但是現在她身為寶釵的貼身丫鬟,就不自覺地顧及起寶釵的名聲來,當著柳湘蓮的面,就不肯直呼其閨名了。

  柳湘蓮睨了柳五兒一眼,閒適地解開扣子脫下外袍,搭在一旁,卻不等柳五兒出言抗議,就先發制人地說道:「這還真是件要緊事,我之前偶然聽說,這位薛大姑娘這次選秀是註定要落選的,似乎是宮裡的某位位份很高的娘娘的授意——你現在是她身邊的丫鬟,你能確定她就是想進宮嗎?」

  「當然能確定。」柳五兒點了點頭。聽到柳湘蓮說的前兩句話的時候,她還有些驚詫。但是聽到後面,又覺得似乎沒有必要大驚小怪,明明是她早就預料到了的事:以王夫人的自私和肚量還有心機,她肯真的讓寶釵順順當當地選秀進宮那才是件奇怪的事。現在從柳湘蓮那邊知道,王夫人和元春已經採取了行動,反而讓她覺得這件事有了一種圖窮見匕般的明朗。

  雖然她也沒有最後一搏的能力,但是起碼能明確地知道失敗在哪裡。

  若是像上一世那樣,失敗得不明不白,那才更憋屈呢。

  「這可不好辦。」柳湘蓮沉吟著搖頭,「宮裡面的事,我這一世也沒有什麼能力左右。」

  柳五兒心下一沉,連柳湘蓮都沒辦法了——雖然她對這人也不太瞭解,但是也知道他的能力比自己要強上許多。「其實她的目標雖然是進宮,卻不是一心瞄著宮妃的位置去的。畢竟參加的是小選,若是能退而求其次,進了別的皇子、公主、藩王的府邸,也算是得其所了。」

  「如果不局限在皇子、公主之中的話,我倒是還能想想辦法。」柳湘蓮用商量的語氣說道:「當今的兒女年紀都還小——長公主今年也才十二歲,更不用說幾位皇子了。若是要我說,這一批女官最終選出來雖然大多會被分派到幾位小皇子身邊,但是小皇子們年紀都太小了,想要走賢德妃的老路,希望渺茫。正式采選宮妃的選秀又在小選之後,現在宮裡的娘娘們可不會一時頭昏選錯了人出來……」

  他頓了一下,等了半晌,見柳五兒只低頭沉思,並沒有提出異議,才繼續道:「這一次小選,還要從終選落選的秀女中選出一批來充盈各個王爺府中的女官職位——北靜王府這一次也有幾個缺額,還比較好操作。」他盯著柳五兒,「你意下如何?」

  柳五兒肅著臉色沉思:她知道,柳湘蓮既然已經擺出這樣的後路讓她挑選,那麼十有八九,寶釵進宮的事是肯定不成的了。若是去不到今上的兒女身邊,那麼進到藩王府邸,哪個藩王都區別不大。而看柳湘蓮的態度,今天她就必須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出來,可是她的這個答覆,又關係著寶釵的一生……

  無論是最早的那個體弱多病的小丫頭,還是後來經歷過的這幾世,柳五兒還從來沒有肩負過別人的一輩子。她忍不住有些忐忑,生怕自己的一個決定,就把寶釵推進了別的什麼深淵之中。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北靜王妃是再賢慧不過的人,北靜王也不是那等昏庸不講道理的人,不會辱沒了你們家姑娘的。」

  寶釵一心想要進宮是為的什麼,在有心人眼裡自然是昭然若揭。再加上元春的前車之鑒,她要是沒抱著飛黃騰達的念頭,那才奇怪呢。柳湘蓮的話,也不過是直白地把寶釵的目的說出來罷了。

  柳五兒當然明白,可是依然懼怕當下就立即做出一個決定來。這到底是關係到寶釵一輩子的事,進了北靜王府,依寶釵的志向,她又怎麼可能甘心平庸,不想著更進一步?可是如果依舊所托非人,那可就是她的罪過了。

  雖然,這件事的答案早就明明白白地擺在哪裡:無論是寶釵自己的志向,還是處於對賈家結局的瞭解,進北靜王府都顯然是更好的選擇——而且,無論如何,北靜王爺水溶都比寶玉強上太多了,更何況寶釵去了北靜王府,也是名正言順的女官,也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侍女。

  她在心底暗暗回顧了一下元春省親那天,跟在她身邊的那幾位後宮女官的風采——元春的言行舉止還要受她們的看管呢,可見也是很風光的——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相信,就算讓寶釵自己來選,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一樣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98章 鶯兒(19)

  寶釵進宮參加小選後,柳五兒就徹底搬回了梨香院, 在薛王氏身邊服侍。興許是因為寶釵提前和薛王氏打好了招呼, 這一向薛王氏對柳五兒還算器重, 偶爾過去賈母院內串門的時候,往往會帶著柳五兒過去。

  「你姑娘雖然不在, 卻也不好和他們家的人就此生分了,你過去,和各屋的大小丫鬟們玩笑片刻, 好不叫她們和咱們生分了。」

  只憑這一句話, 柳五兒就聽出, 薛王氏並沒有對寶釵和寶玉的親事死心。

  不過,去王夫人那邊串門的時候, 薛王氏是從來都不要柳五兒跟著的。不只柳五兒, 連同壽都當不上這個差事, 每次薛王氏過去尋王夫人說話的時候, 往往都是同喜隨侍在側。

  雖然時刻都對王夫人保持著警惕,但是按照柳五兒的觀察, 王夫人暫時還沒有對薛王氏影響更多——王夫人最近身邊的煩心事也多, 金釧兒被攆出府去之後, 她身邊本就少了一個臂膀,緊接著金釧兒跳井、寶玉挨打,色色都是不讓人省心的大事。自己丈夫和兒子之間的事都不能擺平, 就更沒有心思琢磨別人家的事了。

  這日薛王氏又去那邊串門,聽說是跟著賈母、王夫人等一眾人去怡紅院探望寶玉去了, 柳五兒沒跟著,只留在梨香院內看屋子。她坐了一會兒針線,吃過午飯,就漸漸昏昏欲睡起來。正琢磨著躺下打個盹,就聽外面堂屋裡傳來同喜的聲音:「鶯兒!同壽!兩個懶丫頭,不在屋裡看屋子,又去哪裡淘氣了?」

  那一點盹意瞬間飛走,柳五兒打了個哈欠,才從炕上起來,走了出去,滿口應著:「就在屋裡呢……姐姐不是跟著太太往園子裡去了?回來可是忘了什麼東西?」

  「同壽呢?」同喜皺著眉頭問。

  「吃過飯回下房那邊去了吧。」柳五兒搖了搖頭,「姐姐尋同壽姐姐有事?」

  同喜毫不遮掩地翻了個白眼,「不找她,找你。但是這屋裡總要有個人看屋子,你跟著我往那邊去了,她可不就得過來了?」

  柳五兒一怔,「太太找我?」

  「是寶二爺找你呢。」同喜一臉似笑非笑,「他屋裡的襲人過來和太太討你過去幫忙半日,偏偏那邊老太太聽見了,我可不就趕著過來叫你了?」

  柳五兒細細想了想,到底也沒回憶起寶玉叫自己過去會有什麼事。不過既然薛王氏的意思是叫她過去,她就很快收拾停當,跟著同喜一道往那邊去了。

  賈母卻正在王夫人房裡,正和薛王氏分了主賓在炕上對坐著說話呢,王夫人和湘雲、探春、惜春幾人在地上的小杌子上坐著,鳳姐和李紈帶著丫鬟們在外間擺吃飯用的桌子。

  同喜帶著柳五兒一進去,鳳姐就拍著手笑道:「這可正好,讓鶯兒和玉釧兒結伴過去就成了。」

  柳五兒正聽得一頭霧水,薛王氏卻招手把柳五兒叫上前去,吩咐:「寶玉屋裡有點活計,想讓你過去打幾條絡子,你且過去,聽他們想要什麼樣兒的細細的打了,千萬別敷衍。」

  賈母也一臉和藹地看著柳五兒,誇道:「好伶俐的丫頭,姨太太會調理人兒。」又說:「好孩子,你去幫寶玉那邊做幾根絡子,現在手裡沒做完的活計且先放下,我屋裡人多,讓她們幫你做了也是使得的。」

  柳五兒聽了暗自搖頭:賈母這話說得很有幾分霸道了,憑什麼寶玉的活計就要先做?薛家的活計卻要她先放下或是再讓別人來做?他們賈府也不是沒有專門針線上的人,不過是寶玉挑剔,不肯用真線上的人做出來的東西罷了。

  但是她,可是薛家的丫鬟……

  不等她開口——甚至不等她露出半點表情,薛王氏就笑著道:「老太太客氣了,只管讓她去做就是了。她能有什麼活計?每天閑著也是淘氣。」

  賈母和薛王氏言笑間就把這事定了下來,柳五兒也只好答應著,和玉釧兒結伴,一道往怡紅院那邊去了。

  玉釧兒當的差事,卻是給寶玉送飯。她把鳳姐特意讓人揀出來的飯菜湯水紛紛放進一個食盒,出去叫了個婆子,讓她提著跟在她們兩人後面。一路走,一路問柳五兒:「前一日寶玉挨打……」她神色一黯,才繼續道:「你們太太都過來了好幾次了,你怎麼一次也沒跟著過來?自從你們姑娘進宮,我可就不怎麼能看見你了。」

  柳五兒笑了笑,「我又不是主子,哪有天天隨便亂逛的道理?再說,我們薛家人少,可不像你們。」

  「人多也有人多的不好。」玉釧兒歎了口氣,「那麼多人,少了一、兩個,也看不出來。沒過多少日子,除了至親,也就沒人再記得了……」

  柳五兒一聽就知道玉釧兒是在感歎金釧兒的事。事實上,柳五兒自己雖然也難免唏噓,卻並不同情金釧兒。但是玉釧兒這姑娘沒有那等糊塗的心思,為人也厚道實在,對王夫人忠心耿耿,倒是讓她很有好感。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能張羅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經是對她們最大的安慰啦。」

  玉釧兒搖了搖頭,「到底是跟著姑娘的,說出來的話就是文縐縐的,我可說不出來。」

  一路聊天到了怡紅院門口,玉釧兒顯然也對寶玉的怪癖心知肚明,她轉身從那婆子手上接過食盒,同柳五兒一道走進怡紅院中。

  自從上一世從賈府離開後,柳五兒就再沒進過怡紅院,此時再見到這珠箔銀屏的溫柔鄉,再憶起上一世在這屋內的種種經歷,忍不住暗自唏噓。

  一走進屋子,襲人、晴雯、麝月三人就連忙迎了上來,「你們兩個怎麼一起過來了?倒是巧。」

  「我們太太和你們府裡的老太太都在你們太太的上房裡吃飯呢,我們兩個都是從那邊過來的,可不就同路了嘛。」柳五兒笑著解釋,見寶玉一心都在玉釧兒身上,暫時顧不得自己,也樂得自在。

  襲人怕柳五兒被冷落尷尬,就過來領著她去了那邊屋裡坐著。

  「聽我們太太說,你們找我過來打幾根絡子?」柳五兒在炕沿上坐下,問襲人。

  「就為了這事。」襲人倒了杯茶,捧過來給柳五兒,「之前你不是幫三姑娘打了一根絡子?我們那位小爺見了就愛得不行,剛好最近有幾樣東西都需要重新打絡子了,姨太太又跟著老太太過來,就趁機把你叫過來了。」

  「哪幾樣東西?」

  襲人掰著手指頭數著,「一樣是一條大紅色的汗巾子,還有香墜、扇子……你也知道,上個月鬧了那麼一場,之前扇子下吊著的史大姑娘幫忙打的絡子倒被絞壞了,反而惹惱了史大姑娘,也不肯幫忙做了。那位——」她朝著外面一努嘴,「又是個不撚針拿線的,指望她做,可也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日子去呢。」

  柳五兒明白襲人指的是黛玉,但是聽著這樣的話只覺得好不耐煩:她可是寶釵的丫鬟,襲人對著她說黛玉的壞話是什麼意思呢?

  若是之前幾世,還能說襲人身為倒戈過去的王夫人的嫡系,同薛家主僕間存著一份不用言明的默契。但是這一世,眼瞅著寶釵已經進宮參選了,就算王夫人把自己的盤算早就透露給了襲人,也不能這麼早就板上釘釘,確認了寶釵一定會嫁給寶玉,提前朝著寶釵的心腹丫鬟表忠心吧?

  更何況——她是早就做了決定,絕對不會讓寶釵嫁進賈府了。

  若是王夫人的主意落了空,這話又傳出去了,襲人日後要如何自處呢?

  柳五兒沒有接茬,而是問襲人:「這幾樣東西今天都要做出來?」

  「儘量揀兩個要緊的先打出來吧。」襲人點了點頭,「不過具體用什麼花樣和顏色,還要等下問准了我們那小爺才好決定。」

  「你如能那准主意,最好還是現在就決定一個出來,我先打著。」

  襲人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問了柳五兒幾樣配色,揣度著寶玉的喜好選了一個蔥綠的顏色,「這個吊在扇子上倒是剛好,花樣就要……之前你幫三姑娘打的那根絡子是什麼花樣的?。」

  「攢心梅花。」

  「就要那個好了。」

  柳五兒點頭應下,襲人拿了線過來,正準備繼續閒話,就有小丫鬟進來叫她,「襲人姐姐,外面來了兩個傅家的嬤嬤進來給二爺請安,叫你過去照應著些。」

  襲人帶著歉意地朝柳五兒笑了笑,又讓小丫鬟留在這裡,預備著聽柳五兒的吩咐,看她需要什麼好趕緊去找出來,這才出了屋子,去招呼那兩個婆子。

  柳五兒坐在炕上,一邊挑著手裡的線,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又看向正站在屋角的小丫鬟,正是四兒,她正一臉憧憬地望著外面,耳邊傳來晴雯、麝月等人的鶯言燕語,眼底含著渴望。柳五兒微微一笑,愈發覺得比起賈家來,薛家在對待下人方面或許還要更嚴厲、更有規矩一些。

  一時那兩個婆子走了,晴雯、麝月等人送她們出去,襲人才進來叫柳五兒,「真不好意思,二爺現在才得出空來,叫你過去呢。」

  柳五兒這才斂回思緒,放下手中已經打了一段的絡子,跟著襲人往那邊屋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99章 鶯兒(20)

  柳五兒回到梨香院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同壽正坐在堂屋外的回廊邊上, 愣著神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一時起了調皮的念頭, 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悄悄從背後輕快地拍了同壽的肩膀一下,看到同壽的反應, 又輕笑著問她:「怎麼在這裡呆坐著?」

  同壽剛被她嚇了一跳,立時就抬手捂著嘴,不敢驚呼出聲。扭頭見是她, 才剜了她一眼, 少有地露出了些嬌俏模樣, 又擺著手輕聲說道:「那府裡的姨太太剛才過來了,正和咱們太太在屋裡說話呢。」

  柳五兒不禁蹙起眉頭, 她中午過去的時候, 薛王氏就在王夫人的上房裡大家坐著說話呢, 怎的大半個下午過去, 王夫人卻又過來找薛王氏了?

  「同喜姐姐呢?」她往四周瞄了一眼,問。

  「和彩雲在那邊廂房裡呢。」同壽努了努嘴, 「太太只讓我在這邊看著……誒, 你現在進去?」

  柳五兒搖著手, 掀開簾子就進了堂屋——她可不放心讓薛王氏和王夫人兩個人呆在屋裡說私房話,誰知道王夫人會說什麼話把薛王氏誆騙過去?

  至於她這樣闖進去薛王氏會不會有什麼不悅……和自己的任務還有寶釵的囑託比起來,就也沒有那樣重要了。

  她進了堂屋, 把同壽輕聲呼喚擋在外面,剛巧聽到王夫人說服薛王氏的那一番話的尾聲, 「娘娘傳出來的消息,說這次的小選,高門大族門送進來的人也多,雖說大多是家中旁支庶女,卻也得到了族裡的支持。而前朝和後宮間的關係,這些年也並沒有那樣分明,她倒是想著幫寶丫頭一把,但是太后、太妃、皇后、貴妃……哪個沒有自己的心思?又要顧及那些皇子、公主們的生母的意思,寶丫頭這回倒很難說能不能被選到最後了。」

  她猶豫了一下,才終於露出了真實目的,「娘娘的意思是,若是走不到最後,留在第三輪,被分到那些藩王、郡主府裡,倒不如乾脆不入選,回家來,繼續千寵萬嬌著,可比在那些看不到前程的府裡受人磋磨強上百倍呢。」

  薛王氏低頭思忖著姐姐的話,柳五兒站在堂屋裡,隔著珠簾,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但是只看她的動作,就知道薛王氏已經又因為王夫人的話動搖了。

  柳五兒抿了抿唇,故意放重了自己的步子。

  「誰在外面?」薛王氏抬頭問道。

  「太太。」柳五兒笑著一掀簾子,走進了東次間。

  「是鶯兒回來了。」薛王氏點了點頭,注意力也被轉移開來,「寶玉找你過去,打了什麼絡子?」

  柳五兒瞄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已經打點好臉色,一臉矜持地看著她,但是眼底隱含著焦急。「寶二爺讓我打了兩條絡子,一條桃紅色的,一條蔥綠色的。」

  「都是嬌豔的顏色。」

  「寶玉就喜歡這樣的顏色。」王夫人笑道,「我看寶丫頭身邊這丫鬟倒是手巧,比我們家裡的丫鬟都強。」

  柳五兒臉上露出赧意,微笑不語。她可不知道原身鶯兒打絡子的手藝是和誰學的,但是她之所以會打絡子,可全然都是之前寄身晴雯的時候學會的——想來,在這門技藝上,晴雯應該也不差才對。

  「不過是些雕蟲小技罷了。」薛王氏謙道。

  王夫人淡淡一笑,只拿眼瞅著柳五兒,片刻後,慢慢蹙起眉頭,顯然很嫌棄這丫鬟竟然不退下,依舊站在這裡惹人煩。

  她這一點情緒,柳五兒自然感覺得到,但是她要的就是留在屋裡,不讓王夫人的那些話繼續說下去,或者薛王氏給出什麼和寶釵意願相反的答案。她此時等的,只是薛王氏什麼時候抬頭而已。

  每一世五次使用那能力的機會,這一世她已然浪費了一次——這倒不像是上一世,上一世她對寶玉使用的那幾次,寶玉雖然有所觸動,卻終究不能影響本心,因此總是無功而返。但是對寶釵,卻是她誤以為寶釵會動搖,所以試圖施之影響,讓寶釵堅定入宮的信念。然而事實上,寶釵從來都沒有動搖過,她是白白使用了一次那能力。

  即便浪費了一次,她也還剩下四次機會。而在她看來,在這個關鍵時刻,對薛王氏施加影響,顯然是一件必要的事。

  恰在此時,薛王氏終於抬起頭,柳五兒抓緊機會,緊緊盯著薛王氏的雙眼。

  薛王氏的眼底漸漸露出些許恍惚,她嘴唇嚅囁著,半晌都沒有說出什麼話來。片刻後,才猛地回過神,扭頭看向王夫人,「姐姐今天可要留在這邊用晚飯?」

  王夫人一愣,隨即扭頭看向柳五兒,眼底帶著冷冽。

  「姐姐?」薛王氏疑惑地又喚了一聲。

  「不必了。」王夫人鼓了鼓嘴,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妹妹是不會把這丫鬟遣出去,當下就給自己一個答案了。她今天過來,原本是信心滿滿:畢竟她早就已經做出了佈置,讓寶釵在終選的時候落選,只是出於對妹妹一家的尊重,才沒讓元春使出更多手段,提前讓寶丫頭回家。

  不過……就在那時落選也好,讓薛家人知道,這宮裡可不是那樣容易進的,可不就真的死心了?等到時候寶丫頭還不是要回來,聽憑自己擺佈……嫁給她的寶玉,哪裡比不上在藩王、郡主家裡做那看不到前程的女官了?寶丫頭那樣聰明伶俐的孩子,必然能看得清楚,知道那樣對她更好、更風光。

  至於自己的妹妹——她就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到時候寶丫頭落選回來,就用不著自己再連番出馬了。寶丫頭自己都願意了,妹妹還能不顧女兒的意願不成?

  這樣安慰了自己幾句,王夫人才終於緩下臉色,「等下還要去老太太那邊侍奉晚飯……我倒是羡慕妹妹你,只管自己享福就是了。」

  「也享不了什麼福。」薛王氏千尋地搖頭,「蟠兒那孩子就最不讓我省心,他的親事也還沒有著落呢。」

  王夫人眼底閃過一絲鄙夷,卻又立即遮掩好,「這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還是要看天意。我看蟠兒的緣分不過是還沒出現罷了,你也且放寬心。」

  薛王氏最近的注意力也不在薛蟠這邊,聽了王夫人的話,也不過虛應幾聲,要說多寬慰,也是沒有的事兒。

  柳五兒見薛王氏一直都沒有發話,王夫人也沒有直言,就樂得一直留在屋裡,聽王夫人和薛王氏閒聊。

  王夫人又坐了一會兒,看著外面天色漸暗,才匆匆叫著彩雲往賈母院子裡去了。王夫人一走,薛王氏就又愣起神來,柳五兒在一旁看著,也能猜到薛王氏在思忖的是何事,只盼著薛王氏能和她這小丫鬟吐露一二,她好趁機進言。

  在她幾番欲言又止後,薛王氏才終於想起屋裡還有個丫鬟——而且和女兒寶釵頗為親密。

  「鶯兒,你姐姐一家最近可有信過來?」

  柳五兒一怔,才反應過來薛王氏是在問她楮桃的消息,「回太太話,奴婢的姐姐上次寫信來還是正月裡呢,這幾個月卻沒有收到她的信,只收到了奴婢的娘的,說姐姐又有了身孕呢。」

  「你姐姐是個好福氣的。」薛王氏笑著道:「你姐姐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哥兒吧?」

  「太太記得不錯,姐姐過門後不過半年就懷了身孕,是個男孩兒。」

  「哎。」薛王氏幽幽地歎了口氣,「若是釵兒也有你姐姐這樣的福氣就好了。」

  柳五兒抿了抿唇,「太太這話可折煞奴婢一家了——姑娘是什麼樣的人呢,奴婢的姐姐怎麼敢和姑娘比?」

  薛王氏搖了搖頭,「釵兒不在,這些話我也就只能和你說了——你是她的貼身丫鬟,有時我看著你呀,就像是釵兒還沒進宮,還在這梨香院裡住著呢。」

  柳五兒心下暗喜,臉上也露出側耳傾聽的神色,只聽薛王氏又歎了口氣,才道:「你剛才沒在這屋裡,剛姨太太過來,和我說了許多話,我倒是又忐忑起來,心裡亂糟糟的,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姨太太都說了些什麼?」柳五兒問。

  「不過是些選秀的事罷了。」薛王氏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對著丫鬟吐露出了心裡的煩惱:「聽姨太太的意思,是說被選中入宮的事,十有八九是不成的了,娘娘那邊也沒有辦法,問我要不要直接讓釵兒回來,省得被選到那些藩王、郡主府裡……」

  柳五兒忍下一個冷笑:這結果,不過是王夫人母女兩個操縱的結果罷了,若是沒有她們扯後腿,寶釵也未必就會在終選的時候落選。

  薛王氏繼續道:「我也捨不得女兒,但是又生怕這樣讓釵兒回來,她日後會埋怨於我。」

  柳五兒忙道:「太太還不瞭解姑娘嘛,姑娘最是孝順,怎麼會埋怨您呢?」

  她這樣維護寶釵,倒是讓薛王氏心裡熨帖,「好孩子,你們姑娘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哪能不知道她有多孝順、多懂事!但是在這樣的大事面前,我只怕若此時讓她回來,她會怪我聽信她姨媽的話,日後再和她姨媽生出嫌隙來。」

  「可是呢!這樣的大事,若是真的到了最後選不上也就罷了,若是這樣下來,恐怕姑娘心裡不服氣。要是萬一再傳出些風聲到姑娘耳朵裡,姑娘恐怕心底也不會舒服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0章 鶯兒(21)

  柳五兒不得不承認,薛王氏確實是一位慈母, 對女兒的心胸抱負, 也有一定瞭解。這樣的一位母親, 幾次三番地對從小家裡為女兒定下的路線產生動搖,除了王夫人的潛移默化外, 也是一心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

  可惜,她雖然瞭解自己女兒的抱負,卻對寶釵對這一抱負的堅定程度沒有足夠的估計。當然——在之前的幾世中, 因為薛蟠扯後腿的行為, 寶釵早就徹底失去了實現抱負的機會, 薛王氏的選擇也就更像是「非此不可」的選擇。

  說實話,在之前的幾世中, 柳五兒一直都有些忽略薛王氏其人。直到這一世, 甚至可以說是直到此時, 她才終於正視到薛家這位當家主母的存在。

  「是啊, 我就是怕……」薛王氏說了兩句,又忽然反應過來什麼, 眯著眼睛, 少有地審視地盯著柳五兒。

  柳五兒雙手自然下垂, 放在身側,頭微微下垂,視線落在薛王氏的領間的紅寶石蜻蜓領扣上, 顯得落落大方。

  薛王氏又盯著柳五兒看了片刻,才漸漸緩和下目光, 又恢復了一貫慈和的模樣,「好了,你去做自己的吧,不用留在屋裡侍候了。」

  「是。」王夫人一走,柳五兒就沒有繼續留在屋裡的必要了,她從善如流地退下,出門的時候剛好和同喜打了個照面。

  「你剛才就這樣大剌剌地一直在屋裡杵著?」同喜等著一雙大眼睛,拉住她問。

  「是。」柳五兒笑著點頭。

  同喜又盯了她幾眼,目光在她臉上上下遊移,半晌,才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卻也是個死心眼的……」說罷,就甩開柳五兒的胳膊,撂下這樣一句話,扭身繞過柳五兒,往里間去了。

  柳五兒回頭看了看同喜的背影,無語地出了屋子。一踏出堂屋,同壽就趕緊上來朝她打眼色,待她湊過去,才問:「剛剛姨太太出來的時候臉色不怎麼好看,同喜上去討好的時候姨太太也沒怎麼搭理她,帶著彩雲就走了,我看那個時候同喜的臉色就不大好看……剛剛她進去,可對你說什麼難聽的話了?

  「不過一兩句陰陽怪氣的話,我也懶得同她計較,當沒聽見也就算了。」同喜又不是薛王氏,對寶釵的未來起不到任何影響作用,柳五兒犯不上看重她。

  同壽歎了口氣,「只盼著姑娘那邊早日出來好消息,讓同喜死了心……她這樣下去,我生怕哪天闖出什麼大禍事來。」

  這話柳五兒聽著覺得新鮮,她只知道同喜一直很看好賈家,想撮合寶釵和寶玉的親事——或者說,在薛家上下內,唯一看好寶玉和寶釵親事的人也不為過,而且還是薛王氏的貼身丫鬟,時不時吹一兩句風,就會動搖薛王氏的念頭。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要看柳湘蓮那邊能不能成功操作,讓寶釵好歹爭到一個當上女官的名額。哪怕是在藩王府裡,也足夠了。若是徹底落選,寶釵回來之後依然只有寶玉這一條路可供選擇,到時候可就是同喜得意的時候了。

  同喜的目的,等到她真正得意之後自己再去探究也不遲。

  柳五兒這樣想著,也就沒有繼續往下追問。

  ***

  宮中選秀,拖延的時間不少,但是真正行動起來也還是很快的,到了月底的時候,宮裡已經傳出消息來,說寶釵確實在終選的時候落選了,卻沒有立即被遣送回家,而是又被留下,等待「分派」。

  這消息下來的時候,王夫人立時就過來了梨香院,當著眾丫鬟的面直言不諱地抱怨薛王氏,「妹妹,你看你,一直猶豫不決的,這下真的等著被『分派』了,娘娘那邊也不好攔著不讓……若是聽我的話,提前把寶丫頭接出來,可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薛王氏之前一直對王夫人的說法將信將疑——在她心底,自己的女兒自然是全天下最優秀的女孩兒,無論如何也不會是落選的那個。可是眼下結果出來,又由不得她不信,自己的女兒,或許就是真的沒有進宮的命,就算被「分派」到別的王府,今上正直而立之年,龍虎精神,幾位皇子看著長大了也都是有出息的,不至於日後皇位旁落——寶釵算是徹底同皇宮無緣了。

  王夫人看著妹妹的神色,臉上很有些得意,即使沒有聽到妹妹當面認錯,承認自己的不如,也沒有消減一點這樣的得意,「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寶丫頭是個有造化的,到時候無論被分到哪個府邸,托人過去說一聲,等明年接出來,正巧寶玉年紀也到了——那時候就更有體面了!」

  薛王氏沒有接這句話,只一味地憂心女兒的前程,王夫人過來也不是為了得到什麼確切的答案的,又說了兩句,見妹妹的心思不在聊天上,就告辭了。

  柳五兒現在的心卻有一半已經放進了肚子裡,另一半,還要看柳湘蓮是不是真的能把寶釵操作到北靜王府裡。好在柳湘蓮並沒有讓她等得太久——起碼沒有讓她等到忍不住偷跑出去,想辦法找到柳湘蓮本人問個清楚——或者說,宮中管事的辦事速度沒有讓她等得太久,很快,寶釵就被送回賈府,並告知,她已經被分派到北靜王府做女史。

  這其中的博弈,柳五兒也只知道一個表面,但是這件事之所以能這麼快就確定下來,主要還是因為中秋之後,為皇上采選宮妃充盈後宮的正規選秀就要開始,無論是後宮之中、還是朝堂之上,眾人的目光和精力更多的還是聚集在後面的這場選秀上。因此,這件也並沒有很多時間可供葳蕤。

  這日寶釵從宮內被送回賈家來,不及回到梨香院和母親哥哥團聚,就被眾人直接簇擁到了賈母的院子裡,薛王氏反而要領著丫鬟們過去那邊才能見到女兒。

  「媽。」看到久違的親人,寶釵也很激動,她直直地撲到薛王氏懷裡,母女兩個都紅了眼眶。

  李紈、鳳姐、黛玉、湘雲、三春等都圍在寶釵身邊,柳五兒也只能隔著人群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細細觀察寶釵的變化。

  沒能被選到宮中皇子、公主身邊,寶釵臉上卻並不見失落,反而比起入宮前,還多了一分鎮定自若的大將風範。

  母女兩個只相擁而立了片刻,寶釵就從薛王氏懷中退了出來,和姐妹們斯見問好。第一個直接抱住寶釵的人是湘雲,她也確實在心裡把寶釵當做了自己嫡親的姐姐看待,「寶姐姐,你這回能在家裡呆多久?日後是不是就很難再見面了?」

  寶釵摸了摸湘雲腦後拖著的兩條大辮子,「能在家裡呆上十餘日呢,傻丫頭,快別哭了,日後相見的機會多著呢。」寶釵在藩王府裡做女史,雖然不能隨意回家,但是也比當初元春在東宮的日子舒服——藩王府邸,自然不像宮裡有那樣多的規矩。

  賈母見了,側著頭,半是安慰湘雲,半是安慰薛王氏,道:「寶丫頭這話就是了,進了北靜王府,也有進了王府的好處,咱們家和幾家藩王都是老交情,寶玉又得王爺看重,討個人情不成問題。若是什麼時候寶丫頭想家了,或是姨太太思念女兒了,咱麼就把寶丫頭接回來玩笑半日,看在咱們家的面子上,北靜王府也不會不放人。」

  「那就先謝過老太太了。」薛王氏倒是很承這個人情。

  湘雲連聲問寶釵是不是真的,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終於破涕為笑。寶釵笑著羞了羞她的臉,一邊早有丫鬟倒了水過來,又有人服侍著湘雲重新淨面上妝。

  ***

  寶釵一回來,柳五兒自己也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雖然在寶釵回來的當日主僕兩個沒怎麼說得上話,晚上寶釵又和薛王氏一道安置,柳五兒也只能在一邊盡著自己的本分,和寶釵交換幾句無關緊要的家常話。

  但是第二天上午,薛王氏和管家娘子商量著處理那一點家事的時候,寶釵就借機回了西邊的套間,叫柳五兒過來,細細詢問她在宮裡的這些日子家中發生的事。「這些天,哥哥沒鬧出什麼事吧?」

  「沒有。」柳五兒笑著回答,「大爺最近已經懂事很多了。」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把榮國府裡私下流傳的說寶玉之前挨打的事和薛蟠有關的事告訴寶釵。

  「那就好。」寶釵臉上明顯露出「放心」的神色,「我在宮裡提心吊膽的,生怕哥哥在外面闖出什麼禍,連累……就怕媽傷心呢。」她遮掩住一時的失語,又問:「那媽呢?這些日子姨媽還經常過來找媽說話嗎?」

  「姨太太和咱們家太太姐妹情深著呢。」柳五兒淡笑著說,「每十日裡,總有三、四日吧,咱們太太若是沒有過去那邊串門,姨太太就要過來找咱們家太太說話。」

  寶釵垂下眼,輕輕吹著手中捧著的一杯茶水,靜默了半晌,才笑道:「這樣也好,媽也不至於太過寂寞。」

  柳五兒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後面要說的話挑撥意味十足,但是如果現在不說……她可不敢保證後面王夫人會不會又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寶釵去北靜王府做女史,論理是可以帶著兩名丫鬟過去的,她和文杏是一早就被確定了的人選。可是她不留下,王夫人再來說服薛王氏的時候,又有誰能確保薛王氏不被動搖?是同壽還是同喜?

  寶釵一眼就看出柳五兒有話要說,笑道:「有什麼話說就是了,做什麼吞吞吐吐的?」

  柳五兒這才放鬆下來,「那奴婢就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1章 鶯兒(22)

  柳五兒認真斟酌著語言,生怕哪裡說得過了, 引得寶釵不悅, 又背上臧否主子的罪名, 「按理說,這些事也不該我這個丫鬟開口置喙, 但是……姑娘怕是不知道,之前您在宮裡的消息還沒傳出來的時候,姨太太就過來尋咱們家太太, 說了許多不知道真假的話, 又勸咱們家太太提前把您接回來……」

  「姨媽都說了些什麼?」寶釵問。

  「就說……」柳五兒覷著寶釵的神色, 顯得愈發小心翼翼,「姨太太說您怕是不能被選中進宮, 與其被分到藩王、郡主們的府邸作女官, 還不如就接出來, 在家裡鬆快著……」

  「哼。」寶釵忍不住冷笑一聲, 「姨媽的消息果然靈通。」

  柳五兒低了低頭,惴惴地道:「奴婢就是想著, 既然姑娘無意和賈家結親, 那不如就勸著太太, 還是搬回咱們薛家自己的宅子裡去吧。」

  寶釵神色玄妙地思索了片刻,幽幽歎了口氣,「搬回去也好……這事我自然會和媽說, 既然我已經被選進北靜王府了,咱們也就沒什麼要繼續靠著姨媽家的事了。」

  這種「過河拆橋」的事被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主僕兩個都感到些微的不自在。好在不等她們想出新的話題扯開,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鶯言燕語,片刻後,湘雲就拉著黛玉的手,後面跟著三春,一道走了進來。

  「寶姐姐。」她們笑著招呼。

  寶釵連忙起身迎上去招呼,「你們怎麼都過來了?」她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吩咐柳五兒去準備茶水,「這樣齊全,倒像是下帖子請來的。」

  湘雲過去拉住寶釵的手,「好姐姐,你今兒搬回園子裡住吧。」又指了指眾姐妹,「我怕你不答應,就拉著她們一道過來作說客呢。」

  姑娘們目光灼灼地盯著寶釵,眼中帶著期盼,寶釵卻有些猶豫,「這……」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回答。

  寶釵現在已經被選進北靜王府作女官,再和將近成年的表弟同住在一個花園子裡就更不合規矩了。但是賈家人——甚至寄住於此的黛玉、湘雲,似乎都把這件事視作理所當然,寶釵就算想開口拒絕,直接指出這件事中的不合規矩之處也很不合適,倒像是當面指責榮國府沒有規矩似的。

  「姑娘們喝茶。」柳五兒趕緊用小茶託端了茶過來,為寶釵解圍,「姑娘們倒是來得齊全,只是寶二爺怎麼沒跟著一起過來?明兒是我們太太生日,太太從早上就念叨著,問寶二爺要不要晚上過來吃餃子。」

  「愛哥哥原本說和我們一起過來的,但是臨時被老太太叫住了,說是有事要問他。」

  寶釵睨了柳五兒一眼,順著她的話繼續問:「提起寶兄弟來……昨兒好像也沒在老太太屋裡看見他?」

  「昨兒是去郊外的什麼寺裡上香去了。」湘雲笑眯著眼,不帶半分心機地回答,「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晚間大家用過晚飯之後才回來。」

  賈母這樣安排,顯然不會沒有目的,而這目的究竟是什麼——雖然有臧否長輩的嫌疑,但是明眼人也不會看不出來,說到底,還是防著薛家人覬覦她的寶貝孫子罷了。

  寶釵心下了然,面上卻並不露出十分,只意有所指,「是了,若是見到寶兄弟,我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合該避嫌才是,卻又怕話說得太明白,老太太和姨媽心裡不自在。這樣倒是最好不過。」

  湘雲也是大家小姐,自然明白高門大戶裡的避諱,之前在賈家也只是裝著不知道,樂得和兄弟姐妹們一處玩耍,自在片刻。可是此時寶釵把「避嫌」的話明明白白地挑破,明面上說的是昨日的事,實際上還是暗示給眾人:她已經是女官了,于情於理,都要守規矩,不能和外男有什麼逾矩的接觸。同住一個花園,更是于法理不合。

  柳五兒此番也越發確定,之前幾世,寶釵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合規矩,但是當時她也沒有別的退路,為了自己的後半輩子能有好的出路,也只能厚著臉皮,做些「不合規矩」的事了。

  而這一世,她可再也不肯這樣做了。

  湘雲聽了寶釵的話,就有些很沒意思,轉了轉眼珠,正準備繼續找理由勸說,就聽見翠縷的聲音在外面回廊內響起:「我們家姑娘在沒在這裡?」

  「幾位姑娘都在裡面吃茶說話呢。」外面的小丫鬟脆著聲音回答。

  翠縷這才進屋,湘雲疑惑地問她,「縷兒,你怎麼找過來了?」話音剛落,忽然想到了什麼,驀地僵了臉色。

  「家裡來人接姑娘了,正在老太太屋裡說話呢。老太太讓我過來找姑娘過去。」

  湘雲看了眾姐妹一眼,強扯出一抹笑,「這就過去。」

  姐妹們聽了,也紛紛起身,簇擁著湘雲往前面去了。寶釵一邊陪著湘雲往外走,一邊扭頭意有所指地吩咐柳五兒,「鶯兒,把我昨兒晚上讓你收拾出來的東西拿出來,等下再送過去那邊。」

  「是。」柳五兒點了點頭,轉身拿鑰匙開了一邊的櫃子。昨日寶釵從宮裡回來,還帶了幾樣小東西,原本預備著今天送給幾位姑娘的,不想剛剛只顧著說別的話,沒來得及把東西送出去,就又發生了這件事。

  等柳五兒把昨日整理出來的幾份東西找出來的時候,寶釵等人已經簇擁著湘雲走得遠了,她知道寶釵的意思,若是自己現在拿著東西過去,史家人可不會覺得這些東西有多重要——只有過一會兒,她「特意」過去送東西,再連帶出寶釵的新身份,才能起到一點震懾的作用。

  她之前一直覺得湘雲那樣偏心寶釵,替黛玉覺得不公,但是這一世和寶釵日夜相處,才看清楚:寶釵也是真的很體貼湘雲,會盡可能地幫她。

  當然,這也不是說黛玉就薄待湘雲了,但是,黛玉自己還是賈府的寄住的客人呢,日常一應物什都由賈府供應,又哪裡來的底氣幫助湘雲?

  湘雲和黛玉的友情,或許更加純粹,但是比起寶釵能提供給她的物質上的幫助來,也確實略輸一籌。

  柳五兒留在屋裡又等了一會兒,才捧著匣子去了賈母的院子。走進堂屋的時候,賈母、王夫人、姑娘們還有史家派來接湘雲回去的管事婆子正都聚集在小花廳內,姑娘們——包括寶玉在內,正團團圍住湘雲,站在窗戶邊上,依依惜別。賈母、王夫人坐在另一邊,和史家的兩個婆子說話。

  聽到柳五兒進來的腳步聲,寶釵頓了一下,微微放大了音量,「你這丫頭,怎麼現在才過來?險些就誤了事。」她一頭責怪,一頭向前走了兩步,接過柳五兒懷裡的描漆匣子,「本來想著昨兒給你們的,一時忙亂,到了晚上才抽空收拾出來。剛巧史大妹妹要回去了,這時候要是再不送出去,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送出去了。」

  賈母笑了笑,扭頭朝史家的婆子解釋,「這是我們家姨夫人家裡的姑娘,前些日子被選中了,過幾日就要進北靜王府作女史……」

  一聽說寶釵就要去王府作女史,史家的婆子投在寶釵身上的目光立時就變了,少了幾分敷衍隨意,多了幾分敬重——藩王府邸雖然不比宮裡,但是也總比普通朝臣家裡多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味道,等閒人家想把家裡的姑娘送進去作女官,也不是那樣容易的事,也是要看天資的。史家這一代的幾位姑娘就都沒有這樣的天資,唯一不那樣平庸的湘雲還是個孤女,史家的幾位當家人也不敢把她送去作女官,生怕惹出來什麼閒言碎語,壞了家族的名聲。

  史家人對湘雲雖然沒有那樣體貼,但是面甜心苦——表面功夫向來還是會做到位的。柳五兒隱約記得,湘雲的親事定下來得很早,對方家世也不錯,和史家說得上門當戶對。但是湘雲日後機遇如何,她卻不知道了。

  「這位小姐看著就很不俗,沒想到這樣看重我們家大姑娘……」那兩個婆子提起湘雲來,語氣也不自覺地有了些微變化,比剛剛更恭敬了些。

  湘雲感激地看了寶釵一眼,讓翠縷走過來收下東西,拉著寶釵的手,愈發捨不得放開。

  寶釵見她紅了眼眶,安慰地拍了拍湘雲的手背,開口,「史大妹妹生性天真爛漫,就像我親妹妹似的,哪有不喜歡的道理?」

  眾人知道寶釵這是故意露出態度,要抬著湘雲,也無一不配合著附和,就連寶玉,都難得地露出了事故解人意的一面,誇起了湘雲的為人。可是依照他的身份,說這些話就又不合適了,寶釵連忙用言語攔住,反推了推湘雲,「時間不早了,再晚,史大妹妹回去就趕不上午飯了。」

  賈母雖然心有不舍,但是也知道不好在此時葳蕤——倒像是她知道史家的當家人苛待湘雲,不捨得放她回家似的,這樣的態度若是被史家人看在眼裡回去一傳話,可就太打自己娘家的臉了。

  湘雲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紅著眼眶被眾人送到二門前,又悄悄叮囑了寶玉幾句話,就半點委屈都不敢露的上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2章 鶯兒(23)

  不知道是寶釵從宮裡回來之後對寶玉避嫌、不肯再住進大觀園的舉動讓賈母感到滿意,還是在湘雲離開的事情上寶釵識得大體、又在無形中幫湘雲撐了腰還不下史家面子的行為取悅了這位老人, 總之, 在湘雲離開後, 賈母待寶釵愈加慈祥體貼,時常派鴛鴦或是琥珀過來給寶釵送東西。

  對於賈母的示好, 寶釵卻是十足的寵辱不驚,沒有大事也很少過去那邊,只在家裡陪著薛王氏做針鑿活計。

  薛王氏看在眼裡, 對女兒的大方得體感到滿意之餘, 也總有些惴惴不安, 「那府裡老太太倒是真看重你,釵兒, 你也不要太駁回人家的好意, 時不時過去和姐妹們……還有寶玉玩笑片刻, 也是好的。」

  寶釵卻不接這個話茬, 只挽著薛王氏的手臂,「媽, 女兒也就這幾日能在家裡了, 自然要好好陪著媽。」

  薛王氏愛憐地摟著女兒, 「我的兒,你的孝順媽知道。但是……也不好疏遠了你姨媽那邊。日後媽要是想要見你,還要請你姨媽幫忙呢。」

  寶釵卻有些不愛聽這話, 「媽,你要見女兒, 只管讓人給女兒送信就是了,做什麼還要求著別人?」

  「這怎麼能說『求』呢。」薛王氏緩著聲音分辨,「你這次去了北靜王府,你姨媽也還一心想著你呢,說是之前說好的那件事也還有效,只等你在王府混個一年半載的,就想辦法接你回來。她們出面,也是理所應當的。」

  寶釵強忍著沒有立時反駁,而是柔著聲音說服薛王氏,「媽,這又是哪裡的話?北靜王府總歸是藩王府邸,女兒去那裡作女官,也不是什麼辱沒了身份的事。再說,王府是什麼地方,又不是鬧著玩的,自有一套規矩,哪能說回來就回來呢。」

  薛王氏猶豫了一下,「可是,你姨媽說……」

  「媽,女兒也有件事正想著和媽商量呢。」寶釵原本對於柳五兒說的、搬回薛家自己的宅子的事還有些猶豫,但是在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確實不能再放任薛王氏繼續在賈家受王夫人的影響了。

  「什麼事?」薛王氏的思緒還在之前那件事上,聽到寶釵的話,怔了一下,才道:「我的兒,咱們娘兒倆之間還說什麼這樣的話?有話直說就是了。」

  寶釵輕輕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媽,女兒是想著,女兒就要離家了,哥哥的年紀也到了,恐怕再過一、兩年就要成親了,繼續住在親戚家裡,無論如何都看起來不像。」她一邊斟酌著詞句,一邊觀察著薛王氏臉上的反應,「所以女兒想著……」

  薛王氏聽到這裡,已然明白了女兒的意思,「我的兒,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咱們一直在你姨媽家裡住著,原本是盼著能在你的事上添幾分助力。現在你的事已經定下來了,你哥哥那邊也要張羅起來了,再繼續住著,確實不大方便。」

  「姨媽家雖然色色都好,但是到底不是咱們自己家。這梨香院也只有兩進,日後哥哥娶了嫂子,也多有不便。」

  「我的兒,還是你想的周全。」薛王氏拍了拍寶釵的肩膀。

  母女兩個又頭對著頭合計了片刻,終於把這件事思慮周全,確定下來。薛王氏就遣人叫來了家裡的男女管事,還有母女兩個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吩咐他們這些日子把東西收拾好,只等寶釵一進王府,他們也就跟著搬回薛家自己的宅子。

  管事們都早就想要回薛家了——住在賈家明面上是背靠大樹,但是他們商戶和賈家這種百年侯府本就有些格格不入,處理事情、鋪子裡面的掌櫃夥計們出入的時候也多有不便。聽到薛王氏的話,臉上都露出喜色,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待管事們離開,薛王氏才又單獨囑咐丫鬟們,特別是柳五兒,「鶯兒,這些日子你就辛苦些,帶著小丫鬟們把你們姑娘的東西都收拾出來,那些不能帶進王府的,黏上籤子,等搬回家裡好單獨放著。」

  「是。」這大半年來,薛王氏終於說了、做了一件讓柳五兒滿意的事,她眉眼帶笑地福了福身子,恨不得下一刻就收拾好東西,全家人離開賈府,搬回薛家自己的宅子。這樣,她也就不用再擔心寶釵後院起火了。

  不過不等她高興得太久,同喜就忍不住開口,「太太,咱們在賈家住的好好的,怎麼忽然要搬回自家的宅子去了?」

  這話問得好沒有道理,寶釵的臉色立時就是一沉,薛王氏也有幾分不悅,「這到底是親戚家的院子,沒有個天長地久都住在別人家的道理,就算再好,肯定也比不得咱們自己的宅子方便——咱們薛家又不是那等小門小戶,在京裡沒有宅子,只能賃房居住,或是借住在親戚家。這樣一直住下去,倒像是咱們家一味貪圖親戚家裡的權勢似的,說出去,可沒那麼好聽的名聲。」

  同喜嘟了嘟嘴,「喜兒卻覺得,咱們在賈家單獨住一個院子,平日裡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地方。有姨太太還有那邊的小家、少爺們在,時常串門說話作伴,太太也不寂寞了,可比咱們自己住著強呢。再說,咱們住在賈家,又不用他們家一文錢、一粒米,誰會說咱們的閒話?那邊府裡的太太、奶奶們又看重咱們家姑娘,不是還說等個一年半載的就把姑娘接回家來,和寶二爺……」

  「放肆!」薛王氏猛地開口喝止了同喜,「主子們的決定,哪有你這個丫鬟置喙的餘地!」

  寶釵原本越聽同喜的話臉色越沉,但是見薛王氏真的發怒,她就不好發作同喜了,還要反過來勸慰母親。她輕輕幫薛王氏揉著心窩,「媽千萬別和她這個沒見識的丫鬟生氣,沒的氣壞了身子還不值得。」

  同壽見薛王氏真的生氣了,忙拉著同喜跪在地上討饒,「太太,是同喜不懂事,太太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柳五兒見狀,也只得跟風隨步地跪在地上,心裡卻很不以為然:同喜說的這番話,總不會空穴來風,多少反應出的,是薛家人在寶釵被選入北靜王府之前的心態。而薛王氏之所以這樣生氣,更多的還是同喜直白地說出了她心底的盤算,把她的心計暴露於人前,讓她在女兒和別的下人面前丟了面子,有些抬不起頭來。

  不過,同喜這番話一說出來,薛王氏又不能當著女兒和別的下人的面承認自己動過這樣的念頭,在喝止之餘,她也封死了自己的退路,以後是再也不會出爾反爾,繼續賴在賈府住著不走了。

  ***

  正如柳五兒所預料到的,在鬧過這樣一番之後,不只下人們再也沒有對這件事提出異議的,薛王氏也很快就把這件事告知了賈母和王夫人。

  賈家人對薛家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半點準備都沒有,自然是無論真心假意,都要好生挽留一番。在柳五兒看來,王夫人的挽留自然是真心實意——她還指望著兒子娶了寶釵,而不是黛玉呢,留著薛家人在府裡,哪怕寶釵進了王府,也能起到制衡的作用。

  至於賈母的挽留是真情還是假意,這就不好說了。但是在表面上,賈母並沒有流露出趕薛家人走的意思,只是不想王夫人那樣苦口婆心地一直勸說罷了。

  當然,薛家人在賈母面前都是晚輩,讓賈母苦苦求著一家沒有血緣關係的晚輩住在自己家裡,也確實有些跌了她侯府老封君的身份。起碼薛家人並沒有那麼的重要,值得賈母這樣做。

  不過這一次,薛王氏卻是早就拿定了主意,無論王夫人如何勸說,也沒有半點鬆口的意思。王夫人努力了幾日,也就只好答應了。

  而薛家當下明面上的當家人薛蟠,卻對這件事沒有半點看法,一心只隨著母親和妹妹的意思,讓他留下也好,搬家也罷,對他來說沒有半點影響,每日照舊出門打馬遊街,肆意享樂。

  薛王氏短時間內也顧不上教管兒子——雖然在之前的十餘年中,她也從來都沒有「教管」過。她現在一心只想著女兒和搬家的事,又因為寶釵這就要去北靜王府作女官,因此就把薛家人自己搬家的日子放在了送走寶釵之後。

  十幾日的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寶釵進王府的日子就到了。在寶釵即將離開的前一日,賈母和王夫人特意設宴,為寶釵和薛家人送行,柳五兒身為寶釵的貼身丫鬟,又是要陪著她一道去北靜王府的,自然也在丫鬟們的席間得到了一個座兒。

  席間,賈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紈、鳳姐等人自然都有東西送給寶釵,姐妹們也都送了些或是手帕、或是香囊、或是一幅畫、一幅字這樣的小東西,讓寶釵帶著當做念想。寶玉更是特意從外面淘換了幾樣有趣的小東西,放在一個匣子裡送給寶釵。

  而下人們之間也自有交際,鴛鴦、平兒、襲人、紫鵑……紛紛拿出些小玩意兒送給柳五兒。柳五兒一一收下,心底卻一直盼望著今後的生活:經歷了這幾世,她終於得以真正脫離賈府,要去體驗外面的生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3章 鶯兒(24)

  第二日一早,寶釵和柳五兒帶著三口箱籠, 還有幾個小包袱, 在薛王氏的淚眼和賈府眾人的目送中, 登上了北靜王府派來接她們的馬車。

  北靜王府距離賈府說不上近,主僕二人隨著馬車搖晃了將近一個時辰, 馬車才穿過一扇小門,又過了片刻,才終於停下, 有嬤嬤過來通知她們, 可以下車了。

  柳五兒扶著寶釵下車, 正要回身拿包袱,過來引導她們的嬤嬤搶先一步開口, 「哪位是紫薇舍人之後, 金陵皇商薛家的薛寶釵?」

  那嬤嬤一臉嚴肅, 語氣方正, 寶釵和柳五兒都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放肆。柳五兒忙收回手,寶釵上前一步, 「我就是薛寶釵。」

  「哦, 那這位是?」

  「是我從家裡帶來的丫鬟, 鶯兒。」

  「我姓趙,是王府裡的管事。」那嬤嬤道,「你們初來乍到的, 就先聽我分派。」趙嬤嬤在王府當差多年,自有一股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氣勢, 「這位鶯兒姑娘,既然進了王府,那也就是王府的侍女了,這些行李自然另有人幫你們送到住處,你們不用多管,還是先隨著我的人去沐浴更衣,換上王府女官、侍女的衣裳,去給王妃娘娘請安要緊。」

  寶釵和柳五兒對視一眼,隱隱感到這一番作為,是北靜王府裡的人在給她們下馬威,首先在氣勢上壓住她們——當然,更多的可能還是她們想多了,堂堂北靜王府,王妃是正兒八經的藩王正妃,比起她們來,地位超然得不是一星半點。寶釵身為女史又如何?就算是真正爬到了妃位的元春,在皇后面前,也不過是個「妾」罷了。

  趙嬤嬤說完,靜靜打量了這主僕二人幾眼,不給她們拒絕的機會——雖然柳五兒也不覺得誰會真的開口拒絕——趙嬤嬤使了個眼色,就有垂著手等在一旁的王府侍女走上前來,引著她們兩個去了另一個院子。

  侍女徑直帶著她們進了西廂房,裡面早就準備好了浴桶和洗澡水,旁邊還整齊地擺放著兩套衣裳。那兩套衣裳眼色不同,因為都疊得方方正正的,暫時還看不出制式上的區別,一套是天青色的,另一套是淺藍色的——淺藍色的衣裳上擺著幾朵小巧的絨花,天青色的衣裳上卻擺著一個烏沙冠,上面點綴著幾顆米粒大小的珠子。

  「這一身是薛女史的衣裳。」那侍女指了指天青色的衣裳,「另一身是這位姐姐的,沐浴之後,把髮髻也換成雙環髻就可以了。」

  那侍女口齒伶俐,很快就把事情介紹清楚,寶釵笑著謝過了她,垂下眼皮,柳五兒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荷包,悄悄塞進了那位侍女的手心。

  「我就等在外面,若有不便、或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事情,只管叫我就是了。」那侍女勾唇一笑,退出了這間廂房。

  她一走,寶釵和柳五兒才悄悄松了一口氣,不過想到留給她們收拾準備的時間或許不會太多,又因為那侍女就等在外面,她們初來乍到,也不清楚這屋子的隔音效果如何,因此也不多說話,儘快沐浴更衣。

  好在現在還沒過中秋,天氣不冷,兩人匆忙收拾了一下,從廂房內出來的時候,那侍女倒有些吃驚,「兩位動作好快。」

  寶釵淡淡地沒有反應,盡顯大家閨秀寵辱不驚的風範。柳五兒卻不能讓這句話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放過去,配合地一揚眉。

  那侍女往對面的東廂房掃了一眼,柳五兒這才注意到,那邊廂房門口也站著一位和這位侍女穿著打扮相同的侍女。

  不過,在這句話之後,這侍女卻不肯再多說了,也不說後續要帶她們去哪裡、什麼時候過去。寶釵和柳五兒只好也站在這裡等待,柳五兒閑來無事,觀察起了身邊的這名侍女:她同樣梳著雙丫髻,年紀在十五、六歲上下,說起來和寶釵、鶯兒的年紀都差不多,身上穿著淺黃色的衣裳。柳五兒心下猜測,這北靜王府中下人的身份地位,或許就是通過身上衣裳的顏色來分辨的。

  幾人等了約莫兩刻鐘,對面廂房的門才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位比寶釵略高、略瘦一些的少女,她身邊同樣跟著一位穿著藍色衣裳,梳著雙環髻的丫鬟。

  寶釵的臉上立即露出客套的笑容,她用眼神沖那位少女打了個招呼,那少女又回了個眼神,兩名北靜王府原本的侍女才領著四人出了這座院子。

  一行六人,沿著夾到走了一段,從一個角門進了一座飛簷反宇的氣派院子,又沿著回廊走了一段,經過穿堂,又繞到正房的正門外。「這是王妃居住的正殿。」兩位黃衣侍女一人進去通稟,另外一人等在外面,輕聲向她們介紹。

  四人屏息斂氣,那位進去通稟的黃衣侍女很快就走了出來,「王妃叫你們進去呢。」

  於是四人就跟在兩名侍女身後進了堂屋,這間屋子比柳五兒之前見過的所有屋子——包括榮國府的正院堂屋還要更闊大,屋子裡的裝飾也都是珠光寶氣的。她們並沒有在堂屋多做停留,很快就進了一旁的內殿,隔著珠簾,北靜王妃高高地坐在上面的一張太師椅上。

  北靜王妃說的話不多,只問了幾個問題,多數還是由她身邊的紅衣侍女代為發問。通過這些問題,柳五兒知道了和寶釵一同進王府作女官的少女姓楊,名叫楊珈纖,是一位禦史家的女兒。

  「王府裡的女史有兩個空差。」詢問完了兩位新晉女官的家世,北靜王妃才不徐不疾地說起正題,「一個是王爺的外書房當差的女史,另一個是藏書閣的女史,都暫時空缺。」她笑了笑,又解釋起這裡面的緣故,「在書房當差的女史如今已經晉升了,又有了身孕,不好再當著女史的差事。藏書閣的女史卻是年紀到了,被放回了家去。」她頓了一下,「這兩個位置,我也不好分派——畢竟不知道你們心裡更想去哪一處。這樣吧,今兒你們都回去想想,明兒一早用早飯之前,把想去哪處當差的話告訴負責照管你們的趙嬤嬤。等明兒你們進來請安的時候,我再給你們分派去處。」

  王妃笑著說完,又扭頭喚站在一旁的一名紅衣侍女,「紅棉,明兒一早,記得去找趙嬤嬤問清楚了過來回話。」

  那侍女恭敬地答應一聲,王妃這才把目光投到珠簾之外的兩位新晉女官身上。

  寶釵和楊珈纖也都襝衽施禮,應下了北靜王妃的話。至於柳五兒和另一個跟著楊珈纖進府的丫鬟,她們兩個的回應就無足輕重了。

  ***

  從北靜王妃起居的正殿裡出來,之前的黃衣侍女引著她們去了一座小小的院落之中——柳五兒注意到,這似乎是一個院落群,每一座院子都很小巧,院內的正房只有中間的堂屋,沒有里間,再有就是兩間小耳房。左右兩側的廂房倒是正規屋子,一暗兩明,還各帶一間耳房。

  之前下車時負責接引她們的趙嬤嬤正站在堂屋外,見她們進來,快步迎了上來,幾句話打發走了黃衣侍女,又安靜地看向四人,「楊女史住東廂房,薛女史住西廂房。」

  她簡單地分派過兩人的住處,也不多加解釋為何這樣分派,「我還要去別的院落照應,你們先各自回房,查看一下自己帶來的行禮有沒有什麼遺落了沒送過來的。一個時辰之後我會回來,若有問題,那是再告訴我——想要打水的,西邊的耳房裡有溫水,也有灶台,東邊的耳房裡有些茶葉和點心。晚飯等到了時辰,另外有人給你們送過來。」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楊妹妹……」趙嬤嬤一走,寶釵正準備和楊珈纖寒暄兩句,楊珈纖卻像是沒聽到似的,轉身就朝著東廂房的方向走,她身邊那個名叫絡兒的小丫鬟還扭頭沖柳五兒「哼」了一聲,這才幾步追上她家姑娘。

  這院子不大,說話的聲音傳得也快,柳五兒清楚地聽到絡兒湊到楊珈纖的耳邊,輕狂地說道:「不過是個商人家的女兒,怎麼能和姑娘您爭呢……」

  柳五兒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觀察寶釵,寶釵臉上淡淡的,半點不見尷尬,似乎也並不為楊珈纖主僕的無理生氣。她只抿了抿唇,之後就若無其事起來,領著柳五兒回了西廂房。

  西廂房的佈置很普通,在柳五兒看來,和榮國府裡丫鬟屋子的佈置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薛家主僕的箱籠已經被人抬了進來,就擺放在屋角,兩個隨身的包袱也沒有被落下,就放在一進屋的圓桌之上。

  「姑娘,要不要喝口水,吃些點心?您先坐下歇歇,我去給你拿茶葉和點心,還有打水……」

  寶釵卻笑笑地擺手,「還是先把東西收拾出來吧,你放心,這些事我在宮裡的時候也自己做得慣了。」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和楊家妹妹也是那個時候就認識的。」

  雖然寶釵主動提到了楊珈纖,柳五兒還是覺得這話自己怎麼接都不太合適,索性岔開話題,「姑娘,王妃娘娘最後說的那件事,你可有主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4章 鶯兒(25)

  柳五兒直接就提到了北靜王妃說的選差事的事,寶釵也沒有裝不明白, 「兩個差事各有各的好, 我還沒有想好……鶯兒, 你覺得哪個更好?」

  寶釵擺出了一副商量的姿態,柳五兒就也沒藏拙, 「奴婢想著,藏書閣的差事,或許更好呢。」

  主僕相處了這幾年, 柳五兒也有些摸清了寶釵為人處世的風格和脈絡, 在大部分問題上, 寶釵都是走「藏拙」路線的,但是在該出風頭的時候, 也不會默默無聞, 放過手邊的機會。

  這一次北靜王妃一上來就給出了兩個選擇, 雖然不乏挑撥寶釵和楊珈纖兩人關係的意思, 但是更多的卻是想要通過這一個選擇而瞭解兩人的為人。外書房和藏書閣,只聽地點, 就能輕易分辨出兩個位置哪個比較平庸, 哪個更容易飛黃騰達。更不用說, 北靜王妃還在言語中直接下了一劑猛藥,直言不諱地表明,之前在外書房作女史的女官已經成功當上了北靜王的女人, 還懷上了身孕。

  要知道,元春在東宮經營多年, 雖然太子甫一登基就立即封了妃位給她,但是卻一直都沒能懷上身孕。這裡面或許有皇后娘娘——也就是當年的太子妃和北靜王妃兩人間行事風格的差異,但是對於「選擇外書房女史這個位置」的好,卻已經鋪墊得夠多了。

  看剛剛楊珈纖和絡兒的態度,她們顯然對這個位置志在必得。

  柳五兒倒是不覺得寶釵哪裡比楊珈纖差了,之所以她鼓勵寶釵選擇藏書閣女史的位置,更多的還是因為,她怎麼想都覺得,外書房女史這個位置,更像是一個陷阱:上一個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已經成功上位,北靜王妃就算再大肚能容,也會對接任這個位置的人有所警惕吧?

  更不用說,那位原本的外書房女史——柳五兒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北靜王府的後院是個什麼身份,但是能當上王府女史,家世就不會太弱。又懷上了孩子,只要平安生產,位份就不然不會是「侍妾」那樣簡單,若是生下兒子,那麼十有八九一個「側妃」之位是跑不了的。

  而這位「側妃」,她對自己上位的方式心知肚明,又怎麼可能不提防自己的接任者?

  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她最大的憑仗,有了這個憑仗,北靜王就算再無情,在很多事情上,也必然會傾向於她。這樣一來,接任外書房女史這個位置的人,日子就不一定會好過了。

  至於藏書閣,位置偏冷,北靜王一年都不一定會過去一次,之前的藏書閣女史在那裡安安穩穩地呆到了被放出去的日子,這固然不符合寶釵的志向,但是——不招人眼目,起碼是安全的。而機會,卻是可以創造的。

  寶釵靜靜地盯著柳五兒看了一會兒,就在柳五兒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的時候,寶釵卻莞爾一笑,「你這丫鬟,果然是懂我,竟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柳五兒不由得心下感歎:寶釵果然是寶釵,深解韜光養晦之道。而且顯然,寶釵也領會到了北靜王妃話語裡那幾層隱含著的意思。

  這一世,能擁有像寶釵這樣的任務物件,柳五兒真覺得自己輕省了不少,雖然很多時候少了用武之地——但是,這份默契,就已然難得了。

  主僕兩個很快就商量好,第二天早上見了趙嬤嬤,寶釵也就這樣告訴了趙嬤嬤自己的決定,甚至都沒有避諱明著過來打探的絡兒。

  反倒是絡兒,在聽說了寶釵的選擇之後,活像是看到了什麼怪物似的,瞪大了眼睛盯著寶釵看了好一會兒,才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嗤笑。

  趙嬤嬤點了點頭,又安靜、帶著一臉肅意地看了絡兒片刻,直到絡兒斂去自己臉上的神色,重新變得恭順起來,她才收回目光,問絡兒:「楊女史起來了沒有?王妃那邊還等著我過去回話呢。」

  「我們姑娘還要再等一會兒,這些話,我告訴嬤嬤也是一樣的。」

  「這可不行。」趙嬤嬤瞄了寶釵一眼,見寶釵和柳五兒已經進了里間,好似並沒有聽到這兩人的對話,眼底露出一點意外和驚喜,卻又瞬間遮掩起來,繼續朝絡兒道:「你不過是個丫鬟,哪能代替女史做決定?這可是大事,必須要楊女史親自和我說才行。」

  對著王府裡的嬤嬤,絡兒不敢放肆,只好滿臉不情願地領著趙嬤嬤往對面東廂房去了。

  寶釵和柳五兒雖然進了里間,卻並沒有真的忽略外面的動靜,寶釵坐在炕上,柳五兒挨著炕沿站著,主僕兩個靜靜地聽著外面趙嬤嬤的話,又透過窗縫,觀察著對面的一舉一動。

  趙嬤嬤走進東廂房,不過片刻就從裡面出來,朝著這邊望了一眼。寶釵主僕連忙收回目光,生怕被趙嬤嬤發現,不過趙嬤嬤也並沒有多做停留,扭身就出了這間小小的院子。

  「姑娘,我去領早飯吧?」柳五兒徵詢地問。

  「去吧。」寶釵點了點頭。

  主僕兩個都知道,今天早上的第一關已經過了,之後的「大戲」,會在早飯時間之後,在王妃的正殿裡上演。柳五兒不禁覺得略有些遺憾:身為寶釵的丫鬟,今天上午的「大戲」,她是沒有資格去圍觀的了。

  現在過去拿早飯,也不無探聽消息的意思——就算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能和一、兩個人搭上話也是好的。而廚房,絕對是整個府邸中消息最靈通的地方,這個道理,在前幾世,柳五兒就已經心知肚明瞭。

  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大廚房。王府的大廚房倒是距離王府女官們群居的院落群不遠,柳五兒一路上只問了兩個人,就很容易地找到了。一進大廚房的院子,看到正在忙碌的侍女廚娘們——柳五兒眼尖地注意到,在廚房當差的下人們無論男女,身上穿著的都是灰色的衣裳——她猶豫了一瞬,才冒昧地拉住一個侍女,「我是新來的薛女史身邊的丫鬟,我們女史的早飯……」

  「薛女史的丫鬟?」那侍女上下打量了柳五兒一圈,才清脆地道:「負責照管你們院子的嬤嬤難道沒和你們說清楚?早飯自然有人會給你們送去,不用你們自己過來拿。」

  柳五兒被搶白了一通,也有些尷尬——她這才想起,昨日下午趙嬤嬤確實和她們說過「自有人過來送飯」的話,昨天的晚飯也確實是一個穿著灰色衣裳的小丫鬟給她們送過來的。

  一腔盤算落了空,但是繼續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用處,柳五兒幾乎是沒有任何躊躇地就要轉身離開——生怕多停留一瞬就給寶釵惹來麻煩。沒想到,剛一轉身,就又被拿小丫鬟一把拉住,「你說你是薛女史身邊的丫鬟,你叫什麼名字?」

  柳五兒心裡頓時就一沉,表面上卻還要裝著若無其事,「我叫鶯兒。」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咽回了反問對方叫什麼名字的話。如果對方要找自己和寶釵的麻煩,她們初來乍到的,知道了名字又能怎麼樣呢?

  「鶯兒……」那侍女低聲呢喃了她的名字片刻,反倒露出友善地一笑,轉身做自己的差事去了。

  柳五兒一頭霧水,卻也不能再追過去拉住對方詢問緣由——她們兩個站在幾乎是院子中央的位置說話,已經引得幾個人好奇側目了,她這時再追上去,還不知道要引來什麼樣的猜測。只好先忍下,沿著原路回了寶釵落腳的小院。

  一路經過女官居住的院落群,柳五兒才注意到,原來每個院子外面都被標記了序號,柳五兒心下計算了一下,女官們居住的院落,有人在內起居的一共兩排,每排四個院子,按照每個院子住兩位女官來算,整個北靜王府共有女官一十六人。至於寶釵和楊珈纖合住的院子的序號,是「甲三」。

  「你怎麼這樣就回來了?」見柳五兒空手而歸,寶釵詫異的一揚眉。

  柳五兒吐了吐舌頭,「大廚房的人說,等下有人送早飯過來,就讓我回來了。」

  寶釵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主僕兩個安靜地在屋裡坐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面絡兒的抱怨聲:「都這個時辰了,怎麼早飯還沒送過來?若是餓著我們家姑娘……」

  話音未落,就聽到甲三院的門被人推開,一名身著灰衣的侍女提著兩個食盒走了進來,「楊女史和薛女史身邊的丫鬟呢?快來領你們女史的飯。」

  絡兒剛好就站在東廂房的門口,聽到那人說話,立即迎了上去,「早飯怎麼這會子才送來?快給我,我給我們姑娘送過去。」

  「你只能拿一盒。」

  「小氣,我先過來的,拿過去讓我們姑娘挑了,自然再給你送一盒回來。」

  外面聲音漸歇,柳五兒用眼神詢問寶釵,寶釵微微點頭,柳五兒才出了西廂房。

  一見到送飯過來的那位侍女,柳五兒當下就怔住了:剛巧,就是在大廚房問她名字的那位。那名侍女把手裡剩下的一個食盒遞給柳五兒,又順勢往她手中塞了一樣東西,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這才轉身離開。

  柳五兒手一攥,已經感受到那名侍女塞到自己手裡的東西是一張卷起來的紙條,卻猜不出究竟是誰送過來的東西。她頓了一下,悄悄把紙條藏在隨身的荷包裡,這才提著食盒進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5章 鶯兒(26)

  寶釵剛用過早飯,就被北靜王妃身邊的黃衣侍女叫去了正殿, 楊珈纖自然也一起過去了。柳五兒和絡兒同時送自家姑娘到甲三院門口, 見眾人遠去了, 絡兒得意地飛了個眼色,就逕自回東廂房了。

  柳五兒自然不會因為這樣的「炫耀」就和一個小丫鬟計較, 更不用說,她現在心裡還存著另一件事:就是灰衣侍女悄悄塞到她手裡的那張紙條,之前寶釵在屋裡, 她又要侍候寶釵用早飯, 一直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把字條拿出來看。此時寶釵離開了, 到給了她做這件事的機會。

  回到西廂房,外間的圓桌上還擺著寶釵未吃完的早飯。柳五兒之前幾世在賈府當差, 起碼身份都是主子身邊數一數二的貼身丫鬟, 自然另有專門的飯菜供給, 很少會吃主子們的剩菜。現在進了王府, 主子的身份都變成了「奴僕」,她們這些從各自府裡帶過來的丫鬟, 身份只有更低, 廚房自然不會單獨準備一份飯給她們, 沒有了那麼多的講究,撿著自家姑娘吃剩下的用些也就是了。

  不過說實話,王府給女官們準備的早飯還是頗為豐盛的, ;兩碗不同口味的粥,一大盤子混雜著各種口味的麵點, 一小碗細面,還有三碟小菜。寶釵用早飯的時候胃口向來一般,又喜好清淡,不過用了兩樣麵點,一碗紅豆粥,各樣小菜吃了一點,就算吃過飯了,剩下的那些,就算是完全沒有被動過的,也足夠柳五兒吃的了。

  柳五兒坐下就著小菜吃完了一碗面,又吃了一個小包子喝了小半碗粥,才結束了早飯。她把桌上的碗碟都收進食盒,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從荷包拿出那張紙條。

  紙條不大,上面的字卻密密麻麻,她先匆匆看了一遍,確定了這張紙條是柳湘蓮托人帶給她的,這才放下心來,又盤著腿坐在炕上,細看起那張紙條。

  柳湘蓮在紙條中先是恭喜寶釵終於進了北靜王府,又恭喜她朝著完成任務多邁進了一步,緊接著,就是讓她放心,說今天過來給她送紙條的侍女盡可以放心,日後若有什麼煩難,只管寫一張條子交給那名侍女,她自然會想辦法把條子遞到柳湘蓮手中。

  這名侍女的身份、是本就是柳湘蓮的人還是新晉被柳湘蓮「收服」了的,柳湘蓮都沒有細說,但是柳五兒想著,那名侍女在大廚房工作,每天接觸的人總是多上幾分,或許進出王府也很方便,柳湘蓮選中了這樣一個差事上的人,肯定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她日後也可以放心的使用這一條人脈了。

  雖然柳湘蓮的紙條中,除了這一條人脈外,就沒有提供別的實在的幫助了。但是柳五兒還是莫名地,心底忽然變得安定起來——她當然知道,王府內院的戰爭是女人們的戰爭,除了她和寶釵主僕一體之外,無論是薛家人、還是賈家人,都提供不了什麼太過實在的幫助,柳湘蓮一個男人,只是北靜王座下的賓客,又不是「府裡人」,自然更派不上什麼用場。但是,她就莫名覺得,有柳湘蓮在,她完成任務的可能性更高了一些。

  ***

  臨近午時,那灰衣侍女又提著個食盒過來了,「薛女史的丫鬟,出來提著食盒給薛女史送飯去!」

  柳五兒連忙出門,卻沒想到慢了絡兒一步。絡兒從東廂房跑出來,三兩步就躥到灰衣侍女面前,「我們姑娘呢?我們姑娘在哪裡用午飯?」

  「楊女史被分派到外書房了,那裡是重地,自然有專門的人過去送飯,你就不用操心了。」灰衣侍女淡淡地看了絡兒一眼,又看向站在絡兒身後的柳五兒,「你是薛女史的丫鬟吧?提著這個給你們姑娘送飯去吧,等下我領著你過去——你恐怕也不知道藏書閣在哪兒吧?」

  聽說寶釵真的被分派到了藏書閣,柳五兒心中一喜,臉上染上了笑意,「真不知道,勞煩這位姐姐了。」

  「當不得……你去屋裡,把早上的食盒拿上,等下我收回大廚房去。」

  「那我呢?」絡兒瞪著眼睛看向兩人,插話道。

  「你?」灰衣侍女睨了絡兒一眼,「你是普通僕役,大廚房後面有個專門供普通僕役吃飯的大院子,你過去,自然有人告訴你怎麼領午飯。」

  絡兒撇了撇嘴角,不發出聲音地嘟囔了幾句,卻也不敢真的表達出不滿。灰衣侍女不再搭理她,朝柳五兒微微一笑,轉身走到甲三院外。

  柳五兒忙回房拿上早飯的食盒,提著出了院子,繞過還站在院門處的絡兒,出了甲三院。灰衣侍女滿意地一點頭,把手中的食盒遞給柳五兒,又拿過她手裡的半空的食盒,一道順著夾到,往遠處去了。

  先走到大廚房,灰衣侍女把手裡的食盒送進院內,才領著柳五兒繞著王府正院和後院間的夾道,朝另一邊的花園子走去。「藏書閣就在王府花園的邊上,那邊雖然人跡罕至,但是風景卻是極好的。」

  寶釵之所以選擇藏書閣,更多的還是為了韜光養晦,不在一開始就嶄露鋒芒,惹人忌諱,至於風景什麼的,倒不在選擇因素之中。柳五兒對藏書閣周圍的風景如何自然也不關心,她心底還存著疑問呢,趁機打聽這灰衣侍女的姓名,「今天早上就煩勞了姐姐,還不知道姐姐怎麼稱呼?」

  「都是為王府辦事,算不上『煩勞』,你喚我『小茴』就行。」

  柳五兒順勢喚了聲「小茴姐姐」,又問:「今年北靜……咱們王府就只進了兩名女官?」

  「只有兩名。」對著柳五兒,小茴的態度就比面對絡兒的時候要熱絡了不少,很有些有問必答的架勢,柳五兒心知肚明,這必然是因為柳湘蓮的緣故。「藩王府不比宮裡,需要的女官數量本來就沒那麼多,不過太妃、王妃身邊各有兩名,女史一名、司典一名。側妃身邊各有一名司典,侍妾身邊是不需要女官的——這是王府後院裡的,其餘王爺身邊的,也不過四、五名,再有幾處要緊的地方各需要一名女史,也就足夠了。」

  她又翹著唇角一笑,細細解釋給柳五兒聽,「咱們王府裡老王爺去的早,原先那群老王爺身邊的女官就都放回家去了,除了王爺、太妃、王妃身邊的女官是定數,不能從缺之外,王府裡還沒有側妃呢,自然女官就沒有那樣多了。今年也是剛好有兩個缺,才從宮裡分派了兩個新屆秀女出來。」

  柳五兒之前對北靜王府只有一個粗略的瞭解,知道有王爺,有王妃,有太妃,昨兒還新知道了一位從女史上位、懷有身孕的王爺的女人,別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但是聽了小茴的這一番話之後,雖然瞭解依舊有限,卻比之前調理分明了些。

  小茴又小聲問她:「你昨兒已經聽說了段淑人的事了吧?」

  「啊?段淑人是誰?」柳五兒呆愣地問。

  這一條路上此時只有她們兩個,小茴也就愈發健談,「段淑人就是之前在外書房作女史的那位,現在……」

  「哦,你說她呀。」柳五兒這才恍然,「聽王妃提起了。」

  「是啊,最近段淑人風頭正健,大家都說她運氣好,也有造化……可把李淑人氣的不輕。我也就是提醒你一聲,這兩位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個有身孕,一個有寵愛,你回來悄悄告訴你們姑娘,讓她小心些……不過薛女史自請去了藏書閣,段淑人和李淑人一時都不會把她看在眼裡。」

  柳五兒一怔,隨即又安下心來:果然不出她所料,大廚房真的就是王府內消息第一靈通之處,寶釵告訴趙嬤嬤自請去藏書閣當差的事也就是早飯前剛發生的,現在剛到吃午飯的時候,大廚房裡的僕役就已經都知道了。

  小茴的話卻還沒有說完,「雖說藏書閣這個位置一時不招人眼目,但是今兒薛女史在王妃面前也是好生出了一番風頭,當時段淑人和李淑人都在,恐怕已經被兩位小主子記在心裡了。我告訴你,也就是白囑咐一聲,免得到時候被人使了絆子,還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該防著誰。也怕辜負了柳公子……」

  她猛地停下腳步,驚惶地看了柳五兒一眼,臉上露出懊悔。

  柳五兒卻「噗嗤」一笑,岔開了話題,「之前在藏書閣當差的那位女史呢?我也挺想聽聽她的故事的。」

  「哦,你說顧女史啊。」見柳五兒輕輕放過了她的失言,小茴這才松了一口氣,又說起了這位顧女史,「顧女史人很好的,是位真正的大家閨秀,她爹是位翰林,從小教女兒讀書認字。顧女史一來就看中了藏書閣女史這個差事了——當時老王爺還在呢,老王爺是個練武奇才,平生最不愛的就是看書,藏書閣這個差事雖然輕省,卻沒有人愛去,就被顧女史撿去了。她在藏書閣呆了六年,到了年紀,自己又願意,就被放出去的。」

  柳五兒心中一動,「女官們被放出去的年紀是?」

  「王府女官不比宮裡,一般到了二十歲就可以被放出去了。」

  二十歲……寶釵今年,已經快十六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6章 鶯兒(27)

  留給寶釵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四年多,柳五兒暗自盤算著, 如何能在這四年時間之內, 讓寶釵得償所願。

  走到藏書閣門口, 小茴讓柳五兒一個人提著食盒進去,就轉身回大廚房了, 好似這次過來,只是為了介紹一些王府內的情況給柳五兒知道似的。

  柳五兒當然不會不領她的情,只是回想起來, 又覺得有些怪怪的。她提著食盒進去, 見到寶釵, 寶釵此時正坐在藏書閣中央的書案後看一本詩經,見柳五兒進來, 笑道:「我正想著中午是誰過來給我送飯呢, 可巧你就來了。」

  「姑娘覺得這藏書閣如何?」

  「正和我的心意, 又大氣, 又安靜。」

  「奴婢也覺得這樣的地方正適合姑娘。」柳五兒笑著走過去,收拾了一下書案上的書冊紙筆, 又把食盒中的事物一一拿出來, 在書案上擺放好。四菜一湯, 還有一大碗米飯,大廚房開出的是兩個人飯量的飯菜——寶釵和柳五兒飯量都小,這些飯菜富裕地夠再來一個人吃了。

  「你可已經用過午飯了?」寶釵問道, 見柳五兒搖頭,就吩咐:「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咱們兩個,也不用在意那些了。」

  柳五兒也就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主僕兩個很快吃完飯,柳五兒一邊收拾書案,一邊閒談似的問起:「聽說姑娘今兒在王妃面前出了風頭?」

  「你聽誰說的?」寶釵反問。

  「大廚房的一個侍女,領著我過來給姑娘送飯的時候說的。」柳五兒老實回答。

  寶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敷衍地回答:「不過是在王妃問起某句話的時候解釋了那個典故的出處,不算什麼大事,也談不上出風頭……只是,楊妹妹一心去外書房做事,回答不上這個典故來,讓王妃和兩位淑人有些失望。」

  「姑娘今兒見到段淑人了?」

  「是啊。」寶釵會意地眨了眨眼,「今兒過去的時候,正好碰見兩位淑人連袂過來給王妃請安,倒省得我們專門過去請安了。」

  她們兩個都知道,這兩位淑人,必然是去見一見新來的女史的——或者說,專門為了見一見接任外書房女史的那位。至於王妃問到的那個典故,也很像是專門的考校,楊珈纖雖然爭上了外書房女史這個位置,但是她的學識和能力,卻並不足以勝任。

  寶釵忽然又提起另一個話題來,「鶯兒,女官按理不能隨意出府,但是你們這些我們從家裡帶來的丫鬟,卻能淘換出假來。今兒王妃說,你們每個月一天假,放不放隨我們安排,可以每個月都讓你們回家保平安送信,也可以攢著使。我想著,這幾日媽也說要搬家,不如你過兩日就沐休,替我回家給媽送個信,再看看家裡的情況。」

  柳五兒略一思忖,就知道寶釵這是擔心薛王氏又被王夫人說動,臨到要走的時候,又被挽留下來。這樣葳蕤著,過個一年半載的,寶釵主僕少在家裡,對薛王氏的影響力越來越小,王夫人那邊卻此消彼長,到時候真的做出什麼小動作,把寶釵接回去,可就真的誤事了。

  「好,我聽姑娘的,姑娘看哪天合適,我就哪天回去。」

  「那我回去就去和趙嬤嬤說……唉,也真的是非得你回去親眼看看我才放心。」

  「那是姑娘信任奴婢呢。奴婢呀,就像是姑娘的一雙眼睛……也是姑娘寵我,想讓我出去玩玩呢。」主僕兩個相視一笑,很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味道。

  藏書閣只有她們兩個,就連四周圍也少有人來,寶釵就讓柳五兒晚些回去——反正就在王府之內,那屋子裡的東西也沒什麼太過貴重需要特意看著的,可能出現在賊也就是院子裡的另外兩人,但是看楊珈纖和絡兒主僕兩個自視甚高的模樣,想來也不是屑於偷盜的人,她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你最近有沒有接到你姐姐的信?」寶釵一個人在藏書閣呆著也是無聊,就讓柳五兒留下,主僕兩個坐著聊天。

  見寶釵問起楮桃,柳五兒心下一陣感動:之前薛王氏問起楮桃的時候,還帶著些許功利的目的,但是此時寶釵問起來,就是一片全然的關心了。「之前聽你說她又懷了孩子,我就有些放心不下……最近可有好消息送來了?」

  「姐姐沒有,我娘倒是托人傳了話過來,只說全家人都平安。」

  「平安就好。」寶釵唏噓地歎了口氣,「當年若是讓你娘、你姐姐一家人都跟著進京來倒好了,我在外面也有個別人能夠託付,你回去的時候也能順便去探親。」

  「就是現在,回去也和探親是一個樣。」柳五兒笑著安慰寶釵。

  主僕二人又聊了一會兒,柳五兒才收拾了食盒,離開了藏書閣。

  ***

  之後的幾日,寶釵和柳五兒這邊每天按部就班,日子過得就很波瀾不興。但是對面的楊珈纖的日子,可就沒有那樣好過了。

  這對主僕進府之後就自視甚高,除了王妃,這王府後院竟然沒有人能被這位楊女史看在眼中——包括深得北靜王寵愛的李淑人,和正懷著身孕,很有希望在半年後上位成為夫人甚至側妃的段淑人。眼高於頂,又缺少世事歷練,這對主僕就有些進退失據,不僅沒交到一個朋友,還因為時常挑三揀四,惹得不少人厭惡。

  暫時雖然段淑人還有李淑人都沒有出手整治,但是這樣的壞人緣也讓她們兩個在王府受盡排擠。柳五兒也是去大廚房為寶釵領午飯的時候聽小茴說的——現在,小茴每天都會陪著柳五兒去給寶釵送午飯,順便再路上說些府內的閒雜趣事給她聽——據說前幾日,北靖王爺去外書房的時候,楊珈纖拿著筆墨過去侍候,卻一不小心把墨汁全灑到了北靜王的袍子上,她分辯的時候說是有人絆了她一下,但是周圍別的女官卻都不肯認。

  這樣的小把戲,明眼人一看就能當即明瞭,但是卻很難真的被人抓住把柄——楊珈纖明知道是有人看她不順眼害她,可是找不出罪魁來,北靖王爺又不可能為了她懲罰一屋子的女官,這口悶氣,她也只能默默吞了,還落得一個不是。

  小茴告訴柳五兒這件事的時候——當然,這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卻正是因為幾天內發生了兩、三次,才更引得眾人鄙夷,小茴的態度自然也不例外,「這位楊女史,除看的時候就覺得她不是什麼聰明人,她身邊那小丫鬟更是個惹禍精——呵,可沒想到竟然蠢到這樣的地步。」

  「禦史家的姑娘,說不上高門大戶,又是家中獨女,想來從小也是千寵萬嬌,沒有心機。多吃幾次虧,就不會這樣鬧騰了。」

  小茴歎息著搖頭,「就是這樣小門小戶出來的嬌小姐才最讓人頭疼——人家真正高門大戶裡的嬌小姐,也不會來做女官,直接就奔著宮裡娘娘的位置去了。或是眼界開闊,大方得體,像王妃娘娘那樣,再不會這般的小家子氣……你們薛女史就不會這樣小氣,現在王府裡的人都說呢,新來的兩位女史,那可是一天一地,只可惜地上的那個倒時常能在王爺面前招搖。」

  柳五兒抿了抿唇,小茴的話雖然說得隱晦——這話確實也不能說得太明白,但是意思卻表露得很清楚,王府裡的女官是個什麼結局,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就算大家都心裡明白,她身為寶釵的丫鬟,也不能真的把寶釵的心思給明著落實了——像絡兒那樣,可就十足地落了下乘了。

  「我們姑娘倒是覺得藏書閣甚好,周圍景色秀麗,還有那麼多好書可以看——我們姑娘最愛看書了,以前在金陵老家,還有京城親戚家裡住著的時候,和姐妹們吟詩作賦,我們姑娘總是奪魁呢。現在能進藏書閣,可沒什麼好可惜的。」

  「你們主僕兩個……」小茴笑著搖了搖頭,卻也很有眼色地不再繼續糾纏在這個話題上。「你自己過去吧,我可要回去了……剛才王妃屋裡的紅錦姐姐過來傳話,說下午要給小世子洗澡,讓我們準備熱水和藥湯呢,我可是偷著出來的。」

  柳五兒朝著小茴感激地一笑,看著她轉身朝著回大廚房的方向走。

  小茴臨到最後說的那句話,其實也是在透露給她關於府裡的訊息:北靜王水溶今年還不到二十三歲,娶妻五年,只有這麼一個孩子。幸好是個男孩兒,還是王妃嫡出,現下年紀還小,但是大家心裡都已經默認,等再過一、兩年,就會請封世子了。

  因為有了這個兒子傍身,王妃才能如此賢良大度,容得下段淑人安生懷孕,也容得下別的女官、侍妾們私下爭風吃醋、勾心鬥角。

  北靜王府後院內的格局並不複雜,但是這「不複雜」又是建立在王妃本人一家獨大的基礎上。今天小茴透露出來的,卻是王妃的兒子或許身體不好,小小年紀就要泡藥澡……萬一日後段淑人、或是別的侍妾生下兒子,王妃的親生子又真的體弱多病……

  ——那麼以後後院裡的格局如何,可就不好說了。

  而柳五兒,卻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思量:她要如何幫助寶釵,在這樣的格局內,掙出一片天地來。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噠~~


第107章 鶯兒(28)

  柳五兒回薛家的「探親之行」終於在月底得以成行。

  寶釵提前和趙嬤嬤打了招呼,那日一早, 柳五兒就提上提前收拾好的一個小包袱, 還有寶釵托她帶回去的家書, 從王府後角門坐上了等在外面的薛家派來的馬車。

  薛家已經搬回了自己在京城裡的宅子,馬車從北靜王府駛過去的時候, 沿途的風景和來時萬全不同。馬車曲曲繞繞,最後才駛入一個巷子,停在一棟宅子門口。此處是薛宅的正門, 柳五兒透過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覺得有些好奇。

  車夫走過去和門房說了兩句話, 才重新上車,繞到另一個巷子, 從後門把柳五兒送進了薛家的宅院。柳五兒一下車, 就看到同壽站在車旁, 喜眉笑眼地拉她, 「鶯兒,你可回來了, 太太都盼了好久了。姑娘可讓你帶了什麼話沒有?」

  「姑娘讓我帶了一封家書回來。」

  「那可太好了, 太太看了肯定很高興。」

  兩人一邊說, 一邊由同壽領著走到了正院,薛宅的正院自然比不過榮國府的氣派,卻也比梨香院的屋子闊朗多了, 柳五兒看著這裡的亭臺樓閣,一花一草, 都覺得很新鮮。

  剛走到堂屋門口,就聽到屋內薛王氏焦急的聲音:「鶯兒過來了沒有?」

  不等屋內的同喜說話,同壽就先搶著說:「太太,鶯兒來了。」

  話音未落,自然有小丫鬟幫她們掀開屋簾,薛王氏已經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了過來,讓柳五兒很有些受寵若驚。不過,柳五兒也不會真的自作多情地覺得薛王氏有多看中自己,太太之所以這樣不顧身份,其實還是為了自己懷裡的那封家書罷了。

  柳五兒跪在蒲團上,朝薛王氏磕了個頭,才在薛王氏的連聲催促下拿出懷裡的信,遞到薛王氏手裡。薛王氏迫不及待地拆開,一目十行地匆匆掃過一遍,才又細細地品讀起來。

  「釵兒在王府裡的日子還好過吧?」她看完了兩遍信,才抬頭詢問柳五兒。

  「太太不知道,咱們姑娘在王府裡人緣可好了!無論是王妃、淑人們,還是丫鬟僕役,都誇咱們姑娘模樣好、學識好、待人和氣……」

  「那就好,那就好。」薛王氏連聲道,想了想,又問:「釵兒現在在哪處當差?王府裡現在又是個什麼情況?」

  柳五兒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薛王氏問出這個問題的目的——薛家送寶釵去小選,原本就抱了那樣的目的,現在減了一等去了藩王府邸,也還是一樣。「姑娘現在在藏書閣裡作女史,每天都很清閒,姑娘自己也高興。」

  「藏書閣……」薛王氏目光一閃,「這是北靜王妃分派釵兒去的?」

  「這倒不是。」柳五兒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和姑娘一道進王府的還有一位楊女史,楊女史選了去外書房,姑娘選了去藏書閣。」

  「釵兒為什麼不去外書房?」

  柳五兒抿了抿唇,「太太不知道,外書房可不是那麼好呆的。楊女史在那邊不過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已經得了好幾個不是了。那邊都是王府老人,初來乍到的去那邊,難免受人欺負。楊女史和咱們姑娘同住一個院子,每天回來都要在屋裡和丫鬟抱怨,一開始抱怨的聲音大,姑娘這邊屋裡都能聽見。後來倒是有所收斂了些,晚上回來的時候也常常是紅著眼眶的。」

  緊接著,又說了幾件楊珈纖在北靜王府中的遭遇——連些許的誇張都沒有,就已經讓薛王氏聽得感歎連連了。「在家裡都是千嬌萬寵出來的,哪個不是爹娘的掌上明珠?進了王府,卻要經歷這些,真是作孽。」

  「也是她太過冒進了——先前王府裡的外書房女史,現在已經懷有身孕,被封為淑人了,若是成功生下孩子,就算只是個小郡主,一個『夫人』的位份也是少不了的。」

  薛王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釵兒是個自己有主意的孩子,我現在也不求別的,只盼著她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柳五兒正要隨聲附和,再說些寶釵日常「好人緣」的事給薛王氏聽,就聽同喜略顯突兀地插話道:「咱們姑娘聰明著呢,再說,還有姨太太家——前兒姨太太過來的時候不是還和太太說了?只讓姑娘安心忍耐一年半載,到時候……」

  「這些沒影子的事,說它做什麼?」薛王氏帶著些許嚴厲地盯了同喜一眼,柳五兒心底卻立時升起了警惕:如果同喜說的是真的——按照同喜的性子,她可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誆人,更是個愛慕虛榮、藏不住話的,她這樣說了,那麼十有八九就是確有其事了——在薛家搬離賈府之後,王夫人還不肯死心,或許三番兩次過來串門,打著找妹妹談天的旗號,實際卻是為了動搖薛王氏的決心。

  並且,在這件事上,王夫人還擁有同喜這樣一個同盟,在她不能繼續在薛王氏耳邊喋喋不休地糾纏的時段裡,代替她成為說客,反復描摹賈家這門親事對寶釵、對薛家的好處。

  柳五兒有時候真心懷疑,王夫人是不是額外許給同喜什麼好處了,不然怎麼會讓同喜對這門親事如此擁磊。

  不過,薛王氏顯然不欲在這件事上多說,在她的阻止和瞪視下,同喜也只好訕訕地收了聲音,老實地站在一邊。以柳五兒的眼色之敏銳,自然已經注意到她眼底的不服氣。

  「釵兒自己有主意,我和她哥哥,還有她舅舅一家、姨媽一家,在外面了,兩眼一抹黑的,暫時也不能幫到她太多。鶯兒,好孩子,你回去告訴你主子,只讓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若有什麼煩難了,就托人帶話出來,我們自然想辦法幫她。可千萬別什麼都不說,自己一個人苦撐著……」

  柳五兒一邊笑著點頭,在表面上得體地敷衍著薛王氏的諄諄叮囑,一邊暗自不露聲色地歎了一口氣:薛王氏嘴裡說的好聽,但是她對寶釵的期望,也只會更大——柳五兒可不相信,看著元春的成功,王夫人的得意,薛王氏心裡會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如果不是柳五兒先發制人,說了許多在王府裡需要行事小心的地方,恐怕薛王氏就要逼著寶釵儘快去親近/勾/引北靜王了。

  但是,就算柳五兒現在用故事把薛王氏震懾住,為寶釵贏得了緩錯的時間,這時間的長度也不能超過一年。畢竟,除了薛王氏外,王夫人、同喜,以及別的處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一直盯著這件事的人,都會在無形中對寶釵造成催促和緊逼。

  這可真夠讓人無奈和厭煩的。

  可是,柳五兒——作為最瞭解寶釵境遇的人,她可沒辦法像其他人那樣催促寶釵儘快行事,好似爬上北靜王的床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似的。

  ***

  柳五兒雖說得到了一天的假,但是她既然已經跟著寶釵進入北靜王府,就也算是王府的下人了,這樣的身份,讓她無法真的在薛家盤桓上一整天的時間,幾乎在向薛王氏稟告過寶釵的現狀,又聽過薛王氏的諄諄叮囑之後,假期的時間就過去一半了。

  好在柳五兒——鶯兒的家人都還留在金陵,這趟回來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幫寶釵帶信,說是「探親」,實際上卻無「親」可探。

  薛王氏盤問了柳五兒大半日,到了用午飯的時候,才和藹地讓同壽帶柳五兒下去,「鶯兒娘和姐姐都留在金陵沒跟著過來,同壽,你帶著鶯兒下去吃飯吧,回來一次也不容易,剛好你們小姐妹們好生聚一聚。」

  就看薛王氏的這番安排——是讓同壽帶柳五兒去吃飯而不是同喜,就能看出薛王氏對府裡下人之間的交際不是全然無知,到底是多年的當家主母,娘家也是金陵城內數一數二的體面人家,雖然生性隨和懶散,但是該有的手腕也並不是沒有……

  柳五兒謝過薛王氏的恩典後,就跟著同壽出了主屋。一出堂屋的門,同壽的臉上就立時掛上了開朗的笑,她伸手拉住柳五兒的手,拖著她往前,沿著回廊跑了起來,「我已經和廚房的人說好了,你來我屋裡,咱們兩個中午一道吃飯。」

  同壽就住在薛王氏起居的正院後的後罩房內。薛家人少,搬回來大宅子後,就是有頭有臉的下人們都能每人分配到一間單獨的屋子,同壽和同喜的屋子緊挨著,是後罩房內最大的兩間屋子。

  到了同壽的屋裡,柳五兒終於能放鬆片刻,同壽體貼她之前在薛王氏面前回了那麼長時間的話,此時也不再多問王府的事,只讓小丫鬟去領飯,然後倒了杯茶給柳五兒,問她:「你今兒一路過來的時候,可看到外面的樣子了?我聽說這麼這棟宅子的巷子外面不遠就是一條很熱鬧的街巷,我一直想過去逛逛,可是總不得空兒。」

  柳五兒想了想,「馬車快到這邊的時候確實有段時間聽著外面亂嘈嘈的,不過我也沒有往外看,不知道外面是個什麼光景。」

  同喜一臉嚮往:「我還是在搬過來的時候隔著車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同喜在旁邊還不許我多看,說是怕賈家那位寶二爺瞧見了,覺得我們不尊重……」

  柳五兒猛地抬起頭,緊盯著同喜:「太太搬家的時候,寶二爺也跟著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08章 鶯兒(29)

  吃過午飯,柳五兒稍微休息了一會兒, 又和同壽聊了幾句, 就又被同喜叫回了主屋。

  這一會, 薛王氏倒是沒再盤問柳五兒關於北靜王府的那些事,只當著丫鬟們的面遞給柳五兒一遝銀票。柳五兒捏在手裡, 只覺得少說也要有幾千兩銀子了,雖然心裡知道這錢肯定不是給自己的,但是薛王氏忽然交給她這樣一筆鉅款, 也讓她難免有些惴惴的。

  「這些錢讓釵兒先拿去花, 若不夠了, 再打發人來告訴家裡——好孩子,等日後你主子飛黃騰達了, 少不了你的好處。」

  就算沒有薛王氏後面的這句話, 柳五兒也不敢、也不會私下昧下這筆錢——她可是完成任務之後就要「走」的人, 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柳五兒小心翼翼地把這遝銀票收進懷裡, 坐著馬車回到王府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銀票盡數交給寶釵。

  寶釵瞄了一眼, 吩咐柳五兒:「把銀票放到妝奩裡吧, 最近沒什麼用得到的地方。」

  柳五兒點著頭, 收好那些銀票——事實上,她們主僕兩個在王府裡並沒有什麼用錢的地方,她們不是王府裡真正的「主子」, 吃穿住行都有份例,沒有理由僭越分毫, 自然也就不需要給王府的下人們打賞。相反,王府、或者說朝廷,還會額外發給她們俸祿,也就是月錢,而且這份月錢並不比之前她們在家的時候拿到的低,甚至還要高出很多。

  不說寶釵每個月能拿到多少米俸,單說柳五兒,她現在每個月能拿到一兩銀子的俸祿,比得上之前在賈家兩個月的月錢了。至於寶釵,女史每年可以得到一百兩銀子的俸祿,雖然這筆俸祿什麼時候能發放到寶釵手中還是個問題,但是想想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而且,寶釵還另有薛家送給她的傍身的錢——除了剛進府時花銷了一點外,在主僕兩個定下「守拙」的路線之後,那些錢就幾乎再也沒有動用過。

  現在薛王氏又托柳五兒帶錢給寶釵,雖然柳五兒拿著錢的時候有些惴惴不安,但是這種不安,更多的是怕產生誤會,卻並不表明這筆錢能夠派上什麼大用場。而寶釵對待這筆錢的態度,顯然她暫時並沒有改變路線的打算,可以想見,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她還會這樣安靜本分低調下去。

  ***

  展眼又過了幾個月,眼看著就到冬天了,這些日子,王府裡從北靜王、王妃到下人——但凡是身上擔著差事和職責的,都無比忙碌,而那些沒什麼事做,每天只負責爭奇鬥豔,或是無事生非的後院裡的女人們,卻逐漸安靜下來。

  而安靜下來的原因,一是最近王府的幾位正主都很忙碌,在這時給他們找事,肯定得不到好臉色,不能達到預計效果不說,或許還會惹來一頓申斥。那些女人雖然沒有什麼別的生活意義,但是能在王府後院立足,卻必須是懂得看人眼色的機靈人,自然不會在此時節外生枝。還有一點——或許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段淑人的肚子月份漸大,王爺和王妃,甚至太妃都很看重這一胎,別人自然也不敢在此時鬧出什麼意外,讓自己同時遭了幾重主子的厭惡。

  就連向來不知道適可而止的楊珈纖,在經歷過幾次之後,也學得聰明了一些。

  可是柳五兒卻暗自心焦:眼看著就年底了,正月裡宮廷活動多,正是女官們最為忙碌的時候,但是在正月過後,京城內各藩王府邸的女官卻按照例律有一日的假可以回家探親——這是以前元春在東宮做女史的時候都沒有過的福利,只有藩王府內的女官才有。

  寶釵一早就已經確定那天是要回家探親的了,她畢竟放心不下母親和哥哥,但是在柳五兒看來,寶釵這次回家探親,是必然要遭到催促的——如果繼續按照現在的進程發展,就算再過兩個月才到正月,寶釵也必然不可能和北靜王之間產生什麼曖昧情愫。

  畢竟,進王府已經大半年了,在這大半年中,北靜王水溶從來都沒去過藏書閣一次,仿佛在他的認知中,王府裡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地方似的。

  進了臘月之後,柳五兒終於坐不住了,在思來想去,反復掂量過自己手中的籌碼之後,她終於忍不住,托小茴給柳湘蓮帶了一封信。在信裡,她直言請柳湘蓮幫寶釵安排一個機會,起碼先讓北靜王見上寶釵一面,知道府裡還有這樣一個姑娘。

  這封信柳五兒斟酌了很久才終於完成——雖然她之前也通過各種方法為迎春安排過親事,但是真的說媒拉纖還是第一回 ,這讓她總是有些莫名的擔憂。

  而那封信在送出之後,又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下文,這就讓柳五兒更加不知所措,生怕柳湘蓮沒能及時看到自己的信,或是出了什麼意外,不能再幫她。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重新想方設法的時候,這天寶釵終於在回甲三院的時候,強自壓抑著激動地告訴她,「鶯兒,我今兒見到王爺了。」

  柳五兒起先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怔了一下,隨口回問:「在哪兒見到的?」

  寶釵奇怪地睨了她一眼,似乎不懂自己的貼身丫鬟為什麼忽然變得蠢笨起來,「當然是在藏書閣了。」

  「他真的去了藏書閣?」柳五兒驚呼一聲,又在寶釵的目光下壓低了聲音。

  寶釵雖然還保持著一點理智,但是只看她臉頰紅暈的模樣,柳五兒就知道她現在肯定也是激動的,而且……

  柳五兒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然明白過來:這天剛好下雪,柳湘蓮選在這樣的天氣下為寶釵創造了一個機會,顯然是有所計畫的。而北靜王水溶,顯然是那種非常優秀的男人,無論是外表還是學識,只瞧寶玉對他的推崇備至,就能知道在他身上這兩樣特質肯定都少不了。

  而寶釵,也已經在短短的見面中,為水溶所打動。

  北靜王,於她而言或許已經不再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想到柳湘蓮在這件事上所起到的作用,柳五兒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報答他。雖然之前幾世他也一直在幫助她,但是這一世,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柳五兒可真的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如果她真的能完成任務,成功幫助寶釵「上青雲」,那麼柳湘蓮顯然當居首功。

  「鶯兒……鶯兒!」寶釵喚了柳五兒兩聲,才把柳五兒從沉思中給拉了出來。

  「姑娘。」柳五兒漫聲應道,「我就是……太為姑娘感到開心了。」

  主僕二人對視一眼,有些話無需說得太明,那樣反倒是落了下乘了。寶釵抿唇一笑,矜持而又羞赧,「鶯兒,明兒你為我上妝的時候,記得……」

  ***

  在那日之後,北靜王水溶似乎忽然對藏書閣生出了興趣,時常過去盤桓半個或一個時辰,這樣的事自然瞞不過王府內的「有心人」,但是出乎柳五兒意料之外的,似乎並沒有朝著「那樣」的方向去懷疑。

  這裡面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每次水溶過去藏書閣的時候,都幾乎不是獨自一人,不是帶著心腹手下、幕僚,就是帶著王妃或是長子,好似他真的是忽然懂得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水溶在遮掩自己真實心意方面有著特殊的天賦,雖然他確實對寶釵的鐘靈毓秀很傾心,但是卻一直沒讓王府後院裡的人看出端倪來。

  至於柳五兒之所以能夠對「水溶確實對寶釵著迷」十分確認,也是因為柳湘蓮終於讓小茴給柳五兒捎了一封信,信裡也提到了北靜王對寶釵的感覺,明確直白地說,「王爺很看重府裡的藏書閣女史」。

  這樣的信顯然是不能被被人看到的,柳五兒在看過之後就把信扔到炭盆裡直接燒了,還特意檢查了一下裡面的灰燼,防止有沒有燒盡的隻字片語,透露出他們的真實想法。

  臘月、正月很快一晃而過,段淑人肚子裡的孩子終於在正月初五之後的某天夜裡呱呱墜地,是一位小郡主,北靜王妃自然感到滿意,但是水溶和太妃卻難免有些失望。

  不過,北靜王水溶還是沒有虧待段淑人母女,該有的賞賜一應俱全,段淑人也成功變成了「段夫人」——更進一層卻是不能的了。

  小郡主誕生後,王府內的一件大事終於了結,而寶釵也終於在正月之後迎來了一年一天的回家探親的機會,柳五兒自然隨侍在側。

  薛家對待寶釵的探親自然無比重視,薛王氏和薛蟠一早就嚴陣以待,而讓寶釵和柳五兒都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王夫人也帶著寶玉和探春過來了。

  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面,寶釵有無數的心裡話、無數的北靜王府裡的事想要跟母親和哥哥傾訴,可是王夫人和寶玉的到來卻是無比掃興的,他們母子兩個在「進王府做女官就是自毀前程」這件事上空前地保持了一致,好在探春是能看出這份出路的好的,眼底的羨豔也實實在在,這才不讓賈家人的冒昧到訪顯得無比尷尬。

  等到這次探親結束之後,在回程的馬車上,寶釵終於向柳五兒透露出了對賈家人的厭惡,這對柳五兒來說卻是意外之喜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109章 鶯兒(30)

  雖說北靜王水溶似乎在遮掩自己的真實意圖上有著特殊的天賦,足足兩三個月都沒能讓他身邊的那些人精們發現他對寶釵的青眼有加, 但是俗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件事還是很快被段夫人和李淑人察覺到了端倪。

  若說連這兩位都察覺到了, 北靜王妃卻還不知道——柳五兒可是不信,不過北靜王妃的城府可要比那兩位深得多了, 就連李淑人添油加醋地把這件事稟報給王妃之後,王妃也依舊不動聲色,甚至教育李淑人要懂得分出, 不要一味拈酸吃醋, 想著後院獨寵。

  有了李淑人在前面打頭陣, 段夫人雖然也漸漸對寶釵生出了忌憚,卻並沒有急著衝鋒, 把自己的那點子盤算暴露在人前。聽了王妃的那番話, 她還反過來勸說李淑人, 教她善待寶釵……

  段夫人在正月裡為北靜王府新添了一位小郡主, 雖說水溶和太妃都難免失望,卻得了北靜王妃的善意, 再加上北靜王府原本孩子就少, 加上這位小郡主也不過一兒一女, 水溶就也不曾虧待了這位「功臣」,每隔兩三日總要去她那邊坐坐、看一看小郡主。雖說從正月到現在,因為沒出月子還未能侍寢, 可是比起李淑人來,段夫人也平白超脫了不少。

  這次「告狀」之後, 李淑人對寶釵愈發看不慣——雖然見了面不會而言相向,但是眼底卻好似有火要冒出來,言語間也多有挑剔。而段夫人卻對寶釵多了幾分籠絡之意,經常從她些小玩意兒,寶釵深諳投桃報李之道,也就和柳五兒一道做了幾樣給小孩子用的小東西送去給段夫人——當然,段夫人會不會把這些東西給小郡主用她們就不知道了,在柳五兒想來,應該是一收到這些東西,轉臉就讓人送到庫房裡扔著了。

  這些東西的處置畢竟不是重點,這一送一收本身,就已經表達出了兩邊的態度,在這王府後院內,有這樣的態度也就夠了。

  不過,對於府內主子們對寶釵態度的變化,最不平的人還是楊珈纖,當然還有她的丫鬟絡兒。在這件事暴露出來之後,楊珈纖每天見了寶釵都要酸上那麼幾句,絡兒也非常不滿,見了柳五兒從來都不給她好臉色,說話也夾槍帶棒的。

  這樣的惡意寶釵是渾然不在意,柳五兒也就隨了寶釵的態度,從來不予理會。時間一長,似乎那對主僕也對譏諷寶釵失去了興趣,楊珈纖更是誤認為水溶對寶釵的喜歡不是偶然,日常言行舉止也模仿起了寶釵來。

  但是楊珈纖和寶釵,無論從相貌、體態、還是修養學識氣質,都天差地別。楊珈纖學起寶釵來,倒是讓柳五兒深刻地理解了什麼叫「畫虎不成反類犬」,寶釵對這樣的模仿也只是付之一笑,轉頭就當做沒瞧見了。

  不過,柳五兒還是從小茴那裡打聽到,北靜王水溶對楊珈纖模仿寶釵的行為可是深惡痛絕,最近已經不要楊珈纖在書房裡侍候了,北靜王妃也沒想出妥帖地安置楊珈纖的位置,又不能隨意把朝廷派來的女官打發走,這還成了一個暫時的、小小的難題。

  因為寶釵的「橫空出世」,北靜王府後院的格局在短暫地平靜了幾個月之後,已經悄然暗潮洶湧起來,只等著哪天多被人投入一顆石子,就會翻起驚天的浪潮。

  而這天到來的,卻要比柳五兒預計中的更早了幾天。

  這日,柳五兒正在屋裡灑水掃地——甲三院裡沒有幫忙幹雜活兒的小丫鬟,柳五兒只好自己動手,重新做起了小丫鬟們的差事——忽然小茴氣喘吁吁地推門跑了進來,「鶯兒,快去看看你們家薛女史吧,她不知什麼地方惹了李淑人,李淑人正要叫人對她用刑呢。」

  「什麼?」柳五兒驚呼一聲,扔下手裡的掃帚,顧不得一臉幸災樂禍站在外面偷聽看笑話的絡兒,拉著小茴就跑出了甲三院。「怎麼回事兒?李淑人怎麼忽然忍不住找我們家姑娘的麻煩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只是一聽到消息,就忙著過來找你了。」

  柳五兒猛地停下腳步,小茴還差一點撞到她身上,「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多不多?王妃知不知道這事?」

  小茴一怔,「王妃可能……還不知道吧?我也是剛好路過那邊,才聽到動靜的。」

  柳五兒知道現在時間不多,更沒有工夫留給她斟酌掂量,必須儘快拿出主意來。她一咬牙,拉住小茴,「李淑人是不是在藏書閣找的我們家姑娘的麻煩?我也認得藏書閣的路,自己過去就行了。小茴,勞煩你去王妃院子裡稟報一聲,我承你的情!」

  「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的。」小茴毫不猶豫地點頭,扭身朝著正院的方向去了。

  柳五兒歎了口氣,打點起精神,繼續朝著藏書閣的方向跑去。

  藏書閣外此時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站在院子外面都能聽到院內李淑人憤憤的聲音,「不過是個小小女史,王爺來這藏書閣看了幾日書,就把你狂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以為王爺真的會護著你呢?就算我今天讓人把你給打了,也絕對不會有人來幫你!」

  柳五兒深知寶釵的性子,絕對不是那種得了一點別人的另眼相待就輕狂的人,更不可能真的做出什麼不恰當的舉動得罪李淑人這樣的有名分的王府姬妾。李淑人的這一番話,聲音雖大,卻含糊不清說不出寶釵具體得罪她的地方,肯定就是沒事找事、借題發揮無疑了。她位分高,寶釵就算辯白也是無力,若沒有能轄制住李淑人的主子過來,寶釵今天可就難逃一劫了。

  寶釵可是柳五兒這一世完成任務的關鍵人物,而寶釵那樣的願望和志向,又註定了她的臉萬般重要,不能輕易受到損毀——柳五兒可顧不得別的了,在李淑人高聲叫人過來「掌嘴」的時候,就急切地跑進了藏書閣,直撲到寶釵身上,一邊把寶釵護在身後,一邊抬眼,死死盯住李淑人。

  不幸中的萬幸,李淑人剛剛那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為了達到折辱寶釵的目的,又站得離寶釵很近,柳五兒此時撲到寶釵身前,和李淑人之間的距離也不過是一步之遙。這樣的距離,又確實在她那特殊能力的可使用範圍之內,她可不覺得此時是吝嗇機會的時候——如果寶釵的臉真的被毀了,那麼她這一世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柳五兒動作快,李淑人被她盯得猝不及防,心裡更是勃然大怒,但是在即將開口發令的瞬間,卻嚅囁著嘴唇,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沒有李淑人的命令,她身邊跟著的人也不敢貿然動作,只有一位大丫鬟開口斥責了柳五兒幾句,卻也並沒有上前把她拽開。

  見自己的特殊能力沒有白白使用,李淑人的眼中露出明顯的茫然和狐疑,柳五兒又微微扭頭,瞄了一眼寶釵,確定寶釵沒有真的受辱,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院外的圍觀者也都瞠目地盯著這一切,她們也搞不懂,為什麼時態忽然就緩和了下來。

  院內的兩方正對峙著,忽然,外面的人群讓開了一條路,有女官嚴肅的聲音傳進院內,「王妃娘娘到。」

  終於!柳五兒眼中露出放鬆的神色,目光也不再緊繃著盯在李淑人身上。李淑人看了看外面,不甘心地撇了撇嘴,終究還是偃旗息鼓,老實地微垂下了頭,「給王妃請安。」

  北靜王妃扶著身邊紅衣侍女的手,前面還有兩名女官開道,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入藏書閣,先垂著眼神掃了寶釵和柳五兒一眼,才冷冷地看向李淑人,「李氏,你也太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兒了吧?」

  「妾身不敢。」李淑人嚅囁著辯解了一句,卻到底不敢多說,面對寶釵時的刁蠻跋扈收斂得一乾二淨,看上去無比溫順賢淑。

  「今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王妃厲聲問道。

  「回王妃,這薛女史……」李淑人剛說了兩句勉強扯出來的說辭,就被王妃打斷,她放開身邊侍女的手,走到寶釵和柳五兒身邊,低頭看向這主僕二人。「這丫鬟是誰?」

  「是薛女史從家裡帶來的丫鬟。」她身邊的侍女低聲解釋。

  柳五兒聽著這段關於自己的對話,腦海中卻不斷轉著別的念頭:北靜王妃就在她身前,她一抬頭,就能看到北靜王妃的雙眼——這樣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若是在此時還不知道要抓住機會,那她可就白經歷了這麼多世了。

  拿定了主意,柳五兒也不再踟躕,當下就抬起眼皮,直看進北靜王妃的眼睛裡。

  北靜王妃似乎半點都沒有察覺,她的視線在柳五兒和寶釵身上來回徘徊了片刻,才開口道:「今日這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昨兒王爺還和我說,薛女史知書達理,是外書房女史的不二人選,從明兒起,薛女史就和外書房的……」

  「楊女史。」侍女在旁邊輕聲提醒。

  「對,就和楊女史換個差事,去外書房裡當差吧。」說完,扭頭睨了李淑人一眼,才又回轉過頭來,對著寶釵諄諄叮囑:「薛女史,你可不要辜負了王爺和我對你的看重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10章 鶯兒(31)

  北靜王妃這句話說得尤帶深意,走的時候還找藉口叫著李淑人一道離開, 剩下寶釵和柳五兒主僕還跪在地上, 接受外面圍觀眾人的注視。

  待王妃一行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得聽不到了, 柳五兒才回身攙扶著寶釵起身,藏書閣院子外面, 眾人看向寶釵的眼神已然不同——有段夫人的前車之鑒在,又有北靜王妃剛剛那幾句話打底,寶釵現在在北靜王心中的位置有多重, 她們也都已經心裡有數了。

  但是寶釵卻對她們羨豔的目光毫不在意, 任憑柳五兒攙著她走進藏書閣, 把眾人的視線都隔絕在了外面。

  「姑娘,您沒事兒吧?她們沒真的碰到你吧?」

  「沒什麼。」寶釵笑了笑, 反過來關心柳五兒, 「你呢?我看你撲過來的時候一雙膝蓋可是磕在地上的, 沒磕壞了吧?」

  柳五兒撲到寶釵身前的時候一時心急, 本就沒顧得上那麼許多,後來接二連三地, 心思都用在別的地方上了, 也就忽略了自己的腿。此時經寶釵出言提醒, 才察覺到膝蓋處的疼痛,忍不住咧了咧嘴。

  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寶釵就猜出了答案, 笑著指了一旁的椅子,嗔道:「你也總要顧著自己些才是。」

  「姑娘若是受了半點損傷, 鶯兒就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抵的,自然還是姑娘重要了。」事實上,柳五兒想說的是:寶釵若是受了半點損傷,完不成她那個目標,自己的任務也就失敗了,還是趁早去警幻仙子那兒認錯賠不是是正經……

  「這府裡就咱們兩個,合該互相照顧才是。若你不在了,我自己也是孤掌難鳴,能成什麼事呢。」寶釵也沒和丫鬟講什麼大道理,只把利害關係擺出來,「所以,你可不能輕賤了自己。」

  柳五兒不便和寶釵爭辯,只好岔開話題,問了幾句李淑人鬧出今天這事的前因,見寶釵不欲多說,也就不再問了。

  因為出了這樣的事,柳五兒直接就在藏書閣陪著寶釵坐到了該回甲三院的時候。

  「想來王妃的話現下應該已經在府裡傳開了,等回去見了那堆主僕,還不知道她們又要說多少酸話呢。」柳五兒皺著鼻子抱怨,只要一想到楊珈纖和絡兒的反應,她就從心底湧上一股子厭煩。

  寶釵也歎了口氣,「她們自有不平也是理所應當,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話說起來容易,但是等真走到甲三院門口,看到虎視眈眈站在門口等著她們的楊氏主僕的時候,寶釵和柳五兒還是忍不住頓了一下腳步,強行抑制住扭身逃跑的衝動,緩步回了甲三院。

  楊珈纖倒是沒直接把寶釵堵在甲三院外面——她也還要臉面,外面來來往往,不少人早就等著看甲三院的笑話了,再加上趙嬤嬤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過來,她也不敢過於放肆。但是,從看到寶釵的那一瞬起,她就沉著臉色說起了酸話,絡兒也話裡話外譏諷寶釵是「狐媚子」,肯定用了什麼「不要臉的手段」才得到了王爺的青眼。

  寶釵雖然臉色也不好看,但是依舊克制著,沒讓兩邊真正爆發出什麼衝突,讓外面的人看了笑話。柳五兒雖然心裡向著寶釵,卻也知道楊珈纖主僕這樣的瘋狗——就算之前不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恐怕也和瘋狗沒什麼兩樣了——現下惹不得,也就學著寶釵的樣子,目不斜視、充耳不聞地經過那對主僕身邊,回了西廂房。

  一回到自己的地盤,寶釵臉上的偽裝就有了片刻的碎裂,她坐在床上——連炕邊上都不去了,難得抱怨了一句:「先前住在姨媽家的時候,我總覺得林妹妹已經算得上刁鑽刻薄了,現在想想,林妹妹就算說些刻薄的話兒,也都是化在典故裡,既嘲諷了人,又不失身份——透著幾分可愛。真正低俗的刻薄,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

  窗外,楊珈纖主僕的話越說越難聽,若不是身在王府,柳五兒覺得自己肯定就忍不住沖出去扇她們幾個耳聒子了——只要拿出晴雯、司棋三、四分的潑辣勁兒也就夠了。

  不過,她也並不十分認同寶釵的話:黛玉是否刻薄還是兩說,但是把楊珈纖和黛玉相提並論本身,在她看來就辱沒了黛玉了……

  楊珈纖主僕在院內足足嘲諷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在趙嬤嬤的威懾下回了東廂房。趙嬤嬤這次過來,一是來看看甲三院的情況,以防發生什麼意外——像楊珈纖主僕化身市井潑婦這樣的事,在她眼中卻還算不上嚴重。二來也是為北靜王妃帶一句話給寶釵。

  至於這句話是什麼,趙嬤嬤沒有當著柳五兒的面告訴寶釵,寶釵在趙嬤嬤走後也沒有把這句話轉述給柳五兒聽,柳五兒自覺今天已經幫了寶釵許多——雖然她也拿不定,北靜王妃最後做出的那個決定到底有幾分算得上是她的功勞,但是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不過就是細枝末節罷了。至於別的事,寶釵不告訴她,她也就懶得多問了。

  事實上,白天連著使用了兩次那個特殊能力,柳五兒的精神就有些不好,晚上也是早早就去睡了。寶釵以為她這樣是因為膝蓋疼,想到柳五兒白天撲過來護著自己的舉動,也就沒有計較。

  ***

  自從被調換到了外書房當差,寶釵的日子就一日好過一日,很快就被北靜王水溶收用了不說,還在水溶的親口吩咐下,搬到了一個距離外書房很近的、單獨的院子裡,王妃還另外派了一名老嬤嬤,和四名負責灑掃的小丫鬟過來,這樣一來,柳五兒終於不用自己做那些雜活兒了。

  而搬離甲三院最讓柳五兒感到愉悅的,就是她終於可以擺脫楊珈纖主僕了,特別是楊珈纖——一開始,楊氏主僕似乎還遵守某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史對女史、丫鬟對丫鬟,楊珈纖自己是不屑于和柳五兒說話的。而絡兒,到底年紀小,對著柳五兒說那些酸話,也總是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沒什麼新鮮的。偶爾柳五兒聽煩了,回嗆幾句,也不犯忌諱。

  但是不久之後,楊珈纖發現自己的那些話影響不了寶釵,甚至寶釵大多時候都被留在外書房裡,很少回來,她就也把矛頭指向了柳五兒。她是宮裡派遣出來的名正言順的女官,地位比丫鬟高了不知多少,柳五兒也不好反駁她的話,那可就是真的不堪其擾了。

  現在擺脫了這對主僕,柳五兒就覺得比什麼都值得。

  搬到單獨的新院子之後,寶釵「侍妾」的身份也就更為明顯——她現在差的,不過是一個名分罷了。不過,王府後院內女子繁多,侍候過北靜王的也不只有有位份的那幾個,除了得到了一個單獨的院子之外,寶釵和別的那些侍妾的區別也並不是很大。

  好在寶釵也很爭氣,幾個月後,就成功的傳出了好消息——水溶不顧北靜王妃的勸阻,當即就下令,把寶釵的身份直接升為「夫人」,直接和生了小郡主的段夫人平起平坐了,比李淑人的位份還要更高。想到半年之前,李淑人還能無中生有、借題發揮地讓寶釵跪在地上,讓身邊的人來掌寶釵的嘴——還差一點就成功了,現在一下就身份調換,柳五兒都難免生出幾分志得意滿。

  而寶釵得到的好處還不只有這些,水溶還特許了一天——在寶釵懷孕三個月後,就往薛家傳了消息,讓薛王氏來北靜王府探望女兒——這可就是完完全全在體貼寶釵的母女情了。

  薛王氏進府這天,一大早柳五兒就跑到王府後角門處等著,薛王氏一下車,就引著薛王氏進了北靜王府,而薛家的馬車和服侍著薛王氏過來的同喜,就只能留在外面等候。

  「是不是要先去拜見王妃啊?」薛王氏跟著柳五兒走在王府曲折的回廊內,猶豫著問。

  柳五兒朝她笑了笑,帶著一絲寬慰,「太太不用那樣緊張,按理說是該先去見見王妃娘娘的,但是王妃今早有些頭疼,又體貼咱們姑娘,早上已經讓人過來傳話,說太太來了之後,直接去咱們姑娘的院子裡見女兒就是了,等王妃頭不疼了,再請您過去說話。」

  北靜王妃是不是真的頭疼,柳五兒也懶得探究,她也樂得直接帶著薛王氏去看寶釵。

  寶釵懷孕、又升為「夫人」之後,北靜王妃就又送了不少丫鬟過來,雖然貼身的事物都還是柳五兒在負責,但是偶爾她另有事忙的時候,寶釵身邊也不至於無人服侍。領著薛王氏一進寶釵的院子,立即就有兩、三個丫鬟迎了上來,「鶯兒姐姐回來了……這位就是薛太太吧,咱們夫人可算是把太太盼來了。」

  「夫人現下可還好?剛可又吐了?」

  「鶯兒姐姐放心,夫人好得很,只盼著薛太太快來呢。」

  柳五兒笑著打發了那幾個小丫鬟,引著薛王氏進了正房。

  薛王氏一邁進堂屋,寶釵就顧不得別的,三兩步沖過來投入到母親懷裡,身後的丫鬟忙著喊「夫人小心」,薛王氏也嚇得臉色一白,忍不住摟著女兒嗔道:「雙身子的人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似的?」

  寶釵其實很少露出「小孩子」的一面,剛剛的反常表現,也是因為大半年不見母親,一時情難自禁罷了。

  柳五兒雖然心下理解,卻也生怕寶釵出了什麼閃失,忙扶著寶釵,勸她和薛王氏進里間屋裡炕上坐著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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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鶯兒(32)

  薛王氏這次過來,除了探望懷有身孕的女兒外, 還帶來了一些親戚家的消息。其中最多的, 自然是和賈家有關的新鮮事。

  「前兒我去你姨媽家, 想著尋你姨媽說說話,沒想到你姨媽正忙著招待宮裡來的人……說是你大表姐最近身子有些不好——你還不知道吧?之前你表姐懷的那個孩子沒了, 又懷了一個,可惜沒福,上個月又掉了……」

  柳五兒輕咳了一聲, 薛王氏看了一眼女兒的臉色, 還有寶釵撫在小腹上的手, 忙收了話頭,臉上閃過一絲悔意。

  寶釵正懷著孩子呢, 薛王氏說賈家的事也就罷了, 還一直撿著元春小產的事說……柳五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薛王氏寵愛女兒雖然不假, 但是這一年多離了賈家,一個人在薛家宅子裡住著, 缺少應酬交際, 在說話一道上就有些拿不准分寸了。

  「太太喝茶, 這可是今年春天新下來的茶葉,整個王府裡也不是人人有份。這些是王爺親自差人送來的,王爺自己的份例裡的, 咱們夫人不敢亂喝……太太快嘗嘗。」

  薛王氏搭訕著嘗了一口茶水,又重新提起賈家的事來, 不過這一次,卻是提起了賈家自己的事,「這大半年,你姨媽家也是真不消停,但是前陣子聽你姨媽的口風,你寶兄弟的親事終於要定下來了。」

  柳五兒眉頭一揚,寶釵卻用並不意外的語氣反問母親,「是和林妹妹吧?」

  「如果沒有別的意外,應該就是林姑娘了。」薛王氏現在提起寶玉還有賈家這邊的親事來,真的是半點留戀都沒有了——雖然是嫁給寶玉是嫁作正妻,但是對薛家來說,或許真不如嫁進皇家做個有名分的妾。

  更何況,元春雖然已經封妃了,但是追根究底,也就還是個妾——而且,元春封妃也是新皇繼位之後的事了,當初在東宮的時候,元春還沒有什麼名分呢,比寶釵現在可是差遠了。

  薛王氏之前對王夫人可以說言聽計從,但是這其中也難免有些又羨又妒的成分,但是到了這時候,她可就跳脫出來了,說起賈家的事、提起王夫人來,語氣也有些變了。就連提到寶玉和黛玉的親事,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語調,唯有的一點興奮,還是在提到這門親事之所以能成的緣由上。

  「釵兒,之前事情多,我也沒和你說過這個。之前為著林姑娘身邊丫鬟的一句玩笑話,你寶兄弟鬧了一次大的,可把你姨媽和他們家老太太給嚇著了,我當時也過去看了一次——呵,眼睛都直了,只嚷著不讓林姑娘回家……孩子都這樣了,你姨媽還能怎麼樣?」她一邊說,一邊看似若無其事地瞟了女兒一眼,「再說,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史家大姑娘也定親了……又有他們家老太太一力促成,你姨媽也就半推半就地應了,最近他們家裡正忙著這事呢。就是林姑娘年紀還小,寶玉也還能再等個一、兩年,因此親事還能再等等。」

  柳五兒聽了,心下卻大叫不好:對於這一世最終寶玉和黛玉能成,她也很有些遺憾——寶玉自然是配不上黛玉的,可是她的能力也就只有這樣大了,在完成任務之餘再幫著黛玉張羅一個能倚靠的終身,她是真的沒這個本事。

  若是這門親事定下來之後立即能成,那也不是一件太糟糕的事。黛玉對寶玉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如果在終身有靠後黛玉的身體能好起來,而賈家又能逃過抄家之劫,那她對於寶黛這對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這事也是樂見其成。

  然而現在看起來,事情的發展卻遠沒有那樣順利,從薛王氏的話裡就能聽出來,這一世,除了寶釵、寶玉、黛玉三個人的親事外,其他的事還是依循著原本的軌跡在走,「你姨媽最近可是真忙,鳳丫頭又病了——再加上她屋裡現在也多了人了,二房、三房,上次見到她,聽她們院子裡的丫鬟說起來,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鳳丫頭不知道怎麼的,現在作風倒是不像前幾年那樣霸道了,竟然彈壓不住……」

  說了些賈家的事,又說起薛蟠,「你哥哥上個月帶著幾個夥計出門做生意去了,沿路還去幾個老親家拜訪了一道,昨兒送信回來,說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興許再過過,你就要有嫂子了呢。」

  這對於薛家來說——至少暫時來說,還真是一件大喜事。寶釵聽了也是眼睛一亮,忙向母親道喜,柳五兒這樣的跟著寶釵從薛家到王府的丫鬟,自然也少不了向舊主人賀喜。薛王氏聽得喜眉笑眼,愈發慈祥,「你哥哥是個沒定性的,他雖然這麼和我說了,我也不敢貿然就找媒人上門說親,還是要問准了你哥哥的心意才行。」

  寶釵卻忙不迭地問母親,「那是哪戶人家?家裡是做什麼的?姑娘今年多大了?」

  薛王氏見女兒關心這事,也就耐心給女兒介紹女方家裡的情況,「姓夏,和咱們家也是老親了,家裡就一個女兒,養得嬌貴,今年……」

  母女兩個喁喁私語,說著夏家的事,柳五兒在一旁聽著也猜出她們說的應當就是前幾世她都有所耳聞的那位薛大奶奶夏氏。這位薛大奶奶她雖然早有耳聞,但是對於為人如何卻不甚了了,唯一多的一點瞭解,也是上一世從寶玉口中知道的:這位薛大奶奶或許生性善妒,對香菱所有作踐,最後擠兌致死——柳五兒依稀記得,自己剛聽說這件事的時候,還陪著寶玉唏噓過片刻。

  不過,這一世從一開始,在柳湘蓮的干涉下香菱就沒有進薛府的門,現在薛蟠身邊的幾個通房丫頭柳五兒也並不熟識,之間沒什麼交情,連名字都不大知道,自然也就不大關心她們日後的遭遇了。

  薛王氏直陪著寶釵坐到了半下午,才被柳五兒送出王府,臨走之前,少不了一直抓著柳五兒的手諄諄叮囑,還忘她手裡多塞了兩個荷包,「好孩子,可千萬照顧好了你主子,別讓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了差錯。」

  這其中的厲害柳五兒自然知道,還關係到她的任務呢,當然不會不上心。她一口答應下來,又安慰薛王氏不要擔心,回去之後一心操辦薛蟠的事要緊,「等姑娘生了,您帶著大奶奶過來探望姑娘,那才是雙喜臨門呢。」

  這話說到了薛王氏的心坎裡,薛王氏一臉熨帖地笑了笑,這才在丫鬟們的攙扶下上了薛家的馬車,回家去了。

  ***

  在寶釵懷孕期間,薛王氏只來探望了這麼一次,之後雖然派人到王府給寶釵送過消息,卻直到寶釵生產過後,嬰兒洗三的時候才再進得府裡來。寶釵這次也是運氣好,一舉得男,北靜王妃背後的臉色如何柳五兒不知道,但是當著眾人的面,對這個王府裡的第二個男孩還是很看重的,連帶著寶釵也得了不少賞賜。

  至於北靜太妃和北靜王,那高興勁兒就更不用說了,北靜王水溶甚至當著薛王氏的面承諾,只等孩子百歲的時候,就把寶釵的位分再往上升一級,那可就是側妃——或可和王妃分庭抗禮的正經主子了。

  這消息不只讓薛王氏喜不自勝,連帶著侍奉著婆母一同來王府探望寶釵的薛大奶奶夏氏也無形中矮了些氣焰,在婆母面前不像剛走進王府時那樣盛氣淩人了。這也無形中為薛王氏增添了一份助理,起碼在婆媳之間的相處中,夏氏知道好性子、還稍許有些懦弱的婆婆有位身為藩王側妃的女兒做後盾,也就不敢過分欺辱婆母了。

  當然,這次薛王氏過來,也少不了提些賈府的事說給女兒聽。其實自從寶玉和黛玉定下了親事,水溶每天過來探望寶釵的時候,偶爾也會說些寶玉的事給她聽,其中自然不乏寶玉對和黛玉的親事的期待云云。柳五兒有時在一旁侍候,聽著人這些話也難免有些感歎:寶玉雖然沒有上進心,又有些「濫情」,但是對於黛玉的心卻一直是真的,只可惜……而且,寶玉的性子倒是沒變,什麼事一時興起就說了,也不論這話該不該說。

  不過寶釵現在也不會再和寶玉產生什麼瓜葛了,聽到這些事卻很為寶玉和黛玉開心——對於寶玉和黛玉那些青梅竹馬的情態,寶釵早就心知肚明,私下裡偶爾和柳五兒說起的時候,也說像這樣從小知根知底、最後能終成眷屬的大幸事,千載難逢,寶玉和黛玉都很有運氣……柳五兒雖然心裡不以為然,面上也少不得附和幾句。

  在這些感慨中,三個月轉瞬過去,北靜王次子的百日宴操辦得很盛大,雖說是庶出,但是生母眼看著就是府裡唯一的側妃了,名分只在北靜王妃之下,又得寵,聲勢就並不弱于北靜王的嫡長子。

  王府裡的姬妾升遷,自然談不上什麼冊封儀式,由王妃告知一聲,私下府裡的人改了稱呼,再提高份例也就是了,若是得寵,或許還會有一場小小的家宴。但是北靜王水溶對寶釵的喜愛疼寵,已經讓他顧不得「規矩」,直接把寶釵的「升遷宴」和北靜王次子的百日宴合二為一了。

  這樣的宴會,理所當然辦的很熱鬧,府裡上下一片喜氣祥和不說,賓客也是雲集。而柳五兒,卻在最熱鬧的那刻,悄悄從宴席上脫身開來,回了自己的屋子。

  眼前還不斷浮現出剛剛的景象:寶釵穿著一身豔色衣裳,懷裡抱著北靜王次子,笑得明豔。柳五兒緩緩躺倒在床榻上,盯著幔帳看了片刻,才閉上眼睛。

  「五兒。」耳邊恍惚傳來警幻仙子的聲音,「可以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12章 抱琴(1)

  柳五兒快步走在東宮兩座偏殿之間的夾道內——她現在的身份,是東宮女史賈元春身邊的宮女, 抱琴。她微低著頭, 不少太監、侍女從她身側匆匆而過, 她也不敢多看對方臉上的神色,只顧著走自己的路。

  一回到元春的居處——那是一整間廂房, 元春和兩個丫鬟共用一明兩暗三間屋子,平日裡她要在東宮太子身邊當差侍候、記錄太子的一言一行,少在屋裡, 兩個丫鬟倒是更便宜一些。可是今天, 元春卻沒有隨侍在太子身側, 正坐在屋內,一臉焦急地等待著什麼。

  元春的另一個隨身丫鬟青芸卻不像主子那般需要顧忌身份, 她站在堂屋門口, 一見柳五兒快步走來, 就緊趕著兩步上前, 一把拉住柳五兒的手,語氣急切、聲音卻壓得很低, 幾乎就是悶在嗓子眼裡, 問道:「皇上……那邊可有消息了?」

  柳五兒搖了搖頭, 一捏青芸的手,兩個丫鬟就一齊進了廂房。

  「姑娘……」

  元春用眼神阻止了柳五兒要說出口的、那些在此時除了浪費時間並無半點用處的場面話,直接問道:「前邊可傳來消息了?」

  柳五兒沉默地福了福身子, 又為難地看了元春一眼,「太子、太子妃、還有太子嬪都還被關在承安宮裡呢, 只有太子妃身邊的穀雨姑姑剛從前面回來了,說是讓大家準備起來,或許……」她又瞄了一眼元春,咽下了後面的話。

  元春神色玄幻莫測,先是驚訝、之後又顯露出一點驚喜來,最後才歸於一片帶著些許浮於表面的哀傷的平靜,「既然穀雨姑姑都這麼說了,那就先準備起來吧,萬一……」

  主僕三人對視一眼,都明白這「萬一」之後會發生的事究竟是什麼。

  柳五兒深吸了一口氣,唇邊裝點出一個淺笑,「誒,這就去給姑娘預備衣裳。」說完,用眼神向青芸示意了一下,就扭身進了另一間屋子,翻箱倒櫃地找起東西來。身後不時傳來元春和青芸喁喁私語的聲音,元春似乎又有別的事交代青芸去做了——柳五兒卻顧不得這些,她是故意一個人躲進這間屋子裡來的。

  她要好好想想,這一世的任務該怎麼辦了。

  柳五兒這一世的任務,簡單來說就是「保住賈元春的妃子身份」,說實話,這任務柳五兒接得很有些不情不願:保住賈元春的妃位,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保住賈家。在經歷了前面幾世之後,現在的柳五兒對賈家可是半分好感都沒有,如果不是有賈元春在前面做筏子,柳五兒倒覺得自己不如乾脆放棄這個任務算了。

  而且,這一世的任務難度還有些許增加——在太虛幻境的時候,警幻仙子就直白地告訴柳五兒,這一世她完成任務的地點是在深宮之內,沒有任何外人能夠幫她。

  「那……那個人呢?」柳五兒問,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有點依賴上那個人了。

  警幻仙子頓了一下才會意過來柳五兒說的是誰,她先是訝異地一揚眉,說出來的話也是問句,「你竟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每一世用的都是不一樣的名字和身份,我……」柳五兒理所當然地回答,瞄了警幻仙子一眼,才意識到其中不對勁的地方,大著膽子湊到警幻仙子身邊央求:「他沒告訴我呢,好姐姐,他的真名叫什麼?」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警幻仙子抿著嘴笑,語調和眼神中都飽含深意,「還是要他自己告訴給你知道才行。」

  柳五兒撇了撇嘴角,嘟囔了一句「不說就不說」,就略顯輕易地放過了這件事——在警幻仙子面前,在太虛幻境內,柳五兒終究是不敢過於放肆的。

  「不過,你也不要太過擔心,這次的任務其實並不困難——起碼同你之前經歷的某些任務比,可以算是容易的了。」警幻仙子笑著安慰她。

  聽到警幻仙子這樣說,柳五兒也就放心答應下來。但是在知道自己的任務內容之後,她卻當即毫不遮掩地翻了個白眼:她一點都不想完成這一世的任務,卻不是因為任務的難度,而是她單純地不願意看到賈家全族的人繼續貪圖安逸、躲在一個女人的裙子後面作威作福地混日子罷了。

  可是,警幻仙子笑容晏晏,對自己做下的決定卻並不含糊,不待柳五兒開口拒絕,只看她神色不對,就當機立斷,用術法把她送了下來。再睜眼的時候,她就已經是抱琴了。

  當寄身於抱琴體內的時候,正逢元春第二次進宮待選,她在賈家無波無瀾地生活了一個多月,才終於見到她這一世的主子,賈元春。

  若說賈家的這些姑娘,柳五兒最不熟的那就是賈元春了——這麼幾世下來,她也只遠遠地見過元春幾面,知道她大概的模樣,聽過她說話的聲音罷了,至於脾氣秉性,自然是一無所知。不過,這也不過是回到第一次寄身雪雁時的情況罷了,那時她對於賈家眾位主子的瞭解,也是僅限於名字,並其中某幾位的威名罷了。雖說之後要進宮……

  其實柳五兒真正擔心的也就是這一點,元春能進宮,想來不會是個太讓人為難的性子,她憂心的,還是進宮之後要怎麼在宮裡生存下去,好在她不是在抱琴跟著元春進宮之後才寄身過來的,還有可以準備學習的機會。

  當然,賈家對元春期望很高,對她身邊的丫鬟也不會輕易放縱——丫鬟若是在宮裡闖了禍,那也是會危及到主子的,賈家人不至於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在小節上出了大差錯,這一個月裡也有請出來榮養的老宮女嬤嬤進府,調/教一下元春身邊的兩個貼身丫鬟。

  抱琴和青芸,都是一早就定了要跟著元春進宮服侍的人。

  為了能順利完成任務、或者說順利在宮裡生存下去,柳五兒難得學的認真。可惜將將記住宮裡的那些規矩、還沒來得及學到更多在宮裡生存的法門訣竅,元春就被選為東宮女史,直接進了東宮,家裡的丫鬟也要儘快入宮,不能多有耽擱。

  柳五兒現在還記得那日的慌亂,等到她進了皇宮見到元春,一時還有些恍惚,張口就道:「姑娘……」話音未落,領著她們進來的年輕宮女就扭頭橫了她一眼,雖未直言責駡,卻也在語氣裡藏了冷意,「進了宮,舊時的稱呼就不能再用了,日後在人前的時候,還是稱呼她為賈女史吧。」

  宮規森嚴,東宮裡的規矩可比北靜王府內的要嚴苛多了,柳五兒只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度日。

  一晃就在小心翼翼之中過去了兩年多,也就是最近,老皇帝病危,宮裡但凡有名有姓的主子們都要過去守著侍疾,東宮自然也不能例外,自太子打頭,下面的太子妃,還有太子嬪、婕妤、良娣,紛紛打扮清減地過去守著。太子直接就住進了承安宮內,太子妃雖然不能直接去到皇帝榻前,卻也整日不是陪著太后、就是陪著皇后,下面的侍妾們卻要陪著太子妃……這卻讓那些沒有名分、只有女官官職的太子侍妾們閑了下來,連帶著跟著她們的丫鬟。

  雖然皇上病危,宮內不允許高聲喧嘩,更不能露出笑臉,但是宮裡沒有主子,下人們從心理上就輕鬆了許多,不需要整日戰戰兢兢,生怕衝撞了貴人。

  不過身為元春身邊的丫鬟,柳五兒也沒有太多的空閒——元春還是很知道上進的,剛進宮的時候還不算起眼,但是去年卻忽然得寵起來,她等這個機會也已經等了許久了,但是東宮侍妾名額有限,如果太子始終不能更進一步,那麼她或許就要在「女史」這個位置上等到失寵那天了。因此,若說老皇帝病入膏肓、藥石罔效這事誰知道了最高興,那必然是東宮之中的這群沒有名分的侍妾們了。

  自從東宮有名分的貴人們都進宮侍疾或陪伴長輩那天開始,元春就每日讓柳五兒和青芸輪流去前面打聽消息。雖然身在東宮,同處皇城,但是深宮大內她們還是輕易進不去的,可是太子妃殿裡的丫鬟嬤嬤們消息就是比別的殿裡的下人靈通一些。柳五兒今天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太子妃身邊的大宮女回來吩咐宮人們「做好準備」,又讓她們「把太子妃的那套銀頭面找出來,恐怕這一天半天的就要用了。」

  柳五兒一聽就明白過來這話裡暗指的是什麼,來不及多等別的消息,就急匆匆地回來通知元春了。

  這樣想著,卻也沒耽誤她快手快腳地翻找出元春所需要的那些東西。那邊青芸得了元春的吩咐,正準備出門,卻忽見一隊小太監滿頭是汗地跑了過來,「宮裡敲雲板了,快收拾起來吧!」

  這下,青芸也不用出去探聽消息了,她和柳五兒一道,服侍元春緩過衣裳頭飾,又在自己身上也裝點了黑白兩色的布帶。宮裡出了這樣的大事,元春的心事也暫且落了地,主僕三人反倒很快就安靜下來,只在屋裡等消息。

  等過了中午——柳五兒去拿了飯,但是東宮上下現在也都很忙亂,眾人的心思也都不在吃飯或是做飯上,且對付著用了幾口,就有穿著青衣的品級稍高一些的太監進來,找元春宣讀旨意。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真的有太多太多事:出國、集團年終檢查、又生病……都沒有什麼時間寫文啦

  不過還是謝謝一直堅持支持我的小天使們,我愛你們,麼麼噠~~


第113章 抱琴(2)

  元春封妃,這在柳五兒看起來可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是對於元春來說, 確實莫大的驚喜, 簡直要把她給砸暈了。青芸也還正處於驚訝之中,元春微一搖晃, 還是柳五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姑……娘娘,恭喜娘娘, 賀喜娘娘。」柳五兒立即換上歡快的語調, 半是提醒, 半是真心實意的恭喜。

  元春終於找回了理智,能夠自己站立了, 又吩咐柳五兒, 「抱琴, 快……」一邊說, 一邊朝著那名正眯著眼睛一臉笑意的太監示意。

  為了以防萬一,無論是元春自己, 還是抱琴、青芸這兩名丫鬟, 她們身上總是帶著三個或四個小荷包, 裡面都是散碎銀子,或是小額銀票,預備著遇到事情走關係或者打賞用。此時正是恰逢其時, 柳五兒也沒有吝嗇,捏著腰間的荷包, 扯了一個裡面是銀票的拿出來,走過去塞到那太監手裡。「勞煩公公了。」

  「日後賈女史就是娘娘了,奴婢還指望著賈娘娘能提攜奴婢的。」他頓了一下,「等下會有人把符合娘娘品級身份的大禮服還有頭面送過來,還請賢德妃娘娘這就裝扮起來,等見過了家裡的老爺和誥命們,晚上還要去宮裡守著呢。」

  元春點了點頭,她此時已經恢復了理智,沒有真的被狂喜沖得暈過去,自然也就不需要柳五兒幫她打聽那些她關心的事了。她上前一步,自己問起那太監東宮中的人事變遷來,而這些對於柳五兒還有青芸來說,也是息息相關的。

  太子妃自然晉封為皇后,除此之外,太子嬪吳氏被封為貴妃,另外幾位良娣、婕妤也各有晉封。至於之前那些東宮之中沒有名分的女官女史,也只有兩人得了彩頭:賈元春被封為賢德妃,另有女官周氏被封為貴人——說起來,倒是賈元春得了最大的那個彩頭。其餘那些侍妾,大多被封為選侍答應之流,就很不值一提了。

  那太監一走,柳五兒和青芸又給元春磕頭道喜,元春也沒有吝嗇,一人遞了一個荷包過去,裡面都是十兩銀子的賞銀。「你們兩個跟著我在宮裡苦熬了這麼多年,這些也是該得的。」

  「是奴婢們跟著娘娘沾光了呢。」青芸嘴甜,又多說了幾句奉承話,把元春說得喜眉笑眼。

  不一時送東西的太監過來,另有四名小宮人跟著,又說新帝已經為元春選了鳳藻宮,這幾天就可以收拾東西,等皇考頭七一過,就可以移宮了。柳五兒和青芸頓時忙起來,一人帶著兩個新來的小宮女,一人負責侍候元春重新換衣梳妝,另一人領著小宮女們先把屋裡的細碎細軟收拾起來。

  柳五兒負責領著小丫鬟們收拾屋子裡的細軟——雖說距離移宮的日子少說也還有七天,但是這些日子要守孝,起碼一個月內元春是不可能穿什麼鮮亮衣裳,或是插戴那些赤金首飾了,大可以先首飾出來,省得臨到移宮的時候忙亂。

  若是到時候落下一樣兩樣,回頭想起來的時候還找不找得到那可就不好說了。

  到了半下午的時候,卻是賈政先進宮來探望元春。元春現在雖然只能暫居原本的廂房之中,略顯得有些憋屈,但是見到賈政的時候,還是擺起了應有的架子。元春似乎從小就和父親不甚親近,多年未見,父女二人默默對坐也沒什麼話可說。

  好在元春猛然記起今日剛巧是賈政的生辰,雖說現如今皇考歸天,生日什麼的不可能再名言提及,卻還是溫言關心了一下已過知天命年紀的老父。看著女兒有了出息,賈政也是老懷甚慰,他也知道自己不擅長安慰人,說出來的話板板正正,女兒或許不愛聽,就主動提起了家裡的事,「我已經差人回去送信了,等去宮裡謝過恩,你祖母、你娘和大娘她們就能進來看你,日後……」

  要說見到父親,元春也不會不開心,但是王夫人顯然比賈政要更體貼女兒,母女兩個從元春幼時起關係就很親近,更不用說賈母——元春其實是賈母一手帶大的,從小就養在賈母的院子裡,對祖母的感情不比對母親的差。

  賈政在元春屋裡坐了一陣子,賈母和王夫人等人才在一名太監的引領下過來,賈政扶著母親進屋坐下,這才避到外面。雖然現如今東宮裡沒幾個主子,但是賈政一個外男在這裡呆的時間長了也多有不便,柳五兒就自作主張,出來讓一名小中人帶著賈政去一旁空著的耳房裡坐著喝茶歇息。

  如今元春封了妃,手底下臨時也有一兩個小中人可供差遣,柳五兒也不客氣,這就支使上了。等她掀簾子回到廂房裡的時候,元春正一手抱著賈母,一手抱著王夫人,娘兒三個抱在一起哭呢。尤氏也在一旁陪著,用手帕擦眼角,邢夫人卻是真哭不出來,正用目光探尋這間屋子的擺設呢。

  好不容易三人眼淚漸收,尤氏也上前勸慰,眾人分開好坐著說話,邢夫人眼珠一轉,搶先開口:「大丫頭,你如今封了妃,那鳳藻宮可不至於這樣狹小了吧?」

  這話一出,賈母就先扭頭瞪了邢夫人一眼,王夫人看了看屋子,又摟著元春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小聲呢喃:「我的兒,這些年可苦了你了!」元春眼眶裡的淚珠也在一次記掉了下來。

  事實上,賈家未婚配的少爺小姐們現在大多住的也就是兩間屋子的套間,只有寶玉和黛玉算是養在賈母院子裡,新收拾過房舍後住的才是一明兩暗的廂房,和元春這屋子也沒多大區別。說這間屋子狹小,也就是趁著元春晉封之後的妃子身份罷了。不然,那些依傍高等妃嬪居住的貴人、選侍們,在皇宮裡住的也就是廂房,後宮人多的時候,或許還要兩個人平分一個廂房呢,那更是一點私密都沒有了,住的還不如東宮的普通女官舒服呢。

  如果這間屋舍確實狹小,邢夫人說這話也只能叫沒有眼色,但是先擺著明明就和「狹小」沾不上邊,邢夫人再說這話,就像是沒事找茬了。不過,二房的女兒有了這樣大的出息,眼看著二房就更不可能讓出賈府正院,邢夫人不說兩句酸話,也就不是她了。

  元春守著家禮,不好直接開口斥責大娘,更不好搭邢夫人的話茬,柳五兒只好替元春回答,「回大太太,鳳藻宮是宮裡出了名的闊朗屋子,當然不會像廂房似的。不過,也就是現在宮裡人少——東宮裡的人原本就不多,若是日後宮妃多了,大家也少不得要幾人同住在一個宮殿內,只是咱們娘娘位份在這裡擺著,肯定是住在正殿,不用和別人擠罷了。」

  「那就好。」邢夫人也沒有步步緊逼的意思,「我就是想著,現在大丫頭是娘娘了,再住在這樣的屋子裡,可是跌了身份呢。」

  柳五兒抿了抿唇,覺得有些厭煩了,「事出突然,也沒有現在就移宮的道理——宮裡多少屋子裡還住著先皇的妃嬪呢,起碼要等先皇的事情辦完了,才好移宮的。」

  邢夫人還要再開口,賈母森然地瞪了她一眼,厲聲開口,「老大媳婦,這宮裡的事自然有宮裡的規矩,按著規矩操辦,總是不會錯的,哪有你一個誥命置喙的餘地?」

  婆婆都這樣直白地訓斥出口了,當著小輩和丫鬟的面,邢夫人也覺得有些沒面子,她這才安靜下來,只是眼角的餘光依舊不停地在屋內的幾件擺設上徘徊。柳五兒也順著她的視線去看,這間屋子裡的擺設柳五兒都是看得極熟了的,一開始還搞不清楚邢夫人到底在看什麼,認真瞅了一會兒,才會意過來:邢夫人一直拿眼角瞄著的那幾樣擺設,都是這一兩年內太子殿下賞給元春的擺設,雖說都是稀罕物,甚至不少西洋來的物件,但是因為大多又重又大,不易搬動,元春也就沒有命人收起來,而是直接擺在了外面。

  邢夫人只盯著這幾樣東西瞧,不說別的,但在眼光上還是有可稱道之處的。

  不過也就只有眼光了。柳五兒垂下眼皮,藏起眼中的不屑。大伯娘覬覦侄女兒屋子裡的擺設,這叫什麼事呢?況且,這樣的東西榮國府裡也不是沒有——真正的稀世珍寶,哪裡到得了一個女史的房裡?早擺到皇帝、皇后、太后的寢宮裡了,太子自己都要靠後,他捨得賞給元春的東西,充其量也就是比一般人家屋裡的尋常擺設精緻一些罷了。榮國府裡這樣的東西自然也是不少,只是輕易到不了邢夫人手裡……

  柳五兒的思緒還在邢夫人身上打轉,王夫人卻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叮囑起元春來,「我的兒,之後的事你可要心裡有數,千萬籠絡住了皇上,抓緊時間將養一年,生個一男半女,你自己還有咱們家就都有了依靠了。若是缺了什麼,只管差人出來跟家裡要,家裡必然不會虧待了你。」

  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小疊銀票,塞到元春手裡,瞄了賈母一眼,得到賈母的點頭示意之後,繼續說道:「新進宮,你又是直接封妃,恐怕嫉妒你的人不會少。這些錢,不要不捨得花,只要你好了,家裡必然是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我一定會繼續努力

  麼麼噠~~


第114章 抱琴(3)

  女眷們湊在一起的時候,原本氛圍就要比賈政和元春父女之間來得溫馨體貼, 就算是邢夫人, 雖然說話總是著三不著兩, 有些沒眼色,說出的話也比賈政說的那些家國天下、君臣之道軟和好聽多了。

  更不用說賈母和王夫人, 此時再把家裡給準備的銀子拿出來,元春臉上的神色就更好了幾分。誠然,邢夫人的臉色可不是那樣好看, 但是她一個人, 有君臣之道和賈母彈壓著, 還能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臉色不好看也就不好看了,在東宮的地界裡, 可沒人在意她的臉色好不好看。

  元春也沒有和母親客氣, 當下拿了銀票, 轉手就遞給了柳五兒, 讓她拿去收好,「只拿出一張來, 看看還能不能換到小額的銀票或是散碎銀子, 過幾日恐怕要用呢。」

  在東宮裡討了兩年多的生活, 無論是柳五兒還是青芸,都暗中發展了不少小人脈,有些元春不方便出面去做的事, 她們兩個都要想方設法地做到。例如換銀子這樣的事,就只能兩個丫鬟去做。

  王夫人盯著柳五兒手中的銀票, 緊蹙著眉頭,瞄了一眼女兒,欲言又止。柳五兒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卻也沒有說破,把銀票收到里間的元春的妝奩內,只拿著一張銀票出了屋子。

  走出廂房的時候,還能聽到屋裡王夫人輕聲問元春:「抱琴這丫鬟做事還妥帖吧?可別讓你吃了虧。」這就是明著表示不相信她了。柳五兒撇了撇嘴,想著自己不能和王夫人計較,快步離開了院子。

  王夫人這次帶進來的銀票都是大額,她費了好些工夫才都換成散碎銀子,還多換了一些銅錢,用小包袱裝了,沉甸甸的。回到元春所居的院子後,賈母、王夫人等人已經回去了,青芸也空出了手來,這樣涉及錢財的事她們不敢假手於人——起碼新晉被分派過來的小宮人們都還不足以信任,於是主僕三人關了里間的門,把那些錢分別裝好,各自在身上帶了一些,把剩餘地放進箱子下面藏好,這才安心。

  「老太太和太太這當口送錢過來,真的是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了。」青芸忍不住輕歎。這些年元春在東宮當差,兩個丫鬟也不是能隨意出宮的身份,一個女史,可沒有什麼門路能夠時常讓人帶話回家或是往東宮帶銀子——這樣的事,也不敢輕易託付於人。兩年過去,剛進宮時帶進來的錢已經花費得差不多了,饒是主僕三人越來越節儉,也還是漸漸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宮裡要用到錢的地方不少,等移宮之後,身邊進了新的宮女太監,更是不能吝嗇——不先用錢財籠絡好了那些小宮人們,就給了別人可乘之機,這樣的道理,每一個有能力、有運氣進宮的人都不會不懂,有些人做不到,也不過是因為沒有那個能力罷了。

  這一次王夫人直接就送了兩千兩銀子過來,雖然沒有太多,卻也足夠元春主僕三人花費一陣的了。畢竟,元春往外打賞的時候,也不會一次就賞出去一千兩銀子。

  「老太太和太太待我也是沒什麼可疑議的了,我只是擔心,大伯娘心裡會有些不滿。」元春搖著頭歎道。

  柳五兒哂然一笑,「這話論理不是我們該說的,但是大太太那點子眼界心胸,縱然有不滿,也只是自己私底下生氣罷了——她連自己的兒子和兒媳都不能轄制,還能在府裡翻起什麼浪花來?」

  「話是這樣說。」在東宮相依為命了兩年多,元春、柳五兒、青芸這主僕三人之間的關係早就不僅僅只是主僕,更多的帶上了些親人的意味,有時說起家裡的事,青芸和柳五兒也可以各抒己見,不需要顧忌和府裡主子們身份上的差別,元春也不會在這樣的細枝末節上同她們計較。「可是大爺家到底占了名分,老爺和太太住在正院,本就有些於理不合……大爺當初也算是自己讓出了正院,我只怕大伯娘心裡一直存著疙瘩,日後或許就會由此生出事來。」

  柳五兒一轉眼珠,倒覺得順著元春的話說下去,倒是一個勸諫的好時機——若是想要保住元春,賈家人自然也不能像之前幾世那樣荒唐。對於賈家敗家的根本,經歷過幾世之後她心裡也已經有了個約莫的影子,鳳姐放高利貸的事肯定算是一件,但是在皇上心頭掛上號、讓皇上那准了主意要拉下賈家的,肯定另有原因。不過,無論是因為什麼,賈家人在元春封妃之後就更加張狂招搖是肯定跑不了的,為了不讓他們在外面扯元春的後腿,元春就必須提前發話,節制住他們才行。

  這樣想著,她也就打定了主意,「姑娘,奴婢倒是覺得,大太太就算對咱們二房不滿,能做的也有限——大太太本就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雖說主上也出過幾個小官,不至於提不上檯面,但是娘家資產不豐厚,兄弟也都是沒什麼本事的人,連荒唐的事都做不出什麼來——也沒那個本事。反而是咱們本家的那些爺們,仗著咱們兩府出了國公爺,先就自視甚高起來,現在您又被封了妃,他們還不知道該怎麼張狂呢!」

  元春蹙著眉瞟了柳五兒一眼,「我心裡也擔心這一點呢,不過剛剛也和祖母說了,她說回去自然會約束本家子弟的行止,有老太太掌著舵,倒是足可以放心了。」

  柳五兒撇了撇嘴角,但是看元春的樣子,她倒也不好再往下說了,畢竟她現在也抓不到什麼賈家子弟打著元春名號為非作歹的憑證,說得多了,倒像是她在非議賈家族人的品行似的。元春畢竟是賈氏族女,她現在身為元春身邊的丫鬟,這樣的話在出口之前,肯定要斟酌再三才行。

  不過,她原本也沒想著只提一次就能讓元春把這件事重視起來,見元春很快就扯開了話題,就也順著元春的話頭說起了晚上的事。

  「晚上姑娘就要去前面了,說不定要跪一整個晚上,還是趁著現在用些點心,好歹墊墊肚子才好……」

  ***

  皇考的頭七很快過去,老一輩的宮妃們再也沒有了盤踞在後宮中的理由,頭七一過,就紛紛收拾箱籠,擠到了慈甯宮、福壽宮一帶的偏殿、廂房之中。那些圍繞著坤甯宮的宮殿僅在一天之內就被收拾整潔,迎接著新的主人。

  元春的箱籠早在兩、三日之前就已經收拾停當——她在此之前只是東宮女史,連侍妾的名分都沒有,屋舍狹小,擺設也不多,柳五兒和青芸輪流帶著小宮人們整理收拾,並不多煩難。

  移宮的事自然不需要元春親自操持,但是搬到鳳藻宮之後,新來的太監宮女們卻還需要元春親自掌過眼,才好安排差事。

  在正殿大致收拾妥當之後,元春才在丫鬟的陪伴下從內殿走出來,坐在外殿當中寬大的太師椅上,召見新分派過來的宮人。柳五兒和青芸一左一右地站在她兩側,也在幫她分辨這些人哪些可用、哪些或有異心。

  宮女們先進來,同時還有一名女官,三人看過後都沒有說什麼,只記下了宮女們的名字,等待事後商量了,再分別安排差事。至於那名女官,比起侍候人,倒更像是皇帝放在鳳藻宮的大管家——那是皇帝的耳目,平日裡元春有些做得不到的地方,還能出言提醒,就連元春也不敢輕易得罪。元春自己就是女史出身,自然深知厲害,今日初見,更是客客氣氣地,問過姓名家世之後就請她回去休息了。

  宮女們退下後,太監們才在一位身著青衣、年紀看上去三、四十歲的太監的帶領下走進殿內。打頭的太監看起來並不以元春「賢德妃」的身份為意,站在殿內,先直視著元春的面容盯了幾瞬,才慢慢垂下目光,微低著頭,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元春抿了抿唇,沒說什麼,柳五兒卻不由得眼眸一縮:這人她是認識的!她還記得那一世,自己寄身于玉釧兒的身體裡,在王夫人的正院,曾經見到王夫人客客氣氣地應酬這位太監,她姐姐金釧兒還去找了兩匹新鮮花樣子的綢緞,抱出來交到了他的手上。

  夏守忠,她甚至還記得這位太監的名字。而且,她當初在王夫人院子裡當差,後來寄身平兒的時候,又幫著鳳姐理過家,有些事雖然沒有沾手過,卻也多多少少知道個影子。自元春封妃後,賈家每年往宮裡送的銀子少說都有五千兩,其中有多少能真的被送到元春手裡不說,還要另外再給時常幫元春出來辦事的夏守忠最少兩、三千兩銀子,這樣貪心不足的奴才……

  「奴婢給賢德妃娘娘請安。」夏守忠的聲音說不上低沉還是奸細,陰惻惻的,聽著就讓人很不舒服。

  對著這位太監,元春也有些不大舒服,她動了動身子,儘量把視線放到後面的小太監身上,才緩緩開口,「起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15章 抱琴(4)

  待所有新分派到鳳藻宮的宮人都見過了,元春才又帶著兩個大丫鬟回到內殿, 小心翼翼地關上殿門, 商討起鳳藻宮的人事問題來。

  「吳女官就不說了, 她是吳貴妃姐姐的遠房族妹——那可是尊大佛,在咱們鳳藻宮這座小廟裡, 少不得要供起來了。」要說元春對這樣的分派沒有不滿,那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 這後宮的人事——特別是女官們的分派, 都是皇后和大內總管商量著定的, 要說皇后這樣做有沒有什麼私心,柳五兒也不敢確定, 可是就算坐實了皇后這是在明著給元春下絆子, 元春也不敢把皇后分派過來的人給退回去。

  雖說元春在東宮也有些資歷, 但是在這後宮之中, 卻還是完完全全的新人,吳貴妃那可是太子嬪出身, 吳女官有族姐做後盾, 元春除了忍著讓著之外, 也沒有別的對付她的辦法。

  「還有這幾個宮女,我看陽春和秋月……」

  主僕三人商量了一會兒,才定下幾位宮女各自負責的差事, 青芸捧著一本冊子,在相應的名字後面記錄好, 「下面就到那些太監了,這位夏公公……」

  「夏公公應當時宮裡的老人了,聽起來,以前也是在哪位娘娘身邊侍候過的,那位娘娘去了,才空閒下來。」元春一邊思忖著一邊呢喃,「看上去是個能幹的,咱們都不大懂這後宮裡的規矩,有這麼個老人照管著,也安心些。」

  柳五兒聽了這話,不免暗叫不好:她雖然沒有憑證,說明元春出事和夏守忠有關,但是她直覺就不喜歡夏守忠這個人,再加上深知他的貪婪,更不願意元春重用此人。「娘娘,奴婢卻覺得這位夏公公狼顧之相,不是什麼好人,最好不要重用。」

  元春「噗嗤」一笑,問青芸,「抱琴這丫頭什麼時候懂起看相來了?」至於柳五兒說的剩下的那些話,卻沒有回應的意思,看起來是並沒有放在心上。

  見元春對自己的話很有些不以為然,柳五兒也就豁出去了——她總覺得,只要有夏守忠這個無底洞在,賈家就還會走上放利錢的路上去,畢竟在元春省親後,本就有些虧空的賈家在銀錢上愈發捉襟見肘,再加上還要應付這麼匹貪狼……

  賈家人的行止,元春多少還可以約束一二,但是夏守忠若是陽奉陰違起來,元春就只有被坑的份兒了。

  她正要繼續勸諫——都已經做好勸諫不成,就直接動用一次能力,無論如何都要讓元春棄用夏守忠的準備了,元春卻又在此時開口道:「不過,這位夏公公也確實心機深沉,我也有些看不透他……但是咱們初來乍到的,就算把他退回去了,又能從哪裡找到可靠的人使呢?也只有先用著他了。」

  元春一邊說,一邊盯著柳五兒,倒讓柳五兒也醒過味來了:吳女官不能退的道理她明白,夏守忠不能退的的理由又何嘗不是那些?現在把夏守忠退回去,平白結了仇不說,鳳藻宮裡剩下的太監們也會人人自危,她們一時又找不到可信任的太監使喚,可不是白得罪了人又讓別的下人和鳳藻宮離了心?就算錢財能收買人心,但是頭一天就把沒有任何過錯的大太監趕走,這樣的「下馬威」之下,人心就已經散了,用錢財也難再買回來。

  柳五兒咽下了想要繼續勸說元春的話——就在這瞬息之中,她的念頭就又轉到別的事情上去了:要說賈家人做下的那些錯事,在她的記憶中,抄家時明面上最嚴重的罪責就是放利錢了,而之所以當家人要放利錢,除了仗著權勢膽大妄為外,還有一點就是府裡賬上虧空,不放利錢多張羅些錢進來,不等抄家,賈家先就要敗了。

  而之所以會有這樣大的虧空,還是因為元春省親,蓋園子把之前的存項都花光了不說,還寅吃卯糧,把之後幾年的所得也都扔進了那個大窟窿裡。

  可是如果在這件事上勸諫,不讓元春回家省親,和家人短暫團聚,又似乎有些過於不近人情,不體貼元春的心意——再說,也總要等皇上和太后先提了這事,她才好見機行事。

  ***

  省親的事並沒有讓柳五兒等得太久,太子正位之後,新皇登基不過十餘日,這日碰巧皇后正帶著眾位宮妃在太后跟前侍候,皇上半下午的時候也抽空過來探望太后,倒是湊到了一起,談話間說到「孝」這個字,太后難免感歎進宮之後就沒回過娘家,這麼些年拋離父母,就連二老去世都沒能過去磕頭盡孝等話,皇帝一時興起,就和太后商量著,每月挑選幾日,准許家有宮妃的誥命夫人進宮請見,又提議家裡有別院的人家可以上書請奏,接自家的女兒回府省親。

  這話一說出來,宮妃們先就高興起來,太后也連聲稱讚皇帝至孝純仁,懂得體貼宮妃和臣下,又說自己也恨不得回府省親才好,可惜到了這個年紀,雙親皆以不在人世,兄嫂又不久居京城,就不回去給子侄們添麻煩了云云。有了太后打頭,宮妃們更是躍躍欲試起來,又連聲稱讚皇帝人品,哄得皇帝當下就要落實了這件事,頒出諭旨。

  過了幾日,吳貴妃家、周貴人家,都紛紛上了摺子,據說周貴人家裡一得到消息就把之前買了還沒用上的一塊地特意拿去找人重新畫了圖紙,這兩天已經開始動工了,算是動作最快的一個。

  元春心裡自然也一直轉著這個念頭,這日正好是誥命們可以進宮的日子,王夫人早就提前遞了摺子進來,母女相見,又是一番感歎,而坐下敘話後,自然而然就說起了省親的事。

  「省親的消息一出,老太太和老爺就都說,終於可以接你回去看看了。只是最近還在商量這省親別墅蓋造在什麼地方,老爺們各有各的意見,沒能說定下來,也就還沒有遞摺子……吳家和周家選定的地方都在城外,新建起一座別院來,可是這準備起接駕的事來,總是有些不夠便利……」

  「在郊外買地新建一座別院那就大可不必了。」元春忙道,「陛下雖然在旨意裡說了『別院』這樣的字眼,更多的還是想著那些娘家老宅不在京城的姐妹們,咱們家在京裡就有宅子,沒必要另外再建一座。」

  「話是這樣說。」王夫人微微一笑,「周家、吳家,都那樣大動干戈,咱們家也不好就用老宅子接你回去,讓外人知道了,你臉上也沒有光彩。」

  「那也不必太過招搖了。」元春搖了搖頭,略勸了母親一句。

  王夫人卻很不以為然,「娘娘在宮裡只管放心,家裡的一切都有我們來打點,必然不會讓娘娘您難做的。最近銀錢可還夠用?這鳳藻宮裡的下人侍奉地可還用心?」

  見王夫人扯開了話題,元春也不好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人都還盡心,最近宮裡還太平著呢,也沒什麼用錢的地方。」元春想了想,又道:「不過,我聽皇后透出來的口風,這一、兩年內或許就要重開選秀了,采選秀女、宮女,充盈後宮……」

  王夫人立時神色一凜,「這消息可已經准了?」

  元春點頭,「應該是十分准了。」她又偏頭示意了一下,「不然這後宮之中,有名分的妃嬪不過十餘人,也不像個樣子。」

  王夫人撇了撇嘴,沒有對後宮妃嬪的人數問題發表任何看法,只關心元春,「最近日子可還好過?」

  「最近在孝期內呢,陛下也不怎麼往後宮這邊走動,只偶爾去皇后宮裡看看……大傢伙兒的日子都是一樣的。」

  「娘娘可要心中有數。」王夫人湊到元春面前,諄諄叮囑,「現如今後宮人少,正是娘娘該使力的時候,等新秀女入宮,都是顏色正好的時候……」王夫人這話沒有點得太透——總要給女兒留幾分顏面,但是要說的話卻並沒有因此吞回,「娘娘也還年輕呢,趁著這時候,生個一兒半女,這位置也就更穩固了。」

  母親的勸諫自然是老成之言,但是元春卻沒有搭話的意思:她難道不知道要趁著年輕的時候生下孩子來?可是有些事終究不是僅靠人力就能做到的——如果皇上的孩子那麼好生,皇后早就高枕無憂了,現在這麼防著吳貴妃,又處心積慮地讓元春和吳貴妃隱成對立之勢,還不是因為吳貴妃有兩個兒子,而皇后只育有一個嫡長子?

  雖然一個嫡長子,就已經佔據了方方面面的優勢,但是在皇后眼中,自然還是不夠的……

  後宮裡的事,也只有身在局中,有時才能咋麼透其中的滋味,元春也不好把這裡面的事和王夫人說得太細,自己若是在這一、兩年內生育,說不準就會同時成為皇后和吳貴妃兩人眼中的大患——元春現在地位不穩,鳳藻宮內的掌事女官又是吳貴妃的族妹,起碼在這段時間內,她是不敢冒這個險的。

  元春漫聲扯開話題,順著自己之前的話頭問王夫人,「不只是秀女,我聽皇后娘娘的意思,之前暫時擱置的小選的事也要重新提起來了。我記得姨媽家進京就是為了表妹參加采選的事?可準備的如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麼麼噠~~


第116章 抱琴(5)

  元春在這個時候提起寶釵的事,顯然是存了出手幫這位表妹一把的心思, 不過王夫人卻明顯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出手幫助薛家。柳五兒之前一直猜測寶釵失去小選名額這件事裡有王夫人的動作在, 卻也只是憑直覺, 並無半點憑證——甚至連端倪都未曾窺見一二。只因為有個擅于闖禍的薛蟠戳在那裡,王夫人就算真的動用了什麼手段, 也不會為人所察覺。

  「你薛家表弟前年闖了個大禍,鬧得寶釵那孩子小選的名額也被撤了,你姨媽說起這事也是長籲短歎, 覺得兒子沒有養好, 耽誤了女兒的前程。」

  事實可不就是如此?元春對薛蟠這個表弟向來沒什麼好感, 此時更是不屑於提及,只道:「雖說如此, 但是如果薛家表妹還有心想要參加采選, 我這邊倒是或許能夠出上力呢。母親還是回去問問姨媽, 若是有意, 就讓人往宮裡遞個話。」

  「這也大可不必。」王夫人瞄了女兒一眼,斟酌了一下用詞, 「這兩年, 你姨媽一家在咱們家的院子裡住著, 我冷眼看著倒是很喜歡你薛家表妹的人品……只比你弟弟大一歲,兩人般配得很!再加上——你在宮裡,這些話也不知道, 寶釵那孩子也是個有大機緣的人,雖然比不上寶玉銜玉而生, 小時候也曾遇見過一個老神仙,給了一塊金鎖,名言那金鎖日後要和玉配在一起,又給了兩句話,正巧就和你弟弟那塊玉上的話是一對兒,這可不是巧了?我看你姨媽也願意得很,日後把你薛家表妹說給你弟弟,親上加親。」

  元春秀美蹙起,「我記得老太太的意思不是……」

  王夫人的眉眼間泛起一抹陰霾,「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她看了看女兒,到底還是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你祖母心裡最疼你小姑姑,連帶著就把你林家表妹也看得很重。但是,你興許還不知道,林家姑爺前幾個月已經去了,就留下林家那丫頭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日後能給你弟弟帶來什麼助力?不如你薛家表妹,家裡有有錢,也總歸有些人脈,能幫襯幫襯你兄弟。再說……」她越說越坦然,「你林家表妹那個身子骨,也實在不像是能長壽的,生養上恐怕也有些艱難,你兄弟娶了那個病秧子,恐怕沒個三五年就要做鰥夫了,家裡的爵位又襲不到你兄弟身上,到時候再想娶好人家的女兒,就更難了。」

  對於王夫人這一套說辭,元春有些不置可否,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起祖母來,親娘或許還要更親一些,她當然也不能一味站在祖母那邊,和自己的親娘作對,讓母親傷心。再說,弟弟的親事終究還是要父母做主,她一個出了門子的姑奶奶——就算嫁入皇家,也不好對娘家的事置喙太多。

  「寶玉的親事自然還是要您拿主意,既然您看著薛家表妹更好,那就依著您的意思辦吧。」

  王夫人聽了這話,一下就高興起來,「你沒見過你薛家表妹,為人那是沒話說,行事也大方周全,日後她當了家,更是你的助力呢。」

  ***

  王夫人又和元春說了些家裡的事,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才告辭出宮。王夫人一走,元春就把柳五兒叫過去,和她閒聊,分析琢磨剛剛王夫人說的那些話。

  「咱們家裡別的都好,就是太過看中面子了,什麼都不能落於人後,一次兩次的還好,時日長了,怎麼維持得下去?」

  她們母女兩個說話的時候,原本也不會避諱柳五兒、青芸這種從家裡帶來的丫鬟,因此柳五兒剛剛在一旁站著,倒是把兩個人的話聽了個遍。此時元春有意問她的意思,她也就無遮無攔地說了——也是剛好,她之前就想著和元春說省親的事,勸元春作罷,卻一直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機會,現在借著元春的話頭,正好先說起這事。

  「畢竟是國公府呢,行事自然不能小氣了,免得老太太、太太受委屈,您在宮裡也抬不起頭來——老爺、太太這也都是為您著想呢,吳家、周家都在城外新蓋了省親別院,咱們家要是不蓋一個,就好像輸給她們了似的……奴婢倒是覺得,娘娘若是為家裡擔心,那還不如咱們索性就不爭這個了呢。」

  「我可不就是不想爭呢!」元春忙不迭地放下手裡的杯子,附和著點頭,「吳家那是什麼樣的人家,吳貴妃又是什麼出身?人家還有兩位皇子傍身呢,我看他們家所求甚大,要是辦得小裡小氣的,那是給二皇子、三皇子丟臉呢,可不得豁出家底去操辦?周家又是皇商鹽商,不說別的,錢財上的底蘊咱們就爭不過了。周貴人這一房又早幾輩就走了文官的路子,和族裡休戚相映,是又有權又有財。雖不知道皇上和皇后為什麼壓著周依依的位份,但是我也向來是不想和她爭鋒的。」

  「娘娘看得透這一層,老爺太太在宮外,可不容易看透。」柳五兒相機勸她,「因此,奴婢想的是,咱根本就不跟她們湊這個熱鬧,就任她們鬧去。」她抿了抿唇,覷著元春的臉色,又道:「再說,您看吳家、周家張羅的這麼熱鬧,皇后娘娘家裡可還沒出聲呢,連摺子都沒上……」

  元春驀地瞪大了雙眼,盯著柳五兒,「你的意思是說……」剛一開口,又低下頭,獨自沉吟盤算起來,「是啊,我怎麼沒注意到,皇后娘娘家裡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呢喃了一句,又重新抬頭,帶著鼓勵地笑容看向柳五兒,「還是你靈醒,若是不提,我還真沒想到。不過……」元春說著,又有些猶豫,「這是陛下體貼宮妃,特意頒下來的旨意,咱們若是不遵從陛下的意思,對景兒就給了她們說嘴的藉口。」

  「娘娘!」柳五兒大著膽子截斷了元春的話,經過這幾世之後,她也總結出了一些經驗,那特殊能力雖然好用,但是總有時靈時不靈的時候,若想提高成功的幾率,最好還是趁著對方本來就思緒波動,有些遊移的時候使用出來。元春當下可就正處在猶豫不定的時候,柳五兒又怎麼能不抓緊機會?

  「什麼?」元春一怔,自然而然地就抬頭正對上了柳五兒的眼眸。她的瞳仁瞬間遊移起來,臉上也顯出一瞬間的茫然,片刻後才漸漸歸於常態,神色也逐漸清明,「哦,我想這事……確實最好還是看著娘娘的態度,請降歸寧省親的摺子最晚年後就要遞上來了,皇后娘娘家裡就算再不徐不疾,也不能不預留好準備的時間,老爺就算到時候跟在他們家之後上摺子,再開始準備起來也足夠了。」

  「還是娘娘見機快,奴婢只覺得皇后娘娘家裡還沒什麼動作呢,咱們也不用著急,沒想到應該看著皇后娘家的動作行動。」

  見元春確實轉過了念頭,柳五兒也放鬆下來,她漫不經心地捧了元春一句,就打算找機會退下,元春卻不肯放人,拉著她商量怎麼找藉口通知娘家。

  「只說跟著皇后娘家的動作走,老爺、太太必然會答應,但是若到時候皇后就真的不回去省親了,老爺太太聽了之後不知道得有多失望呢。」元春輕歎了一口氣。

  柳五兒卻不大在意賈政和王夫人的想法,她只管給元春出主意,「到時候理由也好找,娘娘只說正月裡有個老神仙托夢……」柳五兒隨口就給元春出了一個主意。

  「就你鬼點子多。」元春笑著點了點柳五兒,又問她,「其實,不回去省親也好,母親這次過來同我說寶玉的親事,倒讓我有些為難……林家表妹和寶玉的親事,是老太太看好了好幾年的了,甚至當初姑姑還在世的時候,兩家就有些無言的默契,現在太太改了主意,想要把薛家表妹說給寶玉,這事我看老太太未必情願,若是回去了,少不了要把這事拿出來說,若是兩邊都要我當下拿出一個態度來,我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這事還是看老爺和太太的主意,您也不要多想了。」柳五兒勸慰了元春兩句,心下卻很不願意琢磨這件事,在她看來,寶釵和黛玉若是離開寶玉,都有大好的前程,尤其是寶釵,寶玉對她又沒有情分——不像黛玉和寶玉之間,到底從小青梅竹馬,又兩情相悅,讓寶釵嫁給寶玉,只會讓三個人都為難。

  可是,在回家省親的事上她已經讓元春改變了初衷,在這三人的親事上她就不想再多加開口了——依元春的性子,她也絕對不會連著兩件事都逆著王夫人的意思,自己現在幫寶釵說話,也不會有什麼作用。

  而且,這一世還不比上一世,薛蟠那件人命官司已經出了,就算元春有心幫寶釵一把,這事最後能不能成也還是五五之數,不如先幫著元春穩固了在宮裡的地位——若是元春只能風光兩、三年,在她香消玉殞之後賈府也隨之沒落抄家,那無論是寶釵、黛玉誰嫁給寶玉,都不可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想通了這一點,柳五兒也就放開了心裡的那一點不忍,一心一意,只為元春籌畫起眼前的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17章 抱琴(6)

  就像柳五兒之前在談話中點出來的那樣,皇后的娘家渠家直到正月過後, 都沒有往宮裡遞摺子, 也沒有半點想要接皇后歸甯省親的意思, 元春開始還等著皇后的動作,可是直等到現在, 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蹺,再結合吳貴妃和周貴人最近言行舉止非常招搖、皇后卻半點不加以管束的舉動,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些許別的猜測。

  「抱琴, 你說, 這不會是皇上在給公候家裡設圈套吧?」這樣誅心的猜測, 元春自己提及的時候也有些戰戰兢兢,自然不敢讓別的宮人知道, 也只有柳五兒這個一開始提出這一點懷疑的人, 才能讓她放心與之商量了。

  「皇上似乎也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吧?」柳五兒也有些疑惑, 「而且吳家雖然也是公侯之家, 周家缺是文臣,無論如何都是個侍郎呢, 正二品的大員, 皇上為什麼要給他設圈套?」

  前朝的事, 元春自己也不甚了了,柳五兒更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那點子見識,還是之前跟著賈母、王夫人的時候學來的, 說說別的也就罷了,在君臣關係上, 她知道的還沒有元春多呢,更不用說皇上喜歡哪位大臣、又同哪位大臣政見不合了。

  在這一點上,元春也確實知道的更多些,她到底之前在皇帝身邊當過女史,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有些話不一定會和太子嬪講,但是身邊的女史卻或多或少能聽聞一些。「周侍郎以前是純臣,雖然女兒進了東宮,但是和陛下之間也談不上什麼情誼——聽說他家當初也直接送了幾位族女到另外幾位王爺府裡做侍妾,打的是多面討好的主意,陛下心裡也是知道的。」

  這樣說起來,太子繼位之後壓著周貴人的位份的事,也就事出有因了。

  元春倚著榻上的大迎枕,又道:「陛下又有心想把鹽商的生意收歸進來……若說這是個圈套,等著周家去下,也不是說不通。」元春自己說著說著,也分析出了一個脈絡來,而且也已經把自己給說服了,「依我看,說不定這還真的就是一個圈套,雖然後面等著這些人家的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但是省親這事……」

  聽出元春要做決定了,柳五兒也不禁把心提了起來,如果元春真的下定決心,放過這次省親的機會,那麼自己也就沒白白浪費一次機會。

  「省親這事,裡面肯定是藏著什麼不妥,我想著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你上次提的主意不錯,拿來說服老爺和太太,也足夠了……」

  主僕兩個正說著,內殿外忽然傳來青芸的聲音,「娘娘,剛陛下身邊的總管派人過來傳話,說陛下等下要過來鳳藻宮看娘娘,讓娘娘提前準備起來呢。」

  元春和柳五兒交換了一個眼神,又立即換上了一臉笑意:自正月起,凡是家中上了摺子,打算接宮妃歸寧省親的人家出的妃子,就再也沒被皇上臨幸過,反倒是那些家在外地,或是暫時沒有省親打算的妃子,常常得見天顏。當然,因為賈家還沒有往上遞摺子,因此元春也是時常被皇上召見的宮妃之一,可是就在元春剛剛下定決心的這個當下,皇上恰好就要過來看她……不得不說,就算只是個巧合,也巧合得讓元春多了幾分心定。

  在當日接駕之後,元春更是拿定了主意,讓太監傳話,等下一個誥命可以請見的日子把王夫人叫了進來,親自向母親表達了自己的意願:「這話也也有些不知該怎麼開口,只是正月初一那天晚上,有位老神仙托夢給我,說這一兩年內我不出宮門,則可確保子嗣無憂,甚或兒女雙全……」

  自寶玉銜玉而生之後,王夫人就最信這些鬼神之話,聽了元春說老神仙托夢,更是十分上心,「那娘娘的意思是……」

  「女兒的意思,這次省親的事,咱們家就不湊這個虛熱鬧了——若是那老神仙的話准了,日後熱鬧的時候多著呢。」

  這裡面的得失,王夫人稍一盤算就已了然,她笑著看著女兒,眼中既傷感又欣慰,「若真能如此,倒是咱們家的大幸事了!只是老太太心裡惦記著你,宮裡規矩大,老人家年紀大了,又不方便時常進來看你。還有你兩位嫂子,妹妹們……」說了幾句家裡的事,又問元春,「進來陛下可時常過來嗎?」

  「昨兒還過來呢。」提到皇上,元春唇邊的笑意裡就多了幾絲甜蜜,「雖然沒有留宿,卻也坐了小半個時辰。」又遮遮掩掩地告訴母親,「雖說宮妃歸寧這事是陛下先提起的,但是知道咱們家不湊這個熱鬧之後,陛下待女兒好了許多呢。」

  聽話聽音,王夫人或許在別的事上有些不開竅,但是涉及到女兒,她就多了幾分機靈,幾乎是元春話音剛落,她就猛地會意過來,「這、這可……」

  元春盯了母親一眼,才讓王夫人咽下了後面的話。在猜到了些許皇帝的心思之後,王夫人也沒有了繼續在後宮盤桓,和女兒聊天的心思,又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家常,就趕著出宮回家去了。

  ***

  二月一過,省親的事就徹底定了下來,賈府因沒有往宮裡遞摺子,也沒有開始動工修建省親別墅,因此元春這次不打算歸寧省親的事很快就傳遍了後宮。

  這幾日,每次宮妃們去皇后宮裡請安的時候,吳貴妃和周貴人都要明裡暗裡地諷刺元春幾句,不過她們也不敢說得太過分,無外乎就是賈府吝嗇錢財,不顧父女、母女天倫,不想接宮妃歸寧等話。

  對於她們的譏諷和挑釁,元春全部都當做沒聽見——別的宮妃聽著也多有幸災樂禍的,或是事不關己的,唯有皇后,每次都只是目光玄妙,唇邊掛著神秘的笑意,但是在吳貴妃和周貴人停下對元春和賈家的嘲諷之後,她的神情又會在瞬間恢復自然。

  元春私下和柳五兒說起來,也是感歎皇后的心計,「怪不得她當初能被選中了當上太子妃呢,這事一開始,我可不信陛下就把真話告訴她了,但是她也就真的看出了其中的蹊蹺之處,從一開始,就打著坐收漁翁之利的念頭。吳家和周家也是真傻……這樣看來,這吳女官也沒什麼可慮之處了。」

  柳五兒卻覺得對吳女官不能掉以輕心,但是吳女官在鳳藻宮向來也很低調,日常不怎麼到元春跟前晃悠,提防她的事,也只要交給下面的宮女就可以了——元春本來就夠遠著吳女官的了,這事的關鍵,倒是不在元春自己身上。

  很快進了四月,就在各個預備請宮妃歸寧的人家都在如火如荼地蓋別院的時候,元春悄無聲息地被摸出了喜脈來。

  「這才叫大喜事呢!」柳五兒和青芸都向元春道喜,「幸虧娘娘知機得快,不然等到明年正月裡省親的時候,也是尷尬。」

  元春勾了勾唇角——這也確實是運氣,也是柳五兒提醒得好,不然若是賈家湊了這個省親的熱鬧,皇上怕不是要一年多不進鳳藻宮正殿,青芸說的「尷尬」肯定不會發生,歸寧省親,比起一個實打實的孩子來,也確實只是個虛熱鬧罷了。

  她又囑咐兩個貼身丫鬟,「那位太醫可籠絡住了?前三個月,最好還是把消息瞞住了,免得壞了事。」

  「您就放心吧,必不會讓拿起子小人找到可趁之機的。」兩個丫鬟都連忙保證。

  柳五兒又建議元春,「咱們在後宮根基不深,這樣大的事只靠咱們主僕三個,可未必能瞞得住,娘娘不如找個機會,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把這事捅破了,恐怕反而能震懾住那些小人呢。」

  「這話……」元春神色玄妙地思忖了片刻,「倒也有理。」當下,主僕三人又湊在一起商量定了這事應當挑選什麼樣的時機告知於人,待商量出一個粗略的章程出來,元春才放下心來,放柳五兒和青芸去做各自的差事。

  若說這鳳藻宮之中,除了陪元春說話解悶、為元春出主意、侍奉元春的衣食住行外,也還有不少事需要柳五兒和青芸去做,這還是如今後宮空虛,鳳藻宮的側殿、偏殿、後殿之中都沒有住人,等日後新秀女住進來,她們要張羅的事還要更多。

  饒是現在事物沒有那麼繁忙,柳五兒和青芸都只能輪流陪在元春身邊,偶爾還要一同出門,正殿內只留一、兩個小丫鬟侍奉。

  例如此時,青芸要去再張羅著籠絡太醫的事,還要私下拿著太醫給開的保胎方子抓藥,親自熬了給元春喝——這件事現如今是鳳藻宮的重中之重,青芸管了這一部分,別的事就只好都交給柳五兒操持。柳五兒知道,元春這一胎無論是男是女,只要能平安落地,她這一世的任務可以說就已經完成一半了,因此雖然身上擔子重了些,她也並沒有抱怨。

  這麼著過了大半個月,元春終於找機會,在一次皇上、皇后都在場的宮內小宴上,挑破了自己懷有身孕的事,一時間,又重新把眾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鳳藻宮上,省親歸寧的事,似乎也不再那樣重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18章 抱琴(7)

  翌年正月十五,宮妃在元宵晚宴後起駕歸寧省親, 鳳藻宮雖然沒有預備著元春省親的事, 卻比任何一個宮殿都更要忙碌喜慶——蓋因元春在大半個月前, 臘月裡臨近正月的時候,終於誕下了皇帝的長女, 此時正坐月子呢。

  一個女兒,雖然元春內心稍微有一些失望,賈家人也覺得皇子更好, 但是在柳五兒看來, 元春此時誕下公主, 倒比誕下皇子要強上百倍。而且,皇帝的長女, 得到的重視並不亞于吳貴妃誕下的兩位皇子——甚至於, 因為當時皇上還只是太子, 吳貴妃誕下的又不是長子, 因此那兩位皇子的洗三宴還不如皇長女的洗三宴來得盛大。

  皇帝自己倒是頗為喜愛這個女兒,元宵宴後, 還特意繞到鳳藻宮, 陪著元春坐了片刻, 又逗了逗女兒,才離開。

  而元宵當天賢德妃未能出席宮內宴會、皇上在宴後特意繞到鳳藻宮探望賢德妃及大公主的事,又很快就傳遍了後宮的每一個角落, 讓剛剛省親歸來的宮妃們瞬間就忘卻了歸寧的幸福與滿足。

  而兩個月之後大公主的百日宴,更是近日內宮裡少有的熱鬧盛事, 無言地向天下昭示著賢德妃的得寵。不過,元春自己最近卻有些不踏實,時常叫青芸柳五兒過來陪著自己不說,還打算往娘家送了一百多兩銀子,讓娘家人幫自己去打平安醮祈福,所求不過是讓大公主平安長大,又許願自己能夠早日生個皇子罷了。

  不過時近端午,元春又要往娘家賞下端午節禮,不知怎的又有些煩難,難免又要叫丫鬟們進來商量,幫她排憂解難。不過,就算她不說,柳五兒也知道這時發生了什麼——她也是經歷過的,知道元春賞下的端午節禮中,寶玉和寶釵的一色一樣,比賞給黛玉和三春的多了幾樣東西,她之前難免也有些疑惑,這到底是得了王夫人私下裡的囑咐,還是元春已經自己拿定主意,要和母親統一立場。

  此時元春叫她進去商量端午節禮的事,柳五兒才終於確定,元春直到現在,也沒有完全認同王夫人想要把寶玉和寶釵湊成一對的決定。

  「太太前幾天過來看我,特意囑咐我,讓我往下賞節禮的時候做出些暗示,好讓老太太死了撮合寶玉和林妹妹的心思,又說選秀在即,薛妹妹丟了名額,讓我安撫一二。可是老太太那邊……」元春臉上現出不容錯認的難色,「我從小是在老太太屋裡長起來的,讓我就這麼逆著祖母的意思,我也有些不大忍心。」

  柳五兒撇了撇唇角,元春的左右為難她也看在眼裡,對王夫人的那一番話卻十分不以為然:寶釵不能參加采選,那是更合了王夫人的心思才對,她可忘不了上一世王夫人怎麼處心積慮想著截斷寶釵的青雲路的,如果不是柳湘蓮——那人幫了她兩次,她和寶釵又早就拿准了主意,把住了薛王氏,寶釵能不能采選上進入北靜王府,那還是說不準的事。上一世寶釵名額在身都這樣了,這一世又充什麼老好人?

  再說,寶釵丟失名額,不能參加采選的事責任又不在元春身上,不過是個寄住在家裡的表親罷了,元春貴為宮妃,無論如何都沒有非得安撫她的道理。

  更何況……

  柳五兒是真心覺得寶玉配不上寶釵或是黛玉,不過她陪在元春身邊,能做的也就是儘量勸說元春,讓她不要摻和進那三人的事裡面。「依我說,娘娘還是賞下一樣的東西就好,無需特別表示什麼,能在老太太和太太間一手抹平那是最好。」

  元春聽了,卻不置可否,但是糾結了幾日之後,到底還是採納了柳五兒的建議,「唉,我也真的是不願意管這事,可是寶玉到底是我兄弟……要是依我說,我這一輩子已經沒的選擇了,寶玉還是選一個自己可心的過一輩子最好。」

  柳五兒見元春的態度鬆動了,就也趁機勸她,「這事到底最後還是老爺發話了才算呢,老太太、太太自己的想頭,都做不得主。」

  「就因為這事最終是父親說了才算,母親才一直讓我出頭往家裡暗示呢。」元春點撥柳五兒,「父親那個性子,最是守禮……」

  柳五兒倒是忘了賈政的性子,她就把這份恍然直接擺在了臉上,「奴婢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只想著這事最後是老爺拿主意,娘娘您也不好插手了。」

  「父親也難。」元春搖著頭歎息,難得為賈政說了句好話,「依我看,薛妹妹和林妹妹各有各的好,若是寶玉日後不打算走萌蔭的路子去參加科舉,那就還是林妹妹更好了——林家姑父雖然去了,但是昔日的人脈卻並沒有消散,只要借著林姑父的名頭打上一、兩條線,寶玉的前程就不用愁了。」

  這樣看起來,元春自己倒是更看好黛玉。

  「說起來,林姑父身為先皇的心腹,在陛下這裡也是掛了名號的——之前陛下還問起過林家的事呢,我說了兩句林家的現狀,陛下也就沒再說什麼了。」

  柳五兒微一揚眉,卻覺得皇帝的關注也就是如此了,想起來問上一句,聽過也就算了,沒有絲毫體恤舊臣遺孤的意思。

  「娘娘若是想撮合寶二爺和林姑娘,只要把這話同太太一說,興許太太就轉了念頭了呢。」

  元春卻一臉無奈地搖頭,「母親當年同姑姑之間就說不上和睦,雖然也算不上多大的齟齬,但是讓母親對林妹妹摒棄成見,也不太可能了。」元春說得很含糊,或許是礙于賈敏是逝者,王夫人又是她親生母親的緣故,不好隨意臧否,也沒有告訴柳五兒這裡面的緣由,「母親當年就不贊同賈家和林家的親事,若是沒有別的選擇也就罷了,薛家又生生送上了門來……雖然說不上是更好的選擇,但是母親更加情願,那也就夠了。」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然不能用簡單的孰是孰非來判斷,特別是在涉及到「喜歡」或是「厭惡」的時候。王夫人對黛玉的厭惡,或許由來已久,或許在她還沒見到黛玉本人的時候這份成見就已然存在,如今說起來,因為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王夫人就是看不上黛玉、不想讓黛玉做自己的兒媳婦,連元春這個王夫人的親生女兒都無法改變母親的成見,別人又能想出什麼法子?

  而且,有著這樣的成見在,黛玉就算真嫁給了寶玉,也是日夜受婆婆磨搓,到時候有苦也只能自己吞了……

  柳五兒之前雖然覺得寶玉配不上黛玉,但是兩人兩情相悅,若能終成眷屬也不失為一件幸事。但是,在知道了王夫人對黛玉的偏見及厭惡不可能消除之後,她對勸元春撮合寶黛兩個的事就也意興闌珊起來。

  既然元春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加葳蕤,叫來下面的宮女太監,讓他們去庫房挑出節禮,分別放在匣子裡,貼上籤子。另有用錦袋裝好的一百二十兩銀子,封著放在最上面,叫來夏守忠吩咐:「讓人把這些都送去榮國公府上,特別是這一百二十兩銀子,是祈福用的,可不要耽擱了。」

  在元春面前,夏守忠向來進退有度。在元春誕下大公主,眼看著短時間內沒有失寵的可能之後,夏守忠對鳳藻宮的態度又更加恭敬了些,當著元春的面,更是連眼皮都不敢擅抬,像移宮那天那樣,膽大妄為地盯著元春的臉的事,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是。」夏守忠恭恭敬敬地接過錦袋,又讓小太監們把節禮放到車上裝好,「娘娘可還有別的吩咐?」

  「就這些吧。」元春漫聲打發走了夏守忠,又吩咐柳五兒讓奶娘把大公主抱過來給她看看,「我想著,夏天還是多給孩子做幾件小肚兜,能一直穿到七月,選些軟和的布料,上面繡上時靈瓜果也好、花草也好、蟲鳥也好,做得精細些,又活潑又應景。」

  這幾個月來,鳳藻宮中眾人的注意力基本上就是圍繞著大公主來的,元春現在雖然已經恢復了侍寢,但是皇帝新登基還不到兩年,正是最有雄心壯志的時候,日常心思大多用在朝政上,對女色也就沒那麼上心了。

  而且選秀在即,後宮諸人雖然在心裡暗暗使勁,但是表面上卻都要做出賢良淑德的模樣,不能在這檔口壞了後宮的風氣。爭奇鬥豔、拈酸吃醋,也都收了。特別是位份高,又育有兒女的幾位,更是已經超脫出來——就像元春現在,只要照顧好了大公主,就不愁見不到皇上的面。

  柳五兒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扭身出了屋子,一抬頭,卻見夏守忠正站在殿門邊上,盯著她看呢。柳五兒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元春沒跟在自己身後出來,才正對上夏守忠的目光,「夏總管,怎麼站在這裡?」

  「抱琴姑娘。」夏守忠客套地一點頭,「我在這裡,就是特意等著姑娘的。」

  柳五兒怔了一下,她和夏守忠雖然同在元春身邊當差也有將近兩年的時間了,但是元春一直都沒能習慣太監們的貼身侍候,又覺得夏守忠這人城府太深,向來不叫他進內殿侍候。夏守忠雖說名義上是鳳藻宮的大管事,事實上和元春這位鳳藻宮的女主人並不熟悉,柳五兒和他之間更談不上什麼交情。

  夏守忠有什麼事,需要特意跟自己說的?

  夏守忠微微勾起唇角,「這幾次去榮國府……」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篇裡也只是提出一種可能,不是真的想些宮鬥之類的~

  不過以後可能會寫吧,哈哈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19章 抱琴(8)

  柳五兒沒想到,夏守忠倒是過來找自己打聽賈家的事來了, 不過卻始終沒有流露出他打聽這些事的用意。柳五兒撿著能說的回答了, 轉頭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

  轉眼過了端午, 這日正逢十五,宮妃們齊齊聚在皇后宮裡, 一是正好趕上大朝見的日子,二是皇后也想趁著這個機會,和眾妃嬪們商量一下選秀的事。元春一早就帶著青芸去坤甯宮了, 半上午的時候回鳳藻宮, 臉上的神色卻並不怎麼好看。

  柳五兒迎上去, 掃了一眼青芸眼神中的暗示,笑著關切道:「娘娘這是怎麼了?可是外面天氣太熱, 染了暑氣?奴婢剛讓下麵的人冰鎮了西瓜, 娘娘吃兩塊, 解解暑氣?又有禦膳房那邊送來的綠豆湯, 也是極好的。」

  元春沉著臉色直接走進內殿,沒有理會柳五兒的話。柳五兒又看了青芸一眼, 自作主張地讓小宮人去拿綠豆湯和西瓜, 又拉著青芸走到一邊, 輕聲問她,「剛在坤甯宮裡……娘娘受氣了?」

  青芸無措地搖了搖頭,「今兒大朝見, 去的人多,我們就都沒進去, 只在殿外站著……娘娘出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大好看,一路上都沒說話,我也不敢多問。」又推了推柳五兒,「不然你進去問問?你比我會說話,或許娘娘就告訴你了。」

  柳五兒擺擺手,打發走了青芸,悄然進了內殿。元春正盤著腿坐在炕上看著窗外愣神,柳五兒過去倒了一杯茶,放到元春手邊,恰到好處的驚擾到元春,讓她緩過神來,又不至於為了這點輕微的動靜生氣。

  「娘娘,在坤甯宮坐了一上午,也不好喝水……且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元春拿起杯子,輕呷了一口,神色間還帶著些許怔忪。柳五兒也就在她對面靜靜站著,半晌,元春才深深籲一口氣,緩緩開口:「今兒在坤甯宮,大傢伙兒到齊了之後,貴妃就借著端午節的話頭,說起咱們家的事——她說,咱們家端午節前去清虛觀打平安醮,浩浩蕩蕩鬧出了好大的動靜,好幾條街都被封了,只為了給咱們家的車隊讓路……又說咱們家的人飛揚跋扈,到處打著『貴妃』的名號做事……」

  柳五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前面的那些事,在皇權面前,都是可大可小,但是皇宮裡最終位份,又是吳貴妃自己提出來的,可就沒那麼容易善了了。

  「娘娘受委屈了。」柳五兒輕聲道。吳貴妃的性子她也不是不知道,仗著家族勢力,仗著年輕貌美,性子就養得很嬌,雖然不缺心機,但是言語上卻很少讓人,剛為太子嬪的時候風頭就直逼皇后——也就是當時的太子妃,有時連太子妃的話都敢駁回。新皇繼位之後,直接就給了她貴妃的位份,僅在皇后之下,而吳貴妃最為在意的,除了兩個兒子之外,也就是自己的位份了,賈家這樣硬生生直接把元春的位份也提到「貴妃」,肯定已經得罪了這位心胸並不寬廣的貴妃娘娘了。

  元春又深吸了一口氣,「我受些委屈倒是無妨,只是聽皇后娘娘的意思,這件事不知貴妃知道,她也聽到了些風聲,說咱們家……」

  她一下收住了話頭,但是柳五兒也能猜出後面有可能出現的那幾個詞,無非也是「飛揚跋扈」一類,她細細觀察元春臉上的神色,「娘娘是怕……」

  「我就是怕咱們家裡的人,真做出什麼不檢點的事來,萬一被人告訴了皇上,讓皇上聽了生氣。」

  如果結合前幾世的經歷來看的話,柳五兒幾乎可以肯定,皇上一定是知道賈家人平日的德行的——或者說,京城中所有外戚的德行,都逃不脫這位當權者的眼睛。也正因為他對一切都瞭若指掌,才會在元春小產而亡之後、在耗盡了對賈家的最後一點情誼之後,無情翻臉,直接抄了榮寧二府。

  這一世,柳五兒要盡全力保住元春,不過元春的妃位和賈府的地位存亡本就是相輔相成,保住了元春就是保住了賈府的富貴,但是想要保住元春,又何嘗不需要保住賈府的體面?如果賈家人真的做出了什麼大錯事,惹得皇帝發怒,那麼元春也落不到什麼好,十有八/九是要被連累的。

  而元春之所以憂心,也正是因為這一點。

  「依奴婢看,老太太、太太、老爺這樣安排,主要還是為了娘娘的面子,或許有些不夠嚴謹的地方,但是本心卻是好的。」

  「就因為本心是好的,我才更不知道該怎麼說。」元春一口打斷了柳五兒的話,「現如今,誰又知道我的難處?有苦也只能自己往肚子裡咽罷了。」

  「娘娘可千萬不要這樣講。」見元春動了情緒,柳五兒忙柔聲寬慰,「家裡都是想著您的,做事的時候也是戰戰兢兢,生怕讓您跌了面子——所以寧願搞得聲勢大些,宮裡的那些忌諱,恐怕也是一知半解,要靠著您指點呢。」

  元春卻冷哼一聲,「我能指點什麼?之前省親的事,我就知道若是答應了,咱們家必定是奢華靡費,不肯落於人後——也就是為了他們自己面子好看罷了。那次好說歹說才壓住了,這次只是讓他們去打個平安醮,為大公主祈福,就鬧成這個樣子。哼,他們當我哦不知道呢,之前東府的蓉哥兒媳婦出殯,連幾位郡王都驚動了——太子都聽說了那熱鬧,還特意問我蓉哥兒媳婦的身世,我只好拿話岔開,不然實說了是小門小戶,太子還以為咱們家的人有多倡狂呢!」

  「咱們家畢竟是國公府邸,行事講究一個排場……娘娘若是不高興,想讓家裡人低調些,就直接讓夏守忠過去傳話就好了,或是等下一次太太進宮探您的時候,直接告訴太太,讓太太回去約束他們。您在宮裡生悶氣可於事無補,老爺、太太們在宮外又不知道,下一次行事還是如此——您可就白生氣了。」

  元春神色一動,看向柳五兒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鄭重,「你這話倒是在理。但是,我就怕我在宮裡傳話出去他們也不放在心上,或是只轄制住了兩三天,過段日子又舊態複萌,還是要惹禍!」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又給元春出主意,「這也沒什麼妨礙——您雖然在宮裡,不方便出宮,但是您可是娘娘呢,家裡誰敢不聽您的話?再說,您還有皇上呢,您約束不得,難道皇上還約束不得?」

  「你的意思是說……」

  「奴婢的意思,這件事已經被鬧出來了,吳貴妃今兒當著宮妃們的面兒說出來,指不准改天就告訴了皇上,或者皇上從別的地方得知此事——吳貴妃也不能隨意出宮呢,還不是聽別人告訴她的?現在皇上那邊還沒什麼反應,不如咱先下手為強,在皇上面前認個錯,把姿態做足,別給人搬弄是非的機會。」

  元春眼睛一亮,沉吟道:「這也是個法子!」

  得到了元春的認同後,柳五兒的膽子也就又大了一些,她乾脆向元春建議,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吳貴妃是今天把這事挑明瞭的,那麼元春就今天去找皇上「請罪」好了——無論皇上之前有沒有聽到風聲,元春都可以說自己今天才知道這事,深感不安,唯恐自己對家裡人管束不當,惹得皇上不悅云云。

  元春已經用不著再深思熟慮了,從最開始接納柳五兒的建議起,她就交付了自己全部的信任——在這件事上,她已經完全信任柳五兒了——而她自己也確實想不出更加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讓青芸吩咐下去,叫小廚房做些桂花茯苓糕,等下午的時候我給陛下送過去……再讓人去前面盯著,看陛下是一直在前面處理朝政,還是進後宮了……」

  在拿定了主意之後,元春瞬間就做出了佈置,思慮得也很周全。在這些事上,柳五兒雖然經過了幾世歷練,但是出於身份和眼界所限,到底不如從小就接受宮妃、主母教育的元春,也就只有在一旁聽命的份。

  而且,在元春的這幾句佈置中,柳五兒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主意的不足之處:無論是禦書房還是承安宮,後宮妃嬪不經傳召都不得入內,在大部分時間內,甚至連皇后都不能成為特例,更不用說普通宮妃了。

  ——禦書房是肯定進不去的,那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而如果皇上就在承安宮內,但是宮裡還有別的大臣呢?又或者皇上進了後宮,卻沒來鳳藻宮,而是直接去了別的妃嬪的寢殿,更有可能,就是直接去了皇后或是吳貴妃那兒——難道元春還能下作地讓宮女太監中間把皇上截走,或是直接找上門去?

  柳五兒忽然發現,在她之前的幾世中,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基本上都不需要考慮到「男主人」的存在,或是他們的想法。就連寄身于平兒的那一世,她和賈璉之間也更像是陌生人。但是這一世,她卻不能繼續如此,非得把皇帝考量進去才可以。

  是啊,這一世,沒有別人的幫助又如何呢?在宮裡,原本說了算的就只有一位……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20章 抱琴(9)

  不知是皇上根本就不在意賈家搞出的這點事,還是柳五兒想出來的策略奏了效, 總之, 皇上在聽了元春的請罪之後, 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轉頭關心大公主去了——也是元春運氣好, 這日皇上在處理完朝事之後,就直奔鳳藻宮看大公主來了,剛好給了元春便宜行事的機會。

  不僅如此, 一段時日之後, 又點了賈政做學差, 雖然品級沒有升高,但是卻是個有些許實權的職位, 不比之前的閑差。

  到了九月, 新一批秀女經過幾輪篩選, 終於確定了人數和位份, 已經漸漸開始安排侍寢了,其中有一、兩位已經有了得寵的苗頭, 已有資歷的宮妃們自然也感受到了威脅和壓力, 開始暗中各顯神通, 打壓或是拉攏了。

  但是鳳藻宮卻並沒有隨波逐流,反而在這場爭奇鬥豔中遺世獨立起來——也不是因為別的,在五月裡那場小風波後, 因為元春的姿態拿捏得好,之後的三個月中就分得了不少寵愛, 雖然比不上皇后,但是在妃嬪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了。九月新人們進來,別的宮妃都如臨大敵的時候,柳五兒和青芸卻發現元春已經有將近兩個月沒來月事了——她們也是侍候過一次孕期的人了,自然有所猜測,而元春在被提醒之後,也叫了太醫進來把脈,這一把,果然就把出了喜脈,鳳藻宮會隨之調整姿態,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有了大公主在,這一次元春就沒有把這個消息瞞得太久,也因此,原本被安排在鳳藻宮偏殿落腳的兩、三為地位宮嬪,就被重新安排到了別處,鳳藻宮真正安靜了起來。

  因為在養胎,元春連著將近半年都不怎麼出鳳藻宮,柳五兒和青芸也只一心撲在照管元春的事務上,饒是這幾個月後宮紛紛擾擾——竟然還出了一件人命案,都沒能讓她們兩個分出神來。

  眼看著就要進臘月了,這日王夫人又抽出空來遞摺子請進,到鳳藻宮看望女兒,幾乎是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說起了一件家裡的新鮮事,「這些日子你鳳姐姐家裡事情多,也不能消停,這一次倒是沒準備多少東西。等過了正月,我也騰出空來,再安排別的事吧。」

  元春最近完事不愁,這一胎坐地也沒有那麼難受,聽到王夫人的話,自然就生出些好奇來,揚著眉問:「璉二嫂子家裡有什麼事?上次聽您說,她也又有喜了。」

  「是啊,她在生養上有些艱難,又要幫我操心家事,自己家裡面也不省心……前些日子,你/大/爺把你璉二哥哥給打了,臉都傷了兩處,可不是大事?幸好你璉二哥哥用不著去考科舉,不然若是臉上落了疤,還不知道要多折騰呢。」

  「大爺怎麼會打璉二哥哥?我記得母親說,璉二哥哥這些年做差事越發用心有條理了,可不是出息了?」

  王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才為女兒解釋這裡面的事,「這裡面的事我也是聽說……你/大/爺前些日子不知道在哪裡看中了幾把就扇子,讓你璉二哥哥拿著銀子去買,你璉二哥哥拿了五百兩去都沒買回來,你/大/爺就抱怨璉兒沒用——後來,又有咱們本家的一位老爺,就是先前你林妹妹在南邊時的那個老師,為了討好咱們家,竟就把這事給辦成了。那些個扇子都送來了不說,還沒讓你/大/爺出銀子,為著這事,你/大/爺就對你璉二哥哥很有些不滿,又不知出了什麼別的事,就動了手。」

  這些話,王夫人原本就是隨口說的,元春聽了卻很上心,「怎麼拿了扇子來,還沒出銀子?天底下竟還有這樣好的事?」

  「聽說是那位賈老爺想了個法子,借著由頭把那人的家給抄了,扇子充了公,是賣是送,可不就他說了算了。」

  元春聽了,當下眉頭就是一立,但是看著王夫人不以為然地神色,又顧忌著肚子裡的孩子,也就沒有發作出來。不過,聽了這事之後,她也就沒有了敷衍母親的心思,說了幾句話,又藉口乏了,打發走了王夫人,叫柳五兒進來說話。

  「五月裡出了那事,我之後也敲打了太太幾次,原以為家裡人應當已經有所收斂了。但是今兒一聽,反而還變本加厲起來——這樣不知道收斂,日子長了,肯定是要惹出禍事來的!」

  扇子這事柳五兒也是知道的,但是她可說不上來這事和賈家的敗落有沒有關係。不過,既然元春這樣看重這件事,那或許就真的是敗家的根源之一。

  可是,她們在後宮之中,對家裡面的控制原本就不足,更何況——這事明面上還有賈雨村頂在前面呢,但是柳五兒依稀記得,賈家敗落之後,主審這件事的官員就是賈雨村……

  「娘娘還是先不要動氣了。」她嚅囁著勸元春,「這是大房的事呢,太太就算想要約束,小嬸子也管不到大伯身上,就連老爺,顧忌著孝悌,也很難挾制住大老爺啊。再說,不過是幾把扇子,就算真鬧了出來,最多也就是皇上讓人去申斥幾句罷了。」

  元春現在已經懷孕五個月了,雖然已經進入了平穩期,但是柳五兒已然不敢冒險,讓元春因為這點事落了胎。因此,雖然不齒于賈赦和賈雨村的所作所為,柳五兒現在也只能儘量淡化這件事或許會帶來的影響,大事化小,讓元春不至於過於生氣。

  「這哪裡會是小事!」元春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都已經做出為了幾把扇子毀人家業的事了,這一胎若是個兒子,家裡人還不知道要張狂成什麼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都是我指使的呢!這樣不知天高地厚……」

  或許是真的動了情緒,元春的肚子瞬間就不舒服起來,柳五兒見了也有些慌,忙讓小宮人去傳喚太醫,又讓青芸帶著人去熬安胎的湯藥,自己跪在元春腳邊,給她按手——這還是在元春上一次待產時,柳五兒跟太醫院裡的太醫學來的法子,可以緩解孕婦不適的。

  動了胎氣,這事可大可小,在太醫過來看過之後,皇上、皇后也分別遣了人過來探望,又送了不少東西。元春客客氣氣地應付過了他們,讓青芸好聲好氣地把人送出鳳藻宮,才又找柳五兒過來商量,「你說,這事……要不要還像上次那樣,提前在陛下跟前透個口風?省得日後被別人翻出來,在陛下面前攪風攪雨。」

  「您現在還懷著身孕呢……」柳五兒原本想勸元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等誕下這個孩子,一切都消停了再說。但是看著元春陰沉的臉色,說到一半的話又硬生生收住,想了想才道:「依奴婢看,這事現在鬧出來,咱們家還不一定會得不是——那是那位姓賈的大人在弄權呢,咱們家不是原本想出銀子買來著?也沒有脅迫那人,更沒有仗勢欺人的意思,他不賣,也就算了。現在讓皇上知道了,還能顯得娘娘您深明大義,不姑息娘家人……」

  元春的臉色這時才稍微緩和了些,「我也不求著陛下真的能放過咱們家,可是——大房做出這樣的事,我們二房為什麼要跟著吃瓜落?能保住自己的父母兄弟就是我的全部所求了,寶玉那樣安穩的性子,哪怕不求科舉聞達,安安穩穩地做一個田舍翁還是綽綽有餘的吧?我對他的要求,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柳五兒訝然地看了元春一眼,說實話,這一世在她剛知道自己的任務的時候,也存過捨棄榮國府大房、保全二房的念頭——可是沒有想到,在自己還沒有拿定主意、動用能力影響元春的時候,元春就已然生出了這樣的念頭,擺明車馬只打算保全自己這一房了。

  元春擺了擺手,忽然洩氣似的歎了口氣,「之前在東宮作女史的時候,侍候在陛下身邊,陛下偶爾遇到什麼事,也會和身邊的人說說……這些古董玩器,最是害人!不少人家就是毀在這樣一件東西上的,就因為貪了一樣東西,就巧取豪奪,卻又做不乾淨首尾,這就伏下了禍患。不然我為什麼一聽見這事就這樣生氣?這是眼看著咱們家也走上這條老路了……」

  柳五兒此時才有些恍然大悟:這扇子的事,在她看來還確實只是件小事,元春剛剛那麼大的反應,連胎氣都跟著動了,顯然是氣得不輕,讓她十分費解。可是如果是有前車之鑒,那這樣的反應也就不稀奇了。

  說到底,還是怕大房仗勢欺人影響到了二房,連帶著自己也跟著失寵。

  她繼續給元春按著手掌,「奴婢知道,娘娘是擔心娘家,是為了家裡人好。但是現在還是安胎為上——您的地位穩固了,家裡只要不出大轍,總歸皇上是要看著您的面子幫著遮掩的。咱們家又沒犯那種大罪……」

  元春身子一動,臉色卻又變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是啊,我也就只盼著他們都警醒著些,千萬別犯了大錯……」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麼麼噠~~


第121章 抱琴(10)

  這件事既然引起了元春本人的重視,柳五兒也就沒有多加干涉, 只任由元春自己安排。

  可是, 她也確實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些——元春為了這事向皇上請罪的時候, 剛好柳五兒就在內殿侍候,她清楚地看到, 皇帝聽說這件事之後,當下臉上的神色就陰沉下來,看向元春的目光裡也帶上了幾抹森然。

  柳五兒忍不住心裡一個哆嗦:難不成, 賈家敗落的起因, 還真的就應在了這幾把扇子上?

  然而, 無論如何,她這一世都非要保住元春不可。

  柳五兒覷著皇帝的臉色, 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元春, 暗自一咬牙, 猛地上前跪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娘娘懷著身孕呢……請讓娘娘起身說話吧。」

  皇帝顯然沒想到向來只默默站在屋角, 好似隱形人一般的侍女會突然沖過來跪在自己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柳五兒身上, 明顯怔了一下——而柳五兒就趁機抓住機會,大著膽子抬頭直視著皇帝的雙目。

  不知過了多久——柳五兒都不敢細想自己是不是僭越、會不會被拉出去殺頭。等到身後元春忍不住輕咳一聲,她才猛然收回目光, 重新垂下頭。

  皇帝的神色也漸漸清明過來,他又掃了一眼柳五兒——這一次目光中卻是半點波動都不曾有了——就親自起身上前, 抓著元春的手筆把她拽了起來,「是朕疏忽了……」他的目光落在元春已經凸起的肚子上,猶豫了片刻,才緩著臉色溫言撫慰,「朕當然知道賢德妃是無辜的,只是氣——氣那賈雨村,竟然做出這樣無法無天的事來!愛妃放心,這事朕會處理好的,一定不會冤枉了無辜……」

  元春低聲謝過龍恩,安靜地傍在皇帝懷中。皇帝輕聲呢喃了片刻,才又注意到還跪在地上的柳五兒,對著元春漫聲道:「這丫鬟很忠心……起來吧。」

  柳五兒默默磕了一個頭才輕悄地起身,用目光朝元春請示了一下,就退出了內殿,又體貼地闔好了內殿的門。

  出了內殿,她才發覺,自己的後襟已經被冷汗給浸濕了。走到殿門口,青芸和夏守忠正並肩守在那裡,兩人似乎都聽到剛剛內殿的動靜,正提心吊膽著,見柳五兒出來,忙抓著她進了耳房,悄聲問:「裡面……沒什麼是吧?」

  柳五兒先拍了拍青芸的手背,又看了一眼夏守忠,雖說一開始因為前幾世留下的印象,她並不看好夏守忠,在這兩年多裡,她也確實沒抓到什麼夏守忠的小辮子,以證明他不是一個好人。最近,她對夏守忠的看法也有了些許改變,起碼比往常更加和顏悅色了。

  「皇上剛剛有些動怒,好在不是對著咱們娘娘的,眼下已經緩和了情緒,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

  「那就好、那就好。」青芸撫著自己的胸口,「只要娘娘沒事就好。」

  柳五兒心裡慶倖的也是這個:剛才她看到元春跪在地上請罪,皇帝又一直沒叫她起來的時候,心都向下沉了一下:現在可是冬天,雖然燒著熱炕,但是地上很冷,雖說膝蓋下面有個蒲團,卻也不頂什麼用。

  她下意識地彎腰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她剛才可是直接跪在地上的,就這麼一小會兒工夫,就覺得有一股子涼氣一直在膝蓋周圍縈繞不去……

  ***

  這件事既然已經捅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又做出了某種程度上的保證,元春就徹底放下心來,真正的萬事不管,一心只想著養胎了。

  剛出正月,賈府那邊就傳來消息,說鳳姐小產,無法再顧及家務,王夫人一個人頓時就有些忙不過來,進宮的次數也漸漸少了。到了二月底,宮裡又有一位老太妃逝世,宮妃們也要跟著哭靈,元春因為懷著身孕,倒是被特赦放了假,得以在鳳藻宮內休息養胎,無需到陵前「演戲」,只由青芸和柳五兒輪流過去跪在宮妃身後,聊表心意罷了。

  連續幾個月宮裡都不消停,卻是元春養胎的最好時機。而這幾個月,皇帝也暫時放下了朝中一些小事、以及涉及到外戚的那些事。

  四月初,元春終於順利誕下一位皇子,雖是四皇子,卻是皇帝繼位之後的第一個男孩兒,無論是洗三、還是滿月,聲勢自然都不同于幾個哥哥——甚至嫡長子的洗三宴、滿月宴都有所不及。

  為著這些,這些日子元春的日子就隱隱有些不好過,要同時應付來自皇后和吳貴妃隱約的排擠。而元春還要同時憂慮著娘家的事——雖說因為甯國府賈敬去世,榮國府身為近親,身上也帶著孝,這些日子都沒能進宮。但是元春直到自己的娘家人都是什麼德行,生怕他們在孝期之間都不安生,惹出什麼大禍來。

  可是,皇帝的行事卻又讓元春重新安心起來。一進四月,他就直接命人摘了賈雨村的烏紗帽,又給賈政安排了賑濟災情的差事,算是給元春喂了一顆定心丸——卻是等這些事都塵埃落定,才知會了元春一聲。

  元春背後和柳五兒說起這事的時候,也頗為感慨,「都說天威難測,也確實如此,我在這後宮之中,又何嘗不是戰戰兢兢?這一次,倒是真的托了兒子的福了。」

  柳五兒在政治上向來沒多少天分,之前元春向皇帝請罪的時候,她雖然觀察皇帝的神色知道他是真的發怒了,但是事後見皇帝沒什麼反應,還覺得那件事已經過了。可是元春卻說,皇帝心裡未必真的放下了那事,也未必真的就不惱怒于賈府,關鍵還是看自己這一胎是男是女。若是位皇子,賈府上下應當都能保全;若是又一位公主,恐怕就只能保住二房一脈了。

  這些話正確與否,柳五兒無從證實——好在元春真的生下了一個男孩兒,賈家上下暫時都能得以保全。在這之後,元春就時常感歎,說兒子是自己娘家的福星。

  但是,能保全娘家多久,還是件不好說的事——現在賈家可是真的有一位皇子外孫了,只出了一位娘娘的時候都不知天高地厚成那個樣子,現在……

  「娘娘,奴婢也覺得,您該轄制一下家裡人了。」柳五兒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別的不說,咱們家的兩個爵位,可都不是世襲罔替……」

  元春目光一閃,看向柳五兒的時候又多了幾分鄭重,「你的意思是……」

  柳五兒偏了偏頭,「大老爺身上襲到的爵位,就已經是『大將軍』了,東府的珍大爺也是如此,但是兩府掛的匾額上卻還是『國公府』。現在老太太還在,皇上也不多做計較,但是到底於理不合。」

  元春沉吟著,沒有接話,柳五兒也就安靜下來。沒過幾日,元春讓夏守忠出去給娘家人傳了一次話,再之後就像是又把這事忘到腦後了似的。

  轉眼又過了一年,四皇子一歲的時候,宮裡又出了幾位大著肚子的孕婦,後宮之中眼看就熱鬧起來,但是皇帝的情緒卻並不高漲,蓋因為東平郡王領兵東征的時候打了個大敗仗,正月還沒過去,戰敗的消息就傳回了京城,連主帥東平郡王自己都被敵方俘虜了去。朝中大臣都說,從公侯世家中甄選貴女充作藩王郡主,送往和親,換得東平郡王平安歸來。皇帝雖然滿心不願,卻也想不出別的法子——海戰又確實敵不過人家,只好妥協。

  不出幾日,又有傳言,說是東平太妃已經選定了榮國府的三姑娘探春認作義女,遠嫁藩國和親。消息傳進宮裡,皇后、吳貴妃等人日常見了元春,眼中既有同情、又有譏誚。

  元春心下也非常惱怒,回到鳳藻宮少不了和身邊的心腹抱怨:「這東平王府也是欺人太甚了,不就是看三妹妹是庶女,老太太、老爺、太太都不會太過計較……到底是我娘家妹子呢,老太太、太太也就真肯放人了?」

  柳五兒垂著頭,強忍下一個冷笑:賈母、王夫人為什麼不答應?元春自己也說,探春不過是個庶女,賈母、王夫人對她也就是面子情——越發說白了,元春這樣的嫡長女都能被「賣」到宮裡,那還是從女官做起呢,探春又為什麼不能被「賣」去藩國?以郡主名號和親過去,好歹一個王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元春又猛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年多雖然有我彈壓著,但是家裡也鬧出了不少亂七八糟的事,希望這一次,陛下能看在三妹妹的面子上,領咱們家的情,多擔待些日子吧……」

  「那也總要家裡面先做出蟄伏的姿態才好。」柳五兒相機進言。

  元春輕輕籲出一口氣,擺了擺手,示意柳五兒下次再說。

  這一等,就直等到了探春和親遠嫁之後——探春遠嫁之後,賈家不知道是不是天定的氣數已盡,先是黛玉病故,賈母傷心外孫女的離開,也一病不起,元春在宮內每日長籲短歎,不停地往娘家賞賜藥品,也沒能把賈母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柳五兒也愈發迫切起來,她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了,只要能在這時保住賈家,那麼元春今後的地位必然無虞。賈母病逝的消息傳來那天,柳五兒直直地跪在元春面前,「娘娘,不能再耽擱了。」她直視著元春的雙眼,下定決心,非要元春做出那樣的決斷不可……

  賈母的頭七剛過,皇帝就派人過去摘了榮、寧二府的國公府匾額,換上了和賈赦、賈政職位相當的將軍府匾額。之後,就輕輕放過了榮、寧二府沒真的抄家滅族,把兩家人全部下獄審查。

  換匾的當天,柳五兒聽到消息之後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她自忖自己這一世的任務應當已經完成了,只是不知道警幻仙子什麼時候才來帶自己回去。

  當晚,柳五兒幾乎是剛進入夢鄉,就看見警幻仙子笑容晏晏地站在自己面前,「五兒,這一世的任務就算你完成啦,下一世還要繼續努力……」

  作者有話要說:

  嗯,抱琴的部分就結束啦

  下面的一部分也算是這一篇的重點吧,但是寫的真的很卡……

  希望大家可以繼續支持,麼麼噠~~


第122章 紫鵑(1)

  揚州,林府。

  已經二更天了, 林如海躺在床上, 依舊無法入睡。他這段日子身體每況愈下, 剛才又經歷了一次大咳,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點睡意, 又被咳意給驅散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從前幾年妻子故去之後,女兒又離開了他的身邊, 這些年身邊又看不到新的「希望」, 就慢慢添了不少病症——從去年起, 更是越病越重,連差事都辦不下去了, 若不是……若不是還一心牽掛女兒, 恐怕早就撒手人寰了。

  是啊, 他還有女兒, 這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留下的一點血脈了。

  可是,他現在身體這個樣子, 挨得一天算一天, 和本家族裡又不親, 等他走後,女兒黛玉又能倚靠誰呢?

  除了妻子的娘家——他竟然想不到第二個能夠託付的人!

  好在,好在還有妻子的娘家, 那是京城裡數得上來的幾戶勳貴人家之一,女兒日後就託付給岳母和妻舅——再把家裡的銀子給他們, 看到了好處,多少也會為女兒盡一份心吧。

  林如海睜著雙眼緊緊盯著幔帳,這是他在無數個翻來覆去久久難眠的夜晚之後,幫女兒盤算出來的最為妥帖的「後路」了。如果、如果他還能好起來,自然不需要……

  可是,他還能好起來嗎?

  他的唇邊掛上一絲冷意。他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很多事終究不能為外人道,甚至連女兒黛玉都要一輩子瞞在鼓裡。他想……

  「老爺。」臥房外忽然傳來小廝輕悄的聲音,「老爺。」他又喚了一聲。

  「什麼事?」林如海開口,又帶出幾聲輕咳。

  門外的小廝語氣卻有些遊移,「老爺,姑娘身邊的丫鬟紫鵑來了,說有事想要回稟。」

  「這個時候?」林如海不由得有些訝異,他伸手撥開幔帳,又拿過枕邊的懷錶,借著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錶盤——已經快三更了,這丫環不在黛玉身邊守著,過來想和自己說什麼呢?「讓她進來吧。」他稍微抬高了聲量,吩咐。

  「是。」門外的小廝答應一聲,不一會兒,就有正院裡的管事娘子領著一個丫鬟走了進來。

  林如海已經在貼身小廝的服侍下穿上了外袍,坐在套間外間的塌上,身上圍著薄被——蘇州的春天並不寒冷,但是他卻恨不得再多蓋一床被。

  自己的身體比去年更差了……

  林如海稍微有一點走神,直到耳邊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奴婢見過林老爺。」這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京城口音,對他的稱呼又不同于林家府裡的下人,透著一點疏遠。他這才回過神來,上下打量了一眼正垂頭站在屋子中央的少女。

  這個丫鬟名叫紫鵑,原本是岳母身邊的二等丫鬟,黛玉上京後,就被岳母分派到女兒身邊服侍,這些日子黛玉每天在自己身邊侍疾的時候,往往是這個丫鬟陪在女兒身邊——看來很得黛玉看重!

  現在,這丫鬟站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卻又沒有半點失禮或是不規矩的地方……林如海輕輕歎了口氣,自己的岳家不愧是百年勳貴,家裡□□出來的丫鬟,就是不同於平常小戶人家裡的那些,行事有章有法,甚至比很多中等人家的小姐還要更大方知禮,進退有度。

  「嗯。」他漫聲應了一聲,「你怎麼這麼晚了不在玉兒身邊侍候……是有要事要告訴我?」

  「是。」紫鵑——柳五兒垂著眸子,應下了林如海的話。她剛剛被管事娘子帶進來的時候,還有些踟躇,甚至還有些緊張,不知道到底要怎麼開口。但是,等她站在屋子中央,經受過林如海兩道病懨懨卻能看透世事的如炬目光的打量後,她忽然就安下心來,拋開了心裡所有的猶豫。

  林如海是何等人物?就算這一生都沒能留下一個繼承家業的兒子,也不是那等愚昧無知的凡夫俗子所能蒙蔽糊弄的。會對賈家看走眼,也不過是因為山高水遠,並且也沒有更妥帖的選擇罷了。

  自己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林如海不會不為了黛玉考慮,或許差的只是自己這小小的提醒罷了。

  「奴婢確有要事想稟報林老爺。」她瞄了一眼身邊的管事娘子,還有林如海身側站著聽候的小廝,猛地雙膝落地,跪了下來,「奴婢求林老爺,救林姑娘一命!」

  林如海大吃一驚,管事娘子和小廝的臉上也都露出了驚容,這些一一被柳五兒收入眼中。經過幾世的歷練,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一心只想著攀高枝的小丫鬟了,特別是在北靜王府經歷了那些事後,更是有了幾分指揮若定的大將風範。她當然知道,什麼樣的話說出來最能引起林如海的注意和警覺。

  「玉兒怎麼了?」林如海心裡一急,又咳了起來,身後的小廝想上去幫林如海捶背揉胸,被他伸著胳膊揮開,「玉兒的身體……她的病……」

  「林姑娘現在身子骨還不錯,但是若是林老爺不肯提前佈置,再過幾年,林姑娘恐怕就要病入膏肓了。」

  「玉兒會得什麼病?」

  「奴婢……不敢說。」

  林如海須臾間就聽懂了她話裡的暗示,他換了個姿勢,目光淩厲,「那麼,你想讓我怎麼佈置?」

  「奴婢也不知道。」柳五兒抿了抿唇,「但是,奴婢知道,只要林姑娘一直留在賈府,就終有一天會得病。賈府……不是林姑娘應該久呆的地方。」

  林如海臉上的神色逐漸淡了下來,柳五兒大著膽子抬起頭瞄了這位曾經的皇帝心腹、封疆大吏一眼,瞬間還以為自己產生了什麼錯覺:她恍惚看到,林如海蠟黃的臉上,露出了幾抹玩味來。

  「你……叫紫鵑對吧?我記得玉兒和我說過,你之前是我岳母身邊的二等丫鬟,全家都在賈家當差——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不看好賈家?甚至,如果我沒意會錯的話,你剛剛的話裡一直在暗示我,我岳母、妻舅一家在害我的女兒、害他們的外孫女兒,外甥女兒?」

  果然……厲害!

  柳五兒咬著下唇,深吸了一口氣,臉色也變得堅毅起來,「是,奴婢就是這個意思。林老爺,您先別忙著下定論,且聽奴婢把話說完……」

  究竟怎樣才能取信于林如海,這個問題柳五兒翻來覆去想了很久。賈家的事,她當然知道不少——雖然沒有經手過,但是這幾世聽說的事就有不少聳人聽聞的了。但是,林如海可不是那等偏聽偏信的人,自己抖落出來的又是他妻子娘家的內幕,他肯定會派人四處查探,確認自己的話是否屬實。

  那麼,很多現在暫時還沒有發生過的醜事,就不能說了——不然林如海派人一查,自己說的那些全部子虛烏有,到時候自己有理也說不清了。

  黛玉在賈府的住處,和寶玉超出禮法的「同吃同住」,寶玉的閒散不著調——這是賈母院子裡,黛玉日常起居生活中的事。在這些之外的,還有賈珍和秦氏的事,賈赦的事,鳳姐的事,薛家的事……

  能說的不多,但是說完這些也耗費了大半個時辰。她偷偷觀察林如海的臉色,除了一開始聽說黛玉和寶玉同住一個套間時露出的震怒外,聽其後那些事的時候,林如海都用一張淡漠的臉,把自己的真實情緒藏了起來。

  林如海目光深遠,撫著鬍鬚沉吟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濁氣,「賈家如今竟然……荒唐至此!」他歎息著搖了搖頭,「想當年岳父還在世的時候……」話說到一半,又被收住,半晌才化作另一聲歎息,縈繞在室內。

  「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他點了點頭,「你這丫鬟對玉兒很忠心,這很好。」

  是啊,柳五兒把這些事告訴林如海,可以說揭了賈家不少「老底」,對黛玉是忠心了,但是對賈家呢?賈家可是她真正的主家,她今天這樣的做法,傳出去肯定少不了一個「吃裡扒外」的罪名。

  說白了,不說賈赦、賈珍還有薛家人的糟心事,賈母的做法雖然頗值得詬病,但是她的目的,歸根結底還不是希望日後黛玉能嫁進賈家、嫁給寶玉?這在賈母眼中,就是黛玉最好的歸宿了,所以才想著讓兩人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日後喜結連理也是順理成章……甚至,林如海當初送黛玉上京的時候,心裡也未必沒有這樣的念頭和打算。

  可是——寶玉卻絕非良配!

  她剛剛說了不少寶玉日常的行為舉止,都是一些小事,但是卻是賈府上下人盡皆知,甚至京城百姓都有不少聽聞過的事。這些事初聽起來都不犯什麼大毛病,但是,只要是家中有子女的,又看重子女教育的長輩,肯定會很看不上他的這些做法。林如海但凡看重自己的親女兒些,就絕對不能容忍自己日後的女婿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僅不知道上進,還整日混跡在女人堆裡……

  「好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服侍玉兒去吧,該怎樣做,我自有決斷。」

  柳五兒知道,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了,林如海的決斷,會在他派人確認過這些事後再做出,或許會通知自己,或許不會……

  她默默行了一禮,退出了林如海的正房。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篇……謝謝大家支持,麼麼噠~~


第123章 紫鵑(2)

  柳五兒提著燈籠,和管事娘子並肩而行, 朝著後院的方向走去。

  去年年底, 林如海病重, 寫信差人送到京裡,說想接女兒回來團聚。賈母雖然心裡很捨不得, 卻也不能阻了人家父女天倫,就讓賈璉送黛玉回蘇州,只說等事情過了, 「再好生帶回來。」

  林如海在信裡其實並沒有詳說自己的病情, 但是賈母卻仿佛已經透過紙面看到了女婿的結局——不只是林如海的結局, 或許還有黛玉的。至此之後,黛玉只有留在賈府, 嫁給寶玉這一條路可以選了。

  但是——還是那句話:寶玉絕非良配!

  不僅不是良配, 甚至還有可能成為黛玉日後的催命符!

  之前的幾世, 柳五兒尚且覺得寶玉的人品配不上寶釵、湘雲, 更遑論她這一世服侍的黛玉了。

  還有賈家,想著上一世她所經歷的那些:元春在宮裡掙扎求存, 但是賈府的老少爺兒們卻只會躲在女人的裙子後面耀武揚威, 甚至在元春警告過他們之後, 也絲毫不體恤元春的難處,一心只惦記著出風頭、好面子……

  一想到這些,柳五兒就很難忍住不露出一臉不齒的表情。

  而自從她寄身紫鵑, 跟在黛玉身邊服侍的那天起,她就已經打定主意, 這一世,她絕對不要讓黛玉再走上「淚盡而亡」的老路。而這,也正是她這一世的任務。

  寄身紫鵑之前,在太虛幻境內,警幻仙子終於對柳五兒說出了實話,「我這絳珠妹子,一生癡情,甚至幾世都逃不開當初的一段舊恩情。五兒,這一世,你可要好好幫她。」

  警幻仙子掏心挖腹,柳五兒卻有些犯難:黛玉「淚盡而亡」,或許可以說是她的宿命,而宿命,又哪是那樣輕易能改變的?

  不過既然是她這一世的任務,當然要盡力完成。此後,她琢磨了許久,終於發現,黛玉這一生的癥結所在,並非「天定的宿命」,而是她根本沒有另一條路能選——只要她的生命中只有賈府這一個棲身地,在賈府住一天,她就只能任由賈家人擺佈,也就脫不開和寶玉的「孽緣」。

  想讓黛玉擺脫「宿命」,就只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件事,讓林如海給黛玉另尋一個靠山,另找一條後路——這事也只有林如海能做到,也只能由他這個親生父親來做,柳五兒可沒有這個本事。

  因此,思前想後,柳五兒這才定下了直接求見林如海,和他說明事實的計畫。事實上,柳五兒原本沒想著這件事會這樣順利的,她想過林如海很有可能並不採信她的說法,甚至直斥她滿口胡言——她在一開始就做好了動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影響林如海想法的打算。幸好,林如海到底不是一般人,做出了、甚至比她預想中的「最好」還要更高明一些的反應。

  至於後面的事,暫時就只能看林如海的了。

  ***

  回到後院的時候,雪雁正坐在屋外的回廊邊上打哈欠,見柳五兒回來,才忙著站起身,往前迎了兩步,回身瞥了一眼正房,壓低了聲音道:「紫鵑姐姐,你去找老爺說什麼了?這麼半天才回來。剛剛姑娘醒了一次,要水喝,我服侍著喝了。姑娘看了我一眼,就問你做什麼去了……好在沒多理論,現在又睡下了。」

  柳五兒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又拍了拍雪雁的手臂,「好了,你去歇息吧,這邊有我呢。」

  打發了雪雁,這才輕手輕腳地開門閃進堂屋,借著月光進了內室。床邊的幔帳垂著,黛玉在賬內睡得正好,連日侍疾的勞累和擔憂,讓黛玉多少清減了一些,好在一天的勞累過後,晚上還能睡個好覺。

  她還記得,黛玉睡眠並不好,一年之中不過十餘日能睡足三個時辰,睡到四個時辰的日子一年都不見得有一天。不過,那是在林如海亡故、黛玉真正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兒之後的事了。現在的黛玉,年紀還小,每天也能睡足三個時辰,雖然時常在睡夢之中驚醒,睡得並不踏實……

  不過現在,黛玉卻難得地正在享受一個好眠,柳五兒輕輕掀開床帳,看著黛玉恬靜的睡顏,露出一抹淺笑,這才輕手輕腳地脫了鞋和外衣,躺到黛玉窗外,漸漸闔上了眼睛。

  終於做完了這幾天一直壓在心頭的一件大事,或許她今天晚上,也能有一場好眠。

  ***

  第二天一早,柳五兒早早醒來,黛玉卻難得地還在沉睡。柳五兒露出一個微笑,在儘量不驚動黛玉的情況下輕手輕腳地起床,撚起床帳的一角,披著衣裳從裡面閃身走了出來。窗外天色也就將將亮起,看起來自己昨晚也就只睡了兩個多時辰——雖然睡眠時間不長,但是柳五兒卻半點都不覺得困倦,她穿好衣裳,掀開簾子出了里間。

  不一時里間又傳出動靜,知道是黛玉醒了,柳五兒才又進去侍候黛玉穿衣洗漱。黛玉看到柳五兒,微一揚眉,笑著問她:「你昨兒夜裡怎麼出去了?」

  柳五兒怔了一下,沒想到黛玉一早就問她這事,一時竟沒有想好答案,好在雪雁恰在此時掀簾子走了進來,岔開了話題,「姑娘,老爺身邊的趙媽來了,問姑娘起來沒有,老爺想和姑娘一道用早飯呢。」

  「爹今兒可好些了?」黛玉驚喜地看向雪雁,再也顧不得問柳五兒昨夜的去向。

  「聽趙媽的意思,老爺昨兒睡得晚,但是早上起來精神頭倒是不錯……昨兒夜裡也沒怎麼咳嗽。」

  「阿彌陀佛,這可是好兆頭。」黛玉天真的一笑,順口念了句佛號。

  看著黛玉因為「林如海或許病情有所好轉」而感到高興的樣子,柳五兒心裡對黛玉的憐惜之情更盛,不過這個時候可不好潑黛玉的冷水,她一邊為黛玉挽發,一邊笑著附和:「是啊,只盼著林老爺的病從今天起漸漸好轉起來,那就是大喜事了。」

  梳妝好之後,柳五兒留在院子裡看屋子,雪雁和王嬤嬤一起陪著黛玉去了林如海的院子。等到黛玉在那邊陪著用過晚飯,一行人才回來,彼時柳五兒也已經用過了飯,佈置好了屋子,又讓小丫鬟們準備好了熱水,只等黛玉回來,就可以拆了頭髮進淨房沐浴。

  回到林家之後,侍候黛玉沐浴的活計就用不到柳五兒來做了,林家另有專門的下人侍候黛玉泡藥澡。柳五兒原本也沒有和別人搶差事的意思,今天雪雁從前院回來之後又一直朝著自己使眼色,待送黛玉進了淨房,柳五兒才拉著雪雁去了另一間屋子,「你今兒怎麼回事?林老爺那邊出什麼事了?」

  「老爺倒是沒出事。」雪雁搖了搖頭,瞄了一眼屋外,才露出一臉疑惑,「只是今兒中午,趁著姑娘午睡的時候,老爺分別把我和王嬤嬤叫進屋裡,問了好些賈家的事……」

  柳五兒神色一動,知道林如海並沒有盡信自己的話,王嬤嬤和雪雁都是黛玉從林家帶過去的,說出來的話天然就更得林如海新人一些。「都問了些什麼?」柳五兒不動聲色,問雪雁。

  「問了些姑娘的日常起居,每天都和誰作伴之類的……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姑娘在京城住在老太太屋裡,每日多是和寶二爺作伴,偶爾姑娘們也過來,還有薛家的表姑娘……」

  柳五兒唇邊閃過一抹笑意,她要的就是王嬤嬤和雪雁實話實說。只要她們能實話實說,林如海就能確認自己所言非虛,為日後做出佈置。

  「那林老爺為什麼問你這些事啊?」

  「我也不知道。」雪雁不諳世事地搖了搖頭,又問柳五兒,「紫鵑姐姐,昨兒晚上老爺是不是也問你這些話了?」

  瞞著雪雁也沒什麼意思,而且她昨晚去見林如海的事根本也沒能瞞住雪雁,雖然不至於把所有事都告訴她……「林老爺關心林姑娘,怕林姑娘在外祖母家裡受了委屈,昨晚上叫我過去,自然也是問的這些。」

  雪雁不疑有他,更不會猜到引得林如海懷疑黛玉在賈府的境遇的人就是紫鵑(柳五兒),小姑娘點了點頭,「怪不得,先把王嬤嬤叫進去問了好些話,等王嬤嬤出來才又把我叫進去。出來我一問王嬤嬤,老爺問我們兩個的問題也差不多,我們兩個回答的也相差不大……只是不知道老爺滿意不滿意了。」

  柳五兒微微一笑,沒接這個話茬。之後的幾日,據她觀察,林如海不只問了林家跟著黛玉進京的這兩個下人,還旁敲側擊、套話似的盤問過賈璉,並賈璉帶過來的小廝等人。只是究竟盤問出了一個什麼結果,這柳五兒就不知道了。

  又過了十餘日,那日剛好柳五兒陪著黛玉過去林如海榻前侍疾,看到林如海在看了一封管家呈上來的、從京城送過來的信後,默然無語了半日,就支走了女兒和身邊的丫鬟,只吩咐管家上前。這主僕兩個說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話,等到管家從屋裡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另一封信,急匆匆地走了。

  柳五兒對這封信充滿了好奇,但是她知道自己現在只能靜觀其變,等待林如海做出決斷的那天。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第124章 紫鵑(3)

  自管家送信出去之後,柳五兒就一直默默等待,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 林如海依然沒做出什麼佈置不說, 對待賈璉和別的賈府下人也依舊放任。

  柳五兒忍不住著急起來,正想著什麼時候再去林如海屋外求見, 這次——哪怕拼著僭越使用一次那個特殊能力影響林如海,也非得讓他意識到賈家對黛玉來說實是「龍潭虎穴」的這個事實不可。

  「紫鵑,你最近怎麼總是走神?是家裡邊出什麼事了?」耳邊傳來黛玉清泉一般的聲音, 柳五兒怔了一下, 才緩過神來, 看著手裡的茶壺,還有桌上的水跡, 忙放下壺, 垂手向黛玉道歉, 「家裡還好, 奴婢就是擔心……」她瞄了黛玉一眼,又老老實實地低下頭, 「請姑娘責罰。」

  「唉,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黛玉笑著招呼小丫鬟過來擦桌子。

  早上林如海派人來說, 他今天有要事要和管家商量,黛玉就不用過去侍疾了,黛玉也就難得清閒地留在自己屋裡, 拿著一本書慢慢看著。剛才紫鵑(柳五兒)過來倒茶,又都倒在了桌子上——幸好她沒在寫字, 這才沒讓這茶水毀了一張紙,又發覺紫鵑的心不在焉,這才出言提醒。

  柳五兒認錯態度良好,可惜卻不便對著黛玉解釋自己走神的緣由,只能這樣遮掩過去。好在黛玉也不過問了一句,沒得到答案,也沒有往下追究的意思,反而和柳五兒說起了旁的事,「今兒爹和管家說事,說的是過幾日在家裡招待親戚的事……咱們家親戚不過,和宗族那邊也不大親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親戚上門了,這一次,不知道是哪一房的親戚要過來,爹昨兒還和我說,讓我也出面待客……」

  林家的親戚,這可是第一次聽說——柳五兒依稀記得在自己寄身雪雁的時候,陪著黛玉給林如海送靈回鄉、還有在黛玉死後送靈回鄉的時候都沒見到過什麼林家宗族的人,她還以為林家人已經差不多死絕了呢,卻沒想到還有能上門做客的。

  而黛玉向她提起這事,也有和她商量的意思,「我也沒出面招待過客人,紫鵑,你之前在外祖母跟前服侍的時候,也見過不少大場面,到時候還要幫襯著我才行。」

  柳五兒忙笑著推拒,「有管家娘子在呢,什麼事自然都會事先安排得妥妥帖帖,不用姑娘操心。奴婢在旁邊陪著姑娘,也不過是陪著姑娘和客人逗趣說笑罷了,再有,也就是端茶倒水,不讓客人挑剔了咱們家的禮數。」

  「就是這話了。」黛玉把手裡的書冊往腿上一扣,拍了拍手,「讓你幫襯我,也就是在旁邊看著我有什麼疏忽的地方好提醒我,別讓客人覺得怠慢了。」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不知那戶客人家裡是做什麼營生的?」

  「自然也是讀書的。」黛玉笑了笑,「我們林家世代書香,族人再沒有做別的營生的……只是具體是哪一房的伯母嬸子,我卻不知道了,爹和管家娘子也都沒有告訴我,只說到了客人上門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這可奇怪了。柳五兒心下狐疑,卻也不好妄自猜測,只好把疑惑埋在心裡,又幫著黛玉參詳那日見客人時穿的衣裳、梳的髮髻、插戴的首飾……主僕兩個半是商量半是說笑的,倒是難得閒散快活地過了一天。

  ***

  又過了幾日,那戶神秘的客人終於來到了林府。

  家裡沒有主母,現有的幾位姨娘也都不堪大用,因此黛玉並沒有被允許直接到前院陪同林如海一起迎接客人,而是由柳五兒還有林如海身邊的一位老牌姨娘宋氏陪著,等在正院的堂屋內。

  第一次暫代家中的女主人之責,黛玉心裡難免忐忑,趁著客人未至,拉著柳五兒只不肯鬆手,並不住地問,「紫鵑,等下那位伯娘來了,我是該先問候她家裡人好,還是先請她喝茶?」

  到底是剛年過十一的孩子,哪怕從小被賈敏還有賈母帶在身邊言傳身教,黛玉還是露出了些怯意,問出來的問題,也是進退失據,顯得很沒有章法。

  聽了這天真之語,宋姨娘就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柳五兒眉頭一豎,斜著眼睛看去,見宋姨娘臉上眼底並沒有鄙薄之意,神色才緩和了些。她一跟著黛玉回林府,就聽王嬤嬤和雪雁說過些林府後院的事——雪雁年紀小,跟著黛玉北上進京的時候年紀更小,對府裡後院的事瞭解不多,大部分都是王嬤嬤告訴她的。

  比起賈家來,林家真可謂人口稀少,林如海後院裡的姨娘、通房也都不多,這次能得到特別的臉面、陪著黛玉在堂屋待客的這位宋姨娘,已經是少有的能說得上幾句的女人了:這位宋姨娘是當年林老夫人身邊的丫鬟,性格和順爽利,又愛笑,自然而然就得了林老夫人的青眼,被送去「服侍」自己的兒子。

  在賈敏過門三年之後,憑著老資歷,自然而然地被抬為了姨娘——也是府裡的第一位姨娘。賈敏對她,倒是沒什麼不喜,雖說也只是面子情,卻也頗得重用。偶爾賈敏出門,需要一位元姨娘跟在身邊裝點面子的時候,多數都是帶著她的。

  也因此,比起別的姨娘來,她終歸是多了幾分見識,在外人面前,不至於丟了林家的臉。

  雖然突兀地笑了一聲,似是有些僭越了,但是宋姨娘卻像是沒感受到屋裡瞬間沉下來的氣氛似的,「姑娘還小呢,雖然是府裡的小主人,但是在長輩面前,也不用太過緊張——只管陪著堂太太說話,別的事,自有奴婢和管家娘子幫著姑娘張羅。」

  雖說有些沒規矩,但是宋姨娘的話說得倒是在理——就算宋姨娘並不值得信任,林家的管家娘子料理林家事務那麼些年,自然不會讓黛玉失禮於人前。

  黛玉為人雖然有些清高,但是對待父親的妾氏們卻頗為和善,更何況宋姨娘是切實地幫了她一把,至少在這個主意被柳五兒認同之後,黛玉也有了主心骨。「多謝姨娘指點。」

  她笑著客氣了一句,宋姨娘也沒有再無理地多說什麼,而是微微福了福身子,就轉身出去安排茶水點心等事宜了。不得不說,林家的姨娘,在行事上,還是比賈家的那幾位姨娘多了幾分守禮。

  只是宋姨娘出去的時間太過短暫,黛玉和柳五兒還沒來得及再多說幾句話,她就已經折身回到屋內,「姑娘,管家娘子已經帶著宗房二太太往這邊院子裡來了,咱們趕緊迎出去吧。」

  身為林家小輩,黛玉沒有站在垂花門處迎接,已經是頗為失禮的表現了,更不能大喇喇地坐在正院堂屋裡等長輩上門。她連忙起身,讓柳五兒幫她打理了一下衣裙,才扶著柳五兒的手,在宋姨娘的陪同下,出了堂屋,直接站到了院子中央。

  不一時,管家娘子魏大娘侍奉著一位看上去非常板正嚴肅的中年婦人穿過穿堂,走了進來。宋姨娘悄悄一拽黛玉的袖子,黛玉才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那位中年婦人快走了幾步,款款下拜行禮,「黛玉見過宗房二伯母。」

  宗房二太太嚴肅的面容中也帶上了幾抹和善,她微微一點頭,伸手扶起黛玉,「侄女不必如此。」

  黛玉順勢起身,在眾人眼神的鼓勵下引著宗房二太太進了堂屋,又請宗房二太太坐到太師椅上,自己只坐在兩側的交椅上相陪。宗房二太太讓出東面的位置,當仁不讓地坐在了西面的太師椅上,一臉儼然地喝了一口宋姨娘親自端上來的茶水。

  有宋姨娘、魏大娘、還有柳五兒幫襯著,黛玉招待宗房二太太的時候也算得上進退有據,至少沒有丟了林家的臉,也沒有墮了京城國公府嫡親外孫女的名頭。

  在短暫的寒暄之後,宗房二太太主動露出了自己的來意:原來,在今年春天的一場殿試中,宗房二房的獨苗苗林五爺竟然有幸中了二甲傳臚,已經定下了進翰林院供職。這一次是回鄉祭祖,順便接寡母進京奉養的。

  這位宗房二太太,娘家姓陳,也是京城一戶官宦人家,聽聞黛玉說起之前的一年多時間內都在京城的外祖母家生活,不禁勾起了對娘家的想念之情,「從出嫁到如今,我也有近三十年沒有回過京城了。」提起家鄉,林陳氏的語氣裡也帶上了些許唏噓,倒是讓她多出了一點人氣,「若不是棲兒這次進了翰林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呢。」

  對於黛玉來說,京城卻又比不上她從小生長到大的江南了,而且她對京城的瞭解,也僅限於賈家的範圍之內——而且基本上就是榮國府的那一點地方,連甯國府幾乎都沒去過,因此對於林陳氏的感歎之言,也只能隨口附和幾聲,多的卻說不出來了。

  好在林陳氏的唏噓之意很快就平復下來,呷了一口茶,又抬頭細細問起了黛玉的日常起居——這就展現出她身為長輩對小輩們的愛護了,又說早就聽說黛玉自小身子骨若,從老家帶來了不少珍貴補身子的藥材云云,還告訴了黛玉幾個補身子的湯水,讓黛玉聽了大為感激,恨不得立時就吩咐廚房煮來,送去給林如海喝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25章 紫鵑(4)

  喝茶閒話的時候還好,等到了用晚飯的時候, 黛玉可就真的無話可說了——好在林陳氏吃飯的時候也一絲不苟地遵循著「食不言」的規矩, 兩人默然無語地對坐著吃過一頓飯, 雖然略有些沒滋沒味,卻也沒讓黛玉露出在交際上的不足來。

  之後的幾天, 黛玉和林陳氏也一直沒有機會深談——只偶爾在林如海屋裡見上一面,林陳氏身為寡婦,林如海縱然病重, 她也不好時常過去探望。而她住的客院, 黛玉也不方便日日過去走動, 只偶爾遣柳五兒或是雪雁過去代為請安,聊表心意。

  宗房二房一家人所居的客院, 是一座二進小院, 母子二人一前一後地住著, 倒也便宜。他們又和賈璉暫居的院子比鄰, 據說近來林家宗房的林五爺倒是和這位榮國府的璉二爺頗有了幾分交情。

  這些,都是柳五兒跟著林家的管家娘子魏大娘去拜見林如海的時候, 從魏大娘口中得知的。魏大娘對賈璉評價一般, 但是對這位林五爺, 確實稱讚連連,「是個靈醒人,雖然中了進士, 還是二甲傳臚,待人接物還是非常謙和, 一點沒有傲氣——卻不是沒有傲骨,面對著榮國府的璉二爺,也不曾跌了咱們林家的氣度,咱們家老爺對五爺也是稱讚有加,只見了一面,就說林五爺未來必是有一番大作為的!」

  柳五兒抿著唇微笑著跟在魏大娘身邊,心裡卻不住地琢磨林如海讓魏大娘把自己叫過去的緣由——還是避著黛玉把自己叫出來的,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黛玉的院子和前院隔著一段距離,卻也不至於走上半個時辰,魏大娘縱然健談,又心疼黛玉,有心拉扯柳五兒一把——在她看來,紫鵑這丫鬟雖然是從賈家跟過來的,但是為人能幹靈醒有良心,教好了,日後若能長長久久地服侍黛玉一輩子,那肯定是一個大助力——可惜,再長的一段路也總有個盡頭,直到走到林如海起居的院子裡,魏大娘終究也沒有說明白林如海把她叫過去,到底是有什麼事。

  前院裡服侍的人雖然不多,卻都是林如海的心腹,到了這個院子裡,無論是柳五兒還是魏大娘,都不敢再多說了。

  現在是白天,堂屋門口就守著兩個面容老實的小廝,柳五兒跟著魏大娘走上臺階,里間的窗戶開了一條縫,隱約有談話聲透過那道縫隙傳出來,斷斷續續,中氣也有些不足,像是林如海的聲音,「老嫂子,我就這麼一個女兒,若是去了,可不知道該把這女兒託付給誰——原本想託付給岳家,但是現在聽來,我這岳家,近年來行事也是越發沒有章法了。咳咳……我生怕,把玉兒託付過去,倒是害了她一輩子。」

  他似是喘了兩聲,才又繼續道:「為著我這女兒,我也是顧不得禮數了,非得當面求老嫂子答應我,好歹照看下玉兒,給她尋一戶好人家,不用大富大貴——嫁妝一應都是現成的,只要能平平安安……」

  緊接著,又傳來林陳氏的責怪,「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黛玉也算是我的侄女,我難道還能看著她受罪,或是捨不得幫她置辦一份嫁妝?」

  站在主子屋外偷聽裡面的談話,原本是一件犯忌諱的事,特別是柳五兒——亦或說紫鵑,還算不上林家的下人,她在這府裡的身份,原本就帶著幾分尷尬,只是剛剛談話內容涉及到黛玉的終身,她一時聽住了,就忘了避諱。

  可是聽著聽著,回過未來,難免一個激靈,去看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廝,還有魏大娘。他們三人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沒有一個人提醒她,也沒有一個人出聲朝裡邊通報消息,竟像是特意留出一個空檔,就為了讓她能聽見這幾句話似的。

  再想到特意留出的那一道窗縫……柳五兒忍不住背脊一涼,繼而露出一個客氣地微笑,朝魏大娘點了點頭。

  魏大娘滿意地一勾唇角,很快就收斂了笑意,使了個眼色,兩個小廝中的一個就折身進去通報去了。

  很快,柳五兒被帶進了林如海的臥房——就如同她聽到的那樣,林陳氏也正在這間屋內,坐在床邊的一章太師椅上,屋裡只有管家服侍在側——若不是管家也在,那可就是真的「不顧男女大防」、「犯忌諱」了。

  柳五兒不敢多看,老實地跪在地上,給林如海和林陳氏行禮。

  她低垂著頭,能清楚地感受到林如海和林陳氏的目光同時落在自己身上,半晌,林如海才一邊咳嗽一邊說道:「老嫂子,這就是我說的那個丫鬟了。她雖然以前是我岳母身邊的丫鬟,但是在黛玉身邊服侍了兩年多,主僕之間很有情分。」他又咳了一聲,吩咐柳五兒,「紫鵑,你把上次告訴我的那些話,一字不落地,再和我這位老嫂子說一遍吧。」

  這是……

  柳五兒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日的言辭,儘量完整地複述了一遍。

  林陳氏聽了之後,卻是默然不語,低著頭喝了兩口茶,才輕歎道:「這也鬧得太不像了。」這樣的感歎之意不過一閃而過,她很快就扭頭看向林如海,問他:「既如此,你又想讓我如何幫你呢?」

  林如海神色一動,又有了咳意——顯然,他也還沒有完全想好,到底以何種形式,把黛玉託付給林陳氏。

  「族弟啊。」不等林如海想出一個完全的辦法,林陳氏就再次開口,「我家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孤兒寡母……當年若不是你幫著,棲兒未必能高中二甲,這個情,我和棲兒一直記在心裡,你想把侄女託付給我,我也自當義不容辭。但是,棲兒的差事不能耽擱太久,再過幾日,我和棲兒就要啟程進京,那時黛玉自然還在你身邊服侍,那位賈家的璉二爺……」

  賈璉的來意是什麼,為什麼一直留在江南,而不是把黛玉送回來之後就立時折身返京,他的目的,這裡面的道道,林如海和林陳氏都不會想不明白。林棲不能一直留在江南,林陳氏更不可能以寡婦的身份留在林府,等他們一走,萬一林如海再有個什麼閃失,整個林府,就全然落入賈璉的掌控了——不是林陳氏看不起黛玉或是林家的大管家,只是,一個是體弱多病的小姑娘,一個是下人,縱然再天資聰穎,忠心能幹,也比不過國公府的嫡系子弟能量大。

  而林如海這一支,和林家宗房關係疏遠,也就只和自己這一房有些交情。如果林如海拿定了主意,從此就讓黛玉跟著林棲母子,那麼……

  林陳氏歎了口氣,她也實在是拿不出能夠兩全的法子,這才一定要林如海現在就拿出主意來。

  林如海又何嘗不為難?他就這麼一個女兒,就算已經能夠淡然直面自己的結局,卻也總恨不得能夠再多照顧女兒幾日、多見女兒幾面……

  「還是……」林如海面上露出明顯的掙扎,「若我終有一日去了,還是讓黛玉先回岳母家吧,我聽她說過,岳母對她很好,甚至比對老人家自己的嫡親孫女還要更為寵愛,一應供應都是府裡最好的,和表姐妹們也都很融洽……」

  林如海帶著一絲狼狽地朝林陳氏解釋自己的決定,林陳氏也沒有再逼他,「既然你覺得這樣對黛玉更好,那我自然依你。只是,日後若有變故……」她一邊說,一邊看了柳五兒一眼。

  柳五兒緊緊抿著唇,她一直都不敢抬頭,但是只聽這些交談的內容,也能猜出林如海和林陳氏在商量的是什麼事,她不得不承認,林如海和林陳氏的話都很有道理,特別是林如海,一心為女兒著想,不僅考慮到了黛玉的終身,還考慮到了她一時一會的快樂。

  黛玉在賈家的生活,是快樂的嗎?

  或許,在她的病還沒有那樣嚴重,在某些時候,確實是快樂的。畢竟,賈家不只有寶玉,還有那麼多和她年齡相近的夥伴,柳五兒不得不承認,在黛玉喪母喪父之後,湘雲、探春等人的陪伴,還有賈母的關心,確實緩解了黛玉的悲戚之情。更何況,賈家還有寶玉——

  林如海伴隨著輕咳的聲音再次響起,顯然,他已經在片刻中思忖出了一個相對穩妥的辦法:「我會修書一封,再留下一樣信物,若真到了那時候,老嫂子只管拿著這封信和信物去找我岳母……不,我會修書三封,一封拜託老嫂子收好,另一封就交給賈璉,讓他直接帶給我岳母……再留下一封給玉兒,到時候,三封手書相互應照,老嫂子又出身林氏宗房,撫養族女史天經地義的事,想來我那岳母也就會讓老嫂子帶走玉兒了。」

  柳五兒張了張嘴,她很想提醒林如海,賈母若是固執起來,可不會管林家宗房撫養黛玉是不是更加名正言順。可惜,無論是林如海還是林陳氏,此時都已經忽略了她,沒有看到她的欲言又止。

  到底要不要貿然開口?

  柳五兒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到一個因素,那就是:黛玉的意願。

  只要到時候黛玉也想搬離賈府,住到林陳氏的府上,那麼只要找到合適的理由,就連賈母都沒有了阻擋、反對的理由。又或許,她還能幫黛玉爭取到王夫人的支持!

  而這其中最關鍵的,還是她能不能影響到黛玉的意願……

  柳五兒眼睛一亮,已然整理出一個大致的思緒,就在這時,只聽林陳氏悠悠地歎了口氣,「但願如此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26章 紫鵑(5)

  進前院的時候有魏大娘帶路,出來的時候, 剛出了前院通向後面的穿堂, 就有小丫鬟過來尋魏大娘回稟事務, 柳五兒自忖在林府裡也已經走得熟了,就示意魏大娘不用顧及自己, 可以自去安頓府中庶務。

  家裡每個真正的女主人,內院的一應大小事務就都落到了魏大娘這位管家娘子身上,甚至偶爾還要幫著料理外院的事——她是真的很忙, 也就沒多和柳五兒客氣, 點頭示意了一下, 就急匆匆地領著小丫鬟離開了。

  柳五兒沿著夾道繼續朝後院走,一邊走, 一邊琢磨著日後要如何才能說服黛玉——最好是從日常開始, 一點一滴, 就把離開賈家的事直接滲透到黛玉的腦子裡, 而不是臨到要走的時候,才用異能影響黛玉。

  等柳五兒回過神來的時候, 她早就已經偏離了路線, 不知走到哪處院落前了——好在這地方也算不上偏僻, 院落門口還站著一個小廝,正坐在門檻上,用樹枝在地上劃著玩。柳五兒正準備過去問路, 就聽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紫鵑, 你怎麼到客院來了?可是林妹妹尋我有事?」

  柳五兒背對著來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才遮掩好神色,轉身襝衽施禮,「璉二爺。」

  紫鵑之前是賈母屋裡的丫鬟,賈璉偶爾去給祖母請安,或是賈母有話需要丫鬟們帶給賈璉夫婦的時候,她也曾去賈璉和鳳姐的院子裡走動過,雖說那個「紫鵑」並不是柳五兒,但是兩人之間也並不生疏。

  更不用說,柳五兒之前還在賈璉身邊當過幾年名義上的「通房丫鬟」呢,她對賈璉的瞭解,可比賈璉知道的要多多了。

  賈璉這人,辦事能力是有,但是出身和經歷局限了他對自己的認識——很顯然,他是自視甚高了。

  「林妹妹若是有事尋我……」賈璉抬手讓柳五兒不必多禮,看了一眼正站在他旁邊的男人,才沉吟著道:「我今日約了林兄弟一道出門,還要再清談片刻。林妹妹那邊若是沒有什麼急事,你就等下再過來吧。」

  柳五兒這才注意到,賈璉身邊確實站著另外一個男人,看衣著,也是位公子——再聯繫著剛剛賈璉話語中對此人的稱呼,柳五兒很容易地就猜到了這人的真實身份:林棲,他應當就是魏大娘口中林如海頗多稱讚的林棲,林陳氏的獨生子。

  身為姑娘身邊的丫鬟,就算是宗親,柳五兒也不好大喇喇地直盯著林棲看,只朝他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心頭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她還沒想好怎樣回應賈璉呢,若是直接說自己是走迷了路,似乎也很奇怪……

  正苦惱著,就聽那位林棲林五爺拖長了聲音喚了一聲,「璉二哥——」緊接著,只聽「咚」的一聲,待柳五兒抬頭去看的時候,賈璉不知出了什麼事,已經翻著白眼倒到地上了。柳五兒悚然一驚,立時就要尖叫,林棲瞥著眼睛看了她一眼,這聲尖叫也就沒有真的叫出聲來。

  林棲招手叫過同樣看到這一幕,嚇得瑟瑟發抖的小廝,吩咐他:「賈家的璉二爺忽然暈過去了,你快扶著他進去,只說璉二爺需要休養,看好了屋子,千萬別讓別人進去。」一邊說,一邊打了一個手勢,那小廝也就真的聽了他的話,戰戰兢兢地扶著賈璉進了那間院子。

  安頓好了賈璉,林棲又扭頭看了柳五兒一眼,領著她沿著夾道,進了另一間院子的廂房——柳五兒也不明白是為什麼,自己竟然就真的跟著他進了這間屋子,坐到了一張交椅上。直到林棲親自給她倒了杯茶,塞到她手裡,她才猛然回過神來,起身指著林棲,「你、你到底是誰——不對,你、你是……」

  林棲不慌不忙地低頭啜了一口茶水,又示意柳五兒降低音量,這才老神在在地開口,「五兒,對待賈璉這種草包,著實不需要手下留情。反正等他醒過來,也不會記得這些。」

  柳五兒張著嘴盯著林棲看了片刻,才漸漸平緩了情緒,拿起杯子,將裡面的茶水一飲而盡。「原來是你啊。」說起來,她也早就習慣了這人的神出鬼沒,除了上一世大概是不肯自降身份化身太監,之前的幾世,他不也是這樣忽然就以某個身份出現在她眼前了?

  「你怎麼會想到變成這個人啊?」柳五兒好奇地看向林棲。

  林棲哂然一笑,「這就是我原本的身份,又何來『變成』這麼一說呢?」

  柳五兒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棲,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還有些磕磕巴巴地,「你、你竟然……你原本的身份就是林棲?」

  「是啊。」林棲充滿興味地看著柳五兒,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十分有趣。

  柳五兒盯著林棲看了一會兒,終於接受了「這就是他的真實身份」的事實,接下來,就是商量該如何合作了。柳五兒也沒有半遮半掩,直接問林棲,「我這一世的任務,你是知道的吧?」

  林棲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一個大概,畢竟我之所以會和警幻她們聯繫上,也是為了我這位堂妹——但是這一世我從一開始就是在經歷自己以前經歷過的人生,只是帶著前幾世的記憶罷了。至於你的任務,警幻也沒和我說……」

  「等等!」柳五兒猛地打斷了林棲的話,「你說,你之所以會和警幻她們聯繫上……你不是太虛幻境裡的人啊?」

  「當然不是。」林棲笑了笑,「我和警幻她們,不過是合作關係罷了——據我說知,太虛幻境裡可沒有男人,唯一進過太虛幻境的男人,只有榮國府的那個賈寶玉。」

  「賈寶玉還去過太虛幻境?」柳五兒自然而然地問了一句,又猛然意識到有些不對,「他竟然是唯一進過太虛幻境的男人?」她偏著頭試圖回想自己在太虛幻境內究竟有沒有見過第二個男人,但是顯然,她對於太虛幻境並不足夠瞭解,甚至能想起的自己在太虛幻境內見過的人,也只有警幻仙子一人。

  別說男人了,就連女人,自己都沒見過幾個。

  既然回憶不出來,柳五兒就暫且相信了林棲的話,她直接就奉上了自己的秘密,「我這一世的任務,是幫黛玉擺脫還淚的命運。」

  林棲正了正身子,露出注意傾聽的神色。

  柳五兒又繼續道:「警幻仙子告訴我,黛玉和寶玉,似乎是前世註定了的緣分……具體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我也沒太聽明白。」柳五兒帶著赧意地看著林棲,「但是,有一點我還是聽懂了的:黛玉這輩子,只要遇見那賈寶玉,就會流眼淚,等到眼淚流盡了,她的生命也就走到盡頭了。」

  林棲蹙著眉頭,試探性地看向柳五兒,「所以——」

  「所以,我覺得,不讓黛玉『淚盡而亡』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今早將黛玉和賈寶玉分開,兩廂少見面,自然就不會流淚了。」

  林棲卻不置可否,「這世間,最難說地就是男女之情……」

  「那就不讓他們兩個產生男女之情就好了。」柳五兒斷然道,「黛玉現在才多大?她對寶玉,總不會一開始就是男女之情吧?總要等到十二歲、十三歲,才稱得上情竇初開——只要在那之前,把他們兩個分開——就讓黛玉跟著你母親住就好了。這一世寶釵又不可能進宮了,有她在,賈王氏那邊是肯定不會讓黛玉和寶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既然這樣,那還不如乾脆從一開始就成全了他們的『金玉良緣』呢。」

  「這也是個法子。」林棲沉吟著點了點頭,「我和母親這次過來,確實是收到了堂叔的來信,托我們照顧堂妹——我早年受過叔父大恩,一直苦於無法償還這份恩情,這一世若能微盡薄力,自然義不容辭。」

  「那正好。」柳五兒一拍手,「那咱倆就一起商量商量,怎麼才能讓林姑娘離開榮國府——我剛從前院出來,林老爺正和你母親商量呢,我聽那意思,等老爺仙去後,林姑娘還是要先回賈家去的。」

  林棲倒是沒有積極爭取現在就讓黛玉跟著他們走的意思——這也確實是爭取不來的,林如海眼看著時日無多,無論是林棲還是柳五兒,甚至都能準確地說出他去世的大致時日來。而林棲還要帶著寡母上京,翰林院的差事,可不會一直等他到三個月之後。而如果丟了翰林院的差事,林棲又憑什麼讓榮國府放人?

  林如海和林氏宗房——特別是族長一房關係疏遠,而林棲一個二甲進士,帶著寡母,再沒有差事,榮國府可不會把他放在眼裡。

  「也只能見步行步了。」林棲歎了一口氣,又扭頭囑咐柳五兒,「我和母親即日就要啟程,你可要看好了堂妹,我記得你也有幾分異能?當用則用,千萬不要吝嗇,只要在這一、兩年裡,讓堂妹守好了本心,別的事自有我來安排。」

  有了他這句話,柳五兒就放心多了,「你放心吧,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只是到了京城,千萬記得讓你母親多派人過來看看林姑娘,別讓林姑娘被人小看了去。」

  林棲點著頭,應下了她的叮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27章 紫鵑(6)

  林棲母子又在林府住了五、六日,才輕車從簡地上京去了。

  在之後的幾日裡, 柳五兒也沒有再找到和林棲深談的機會, 就連林陳氏的面都沒再見到幾次。因此, 雖然她捉心撓肺似的好奇林如海和陳氏最後商量出的結果,卻也只能暫時忍耐, 等待再次見面——或者是聽到林棲母子消息的時候的到來。

  就在林棲母子走後不久,或許是終於把女兒託付給了妥帖的人,又一一將後事安排停當, 林如海的病忽然就沉重起來。雖然病情一日重過一日, 但是偶爾清醒的時候他也會看一看各方來信, 甚至因為自知時日無多,又想要在短時間內多教給女兒學一些東西, 他時常會讓黛玉為他誦讀這些來信。

  柳五兒偶爾有機會跟著黛玉去前院侍疾, 也跟著聽過幾句。這些來信, 大部分都是林如海以前的老朋友、老部下的來信, 多數說的是京城中的大事,其中往往都會提到皇帝的病。

  皇帝的病, 已經很嚴重了。這些老臣們都知道, 皇帝現在不過是挨日子罷了。雖然後宮和內閣把這件事看似捂得風雨不透, 但是大家也總有知道消息的管道和法子。

  即使沒有這些消息,柳五兒也清楚地記得,老皇帝是在什麼時候去世的——上一世的經歷畢竟還不是太過遙遠, 而上一世在公里的生活,論小心翼翼, 自然又勝過了之前的所有。因著那份刻骨銘心的小心翼翼,柳五兒自己心下掐算著就知道,林如海怕是會在老皇帝大行之前病逝。

  林如海對自己的情況倒也瞭若指掌,在他清醒著的時候,很少會流露出對黛玉的不舍,只是儘量不停地和她說話,在閒聊中交給她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還有自保的方式。

  一個孤女,在這個世道裡生活本就不易,雖說有外祖母家照顧著,對黛玉來說短期內「生存」並不成問題,但是身為人父,林如海自然希望女兒能得到一個更好的人生。

  林如海教給黛玉的那些道理,都很實在——父女兩人相處時日無多,再說些空話、套話,或是那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可就是浪費時間了。誠然,林如海也不會把那些道理說得太過直白,但是解釋得也很淺顯,不只是黛玉,就連柳五兒都能聽懂,而且道理的透徹深遠處,讓柳五兒很有醐醍灌頂的感覺,雖然聽得不多,卻也受益匪淺。

  可惜,這樣的日子終究還是太過短暫,在九月的某個晚上,林如海悄無聲息地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等到上夜的小廝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早晨。

  好在林如海提前寫了幾封信,除了提前讓林棲和陳氏帶走的之外,其餘幾封分別交給黛玉、賈璉、還有管家,甚至還提前把柳五兒叫到屋裡,諄諄叮囑了一番,恩威並施,讓她好生照料黛玉。

  至於給其他三人、特別是交給賈璉的那幾封信內究竟寫了些什麼,柳五兒就不得而知了。

  ***

  林如海去世後,自然又有一番忙亂,等到色色都料理停當,乘船回京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十月。

  船行至中途,剛巧遇見了過來傳信的賈家人,賈璉看過家裡的消息之後,更是歸心似箭,日日催促加快船速,恨不得一、兩日之內就回到府裡才好。

  這樣的喜事,自然沖淡了一行人的悲傷之意——就連黛玉聽說了這事,在悲痛之餘,都露出了些許喜色。王嬤嬤更是一臉欣慰,說出來的話也很直白,「日後姑娘就要長住在賈家了,他們家大姑娘被封了妃,聲勢自然不同以往,咱們姑娘或許也能跟著得些益處。」

  王嬤嬤從黛玉小時起就一直在她身邊照管,雖然局限於眼界沒什麼見識,卻也總歸是一心為了黛玉著想。

  對著王嬤嬤,柳五兒就算不認同,也不能明著斥責——事實上,柳五兒根本就懶得指出王嬤嬤的想法有什麼不對。但是,當黛玉也流露出類似的想法的時候,柳五兒卻不能不從旁相勸,試圖打消黛玉「日後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賈家」的念頭。

  「姑娘可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就像這次和咱們同路作伴的那位賈雨村老爺,不就是姑娘幼時的先生?可見姑娘也不是只能依靠著老太太了,日後自有別人也能為姑娘做主呢。」

  此番說起這事,還是因為黛玉思及亡父,自傷身世,原本正拿著帕子抹眼淚呢,聽到柳五兒的話,卻驀地笑了出來,「你這丫頭怎麼會生出這樣的想頭?」黛玉紅腫著眼睛,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柳五兒一眼,「他雖然是我的老師,卻也過去了那麼多年了——現在人家又不在我家做東席了,進京候缺,日後好大的前程呢,哪裡能管得到我的事了?再說,雖然他做過我的老師,卻終究是外男,有外祖母和舅舅們在,我的事也輪不到他來做主。」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她先提到賈雨村,原本也是為了把黛玉的注意力從傷懷上面移開,此時見黛玉神情緩和,也不再那樣傷感,才提到林棲和陳氏,「就算這位賈雨村老爺做不得姑娘的事的主,那也還有宗房二太太和林五爺呢——他們家不是也在京城?等咱們回去了,他們聽說了消息,自然也會遣人來向姑娘問好,這林氏宗房的太太,總管得上姑娘的事了,這不就又多了一戶能照顧姑娘的人家?」

  黛玉和陳氏及林棲相處時間不長,大多數時候在思及自己身遭親戚的時候都會忽略這兩個人,被柳五兒這樣一提醒,才意識到自己如今在京城,確實不只外祖母家這一戶親戚了。「是了,我怎麼忘了五堂兄家……父親之前還和我提過幾次,讓我日後在京裡若遇到了煩難,也可以差人送信去給五堂兄或是堂伯母。」

  雖然血緣疏遠,但是宗房到底是林氏的支脈,從禮法上算起和黛玉的關係來,或許還更親近一些。柳五兒見黛玉已經有些意動了,就趁熱打鐵地勸道:「依奴婢看,咱們回去後,姑娘盡可以讓老太太幫忙給宗房二太太送一封信去,雖說孝期內第一年姑娘不方便外出走動,但是是同宗的親戚呢,若是宗房二太太派人過來接姑娘過去走動,也不算犯忌諱了。」

  柳五兒計畫得很好,第一封信,就讓賈母派人去送,陳氏和林棲那邊必然是會回信的,這樣一來二去,兩邊就聯繫上了——或許年前黛玉不方便出門,但是等轉過年來,就可以走動起來,順理成章地合計著把黛玉接出賈家的事。

  不想,黛玉卻默然地搖了搖頭,見柳五兒面露不解,才開口解釋,「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五堂兄家裡就更艱難一些,咱們就算送了信過去,人家也不一定有餘力顧及到我。」

  柳五兒側著頭,有些琢磨不明白,「宗房二太太家,還能『更艱難』?」

  「我也是當年聽母親提過一點。」提起賈敏,黛玉如今已經沒有多少傷懷之意了,只是在語氣中帶著些許思念和孺慕,「宗房二伯去世得早,五堂兄雖然不是遺腹子,卻也相差不大。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有宗房庇護,雖說不會受人欺辱,但是日子過得也很辛苦——宗房二伯母出身好,據說是京城哪個大戶人家的嫡支,原本家裡也是能襲爵的,只因為父親去的早,才讓叔叔那房襲了爵——這娘家不是嫡親的娘家,又遠嫁江南,還能得到多少助力?也就是等五堂兄中了舉人之後日子才過得稍微好些。」

  「那也是過去的事了。」柳五兒不以為意,「現在林五爺可是中了進士呢,又進了翰林院——聽說是極清貴的地方,日後前程也必然不差。」

  黛玉著意看了柳五兒兩眼,才道:「這我也不大知道了……但是五堂兄在翰林院裡的官職也不會很高吧?」

  林棲在翰林院裡到底是什麼官職,柳五兒也不甚明瞭——她就算對官場有些瞭解,也都是關於勳戚們的,對於文官系統還是一無所知——相比起來,因為林如海出身書香世家,由科舉入仕,黛玉對文官系統的流程還要更為熟悉一些。

  但是,也就僅僅只是一些而已。

  主僕兩個合計了半天,因為缺少林棲任職的確切資訊,到底也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不過,話題已經順著偏得遠了,後來又有賈璉遣人過來詢問黛玉別的事,主僕兩人也就都沒再提起之前的話茬。

  直到晚上,主僕兩個躺在一張大床上,黛玉才舊話重提,「雖說五堂兄和二堂伯母很有可能無暇顧及到我,但是只要一想到還有他們同在京城,我就覺得心裡踏實了不少。」

  水路顛簸,雖然河上不比海上,風浪和緩,但是這樣輕微的搖晃,倒是更讓人昏昏欲睡。柳五兒原本已經快睡熟了,聽到黛玉的話,又猛然清醒過來,「姑娘能這樣想,那就最好不過了。」

  柳五兒的唇邊藏著一點笑意:她能明顯地感覺出,黛玉的心態已然發生了一點變化,因為林棲和陳氏的存在,或許,她對於寶玉以及賈家的依戀,能夠稍微淡化一些。

  這,就已經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28章 紫鵑(7)

  船行地快,加之晝夜兼程, 很快就在京郊的碼頭停泊, 黛玉一行人也下船登轎, 由賈璉帶著家丁們護送著趕在正午前進了榮國府。

  柳五兒、雪雁、王嬤嬤皆在府門外下轎,伴在黛玉的轎子兩旁, 走進二門,又進了賈母的院子,才在第一進院子中下轎。琥珀、翡翠等賈母身邊的大丫鬟早就已經等在這裡, 黛玉一下轎, 就迎上來, 簇擁著黛玉去了賈母所在的正房。

  柳五兒和王嬤嬤卻要領著雪雁及另外幾個小丫鬟,張羅著安置黛玉帶來的那些行李箱籠——這次上京, 黛玉帶來的箱籠頗多, 除了書籍、衣衫外, 還有許多土儀要趕在這兩天內分揀出來, 給各房送去,全了黛玉的禮數。

  黛玉是在用過午飯之後才回西廂房的, 眼圈紅腫, 進屋的時候還不住地用手帕擦著眼角, 柳五兒一眼看去就知道,想必是在賈母面前又哭過了。她連忙放下手中的紙筆,過去輕言安慰, 「姑娘怎麼又想那些傷心事了?且放寬心,日後必定會越來越好的。」又問黛玉, 「姑娘可要午睡一會兒?我和雪雁趕著將臥房收拾好了,姑娘若倦了,可以先睡一會兒。」

  「也好。」趕了一上午的路,見到賈母之後又悲喜交加,黛玉也確實有些乏了,聽了柳五兒的建議,也覺得午睡一陣更好些——可以想見,午睡之後,寶玉、寶釵、三春等人也要上門來找她說話了,她可還要打起精神應酬呢。

  柳五兒忙叫小丫鬟去準備洗臉水,又侍候著黛玉拆開髮辮,洗過臉,又抹過香脂,躺倒床上休息。她輕輕放下床帳,焚上一把安神的香料,才又去外間收拾東西去了。

  因著黛玉在里間午睡,柳五兒就先帶著人整理好了書房,又把黛玉帶來的那些土儀之物分揀好,一堆一堆地擺在外間的梅花桌上,只等黛玉午睡起來,檢視一番,就可以分別送去各房了。

  等到黛玉午睡起來,柳五兒已經帶著雪雁等人分配好了這些禮物,黛玉重新梳妝後,也翻檢著查看了一遍,又給每份禮物裡添了一張字畫,及一部好書。

  寶玉就是在這時走進西廂房的,一進門,就直衝衝地尋黛玉,「林妹妹,剛剛在老太太屋裡不方便說,我可給你留著好東西呢。」

  柳五兒神色一動,看向寶玉的目光裡滿是提防。

  「什麼好東西?」黛玉雖然興致缺缺,但是寶玉都這麼巴巴地留下那樣「好東西」,又這麼興沖沖的送來給她,她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冷淡。而這態度上的拿捏,又和林如海去世之前有著些許微妙的差別。

  寶玉笑嘻嘻地從懷裡拿出一串珠子,獻寶式地捧到黛玉面前,「好妹妹,之前東府那邊辦事,剛好在路上遇見了北靜王,我可是得了彩頭了。喏,就是這串珠子,我覺得倒是和妹妹更配一些。」

  這串珠子柳五兒之前寄身於襲人和晴雯體內的時候也曾見過,知道是好東西——可是黛玉若收下,又有些不妥,忙道:「二爺,這樣好的東西,又是王爺送給你的,我們姑娘怎麼好收呢?你還是留著自己戴吧。」

  「正因為是好東西,我才想著給林妹妹的。」

  「我可不要。」黛玉冷冷地說。

  正巧此時寶釵和三春過來尋黛玉說話,黛玉忙迎上去招待姐妹們,又忙著讓姐妹們看自己帶回來的東西,招待她們去里間窗下的炕上坐下,吩咐柳五兒上茶。一時間西廂房內忙忙碌碌,只把寶玉晾在了一邊。

  寶玉也不好當著眾姐妹的面為了一串珠子和黛玉葳蕤——這珠子又是御賜的好東西,姐妹們皆知是之前寶玉從北靜王那裡得的彩頭,既如此,就更不好明晃晃地拿出來招眾人的眼。寶玉只好訕訕地收起串珠,又湊過去和眾姐妹說笑。

  姐妹們久別重逢,多數還是說一些分開之後的經歷——黛玉南下,多數時候都在父親身邊侍疾,之後重重遭遇故事,先前在賈母面前已經訴說過一遍了,當時寶釵等姐妹也都在賈母跟前,都是陪著掉過眼淚的。此時自然沒有再說一遍的必要,多數還是寶釵及三春姐妹,說著這將近一年來兩府間的事。

  第一件大事,自然是元春封妃。這事黛玉乘船北上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但是當日的種種起承轉合處,自然無法在書信中詳實地被描述出來,重逢之後,這自然就是最可談的一個話題了。

  柳五兒是經歷過不只一次的,此時聽探春說來,只覺得這一世發生的時也和前幾世自己經歷過的相差不大,甚至論起驚心動魄,肯定是遠遠不及上一世自己在東宮之中的經歷。

  可說的第二件大事,自然是東府小蓉大奶奶的喪事了。這件事,寶玉算是親歷過的——還得了彩頭,其餘寶釵和三春等姑娘家都沒有經歷,甚至說起這位侄媳婦的時候,惜春臉上的厭惡滿得險些能溢了出來。

  而探春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重點也不在喪事本身——秦氏的早逝固然讓人覺得可惜,可是姐妹們畢竟和秦氏差著年紀,又差了輩分,還隔了府,平日裡接觸不多,這惋惜之情也就只是淡淡的。探春描述這事的重點,倒是在鳳姐身上。

  「我聽說,是東府大嫂子病了,珍大哥哥就過來求了太太,讓璉二嫂子過去幫忙照管了幾日——聽說,是料理得色色妥當,我只盼著日後我也能有鳳姐姐這般本事,做一番事情,那才痛快呢。」

  柳五兒在一旁聽著,可不覺得鳳姐之前的日子有多「痛快」。只是鳳姐和探春的性子原本就有相似的地方,兩人間一向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而探春又比鳳姐多了才情,更加懂得些大道理,性子也只有更加狠絕。

  這些事對於柳五兒來說,都是舊事重提,但是在黛玉聽來,卻大多新鮮得很。有這樣一位聽眾,又有寶玉這麼一個會在旁邊略作補充的忠實助手,探春說故事說得興味十足,和姐妹們直在黛玉房裡盤桓了一整個下午,等到開晚飯的時候,就一同結伴去賈母的上房吃飯。

  柳五兒一下午都在屋裡服侍姑娘們,也直到此時才得空,和雪雁一道張羅著把那些紙筆等物分送去各房。

  兩人抱著匣子走在院牆間的夾道內的時候,雪雁就小聲說:「我看著寶二爺這樣看重咱們家姑娘,心裡倒是踏實了不少……如此,姑娘也就不會沒有依靠了!」

  柳五兒腳下一頓,不動聲色地問:「怎的看出他是看重咱們姑娘的?」

  「從王爺那裡得了彩頭第一個就想著給咱們姑娘,還不是看重?」雪雁理所當然地露出了欣慰的意思,「咱們姑娘這可終身有靠了。」

  柳五兒見她越說越不像,就停下腳步,拉著雪雁走到牆邊,點著她的額頭冷笑,「你呀你,怎麼這麼糊塗?寶二爺的看重頂什麼用呢,咱們這一年雖然不在府裡,但是南下之前府裡傳的『金玉良緣』的那些話,你不會不知道吧?寶姑娘脖子上可是每日都戴著那塊金鎖呢,若不是意有所指,見天戴著那勞什子,可是不嫌沉呢?」

  「可、可是……」

  在雪雁眼中,紫鵑姐姐雖然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丫鬟,比自己年長沉穩又能幹,但是性子向來是極好的,從來不沉著臉色教訓小丫鬟,對著自己更是沒有重話。此刻見她沉著臉色同自己說話,又是指出自己想左了的地方,忍不住怕得結巴起來。

  「好姐姐,是我想錯了。」

  柳五兒見她有些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認錯也快,這才緩和了臉色,「這些糊塗念頭,以後可別再有了!也別在姑娘面前亂說,要是傳出去惹出事來,壞的還是咱們姑娘的名聲。」

  之前幾世,柳五兒隱約知道榮、寧兩府上下幾乎都默認了賈母的態度,是把黛玉和寶玉湊做一對,甚至下人們都覺得這是板上釘釘、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是後來有了寶釵和「金玉良緣」的說法,談及黛玉的時候也鮮少會覺得她還有別的出路——黛玉的終身,仿佛就命中註定是和寶玉連在一起了似的。

  然而這一世,柳五兒的任務就是將寶玉和黛玉的命運分開——她原本就覺得寶玉和黛玉並不相配,但是至於怎麼完成這個任務,她心裡也只有一個不甚完善的大概計畫。而這計畫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讓黛玉的身份獨立出來。

  別的人她尚且管不到,也無力、無暇改變。但是黛玉身遭的那些人,卻不能像以前那般,自己就先把黛玉和寶玉的命運連到一起了。

  柳五兒當然知道,雪雁的想法並不能說是錯的——起碼,在她還不知道這些人的結局的時候,在她當初寄身於雪雁的時候,她也曾認為寶玉和黛玉理所應當,就是一對璧人,而「有情人終成眷屬」,自然是最美好的結局。

  而且不獨雪雁,王嬤嬤、還有那些小丫頭也都是一般的想頭,而柳五兒能做的,就是從她們的想法開始影響起,再徐徐圖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29章 紫鵑(8)

  回到賈府之後,前三天都在忙著安置器物, 等到大部分箱籠行李都安置妥當, 柳五兒才得出空來, 提醒黛玉,該差人去給陳氏送一封信了。

  「是同總同族的親戚呢, 在南邊的時候也見過面,有了些交情,姑娘也應該送一封信過去, 把自己回京的事知會宗房二太太一聲。」

  「可是, 我在府裡也沒有什麼能支使的人, 該讓誰幫我送這封信呢?」黛玉也覺得自己應該寫一封信給陳氏和林棲,可是想到找誰送信這個問題, 就犯難了。

  紫鵑是家生子, 說起來, 柳五兒倒是有法子私下讓哥哥幫黛玉跑一趟送信。但是……黛玉和林氏宗房來往, 那是名正言順的事,為什麼要私底下讓人送信過去?若是日後鬧出來, 平白惹人猜忌。

  柳五兒這樣想著, 索性建議黛玉, 「姑娘直接和老太太說就是了,老太太自然會安排人手幫姑娘把信送過去,可不用姑娘犯難。」

  黛玉偏著頭想了想, 微微露出些笑意,「說的也是, 咱們不遮遮掩掩地,直接和外祖母說去。」當下就坐在桌案前寫了一封短信,折好了起身去了賈母的主屋。

  這些日子宮妃省親的消息已經從宮內透出來了,賈府上下自然也忙著準備元春歸寧省親的事,除了寶玉和幾位姑娘,全府上下都不得清閒。賈母身為老封君,看似只享清福的年紀和身份,到了這時也不能不出面掌舵把關,甚至還要和兒子、媳婦商量著,從自己的庫房內拿出些東西來裝點門面。

  黛玉去到主屋的時候,賈母正和鴛鴦合計著自己小庫房內的布匹綢緞呢,有些經年陳舊了的,撿著能用的拿出來,也多少能為府裡省些開支。

  因為正想著這些事,賈母就沒有細問黛玉的來意,聽說她要給親戚送信,只問得是在京裡當文官的林氏族人,就讓琥珀下去安排去了。事情進展順利,黛玉又見賈母正忙著,自知不好多坐,又孺慕地問了賈母兩句起居上的事,就告辭出來了。

  信送出去了,黛玉和柳五兒都以為要過幾日才能得到回信,不想第二日陳氏就打發了身邊的管事婆子到賈家來,問黛玉的好。

  這位姓谷的管事婆子是在上午到的賈府,王夫人和鳳姐正坐在一起商量採買金銀器皿、給丫鬟們做冬衣、分緞子的事,只聽說是林家的親戚,過來探望黛玉的,就直接把人支到了賈母院子裡。

  賈母今日倒難得清閒,老人家年紀大了,之前勞心了幾日,得了清閒就想著好生歇歇,也不叫孫子、孫女們過來說話,只歪在榻上,看丫鬟們抹骨牌解悶。

  小丫鬟進來稟告說有一位「谷媽媽」來看望林姑娘的時候,鴛鴦和琥珀一時都不知道這是哪位,就連賈母,都想不出來到底是哪家的親戚,還會特意派人來看望黛玉。最後還是琥珀想起來了,「昨兒下午老太太不是吩咐我找人幫林姑娘給親戚家送一封信嘛?想來應當是那家的管事媽媽吧?」

  她這麼一說,鴛鴦也回想起來了,忙笑著和賈母分說明白,「就是昨兒我和您商量找緞子的時候,林姑娘說要給京城裡的一戶親戚送信,應當就是那一家了。」

  賈母雖然年紀大了,記性不比年輕的時候好,卻也遠沒到老糊塗的時候,身邊的兩個丫鬟這樣一提醒,就想起來這事了。她昨天事多,就沒顧得上細細盤問林家這一房親戚的底細,只是這邊剛一送信過去,那邊就巴巴地打發管事媽媽過來——聽小丫鬟的描述,這位管事媽媽衣著打扮都很體面,說不定就是那家當家太太的陪嫁,這樣高的身份,就顯得有些過於殷勤了。

  琢磨著對方的態度,賈母心裡也有些沒底,外孫女宗族裡的親戚派了人過來,就算是下人那也是客,自己總不能不讓外孫女見人。但是她又生怕對方另有目的,對外孫女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這個節骨眼上,家裡可不能鬧出什麼事來。

  這麼想著,賈母就下定了心思,吩咐琥珀,「你先把人帶到那邊屋裡,好茶好水地招待著,再探探她的來意——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琥珀福了福身子,轉身出了屋子。

  鴛鴦已經揮手遣散了屋內的小丫鬟們,又收起了骨牌。知道賈母或許還有別的事要吩咐自己去做,就安靜地等在一邊。

  果然,賈母沉吟片刻,就轉過頭吩咐她,「你去問問紫鵑那丫頭,這是林家哪一房的親戚,若是靠譜的,就讓紫鵑陪著她們姑娘過來。」

  「是。」鴛鴦不敢多言,福了福身子,也出了主屋。

  ***

  鴛鴦沿著抄手遊廊走到西廂,一眼就看到柳五兒正在廊下曬帕子,心下一喜,快步走了過去。「紫鵑,林姑娘在做什麼呢?」

  柳五兒扭頭見是鴛鴦,忙笑著招呼,「鴛鴦姐姐過來尋林姑娘說話?剛三姑娘派人過來,把林姑娘請去了呢。」

  這就更方便了——鴛鴦假意看著帕子上的花樣,和柳五兒搭話,「剛剛有客人過來,你在廂房裡竟沒看見?」

  柳五兒疑惑地搖了搖頭,她剛剛正在耳房裡洗這幾條手帕,一直坐在小杌子上低著頭,外面的動靜一點都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太來了?老太太要找林姑娘過去陪著說話?」柳五兒迅速地掛好那幾條帕子,在裙子邊上抹掉了手上的一點水珠,作勢欲走,「那我現在就過去把林姑娘找回來吧?」

  「誒,也不用這麼著急。」鴛鴦一把拉住柳五兒,「來的也不是哪家的太太,是一位姓谷的管事婆子,說是來代主人探望林姑娘的。」

  「探望林姑娘?」柳五兒微一思忖,就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她雖然不知道林棲和陳氏身邊下人們的姓名,但是昨兒剛送了信出去,今兒就來了人,又是專門來探望黛玉的,不是陳氏身邊的下人,又能是什麼人?

  她立時就露出一臉了然,「想必是林家宗房二太太家的管事娘子吧,我也沒見過她,不知道猜得對不對。」

  「真的是林家的親戚呀?」鴛鴦一臉驚異,「之前倒是沒聽說過,當年姑太太寫信給老太太時候,我時常在旁邊幫著看信、讀信,也沒聽說過林家在京城還有這樣一門親戚。」

  柳五兒盯著鴛鴦看了一眼,才甜甜一笑,伸手挽住鴛鴦的手臂,「別說姐姐了,就連林姑娘,都是這次回去,才知道的這門親戚——卻也真的是姑太太家的親戚,還是林氏宗房的一支呢,往年不顯山不露水地,家裡少爺卻很爭氣,上半年的科舉,中了進士呢,還是二甲傳臚。」

  「二甲傳臚!」鴛鴦驚訝地道,「這成績可是很好了!」

  賈家雖然是勳戚世家,但是起先一個賈政就很醉心於讀書學問,幾個兒子裡,賈珠雖然早逝,當年卻也是考過科舉的,還有舉人功名在身上,不然也不能求娶到國子監祭酒家的小姐。再往下,雖說寶玉並不喜好功名,卻也在明面上日日誦讀四書五經——起碼在全府上下的共識中,他是一定要走科舉之路的。

  既如此,連帶著鴛鴦這些大丫鬟在內,對科舉都或多或少有些瞭解,「進士」、「二甲」、「傳臚」這些詞,也都隱約有個概念,知道其中的分量。

  在知道這一房林家人竟然出了個二甲傳臚——雖然比不上姑老爺的探花來得名頭響亮,但是鴛鴦多少也知道:這探花和傳臚,在名次上其實只差一名,這位林家少爺,真可以說是少年得志了。

  柳五兒原本就想著在賈府裡好好宣揚一下黛玉這一戶親戚的本事,見鴛鴦已經有些聽住了,就趕緊趁熱打鐵,又說了些林棲的事給鴛鴦知道,「這位林家少爺——林家人都喊他叫林五爺的,現在已經進了翰林院做事呢,只是不知道品級如何。」

  「這位林五爺今年年歲幾何?可曾婚配?」鴛鴦又一臉好奇地打聽。

  「應是未曾婚配吧。」鴛鴦打聽的這些事,柳五兒也不甚了了,只好虛言應付過去。又連忙扯開話題,問鴛鴦自己要不要去把黛玉找回來。

  知道這一房親戚也是有名有姓、出自一族宗房,家裡的少爺又有功名官職在身,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野親戚」,鴛鴦的態度自然而然就有了些變化。她又瞭解賈母,知道等賈母知道這一房少爺的成績後,也必定會高看一眼,索性先自作主張,讓柳五兒快去尋黛玉回來。

  柳五兒甩著手快步去了,鴛鴦才反身朝著主屋方向走去。琥珀正招待著谷媽媽在耳房裡用茶點,鴛鴦在耳房門口停留了片刻,剛好聽到谷媽媽在和琥珀說家裡少爺科考的事,也就不再耽擱,立時就進了主屋。

  「老太太。」鴛鴦福了福身子,這才在賈母的催促下,湊到榻前,說起了剛剛從柳五兒嘴裡打聽到的那些消息,「紫鵑說,這一戶林家人,是宗房族長的弟弟一支,家裡少爺爭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0章 紫鵑(9)

  賈母起先只聽說是宗房一支的親戚,又死了當家老爺, 心裡就有些不當一回事, 之後聽到鴛鴦說這家的少爺得了二甲傳臚的功名, 又進了翰林院做事,立時就端正了態度, 露出了重視的神色。

  翰林院的官——應該還只是品級低微,甚至沒有品級的小官,別說是這些官職上的人, 就連翰林院學士, 在身為國公夫人的賈母眼中也值不得什麼。但是, 再想到這位林五爺比賈璉還要小上一、兩歲的年紀,得到這樣的功名和官職, 似乎就不是一件易事了。

  「這可是我怠慢了。」賈母忙道, 「快把那位媽媽請進來吧, 我先和她說說話, 再讓玉兒進來見她——對了,玉兒在做什麼呢?」

  這話裡的「玉兒」, 自然指的就是黛玉了。

  鴛鴦微笑著回話, 「三姑娘把林姑娘找去說話了, 我過去的時候,林姑娘剛巧不在西廂那邊,我就讓紫鵑過去找林姑娘了。」

  「你安排得很妥當。」賈母笑著拍了拍鴛鴦的手, 「你去把那位媽媽請過來吧,雖然是個下人, 但是過來就代表了他們家太太的臉面,咱們也不好太過輕慢了。」

  鴛鴦答應著下去,不一時就和琥珀共同引著一位管事婆子走了進來。這位谷媽媽一眼看上去也是很爽利的中年婦人,給賈母磕過頭,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奴婢是我們家太太的陪嫁,當年在京城的時候,也曾見過老封君的風姿——來之前,我們太太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向老封君問安,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老封君依然神采依舊,看上去精神頭也好。」

  賈母和鴛鴦對視一眼,又看向琥珀,只見琥珀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主僕三人都沒想到這位谷媽媽當年竟然是見過賈母的。不過賈母腦子轉得也快,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緣由,「你們家太太的娘家也在京城?」

  「我們家太太娘家姓陳。」谷媽媽不緊不慢地回答,「當年寄住在叔叔家裡的。老封君也曾上門喝過陳家的春酒呢,奴婢也是跟著侍候的時候,見過老封君幾面。」

  賈母經她一提醒,立時就想起了這「陳家」究竟是哪個「陳家」。「原來是他家——我也想起來了,你們家太太是他們這一輩的大姑娘,繈褓裡爹就去了,沒能給她留下一個嫡親的兄弟。但是和同輩的弟弟妹妹們關係都很不錯,是個很懂事知禮的孩子,沒想到一晃都那麼多年了——當初聽說你們家太太嫁去了南邊,之後就沒再聽過她的消息,沒想到和我們家姑爺還是本家呢。」

  「這也是緣分呢——叔老爺人好,當年還幫我們家少爺引見過幾位老大人,其中就有我們家少爺現如今的老師,可是幫了我們大忙呢。」

  「同宗同族的,互相之間幫襯一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賈母客氣地微笑頷首,又試探谷媽媽的來意,「你們太太這次打發你過來,就是給我請安,還有探望玉兒?」

  谷媽媽佯裝作沒有聽出賈母話音背後的另一層意思,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就是為了這兩件事。先前我們家少爺回鄉祭祖,連帶著接太太上京——我提前進京張羅著收拾房舍,後來才聽說,從蘇州出來的時候,少爺還帶著太太特意去揚州拜會過叔老爺,當時還是堂姑娘出面招呼我們家太太的,很投我們家太太的脾氣——這不,昨兒接到了貴府的人送過來的信,今兒就打發我過來,看看堂姑娘可曾哀戚得瘦了。」

  賈母先前總覺得對方這麼快就上門來探望黛玉,動機十分不純,興許就是借著外孫女的由頭,另外有事要麻煩到自己家。此時聽著這管事婆子的意思,竟然真的只是單純地過來探望,一點別的心思都沒有,又不禁有些微微的悵然若失。

  不過賈母把自己的心緒遮掩得很好,此時外間又傳來腳步聲,竟是黛玉打頭,後面跟著寶釵、迎春、探春等人,一連串地都過來了。

  賈母的視線在墜在最後的迎春身上微微一定,很快就挪開了視線,笑著叫黛玉見人,「玉兒,這位是你堂伯母身邊的管事媽媽,代你堂伯母過來探望你的,你和她說說話,千萬不要怠慢了人家。」話音裡的熱絡勁兒,好似賈母和陳氏是多年的老交情似的。

  谷媽媽也不戳穿,走過去笑著朝黛玉福了福身子——林如海去世不足三個月,黛玉還處於熱孝之中,全身月白色的襖裙,頭上也只系著白色的頭繩,點綴用的珠釵珠花,也都是通體白色,因而就算無人介紹,也絕不會認錯人。

  黛玉還是第一次見谷媽媽,未免有幾分拘謹——別說谷媽媽了,就連陳氏和林棲,黛玉也並不熟悉。「媽媽不必多禮。」黛玉客氣地伸手虛扶了谷媽媽一把,又問陳氏和林棲的好。

  陳氏寡居在家,日常少有應酬,偶爾出門或是有客人上門,也大多都是娘家親戚,自然也無甚好說。但是提起林棲,那能說的可就多了,例如他進了翰林院之後,短短兩三個月,就已經升了兩級,從從九品的翰林院侍詔,升為了從八品的翰林院主簿——雖然品級依舊不高,但是同年中第的狀元也就只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榜眼和探花的官職還要再依次遞減,林棲的官職,暫時也只能到從八品這一步了。

  這樣的官位,黛玉尚且不覺得什麼,寶釵、探春等人卻聽得讚歎連連——只是到底顧及身為大家閨秀的矜持,不好在親戚家的管事婆子面前流露出對外男的關注。

  只是這些小姑娘的一喜一怒,又哪裡瞞得過谷媽媽這樣經過事的老媽媽們的厲眼?自然是把她們的反應都一一收入眼中,心裡對賈府的家教,也多少有了自己的看法。

  賈家的姑娘們倒是都是好的。谷媽媽暗自思忖。只是一想到自己之前聽過的那些關於賈家的爺兒們的品行,就又暗自撇了撇嘴角。

  ***

  在賈府眾人用午飯之前,谷媽媽就告辭離開了,黛玉又在賈母房中吃了午飯,才回房午睡。柳五兒心下忍不住好奇,幫黛玉拆髮辮的時候,就開口問了些關於林府來人的事。

  「今天過來的是哪位管事媽媽啊?鴛鴦姐姐話說得不大清楚,我只聽了個大概,就趕著去尋姑娘了,還不知道來的人是誰呢。」

  黛玉唇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是堂伯母身邊的一位陪嫁媽媽,姓谷。」

  柳五兒想了想,「之前宗房二太太來府上暫住的時候,她可沒跟在身邊呢。」

  「說是提前上京城來了。」黛玉回答,又掩下一個小小的哈欠。

  「怪不得……」柳五兒呢喃自語,雖還有許多疑問,但是見黛玉已經很困了,怕她混過了盹意,反而失了困,整個下午都沒有精神,只好暫且先按捺下自己的好奇,

  不想午覺起來,黛玉卻主動提起了上午的事,「上午谷媽媽說起來,五堂兄在翰林院差事做得好,很得上峰賞識,這幾個月已經往上升了兩個品級了。外祖母聽了,直說哪天讓五堂兄過來,見見二舅舅,說不定二舅舅還能幫襯他一把呢。」

  柳五兒正給黛玉梳頭,聽聞此言,忍不住在銅鏡照不到的地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真不是她看不上二老爺賈政,實在是……賈政自己的官位都是萌蔭得來的,這麼多年,也沒能再往上升個一官半職,還是在元春封妃之後,又有了身孕,新皇帝看在妃子的面子上,才把賈政調到了實職上去做事。

  無論是學政還是賑災,都是容易做出政績的位置。但是,就在這些位置上,賈政的差事做得也只得「不過不失」這四個字,沒有一點亮眼的成績,他的個人能力也就可見一斑了。

  更不用說,這一、兩年間,賈政還正在虛職上坐著呢,想幫襯林棲,他是既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人脈——若是王子騰肯出面,那才是真正說得上「幫襯」呢。但是今年王子騰剛推薦了賈雨村進京候補,他在地方上,還有沒有餘力、或是有沒有意願再幫襯另一個京官,都還是兩說的事。

  不過現如今在黛玉面前,柳五兒也不好把賈家人貶低得太過,她只抿著唇不說話,用心給黛玉梳頭。

  好在黛玉也沒有指望著一個丫鬟對朝堂上的人事變遷說出什麼看法,只略提了一句,就轉到了下一個話題上去了。「老太太又問谷媽媽,五堂兄可曾婚配,最近有沒有意願相看人家……又問了五堂兄的八字,問得可仔細了!」

  這也是官太太們的通病了。柳五兒轉了轉眼珠,也道:「不只老太太呢,今兒上午姑娘先去了三姑娘那邊,我在廊下曬那幾條洗好的帕子,鴛鴦姐姐就過來了,先是問我谷媽媽的來歷,我大致猜著說了些。鴛鴦姐姐聽了宗房二太太家的事後,知道林五爺中了二甲進士,在翰林院做事,也是立時就問我他成親了沒有。這可不是和老太太想到一起去了?」

  黛玉聽了也笑道:「鴛鴦姐姐每天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著,自然容易和老太太想到一處。」說著,話音一頓,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說起來,老太太問谷媽媽這些話的時候,寶姐姐和三妹妹都聽得認真,只有二姐姐,一臉的神遊天外……」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1章 紫鵑(10)

  在沒有重要的遠客來家裡的時候,或是不到重要的節日、主子們的生日, 平日裡如鶯兒、紫鵑、襲人等大丫鬟是很少跟著少爺、小姐們到主屋伺候的。因此上午賈母見谷媽媽的時候, 柳五兒一直都在西廂呆著, 對當時的情形知之不詳,更不可能知道某段時間內寶釵、迎春、探春等人的反應。

  此時黛玉一說, 她就已經明白過來——無論是賈母、鴛鴦的心思,還是寶釵、探春的想頭,似乎都已經脈絡清晰, 目的也是昭然若揭。

  在賈母, 那肯定是動了說親的心思了。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 十有八/九,賈母是在為迎春姐妹打聽林棲的消息——應該就是為了迎春才對, 探春年紀還小, 比黛玉還要再小幾個月呢, 遠遠沒到說親的時候。惜春的年紀那就更小了, 再說也不是賈母嫡親的孫女,賈母犯不著這麼早就琢磨著給她說人家。思來想去, 也就只有迎春是最合適的了:將近十四歲的年紀, 合該是可以說親的了, 雖說是庶出,但是賈母自視賈家門第高,林棲又只有從八品的官階——起碼在賈母眼中, 用迎春來配,那是綽綽有餘的了。

  探春的想法應該也和賈母差不多, 是為了迎春留心林棲的——她今年剛十一歲呢,就算再知道「未雨綢繆」,也不至於這樣早就留心自己的夫婿了。再說,從如今到她十六歲能出嫁之間還有五年時間,林棲總不可能白等她五年。

  至於寶釵嘛……那應該就是為她自己留意的了。

  這一世沒有了……林棲的幫助,寶釵已經被薛蟠所累,失去了采選的資格,一切也就回到了老路上。在王夫人和薛王氏的計畫下,「金玉良緣」的說法橫空出世——但是在柳五兒看來,寶釵肯定是並不甘心的。寶玉對讀書的不熱衷,全府上下誰人不知?也就是賈母和王夫人,被親情蒙蔽了眼睛,還以為寶玉在讀書上多有天賦呢。

  眼看著寶玉這輩子在科舉仕途上都不會有什麼建樹了,世襲萌蔭又萌不到他的身上,寶釵又怎麼會甘心嫁給這樣一個百無一用的人?

  對於寶釵的婚事,柳五兒的看法一直都沒變過:但凡還有另一個更好的選擇,寶釵都不會放棄她的青雲之志,寶玉不過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罷了。但是現在,江南世家,二甲傳臚,清貴翰林——顯然,林棲是比寶玉更讓寶釵滿意的婚配對象。寶釵,確實有些動心了。

  不過,在柳五兒看來,林棲對寶釵也不是沒有瞭解,前幾世中還曾經幫助寶釵得到北靜王的賞識呢。林棲到底是怎麼看待寶釵的,柳五兒並不知道,但是在她看來,如果她前一世曾經做過那樣的事,這一世又要和這人婚配……未免有些太過古怪了吧?

  這樣一想,柳五兒就覺得寶釵這一世的希冀怕是也要落空了。

  黛玉說起上午的事,也就是和丫鬟們順口一說,只當做一件有趣的事,並沒有放在心上的意思。重新梳妝後,她起身去書房看書,也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等到半下午的時候,寶玉下學回來,到西廂來找黛玉說話玩耍,黛玉就更不以上午的事為意了。

  ***

  雖說黛玉並沒有把賈母的話以及眾人的反應放在心上,但是顯然,谷媽媽回到林家之後,卻很盡職地把賈母的意思傳達了回去,很快,林棲就真的上門拜訪了賈政,兩家順理成章地有了一些來往。

  林棲第一次來拜訪賈政的時候,剛巧賈赦和賈珍也在,三人連著賈璉一道,正商量蓋省親別墅、採買奇石苗木的事呢。賈璉對林棲也還留有印象,聽說他來拜見,先就說了林棲很多好話。賈政也已經從母親處得知了妹夫家的這一門親戚,當下就把林棲請了進來,賈赦、賈珍見到林棲的談吐風姿,也都交口稱讚,更不用說賈政這種原本就對文人心嚮往之的人了。

  賈政搖頭晃腦地和林棲談論了一番學問上的事,問過他師從何人,在翰林院內又和哪幾位大人走得近,又拉著他欣賞了一番師爺畫好的賈府省親別墅的圖紙,著重炫耀了一番元春封妃的事,才讓管家進去通稟,領著林棲去賈母院子裡給老人家請安去了。

  林棲第一次來賈家,又是家裡的親戚,雖說已經到了可婚配的年紀,但是按照禮數,還是應該進內院拜見賈母和王夫人的。王夫人最近事多,但是在賈母提前支會過後,也撥沉出來,和邢夫人一道在賈母跟前準備見一見這位前途無量的年輕後生。

  因此,林棲第一次到賈母院子裡請安的時候,面對的就是一室的長輩,年輕的姑娘們自然無緣出來見客,因為寶玉一早就出門去了,賈母屋裡竟是少有的一個小輩都沒在。就連黛玉,也只能暫時在碧紗櫥內坐著,沒有賈母的吩咐,也不能出來和堂兄見面。

  柳五兒雖說在廊下遠遠地就看見了被林之孝家的引著走過穿堂的林棲,卻礙於規矩,只能用目光遠遠地打一個招呼,不能上前同林棲交談。

  不只是林棲進主屋之前,就連進去之後,柳五兒也不能過去偷聽裡面的談話,因此對於這一次拜會的瞭解,也和上次一樣,都是從黛玉的轉述中得知的。

  黛玉對這些事向來不大上心,但是因為林棲是她同宗同族的堂兄,和她息息相關,因此倒是多了幾分看重,和柳五兒說起這事的時候,語氣裡也帶著淡淡的、卻不容忽視的自豪之情。「老太太原本就覺得五堂兄很有出息,五堂兄進來請安的時候見了一面,更是喜歡得不行……連帶著大舅母、二舅母,都對五堂兄很客氣。大舅母話少些,只誇讚了幾句,二舅母還想著讓寶玉時常去和五堂兄討論學問呢,老太太也說,寶玉若能像五堂兄似的,日後中個進士就好了。」

  柳五兒忍不住露出嗤笑的神色,又連忙遮掩住不讓黛玉察覺出端倪來——也不是她看不上寶玉,在她的記憶裡,寶玉直到十五歲的時候,都沒能把四書五經背熟,更不用說理解融匯了。這樣的水準,莫說進士,就連考個秀才,恐怕都差強人意。讓他去和林棲討論學問,又能討論出什麼所以然呢?

  當然,這些話可不好當著黛玉的面說:現如今,黛玉還和寶玉關係好著呢,只因還沒牽扯出男女之情來,柳五兒雖然提防寶玉,卻也不好直接在黛玉面前太過詆毀——欲速則不達,她害怕說得過了,黛玉反而越發覺察出寶玉的好,倒是壞了事。

  臘月裡,林棲總共到賈府拜會了兩次,這一年賈家的當家人們雖然忙碌,卻又遠不像轉年的臘月那樣如臨大敵,暫時還能脫出一些空來,見見家裡面的親戚。

  林棲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只安靜地認人審視,話不多,盡顯身為晚輩的謙恭和順。不過第二次來的時候,卻代母親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家母想著,正月裡把堂妹接到家裡住一、兩日,不說別的,大年初一祭祖,叔叔的牌位總不方便放到賈家的祠堂裡。」

  這事自然是先請示家裡的男主人賈政,在這些庶務上,賈政向來是個沒注意的,聽著林棲的話在理,就要點頭答應。只是轉念一想,外甥女是養在母親院子裡的,這事到底還是要賈母做主,自己私自答應下來,轉頭老太太聽了要是不願意,那可就坐蠟了。

  這樣一想,賈政就緩了語氣,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而是和林棲商量著,讓他等下去後面給賈母請安的時候,問一問賈母的意思,甚至黛玉自己的意思。

  林棲原本也沒指望著賈政說了能算,來賈府之前就做好了要親自問一問賈母——特別是黛玉的意願的準備,畢竟事關黛玉,總要支會一聲,征得黛玉的同意才好。雖然在他的想法裡,對於這個提議,黛玉本人肯定是願意的,就算有些左念,有柳五兒在,也必定不成問題。只是,賈政這樣葳蕤,連做主的意思都沒有,還是讓他多少有些鄙夷。

  從賈政的書房告辭出來,林棲又在林之孝家的帶領下,進了賈母的院子。

  這一次,王夫人忙著張羅過年的事,就沒在賈母跟前侍候,邢夫人也在自己院子裡,沒過來賈母這邊。反倒是姐妹們及寶玉都在賈母面前,另有幾個丫鬟,包括柳五兒、襲人在內,都在屋裡幫著服侍。

  林棲走進堂屋的時候,寶釵及三春姐妹將將避到屏風後的碧紗櫥內,只留寶玉和黛玉二人坐在賈母身邊,一左一右,自顯出地位的不同。

  寶玉還是第一次見到林棲,之前只聽祖母和父親、母親說起這位林妹妹的堂兄,只覺得他年紀輕輕就醉心仕途,是最庸俗不堪的那一種人,此時見了,只覺得林棲器宇軒昂,容貌俊朗,一眼就能看出其不凡之處來,心裡就已經生出了結交之念。

  不想林棲向賈母請安之後,一開口,就說想要接黛玉去林家住著,立時就不高興地嚷了起來,「不去!林妹妹哪裡都不去,就在我們家住著!」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2章 紫鵑(11)

  寶玉忽然叫嚷起來,把賈母和黛玉都嚇了一跳, 林棲也面露詫異地看著寶玉——好在他對寶玉也不是全無瞭解, 又看到柳五兒遞過來的眼神, 知道這賈寶玉怕是癡病犯了,自然也就不同他計較。

  賈母卻覺得有些丟面子, 忙讓鴛鴦和襲人扶著寶玉坐到一邊,親自分說,「你這孩子, 你妹妹可不是在咱們家住著嘛, 只是正月裡到親戚家小住幾日——棲哥兒說的在理, 大年下祭祖,你妹妹也該給你姑父、姑姑磕頭敬香, 在咱們家裡可不好做這些事, 還是回林家族人的地方, 才更便宜一些。」

  黛玉原本聽了林棲的話, 心裡就十分願意,只是寶玉忽然法做起來, 倒叫她不好表態了。此時聽外祖母說出這一番話, 知道外祖母體貼自己, 也願意成全自己的孝心,不由得呢喃了一聲「老太太……」話音未落,眼眶就紅了。

  寶玉一眼看見, 卻像是得了意似的,忙拉著賈母的袖子道:「老太太快瞧, 林妹妹也不願意去呢。」

  黛玉沒想到寶玉瘋魔了似的,竟誤會了自己對賈母的感激之情,心裡著急,又怕祭祀的事被寶玉攪合了,越發委屈起來。兩個小祖宗一左一右地又哭又鬧,賈母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該先安慰哪一個才好。

  柳五兒忙過去幫黛玉擦眼淚,看了賈母一眼,才大著膽子道:「二爺怕是想差了呢,林姑娘是想到過年拜牌位的事,一時有些哀思,才掉眼淚的。」

  「是啊,你說的就跟你妹妹不願意給你姑父、姑姑磕頭一樣,這可還了得?誤會了你妹妹的意思,可不是該打?」

  寶玉細細一想,也發現了自己言語間的不妥之處,又忙找補,「好妹妹,我可不是說你不孝,只是、只是……」

  賈母又哪能不懂寶玉的意思?更何況老人家原本就看到寶玉和黛玉,就順著寶玉的道:「你妹妹對你姑父、姑姑一片孝心,去林家暫住兩日,也是為了全自己的孝道,又不是日後就不回來了。你可不要鬧了,惹得你妹妹哭起來,你娘知道了,又要罵你了!」

  「可說好了,林妹妹只能去兩日,多一天都不行!」寶玉又嚷道。

  「只去兩日。」賈母用息事寧人的語氣說道,「二十九吃過午飯送你妹妹過去,初一下午就派人去接,祖母的話還能有假?」

  祖孫二人一搭一唱,自說自話地就把這事給定了下來。說完之後,又一同看向林棲。早在之前寶玉嚷嚷著不讓黛玉去的時候,林棲就面露尷尬了,看到後面這幾幕,心裡越發覺得膩歪,片刻都不願在這間屋裡多呆。此時受到了賈母和寶玉的目光,若按照他本心的想法,自然是趕緊答應下來就走的好,可是到底也尊重黛玉的意見,就道:「還是看堂妹的意思吧。」

  黛玉的情緒好不容易才緩和一些,也不願意這件事再生出波瀾,就點頭答應了賈母的安排。

  一番尷尬的鬧劇過後,林棲不願意多做停留,又略坐了片刻,就告辭離開了。送走了林棲,寶釵、三春等人才從碧紗櫥內出來,看著寶玉,也都替他臉紅。探春瞄著迎春的臉色,笑著嗔怪寶玉,「二哥哥剛才怎麼能說出那樣無禮的話來?讓人家看了笑話呢。」

  「我也是怕他們家要把林妹妹搶走呢。」寶玉急著分辨。

  黛玉聽了他的話卻臉色一變,「什麼『搶走』,你胡說些什麼?」

  寶玉訕然地笑了笑。在黛玉面前,寶玉原本就時常做小伏低,更不用說今天的事原也是他理虧在先。現下黛玉沒有埋怨他,只探春玩笑式地嘲諷兩句,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想著挽回自己在黛玉眼中的形象。

  眾人玩笑了幾句,賈母才出面緩轄,「好了,今日這事,是寶玉的不對,該打。但是也是出於好心,這事以後可不許再提了。」

  老祖宗發話,小輩們當然不敢不聽,紛紛起身應「是」,又說起別的笑話,岔過了這個話題。

  ***

  轉眼間就到了臘月二十九,這日一早,柳五兒就帶著雪雁和春纖收拾黛玉往林棲家去要帶的行李包袱——雖說黛玉只過去暫住兩天,最多也就在林府盤桓二十四個時辰,但是需要準備的東西卻一點都不能少。

  體面的衣裳起碼就要帶四、五身吧?雖然身在頭一年孝期,不好穿著太過華貴的綾羅綢緞,但是林家、賈家的地位在那裡擺著,黛玉衣箱裡的衣裳,哪怕是家常穿著的,也都不會太差。

  好在孝期之中不能塗脂抹粉,也不好插戴首飾,柳五兒索性就只在包袱裡放了一大罐面脂,其餘的妝奩裡的東西一樣都不帶,只這一樣,就輕省下了起碼一個包袱。

  除了衣裳、首飾這兩項大頭外,其餘零零碎碎的東西也不能少帶,這還是林家也是世家大族,陳氏又是京城體面家族裡出來的姑奶奶,林棲現在也有官身了,想來家裡肯定是乾乾淨淨的,賈母和鳳姐才沒張羅著讓黛玉連床帳、鋪蓋等都帶上。

  賈母又怕黛玉在林家吃得不合胃口,讓鴛鴦拿了兩匣子面果子和點心,一定要讓黛玉帶上——這些都還只是預備著黛玉一個人用的,跟去的兩個丫鬟:柳五兒和雪雁,總也要帶上些衣裳,雖然每人只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加在一起,就又多了兩個包袱,更不用說還有捎帶給林棲母子的新年節禮,大大小小,光是這些,就又裝了滿滿一車。

  在賈母房中用午飯的時候,寶玉就一直膩在黛玉身邊,依依不捨,直拉著黛玉的手,說這兩日自己在家裡看到什麼好東西,一定都給黛玉留著,讓黛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也一定記得回來告訴自己。

  黛玉原本也有些對未知的親戚家的懼怕之意,以及對賈母的不舍之情,但是寶玉嘮叨得太久,聽得都有些煩了,賈母也覺得孫子這樣葳蕤著不像樣子,連忙讓柳五兒和雪雁拿著隨身的小包袱,跟著黛玉去辭了王夫人,才在二門內上車,由賴大夫妻倆一路送著去了林棲家裡。

  林棲家和榮、寧二府隔著一整座皇城,在京城另一邊的連魚胡同內,是一間裡外三進的院子——雖然只有三進,占地卻不小,除了兩邊的偏院之外,竟還帶了一個小巧的後花園。而這間宅子左右的鄰居,也皆是朝中文官,和先皇賞給新科狀元的宅子也只隔了一條街巷。要說起來,這間宅子最難得的還是這個地段了,一般二般的商賈人家,就算拿著再多的錢,也買不到這邊的宅院。

  黛玉在二門內下車的時候,就看到谷媽媽正站在照壁旁,見到黛玉,忙臉上帶笑地迎了上來,先半福身子給黛玉行了禮,又去和送黛玉過來的賴大家的拉著手寒暄——至於男管家賴大,自然是由林棲家裡的男管家,也就是谷媽媽家的男人去招呼了。

  身為護送小姐前來的親家老僕,陳氏再是清高自許,也不敢不給賴大家的面子,谷媽媽自然也不能塌主人家的台,客客氣氣地和賴大家的寒暄過幾句,就引著黛玉、賴大家的、並跟過來服侍的兩個丫鬟沿著抄手遊廊往正房堂屋的方向走,至於車裡的其餘行李包袱,自有旁的下人負責張羅安置,而帶給林氏母子的年禮,咋由賴大直接交給了林家的管家,並沒有跟著送進二門。

  陳氏起居的正院遠不如榮國府的正院闊朗不說,連賈母的院子都遠遠不如,但是收拾得也很乾淨,廊下沒有鳥獸,只擺了幾盆花草,看上去也很雅致。堂屋內的裝飾也比不上賈母的屋子富麗堂皇,但是當門處的一扇雞血玉屏風,就足見底氣和不凡了。

  林家宗房家底如何,無論是黛玉還是柳五兒都不甚了了,但是縱然有些壓箱底的好東西,給了二房,也肯定是放在林棲的書房內,這間屋裡的佈置,十有八/九,全都出自陳氏自己的嫁妝。

  賴大家的目光一閃,等見到陳氏的時候,擺出來的態度就沒有那樣矜持了,臉上的笑裡也帶了幾分諂意。

  陳氏對賴大家的也很客氣,她是在東里間的炕上見的眾人,讓黛玉坐到她下首後,就讓小丫鬟搬了個小杌子放在一邊,再三請賴大家的在小杌子上坐了,讓賴大家的臉上十分有光。

  賴大家的也是賈府裡經年的老管事媽媽了,她婆婆當年還是賈母身邊的陪嫁丫鬟出身,雖說現在被放出去榮養了,但是這麼多年,早就把媳婦□□得人精一般,做事滴水不漏,就算在榮國府內,比起面容嚴肅刻板的林之孝家的要圓融許多,比起只會四處鑽營的周瑞家的,手裡又多了實權。

  不等陳氏問起,她就先笑著主動開口,說起了賈母派自己過來的意思,「我們家老太太擔心林姑娘年紀小不懂事,給親家二太太添麻煩,特地讓我過來幫著照管照管。」

  陳氏卻不以為忤,並不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這是你們家老太太心疼外孫女呢。」又笑著問賴大家的,「這位媽媽這幾日是留在這裡,還是盤桓半日就要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3章 紫鵑(12)

  國朝內,凡是大戶人家, 年根底下就沒有不忙的。特別是臘月二十九、臘月三十、大年初一、初二這幾日, 府裡上上下下, 都不得清閒。賴大家的身為內院的大管事,大年三十那日就要張羅著給府裡的下人發新衣新鞋、散賞錢。晚上守歲, 還要安排人值夜,隔上一、兩個時辰就要四處巡視一番,防止香燭走水。初一上午要安排主人家裡祭祖, 下午要送幾位主子進宮朝賀……總之是天天不得消停。

  賴大家的也只有臘月二十九這日, 是賈母發了話, 才空出來半天時間,等到黛玉在林家暫住的屋子安置好了, 親自過去看過了, 又叮囑了柳五兒和雪雁幾句, 才和自己男人一起, 領著賈家的車和下人回府去了。

  林棲和陳氏住的宅子雖然不大,卻也專門收拾出了一個小小的偏院給黛玉居住。院內正房、二房、兩邊廂房及倒座南房俱全, 是一整個四四方方的小院, 在柳五兒看來, 倒是比日後黛玉要住的瀟湘館還要更闊朗些。

  院子裡花草不多,院子的東南角擺著一塊不大不小的太湖石,和周遭的草木共同組成了一處小小的景觀。雖然遠遠比不上周圍植著幾排竹子的瀟湘館幽靜, 但是卻勝在多了幾分北地的樸實豪爽,看著就讓人心情開闊。

  走進這小小的院落之中——這天日頭也足, 就連黛玉都覺得精神一振,笑著回頭和柳五兒道:「這院子雖然不大,也不像老太太院子裡那樣熱鬧,但是看著就覺得心情舒爽,好像什麼煩心事都一掃而空了似的。」

  柳五兒就跟著露出一個真心的笑,見陳氏身邊的丫鬟離得遠,就小聲道:「姑娘就當是出來住著散散心也不錯,省得整日悶在屋子裡,原本好好的身子骨,也要悶得弱下去了。」

  黛玉看著院角的那一處小景,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吸進了一點涼風,微微咳嗽起來。

  柳五兒見了,忙和雪雁一左一右簇擁著黛玉進了屋子,看著她們帶來的包袱行李都已經被放到了屋裡,就從其中一個落葉黃的包袱裡拿出黛玉常用的茶杯茶具,在陳氏身邊小丫鬟的指點下去耳房沏了一壺茶,倒到杯子裡,讓黛玉捧著先暖暖手,等茶水稍涼一些再慢慢地喝下去。

  下午賴大家的走後,黛玉就在屋子裡休息,柳五兒和雪雁裡裡外外安頓了一番,摸清了這間小院子的佈置,就留雪雁在屋裡侍候黛玉,自己出來和陳氏身邊的小丫鬟閒聊。

  陳氏派過來幫著柳五兒和雪雁兩人服侍黛玉的這位小丫鬟名叫絡兒,竟和那一世柳五兒在北靜王府內見過的楊女史的丫鬟同名,不過林家的絡兒卻和楊家的絡兒不同,沒有驕矜之氣,性子也更活潑爽利一些。

  「我娘原本是太太身邊的針線娘子,一手絡子打得最好,不只太太喜歡,連老家的老太太、大太太都誇過幾次。有了我之後,我娘就給我起名叫絡兒。」絡兒口齒靈便,幾句話就說明白了自己名字的來歷,又帶著一點淡淡的自豪,「只可惜我沒能習得我娘的好手藝,只好暫且在太太院子裡當個小丫鬟了。」

  「你們在老家的時候,日子好過不好過?」柳五兒狀似無意地隨後問道。

  絡兒這個小丫頭,也沒什麼心機,並不清楚黛玉身邊這幾個丫鬟的來歷,聽柳五兒問起來,只覺得是因為黛玉沒怎麼回過老家,好奇蘇州的日子,就笑著道:「這天底下的日子還不都是一樣的?只是咱們這一房老爺去得早,太太對我們底下人管得就嚴些——卻也並不苛刻,只是讓我們多在自己院子裡呆著,哪怕幹坐著發呆呢,也比四處亂竄,和別人嚼舌根子的好。」她一邊說,一邊吐了吐舌頭,「這些話,也就是和姐姐你我才說的,要是早老家,別的房頭的人問我,我都裝聽不懂。」

  柳五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想到陳氏管轄的丫鬟還能有如此捉狹的一面,她又問了些林家過年時的規矩講究,遮掩住自己原本的目的。

  對於這些事,絡兒就更沒什麼好瞞著的了,聽柳五兒問起來,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很快就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出來,「咱們家主子少,以前在老家的時候,自然是跟著老太太們一道過年的,五爺讀書刻苦,往往只有三十晚上和初一這一日閒散一些,別的時候都要在書房裡讀書。今年咱們在北邊自己過年,太太就說,大年三十晚上讓大傢伙兒都在正院吃飯、放煙花,湊一起更熱鬧呢。」

  在賈家,也就只有主子身邊得臉的大丫鬟,還有管事媽媽們能得個臉面,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在正院裡跟著主子們一道過年了。不過賈家人口多,家裡下人也多——光是賈母院子裡,伺候的婆子丫鬟們總共就有五十多人,更不用說王夫人、鳳姐這兩處當家人手底下的丫鬟婆子了。

  說話間,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陳氏又派了身邊的得力丫鬟過來請黛玉過去吃飯。柳五兒也就不再和絡兒閒聊,而是打點起精神,陪著黛玉去了正院。

  陳家人口少,雖說黛玉是女客,但是她和林棲是同宗同族的堂兄妹,同桌吃飯也不犯忌諱,因此這一頓飯,卻是兩位主人帶著黛玉這位嬌客,三人同在一張桌子上吃的。柳五兒站在黛玉身後為她布菜,只覺得陳家的晚飯雖然在菜色上不比賈家的奢靡,卻也足夠豐盛——又不會浪費太多。

  三人安靜地用完飯,陳氏又拉著黛玉坐到炕上說話。林棲也陪坐在炕邊的椅子上,聽母親和堂妹說話。

  陳氏問了黛玉一些別後的經歷,包括老家宗房幾戶直親的現狀。不過這幾戶人家黛玉也都不熟,只拜見過一、兩次,連人都分辨不清,自然無法提供什麼有用的消息給陳氏知道。陳氏就又轉了話題,問了黛玉一些在賈家的事,林棲坐在一旁,就漸漸有些走神了。

  眼看著兒子的思緒已經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陳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拍了拍林棲的手臂,「自從當了這個翰林,你也是越發忙碌了,連在娘跟前,都不知道在想什麼——也罷,你是個男人了,總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只是這大年下的,也不要逼得自己太緊,適當鬆散鬆散,也是為了你好。若不願意聽我們娘兒們說這些,你就回書房去看看書也好,只是不要看得太久,熬壞了身子,就是了。」

  聽了陳氏的話,林棲面上也有些訕訕地——只是他實在是對賈家那些太太、小姐們的生活半點知道的興趣都沒有,聽著只是犯困,再加上經過上一次在賈母房裡見識到的事,對賈家更是半分好感都沒有,此時竟也有些如蒙大赦之感。

  他起身朝陳氏告了罪,又轉過頭拿出兄長的款來叮嚀了黛玉幾句,讓她在家裡只管自在一些,有什麼要用的也只管說,不要太過外道云云,這才離開回外院去了。

  ***

  之後的兩日,林棲也多在外院安排家事,只三十晚上來後院陪著母親和堂妹一同吃年夜飯守歲。林家人口少,就算加上下人,也不多二十來個人——這還是算上了柳五兒和雪雁之後的人數。

  好在院子不大,也就不會顯得那樣空曠冷清。大年下的,陳氏臉上也多了笑模樣,這個人看起來都平和了許多,待黛玉更是親切——比起賈家那樣濟濟一堂的十足年味,這樣的「冷清」,倒是更讓黛玉感覺到自在。

  黛玉原本生性就喜散不喜聚,賈家那樣的熱鬧,於她卻都不是「本家人」,縱然平時關係再好,在年節裡,也愈發對比得自己像個「孤家寡人」。林家雖然人口少,但是陳氏是林家宗房的媳婦,林棲也是林家的少爺,都是黛玉的「本家人」,倒是對她算是一個心靈上的慰藉。

  更不用說陳氏已經提前讓人在另一邊的偏院內收拾出了一間單室——那邊的院子在原本的安排中,就是祠堂,北邊正房內擺放著林棲父親的牌位。此時單獨收拾出另一間屋子,裡面放上香案,黛玉就把林如海和賈敏的牌位供在了這裡。

  初一一大早,往年賈家人齊聚在甯國府祠堂祭祖的時候,黛玉也帶著丫鬟們到了林家供奉牌位的小院內,向陳氏及林棲行過禮,就進了放著林如海夫婦牌位的屋子。柳五兒和雪雁一人捧盆,一人執布,侍奉著黛玉將香案和牌位仔細擦拭乾淨,就告退出了屋子,留黛玉一人在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向父母磕過頭,又朝著牌位喁喁細語,訴說自己這幾個月內的生活瑣事。

  黛玉在屋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出來之後,情緒竟比之前要好上許多,只是恨不得能在屋內多呆些時候。也因此,用過午飯之後,賈府派人來接的時候,黛玉就有些不願意回去,還是陳氏勸慰了一番,才依依不捨地跟著賴大家的回了賈府。

  當然,回去的時候,林家人也裝了一車的年禮,跟著黛玉一同回了賈家。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4章 紫鵑(13)

  回到賈府之後,黛玉還時常思及林家, 這讓寶玉十分不滿——只是, 除他外, 府中上下自此都知道林姑娘在京城內還有一門做文官的親戚,那家大爺是正兒八經考中的進士, 看黛玉就更是不同以往。

  不只下人們,寶釵、探春等人偶爾過來找黛玉說話閒聊,也會在看似漫不經心間提起林棲, 旁敲側擊地打聽些他的消息, 有些黛玉知道的, 自然就告訴她們。有些黛玉自己也不甚了了,自然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還是王夫人、鳳姐等人都忙, 除了元春省親之外竟無暇顧及它事, 就連這個正月, 都是敷衍過去的——不然的話, 或許就連她們,都想著從黛玉這裡探聽些林棲的事呢。

  轉眼間就過了大半年, 黛玉第一年孝期過了, 偶爾也能出門去宗親家中走動。換句話說, 就是偶爾能去林家了,甚至一、兩個月間過去在林府暫住幾日,賈母、王夫人等人也皆不在意。

  唯有寶玉, 十分不願意林妹妹離開賈府到林家暫住,偶爾和黛玉提起這事, 兩人都會發生小口角——雖說最後往往依舊是寶玉前去俯就,但是幾次之後,黛玉也覺得十分厭煩。

  柳五兒也就趁著這個機會,時常和黛玉說些林家的好處,最關鍵的一點,還是清淨。而黛玉也隱約露出些覺得在林家的日子更輕鬆的意思,只是到底舍不下和賈母之前的祖孫親情,以及寶玉、寶釵、探春這些志同道合的夥伴,暫時還沒有想要徹底搬去林家的念頭。

  這事當然不能操之過急,柳五兒也很懂得相機而動的道理,只暫且忍耐著,等待機會的到來。

  很快就又到了新一年的年根底下,黛玉又如同去年一般在臘月二十九那日去了林家,依舊是賴大家的夫婦二人領著賈府的家丁小廝送黛玉一行人過去。只是這一次,賴大家的就沒有就留,給陳氏請過安,又略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開了。

  賴大家的一走,陳氏就讓黛玉也回房休息,之後的兩天都是連軸轉,勞累得很,她也怕黛玉的身子和精神撐不住。

  經過一些日子的相處,黛玉和這位堂伯母之間也多了幾分熟悉和隨意,再陳氏面前不再那樣拘謹。再說黛玉本身就不是愛矯情的人,聽陳氏這樣說,也就依從了安排,領著丫鬟回了東偏院——現在這個小偏院基本上就是獨屬於黛玉的了,但凡她上林棲家來小住,就都是住在這裡,無論是幔帳鋪蓋、還是茶杯茶具,都和黛玉在賈府之中使用的一色一樣。就連妝奩,都新置了一個小巧得用的,裡面放著黛玉日常用慣了的面脂等物。這樣一置辦,林家這個小小的院子對於黛玉來說,就更像是一個家了。

  林家人口少,又很少豢養鳥禽,院子裡就比賈母的院子要安靜許多。黛玉躺在床上,不一時就安睡了過去,柳五兒不敢吵她,用眼神示意雪雁看好了屋裡的炭盆和火爐,悄悄出了屋子。

  剛剛跟著黛玉進來之前,絡兒悄悄往她手裡塞了一張紙條,柳五兒一眼就識出來,上面是林棲的字,說是尋她有事。柳五兒心下疑惑,卻也不敢怠慢,服侍著黛玉歇息了,就瞅著空檔遛了出來。

  絡兒正站在廊下等著她呢,見她出來,忙伸手一指外院方向,「五爺說他在照壁那邊等著姐姐,應當是有事要囑咐姐姐……姐姐快去吧,堂姑娘這邊,我幫姐姐看著,若問起來,我自然會有所交代的。」

  柳五兒微一點頭,就匆匆走過正院和偏院間的小小穿堂,沿著遊廊走到了二門處。

  林棲果然正在這裡等她,就站在照壁前,見她過來,才指了指邊上的一間小小罩房,當先走了進去。柳五兒也跟了進去。

  「這次你們回賈家的時候,我會讓絡兒跟著你們回去。」柳五兒一進屋,林棲就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道,「等過了這個年,就讓堂妹住到我們家來吧。」

  「這事還要再斟酌一下吧?」柳五兒猶豫地道:「不說榮國府的老太君,就是姑娘這裡,都不一定願意住過來呢。」

  「那——」林棲頓了一下,「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他定定地看向柳五兒,「這兩年內大致都會發生什麼事,五兒,你應該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才對。再說,這種事最好趕早不趕晚,明年從一開年就忙忙亂亂地,開口的機會可就不好找了。」

  柳五兒細細一琢磨,也覺得林棲的安排很有道理。除夕過後,轉眼就是上元節,元春回府省親,之後的一年內,賈家確實沒什麼大事發生——只賈政在八月裡被點了學政出門在外,若是想讓黛玉搬出賈府,最好還是挑著賈政在家的時候來辦這件事為好。等到在轉過年去,從正月裡鳳姐小產開始,事情一件一件,可不是整年都尋不出空來?而且到時候寶釵、寶玉、黛玉的年紀也都大了,再住在一起,確實會有些妨礙……

  至於如何勸說得黛玉意動想著住到林家,這就要看柳五兒自己的本事了,林棲能做的,只有在黛玉這邊有了想搬家的想法之後,再到賈政面前幫著成事……柳五兒漫然地點了點頭,在腦子裡梳理著自己能記得的,在元春省親之後到八月之前賈家發生的所有事,一時也尋不出一個頭緒來。

  林棲也沒有催逼她的意思,找她過來,也只是想著通知一聲,主要還是絡兒跟著她們去賈家的事,到時候恐怕她這個黛玉身邊的總領大丫鬟,還有責任要到賈母、鳳姐等人出報備一聲才行。

  不過柳五兒自己卻很把這一番安排放在心上,從林家回到賈家之後,就恨不得每天都能尋到勸說黛玉的由頭才好。可惜最近賈家上下都忙著預備元春省親的事,連寶玉都繃緊了弦,整天如臨大敵一般,不敢說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做什麼不合時宜的事。

  ***

  好在,機會在耐心等待中終於到來。

  元春省親之後,賈府眾人都狠歇了幾日,才終於緩過些來,這事史家人又送了湘雲過來賈家暫住,不知怎的,黛玉和寶玉在賈母房裡又鬧了些口角,黛玉一賭氣,就甩著手回房來了。

  柳五兒當時正在屋裡坐著做針線,見黛玉沉著臉色回來,正準備過去詢問緣由,就見寶玉一臉焦急地跟了過來——雖然臉上焦急之色甚濃,但是到底也帶了幾分不解與煩悶。

  寶玉跟來原本是想勸慰黛玉的,不想二人話不投機,話趕話地嗆住了,寶釵又在這時過來,說湘雲尋寶玉說話,把寶玉給拉走了。

  寶玉一走,黛玉更是哭個不停,柳五兒見了也有些為難,絡兒剛好在屋裡拿著手巾擦多寶閣,見狀就連著擠眉弄眼地朝柳五兒使眼色。柳五兒心裡明白,絡兒跟來之前,准是從林棲那裡得了什麼別的吩咐了,現在這是在提醒她:這是個勸黛玉搬家的好時機呢。

  可是在柳五兒看來,眼下黛玉正為了寶玉傷心難過呢,這時過去,無論是說寶玉的壞話,還是勸黛玉離開賈府,都很有可能適得其反——興許等下寶玉過來好聲好氣地陪個不是,黛玉就心軟了,自己反倒成了挑撥離間的小人,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不過片刻,寶玉就又折身回來,說了幾句軟和的話,黛玉的神色就也緩和下來。一時湘雲又尋了來,連著寶釵,四人在屋裡說說笑笑,看上去竟十分和睦。

  今年湘雲也聽說了新鮮事,一坐下來,沒喝完一盞茶,就笑著問黛玉,「林姐姐,我聽說你家京裡也多了一門親戚了?聽說還十分有出息呢,我叔叔都聽到你那堂兄的名聲了,那天還讓嬸嬸打發人來問我呢。」

  黛玉還沒說話,寶玉就先有些不喜地道:「好好的,提那家人做什麼?」

  湘雲見寶玉臉上神色不對,又想不懂其中的緣由,她天生性子爽直,想不明白,就直言問了出來,「愛哥哥,你怎的像是很不喜歡林姐姐家的親戚似的?」

  寶釵老神在在地抿唇一笑,「這裡面的緣由我卻知道,寶兄弟是見林妹妹時常去堂兄家裡小住,不在家,心裡不自在呢。」

  湘雲笑著拍手,「我還說呢,你們兩個天天在一起玩,怎麼我來了也顧不上理我,原來是為著這個。」又問黛玉,「林姐姐,你那堂兄家裡真的就那樣好?可也有像大觀園似的這麼大的一座園子?」

  柳五兒剛好過來給姑娘們斟茶,聞言不由得笑道:「這好或不好,可不是只看花園子的大小來決定的。若論富貴,這滿京城,有幾家的花園子能和咱們家裡的比呢?這可是為了娘娘歸甯省親建的,哪裡差得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呢。」湘雲笑著道,「只是好奇,看愛哥哥的意思,林姐姐倒是更喜歡住在她堂兄家裡似的。」

  「在你們眼裡,自然比不上外祖母家了。」黛玉淡淡地道,「而且只是過去小住一、兩日罷了,哪裡就不回來了。」

  寶玉張了張嘴,到底還是咽下了想說的話。寶釵看在眼裡,生怕黛玉和寶玉又為了這事起齟齬,忙說著笑話岔開了話題。一時又有琥珀過來叫眾人去正房裡吃飯,才算是把這事揭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5章 紫鵑(14)

  雖說那日的風波明面上已經度過,黛玉卻一連幾天都不怎麼搭理寶玉。好在有湘雲在, 她話本就比別人多些, 又喜歡和寶玉一處說笑玩鬧, 也就不顯出黛玉待寶玉的不同之處了。

  當然,黛玉自矜身份, 也不曾和丫鬟們透露過她內心的想法,柳五兒私底下猜想著,總也不過是誤會了寶玉、湘雲等人的意思, 以為他們在暗示黛玉一個孤女, 不配有另外的親戚呢。

  在柳五兒看來, 無論這是不是黛玉「想多了」,都更有利於她對黛玉施加影響, 完成讓黛玉遠離寶玉的計畫。只是近幾日賈家的長輩們都各有各忙, 對小輩們的關注原本就少了些, 在這樣的大氛圍下, 黛玉都只能把不滿壓在心裡,很少在寶玉面前犯「小性兒」, 就更不用說別的人了。

  賈母是上元節那日累得緊了, 一連半個月都沒能緩過精神來。王夫人卻是剛休息過來, 就要四處去喝春酒、吃春宴,一日清閒的時候都沒有。小輩們除寶玉外,也有幾日沒能和王夫人朝上面, 去給這位榮國府明面上的當家主母請安了。

  不想這日黛玉等人晚飯前到賈母房裡陪老人家說話的時候,王夫人卻一早就等在賈母房裡了, 姑娘們領著大大小小的丫鬟進門的時候,王夫人正坐在賈母榻邊的一張椅子上,給賈母講白天在宴請的人家裡遇到的趣事呢。

  「今兒是陳家請春酒吧?」賈母多年不外出應酬,對這些世家的安排就沒那麼清楚了,不過到底當家多年,在京城之中聲威猶在,那些世交舊故家裡開春宴,還是不忘給賈府的老太君遞一張帖子——雖說十次裡又八、九次都肯定請不到人,但是這種禮節,京中的名門望族可不會不講究。

  這陳家就是提前給賈母遞過請帖的幾戶老親之一,賈母也還能對上號,因此才有此一問。

  王夫人恭敬地微笑頷首,「正是陳家——他們家前些年聲勢有些弱,不想陳大人得了當今的賞識,一繼位就把他給提拔上去了,這不就又起來了。今年他們家去的人多,連幾位老姑奶奶也多有回京居住的,也都請了去,光是自家親戚就坐了三間花廳,更不用說客人們了。」

  「這也是興旺之家該有的氣象。」賈母感歎了一句,恰好此時寶釵、寶玉、黛玉、湘雲等人魚貫而入,給賈母、王夫人請過安,就坐到了另一邊的一排交椅上。

  王夫人招手叫寶玉坐到自己身邊,盯著他上上下下看了幾眼,不發一言,只滿意地笑了笑,又扭頭去看黛玉,道:「說來也巧,我今兒在陳家,還見到大姑娘的那位堂伯母了——也是好笑,兩家明明是親戚,竟沒見過,還要別人引見了才知曉還有這一層緣分。陳家大姑太太還讓我給大姑娘帶好呢,說等他家園子裡的迎春花開了,再讓大姑娘過去小住兩日。」

  黛玉笑著點了點頭。賈母卻若有所思地瞄了姑娘們一眼,朝王夫人開口道:「說起來,這一年多來兩家也說得上互有走動,只是一直沒見過面,到底有些不像。不如找個日子,把林夫人請過來……就以玉兒的名義吧,剛好玉兒的生日就在二月,雖說不是整生日,又是小輩,但是請宗親過來熱鬧一日,也說得過去了。」

  王夫人卻有些為難地看著賈母,「這事還要和鳳丫頭商量……不知道老爺有沒有派人過來和老太太商量,娘娘有意讓寶玉和姐妹們住到園子裡去,已經看好了吉日,就在二月二十二那日,還要挑選各處的丫鬟、張羅她們姐妹搬家的事,二月裡正是忙的時候呢。」

  賈母心疼外孫女,又當家作主慣了,聽了王夫人的話就有些不悅,「這樣說起來,林丫頭的生日就這麼混過去了不成?」

  「媳婦不是這個意思……」王夫人忙出言辯解。

  賈母卻又道:「說起來,寶丫頭今年也十五了吧?我想著,這也算是個半整的生日了,又將及笄——這丫頭生性懂事,我喜歡得很,還想著親自給她做生日呢。」

  這話就把寶釵、黛玉二人都劃歸過來了,王夫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寶釵和黛玉就算原本想要推辭的,此時事涉對方,也都不好再開口了。賈母又讓鴛鴦去叫鳳姐,趕著立時就把這事給說定了下來。

  鳳姐雖然也有些為難,但是她素來不會逆著賈母的意思做事,也就漫聲應下,又連說了幾個笑話,逗得賈母開懷大笑了,才把場面敷衍過去。

  ***

  雖說賈母興致衝衝,但是黛玉卻對這事表現出並不熱衷的態度,私下和柳五兒說起來,好像是林家人都不好看戲似的,「我爹當年就不看,也很少往家裡叫戲班子,偶爾說起老家的事,似乎宗族那邊就喜歡讓林氏子弟看戲似的,說是會移了性情,就算不讀四書五經,也該學些陶冶情操的技藝,不能想那些紈袴膏粱似的去捧戲子。」

  柳五兒也覺得,黛玉對看戲的態度一向都不熱切,對戲子,也一直帶著淡淡的鄙夷——甚至比寶釵、湘雲等人還要更看不上戲子,此時聽來,倒像是家學淵源,從祖宗傳下來的骨子裡的看不上。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寄身於雪雁體內,在黛玉身邊做丫鬟的時候,就是這一年之後的轉過一年,因為老太妃病逝,賈府自己的小戲班子散了,賈母特意安排了原本在小戲班子裡唱小生的藕官去瀟湘館服侍黛玉。黛玉不如寶釵、抱琴等人待那些學過戲的丫鬟親切,又不會像寶玉、湘雲似的和她們說說笑笑——現在想起來,黛玉對藕官的態度,就是漠然的。她從來都不會親自吩咐藕官做事,藕官也絕對沒有到黛玉房裡服侍的機會,這樣的態度,或許都源于在兒時林如海對女兒的灌輸。

  不過黛玉提起這事,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她覺得這樣邀請陳氏過來,有些過於貿然了。「二堂伯母雖然是京城嫁出去的姑娘,不過我看她的性子,總覺得她不像是愛湊這種熱鬧的。」說到底,還是怕陳氏覺得賈家招待不周,反而讓兩邊生出嫌隙來。

  「姑娘多慮了。」柳五兒倒是覺得陳氏不會因為到賈家來做客,看了幾出自己並不愛看的戲,從此就疏遠了黛玉。而且她總覺得,賈母想儘快見一見陳氏,還有別的目的在——寶釵眼看著就過十五歲生日了,迎春只比寶釵小了幾個月,說起來明年就要及笄,是大姑娘了。賈母會想著親自為她說一門親事,在柳五兒眼中,那還是對迎春的愛護呢。

  如果賈母看中的對象不是林棲……

  這樣的念頭在柳五兒腦海裡微微一轉:如果賈母為迎春看中的夫婿人選不是林棲,那麼如果可能,她也想盡自己的一點力量成全這門婚事。只可惜,林棲的主她可做不了,而且她也不覺得林棲會看上賈家本家的這幾位姑娘。

  雖說腦子裡在轉著別的念頭,但是柳五兒也依舊沒有放棄對黛玉的勸慰,「老太太是什麼人呢,哪能怠慢了宗房二太太,姑娘只管放心就是了。」

  黛玉盯著柳五兒看了幾眼,驀地笑了,正欲開口,湘雲卻一掀簾子走了進來——她暫住在賈家的時候,這幾年一向都是和黛玉同居一室,剛剛之所以不在、能留出空檔來給黛玉主僕私談,還是因為她剛剛用過晚飯之後沒有像黛玉似的直接回房,而是和寶釵一起在賈母房裡幫著丫鬟們裁剪料子呢。

  「林姐姐,你猜我剛在老太太屋裡,聽到什麼了?」

  「聽到什麼了?」黛玉手裡拿著一卷書,回得有些漫不經心。

  史湘雲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我聽見老太太和太太在說你家那位堂兄的事呢,老太太讓太太最近多帶一帶二姐姐,還說大太太是個靠不住的,還要太太多教些才行。」她笑著推了推黛玉,道:「我看著,是想把你堂兄和二姐姐湊一對,叫你二伯母過來,是想著讓她親自相媳婦呢。林姐姐,我是沒見過你那位堂兄的,你卻一定見過——你覺得他和二姐姐,般配不般配?」

  賈母和王夫人的這點子小算盤,是昭然若揭的,就算湘雲沒有聽到這段對話,黛玉和柳五兒也照樣能猜出來。

  只是黛玉能把這件事拿出來和自己身邊的丫鬟討論,卻不方便和湘雲討論——更不用說,就連當著柳五兒,黛玉都從來不會露出自己對這門親事的看法。不過湘雲這樣興沖沖地過來,黛玉也不好不理她,只好裝得道學一些,「你才多大?這些可不是咱們應該理會的事。二姐姐的事,自然有老太太、大舅母和二舅母決定,我說了可不算數。」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湘雲就覺得十分沒有意思,「哎呀,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勁?寶姐姐都沒有這麼道學的,我們兩人一起聽說這話的,寶姐姐還說呢,眼看著二姐姐也有一門好姻緣了……」

  湘雲自己毫無察覺黛玉卻和柳五兒對視了一眼:這可不太像寶釵會說出來的話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6章 紫鵑(15)

  依柳五兒對寶釵的瞭解,如果讓她從林棲和賈寶玉中挑選一個來做丈夫的話, 她肯定是更偏向于選擇林棲的——她這個人, 從來都不畏懼艱難險阻, 只要林棲能讓她站到更高、更廣闊的天地裡。

  但是一直以來,寶釵表現出來的態度, 都是很平淡的——起碼相比起來,探春的態度就要積極多了,柳五兒一直以為她已經被薛王氏說服, 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心想著嫁給寶玉了呢, 現在看起來, 她只是因為女孩子家的矜持,把想法深深放在心底罷了。但是現在, 這樣一門大好的姻緣, 就要被賈母安排給迎春了, 寶釵心有不平之下, 才半帶著酸意地沖著湘雲感歎了一句。

  至於湘雲會不會把這句話告訴給黛玉知道,寶釵或許是不關心、或許是不在意、又或許, 是故意在湘雲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心思, 就是為了讓湘雲原封不動地把這句話透露給黛玉知道的……

  寶釵的想法, 雖然不是毫無脈絡可尋,但是柳五兒也不敢說自己就能琢磨透了。她看著黛玉聽了湘雲的話,也沒有搭茬的意思, 只忙著叫丫鬟們準備洗臉水,打發湘雲和她一起睡覺。

  ***

  轉眼間就到了黛玉的生日, 賈府提前差人去林家送了帖子,黛玉生日那日上午,陳氏就坐著馬車來了賈家,隨身帶著谷媽媽,還有一位垂髫小婢。那小丫鬟一進賈母的院子,得了陳氏和谷媽媽的眼色,就立時鑽進了西廂去和絡兒說起了小話。

  柳五兒當時忙著在主屋服侍照看,雖然看到了那小丫鬟的動作,卻也沒有立時阻止,等到晚間才聽絡兒說,原來這小婢是她的同胞妹妹,今年還不到十歲,陳氏帶著她過來,也有讓她們姐妹見面,說說話的意思在。

  不過——當時柳五兒是真的顧不上這些雜事了:白天裡黛玉的生日,陳氏很給面子的一早就來了賈家,在賈母屋裡一眼看到寶玉坐在姐妹堆裡面和姐妹們說說笑笑,當下臉色就有些沉,但是當著賈母和王夫人的面,也好歹能敷衍過去。

  榮國府的寶二爺銜玉而生,老太君當鳳凰蛋似地寵著,這在京城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陳氏雖然在江南生活多年,這兩年才北上進京,卻也不至於沒聽過這些話。雖然覺得很不像樣子,卻也沒有當場發作。

  用午飯的時候,寶玉和姐妹們同坐一席,雖就坐在黛玉身邊,但是陳氏也不過目光朝那邊桌上瞟了一眼,就若無其事地應酬起賈母和王夫人來了。

  在這樣的大場合裡,陳氏展露出來就又是另一番樣子,雖然不像王熙鳳似的八面玲瓏,卻也笑得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就連在林家過年的時候,當著兒子的面,她都沒有這麼平易近人呢。

  用過午飯,賈母在院子裡擺了小小的戲臺,太太、小姐們連帶寶玉在內都坐在小花廳內看戲。今日黛玉是主角,被賈母和陳氏夾著坐在兩位長輩中間,寶玉和黛玉的座位距離甚遠,倒是沒有發生什麼招人眼目的事。

  眾人一落座,鴛鴦捧著班主呈上來的戲本子站到賈母身側,賈母就示意黛玉點戲。黛玉請陳氏點了兩出,自己又隨手點了一齣戲,戲子們忙著上妝等著上場的時候,賈母就笑著向陳氏道:「我們這看戲的小花廳,還是不夠寬敞,著實怠慢親家太太了。按理說,我們家也不是沒有更闊朗些的地界兒,只是那幾處都在後面的園子裡,可是最近那裡面忙著重新佈置幾處軒館,到處都亂糟糟地,倒是不方便讓客人過去了。還是等再暖和些,再請親家太太過來逛園子吧。」

  陳氏聽了這話,自然要順著賈母的話音往下面問:「這園子不是為了你們家娘娘歸甯省親建的,才剛剛建好,怎麼又要重新佈置?」

  賈母帶著幾分誇耀地微微一笑,「我們家娘娘,從小就和兄弟姐妹們親善,進了宮也尤為體恤,省親之後,就一心想著讓兄弟姐妹們也都住到園子裡去,最近我們家鳳丫頭正安排這事呢——林丫頭也在內,已經擇定了住在瀟湘館,過幾日她們姐妹就都搬進去住了。」

  陳氏微一皺眉,抓住了賈母話中的些許不妥之處,「貴府的諸位郎君公子也要一同住進去不成?」

  賈母不覺他甚,「只有寶玉和姐妹們一起住進園子裡,還有一個就是蘭小子,那是我的曾孫,年紀太小了,還要他娘帶著住——別的孫子,卻是都住在外院的。」

  陳氏的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川」字,顯然,縱然除寶玉外,賈家也沒有別的十歲以上的男性進園子裡和姐妹們同住。但是就這一個,在陳氏眼中,就已經夠不成體統的了。

  臺上的戲很快開鑼,賈母等人很快都沉浸在了戲曲之中,倒是顧不得去發現陳氏低沉的臉色了。陳氏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想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不過,別人沒注意到陳氏的臉色,柳五兒卻是看了個滿眼——她當時就站在黛玉的椅子後面靜立,陳氏就坐在黛玉身側,她的一舉一動柳五兒都能看得分明:自始至終,陳氏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戲臺上。大部分時間內,她都在低頭沉思,偶爾抬頭,也是去看賈母身邊的側席——寶玉就坐在那裡,正喜眉笑眼地和寶釵說話呢。

  而黛玉,她的注意力自然也不由自主地被正在說話的寶玉和寶釵吸引過去。不過站在柳五兒的角度,她能看到陳氏和黛玉的動作,卻看不清她們臉上的神情,但是也可以想見,兩人臉上的神色都不會太好。

  賈母有心,讓迎春坐在陳氏的另一邊,再旁邊是王夫人,可惜陳氏根本沒有心思主意迎春,她的全部心神,都用來琢磨自己堂侄女的事了。

  王夫人的另一邊的末座上坐著探春。而賈母的另一邊,卻坐著寶玉、寶釵、薛姨媽,還有敬陪末座的惜春。這樣的安排,小輩間除了寶玉和寶釵外,竟然都被間隔開了——這明顯就是王夫人和薛姨媽的小算盤了,不過在柳五兒看來,或許是幫了自己大忙了呢。

  然而,出乎柳五兒的意料之外,陳氏離開賈府的時候,只囑咐柳五兒好好服侍黛玉,別的話半句都沒有多說。這個態度,倒是又讓柳五兒心裡沒底了。一整個晚上,柳五兒都翻來覆去地琢磨陳氏白天裡的態度,所有自己看到的,都拿出來再三揣摩,恨不得當下鑽進陳氏的腦子裡,看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絡兒和她說自己妹妹的事,她也只是聽過就算,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過味來,覺出其中的蹊蹺處,才把絡兒叫過來細問,「昨兒你妹妹過來,可問你什麼關於姑娘的事了?」

  「姐姐多慮了。」絡兒雖然天真魯直,卻不是那等蠢笨之輩——不然也不會被陳氏和林棲看重,派到黛玉身邊當這個「眼線」。柳五兒一說,她就聽明白話音裡的意思了,帶著幾絲分辨地笑道:「我妹妹年紀小,更好奇這國公府裡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又說聽說國公府裡的丫鬟過得都是外面中等人家裡小姐過的日子,問我是不是這樣。我就回答她,說這是對面寶二爺屋裡的姐姐們才有的好處,我妹妹羡慕得不得了呢。」

  柳五兒現在正對寶玉的名字有些敏感,聽絡兒說她和妹妹說話的時候提到了寶玉屋裡的丫鬟,就忍不住探究地看了她兩眼。絡兒只一味地笑,讓柳五兒看不出半點端倪來。

  「你妹妹就只說了這些?沒有替你家五爺過來傳句話?」

  絡兒搖了搖頭,「五爺就算讓人過來傳話,也不會讓我妹妹來吧——她就是個小丫鬟呢。」

  柳五兒一想也是,林棲或是陳氏若真有什麼話想要囑咐黛玉或是自己,昨日白天多得是時間可以說話呢,不說別的,散了戲後,賈母特意讓黛玉領著陳氏去西廂坐了坐,陳氏離開的時候,柳五兒更是替黛玉直接把陳氏送到了二門外,周圍縱然有賈家的管家婆子、丫鬟們跟著,陳氏避著人叮囑幾句還是能做到的——而她沒有這樣做,或許就是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要囑咐自己。

  又或許,陳氏原本是有所打算的,但是在新見了賈家的安排之後,推翻了之前的打算……

  「對了,紫鵑姐姐。」絡兒見柳五兒沒有別的話要問了,就想要轉身離開,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麼,回過身來道:「昨兒我和我妹妹在耳房裡說話的時候,寶姑娘那邊的鶯兒姐姐來了。」

  柳五兒漫然地點了點頭,「鶯兒是過來送寶姑娘給林姑娘的壽禮的,雪雁也和我說了,提了一個大盒子,就放在梅花桌上了。」

  絡兒擺了擺手,「鶯兒姐姐特地拿了一匣子點心過來給我妹妹吃呢,還坐下來和我妹妹說了一會子話。」

  柳五兒先前對鶯兒過來的事並不十分上心,但是聽了這話,卻不得不打點起精神來關心鶯兒的動機,「她都和你妹妹說了些什麼?」

  絡兒想了想,「問了幾句我們家太太的事,別的也沒問什麼。」

  柳五兒點了點頭,露出一抹淺笑,隨即又撫平了唇角,沉思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7章 紫鵑(16)

  月底搬進了園子,一陣忙亂之後, 柳五兒就和黛玉商量著, 給絡兒放了一日假, 讓她回林家去給舊主人請安,連帶著見見自己的骨肉至親。

  絡兒去了大半日, 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了榮國府,一進大觀園,就一路小跑著回了瀟湘館。

  黛玉和姐妹們一道去賈母院子裡吃飯去了, 柳五兒早早用完了晚飯, 正站在院子裡看著那幾排竹子發呆, 一抬眼,就看見絡兒跑著進了院子, 不由得笑道:「這石頭路滑呢, 你可小心些, 不然剛回來就摔傷了, 可就說不清楚了。」又道:「你回來的剛好,雪雁她們還沒吃完飯呢, 你進去跟著一道吃了, 省得再費兩遍事了。」

  絡兒剛剛跑得有些急了, 停在柳五兒面前,撫著胸口輕輕喘息。幾口氣喘勻了,探手進懷, 那了封信出來遞給柳五兒,「五爺讓我給姐姐的……姑娘去前面用飯去了?」

  「是, 還沒回來呢,你去吃飯吧,等下□□纖和我一起過去接姑娘回來。」柳五兒一邊說,一邊拆開了那封信。

  信很短,更像是一張字條,是林棲讓她抽空過來林家一趟。柳五兒想著,林棲應該是有些坐不住了,而且已經想出了周全的法子,能讓黛玉順利搬離賈府。反正她現在是全無頭緒,沒什麼主意的,如果林棲能想出法子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柳五兒打定了主意,等黛玉從賈母處回來,就上前稟告:「姑娘,今兒絡兒回來,說宗房二太太心裡惦記著姑娘,又怕總派人過來接姑娘過去咱們家老太太不高興,因此想著叫奴婢過去,問問姑娘這些日子的情況呢。」

  黛玉微一點頭,漫聲道:「是有陣子沒去給二堂伯母請安了,這也是我的疏失,你很該過去一趟,替我問候二堂伯母的安。」她今天的心情似乎並不大好,說話的時候也有些心不在焉。但是黛玉敏感多情,心思也重,很少會把真正的心事對著身邊的丫鬟吐露,柳五兒縱然看出了她心情不好,卻也無從猜測,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不過有了黛玉的話,柳五兒去林家的事也就再沒有什麼阻礙,第二日一早,服侍黛玉用過早飯,去角門出找林之孝家的知會了一聲,就商量著定下了她去林家的日子。

  不想這事卻又讓賈母和王夫人知道了——這兩位賈府內的實權者最近是真的對林棲上了心,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柳五兒要去林家的消息,特意讓鴛鴦把柳五兒叫去了賈母屋裡,先問了柳五兒過去的緣由,聽說是陳氏關心侄女的日常起居,把柳五兒叫過去問問,不由得點頭,「這就是林家二太太對玉兒的重視了。」賈母這話當然不是對著柳五兒說的,而是對著王夫人和鳳姐感歎,「這才大半個月不見,就想著叫紫鵑過去問問玉兒的情況,可見林家二太太是真的把玉兒放在了心上。」

  「可不是。」鳳姐笑著接話,「就像是老祖宗對雲妹妹那樣,不也是半個月、一個月的就打發人過去問一聲?」

  「就是這個理了。」賈母點頭,「咱們這樣的人家,總不能每個月都打發人去接,傳出去,外人還當是雲丫頭她嬸嬸有多苛待她呢。我雖然偏疼雲丫頭,卻也不好這樣不給她兩個嬸嬸面子。」略抒發了幾句感慨,又回想起叫柳五兒過來的緣由,就道:「紫鵑丫頭,我和老二家的商量著,準備了幾樣東西,你過去的時候一併帶過去——其中還有幾樣二丫頭做的針線,你收好了,到時候親自交給林家二太太——你可知道該怎樣說話?」

  柳五兒被這神來的一筆搞得有些懵,不過她多年歷練,腦子轉得也快,隨即就明白了賈母和王夫人打的什麼主意:顯然,在對待林棲母子的立場上,王夫人到底還是沒能和自己的妹妹站在一邊,而是順應了賈母的安排,打算撮合林棲和迎春了。

  「奴婢知道該怎麼說話。」

  賈母聽她說得一臉篤定,卻又笑了,「哦?我倒要聽聽,你打算這麼說呢?」

  「那日聽戲的時候,二姑娘不是坐在林家宗房二太太身邊?只說二姑娘傾慕宗房二太太的風骨氣派,回去之後就做了幾樣小針線,想請宗房二太太指點一下。」

  話音剛落,鳳姐的誇讚聲就接踵而來,「哎喲喲,不愧是老太太手底下使出來的丫鬟,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關鍵時刻,可就看出來本事了。」她笑了兩聲,又故作遺憾,「也就是老祖宗偏疼外孫女,這麼好的丫鬟給了林妹妹去使,我就算看著眼饞,也只能想想了。」

  賈母被鳳姐哄得笑顏逐開——而柳五兒的表現也確實可圈可點,讓賈母十分滿意。就連王夫人,平日裡從來都不拿正眼看黛玉身邊丫鬟的人,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許微笑。她和賈母對視一眼,見賈母微微點頭,就也肅了肅神色,一開口,語氣卻還是慈和的,「我看這樣說就很好,也不用太刻意討好了。你只管用心辦差,到時候差事辦成了,不只我和老太太,大老爺那邊自然也有東西賞你。」

  柳五兒雖說不稀罕那些賞——也不覺得這件事真能如賈家人所願的那樣順利,但是她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去潑賈母的冷水,她畢恭畢敬地低頭應下,見賈母沒有別的吩咐了,就從後門出了賈母的屋子。

  今日剛好鴛鴦不當值,剛剛在屋裡端茶送水的都是琥珀。不想柳五兒一出來,就看見鴛鴦正坐在回廊內一邊曬太陽一邊給賈母做軟帽。見柳五兒出來,她笑著道:「你可算是出來了,再不出來,我還當你要回這邊院子裡來了呢。」

  柳五兒挑著眉笑,「鴛鴦姐姐有事找我不成?」

  「也不是什麼大事。」鴛鴦把手裡的活計一收,「就是想進園子裡逛逛,又怕被人看見了說閒話,就想著和你一起進去。」

  「你想要進去逛,難道還有人不許?」柳五兒笑著問。

  鴛鴦臉色一黯,含糊地道:「倒也不會,只是難免有些喜歡亂嚼舌根子的小人,說出去還當我輕狂成什麼了呢。我不願意招惹這些麻煩事,只好等著你一道進去了。」

  柳五兒只要一想到幾個月後鴛鴦就更不能自由地進出大觀園,只因為遭受了無妄之災,被賈赦看上,就失去了少女青春時的最後一點快樂,就難免覺得有些心酸和不忍。這樣想著,她就不忍心再起哄,只讓鴛鴦把手裡的東西收好,「那你快把這針線放回去,咱倆現在就過去。」

  鴛鴦這才緩和了臉色,從善如流地把手裡的針線收進一個小巧的笸籮裡,放回了自己的屋子,又折身出來,關好房門,牽著柳五兒的手,兩人一道往園子裡去。

  一出賈母的院子,鴛鴦就小聲問柳五兒,「老太太叫你過來,可是為了二姑娘的事?」

  鴛鴦平時就在賈母身邊服侍,消息比別人更靈通也是正常的事——賈母知道的她自然都知道,甚至有些賈母不知道的事,她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個影子,等到賈母問起來,才好幫著遮掩。而迎春的婚事根本就是賈母的主意,更少不了同賈赦、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商議,鴛鴦不可能不知道。

  柳五兒也不打算瞞著鴛鴦,「就是為了這事,說二姑娘做了幾樣針線,讓我給林家宗房二太太送去,又不能把話說得太明顯了,顯得咱們家上趕著似的,又怕宗房二太太覺得二姑娘不尊重……我正為難呢!」

  原本只是半真半假地隨口抱怨,不想鴛鴦卻冷哼一聲,「我勸你,這事只隨便應付過去就完了,就算那邊答應了,最後也不一定能成。」

  柳五兒詫異地挑起眉毛,「這是怎麼說?我看老太太那邊……」

  鴛鴦左右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她們兩個,才湊到柳五兒耳邊悄聲道:「只因為你是辦這差事的人,咱們兩個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好,我才告訴你,別人我再不說的!」見柳五兒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把這話告訴別人,才繼續道:「這事原本就只是老太太的意思,二太太那邊不願意管侄女的事,雖然後面答應下來,也是無可無不可的。大太太是個沒主意的人,凡事都聽大老爺的——但是大老爺卻並不看好這門親事。」

  「為什麼?難道是覺得林家的門第配不上二姑娘?」

  鴛鴦撇了撇嘴,「大老爺說是看上了另一戶人家,只因為二姑娘年紀還小,才沒告訴老太太……其實呀,還是嫌林五爺家底薄,雖然是宗房,卻沒有多少家產。」

  柳五兒想到若是依著賈赦的意思,迎春就只能嫁給孫紹祖——不過是值五千兩銀子罷了。難道在賈赦眼中,林棲家連五千兩銀子的家底都沒有?

  這也未免太小看林棲和陳氏了吧?

  柳五兒雖然有些無語,但是在這事上卻很領鴛鴦的情。鴛鴦又說了些賈母和賈赦商量這事時的情形,據描述,是很有些不愉快的。只因為賈赦確實說不出林棲的不好,賈母又態度強硬,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這事交給了賈母和二房來張羅。但是最後能不能成,會不會再出什麼么蛾子,卻是誰都不好說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8章 紫鵑(17)

  這日一大早,柳五兒服侍黛玉穿戴完畢, 又囑咐了雪雁和春纖幾句話, 才辭了黛玉從瀟湘館出來, 徑直走到了大觀園的後角門那裡。路上經過紫菱洲,繡橘正等在門口, 見她過來,遞給她一個包袱,又客氣地說了幾句好話, 才各自分別。

  繡橘遞給柳五兒的包袱裡放著幾個零碎的荷包、軟帽、手帕、襪子等物。雖說沒有什麼大件繡品, 但是迎春自己繡技平平, 這些小物件都有一大半是她房裡的丫鬟幫著趕工出來的,好在不至於十分露怯, 讓人一眼看出製作者的不同。

  挎著那個小小的包袱走到後角門, 林之孝家的見她來了, 就引著柳五兒出了園子的門, 一輛小小的馬車正停在那裡等待著。

  柳五兒客氣地朝林之孝家的一笑,走過去掀開馬車的簾子, 頓時有些瞠目。她猶豫地回過頭看向林之孝家的, 久經世事的管家娘子像是早就猜到了她會有如此反應一般, 笑著道:「這些都是老太太、太太讓我們準備出來,給親家太太送過去的。老太太說了,這些都是今年莊子上新孝敬過來的果蔬, 不值什麼錢,給親家太太嘗個新鮮吧。」

  這滿滿一車的禮, 就算是按斤來稱,都值不少銀子了吧?但是在賈母口中,就是輕飄飄地一句「給親家太太嘗個新鮮」——柳五兒也是見識過林家生活的,心裡默默估計著,按照林家人的吃飯習慣,這麼一大車的果蔬,就算全家上上下下一起吃,也非得放壞了不可。

  而更關鍵的問題是,這些東西把整個車廂都塞得滿滿當當,連一點留給柳五兒坐下的空檔都沒有,她只好戴上面紗,坐在車轅上,一直挎著繡橘遞給她的包袱,直到林家。

  站在林家門口等待柳五兒的,正是谷媽媽。她起先看到柳五兒坐在車轅上過來,還有些疑惑不解,險些以為黛玉也跟著一道過來了——可是如果黛玉也過來了,那這小小的馬車可就又配不上黛玉的身份了。而且只有一個車夫,一個丫鬟,沒有別的人跟著,也很不像樣子。

  谷媽媽琢磨著賈家人那樣好面子,不至於做出這樣不講排場的事,正準備開口詳詢,柳五兒就從車轅上跳了下來,摘下面紗,「谷媽媽,您快叫些人來,這車裡面裝著我們家老太太、太太讓送來的時鮮果蔬,說是讓二太太和五爺嘗個新鮮的。」

  幸虧柳五兒這話說得及時,谷媽媽才及時收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只是表情還有些僵,過了片刻才稍微緩和一些。她走上前,掀開車簾子,都不需要探著身子往車內看,就被那一車的東西給驚呆了。

  「這……」

  柳五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好在那位車夫也是林之孝家的千挑萬選出來的,不是那等木訥的人,臉上露出些許炫耀的笑,先柳五兒一步開口,「這些都是我們家莊子上新孝敬來的,主子們吩咐給親家太太嘗個新鮮。」

  基調已經定下,柳五兒也只好拿話接上,「是我們家老太太想著,二太太這麼惦記著我們家姑娘,讓老太太十分感激。還說這些東西都是易得的,只吃個新鮮,若二太太和五爺喜歡,只管讓奴婢帶話回去,下次再給這邊送。」

  谷媽媽似笑非笑地睨了柳五兒一眼,柳五兒才驚覺自己這話說得又有些不好了:林家又不是窮到揭不開鍋了,怎麼會向賈家要東西吃呢?

  更不用說,陳氏和林棲現在對賈家的應當是十分不滿的……

  柳五兒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和賈家的車夫低聲說了幾句,就規規矩矩地走到谷媽媽面前——當然,手臂上不忘挽著那個小包袱,「勞煩大娘帶我過去二太太那邊,這些東西就交給大娘您看著安排吧。」

  谷媽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她一招手,一直跟在身後的一個小丫鬟就朝著偏院的方向跑去,不一時領著兩個小廝回來,看樣子都是在谷管家手底下當差的人,過來同賈家的車夫搭訕。

  「你跟我來。」谷媽媽矜持地沖著柳五兒點了點頭,當先走在前面,領著柳五兒往內院去了。

  ***

  若按照平日裡的起居習慣,陳氏吃過早飯之後,是要坐在炕上和丫鬟們一道撿佛豆的,有時也會抄寫佛經——總之,就是做一些平心靜氣的事,和一般二般大戶人家裡的寡婦都並無不同。

  然而柳五兒跟在谷媽媽身後走進堂屋的時候,陳氏卻並沒有坐在東里間的炕上,而是正端坐在西里間的太師椅上——正等著她來呢。

  柳五兒瞄著陳氏肅穆的臉色,心下也有些惴惴的。「二太太。」她斂衽一禮,繼而安靜地等待陳氏開口。

  「這些日子,你們家姑娘身子骨可還好?」

  陳氏倒是沒有太過拿喬,開口的語氣也算得上和藹,先詢問黛玉的身子,也讓柳五兒的精神不再那樣緊繃著。

  「林姑娘這些日子身子骨不錯,就是以前一開春就容易犯咳嗽,今年許是因為新換了住處,姑娘心裡也高興,都沒犯呢。」

  陳氏目光一閃,「你們姑娘已經搬進賈家的那個園子裡去了?」

  這種事實可沒什麼好瞞著的,再說,絡兒之前回來探親的時候不可能不把這件事向陳氏稟報,柳五兒就算想瞞著,也瞞不住。她索性就實話實說,「不知林姑娘,那邊府裡的姑娘們現今都搬到園子裡住了。」

  「那位寶二爺也搬進去了?」

  柳五兒小聲回答:「也搬進去了。」

  陳氏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在臉上浮現出怒色來,她輕輕一拍茶几,「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也不知道親自過來告訴我一聲?如果不是絡兒上次回來無意中提起來,我還不知道——這可是關係到你家姑娘名聲的大事,我原本以為賈家那位老封君,是知道體面的,不至於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沒想到竟然真的這樣安排了,真的是——」

  她似乎是被氣得狠了,說話漸漸喘了起來。柳五兒不敢辯駁,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她感覺得出來,陳氏是真的覺得這是一件大事,會壞了黛玉的名聲。她也是真的一心在為了黛玉著想。

  谷媽媽和陳氏身邊的丫鬟連忙圍上前去幫陳氏撫著胸口順氣,陳氏卻揮手讓她們兩個站開,自己緩勻了氣,「你們姑娘心裡是個什麼意思?」

  「林姑娘沒說什麼。」柳五兒搖了搖頭。

  陳氏冷哼一聲,「是啊,寄住在外祖母家裡,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都這樣決定了,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家,又能說什麼?又敢說什麼?她還年輕,不懂得人言可畏!你們這些小丫鬟也都不懂事……」

  柳五兒閉著嘴不敢說話,只聽陳氏又問,「黛玉和賈家那群姐妹們關係如何?和那位寶二爺呢?」

  這可就要小心說話了,一個回答不好,肯定是會給黛玉惹上麻煩的。柳五兒思忖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林姑娘和那邊府裡的姑娘們,包括親戚家的寶姑娘、史大姑娘在內,都親如親姐妹一般。同寶二爺……兩人從小都在老太太跟前長大,也和嫡親的兄弟姐妹沒什麼區別。」

  陳氏也不知聽見了這句話沒有,她低頭沉思了片刻,問柳五兒,「你說,如果我這時候提出把黛玉接到這邊來由我來撫養,她自己可會願意?」

  柳五兒有些猶豫,「有些太突然了吧?再說,老太太那邊……」

  陳氏一口打斷了柳五兒的話,「你們家老太太的想法,我並不關心——我手裡還握著黛玉她爹給我的一封信呢。關鍵,還是要看黛玉的意思。」

  「林姑娘是個重情的人。」柳五兒想了想,才道:「跟在老太太身邊養了這麼幾年,若是太太驟然提出要接姑娘過來的事,恐怕……」

  「唉。」陳氏歎了口氣,「這確實讓我也有些為難了。」她看了一眼外面的日頭,「好了,讓我再好好想想,棲兒那邊說是也有些話要囑咐你——那天絡兒回來的時候,剛好他也在我這兒說話,聽了之後就說要叫你回來,你去廂房歇一會兒,棲兒早上去上差了,等中午吃過飯就回來了。」

  「是。」柳五兒又福了福身子,瞄了一眼陳氏和谷媽媽,見谷媽媽顯然是要留下來陪著陳氏聊天紓解心事的,倒是陳氏身邊的另一個丫鬟走了過來,領著柳五兒去了廂房。

  廂房外有兩個小丫鬟正坐在臺階上,其中一個正是當日跟著陳氏去賈家做客的絡兒的妹妹,柳五兒朝著那小丫鬟微微一笑,才進了廂房。

  「我還要去太太身邊服侍,紫鵑姐姐請自便。」領著柳五兒過來的丫鬟只在廂房內稍作停留,很快就離開了。

  柳五兒一個人留在屋裡反而更為自在,她坐在炕邊,支著下巴整理自己的思緒:如果按照陳氏所說,今天叫她過來確實全都出自林棲的主意,那麼這是不是說明他已經有了些想法?

  而陳氏的打算,在她看來是完全行不通的——如今黛玉和寶玉之間的感情雖然還趨於朦朧,但是有賈母在,沒有一個讓黛玉死心的苗頭,她是絕對不會想著離開賈家的。

  這事,確實還需要好好盤算一番……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9章 紫鵑(18)

  林棲是在柳五兒用過午飯之後才回到林宅的,他年紀輕, 下了差回來也不見疲憊, 連午覺都不睡, 聽說柳五兒來了,直接就讓人把她叫去了外書房。

  柳五兒踏進書房的門的時候, 林棲正在喝茶,見柳五兒來了,他伸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讓柳五兒坐下, 開口道:「過幾日就是端午節了, 我記得端午節之前, 賈家去打過一次平安醮?」

  「是有這麼一回事。」柳五兒點了點頭。

  「我以前也聽說過,在端午前後, 賈家內宅裡也是好一番鬧騰?」

  林棲竟然連賈府內宅的事都有所耳聞?柳五兒看向林棲的目光瞬間就變得不一樣起來。林棲連忙搖手, 「我也都是聽說——嘿, 你可能有所不知, 這賈家的事,在京城裡也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有的事情更是嚷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柳五兒了然地點點頭, 例如寶玉銜玉而生的事, 就是整個京城上下都知道的奇聞。還有寶玉和襲人之間的關係,王公子弟間也鮮少有人不知道,甚至連襲人的名字典故都一清二楚。這固然是因為寶玉自己口風不嚴, 卻也從另一方面說明,賈家的消息很容易被洩露給外人知道。

  「你是想……」

  「我之前也聽聞過, 賈家老太太在清虛觀內是說過一番話的,就和賈寶玉的婚事有關。我是想著,能不能利用這件事做一點文章,最好是讓妹妹轉過這個彎來,主動離了賈府才好。」

  柳五兒也順著林棲的話低頭沉吟起來。端午前後在賈家發生的事,經過之前的幾世幾乎剝離在賈家之外的生活後,她的印象已經不是那樣清晰了。然而在細細回憶之下,還是讓她想到一件或許可以利用的事。柳五兒開心地拍了拍手,「這倒是個好主意,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這個機會。」

  「你就看著辦就好了。」林棲現在又開始放權了,「有些事,我也只模糊地知道個影子,你若是問我什麼時候是個恰當的時機,我也是說不上來的。」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這件事的可行程度,比起陳氏,林棲想的更多的還是如何引導黛玉最賈家產生抵觸。雖然和母親陳氏都很在乎黛玉的感受,但是想要達成目標的手段,還是有所不同。

  再加上林棲對寶玉和黛玉之間的關係瞭解地更多幾分,又提前深思熟慮過了,和柳五兒說起來,也能指點她更多,「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還是那句話,千萬不要吝嗇,該用的時候就用——最好是在妹妹同那位寶二爺生出些矛盾的時候,推波助瀾一把,也就妥了。」

  又問柳五兒還記不記得在這段時間內還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有記得的,也可以說出來,兩個人琢磨著參詳,或許能找到更多機會。聚蚊成雷,水滴石穿,等到了端午節前後,柳五兒的成算也更大些。

  然而細想了半日,能想起來的也不過是寶玉被燈油燙傷、被小鬼魘勝這兩件事,林棲聽了連連搖頭,「這兩件事都不是可利用的機會,你若是想不起別的,那就只能相機行動了。」

  「也只好這樣了。」

  之後兩人又說定了每個月的月底讓絡兒回林家來,兩邊互通有無,這才罷了。

  柳五兒看了看林棲書房書案上擺著的小自鳴鐘,正想著差不多到了時辰,也該回榮國府去了,忽然又想起一事,伸手一拍腦門,連叫,「不好!」

  林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又覺得有些好笑,「出了什麼事?你是有什麼東西忘了?」

  「還真是有事情忘了。」柳五兒吐了吐舌頭,看向林棲的神色帶著些許戲謔,「你知不知道,賈家老太太看中了你作她的二孫女婿——你可有機會和皇上做連襟了呢。二姑娘的丫鬟今兒早上遞給了我一個小包袱,是送給你母親的一些小巧針線,可不巧讓我給忘了,興許現在還放在內院的廂房裡呢。」

  林棲和柳五兒勉強也算是有幾輩子的交情了,他也不避諱,抬手就敲了柳五兒的額角一下,「什麼皇上的連襟,這話你也敢亂說?」

  柳五兒滿不在乎,「我又不是真的怕死,有什麼不敢說的?」她平日裡有時看上去膽小怕事,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或是身份需要罷了,本來這幾世就是賺來的,真正到了面對生死的時候,她也就能超然起來。

  再說,柳五兒可是在宮裡生活過幾年的人,自認對於當今皇上,還是有幾分瞭解的,他可沒心思為了這麼一句玩笑話特地為難勳貴人家裡的一個小丫鬟。

  眼看著林棲顯然是對娶賈家姑娘的事並不熱衷了,柳五兒知道賈母的一腔盤算肯定是付諸東流,但是已經應下來的差事卻不好不辦。為了黛玉的事,陳氏和賈家之間肯定還有的扯皮,日後陳氏去賈家接人的時候,若是聽賈母提起迎春,卻茫然無知,那可就是柳五兒的過錯了。

  柳五兒雖然並不在意賈母、王夫人等人對她的看法,卻也不願意平白犯下這樣的錯誤。再說,不過是回去內院,把包袱裡的東西拿給陳氏看看罷了,又不費什麼事。她見林棲似乎沒有什麼別的話要說了,就想要告辭出來。

  不想林棲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頭,直接伸手一攔,「你不用回內院去了,那一包袱東西,我等下讓小丫鬟拿給娘看看就得了。」

  「你知道是哪個包袱嘛?」柳五兒想了想,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棲,「也行,應該就在西邊廂房靠北的那間屋裡的炕上,桃紅色的緞面,上面繡著纏枝靈芝的,千萬別認錯了。」

  林棲敷衍地點了點頭,叫了小廝進來,讓他送柳五兒出去。柳五兒雖然依舊有些不放心,但是想著林棲應當不會在這件事上坑她,這才順從地離開了。

  只是難免還有些放心不下,回到賈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叫絡兒過來,囑咐她下次回林家探親的時候,一定要打聽一下,那一包袱的小繡件到底有沒有經過陳氏的眼。

  而黛玉對這件事,卻並不上心,只問得陳氏身體安康,林棲辦差順利,也就不關心了。

  不過在之後的幾天內,鶯兒卻往瀟湘館跑了好幾趟,每次都會帶一點小巧精緻的玩意兒過來,給黛玉請過安,就拉著柳五兒避到另一間屋裡東拉西扯地閒聊。柳五兒對她的來意心知肚明,但是在鶯兒五次三番地試圖把話題扯到陳氏對迎春的評價上、而且問得越來越直白之後,柳五兒可就有些為難了。

  實話嘛,自然是不能說的,但是鶯兒跟在寶釵身邊那麼多年,也不是個傻子,前幾天被柳五兒拿話敷衍過去,卻明顯並不相信,幾次之後,柳五兒就連敷衍的說詞都懶得重複了。

  轉眼到了四月,不知從哪天開始,鶯兒忽然就從瀟湘館消失了蹤跡,再也不上門了。柳五兒雖然松了一口氣,但是心裡也有些好奇,細細盤算了一番,才想起來下個月就是端午節了,王夫人和薛王氏此時必定在商議著讓元春賞賜端午節禮表態的事,不知道寶釵是被母親說服了,還是暫時改變了策略,總之,她應該暫時不會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林棲身上了。

  ***

  這日中午黛玉正午睡呢,寶玉進來尋她說話,沒幾句兄妹兩人間又生了齟齬,黛玉掉了眼淚,寶玉又作揖討饒。正鬧得不可開交,襲人進來叫了寶玉出去,說是賈政那邊找寶玉,才把這件不知發生過多少次的大戲中間截斷。

  黛玉見寶玉走時的失魂落魄,又不禁為寶玉擔心起來,不知不覺收了眼淚,憂慮起新的事來。柳五兒看在眼裡,只覺得黛玉甚為可憐——她算著日子,知道是薛蟠的生日,她隱約記得寶玉在這前後幾日,確實有一次被薛蟠以賈政的名義誆了出去,回來和襲人等丫鬟說起這事,丫鬟們還頗為不平了一番。

  她想著或許就是這次了,就勸黛玉道:「姑娘也不必太替二爺擔心了,前陣子魘勝的事才過了多久?老爺就算待二爺再嚴厲,也不會在這時候發作二爺的。更何況,芒種節就在眼前了,或許是為了這件事呢。」

  黛玉聽了這話,方才略好些,只是一下午都無精打采的,晚上過去賈母那邊用了飯,回瀟湘館略坐了片刻,就又出門去了。

  柳五兒先時沒有注意,直到入更了,雪雁才走過來問她,「紫鵑姐姐,這都一更天了,姑娘還沒回來呢。」

  絡兒也過來道,「雖說如今天長了,這園子裡也沒什麼危險的地方,但是到了晚上燈火也不夠明亮,姑娘再不回來,可就真有些晚了。」

  柳五兒看著外面暗下來的天色,也有些擔心,於是起身拿起桌上的玻璃燈籠,「我去接姑娘回來,你們看好了屋子,再把熱水準備起來,可別躲懶!」

  她心裡有數,知道黛玉應該就在怡紅院左近,提著燈籠走了一段,過了沁芳橋,也就看到了怡紅院。

  怡紅院周圍也點著些許燈籠,牆邊的薔薇架下一個窈窕的身影獨自佇立,柳五兒依稀看那身影覺得眼熟,走近一看,卻正是黛玉,正用手帕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40章 紫鵑(19)

  「姑娘,你怎麼在這裡站著哭?天色晚了, 快回去吧。」

  柳五兒上前一手攙住黛玉, 也不敢多勸, 只扶著黛玉回了瀟湘館,讓雪雁端水進來, 服侍她卸了殘妝,鋪好了被褥。

  黛玉卻無意安寢,只雙手抱著膝, 怔怔地坐在床上。

  柳五兒自己也去卸了妝, 洗漱回來換上寢衣, 用氊子圍住燈燭,見黛玉依舊坐在床上發愣, 不由得走過去柔聲問道:「姑娘怎麼了?又想家了?」

  黛玉怔然地搖了搖頭, 輕輕歎了一口氣。她看了柳五兒一眼, 什麼話都沒說。

  柳五兒看著心疼, 但是黛玉不願意把心事告訴她,她也不好逼迫, 只當自己猜對了, 自顧自地勸道:「姑娘若是想家了, 不如和老太太說,去宗房二太太府上住一、兩日,同宗同族的, 總有幾分親切——就當是散散心也好。」

  黛玉原本正在發呆,聽了她的話驀地一笑, 「我看你倒是更喜歡我去二伯母家裡住著,時不時就要提上幾句。」

  柳五兒心下暗叫不好,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太過明顯,黛玉生性敏感,肯定是察覺出不對了。她抿唇一笑,「奴婢上次過去那邊府上的時候,宗房二太太千叮嚀萬囑咐,讓奴婢總提著些——依奴婢看,宗房二太太沒有女兒,定是看姑娘伶俐乖巧,又有林姑老爺的囑託在,把姑娘當成親生女兒來看了!」

  黛玉剛剛正陷入孤身一人、自怨自艾的情緒裡面呢,柳五兒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她在京城還有另外一門很把她放在心上在意的親人,這讓她的心情霎時就好了不好少。只是這淺淺的笑意,也不過在她臉上停駐了一瞬,很快就又被憂愁所代替。她輕聲呢喃:「若是在二伯母府上,想來總不會連個丫鬟都敢……」

  柳五兒耳目聰靈,黛玉呢喃的這幾句話雖然聽得不是分真切,卻也多少聽到幾個音,隱約從中揣度出了黛玉今晚傷心的緣故,再結合之前在怡紅院外見到的景象,對於今天晚上的事也就猜出了十之七八了。

  她細細回想了一下,只覺得自己之前對於這件事確實半點印象都不曾有,向來縱然黛玉因為這事傷心過一陣,也很快就回寰過來,沒有鬧出什麼大亂子。她佯裝沒聽到黛玉的話,只勸黛玉早些安歇。

  到了第二日,雖然早上黛玉對來尋她的寶玉還有些愛答不理,但是等到用過晚飯從賈母處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又和好如初,只黛玉叫柳五兒過來,吩咐她,「我給堂伯母做了幾個香包,裡面裝的都是新鮮花瓣,這東西不禁放,你明兒打發絡兒送過去,千萬別忘了。」

  柳五兒自然答應下來。之後的十餘天內,黛玉又想著讓柳五兒幫她安排著給陳氏送了兩趟東西,也都是些小物件,賈母和王夫人聽了也都沒怎麼放在心上。

  ***

  轉眼到了四月末,柳五兒一心苦等的機會終於如她所願般地出現在了眼前。元春終於命人從宮中賞下端午節裡,寶玉和寶釵那兩份一式一樣,比別人的豐厚許多——這些都是瞞不了人的,而元春這樣做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

  黛玉一早就在賈母屋裡,柳五兒聽到消息過去領東西的時候,只覺得賈母屋裡的丫鬟看向黛玉及她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探尋和可憐。和她一同過去的襲人臉上倒是不見異色,聽琥珀平鋪直敘地說了那些話,只笑著應了一聲,就拿著寶玉的那份回了怡紅院。

  琥珀目送走了襲人,又拿眼去看柳五兒——柳五兒此時的心思卻全部都在別的事上:她不由得開始思考,如果他們這次真的成功讓黛玉離開了賈府,那麼寶釵究竟還有沒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不過這樣的念頭只在柳五兒心中一閃而過,她縱然也十分替寶釵感到惋惜,卻並沒有幫助她的想法——在琥珀和她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收斂了心神,遮掩住了自己短暫的走神。

  琥珀並沒有說得太多,只是帶著點憐意地道:「你回去勸林姑娘想開些,老太太自然會為她做主的。」

  柳五兒含笑地看了琥珀一眼,微微點頭謝過她的提醒,提上黛玉的那份節禮,回瀟湘館去了。

  說起來,元春從宮裡賞下來的節禮自然都不是俗物,黛玉得到的那幾樣也是色色精美。只是在分量上的這一點小小的區別,卻像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似的,不出半日,就在賈家上下傳了個遍,大觀園內自然也不能例外。

  很快,雪雁、春纖、絡兒幾人就都聽聞了這個消息。原本柳五兒剛把元春的賞賜拿回來時,三個人還一臉好奇地圍上來看呢,沒過兩個時辰,就紛紛換了臉色——春纖還好,到底是賈家土生土長起來的家生子兒,比起黛玉來,元春更像是她的正經主子,縱然有些不平,也都壓抑遮掩住了。雪雁和絡兒可就沒有這麼順從地接受這件事了。

  雪雁到底還是從寶黛兩人間的關係出發,和柳五兒說起來,也是替黛玉委屈,「紫鵑姐姐,你說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呢?到時候,咱們姑娘可怎麼辦呢?」

  柳五兒不好接她的話,只能佯裝不解,「咱們姑娘自然是過好自己的日子了!」又安慰雪雁,「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二姑娘、三姑娘拿的都是和咱們姑娘一樣的東西,娘娘這是拿林姑娘當嫡親的妹妹看待呢。寶姑娘那是客,自然要更客氣一些。」

  她也不知道雪雁究竟有沒有被這話給哄弄過去,不過雪雁聽後只一臉沉吟之色地出門去了,柳五兒就也不多理會。

  然而絡兒卻又是從另一個角度來替黛玉不平了,「紫鵑姐姐,你說這賈家的娘娘,做事也太沒有章法了,給自己兄弟的禮,竟然全是女兒家用的東西,這串珠、還有這團扇,可讓寶二爺怎麼用呢?還不是只能送給別的姑娘家去用。」

  剛剛雪雁的那一番憂愁,她也是在一旁聽見了的,又道:「我卻覺得雪雁姐姐是多慮了,依我看,娘娘送給寶二爺這些東西,怕不是先就想好了讓寶二爺拿出去送人的吧?不過這也齊了,家裡這幾位姑娘,竟然還能在節禮上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柳五兒看向絡兒的目光,不知不覺間就帶上了幾分笑意。或許是從小就生長在江南的詩書禮儀之家,陳氏又是個講究儒家規矩的人,絡兒對於京城的那些隱藏在光鮮之下、存於眾人默契之中的規矩,天然就沒有先入為主的認知,對於賈家人的行事脈絡,更是看不明白,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又透著對這些事的洞察和嘲諷。

  而且,難得地她對寶玉倒是看得透,連寶玉會把他得的東西送過來給黛玉挑這事都先料到了。

  「你聽明白你雪雁姐姐擔心的是什麼事了?」柳五兒笑著問絡兒。

  絡兒看了看四周,見沒有別人,才放心大膽地回答,「這又不是什麼難猜的事——雪雁姐姐怕是覺得賈家的娘娘這是在指婚吧?又覺得……」她抬眼看了柳五兒一眼,抿了抿唇,咽下了後面的話。

  柳五兒點了點頭,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就聽春纖在院子裡道:「林姑娘回來了。」

  兩人連忙出了屋子,絡兒自去做雜活兒,柳五兒直接迎上了黛玉。

  黛玉的心情自然不會好,她進屋,淡淡地看了一眼擺在梅花桌上的節禮,並不過去拿起來把玩,直接就讓柳五兒把這些東西都收到箱子裡去。

  柳五兒知道黛玉是看到這些東西不自在,默然地依著她的話做了。

  沒想到第二日一早,怡紅院那邊的丫鬟就過來叫柳五兒,說是寶玉有事找她。當時柳五兒正預備著服侍黛玉起身梳洗的事呢,猜到寶玉叫她過去,是為了把他那份端午節禮拿來讓黛玉挑,心下覺得可笑,也不願意過去,只推脫說自己正忙著,等過一時得了閑再過去。

  那小丫鬟得了話回去,不一時又換了秋紋過來,手裡提著東西,一進瀟湘館,柳五兒就先看見了那頂芙蓉簟,想猜不出她的來意都難。

  無論是在哪位主子跟前,秋紋都有些戰戰兢兢,哪怕是黛玉這樣的表姑娘都不例外。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東西進來,未語先笑,帶著幾分討好,「林姑娘,這是寶二爺讓我送過來的,說是昨兒他得的節禮,姑娘看著喜歡什麼,只管留下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什麼吩咐,她把東西往梅花桌上一放,就退出了屋子。

  黛玉正坐在梳粧檯前,由雪雁幫她梳頭呢——可巧到了最關鍵的地方,不好挪動。秋紋走得快,黛玉連叫她都來不及,只好由著她把那些東西都留在了瀟湘館。

  「怡紅院裡的這些丫鬟,也太沒規矩了。」黛玉低聲喃喃地說了一句,又高聲叫柳五兒進來,「紫鵑,等下你再把這些東西原封不動地送回怡紅院去吧。」

  雪雁卻有些不解,「姑娘,這是二爺的一片心,您不留下些?」

  黛玉睨了雪雁一眼,「我留這些東西做什麼?又不是專門送給我的,留下了反而白讓人說閒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41章 紫鵑(20)

  黛玉不願意收那些東西,柳五兒也就不多耽擱, 剛好黛玉也準備動身往賈母那邊去了, 她沒什麼要緊的差事要做, 就提了桌上的東西,直接出了瀟湘館去了怡紅院, 剛好和秋紋前後腳進了怡紅院的正房。

  寶玉見她過來,還有些奇怪,再一看她手裡提著的東西, 面上露出些尷尬和不快。

  柳五兒不等他開口, 先道:「我們姑娘說了, 昨兒也得了,這些是二爺的, 二爺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當著怡紅院上下丫鬟們的面, 寶玉也不要太過強迫柳五兒, 只好讓襲人接過東西收好。

  之後的幾日, 又是接連不斷的忙亂,自那日元春賞下端午節裡之後, 黛玉就一直有些氣不順, 等到從清虛觀回來, 更是落落寡歡,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晚間對月獨坐,少不了又是抹眼淚。

  柳五兒算著日子, 知道事關成敗的關鍵時刻到了,也不多勸, 只默默去做自己的差事。

  第二日一早,黛玉就有些中暑的意思,柳五兒知道也是因為心情抑鬱所致,一邊忙著讓雪雁去告訴賈母屋裡,請醫用藥,一邊暗暗讓絡兒時刻預備著回林家送消息的事。

  中午寶玉過來探望黛玉,不出柳五兒所料,兩人大吵一架,驚動了賈母和王夫人,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等賈母和王夫人帶著寶玉離開了瀟湘館,柳五兒才終於找到機會,她先用花露調製了一杯淡淡的香飲,擺到黛玉面前,又過去用帕子輕柔地拭去黛玉臉上的淚珠,才柔聲勸道:「姑娘也不必太傷心了,二爺也是一時情急,不會真的疏遠了姑娘的。」她看了黛玉一眼,見黛玉依舊抽噎不停,又繼續道:「姑娘若是實在心煩,不如去宗房二太太府上住一、兩日,散散心,遠著這些是是非非的……等過幾日姑娘回來,想來寶二爺也能想通了,就又同姑娘和先前一般了。」

  提到陳氏,黛玉這才抬眼看向柳五兒,「你是說,讓我住到堂伯母家裡去?」

  柳五兒拿不准黛玉說這話的意思,忙道,「奴婢是想著,這府裡的人姑娘也是知道的,私下裡什麼話不敢說?連老太太、太太、璉二奶奶的事都敢編排呢。這次事鬧得大,連老太太、太太都驚動了,必然是瞞不過人的。之後幾日又或許有事,姑娘是去也不是,不去也有不是,不如索性避開。」

  「這可提醒我了!」黛玉抹著眼淚,掙扎著就要起身,「快去堂伯母家,省的在這裡惹人厭。」

  柳五兒又忙按住黛玉,「姑娘可別著急,您如今中暑呢,又剛把藥吐了,這樣子去宗方夫人府上,老太太必然不會同意的……」又拿話勸解了一陣,好歹讓黛玉收了眼淚,重新喝了藥,又躺在床上將養了兩個時辰。

  說來也巧,不知是不是柳五兒的那一番話起了作用,黛玉喝過藥後,難得小睡了一個時辰,醒來之後,臉色真的好了不少,身子也輕省了,就又開始嚷著要去林府上住的事。

  柳五兒現在也不知道自己這提議算不算得上突兀了,連忙讓絡兒溜出去傳話,又親自出了大觀園,去賈母院子裡向賈母稟告黛玉的事。

  她進去的時候,賈母正傷心地朝鴛鴦抱怨呢,聽了柳五兒的話,更是老淚縱留,「這兩個小冤家,一刻都不肯讓我省心。」

  柳五兒生怕賈母不肯放人,讓這次機會又被輕輕放走,著緊盯著鴛鴦的眼睛看了幾眼。或許是在幾世的歷練之後,她的這一特殊能力也修煉得愈發爐火純青,鴛鴦立時就順著柳五兒的意思幫她說起話來。

  「老太太,我倒是覺得,讓林姑娘去林太太家裡小住兩日,散散心也好。俗話說得好,遠香近臭,等林姑娘回來,兩個人再見面,必然就把這日拌嘴的事忘了,到時候才更親厚呢!」

  有了鴛鴦在一旁相勸,賈母很快就琢磨明白了這一舉動的得失。她心裡捨不得外孫女,但是更看重的還是孫子——更何況,賈母雖然年紀大了,卻人老成精,不是那等糊塗長輩。王夫人這幾個月裡的小動作,以及宮裡娘娘的意思,她都看在眼裡。

  雖然前幾日已經笑出了一招,但是引發的後續,卻又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費了那麼多心思,最後兩個小祖宗卻都不領情。若是黛玉在此時暫且離開幾日,也能讓這事迅速冷下來,給雙方緩暇一步的餘地。不只是王夫人,賈母自己也可以先行佈置周全,起碼要先預備出幾招應手來,日後再從容施展……

  這樣想著,賈母才沉吟著松了口,「你去找鳳丫頭,就說我說的,讓她派人去林家那邊送個口信,明兒再預備出一輛車來,讓賴大家的一道送玉兒過去。」她又盯著柳五兒看了幾眼,「紫鵑,你可要服侍好玉兒,也勸著她些,只說一切都有我給她做主,讓她回來之後,可不許再慪氣了。」

  柳五兒垂眸答應下來,心底難免有些唏噓:賈母是費盡心力,一門心思只想撮合寶玉和黛玉二人,雖然難免被親情懵逼了眼睛,卻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賈母的安排不是為了黛玉考慮。

  如果沒有林棲、如果沒有陳氏,柳五兒也不得不承認,寶玉真的或許就是黛玉最好的終身之托。

  只可惜,她這一世要做的事,必定要辜負這位對黛玉真心以待的老人家了……

  從賈母房裡出來,柳五兒沿著後院門外的夾道直接就進了鳳姐的院子。鳳姐房裡吃飯晚,這時候正是鳳姐下午進點心的時候,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也都預備著下差事。柳五兒剛走到窗根底下,就聽鳳姐的聲音透過支開一點的窗縫傳了出來,「……就在這當頭,寶兄弟和林妹妹又吵起來了,太太聽著也生氣,一下午都沒個好臉色,我出來之前,直嚷著心口疼,又不讓叫大夫……」

  柳五兒不敢多聽,經豐兒通稟後,就進了屋子。

  鳳姐正坐在炕上,一手端著茶碗,平兒和她隔著炕桌坐著,在幫大姐兒縫製一個小布娃娃。見她來了,兩人都擺出笑臉,「紫鵑,你怎麼過來了?」

  「是有件事要有勞二奶奶。」柳五兒笑著說了賈母的意思,又道:「林姑娘想著明兒個上午就過去,這不是要煩勞二奶奶幫著張羅了?」

  賈母都發了話,同意了的事,鳳姐還能說什麼?使了個眼色,平兒就出去吩咐了豐兒幾句,又回轉過身來,「已經吩咐下去了,這就派人過去送信,明兒一早就套車,林姑娘想什麼時候過去,派人來說一聲就行了。」

  柳五兒見自己的差事辦得差不多了,看著時間也快到要預備晚飯的時候了——黛玉今天的晚飯必定是要在瀟湘館用了,她還要去大廚房傳個話,讓單獨把黛玉的份例預備出來才行,最好是做些清淡的……

  她正準備告退,平兒卻又拉住她,「好妹妹,今兒中午是怎麼回事?怎麼鬧了那麼大的一場?我們奶奶白天沒在,沒跟著過去,可就錯過了,下午在太太跟前,千萬個小心,還是一頭霧水的,誰都說不清楚出了什麼事。」

  柳五兒覷著鳳姐的臉色,覺得她心裡應該也不是全無所覺,畢竟前兩日在清虛觀裡,是她和賈母一搭一唱地安排了那一場大戲,只是暫時還摸不准今天這檔子事的脈絡,看見她主動送上門來,不問白不問罷了。

  賈家的下人似乎從來都沒有受到過什麼需要替主人保密的教導,甚至別人不知道的還要特意去告訴人家。柳五兒先前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大問題,但是之前兩世出去見了一番「世面」之後,就覺出不妥來了。

  不過鳳姐主僕二人同時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她也不能很有氣節地就梗著脖子不說——再說,這事本來也沒到這個份上。她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能說的和不能說的,才笑著開口,「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昨兒林姑娘早上有些中暑,二爺來看姑娘,林姑娘就問他怎麼沒跟著二奶奶一道去看戲……就這麼一句,不知道為了什麼,二爺就沉了臉,說了些很沒意思的話,林姑娘就也惱了,一來一去拌起嘴來。」

  她一邊說,一邊拿眼風去瞟鳳姐的臉色,「就是天熱,大家心裡浮躁,一句話沒說好鬧起來的,原不是什麼大事。」

  鳳姐坐在炕上默默聽著,只偶爾目光一閃,見柳五兒說完了,才道:「都是小孩子脾氣……」又認可柳五兒的說法,「天氣浮躁,肝火上行,難免脾氣不好。」就戲謔地吩咐平兒,「告訴廚房那邊,這兩日挑些清涼下火的菜來做,不然今兒這兩個吵起來了,明兒那兩個鬧起來了,我也別幹別的了,天天斷官司吧。」

  一句話,把柳五兒和平兒說得都笑起來。

  鳳姐又打發柳五兒,「回去照顧好林姑娘,明兒去了那邊府裡,若是有什麼缺了少了的,就只管讓人回來傳話,回來之前也傳個話,我這邊好準備起來。」

  柳五兒笑著答應一聲,這才離開了鳳姐的院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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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紫鵑(21)

  第二日一早,柳五兒就陪著黛玉去賈母屋裡請了安, 又讓雪雁帶著絡兒把黛玉隨身帶著的幾個包袱都放到車上。

  賈母看著黛玉, 先無奈地歎了口氣, 卻也捨不得責怪孫女,只摸著黛玉的手問, 「身子可好些了?若是不舒服,也不要強忍著。」

  黛玉眼眶裡忍著淚意點了點頭,又在賈母身邊默然坐了片刻, 才起身離開。

  等以上馬車, 黛玉的眼淚就從眼眶裡簌簌落了下來。柳五兒也不願意黛玉紅腫著眼睛去林家, 像是在賈家受到了什麼欺負似的,或是讓陳氏誤以為黛玉並不情願去林家小住。她心情複雜地勸解黛玉, 「姑娘若是捨不得老太太, 過兩日再回去就是了。」

  黛玉搖了搖頭, , 默然半晌,到底還是擦乾了眼淚, 調整好了情緒。

  谷媽媽早就在林家二門處等著了, 黛玉下車後, 她幾不可查地瞄了兩眼黛玉的眼眶,朝著柳五兒使了個眼色。

  柳五兒默默回了個眼色,又不敢把動作做得太明顯了。谷媽媽不知道有沒有看懂, 已然換了一副臉色,笑著迎上黛玉, 扶住她的另一隻手,「堂姑娘來了,太太正在主屋裡等著姑娘呢,恰好今兒五爺沐休,太太說了,下午帶著五爺和堂姑娘一道包粽子,晚上煮來吃。」

  陳氏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一天要做的事,都是能分了黛玉的心神的,而且縱然看到了黛玉眼角的異常之處,也沒有多言。柳五兒陪著黛玉在陳氏屋裡說了一會子話,用過午飯,就回了偏院。

  等睡過午覺,陳氏那邊的丫鬟過來,說陳氏請黛玉過去包粽子的時候,柳五兒就沒有跟著,而是讓雪雁陪著黛玉過去。而她自己,則是把絡兒叫到跟前說話。

  「昨日讓你過來送消息,二太太和五爺聽說這事之後,都是什麼態度?」

  絡兒想了想,「太太只替姑娘心疼,說讓姑娘過來和大家一道包粽子是五爺的主意,太太聽了也就答應了。」

  這就體現出林棲做事的周到之處了,柳五兒心下不由得為了這一神來之筆叫絕。她又問絡兒,「太太和五爺可說了,什麼時候勸著姑娘真個搬過來?」

  「這可沒當著我的面說。」絡兒搖頭,又央求柳五兒,「好姐姐,我想去後面看看我娘和我妹子……」

  「去吧、去吧。」柳五兒擺了擺手,打發走了絡兒,自己打點出針線,坐在炕上一邊做針線一邊琢磨著林棲什麼時候才開始行動。之前雖然兩人已經商量好了大致行事方針,但是因為柳五兒對自己並不是十分自信能說服黛玉離開賈府,於是又讓絡兒幫忙給林棲帶了一封信,只說找到時機後,她負責勸黛玉來林家小住,真正說服黛玉,還是需要陳氏和林棲出馬。

  在前一天黛玉和寶玉拌嘴吵架的時候,她已經想好,這或許就是勸說黛玉離開賈府最好的時機了,恨不得今天一過來,陳氏和林棲就把黛玉留下才好。但是看過早上黛玉辭別賈母時,祖孫兩個默然欲泣的情形後,她又有些心軟了。

  這倒不是說她就對「讓黛玉離開賈府」這一決定產生了懷疑——她又不是放棄自己的任務了,不讓黛玉離開賈府,怎麼改變她「還淚」的命運呢?

  只是,對於黛玉來說,在血緣上,賈母確實是這世上和她最為親近的人了。縱然陳氏、林棲和她同宗同族,但是隔著那麼多房頭,除了「林」這個姓氏外,黛玉同林氏母子間也就沒有更多的羈絆了。在感情上,林氏母子也不會比賈母的分量更重……

  這樣七想八想的,不知不覺就到了晚間,絡兒回來的時候順路領了丫鬟們用的晚飯回來,柳五兒心不在焉地用了一些,剛張羅著點好偏院的幾盞燈,黛玉就一臉心神不屬地進屋來了。

  「姑娘回來了。」柳五兒收斂心神,笑著迎了上去,又讓絡兒去拿西瓜,「讓姑娘吃塊西瓜,再沏一杯蜜水來。」

  黛玉就著柳五兒的手喝了一口蜜水,那西瓜卻只讓放在一邊,在炕上坐了一會兒,眼見過了一更,柳五兒準備鋪床了,才道:「紫鵑,你先過來,我有幾句話告訴你。」

  柳五兒答應一聲,放下手裡的薄紗被,「姑娘有什麼吩咐?」

  黛玉叫了柳五兒過來,卻先不說話,支著頭發愣了片刻,才道:「今兒堂伯母和我說,原本我爹是想讓我跟著堂伯母的,只因先去了外祖母家,又看母親去得早,才不忍心讓我直接離開外祖母家。但是現在一年一年的也都大了,堂伯母就覺得我還是住到這邊來比較好,下午包粽子的時候問我的意思,五堂兄也說,還是早些住過來比較好。」

  她明顯是隱藏了一些話,例如陳氏和林棲在勸她的時候,有沒有說過什麼賈家人行事不妥的地方。柳五兒只問黛玉,「姑娘的意思呢?」

  黛玉歎了一口氣,「外祖母待我恩重如山,但是我聽著堂伯母和五堂兄的話,似是也有些道理。到底我們現在年紀都大了,寶……二哥哥又是那個樣子,平日裡多有些不知道避諱的時候,連堂伯母都有所耳聞。又問我前些日子在清虛觀中的事,還有娘娘賞下來端午節禮的事……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榮國府裡兩位實權者鬥法,卻把寶玉的婚事炒得沸沸揚揚,整個京城裡的人都聽說了。這好在是兩件事中的焦點人物都不是黛玉——卻也說不準,又好事者就打聽出了府裡還有黛玉這樣一號人物,傳出什麼更離奇的版本……

  「這兩件事,也確實鬧得陣仗有些大了。」柳五兒婉轉地道,「而且咱們家那些人,嘴上都沒個把門的,什麼話都敢往外面去說。寶二爺自己就是個多有不注意的,跟著他的小廝心裡也沒什麼成算……」

  「我也是怕這個。」黛玉點頭,「若我只是一介孤女也就罷了,橫豎客居在外祖母家裡,別處也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但是若是因為這事,帶壞了父親的身後名,亦或是連累了五堂兄,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柳五兒看了黛玉一眼,索性就把話說透了,「而且,姑娘和寶二爺,是從小青梅竹馬長起來的,且不說老太太的想法,太太那裡可是看准了寶姑娘做未來的寶二奶奶——那『金玉』的傳言,從兩、三年前就傳得沸沸揚揚了,姑娘還不知道為的什麼?」

  以黛玉的鐘靈毓秀,斷然不至於看不出王夫人和薛王氏就是這一說詞的始作俑者,並在背後推波助瀾。她先前為著這事也沒少拈酸吃醋,甚至於這一次的事,又怎知不是之前諸多小事積累到一起的一次爆發呢?

  可是,這一架吵成那樣,把能說的話也都已經說盡了,黛玉現在越發想到「金玉」二字就煩,更不願意思及寶玉、寶釵等人的事。這樣一想,就更能看出搬到林家來住的好處了。她又悠悠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般地道:「住過來也好,我也不願意再在那邊和他們整日裡唱戲似的了,沒得平白讓人看著笑話。」

  柳五兒聽見了,忙趁熱打鐵,「姑娘既然想清楚了,只管和二太太、還有五爺去說就是了,奴婢這邊自然是一輩子都跟著姑娘的。」

  說通了這件事,黛玉臉上才露出些笑模樣來,柳五兒服侍著她卸了臉上的殘妝,換上睡袍。黛玉的睡眠一向不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躺了許久也未能安眠。主僕兩個同躺在一張床上,放下床帳,又是一個小小的、適合說私密話的空間。

  柳五兒只聽黛玉翻了個身,開口道:「其實這幾年,外祖母家裡的那些事,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那裡到底不是我自己的家,我又能怎麼辦呢?舅母待我不過是面子情,在外祖母心裡,寶玉才是第一位的。我總覺得……」

  話說到一半,終歸是無以為繼。

  身為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黛玉能說出這一番話來,已經是信任柳五兒的表現了。柳五兒縱然有心把某些事說得更透一些,卻也顧忌著紫鵑「賈家家生子兒」的身份,不好把對賈家的不屑表露得太過明顯。

  她剛要說話,就聽黛玉繼續道:「堂伯母說讓我搬到這邊來,我心裡倒是松了一口氣,只是擔心外祖母聽了之後傷心……這些年,她也是真心對我好的。」

  「奴婢卻覺得,姑娘若是想日後長長久久地陪著老太太,或是時常能見到老太太,就還是先搬出來的好。」柳五兒半露不露地說了一句,也不好把意思點得太透。

  「你都胡說些什麼?」黛玉笑著啐了一口,紅著臉不肯接柳五兒的話。

  柳五兒見黛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揭開了這一章,只勸黛玉早些休息,「明兒是端午節正日子呢,姑娘還是早些睡吧。」

  黛玉也就從善如流,反身朝裡,不過一時,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應是已經睡了。柳五兒這才小心翼翼地翻著身子朝向外側的床帳,默想:自己這一世的任務,行到如今這步,可以說已經成功了大半。只要再多堅持幾日,等黛玉從榮國府裡搬出來,可就能放下心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43章 紫鵑(22)

  端午節這一兩日,在陳氏和林棲的說服、柳五兒的旁敲側擊之下, 黛玉終於下定了決心, 想要搬到林宅這邊來住, 並打好了腹稿,提前做好了說服賈母的完全的準備。

  不等她完全思慮周全, 賈府那邊就派了人過來,說是史湘雲來了,賈母想著接黛玉回去。陳氏生怕倉促間讓黛玉回了賈府, 沒幾日黛玉又被那邊的人說服改了主意, 因此只說再留黛玉一日, 第二天一早再放黛玉回去。

  沒想到中午剛讓過來傳話的人回去,傍晚時就又有一波傳話的人從賈家過來, 這次帶來的, 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你是說, 你們家那位寶二爺被老爺打了, 你們家老太太讓你過來把黛玉接回去?」這一次過來傳話的人是林之孝家的,陳氏看著她, 眼神古怪。

  「是。」林之孝家的似是被陳氏的氣勢所懾, 又或許是見了之前家主難得發威的樣子被嚇住了, 半點都不見平時裡張揚的樣子。

  陳氏驀地笑了,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帶著森然,「你們家老爺教訓少爺, 打傷了人,叫黛玉過去有什麼用?黛玉又不是大夫……再說, 一個姑娘家,也不好往表兄房裡面跑。我看,這話定然是你聽錯了。」陳氏端坐在太師椅上,問明瞭寶玉挨打的緣由,三兩句話打發走了林之孝家的,才叫黛玉從碧紗櫥裡出來。

  柳五兒陪著黛玉坐在碧紗櫥內,甫一聽說寶玉挨打的時候,黛玉就有些焦急,想要出去問問林之孝家的寶玉的情況,卻被柳五兒暗暗拉住。等到陳氏叫黛玉出去的時候,黛玉的思緒已經直飛到榮國府那邊了。

  陳氏看出黛玉有些心不在焉,猶豫了一下,才道:「黛玉,這幾日,你就先暫時住在這邊吧,不要過去了。」

  黛玉驀地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陳氏。

  陳氏或許也覺得有些難以啟齒,踟躕了片刻才道:「榮國府那位寶二爺,據說和家裡的一個丫頭投井自盡的事牽扯上了,挨了一頓打。」她說著,臉上的表情難掩不齒之意,「似乎還和什麼王爺家裡戲子的事有關——這些事,都是最說不清楚的,你這些日子還是在這邊避一避吧。」

  柳五兒一聽就知道,陳氏提及的戲子必然是蔣玉函,想到兩世之前,林棲還曾冒過蔣玉函的名,不由得深覺有趣。

  陳氏繼續說服黛玉,「你就安心住下,我會安排人去和你外祖母那邊說,大家同在京城,就算有什麼消息傳遞起來也方便。你且安心,等你那表兄大安了再去探他,就算是全了你二人之間的情誼了。」

  這事安排起來,卻也容易,陳氏原本也只是把林之孝家的打發到外院去,由谷媽媽陪著喝茶呢,她們二人主僕相得,陳氏只讓自己身邊的丫鬟叫谷媽媽進來,讓她領著柳五兒出去,谷媽媽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等到外院見了林之孝家的,就打點起情緒道:「老姐姐,我聽說堂姑娘過來之前似是中了暑氣?這兩日看著也有些沒有精神,我們太太看了,就不捨得讓堂姑娘來回奔波。又怕堂姑娘兄妹情深,擔心你家寶二爺的傷,只說讓紫鵑姑娘跟著你回去,替她探一探就是了——少不得,我家太太知道了這事,大家都是親戚,也不好裝著不知道的樣子,又囑咐我跟著過去看看,再帶上我們家存著的兩貼上好傷藥。」

  林之孝家的不由得問道:「什麼上好傷藥?」

  「是我們南邊的土方子。」谷媽媽笑著回答,「若說這貼藥裡都有些什麼藥材,我也說不上來,只是非常見效,也算是盡了我家太太的一點心意了。」

  幾人說著,就讓小廝們套上了車,好歹趕在晚飯之前到了賈府。

  林之孝家的領著谷媽媽和紫鵑去了賈母的院子,剛巧王夫人也正在此處和賈母說話,婆媳兩個都紅著眼眶。看到谷媽媽和紫鵑連袂進來,兩人都有些驚詫,賈母更是立時瞪圓了眼睛,連聲問,「是黛玉出了什麼事?」

  柳五兒忙跪下道:「回老太太,林姑娘是前些日子中暑還沒好全,堂太太不許姑娘過來,只說讓我和谷媽媽一道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再探探二爺。」

  谷媽媽也忙道:「我們家太太聽說貴府上的二少爺受了些傷,特地讓老奴帶了兩貼南邊的傷藥來,還說:小孩子家,哪有不淘氣的?我們家的哥們小時候有淘氣的時候,也是被家裡的老子按在院子裡打,更厲害的還有拉到祠堂裡打的——挨了打,都用這藥,一貼下去也就好得差不多了。親家老太太和親家太太都是一番慈母心腸,但是小孩子正是心性不定的時候,挨了打,也就塌下心了,日後必定會有大出息的。」

  先前聽谷媽媽直白地說出寶玉挨打的事的時候,賈母和王夫人臉上還露出些不悅來,後來聽說林家宗房裡的少爺們也都挨打,這才稍微好些,再聽了後面的話,從心底就生出「寶玉挨打之後就會有出息」的期望來,也就把之前的那些不悅拋到了腦後。

  賈母、王夫人和谷媽媽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們去探望寶玉。柳五兒在賈家走熟了的,不用別的小丫鬟和媳婦帶路,自己就領著谷媽媽出了賈母的院子,進了大觀園。

  谷媽媽跟著陳氏那麼多年,但是大觀園這樣的園林還是第一次見識,看著也有幾分驚歎之意。柳五兒一路指點景色,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怡紅院門口。

  怡紅院內丫鬟們正忙著,唯獨寶玉正趴在床上昏睡,襲人守在一旁。見柳五兒和谷媽媽進屋來,正準備起身迎上來,寶玉忽然側過頭,睜開眼睛嚷道:「紫鵑姐姐,林妹妹怎麼沒來?」

  柳五兒瞄了一眼谷媽媽,見谷媽媽臉上已經露出一些古怪神色,忙道:「二爺,我們姑娘讓我過來看看你……這位是林家堂太太身邊的管事媽媽,帶了兩貼上好的傷藥過來。」

  襲人聽說帶了藥來,不由得笑道:「剛剛寶姑娘也讓人送了藥來……」

  谷媽媽似笑非笑地睨了襲人一眼,襲人忙咽下了後面要說的話。

  看出寶玉有話要和柳五兒說,襲人忙招呼谷媽媽去別處喝茶。谷媽媽心裡多少對寶玉的古怪脾氣有幾分風聞,縱然知道這有些不合規矩,卻也還是跟著襲人往那邊屋裡去了,順便教給襲人那兩貼藥的用法。

  待屋裡只剩下寶玉和柳五兒二人,寶玉才招手讓柳五兒到面前來,「好姐姐,你且離我近些,林妹妹沒來,你來了,也就像是林妹妹的一部分也跟著來了似的。」

  柳五兒聽著他的胡言亂語,只覺得無言以對。但是她又怕一個不注意讓寶玉鬧起來,他現在正傷著,賈母王夫人更是心疼到了一萬分,不肯他受半點委屈,到時候自己還要白白挨駡。她無奈地往前挪了兩步,走到寶玉床榻前。

  寶玉一把拉住柳五兒,「好姐姐,你還沒告訴我呢,林妹妹怎麼沒來?」

  柳五兒抬著眼皮看了他一眼,「林姑娘中暑還沒好呢,堂太太只讓她在房裡將養身體。」

  寶玉幽幽地歎了口氣,帶著幾分央求地道:「紫鵑姐姐,你回去且替我和林妹妹說說,就說我知道錯了,日後再也不說那些胡話惹她生氣——我知道她定然已經不生我的氣了,但是這般在那邊住著,別人看了,倒以為我們兩個真的生分了似的。你讓她等好些了,就回園子裡來吧。」

  讓黛玉回來住?她恨不得黛玉徹底搬出去,再也不回來了才好呢!

  柳五兒在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只點頭答應。寶玉又夾纏著和她說了一會兒話,到底精神有些撐不住了,睡眼迷蒙地迷糊過去,柳五兒才得以抽身。

  此時天色以晚,谷媽媽要趕著回林家,賈母卻讓人過來傳話,說讓柳五兒留下住一晚上再回去服侍黛玉。柳五兒只好讓怡紅院的小丫鬟幫她去瀟湘館給春纖傳話,又親自送谷媽媽出了大觀園。

  谷媽媽出了怡紅院,神色古怪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才離開。柳五兒知道,她定然是看不上寶玉的,回去後向陳氏回話的時候,也不會說什麼好話。

  送走了谷媽媽,柳五兒回到瀟湘館,簡單吃了一點東西,就把春纖叫過來聊天。說起這幾日的事,春纖也都知道得並不詳細——她是被留下來在瀟湘館內看屋子的丫鬟,自然不能時時出門。說起寶玉挨打的事來,對於其中緣由,知道得還不如柳五兒從陳氏那邊聽來的多。

  好在柳五兒早就心中有數,見她實在說不出什麼新鮮的消息,就放她去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賈母和王夫人、薛王氏、鳳姐等人一道進園子裡來探望寶玉,柳五兒想著自己今日總要回去林家那邊服侍黛玉,就覷了個空,趁著賈母心情稍許不錯的時候向賈母稟明了此事。

  賈母倒是沒有阻攔,只道:「你回去之前,再去怡紅院那邊看一看寶玉,興許他有什麼話要帶給妹妹,你就一道帶過去就是了。」

  柳五兒只好答應下來,又進園子裡來探寶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44章 紫鵑(23)

  柳五兒進怡紅院的時機並不是很好,先有玉釧兒過來送湯, 又有傅家的兩個婆子進來探望寶玉, 之後還有鶯兒過來幫寶玉打絡子的事, 總之寶玉房中是一刻都不得清閒,尋不出空檔來和柳五兒說體己話。

  寶玉又最是任性, 不肯讓柳五兒先行離開,柳五兒只好等到來往的人去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抱怨, 「你叫我來, 又不肯好好說到底有什麼事, 只讓我在這邊耽擱著,回去之後可怎麼和林姑娘說呢?」

  寶玉卻眨著眼睛道:「我保管你有話能說就是了。」他一邊說, 一邊從枕頭下面拿出兩條舊帕子, 塞到柳五兒手裡, 「好姐姐, 你幫我把這兩條帕子帶給林妹妹,她一看, 也就明白了。」又道:「剛傅家的婆子送了些果子來, 我看了一眼, 都是上好的,等下分一半,你拿著去給林妹妹吃。再替我謝謝林妹妹的堂伯母, 昨兒那貼藥確實好用,只一貼下去, 今兒就不大疼了。」

  柳五兒一一應了,這才提著大包小包地,回了林家。

  黛玉也正憂心忡忡地等著她呢——卻是真的又犯了咳嗽,見到她就問,「寶玉傷得重嗎?」

  「昨兒去的時候在床上趴著,紗被遮著,看不出什麼。今兒看著已經大好了,只是下不了地,興許只是看著厲害,其實沒那麼嚴重。」

  黛玉聽得又紅了眼圈,「都下不了地了,還說不重?」又喃喃道:「這又是為了什麼,難道真的是為了丫鬟和戲子?也太荒唐了。」

  柳五兒只把寶玉讓她拿回來的果子拿出來給黛玉看,以分她的心神,那兩條舊帕子卻沒拿出來。又說了些在寶玉房裡的時候看到的事,「寶玉鬧著要喝什麼丸子湯,偏生太太又讓玉釧兒來送,玉釧兒見了寶玉,都沒什麼好臉色。」

  這就坐實了寶玉確實和金釧兒的死有關。黛玉聽後,默然無語了片刻,一時陳氏進來探望黛玉,又當面問柳五兒在怡紅院裡的所見所聞,末了對寶玉的評語,竟也是「荒唐」二字。又對黛玉道:「我看,你還是趕快搬過來的好。你外祖母家裡,日後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來——這也是為了你好。」

  黛玉像是已經接受了自己要搬到林家的事實似的——柳五兒也搞不清楚,自己只在賈家留宿了一晚,黛玉就像是對陳氏徹底心悅誠服了一般。在她還不能確定黛玉是否拿定了決心的時候,黛玉自己都已經做好要搬離賈府的準備了。

  至於其中的心路歷程,黛玉是沒有對柳五兒表白過的,只在陳氏離開之後,通知了柳五兒一句,「我已經和堂伯母商量好了,等這些事消停一些,就和外祖母說,搬到這邊來,由堂伯母教養。」

  既然黛玉已經拿定了主意,陳氏和林棲就立即準備起來:想讓黛玉順利搬來林宅,自然不是只通知賈母一聲就能成這麼簡單,林棲還要打點好了賈璉——畢竟林如海還有一封親筆信託管在賈璉手裡。他更要做好親自拜會賈政的準備。

  不過,按照柳五兒對賈政的些許瞭解,只要賈母同意了黛玉搬離的事,陳氏又能拿出林如海把黛玉託付給她的證據,賈政是萬萬不會從中作梗的。

  ***

  過了幾日,賈家那邊傳來消息,說寶玉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可以下地走動了,陳氏才讓人給賈府送信,放黛玉回去住幾日。

  又暗中把柳五兒叫到身邊囑咐,「你這一次回去,看好了黛玉,別讓人做出什麼妨礙的事來。那邊若是不肯放人,就只管叫人回來傳消息,我自有主意。」

  柳五兒答應著,把雪雁留在林宅,帶著絡兒服侍著黛玉回了賈家。

  恰好這日湘雲、探春等人正在賈母房裡大家坐著說笑,見黛玉回來了,湘雲第一個就起身迎了過來,拉住黛玉的手,「林姐姐,好不容易我過來住幾日,你卻又躲出去了不在。」

  黛玉先前和寶玉拌嘴,鬧得沸沸揚揚,可不是「躲」出去的?再加上和寶玉拌嘴的時候還剪壞了湘雲給寶玉做的一個扇子套,先前不知道,後來聽說了,再面對湘雲的時候也有幾分不好意思。她拉住湘雲的手,只是笑。

  湘雲雖然和寶釵更加親善,同黛玉之間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再加上這一次來,一直都沒見到黛玉,事情又多,別人忙得沒什麼工夫理會她,就算先前對她有些不滿,也都漸漸忘記不想了,只盼著早日見到黛玉,好有個說話的人。

  因此黛玉這一回來,除了未在場的寶玉外,倒要屬湘雲最為開心。賈母也樂得看她們年輕姐妹們開心玩笑,說了一會子話,就打發黛玉她們去王夫人屋裡坐坐。

  黛玉似是有些猶豫,看了看賈母,又覺得此時興許不是最好的說話時機,就把將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跟著湘雲去了王夫人屋裡。

  恰好薛王氏、寶釵也正在王夫人屋裡坐著說話,王夫人見她們姐妹來了,就讓丫鬟們切了西瓜拿上來。一時又有鳳姐過來回稟一些府中人事上的事,說著就說到了襲人的事。

  等黛玉從王夫人那邊回到瀟湘館,襲人被內定為寶玉的姨娘一事已經十拿九穩,傳遍了大觀園內。黛玉是和湘雲一道來的,進屋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些嘲意。兩人坐在梅花桌旁,柳五兒端了茶水和新鮮的果子上來,湘雲拉住她笑道:「紫鵑,你們還不去給襲人道喜?她可是得了大造化呢!」

  柳五兒自忖這事已經在大觀園內傳遍,自己就算此時流露出自己對這事的所知也並不會顯得古怪,於是笑道:「史大姑娘是客,有客人在,我怎麼好大喇喇地走開?等得了閑,必定過去臊她!」

  湘雲正是好玩的年紀和性子,聽了之後「哈哈」一笑,又問柳五兒,「這些日子你跟著林姐姐住在她親戚家,可想念這園子?」

  這話可讓柳五兒有些沒法接了,只好含糊過去,「倒是不想念這園子,只想念史大姑娘的笑聲,只覺得整個府裡都熱鬧起來了。」

  湘雲又在瀟湘館盤桓了片刻,才藉口去找惜春,離開了瀟湘館。

  黛玉卻沒有跟她一起離開,只等湘雲一走,就道:「紫鵑,你今天晚上清點一下這房裡的東西,明兒我就去和老太太說,等姨媽過完生日,咱們就去堂伯母家住。」想了想,到底還有幾分不忿之意,又道:「先前堂伯母和我說些閨閣之道,又說外祖母家不分內外,少爺小姐們同在一處園子裡住著,又有親戚家的姑娘,恐怕會有什麼妨礙,我還有些不以為然,今兒卻見識了,可見堂伯母說得確實沒錯,也太不成規矩了。」

  柳五兒聽得一頭霧水,以為黛玉是不小心撞見了什麼不成體統的事,連聲問:「姑娘看到什麼了?」

  黛玉冷哼一聲,「剛和雲妹妹一道去怡紅院,想著找襲人說話,恰好襲人沒在,寶玉正在午睡,寶姐姐就坐在他身邊,給他趕蚊子呢。」

  柳五兒前幾世都沒見識過這個場景,想起來隻覺得確實十分旖旎親密——縱然寶玉睡得正熟一無所覺,寶釵做出這樣的事,也很不符合她的身份了。

  但是換言之,寶釵這樣遵守禮法的姑娘能做出這樣的事,也可以見得她對寶玉的用情之深了。

  若說前幾世柳五兒還真心覺得寶玉配不上寶釵、打心底為寶釵感到可惜,那麼此時聽說了這事,她也終於明白過來:寶釵之所以會選擇寶玉、會配合母親和姨媽的安排計畫,除了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外,也因為她是真心喜歡上了寶玉。

  確實,除了不思上進之外,柳五兒也說不出寶玉別的什麼天大的缺點,更何況,不只寶釵,黛玉的一腔情思,也都系在寶玉一人身上。只是……

  只是,若黛玉和寶玉還能說得上兩情相悅,那麼寶釵那明顯只存在於單方面的情思,卻還一門心思地俯就,就更讓柳五兒覺得寶釵並不值得同情了。

  當然,她聽了之後,也明白黛玉此時的心態:黛玉和寶玉從小青梅竹馬地長大,這兩年尚且懂得避諱,不大做出這等親密曖昧之事。寶釵此舉,必定是讓黛玉十分看不上的。再加上這些日子陳氏對黛玉灌輸的禮教之道,黛玉現在對寶釵,恐怕都有幾分鄙夷了。

  她聽了黛玉的吩咐,當晚就帶著春纖將瀟湘館庫房裡的箱子都清點了一番。第二天早上黛玉去給賈母請安,待姐妹們都散到各處去玩耍了,才避著人把這事告訴了賈母。

  賈母自然是傷心、生氣的,又讓丫鬟們去叫王夫人和鳳姐,至下午把賈璉找來——好在林棲早就打點好了賈璉,當著賈母的面,賈璉果然拿出一封林如海的親筆書信,裡面寫明將黛玉託付給陳氏教養,由陳氏和舅舅賈政一家共同照管。

  王夫人和鳳姐都是第一次知道此事,王夫人原本對黛玉就淡淡的,先前撮合寶釵和寶玉一計不成,更覺得黛玉十分礙眼。如今黛玉自己識趣,先就打算搬離賈府,在王夫人眼中,比先前更順眼了許多,竟難得地幫黛玉說起話來。

  鳳姐雖然一心奉承賈母,卻也不好在明面上逆著王夫人的意思,只好也順勢勸說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45章 紫鵑(24)

  黛玉想要搬離賈府的事,自然是在賈家掀起了軒然大波。

  賈母問過賈璉、又問了王夫人及鳳姐的意見, 默然沉思半晌, 才讓鴛鴦去把柳五兒帶了過來, 摒退了眾人,只留柳五兒和鴛鴦在身邊。她盯著柳五兒, 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濃濃的失望,待柳五兒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不自在了一會兒,才沉聲道:「紫鵑啊, 我讓你去服侍黛玉……你可真讓我失望啊!」

  柳五兒難以避免地心中酸澀起來, 不自覺地就給賈母磕了個頭, 「奴婢讓老太太失望了。」

  現在說這些,已然沒有什麼用了。賈母搖了搖頭, 「玉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動了想要搬出去的念頭的?」

  柳五兒抬起眼皮瞄了賈母一眼, 道:「就那日……林姑娘和寶二爺拌嘴之後, 就時常問奴婢,說是不是大家年紀大了, 應該相互之間遠著些。奴婢自然是沒什麼主意的, 林姑娘就說想去林家宗房二太太府上住著……」

  「這位陳氏, 還有那個林棲……」賈母頓了一下,聲音越發肅然深沉,「又是什麼來歷?前幾年我從來都沒聽敏兒提過這樣一家, 怎麼忽然就冒出來了?」

  「奴婢也不太知道,只是當日服侍著林姑娘在揚州侍疾, 林姑老爺時常叫林姑娘和璉二爺過去說話。之後忽然有一日,林五爺就帶著宗房二太太去了林姑老爺府上。」

  賈母一邊聽一邊點頭,等柳五兒說完,怔然半晌,也沒有再問別的什麼,就放柳五兒離開了。

  黛玉還在賈母院子裡的廂房裡,坐著和王夫人、鳳姐二人說話呢,柳五兒見這邊也插不上什麼話,就默默地離開了賈母的院子,回了大觀園。還沒進院子,就看到寶玉無頭蒼蠅似的在大觀園門口來回亂轉,見她過來,忙一把拉住,「紫鵑,我聽說林妹妹要搬到林家去住,可真有這事?」

  「你聽誰說的?」柳五兒嚇了一跳,回想起之前經歷過的,因為紫鵑一句話沒說好,寶玉就犯了癡病的事,生怕寶玉在此時犯病,忙問。

  「是鳳姐姐讓平兒姐姐過來給我傳信的,雲妹妹也已經聽說了——剛才三妹妹過來問我,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好姐姐,你千萬給我個准話,可有這事沒有?」

  柳五兒見周圍沒有別人,拉著寶玉走到一棵樹下,悄聲道:「這話我也就私下和你說,你可千萬別嚷出去——那可就連累到林姑娘了。」

  「我一定不說!」寶玉豎起三根手指,做起誓狀。

  柳五兒雖然心下並不十分信他,卻也知道如果事關黛玉,那麼寶玉從心底就會升起幾分小心來,這才放心道:「是那日回林家那邊,堂二太太問起林姑娘和你拌嘴的事,才說起來讓林姑娘搬過去的。」她又忙著安撫寶玉,「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這裡面的緣故。堂二太太也是為了林姑娘好,她知道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只是這樣不清不楚地就同住在一處園子裡,說出去到底不好聽,讓外人知道了,也有些不尊重。這才說,讓林姑娘先避出去,等過兩年,才水到渠成……」

  她這話說得模糊,卻剛好合上了寶玉的心事,寶玉來不及細想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只聽得「水到渠成」四字,先就信了幾分。

  「就不能……就不能不讓林妹妹搬走嗎?」

  「這自然不行。」柳五兒在心底白了寶玉一眼,又暗中盯著寶玉的眼睛,「有些姑娘能不講究這些,林家書香門第,最看重的就是禮教——堂二太太這樣決定,也是為了林姑娘好。堂二太太說,林家姑老爺去世前,是特意寫了一封信,把林姑娘託付給她的,她自認對林姑娘也有一份責任,才這麼著的。」

  寶玉正是心底不堅定的時候,被柳五兒找到了空隙,又聽了這樣一番話,不知不覺就把犯癡病的時機混過去了,只是問道:「那你們這一搬走,可還有搬回來的時候?」

  「那自然是有的。」柳五兒也不敢把話說死,只模棱兩可地道:「回來的機緣也多著呢,就算別的時候不回來,老太太生日、還有幾個大節氣,必然會過來住幾日的。」

  寶玉得了這番保證,這才放下心來,又問了柳五兒些別的話,大多是林家的環境之類,聽說陳氏對黛玉頗多體貼,這才放下心來。「紫鵑姐姐,你只管照顧好了林妹妹,若有什麼難處,林家沒有的,只管讓人傳話回來,老太太、太太、鳳姐姐不說,我也會儘量幫著你們的。」

  這話裡體現出來的真心,雖然難免叫柳五兒也有幾分動容,但是想到日後寶玉的作風和結局,她又不能不狠下心來。「寶二爺,我只有一句話囑咐你,等見了林姑娘,千萬別露出葳蕤的意思來,反倒讓林姑娘難做——你只要記著,只要你現在行事得體,來日相守的日子還長著呢。」

  寶玉是真心地信了這話,先就放柳五兒離開。等到下半日,寶玉、寶釵、湘雲、探春等一同來瀟湘館尋回來的黛玉說話的時候,寶玉也就真的只露出了恰到好處的不舍,沒有讓黛玉難做,也沒讓湘雲等人找到說嘴的契機。

  寶釵和湘雲也都對黛玉有些不舍,又覺得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了些,都疑心其間還有別的緣故在。湘雲藏不住話,當下就問了出來,「林姐姐,怎麼好端端地,就說要搬去林家住了?」

  黛玉瞄了寶玉一眼,又看了看寶釵,才道:「這次過去,堂伯母說我到底是林家本家的姑娘,一直寄住在舅舅家,實在是有些不像——林家就算再貧困,世代書香,也沒有把家裡的姑娘丟給外姓親戚養一輩子的道理,就讓我搬回去了。」

  湘雲雖然從小父母雙亡,但是跟著叔叔嬸嬸過活,縱然有些不大如意的地方,也是本家本族的人住在一起,偶爾住到賈家,也不過是「做客」罷了。她聽了這話,尚且沒有什麼多想的地方,寶釵卻被戳到了痛處,臉上頓時就有些不自在起來。

  「那也是太突然了些。」寶釵道,「前兒三妹妹還說,哪日有了空閒,咱們幾個好湊一個詩社,不想你又要搬走了——這詩社怎麼開得起來?」

  黛玉自負才華,聽到開詩社,先是眼睛一亮,但是又很快遮掩掉這份嚮往,只淡淡地道:「不過是玩兒罷了,我也不是搬走之後就不回來了,到時候再聚也是一樣的。」

  湘雲聽了,少不得又打聽了些林家的事,探春也在一旁幫腔,「林姐姐,我前兒去太太屋裡坐著,聽太太和鳳姐姐說,我舅舅也聽聞了令堂兄的事,上次來的時候還特意問了太太來著,聽上去十分上心。若是得了我舅舅的賞識,令堂兄的仕途那可就更順了。」

  「那可真是托了舅母的面子了。」黛玉笑著客套,「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只知道堂兄是在翰林院做事,未來能如何,也不是我能操心的事,只隨緣就罷了。」

  說起林棲的事,縱然寶釵對寶玉已然種下情根,也忍不住用心聽起來。探春倒是沒有注意到寶釵的神色,只挑著眉頭問,「對了,先前紫鵑去那邊的時候,二姐姐做了些針線,托紫鵑送了過去……令堂伯母可說了什麼沒有?」

  黛玉好奇地看了柳五兒一眼,但是主僕二人就算再心有靈犀,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一個眼神也不足以溝通出太多內幕。黛玉雖然對這事有些印象,但是這又不是她經手過的事,再加上這次過去,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搬家與否上,自然更沒有心思幫迎春打聽陳氏對她的觀感。然而探春問起,又不好不答,只好道:「堂伯母很少同我說起別家姑娘——包括親戚家的姑娘在內,都很少提起,只前些日子她娘家侄女出閣,才提了幾句送禮的事……也就說起過這麼一個。」

  探春聽黛玉說得真誠,這才只得罷了。

  ***

  黛玉搬離賈府那日,陳氏親自過來接她,恰好那日史家也派人過來接史湘雲回去,史湘雲倒是借著這個機會見到了陳氏。

  陳家和史家也有些舊交情,聽說這是史家的大姑娘,陳氏難免多看了湘雲幾眼——又想起她和湘雲的母親當年也在某些場合中打過照面,聽說了湘雲的身世,對她也多了幾分憐意。

  送走了湘雲,賈母和陳氏之間的氣氛也不知不覺緩和了許多。陳氏又拿出林如海的信給賈母過目,賈母細細看了信中的內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罷了,親家太太到底是玉兒的宗親,接黛玉過去養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老了,日後還要請親家太太多照管我這外孫女兒了。」一番話,又把黛玉說得紅了眼眶。

  陳氏少不得和賈母客套幾句,又誇了誇賈家在場的幾位姑娘,只在看著寶釵的時候目光之中帶著些莫名。

  寶釵微低著頭,只露出得體的淺笑,比上一次見陳氏的時候表現得還要更加拘謹一些,卻又十分合乎她的身份。

  陳氏的視線在寶釵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挪開,又笑著迎上了王夫人的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寫的特別卡……

  我也不知道為啥會這麼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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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紫鵑(25)

  當日黛玉就被陳氏接到了林家,連帶著那些箱籠, 大大小小裝了幾車。

  等到了林家, 陳氏先帶著黛玉去了正房暫坐, 谷媽媽幫著柳五兒,招呼小廝們小心翼翼地將黛玉的箱籠都搬到偏院內, 又有柳五兒打頭,領著丫鬟們整理擺設。

  先前因黛玉只是暫住,這間屋裡的裝飾就十分平常。現在既然決定了要常住在這裡, 日後這就是黛玉的閨房了, 自然要重新裝點起來, 將黛玉日常所需的那些東西都擺出來。谷媽媽也在屋裡幫忙,有些東西的精美就連她都沒有見識過, 不由得嘖嘖稱奇。

  這裡面有一部分是林如海留給黛玉的老家當, 還有一部分是這些年賈母陸陸續續送給黛玉的器物, 這次在老人家的堅持下, 也一併都帶了過來——其中有一、兩樣,是賈母嫁妝裡的稀罕物, 其精妙奢華處, 在榮國府的庫房內都是數得上號的, 谷媽媽看了,更是讚歎不已。在驚詫于賈家的奢靡之餘,而不得不認同賈母確實很疼愛黛玉這一事實。

  眾人忙碌了大半日, 才將將把這裡外三間的屋子收拾妥當,又有些暫時用不上的器物, 都放到箱籠裡,搬到倒座南房內妥帖安置。

  黛玉是在主屋內用過晚飯,才回到偏院的——今天是她正式搬到林家來的日子,和先前偶爾暫住意義不同,陳氏就張羅了一桌小宴,和林棲一道,給黛玉接風。黛玉晚上回到偏院的時候已經快進一更天了,粗略地進書房看了一眼,就回了臥房,盯著桌角的燈燭出神。

  柳五兒正在拿著艾絨熏屋角,夏日裡蚊蟲多,今日又換了不少家什,總要四處熏一下才好。用艾絨熏完,還要換上別的香料,燃在小香爐裡,遠遠地放在案臺上,不讓煙氣熏到架子床這邊。

  等到收拾好這些,柳五兒也躺到床上,黛玉才輕聲道:「真是想不到,竟然真的離開舅舅家了……」

  「是啊。」柳五兒也輕歎一聲,和黛玉不同的是,她的歎息中帶著無法言說的滿足,「之前姑娘在那邊府裡,我倒是更為姑娘擔心。現在到了這邊,可算是松了一口氣了。」

  黛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有什麼好擔心的?」

  柳五兒抿了抿唇,「我只是替姑娘發愁,雖說最難得的是從小一處長大,知根知底兒,但是這是老太太身子骨還硬朗的時候,等日後若是一時身子骨不好了,誰還能為姑娘做主?現在到了宗房二太太家裡,好歹算是個正經『娘家』,日後若有事,也有人能為姑娘出頭了。」

  她說這話,也不無試探黛玉的意思,但是歸根究底,也都是一心為了黛玉好。若是黛玉一門心思認准了寶玉,自然是有個正經娘家給她的助力更大一些。若是還能圜轉,日後嫁給別人,也是林氏宗房比賈家更能名正言順地充當「娘家」。

  黛玉卻笑著「啐」了一聲,「這丫頭,胡說些什麼?只可惜,現在連把你退回老太太那邊,都不能了。」

  柳五兒驀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黛玉,「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你雖然是家生子兒,卻也是有身契的,老太太昨兒已經把那身契給了我了,你說,這還怎麼退回去?」

  柳五兒心情複雜地看了黛玉一眼。她先前幾世,也不是沒有拿到身契、甚至贖身出府的時候,但是賈母主動把紫鵑的身契交給黛玉,這其中含義又有些不同——她從今往後,就是正兒八經的黛玉的人了。

  「姑娘。」她默然片刻才開口,「既這麼著,奴婢就還有一句話要勸你了。」

  黛玉還沒有睡意,見柳五兒一臉正經,破覺得有些好笑,就半支起身子,倚在床頭問她,「什麼話?還要擺出這麼唬人的架勢來說?」

  「奴婢這話,先前可不敢說,只今兒才敢說了。」柳五兒看著黛玉,她想:這樣的機會或可不多得,也就是此時說起來,黛玉才不會覺得突兀。若是換了別的時候,能不能找到這樣的時機還是兩說呢,而且胡巴拉地提起這事,也容易讓黛玉生出疑心來。

  「這些年,奴婢都在姑娘身邊服侍,姑娘和寶二爺的事,都看在眼裡——可是這寶二爺,卻絕非姑娘良配……」她驀地住了口,看著黛玉的眼眶內落下了串串淚珠。

  柳五兒有些慌了,擔心自己的話說得太過直白,沒能轉變黛玉的心意不說,反而惹起了她的傷心來。

  不想,黛玉哭過一陣之後,收了眼淚,竟有些神清氣爽。只是不接柳五兒的話,自己翻過身就睡了。柳五兒看著黛玉慢慢放平了呼吸,心裡七上八下地,擔心了一個晚上,等到過了三更,才迷糊地打了一個盹兒。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有些沒精神,只強撐著服侍黛玉。

  之後的幾日,黛玉絕口不提那晚的事,偶爾說起賈家人,也多是擔心賈母,或是想念姐妹們,關於寶玉的事,半個字都沒有。不僅如此,對月流淚的事也漸漸沒有了,睡眠也比先前在賈家的時候好了許多,陳氏看著,只覺得是柳五兒服侍得用心,反而誇了她好幾句。

  柳五兒是絕不敢居功的,不僅如此,還更加擔心起來,忍不住找了個空檔,跑去找林棲訴苦,「我那天也是說話說得急了,林姑娘一哭,我就有些慌。沒想到這些日子林姑娘自己倒是和換了個人似的。我、我那能力——也沒有那麼管用吧?」

  林棲饒有興致地聽完了這些話,想了想,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黛玉已經擺脫了和寶玉的羈絆了?」

  柳五兒連忙擺手,「這一點我也不能確定,只是林姑娘往日都悲春傷秋的,這些日子卻開朗了許多,對寶玉的事也沒那麼上心了。」

  「你若是這樣說,我現在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林棲先前幾世雖然為了黛玉和警幻仙子那邊多有合作,但是對於黛玉和寶玉間的前緣,也不甚了了。雖然聽柳五兒說過一些關於「還淚」的內情,卻也只知道一個大致的脈絡。

  「還是再觀察一陣吧。」林棲下了定論,「若是黛玉真的放下了寶玉,想來還淚一事也就了結了。」

  「還要徹底斬斷這份情緣才算了結呢。」柳五兒道。

  雖然和林棲的看法在細枝末節出有些出入,但是大體上,兩人還是統一了意見,一動不如一靜,餘下的事還是在確定了黛玉的態度之後再說。

  轉眼間又過了兩個月,八月裡賈母過小生日,黛玉自然過去小住兩日。賈母一段時間不見外孫女,見面之後又比之前多了幾絲不舍,直接就把黛玉留在了自己房裡,連瀟湘館都沒讓黛玉回去。

  而這幾日間,黛玉也一直陪伴、侍奉在賈母身邊,偶爾和姐妹們說笑一陣,和寶玉間話卻不多。兩日後,陳氏派人過來接黛玉回去,賈母雖然不舍,卻也沒有多留,只道:「這些日子家裡也有事要忙,等過些日子再接你過來住上一陣。」

  黛玉滿口答應著回去了,回去之後卻又很少提起在賈府中的事。

  不知不覺又過了二十來日,賈母才使人來接黛玉,又特地告訴陳氏,「這一遭老太太想讓林姑娘在家裡多住些日子,等過了重陽,親家太太再派人來接吧。」

  賈母這樣讓管家明著來說,陳氏也不好不應,只好讓柳五兒多收拾了幾個包袱帶著,又讓絡兒也跟著一道過去服侍,只留雪雁在林家負責看著屋子。

  等到了賈府,才知道賈母同樣派人把湘雲接了來,一問才知全是寶玉的主意。

  湘雲最近和寶玉消息傳遞得勤,早就知道園子裡發生的那些事了,不禁拉著黛玉埋怨道:「愛哥哥、寶姐姐他們在院子裡開詩社,好不熱鬧,倒把咱們咱們兩個忘了,也不讓人來告訴咱們一聲,林姐姐,你說可該怎麼罰他們才好!」

  黛玉這些日子接受陳氏的教導,早就把年幼時爭勝誇耀的心給淡了,更覺得在園子裡和姐妹們爭一時之長短是一件很沒有意思的事,只道:「來人也和我說了,興許是一時起意,來不及使人來說也是有的。咱們兩個這次既然來了,就再開一社,大家玩得盡興些,也就補了前日的不足了。」

  湘雲奇怪地看了黛玉一眼,「林姐姐,你堂伯母就有這麼大的本事?在那邊住了兩個月,倒像是轉了性似的。」

  黛玉白了她一眼,自領著丫鬟們去瀟湘館整理屋子、安置行李去了。湘雲因只暫住幾日,又向來和寶釵親善,在家時也對寶釵頗多想念,就去了蘅蕪院安置。

  到了半下午的時候,探春等人才在李紈的帶領下到了瀟湘館,連著寶釵和湘雲也來了,李紈只是自責,「那日竟把你們兩個忘了,確實該罰。」說完,又把那日的韻腳告訴給黛玉和湘雲知道。柳五兒早就備好了茶水、點心、瓜果,姑娘們在瀟湘館笑鬧了一會兒,待黛玉和湘雲做完了詩,又品評了一陣,盤桓了大半個下午。直到晚飯時分,才相攜去了賈母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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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紫鵑(26)

  黛玉和湘雲時隔兩個月才來小住,賈母自然要安排一桌小的接風宴。湘雲性好熱鬧, 在席上就道:「看你們這麼熱鬧, 明兒我也做個東道, 請老太太、還有姐妹們在園子裡吃酒,誰都不許和我爭!」

  大傢伙兒只聽過就算, 不想第二日,湘雲果然張羅起來,請賈府女眷到園子裡吃螃蟹、賞桂花。年輕的姑娘少爺們又飲酒作詩, 玩得好不熱鬧。

  晚上回到瀟湘館, 黛玉說起這事, 卻沒提別的,只道:「聽說今日這番安排, 都是寶姐姐幫著雲妹妹做的……」

  絡兒年輕嘴快, 又不是賈家自己的丫鬟, 說話就沒有那麼多的顧忌, 「就是借著史大姑娘的名兒,大家最後領的還是這位寶姑娘的情。就連在老太太面前, 也是寶姑娘更出風頭。」

  今日的螃蟹雖然不多, 但是湘雲想著大家同樂, 就把各房裡的丫鬟也都叫去了。絡兒雖然沒有身份上席吃蟹,卻也撈著了一個在黛玉身邊服侍的差事。黛玉脾胃弱,螃蟹這等大涼之物不宜多吃, 分給她的螃蟹大多只吃一點蟹黃、蟹肉,別的蟹腿之類的都進了絡兒的肚子。不僅如此, 因為她正在黛玉身邊服侍,比柳五兒離得正席還要更近一些,有些柳五兒沒聽到、沒看到的事,反而被她聽到、看到了。

  黛玉看了兩個丫鬟一眼,卻道:「這是寶姐姐會做人的地方,咱們也不好隨意臧否,更不能因此就對寶姐姐的為人定了性——你們是沒看到她做的那首螃蟹詠,要我說,那才是她的真性情呢。」

  柳五兒是深知寶釵的才情的,更何況她今日的注意力多數被黛玉和寶玉給扯過去了,對於寶釵,不過因為寶玉的關係順便關注了一時,對於她們姐妹間吟詩作對的事,更是並不關注。

  她的注意力,也確實都在旁的事上,例如:她發現在這兩個月間,寶玉和寶釵間的關係似乎急劇升溫,比兩個月之前要親近不少。若要她具體說,就是寶釵和寶玉之間多了一份默契,而這些默契,原本是只存在於寶玉和黛玉之間的。

  再如:寶釵和寶玉的幾次互動,黛玉也都看在眼裡,不過卻並沒有引起她的不滿,更沒有像往常那樣犯「小性兒」。有幾次,連湘雲都那眼尾去瞟黛玉,觀察她的反應了,黛玉卻依舊只是淡淡地,就好似全沒看見似的。

  對於黛玉這樣的改變,柳五兒幾乎可以確定,她確實放下了對寶玉的感情——雖然柳五兒並不能確定自己在其中起到了多少作用,但是若這一世的任務就這樣誤打誤撞地完成,那可就是件再好不過的事了。

  之後幾日,賈府內諸事不斷——柳五兒又一次見到了劉姥姥,這一次劉姥姥跟著賈母到瀟湘館內來看的時候,因為黛玉只是暫住,大部分家什都被搬到了林家,劉姥姥就沒再發出「像是書房」的感歎。

  柳五兒先準備好了茶,黛玉親自捧著小茶盤給賈母和王夫人上茶。王夫人笑著接過茶,鮮有地誇了黛玉兩句,又主動道:「如今大姑娘少住在這邊了,眼看著這屋裡就冷清下來,看著有些不像樣了。明兒我讓鳳丫頭送些別的器物過來,還有這帳子……我記得前兒不知哪家送來了一副水墨帳子,配著這屋子倒好,也送來給大姑娘用吧——雖然只是偶爾過來小住,卻也不好太過將就了。」

  王夫人往日裡對黛玉的態度可沒有這樣和善,顯然,是最近寶玉和寶釵之間的事進展順利,王夫人心情大好,看著黛玉也覺得順眼了不少。

  賈母笑著看了王夫人一眼,也道:「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自從玉兒走了,這間屋子確實就看著沒那麼精細了。還有這窗紗,都是綠色的,和外面的竹子也不配,不如去庫房裡找些別的顏色的紗布換了這個。」

  鳳姐插科打諢地說了些紗羅布匹的事,引得賈母談興大發,給眾人說了些軟煙羅、蟬翼紗的區別,又親自安排了那些紗羅的用處,眾人這才離開了瀟湘館,往別處去了。

  柳五兒是沒有資格陪著賈母等人遊覽大觀園的,等眾人一走,就帶著絡兒收拾桌上的茶杯茶碗。

  絡兒也主意到了剛剛王夫人對黛玉態度上的轉變,湊近了柳五兒悄聲道:「紫鵑姐姐,我覺著咱們這一次回來,他們家太太對咱們姑娘到是和善了一些,不像是那些日子,看咱們姑娘的眼睛裡,像是要噴火呢。」

  柳五兒點了點絡兒的額頭,「別渾說,太太是府裡出了名的善心人,什麼『眼裡要噴火的』,被別人聽見了,你這是給姑娘找麻煩呢。」

  絡兒吐了吐舌頭,只道:「我在外面可不敢說。」

  柳五兒不再看絡兒,只盯著瀟湘館的窗紗,「也不知道太太的盤算進行到哪一步了,若是那件大事終於定下來,咱們才能真的放心呢!現在給幾個好臉色又頂什麼用?」

  絡兒似懂非懂地,也沒辦法接柳五兒的話,轉了轉眼珠,說起別的事來,「姐姐怕是不知道,史大姑娘家裡最近正在給她相看人家呢。」

  「真的?」柳五兒一驚,扭頭看向絡兒,「你聽誰說的?」

  「史大姑娘身邊的丫鬟透出來的,說是等真的說定了,可就不能再像如今這般自在了。」

  柳五兒想著,這樣的消息,她們這些做丫鬟的聽說不到,王夫人這樣的一府主母卻必定是能得到消息的,這些日子多有笑模樣,興許也同這件事相關。她不由得冷笑一聲,「怪不得,那一位也是太太的心腹大患。如今……」

  等到晚上用過午飯,黛玉回瀟湘館來午休的時候,柳五兒就把這事說給黛玉聽。黛玉原本喝了些酒,又笑鬧了一陣,早就有些疲憊了,躺著不過片刻就要睡著。聽了柳五兒的話,只含糊地道:「史大妹妹平日裡只說她嬸嬸待她不好,不過她嬸嬸也是個厚道人,該她得的一樣都不少,也該知足了。」

  「這就是同族的長輩了,就算只是為了自家的女兒好,也不至於虧待了史大姑娘。」柳五兒也跟著感歎了一句,轉頭見黛玉已經盹過去了,就收了聲,自去外間做事去了。

  不想白天賈母吹了風,第二日早上起來就有些不好,王夫人和鳳姐忙著張羅請太醫過來診治,黛玉等人也要過去侍疾。

  好在賈母體恤小輩,太醫走後,就放女孩兒們回園子裡玩耍去了。只是府裡的老封君病了,姑娘們也不好肆意玩笑,過了兩日待賈母病癒了,差人請姑娘們過去,才算是解了套。

  柳五兒心下算著,也該到了鳳姐生日的那一場鬧劇了,她事先隱晦地提醒過黛玉一句,可是到了那日,黛玉還是有些被嚇到了,回到瀟湘館之後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絡兒一時好奇上去問黛玉前面究竟發生了什麼,黛玉才忽的回過神來。

  「鳳姐姐那樣要強的一個人,今天看著卻也太可憐了。」說著,就把前面發生的事複述了一遍——她一個姑娘家,又是親戚,賈璉和鳳姐剛鬧到賈母院子裡的時候,就被李紈帶著離開了,知道的也不詳盡。況且還有很多話是她這樣未出閣的小姐不方便敘述的,因此說出來的也是斷斷續續、並不清晰。

  絡兒聽得半懂不懂,只知道是鳳姐生日,酒席過半回房醒酒的時候撞上賈璉和僕婦之間的醜事,一時怒了,賈璉更是惱羞成怒,拿著劍說要休了鳳姐。

  縱然沒有完全被複述出來,絡兒根據這一番話所猜想出來的畫面也足夠她震驚的了,「那位璉二奶奶,平日裡那樣厲害的一個人,我多看一眼都覺得害怕,竟然也能遇見這種事?」

  「怎麼遇不見?」柳五兒瞥了絡兒一眼,「這男人在外面沒本事,可不就只能在後院裡逞威風了?二奶奶平日裡那麼厲害的一個人,娘家又強,在府裡又有老太太、太太給撐腰,遇了事,還不是只能哭?璉二爺那可是長子嫡孫,就算老太太再不喜歡,也肯定會把這事給抹平了。你且看吧,這事到了最後……」

  話音未落,湘雲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是特地來尋黛玉的,「林姐姐,聽說愛哥哥把平兒姐姐領到他那邊去了,咱們過去看看她吧——我剛聽三妹妹說,她也怪可憐的。」

  黛玉先前和平兒關係也還不錯,聽了湘雲的話,就無可無不可地起身,卻暗中給柳五兒遞了一個眼色。等黛玉和湘雲一走,柳五兒就拉著絡兒道:「你悄悄回林家去,給谷媽媽帶個口信,就說姑娘想回去了,過兩日就讓堂二太太打發人過來接。」

  絡兒登時喜上眉梢,「姑娘想回去了?這可太好了!我正在這邊住著不自在呢——這次過來,這瀟湘館也不像是咱們自己的地兒了,這府裡的人也都變得怪怪的,今天又出了這樣尷尬的事……紫鵑姐姐,咱們要是今天就能回去,那就更好了。」

  「你就快去吧!晚兩天回去也耽誤不了你的!」柳五兒笑著打發了絡兒,心裡轉著的,何嘗不是同她一樣的想頭?

  並且,她還有另一件事,這次回去之後,也該和陳氏、和林棲提上一提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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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紫鵑(27)

  在鳳姐生辰的那場鬧劇後,黛玉確實覺得住得有些尷尬了, 陳氏派人來接的那日, 面上不顯, 心裡卻十分高興,一上車, 就直念叨著想念林家廚房裡自製的姑蘇小菜。

  回到林家,陳氏先溫言撫慰了黛玉幾句,留下柳五兒, 讓絡兒陪著黛玉回房。

  黛玉一走, 她就領著柳五兒進了另一間屋子, 倚在炕上問她,「這次去賈家, 都發生了什麼?我以為黛玉還要在那邊再住些日子呢。」

  「頭幾日倒是好的, 又是賞桂花, 又是吃螃蟹宴, 姑娘還跟著那邊府裡的姑娘們一道吟詩作對,我們在一旁看著也覺著高興。不想前兒真的就生出一件尷尬事來, 那邊府裡的璉二奶奶過生日, 偏生璉二爺……」就把那天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陳氏對賈璉的印象比對寶玉的還要更深一些, 一聽就和先前腦海裡對賈璉的印象對上了號,「我記得之前在揚州的時候也見過他,那時候棲兒偶爾會和他應酬, 回來同我說起來,這位璉二爺雖然良心未泯, 卻也是一等一的紈絝,吃喝嫖賭四個字,除了『賭』還未沾,別的竟是無惡不作。若不是為了黛玉,我是萬不會讓棲兒同他來往的,沒的被帶壞了品行,移了性。」

  「璉二爺別的還好,就是在女色上有些不檢點。」

  柳五兒又暗想:這份不檢點,也是遺自他老子的,而比起賈赦來,賈璉還得上守身如玉呢……這般想著,又想起鴛鴦的事來,更覺得黛玉這次回來的時機掐算得好,不然等鴛鴦的事鬧出來,黛玉對賈家人的觀感,還不知道要差到什麼地步呢。

  若是等那時候鬧著回來,陳氏問起來,她就更沒臉複述了。

  她轉了轉眼睛,見陳氏也不知在沉思些什麼,看上去情緒尚好,才大著膽子道:「這次回去,還聽說了一樁新鮮事。」

  待陳氏回過神,揚著聲調「哦?」了一聲,才繼續道:「是賈家老太太的侄孫女,名叫湘雲的,比咱們姑娘還小上半歲呢,聽說她家裡已經在給她相看人家了——她也是孤兒,從繈褓中就無父無母的,這些都是她嬸娘在給張羅。」

  陳氏抬起眼皮睨了柳五兒一眼,淡淡地道:「知道了,這些事我心裡有數,虧待不了黛玉的。」

  柳五兒知道,以自己現在「丫鬟」的身份,說這些話是有些太過造次了,可是黛玉的婚事一日不定下來,她心裡就總有些不踏實,生怕黛玉哪日又誤入了歧途,一心念著寶玉去了——那她前期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她想若是按照常理,陳氏把話說到這樣,她就該告退才是。可是,那股子不踏實的感覺硬生生地留住了她的腳步,她嚅囁了片刻,到底還是帶著幾分忐忑地說出了在肚子裡悶了許久的那句話:「奴婢這次回去,總覺得寶二爺和薛家姑娘的關係密切了許多,那邊府裡的二太太早就有心把二人湊成一對,只是礙著老太太,才一直沒能成事。上一次找了宮裡的娘娘幫忙,老太太就直接在清虛觀裡當著眾人的面拿話堵了回去,還鬧得姑娘生了一場氣,險些被連帶進去。奴婢只怕,這一次若是又鬧出事來,那邊老太太急了,姑娘這邊……」

  「好了。」陳氏點了點頭,「你這丫頭心實,確實一心只為了黛玉著想。只是有些事是急不來的,咱們也不能為了別人的步調,就魯莽起來。」

  見柳五兒點頭,她又道:「你回去好生服侍黛玉,別的事我自然會找棲兒商量。」

  柳五兒對林棲還是有頗多信任的,並且她十分看好林棲,只要日後林棲的仕途能紅火起來,黛玉在婆家的日子,就總也不會太難過。這樣想著,她就揚起一抹淺笑,出了陳氏的屋子。

  事實上,對於黛玉的婚事,陳氏是一刻都不能忘——雖然自己的兒子也還沒有娶親,但是一來林棲是男人,現在正是致心於仕途的時候,只要仕途走的好了,不愁沒有好的婚緣。兒子又是個自己有主意的,陳氏又不急著抱孫子,也就沒那麼操心了。

  二來,當初林如海把黛玉託付給陳氏,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相信陳氏的眼光,想讓陳氏為黛玉挑選一門可心的婚事。黛玉是女孩子,賈府又是那個樣子:適齡的寶玉爛泥扶不上牆,長輩們也偏心的沒邊兒……

  她輕歎了一口氣,想著這事確實還需要和兒子商量才行:林棲如今在翰林院當值,認識的青年才俊比她這個多年寡婦要多多了,若是有合適的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等到林棲回家來,陳氏早就讓丫鬟在門口等著,直接帶他進了內院。

  陳氏沒有絲毫隱瞞,見到林棲,直接就把柳五兒的那些話說了,只是看著林棲臉上的神色,顯然他也暫時沒有什麼好的人選。好在林棲腦子要更靈醒一些,眼珠一轉,就有了主意,「娘,兒子記得下個月是舅母的生辰?娘不如帶著堂妹過去——舅母家在京城久居,人脈也更廣些,興許有好的人選呢。」

  「這倒也是個法子。」陳氏先前還真沒把主意打到自己娘家人身上過,經林棲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自己在京城還有這樣的人脈可供利用。

  既然想到了方法,陳氏也就立即準備起來,從自己娘家弟媳婦生辰前一日起,就讓黛玉打扮起來。陳氏的弟媳婦劉氏,今年剛巧是四十歲生日,陳府那邊早就定下了連辦三天,陳氏三天都帶著黛玉一道過去參加壽宴。

  黛玉自然少不得要提前預備出幾份針線做賀禮,柳五兒自然要在一旁幫襯。得益於寄身晴雯的那一段經歷,她女紅的手藝一直都沒有再放下,這幾日又要服侍黛玉,又要打點針線,等到劉氏壽宴那幾日就沒有跟在黛玉身邊貼身侍候,黛玉給她放了三日假,只留在林家看屋子,實則是讓她好生休息幾日。

  第一日晚上黛玉回來,滿口都是稱讚陳家幾位姑娘的話,「我原以為外祖母家的姐妹們,就已經是京中難得的了,沒想到今兒見了陳家的姐姐妹妹們,竟都不比寶姐姐、雲妹妹差,三妹妹比起她們來,或許都要有些不如。」

  賈家的姑娘們,黛玉很少會直面說出對她們的看法,可是從親疏有別之中,柳五兒也能分辨出黛玉同誰更親近。在賈家,黛玉雖然對寶釵多有不滿,總以為她心中藏奸,但是論起才華來,也對寶釵多有敬佩之意。聊天的時候,兩人也容易聊到一起,不會出現雞同鴨講的情況。

  次一等的就是湘雲,湘雲和黛玉的年紀還要更接近,兩人幼時在賈母房裡,時常住在一屋,同塌而眠。即便因為寶玉生過一些齟齬,年少時積累下的情誼也沒有那麼容易消散。

  除去她們兩個之外,黛玉和探春的關係也還不錯。說起來,賈家三春中,也就是探春,還稍微靈秀一些,迎春和惜春一個木訥,一個年幼,又因為爹娘不夠重視,性子都被養得有些偏頗。黛玉同迎春、惜春,也確實沒有什麼話好說,對她們兩個的態度也就可見一斑了。

  或許也是因為見到的外人少,柳五兒倒是第一次聽黛玉誇獎出自見面的別家小姐。想到黛玉或許能交到新的朋友,柳五兒就十分為黛玉感到高興,「姑娘若是覺得人家好,那就來往起來——說來也算是親戚,只要不是那等狗眼看人低的,來往起來日後只有好處呢。」

  黛玉忙道:「陳家的姐姐妹妹們家教甚嚴,待人親切,怎麼會做出你說的這樣的事?」

  「真這樣好?姑娘快和我說說!」

  黛玉又說了些陳家幾位姑娘待她親切之處,柳五兒見黛玉確實很看重陳家的姑娘們,少不了從箱子裡找出些往年做的小荷包,以備黛玉送人之用。

  不想第二日黛玉從陳府回來,卻不像前一日那樣高興。柳五兒問起來,才知道這三日的宴席,第一日和第三日都只有陳家的自家親戚參加,第二日中午卻是大宴賓客,許多公候人家的主母都親自前來吃宴席,賈府也少不了人來,這一次來的正是王夫人,黛玉第一次在外面做客的時候和舅母撞上,多少有些尷尬。

  至於王夫人是不是當著眾人的面說了些讓黛玉下不來台的話,惹得黛玉心煩,這柳五兒就無從得知了。

  好在黛玉只沉悶了一個晚上,第三日早上,又歡歡喜喜地同陳氏一道去陳家做客去了。前兩日跟著黛玉一同過去的都是雪雁,說是黛玉這兩天同陳家的二姑娘處得很好,大有結成手帕交的意思,柳五兒聽了,不由得對這位陳家二姑娘生出了許多好奇。

  第三日晚間,柳五兒迎著剛回來的黛玉,探手過去幫她解了斗篷,隨口問道:「姑娘今兒在陳府玩得怎麼樣?這麼晚回來,想來是和陳家二姑娘吟詩作對了?」

  黛玉正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陳氏身邊丫鬟的聲音,「紫鵑?太太那邊找你呢。」

  柳五兒一怔,不明白陳氏那邊怎麼剛回來就有事找她,卻也不好不去,只好把手裡的差事交給絡兒,朝黛玉福了福身子,出門往上房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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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紫鵑(28)

  柳五兒和林棲前後腳到的陳氏房裡,兩人對視一眼, 都有些驚詫, 不曉得陳氏這麼晚了叫他們兩個過來是何意。

  陳氏還在里間更衣, 林棲和柳五兒在外間坐了約莫一刻鐘左右,陳氏才換了一身家常的袍子出來, 她揮手打發走了丫鬟,只留下谷媽媽在身邊,滿臉沉思地盯著柳五兒和林棲看了幾眼, 才道:「我想著, 這事我也不好一個人做主, 總要找你們來商量一下才是……」

  她著意看了一眼柳五兒,直看得柳五兒滿頭霧水:她可是黛玉身邊的丫鬟, 又是榮國府出身, 什麼樣的大事需要把她也叫來?可是很快, 她就隱約猜到了陳氏這一番做法是所為何事。林家能同她扯上關係的, 不就只有黛玉一人嘛!

  果然,陳氏只停頓了一下, 很快就繼續開口道:「事關黛玉的婚事, 又牽扯到賈家人那邊的態度, 我也不好自己就擅下決斷。」

  柳五兒雖然隱隱猜到了陳氏叫她來的用意,卻也沒有想到陳氏能把事情辦得這麼俐落,這麼快就有了人選。她忍不住瞟了坐在另一邊的林棲一眼, 他也是一臉鄭重,等著陳氏揭蠱人選呢。

  「就是你舅舅家的兒子, 陳也俊。」她看著林棲,「你舅母和我說,你舅舅最近給你表弟在侍衛隊裡尋了個差事,說出去也是體體面面的——也就是差事有了眉目,才想著該給你表弟說一門親事了。」

  「舅母看中了堂妹?」現階段的談話,是沒有任何柳五兒插話的餘地的,她也就沉默地坐在一邊,聽林棲一句一句地問出她也同樣想要知道的那些疑問。

  陳氏遲疑了一下,才道:「聽你舅母的意思,看中了黛玉的,反而是你舅舅……當然,你舅母也很喜歡黛玉這個小姑娘,但是先提起來婚事的,是你舅舅。」

  林棲蹙著眉頭,微一思忖,就已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不過他很快就問起了旁的事,「婚姻大事,雖說是結兩姓之好,但是堂妹現在沒有親生父母,咱們也要為了她著想——能情投意合才是最好的。表弟那裡……」

  說起這個來,陳氏周身那若有若無的尷尬頓時就消散一空,「說起來,那日領著黛玉去給你舅母賀壽,在你舅母院子裡剛好撞見了你表弟,我看他對黛玉的印象倒是甚好,你舅母也說,你表弟對這門親事,十分滿意……」

  林棲不置可否地微微一哂,「改日我約表弟出來,探探他的口風。若當真如此,這門親事倒也可行。」不給陳氏反駁的機會,他又看向柳五兒,「你先不要在黛玉面前透出口風,這事我自有計較,等有七、八分准了,再由母親告知黛玉。」

  柳五兒忙道:「是。」

  陳氏也點了點頭,這才說出叫柳五兒過來的目的,「紫鵑,你覺得這事什麼時候告訴賈家那邊比較好?」

  果然是給她出了這樣一個難題!

  柳五兒側著頭想了一會兒,才遊移地開口:「賈家那邊,雖說萬事都以老太太為尊,但是現在當家的卻是二太太……這事若是讓老太太先知道了,老人家殫精竭慮了那麼多年,一心想要湊成孫子和外孫女的好事,上次娘娘賞下節禮,都被借題發揮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這一次更不知道會如何了。反而是二太太那邊,她一向喜歡薛家的寶姑娘,縱然知道了這事,也會幫著咱們遮掩一二的。」

  她的思路,也是越說越清明,「在奴婢看來,這事最好還是先讓那邊的二太太知道,她會幫著咱們上下抹平的。」

  陳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和林棲對視一眼,就叫柳五兒回去了。

  柳五兒出了陳氏的屋子,心裡還有些沒底,就站在廊下。好在林棲也沒在屋裡和母親密會多久,很快就出了屋子,看到正站在回廊角落裡的柳五兒,也絲毫不感到奇怪,甚至還朝她招了招手——柳五兒當然也就不客氣地走過去了,而她的疑問,也是那樣的直接,「你舅舅——陳家老爺,怎麼會看上林姑娘的?」

  林棲看了她一眼,「我舅舅走的是武官的路子。」他點到即止,沒有多言,抬腳就出了正院。

  柳五兒不好多問——生怕吵到了別人,把這事宣揚出去。只好低著頭,一邊走回偏院一邊琢磨,甚至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直到半夜,才勉強琢磨出一點意思:陳家走武官的路子,興許一直就想著要和文官聯姻。林如海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同濟、同年、同鄉,還有揚州那邊出來的學子,這些年也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勢利——而且,正因為林如海已經死了,這份聯姻,在讓陳家和文官集團聯繫更加緊密的同時,又不會招人眼目……

  她能琢磨出來的,也就僅止於此了。這樣的婚事,自然也有血淋淋、不那樣美好的內裡,但是在柳五兒看來,起碼比只剩下「看上去很美好」的寶黛的婚事要強多了。

  迷迷糊糊睡了兩個時辰,柳五兒就起身了,她前幾日都留在家裡看屋子,沒能親眼到陳家見識一番,白日裡有時間就向雪雁打聽陳家的消息。

  雪雁雖然在黛玉身邊不如柳五兒得用,但是這幾年慢慢長大了,也多了些眼色,聽到柳五兒問起,就撿著自己記得的說了些,「陳家很大,看規模,不比榮國府那邊差——只是花園子沒有那麼大罷了。」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賈家的大觀園,畢竟是預備給元春省親用的。在京城,如果沒有類似的用途,誰家都不會建那麼一個園子——就連皇宮裡的御花園,都不見得比賈家的大觀園修得更好。

  「陳夫人待人很和氣——很有威嚴,但是比榮國府的二太太慈和多了。」雪雁只見過陳夫人一面,能說的不多,「陳家的幾位姑娘都很大方可親,特別是陳家二姑娘,性格就像是把寶姑娘和史大姑娘攢到一塊兒——玩笑起來,有幾分史大姑娘的意思,但是接人待物又很穩重,像寶姑娘。」

  這個評價,可是夠高的了。

  賈家的姑娘們,最出挑的還是幾位表姑娘,除了黛玉之外,也就是寶釵、湘雲……若是那位陳家二姑娘在才華上再比肩黛玉——而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那可要好到什麼地步?簡直可稱「完美」了吧?

  「陳家二姑娘多大年紀了?許了人家沒有?」柳五兒不能免俗地問出了這幾句話。

  「陳家二姑娘和咱們姑娘同樣的年紀……或許還要小上一、兩個月,和史大姑娘差不多年紀。」雪雁有些拿不准,但是後面那個問題,卻是有答案的,「至於親事,現在還沒有說上,但是聽陳家二姑娘身邊丫鬟的意思,恐怕還是想送進去。」

  十三歲的年紀——展眼就要十四歲了,若是樣樣出色,想要等兩年送進宮去,也不算非分之想。再說,再次選秀也是三年後的事了,那時候陳家二姑娘不過十六歲,就算進宮不成,也不愁沒有好的婚緣。

  陳家或許所圖甚大,但是黛玉如果真的能和陳家二姑娘打好關係,日後嫁進陳家,也算是有了一個能在公婆面前說得上話的助力。

  柳五兒這樣想著,就覺得這一番安排如果能成,那也不錯。

  這樣想開了,之後的一段日子,她就放平了心態,跟著黛玉回到賈家小住,聽王夫人直接挑明瞭湘雲定親的事也沒有替黛玉心急的感覺,只隨著襲人等人例行公事一般地給湘雲道過喜,也就算了。

  林家和陳家有意定親的事,在林棲和柳五兒的控制下,暫時還沒有傳出任何風聲,連黛玉都對此一無所知。這一次到賈家小住,主要還是因為這一向賈家來了許多親戚,不少小姑娘暫住在大觀園內,賈母瞧著心裡高興,也愈發想念曾經養在身邊、放在心上疼愛過的黛玉和湘雲。

  對於這幾位小姑娘,柳五兒當然都有所瞭解,不過這一次卻又略有變化:賈母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竟然想要安排寶琴和黛玉同住在瀟湘館內。在黛玉還沒來的時候,這個提議還有些不好說出口:畢竟在眾人的默契中,瀟湘館還算是黛玉的屋子,她不在,王夫人自然不會安排別人進去居住,賈母也一向沒有提起過讓別人來住這間屋子的事。

  可是,黛玉一回來,賈母就做出了這樣的安排——瀟湘館,可是距離寶玉起居的怡紅院最近的一處屋舍。

  不過,無論賈母心裡想的是什麼,這個提議都被薛王氏婉言謝絕了:寶琴是從小就許了人家的,即便父母都不在了,她這個大伯母也要顧忌著侄女的體面。瀟湘館,確實距離怡紅院太近了些……

  不過這樣一來,賈母也就沒有留寶琴在身邊居住,直接就讓她住進了蘅蕪院,湘雲卻和黛玉一同住在了瀟湘館。

  湘雲從小在賈家出入慣了,和寶玉也是青梅竹馬一道長起來的——為人性格豪爽,又沒有別的長輩替她張羅,賈母讓她住,也就住進去了。並且黛玉不比湘雲,一到賈家來,恨不得住上半年才好,不過小住了四、五天,眼看著進了臘月,就被陳氏接回了林家。湘雲在賈家,倒是難得地一個人擁有了一處屋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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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紫鵑(29)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這一年事多, 正月裡黛玉又被賈母接去小住了幾日——卻是直接跟著賈母住在賈母屋裡的碧紗櫥內, 沒再進園子。等出了正月十五, 先是鳳姐小產,緊接著又是宮裡的老太妃亡故, 黛玉就再也沒去過賈家。

  因為賈母、王夫人等人連著一個多月都不怎麼在家,就連寶玉生日黛玉都沒有過去,只讓柳五兒幫她送了幾樣壽禮過去——柳五兒這一去, 倒是被生拉硬拽地留在賈家住了兩日才被放回林家。

  宮裡老太妃去世, 三個月的國孝是不能免的, 國孝內,無論平民百姓, 還是貴族王侯, 都不能說親。等過了這三個月, 陳氏和林棲對和陳家這門親事的掂配也就差不多了, 幾乎是短短十來天,就做好了前期的確定。

  消息傳到賈家, 也是七月裡, 先收到消息的自然是王夫人——事實上, 陳家找官媒去林家提親,這事王夫人也已經提前收到了風聲,但是這些日子賈家也事多, 柳五兒算著,抄檢大觀園這個大動作, 就在兩三日之前,王夫人忙著肅清家裡的風氣,更為了剔除兒子身邊有異心的丫鬟,自然顧不上一個向來不喜歡的外甥女的事。

  更不用說,就在幾個月之前,黛玉還是王夫人的心腹之患,這一定親,王夫人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也就從此無需再多加在意了。

  當然,這事是不可能瞞一輩子的,還是要由陳氏親自去賈家向賈母說明——陳氏的身份擺在那裡,林家宗房的二太太,黛玉名正言順的堂伯母,就算幫著全宗全族的女孩子說親,那也是她分內應當的事。更何況黛玉已經十四歲半了,現在說親定親,不早不晚,餘下的一、兩年內準備嫁妝、繡嫁衣,等到十六、七的時候出嫁,正是最適合時候。陳氏這一次來賈家,僅僅是來「告知」而已。

  賈母顯然是並不滿意這門婚事的,但是陳氏占著禮法,她也只能咬著牙認了這門婚事。只等陳氏一走,轉眼就為寶玉定下了和薛家的婚事——倒是難得如了王夫人的意。

  寶玉定親和迎春定親的消息,是前後腳傳到林家來的。柳五兒先還擔心黛玉會有些接受不了,沒想到黛玉對寶玉和寶釵的婚事,只聽過就算了,反而更關心迎春。

  「二姐姐被說給了哪一家?」

  谷媽媽也不過是聽賈家派來的人說了一句,具體說給了哪家,卻不甚了了,只好去外面找了傳消息的人進來,也是柳五兒的老熟人了。

  「周姐姐。」黛玉對周瑞家的也並不陌生,她是王夫人的陪房,雖然身上一向沒什麼重要的差事,但是在王夫人身邊卻很得用,在賈家的少爺、小姐們面前,也很有體面。黛玉對她也頗為客氣,更是從心底泛出些疑問來:來林家傳消息,竟然用上了她這樣的得力幹將,王夫人就這麼重視林家?

  周瑞家的向陳氏行過禮,又朝著黛玉福了福身子,一雙眼睛也一直盯著黛玉在瞧,「林姑娘……這些日子身體可好?太太還時常惦記著,說您每日要喝人參、燕窩,到了秋天日子就難過,一入冬更是要小心調養……」

  柳五兒聽著,就似笑非笑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

  黛玉這一年多時間在林家住著,得到的是陳氏和風細雨一般的照顧,林家也沒有什麼值得她上心、或是多想的事,再加上誤打誤撞地解開了系在寶玉身上的心病——心病去了、心情好了,黛玉身上的病就好了一大半。上一年去陳家做客的時候,已經看不出有多羸弱了,不然陳家的老爺和夫人也不會想著為兒子聘娶一個病秧子回家做媳婦。

  周瑞家的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柳五兒自然是聽明白了,陳氏和黛玉也不蠢,肯定也不會聽不出來——但是她們兩個誰都沒有理會周瑞家的話裡的意思。

  黛玉淡淡一笑,「勞煩二舅母掛心了,我去年就沒犯咳嗽,今年這病倒像是從根子上就好了似的。」

  陳氏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頭,轉了話題,「聽說你們家有好消息了?黛玉同你們家二姑娘姐妹情深,□□叨著呢,不知道二姑娘說了哪戶人家?」

  周瑞家的明顯遲疑了一下,她原是預備著黛玉問起寶玉和寶釵的事的,先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沒想到陳氏和黛玉問起的卻是迎春……

  「二姑娘的婚事是大老爺那邊說的,我們太太不好越俎代庖,知道的也不是那麼清楚——只知道是姓孫,也是武將出身,和我們家是門當戶對的。」

  周瑞家的或許是帶著些許炫耀的目的來林家的,但是迎春的事她又不熟,說出來支支吾吾的,自然達不到炫耀的效果。

  陳氏聽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什麼時候成親?」

  「二姑娘定了出嫁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寶二爺娶親定了十一月底——趕在臘月之前。」

  「這麼急?」黛玉看了陳氏一眼,又去看周瑞家的。

  如今剛過了中秋,距離十一月也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雖說分屬兩房,但是這麼短的時間內操辦兩場婚事……而這兩場婚事,註定都要由鳳姐忙著操持。

  柳五兒是想想就覺得頭疼。

  陳氏沒有留周瑞家的太久,又問了幾句話,問明瞭幾個要緊的日期,就讓人把周瑞家的請了出去。倒是周瑞家的自己,臨走還透了些薛家的消息出來,「我們家姨太太也說,什麼好事都趕在了一年。他們家大爺也要娶親了,就在下個月,這可不是都趕在一起了?」

  柳五兒微微一笑:寶釵的年紀比迎春還要大幾個月呢,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年底出嫁,她生日又大,幾乎就是卡著十六歲和十七歲的邊。黛玉今年才十四,再等兩年也還等得起,倒是用不著去湊這一波熱鬧。

  周瑞家的一走,黛玉就告辭了陳氏,帶著柳五兒回了偏院,看了看繡架上的半成品,又吩咐柳五兒:「去找些我早先做好的針線出來,特別是寓意吉利的,先預備出來,到時候好給外祖母那邊送去。」

  薛蟠成親,這自然和黛玉沒什麼關係——黛玉和薛蟠連面都沒怎麼見過,林家和薛家也沒什麼別的交情,這一次的禮黛玉倒是可以省了。但是迎春、寶釵、寶玉這三人的禮,卻不能輕忽。

  寶玉和寶釵一娶一嫁,這裡面的講究就更深一些,之前做好的那些針線,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柳五兒正為了這些事發愁,谷媽媽卻又匆匆忙忙地進了偏院,瞅著黛玉在里間做針線,柳五兒卻在外間翻找東西的工夫,示意柳五兒出來說話。

  「谷媽媽?有什麼事找我?」

  谷媽媽又瞄了屋裡一眼,確定了沒有別人注意到她和柳五兒說話,才低聲道:「可了不得,那邊府裡的那位寶二爺不知道怎麼跑過來了,吵著嚷著要見堂姑娘——五爺偏偏就不在家,我們也不敢放任他在外面瞎嚷嚷,免得敗壞了堂姑娘的名聲,只好請了進來,拘在五爺的小書房裡……」

  柳五兒緊蹙著眉頭,「五爺不在,太太怎麼說?」

  「太太讓我過來問你呢,是讓堂姑娘見那位寶二爺一面,還是……」

  「不能見面!」柳五兒斷然道,「現在見面,說出去成什麼樣子?」她又想了一下,「太太那邊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我去前面看看好了。」

  在這件事上,她對陳氏是有一點不滿的——她以為按照陳氏的為人作風,是會把寶玉給直接送回賈家的,讓人過來尋她一個姑娘身邊的貼身丫鬟討主意,這本身就不像是大家主母會做出來的事。

  不過,這樣的不滿,也就在心裡微微一動。柳五兒顧不上細想,叫來雪雁叮囑了兩句,就跟著谷媽媽匆匆去了外院。

  寶玉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貼身小廝茗煙愁眉苦臉地站在林棲的小書房外,見柳五兒過來,忙迎上去,「紫鵑姐姐,你等下見了二爺,可千萬小心說話……」

  柳五兒聽了一怔,心下頓時就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果然,茗煙下一句就說道:「我是被二爺逼著帶他過來的——眼睛都直了,只說要找林姑娘當面說清楚,我勸都勸不住,也不敢告訴別人。」

  柳五兒又盯著茗煙看了兩眼,看著才他眼裡的祈求,這才無奈地推開了小書房的門。

  茗煙的話一點都不誇張,寶玉確實是又犯病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口,眼神發凝。看到柳五兒進來,寶玉的眼中才有了些許光亮,「紫鵑,你來的正好——我聽到有人說,林妹妹就要嫁給別人了,可有這回事?肯定是假的對不對?林妹妹……怎麼會嫁給別人呢!」

  「你是聽誰說的?」

  「襲人!」寶玉飛快就供出了一個名字,「今天早上她和麝月說話的時候我聽見了,說林妹妹已經定親了……」

  「寶二爺不是也定親了?」柳五兒的唇邊掛起一抹嘲諷的笑。

  「我什麼時候定親了?」寶玉愣了一下,高聲分辨。

  這次吃驚的人倒是變成了柳五兒了,「太太不是已經給你和寶姑娘定親了?周瑞家的都來這邊給我們報消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51章 紫鵑(30)

  寶玉最後是被賈家來人給接回去的——柳五兒沒想到寶玉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終身大事已經有著落了,一句話沒說好, 惹得寶玉真的犯了癡病, 一時也有些慌了。好在林棲恰在這時從衙門歸家, 這才有人能做主張羅著差人去賈家送信,讓他們家的人過來把寶玉接回去。

  黛玉還是等寶玉被送回去之後才知道的消息, 這樣大的事,柳五兒生怕賈母或是王夫人改日登門興師問罪,也不敢瞞著黛玉, 只好把前前後後的事都說了。

  「真是沒想到……」黛玉難免有幾分唏噓感歎, 甚至於柳五兒自己, 又何嘗不是因為這事被觸動了些許?

  她先前一心想著寶玉無德無能,自然是配不上黛玉的。但是寶玉此時表現出的對黛玉的衷情, 又難免讓她有些感歎。

  不過這樣的觸動也不過片刻, 第二日賈母讓林之孝家的過來把柳五兒接到賈府去的時候, 她可就不覺得寶玉可憐了——她現在只覺得自己比較可憐。

  「好孩子, 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你的錯,都是那等倡狂的小蹄子, 說話不注意被寶玉聽了去——只是你看寶玉現在這個樣子, 可怎麼是好?好孩子, 你就聽我一句,暫且留在這邊服侍寶玉幾日,等寶玉的病好了, 再回去那邊。」

  寶玉正直愣愣地躺在怡紅院的床上,任誰和他說話都不理會, 只看到柳五兒的時候有了些反應,「紫鵑,你怎麼來了,是林妹妹讓你過來看我的不是?」

  寶釵不在,薛王氏卻正和王夫人站在床邊說話。當著未來丈母娘的面滿口都是別的姑娘,柳五兒看著都替薛王氏和寶釵覺得心酸。

  不過她也沒有別的選擇了,林之孝家的早上一到林家就開始哭,說昨兒寶玉從林家回去就不中用了,非得把柳五兒帶走。黛玉和寶玉從小青梅竹馬,即便現如今沒有了「還淚」的孽緣,但是那一份獨屬於親人間的關心還是不能輕易抹去的,她也吩咐柳五兒,「你過去看看寶玉是怎麼回事,我這邊不少人服侍。」

  陳氏也道:「若是能好些,那就住到他好了再回來也行——黛玉這邊你不用擔心,我自然會找人照顧好她。」

  事實上,陳氏根本鬧不明白寶玉為什麼就忽然「不中用」了,就連昨日寶玉的來意都不太清楚,還是林棲親自過來和母親解釋了幾句,才勉強理解了寶玉的來意。這一聽說寶玉的病又嚴重了些,雖然依舊顧忌禮教不肯放黛玉回去探視,卻松了口風,肯讓柳五兒回去了,又許她可以住到寶玉病好了再回來,也是有些不忍得的意思。

  柳五兒自己卻是有些急的,她可不願意再陷到怡紅院這裡,恨不得寶玉明天病就好了才好。

  賈母、王夫人等人在怡紅院裡坐了大半日,見寶玉只拉著柳五兒的手不肯放,但是神色卻有些清明了,這才放下心來,只囑咐襲人等人好生服侍,寶玉有什麼要求都要順著他,若有什麼難辦的事,就及時去前面回話。又勉勵了柳五兒幾句,這才離開。

  長輩們一走,寶玉就直接拉著柳五兒坐到了床上,不肯放手。柳五兒多少也帶出了一些尷尬,看著襲人等人道:「姐姐們若有事就去忙吧,我這邊陪著寶二爺說說話,興許二爺的病就好了。」

  襲人自然是不願意離開的,她早年就對黛玉及身邊的丫鬟頗為忌憚,雖說現在寶玉和黛玉都分別定親了,但是對柳五兒的抵觸卻並沒有減弱半分。她最後是被麝月硬拉著出了屋子的,走出去的時候還頻頻回頭盯著柳五兒和寶玉……

  柳五兒已經忍不住開始懷疑,襲人是故意透露出消息,讓寶玉知道黛玉定親的事了。只是不知道在襲人原本的預想中,寶玉會做出個什麼反應。

  不過襲人這麼一走,就真的留出了空檔,柳五兒可不願意在怡紅院裡住上一個月,她盤算著,自己那特殊的能力,這一世還有三次機會,如果把三次機會都放到這邊用掉,自己早些脫身,等寶玉成親之後,可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這樣想著,她也就不再吝嗇那僅有的幾次機會,眼角一勾,迎著寶玉的視線微微一笑……

  ***

  在柳五兒看來,寶玉的癡病或許原本就沒有眾人看到的發作的那樣厲害——也是真的恃寵而驕了,知道自己哭一哭、鬧一鬧,賈母和王夫人就會心軟,什麼事都會依著自己……因此就毫無顧忌地把只有三分的病鬧到了十分。

  可是現在柳五兒這樣一影響,起碼裝病的事他就做不出來了,第二天就神色清明,說話也有了條理。

  賈母和王夫人自然是萬分慶倖的,看向柳五兒的目光也溫存了許多——特別是王夫人,她甚至動了念頭,和鳳姐商量,「不如就把紫鵑暫時留下吧,再有兩個月就是那件大事了,等事情過了,再讓她回去——人逢喜事精神爽,寶玉被這麼一沖,也就不會再犯病了。」

  鳳姐對寶釵和寶玉之間的婚事並不熱衷,但是現如今的情形,連賈母都默許了這門婚事,甚至親自過目定下了婚期,她一個隔了房的侄媳婦還能多說什麼?她還要在這件事上討好賈母和王夫人,免得自己日後過於落魄呢。

  「還是太太想的周全,我這就讓人去給林家送信去。紫鵑原本就是咱們家的丫鬟,林家二太太和林妹妹也是通情達理的人,不會不答應的。」

  就因為這一句話,柳五兒就又在賈家留了兩個多月,硬生生撐到寶玉和寶釵大喜之日的第二日,才懷裡揣著一個大大的紅包,回了林家。

  寶玉的婚禮,陳氏和黛玉都沒有出席:陳氏是個寡婦,自從死了丈夫,就一直留心避諱這些喜慶事,生怕犯了別人家的忌諱,讓大家都不高興。陳氏不去,黛玉自然也不好去參加表哥的喜事,兩人都只托人去賈家,送了幾樣賀禮聊表心意。

  見到柳五兒回來,黛玉就先表現出了自己對這門婚事的好奇,「昨兒的喜事辦得可熱鬧?」

  「是很熱鬧。」柳五兒看了黛玉一眼,帶上些頑皮,「陳家夫人也去了,還由璉二奶奶陪著進新房看了一眼新娘子呢。」

  在陳夫人眼中,賈家以後也是黛玉的親戚——她這是給未來的兒媳婦做面子呢。

  黛玉微紅了臉,輕啐了一聲。

  陳氏在一旁「呵呵」笑著,待黛玉的赧意退去,才問柳五兒,「先前賈家那邊來人只說要留你在那邊多住兩個月,卻沒說為了什麼……他們家寶二爺的病就那樣嚴重?昨兒辦喜事的時候可有好些?」

  提起這件事柳五兒就滿心的不快,「依奴婢看,寶二爺的病根本就不重——就是那兩天有些轉不過彎來,過了兩、三日就好了。那邊留著我,主要還是為了安寶二爺的心,昨兒還讓我陪著新娘子呢……」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陳氏的臉色就已然變了,「賈家竟然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她瞄了黛玉一眼,到底咽下了未說完的話,只是就此沒有了談興。

  黛玉自然也看出來了,她多少也猜出來賈家留下柳五兒的目的是什麼,雖然心頭也有些說不出的不快,但是那到底是她嫡親的舅舅家,這件事也必定是得到了她的親外祖母的同意的——想到賈家前些年對她的照顧,賈母對她的疼愛,甚至同寶釵之間的友情、和寶玉的兄妹之情,她也只好裝作沒有領會其中的深意的樣子,又略坐了一會兒,就藉口要回房做針線,帶著柳五兒離開了。

  ***

  這之後的一年內,黛玉的生活倒是更為平靜:在寶玉和寶釵成親之後,她就更少往賈家去了,其中多半原因還是因為要避諱寶玉,而榮國府那邊或許也有類似的顧慮,也很少再派人過來請黛玉過去。

  只在探春遠嫁番國之前,黛玉過去賈家盤桓了一日,也沒有留宿,只在探春房裡陪著她說了大半日的話,又交換了些小針線、日常用慣了的筆紙之類的小禮物,就告辭回了林家。

  如今在黛玉眼中,自然是只有林家才能勉強稱得上是「家」的,陳氏和林棲也確實對她頗為照顧,不像以前在賈家,王夫人對她不過就是面子情……

  探春遠嫁之後,沒過幾個月,賈赦和賈珍事發,被奪了爵位,鋃鐺入獄。榮、寧兩府早年盛極一時,短短一個月,就換了一番模樣。

  好在賈家二房終究還是被保住了——柳五兒也不知道林棲在這其中有沒有出力,甚至陳家和東平郡王府在皇上面前有沒有為賈家二房說上一、兩句好話。總之,雖然丟了爵位,又遣散了大部分奴僕,但是日子勉強還能繼續過下去。

  早在賈赦入獄之前,賈母就已然病故,賈政和王氏索性變賣了在京城的家產,領著寶玉、寶釵小夫妻兩個,以及李紈、賈蘭回了金陵。他們離京那日,黛玉自然是不方便過去相送的,林棲卻帶著柳五兒去了碼頭,並附送了一些盤纏。

  展眼又過了一年,黛玉終於在這一年的暮春時節出閣,嫁給了陳也俊。

  出閣那日,柳五兒扶著一身紅衣的黛玉盈盈起身,林棲過來背黛玉出門,聽著屋外喧天的鑼鼓聲,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這一世的任務,終究還是順利地完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嗯……大概還有一世,然後這個故事就完結啦~


第152章 侍書(1)

  「都說海上最危險不過,沒想到這幾日還能有這樣好的日頭, 又不那樣熱, 出來吹吹風, 倒是比整日悶在船艙裡更舒服些。」

  這是一艘遠航送親的船隊,兩位嬤嬤一人著朱衣, 一人著紫衣,正站在甲板上一邊吹海風曬太陽、一邊閒聊。

  身著紫衣的是吳嬤嬤,她似乎頗為享受站在甲板上吹風曬太陽的生活, 語氣裡帶著十足的滿足。

  另一位身著朱衣的是王嬤嬤, 她的年紀看上去就要比吳嬤嬤更大幾歲, 她的神情就不似吳嬤嬤那樣適意了,看著吳嬤嬤的目光也帶著些嗔怪, 「你可千萬不要貪涼了, 等下回去鬧了肚子, 這大海上的, 可沒地方找藥材。」

  吳嬤嬤眨了眨眼,正準備玩笑兩句, 又聽王嬤嬤道:「你說得輕巧, 人家都說海上最危險不過, 那可是打仗的時候,咱們是和親去的,仗可是已經打輸了——就算有什麼危險, 也不是在海上。」

  「所以說——」吳嬤嬤眯起眼睛,「我的老姐姐, 咱們的好日子說不定就這麼幾天啦,還不讓我好好吹吹這海風?再過一、兩個月,說不定連這鬧肚子的機會都沒有了呢。」

  王嬤嬤瞪了吳嬤嬤一眼,卻也隨她去了。兩人半晌沒有發出什麼言語,就在王嬤嬤以為吳嬤嬤依著欄杆睡著了,正準備出言提醒她的時候,忽聽吳嬤嬤說:「王姐姐,你說,咱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又是苦命出身,往鬼門關裡走這麼一趟也就算了。船艙裡的那位……可又怨得了誰呢?」

  「怨誰?」王嬤嬤冷笑一聲,「只怨自己沒投胎到一個好人家吧——咱們這些人,誰不是這麼怨過來的?她還比咱們多享受了那麼多年的好日子呢,也該知足啦!若是真投胎到好的人家,家裡自然能護住家裡的姑娘。也就那些個中等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才最是身不由己呢。」

  「話是這樣說沒錯。」吳嬤嬤語氣裡依舊帶著唏噓,「我也曾聽人說過,她是鳳藻宮那位的庶妹呢,這要是鳳藻宮那位真的把肚子裡的那個生下來,這事又怎麼會落到她身上?還是差了一點運氣啊。」

  「要說運氣,鳳藻宮那位的運氣豈不是更差?就差那麼幾個月了,竟然一個不注意就沒了。不然哪怕生了位公主,她的好日子也是就在眼前的。」

  「她們姐妹,確實在運道上都差了一些。」吳嬤嬤彈了彈舌頭,又扭過身子曬太陽去了。

  ***

  柳五兒從船艙的門後探出小半個身子,她細細觀察著正在不遠處曬太陽的兩位嬤嬤,直到確定她們再沒有別的話想講,才折身走向了船艙深處。她走到最裡面的一間屋前,開門走了進去。

  探春正坐在窗前,捧著一本字帖看——她們已經在船上生活了將近十天了,海面時有顛簸,自然不適合臨帖寫字,探春就時常捧著不同的字帖看,並用手指在半空中比劃著練字,同時也能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翠墨正坐在船艙一角的小杌子上給一雙襪子繡花,柳五兒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她們預備著做出來送給番邦王儲的禮物,這位王儲就是探春日後的夫君,據說比探春大兩歲,和寶玉一般的年紀,探春就讓兩個丫鬟按照以前給寶玉做的那些小物件的規格,做了幾份一樣的出來,預備送給未來的夫君當禮物。

  這樣的活計,探春現在可沒有心思親力親為,兩個丫鬟知道她的心思,也就把這些活計大包大攬了下來。翠墨見柳五兒進來,笑著問她,「侍書姐姐剛剛做什麼去了?這輕省的差事我可先撿著做了,姐姐可不要怪我。」

  柳五兒微笑著搖了搖頭,正準備同翠墨玩笑兩句,探春卻抬起目光,看著柳五兒問,「你可看到王、吳兩位嬤嬤了?」

  「兩位嬤嬤正在甲板上吹風曬太陽呢,奴婢看見了,就回來了。」

  「兩位嬤嬤這些日子也辛苦了,讓她們在外面吹吹風也好。」探春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窗外,茫茫大海,除了偶爾躍出水面的遊魚和天上的太陽,再也見不到別的東西,更不用說活物了。至於船上的那些人:送親的隊伍要維護她這位假郡主的體面,不敢隨意和她說話。至於那些船工和守衛的軍隊,都是番邦人,雖然膽子大,但是語言不通,探春就算想跟他們說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東平郡王府送給探春的這兩位嬤嬤,早年都是從宮裡出來的,都會一些簡單的番邦語,這些日子探春主僕對兩位嬤嬤頗為倚重。兩位嬤嬤看似得其所哉,但是心裡轉著什麼樣的念頭,探春和柳五兒都心中有數。

  事實上,柳五兒是聽得懂番邦話的——這是她這一世額外獲得的一個本領。本來嘛,在上一世結束之後,她的任務就已經完滿結束了,只因為寄身襲人的那一世任務以失敗告終,才被追加了一個任務,而接受這個任務之後,附加的一項本領,就是能聽懂番邦語言——卻也僅限於「聽懂」,說是不會說的。而且,探春和侍書這對主僕從小一道長大,對侍書的那些本事,探春是再知道不過了,柳五兒可不敢當著探春的面露出自己會說番邦話的事來,那可是怕探春不來懷疑她呢?

  「侍書姐姐可要一道做針線?」翠墨問道。

  被翠墨打斷了思緒,柳五兒淡淡一笑,從一邊的小笸籮裡挑出一個做了一半的荷包,看了看船艙內,只有床上可以坐。她略猶豫了一下,正準備回稟探春一聲,就拿著針線回自己和翠墨不當值時起居的小房間內去做,就聽到幾聲不輕不重的敲門響。

  柳五兒所站的位置距離房門更近一些,她回身開了門,只見門外站著一位裝扮怪異的番邦女官——雖說裝扮得十分怪異,但是連著看了這麼幾日,柳五兒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番邦女官站在門口連說帶比劃,柳五兒聽出是在問探春今日身體如何,又說再過四、五天船就要靠岸了,到時候可要精精神神地下船。還有,就是住在另一艘小船上負責送嫁的寶玉上午開始有些腹瀉,女官生怕探春也染上了病,這才剛忙過來詢問。

  雖然能聽懂,但是王、吳兩位嬤嬤不在,柳五兒也不敢貿然回答,只好裝作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茫然地比劃了兩下。

  門外的女官臉上閃過一抹鄙夷,顯然不能理解這主僕三人馬上就要到她們番邦生活了,卻為什麼不肯學幾句番邦話。不過,不能交流這種事,對方就是聽不懂,她也是無奈,只好又嘰裡咕嚕地說了幾句話,就轉身朝著外面去了。

  柳五兒知道她是要去找王、吳兩位嬤嬤,也不加阻攔,待那位番邦女官一走,就回身笑著對探春道:「姑娘,我看兩位嬤嬤可不能再躲懶了——奴婢先去那邊屋裡了,這船艙都不大,等下兩位嬤嬤來了,可就沒地方站了。」

  探春微一點頭,又忽道:「依我看,咱們三個還是要趕快把這番邦話學起來的好,日後就要在那邊生活了,總不能一直靠著兩位嬤嬤,咱們什麼都聽不懂,哪天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呢。」

  柳五兒看出翠墨很有些不願,但是對於她來說,早一日在明面上學會說番邦話,就多一分安全。她笑著應和:「奴婢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在這穿上,除了那邊船上那幾位在禮部做事的大人,這船上的女眷裡只有兩位嬤嬤粗通番邦話,又要時刻在姑娘身邊侍候,若要再分心出來教導奴婢,可就太辛苦了。不如等咱們下了船,安頓下來,再從從容容地學,總有學會的時候。」

  探春歎了一口氣,「就怕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不過柳五兒說的也有道理,她這些日子也有心想要學些那邊的話,但是幾日下來,也只學會了一兩句問候的話,別的一概不懂。事實上,這些功課很該在家裡的時候就預備起來的,但是探春遠嫁番邦的事定得倉促,又大多是由東平郡王府和禮部那邊操辦的,她這位「郡主新娘」是兩邊都不認識——莫說是她了,就連賈母、王夫人,平日裡看著那麼有本事的當家人,也同樣沒有資格沾手過問。等到事到臨頭,探春坐上遠嫁的海船,在船上卻也只能做一個啞巴、聾子。

  好在東平郡王府和禮部到底還顧及面子,從宮裡要了兩位粗通番話的嬤嬤隨行,並且日後到了番國,成了王妃,這兩位也順理成章地充當她的教養嬤嬤。

  探春先前幾日對兩位嬤嬤頗有些疏遠,兩位嬤嬤顧忌她身份尷尬,也不願意同她多言。這兩日才剛剛好些,就又出了這樣的事,在探春眼中,學習番話的事一下就變得迫在眉睫起來,對這兩位嬤嬤不自覺地就更多了一番重視。

  她肅起臉色,招手把兩個丫鬟叫到身邊,叮囑她們,「眼看著就要到番國了,咱們可要把這事重視起來才好——日後在番國,咱們三個沒有故土、沒有娘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還有身邊的這寥寥數人。別人或許都是咱們的敵人,都是要害咱們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一點哽咽之意,「在京城的那些事,暫且都忘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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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侍書(2)

  探春是一個狠得下心、說到就儘量做到的人。在這一點上,柳五兒對她稱得上十分敬佩。

  那日同兩位心腹丫鬟交待過心底話後, 恰好王嬤嬤和吳嬤嬤也回船艙裡來, 探春就打發兩個丫鬟出去, 在船艙裡和兩位嬤嬤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顯然這一番話足夠掏心挖腹,接下來幾日, 兩位嬤嬤對探春的態度,就更加尊敬了幾分,對於教她及幾個丫鬟說番話的事, 也明擺著比前些日子更上心了幾分。

  此時她們早就已經下船登岸, 被安置在番國王都北闕的慶暉樓內已有數日。除了被安置好的第二日, 番國的扶南王召見過一次國朝的禮部官員,並王后召見國一次探春外, 之後的幾日, 她們就一直默默地居於此處, 無人搭理。

  當然, 這也不是說她們就受到了怠慢,只是所有關於和親的事都被擱置到一邊, 不見番國這邊有任何人提起, 活像是沒有這回事似的——番國王庭這樣的態度, 和禮部以及探春預測中的相差甚遠。這樣的出乎意料,自然讓人的心踏實不下來。

  探春面上不急,心裡卻也沒底。她手底下最為親近的兩個丫鬟, 在家裡的時候還分不出個高下,只覺得侍書更得用些, 翠墨料理內務也是一把好手——等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就顯出差別來了。

  柳五兒原本還要藏著自己會番國話的本事,但是在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著兩位嬤嬤學習番話之後,她這個本事倒是可以過明路了。探春只當她是語言天賦好,短短幾天,就能蹦著詞地和扶南人進行簡短的交流了,為人也機靈,套話也是一把好手,更是不卑不亢,不至於丟了自己的臉面,因此就免了柳五兒在屋裡的差事,只讓她管著內外傳話這一塊。

  這樣一來,柳五兒更是得了便利。慶暉樓是北闕內的迎賓樓,卻是接待王族貴賓的,他們這一行人只有探春及其下人有資格住在裡面,前來送嫁的禮部諸人及寶玉,都只能住在王宮外、都城東面的官署驛站之內,但是按理,他們是每天都要過來給「郡主」問安的……這幾位禮部的官員也都沒有怠慢,雖說各自司職不同,但是每天都會分出一個人來到慶暉樓問候探春幾句。這接待官員的差事,探春就交給了柳五兒,每天上午算著時辰到慶暉樓外、通往北闕東門的甬道上等著,周圍不乏北闕裡的宮人侍女內監來來往往,偶爾閒聊的聲音被柳五兒聽到一兩句,那就是消息的來源。

  柳五兒自己對這門差事倒是不反感的,甚至還有幾分躍躍欲試,若不是暫時還要遮掩著自己會聽扶南話這一事實,恨不得直接就四處找些小宮人嚼舌根子才好。

  不過她也不確定,在知道她們這一行人不是聾子、啞巴之後,北闕的宮人們還會不會當著她們的面放心說話。

  扶南是番國,雖說早年接受過國朝的教化,一些習俗也沿襲自國朝,但是真的執行起來,卻多有疏失。例如那日扶南王后召見探春的時候——若是在國朝,就算大家心底再看不上外邦的公主、郡主或是別的什麼人,也無論人家是否聽得懂中原官話,當著人家的面,那絕對是一句不好都不會帶出來的——那不是當面打人家的臉嗎?這也太不給人面子了,只要不是故意下人的臉面,那是誰都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更不用說,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人家聽得懂你這邊的話,或是就那麼好巧不巧,聽懂了那幾句話,這可就是成心在壞兩國的交情了。這個大帽子只要壓下來,誰能擔當得起?

  但是,番國這邊,她們也就真的不在乎這個。當著探春的面,王后雖然沒多說什麼,只是神色玄妙,但是王后周圍坐著的那些女人們說出來的話可就不怎麼好聽了。

  卻也不是那等很低俗的話,只是欺負探春等人聽不懂——這一次召見,用的通譯是扶南王后身邊的嬤嬤,探春身邊的兩個懂番國話的嬤嬤根本就沒讓帶出慶暉樓。王后身邊的通譯自然不會把所有話都翻譯給探春聽,王后身邊的那些女人也就看准了這一點,有所依仗,直接嚼起了舌根子。

  「看上去倒是知書達禮,只是知書達禮又有什麼用?大王子身邊的文德、敬成、慶和……哪個是簡單角色?前些天敬成和慶和爭得厲害,這幾天卻又聯起手來,不想讓這位嫁給大王子呢。」

  「這是慶源李氏和清平趙氏聯手了吧?這兩家聯起手來,連王上都要避其鋒芒,這一次……嘖嘖……」

  「嘿,說是中原郡主,但是她哥哥在咱們這裡壓著,她還有的選?嫁不嫁,還不是咱們說了算——李家和趙家也是看准了這點,才讓女兒鬧的。」

  「也是未雨綢繆了,這些日子王上身體不好,那一場大戰,裡裡外外都是大王子張羅操持的,這儲君的位置,大王子是坐得穩了……兩家還不都朝著王后的位置使力?無論哪家能贏,都不能讓中原的郡主得了頭籌。」

  「王后娘娘可不也是這個意思,還有協慶殿那位……她也為難,現在已經有大臣提議,要二王子迎娶這位中原郡主了,一邊是女兒,一邊是兒子,還有娘家摻和在裡面,她也只好乾脆避開了。」

  當時這些話,柳五兒聽得半懂不懂,但是都被記在了心裡。她也沒敢告訴探春,只默默地記著那幾個名字,平時出門的時候,如果從別的宮人、內監嘴裡聽到這幾個名字,也會聽得更為用心。

  可惜會在慶暉樓周圍當差的宮人、內監,本身在北闕就地位有限,平日裡閒談解悶,說出來的事也都不是什麼大事,就算提到了那幾位,也大多是「今兒協慶殿的娘娘多要了一碟子果子」,「慶和公主來北闕,直接就去了協慶殿,沒先去光福殿見婆婆,王后身邊的侍女帶出來的話就有些不滿……」

  柳五兒聽了幾天,也只聽出來的一件事:大王子的正妻慶和公主,這位公主卻是協慶殿趙妃的親生女兒——也就是說,大王子和慶和公主,是正兒八經的同父異母的親兄妹,這樣不顧倫理,只讓柳五兒覺得噁心。

  她雖然不敢直接把這件事告訴探春,卻也覺得探春如果真的最後沒能嫁給扶南國的大王子,那也是一件好事。

  可惜沒過兩天,她就又聽說,這扶南國的二王子娶的也是同父異母的姐姐,這就讓柳五兒更加接受不能了。

  不過,如果不嫁給番國的王子,探春還能有什麼出路,又是她無法料想到的——回國朝是肯定不行的,若是和親失敗,她們這一行人恐怕都過不去那片海了。

  柳五兒站在甬道上,有些微微走神,可是在眼前出現了熟悉的深綠色朝服之後,她就很快就收斂了注意力,微笑著等那位禮部大臣走近,「周大人——」只招呼了一句,就看到周大人滿臉焦急,「侍書姑娘,我有急事要和郡主商量……」

  「大人請隨奴婢進來吧。」

  周大人說有急事,柳五兒自然不敢多做耽擱,領著周大人進了慶暉樓,讓他在穿堂出略等候片刻,進去通稟一聲,探春就坐在外間的太師椅上接見了周大人。

  番國這邊人的起居習俗與中原不同,慶暉樓中的傢俱也談不上精美,甚至有幾把椅子都是在探春到來之後不知道從何處搬過來的,比起秋爽齋內的傢俱都大有不如,更不用說賈母、王夫人屋裡的那些了。

  周大人顯然沒有心思挑剔這些傢俱的不好,目光略略一掃,就急切地道:「郡主,是臣等辦事不力!番國這邊,竟然大有反悔的意思……」

  探春臉上自然也就顯出了焦急:「他們想反悔?不答應和親了?」

  周大人猶豫了一下,「這倒也不是。只是先前和親的人選是大王子,現在卻想要換成二王子——這不是欺人太甚嗎!」

  探春臉上明顯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對於她來說,嫁給誰,大王子還是二王子,其實並無太大區別。東平太妃來賈府的時候,也沒有說清楚,她到了扶南要嫁給誰。當然,東平太妃認乾女兒送過來和親,究其原因到底是為了換回自己被扣押的親生兒子,餘下的事自然沒有那樣關心。

  但是禮部的官員卻在清楚不過,站在他們的立場上,番國這邊臨時更換和親的人選,有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自然就是看不起國朝了。

  周大人把這事說得嚴重,但是也就是知會探春一聲,讓她對這事心中有數。畢竟探春身為待嫁的郡主,沒有王后等人的召喚,是不能出慶暉樓一步的。周大人此來,除了告知探春和親人選有變外,還是為了另一件事,「這些日子要和扶南這邊的官員交涉,之後幾天我們幾個各有事忙,恐怕只能讓底下人來向郡主請安。」

  原來是賠罪來了。

  探春一個假郡主,只要身家性命還在,對這些事自然是不在意的。她略微點頭,只問:「聽聞我那位表兄前些日子在船上吹了風,不知道這些日子可好些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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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這一段的設定,大家隨便看看就好了,千萬不要當真啊


第154章 侍書(3)

  問起寶玉,探春臉上的神色就真切多了。周大人身為禮部官員, 自然是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對探春對寶玉的關心, 雖有些不以為然,卻也如實回答, 「已經好多了,若是郡主思念家人,過兩日可以安排他進來向郡主請安。」

  雖然名義上是「表兄妹」, 但是誰都知道這是正兒八經的親兄妹。扶南這邊雖然不顧倫常, 多有不同母的兄妹成婚這等亂/倫之事, 但是國朝人卻不會在這等事上犯忌,因此周大人也不會覺得探春和寶玉就不能見面了。

  只是寶玉的身份有些不好解決……卻也算不上什麼難事, 現如今扶南這邊正是沒理的時候, 想來也不會在這等小事上為難國朝來的使臣。

  想到這裡, 周大人的神色就更寬和了一些, 又再三應承了讓寶玉進來探視探春的事,就離開了慶暉樓。

  柳五兒自然是要送周大人出門去的, 周大人走到慶暉樓外, 似又想起了什麼, 扭頭朝著柳五兒道:「侍書姑娘,明兒過來給郡主請安的是我手下的一名典吏,姓林, 侍書姑娘千萬別認錯了。」

  聽到「林」這個姓,柳五兒不禁心中一動, 卻也沒有露出更多失態,微微點頭,目送周大人離開,才蹙起眉頭。

  等柳五兒回到探春跟前的時候,吳嬤嬤和王嬤嬤也已經被叫了進來,探春待這兩位嬤嬤向來客氣,讓翠墨搬了小杌子,讓兩位嬤嬤坐下。「剛剛周大人過來,說番國這邊打算把和親的人選由大王子換成二王子……兩位嬤嬤前些天已經與我說了許多關於大王子的事,但是這二王子,兩位嬤嬤可知道些什麼嗎?」

  兩位嬤嬤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變化。這變化看在探春眼中,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兩位嬤嬤是由尚宮局派出來的,在被分派到探春身邊之前,應該是專門瞭解過這次的和親對象,也就是扶南國的大王子。對於二王子,或許也曾聽聞過,卻比不上對大王子那樣熟悉。

  先開口的自然是王嬤嬤——她們兩個,王嬤嬤在宮裡的官階就要更高一些,平日裡吳嬤嬤也是以王嬤嬤馬首是瞻。「這位二王子……」王嬤嬤沉吟了一下,「和大王子不是同母兄弟,但是展現出來的,倒也兄友弟恭。二王子的生母是協慶殿的妃子趙氏,母家也是扶南國的大族,論起對扶南國的影響力來,不比王后的娘家慶源李氏來得少。」

  王嬤嬤對於二王子本人沒有什麼清楚地瞭解,但是說起趙妃的母族這些事來,卻如數家珍,顯然是做過一番功課的。「協慶殿的趙娘娘,和光福殿的李娘娘,當年在扶南王還在潛邸的時候,就爭得厲害。後來光福殿的李娘娘先生下了兒子,也就是大王子,這才在扶南王登記後被封為王后——扶南國不比咱們國朝,對於嫡庶正偏看的沒那麼重,李娘娘和趙娘娘的差別,也不像咱們那邊的皇后和妃子之間的那麼大。」

  探春目光一閃,微偏過頭,認真地聽著。

  柳五兒和翠墨也都聽得認真:她們這樣的貼身侍女,又是被探春從賈家帶出來的,從小陪著探春長大,無論是前途還是性命早就和探春綁在一起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更何況柳五兒身上還帶著那樣的任務,幫扶探春簡直是她身上責無旁貸的義務。

  「扶南國的大王子對行兵打仗很有興趣,也很有野心。」王嬤嬤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帶著些許苦澀,探春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抹黯然:正是因為大王子贏了東平郡王,她才被遠嫁到這裡來的。「但是二王子卻很喜歡中原的儒家文化,雖然——」她明顯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雖然也依循他們這邊的習俗,娶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

  探春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適,不過只片刻,就又恢復了一臉淡然,「嬤嬤繼續說吧。」她甚至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

  王嬤嬤略帶驚異地看了探春一眼,才調整好神色和語氣,繼續介紹扶南國的二王子,「他娶的這位公主,就是光福殿李娘娘的女兒。他們扶南國的風俗,但凡生下女兒,都是隨母姓的,出嫁前的供養花費也是由母族來承擔。因此這扶南國中,公主和母族間的聯繫,比王子和母族間的聯繫還要更密切一些。」

  「你的意思是說,慶源李家……」

  「老奴只是為郡主點出這一層關係,至於慶源李家是會支持大王子還是二王子,這老奴可就說不出來了。」

  探春也有些拿不准,她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敲擊著太師椅的副手,過了半晌,才沉吟地道:「應當還是更支持大王子,不然剛剛周大人也不會……」

  探春自己能從周大人的態度和語氣中看出這些,柳五兒自然無比欣慰。她覺得自己現在或許也可以把自己聽說的那些消息說給探春知道了,只是要拿捏好時機,不能惹人懷疑……

  王嬤嬤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看了身邊的吳嬤嬤一眼。吳嬤嬤剛剛不發一言,只當自己是個啞巴,此時王嬤嬤示意她開口,才不慌不忙地接過話茬,「郡主所言自然有道理,慶源李家更看重大王子,那對咱們倒是個利好消息。老奴這些日子偶爾在慶暉樓周圍閒逛,也聽過一些風言風語,其中大多是關於大王子的,說大王子身邊兩位娘娘,一位是慶和公主,另一位是他舅舅家的表妹——這兩位雖然鬥得厲害,卻都不得寵,大王子最愛的,卻是自己在民間遇見的一個庶民女子。」

  這樣看來,大王子顯然是一個很有自己的主意的人,不願意受母族或是妻族擺佈——當然,也可能是大王子是個天生的情種,願意為了最心愛的女人得罪兩個位高權重的妻子,以及她們背後的族閥勢利。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對探春都是半點利處都沒有的。

  反而,如果二王子真的對中原儒家文化心存嚮往……

  「那麼二王子和那位……娘娘呢?」

  「那位是元和公主。」王嬤嬤笑著補充,「說起來,李娘娘也確實更有福氣一些,元和公主跟慶和公主同年同月,但是元和公主就硬是早生了兩日,這才當得上這個『元』字。」

  探春微微點頭,依舊用秀目注視著兩位嬤嬤——不用她在出聲問詢,剛剛的疑問還沒有被解答呢,兩位嬤嬤自然也知曉她沉默背後的等待和催促。吳嬤嬤不慌不忙地開口,「李娘娘和趙娘娘早年爭得厲害,連帶著兩殿的宮人之間也勢同水火,但是元和公主的脾氣卻和妹妹不同,向來是在兩殿之間不偏不倚,和李娘娘關係看不出親疏,趙娘娘那邊也不會怠慢……同二王子的關係,也只能用『相敬如賓』來描述,兩人間客客氣氣的,每月同房兩次,話都不多說。」

  兩位嬤嬤也確實都是能人,說是對二王子瞭解不多,但是二王子夫妻間的房中事都能信口拈來。柳五兒偷聽了這麼多日慶暉樓外侍女的對話,也沒瞭解出個皮毛,也是聽到這裡,她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這兩位嬤嬤之間的差距。

  能在深宮大內存活下來,最後當上「嬤嬤」的人,哪個手裡沒有點兒壓箱底的本事?柳五兒心裡已經打起了偷師的主意了,恨不得自己能表現得更恭敬一些。

  「北闕的宮人都說二王子待人和氣,但是二王子本人來北闕是時候並不多,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去南闕。」

  「南闕是何地?」探春一愣。

  扶南國王室居地被稱為「北闕」,那麼有一所對應的「南闕」,似乎也不是什麼新奇的事。不過她們來扶南十餘日,都沒聽過半點關於南闕的消息,好似那邊就真的默默無聞了一般。

  「南闕是上一輩宮人的養老之地。」顯然,對於兩位深諳扶南宮事的老嬤嬤來說,南闕並不是什麼隱秘之地,「如果老奴沒記錯的話,南闕那邊應該還住著一位咱們國朝嫁過來的老太妃呢。」

  探春眨了眨眼,想到自己今後的命運,不由得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柳五兒心下暗想:探春此刻必定是把主意打到了那位老太妃身上,她在扶南生活了幾十年,就算多年在南闕隱居,對於扶南宮廷的瞭解也必然比兩位嬤嬤多。

  若能得到這位老太妃的幫助……

  這個念頭從柳五兒的腦海中閃過,卻又被她暫時放棄:她們這一行人每日只能在慶暉樓及周圍活動,根本沒機會踏出北闕宮門一步,根本就沒有去往南闕,和那位老太妃取得聯繫的機會。

  王嬤嬤和吳嬤嬤覷著探春臉上的神色,知道她對這位老太妃生出了興趣,就挑著知道的關於老太妃的事說了些,「說起這位老太妃,她還是正兒八經的聖祖皇帝的女兒呢,當時老奴才剛進宮,和小姐妹們還去幫著給搬過東西……」

  王嬤嬤的臉上顯出一點懷念,又猛地收斂了神色,語氣平淡下來,「那位公主嫁過來的時候也是心甘情願的,早些年能聽到消息的時候,據說還頗為受寵。只是一輩子都沒有個自己的孩子,移居到南闕後,就漸漸聽不到什麼聲音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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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侍書(4)

  王嬤嬤和吳嬤嬤的話,給予了探春及身邊的兩個丫鬟新的希望。

  老太妃的經歷, 到底也是個盼頭——起碼留得命在, 衣食無憂。

  柳五兒幾乎一整個晚上都在回憶白日裡聽到的, 關於那位神秘的老太妃的消息。還是知道得太少了,她暗自感歎, 冒牌貨,到底是不讓人上心的。她可不相信東平郡王府的不知道這位老太妃的存在,哪怕在遠嫁之前提點一句……

  不過現在說這些話已經晚了, 幸好探春靈醒, 在船上後幾日留心籠絡那兩位嬤嬤, 也真的被她籠絡了下來,不然人家消極怠工起來, 她們三個可就是真的兩眼一抹黑了。

  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 和翠墨一道服侍過探春梳洗, 又照例去慶暉樓外的甬道上等新的禮部官員過來。

  昨日周大人說他們這次來的重要官員都要去和扶南朝臣扯皮,今天都不能過來, 但是只要探春還是名義上的東平王府的郡主, 禮部那邊就不可能放任她住在慶暉樓裡不聞不問, 起碼姿態要做出來,不然和扶南這邊的推拉就更加無休無止了。

  因此,無論官階大小, 到底還是會有一位禮部的小官過來向探春請安的,柳五兒的差事也依舊不能懈怠, 早早地就等在了甬道上。

  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看到一個身影遠遠走來,看身形就知道肯定是一位男子,身上的袍子不同意扶南王宮裡的內監,等到走得近些,能隱約看清衣服上的補子,柳五兒終於確定,這位應當就是周大人告訴他的那位林典使了。

  柳五兒勾起得體地微笑,往前走了兩步,正準備開口招呼那位典使,待看清那位的臉後,又猛地頓住了步子,「你、你……」

  林典使笑得遊刃有餘,「好久不見了。」

  「林棲,你怎麼、怎麼……」柳五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語無倫次地吐出幾個音節之後,終於問出一句,「你怎麼去禮部了?」

  「年初的時候被徵調了。」林棲淡然地解釋了一句。

  柳五兒看了他兩眼,還想要問些什麼,卻礙於場合,終究還是咽了下去。「我帶你去見……郡主。」她微微側過身子,在林棲走到她身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你是來幫我的?」

  「能幫,自然是會幫的。」林棲為偏著頭看向柳五兒,微微一笑。

  林棲去見探春的過程,比周大人來的時候還要更快一些——這一世,黛玉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林棲這麼一位堂兄,探春對林棲更是沒有半點印象,疏遠而又客套地回答過幾個例行問題,就帶著翠墨進了內室,留林棲在堂屋裡略坐片刻就可由柳五兒送他離開。

  對著探春的時候林棲也沒有多少話要說,但是探春一走,他就小聲盤問起了柳五兒,「這幾日北闕王宮裡有什麼動靜嗎?」

  柳五兒訝異地看了林棲一眼,沒明白他想要問什麼。

  林棲也有些無奈,只好解釋得更詳盡些,「和親人選有變動這事你已經聽周大人說過了吧?李氏和趙氏,有沒有派人過來?」

  「現在大王子那邊不願意娶三姑娘,二王子那邊也不一定願意吧?兩位娘娘遠著慶暉樓還來不及呢,誰還上趕著過來送東西?」

  「她們自己不送,就不能替對方送了?」

  「這個……」柳五兒愣了一下,她倒是從來都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思考過這個問題,「恐怕也不會吧?這邊的規矩和咱們那邊不太一樣,聽說這兩位娘娘既是情敵、又互為親家,無論以何種身份去看待,恐怕都不希望三姑娘嫁給任何一位王子,更不會去做這種打草驚蛇的事。」

  林棲摸著下巴沉吟,「你的話也有些道理……不過你也還是上心盯著些,要是誰送什麼東西來了,把那些話都記著,回來重複給我聽。」

  柳五兒點了點頭,林棲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準備離開,剛走到門口,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想起,一回頭,就見柳五兒跟了上來。「還有件事要麻煩你。」柳五兒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淺笑,一拽林棲的衣袖,扯著他邁出了慶暉樓的門檻,站在廊下一根立柱後,「昨天王嬤嬤和吳嬤嬤說……」三言兩語,簡單地把兩位嬤嬤告訴她們的關於那位避居南闕的老太妃的事說給林棲知道,又道:「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這位老太妃的事?」

  「就交給我吧。」林棲聽的時候十分認真,在柳五兒說完之後,就一臉若有所思地答應下來,又囑咐柳五兒,「你在北闕這邊也注意些,周大人他們從來都沒提起過這位太妃,活像是沒這個人似的,這裡面或許有些古怪。」

  柳五兒忙不迭點頭,如果這位老太妃的身上真的有什麼問題,那麼她就寧願探春一輩子都見不到這位太妃了,省得把自己都給牽連進去。

  林棲走後,柳五兒又為著慶暉樓繞了一圈,聽了些毫無用處的消息,才回到探春房內。探春正坐在桌前寫大字,一張紙已經將將寫滿,柳五兒不敢發出聲音,等探春寫滿一張,翠墨把那張紙拿開,才過去一邊幫探春鋪紙,一邊道:「已經和林大人提過那件事了,林大人說,禮部那邊從來都沒說起過這位太妃娘娘。」

  探春抬起眼皮看了柳五兒一眼,神色也有些凝重,「林大人不知道這位老太妃的存在?」

  「不知道。」柳五兒篤定地回答,「不過林大人答應幫咱們去打聽打聽消息。」

  「那就好。」探春垂下眼眸,跟著松了一口氣,「咱們在這邊沒有什麼根基,周大人位高權重,咱們不好拿這些瑣事去求他——周大人也必定不會聽從咱們擺佈的。」

  探春悠悠然地住了口,柳五兒自然能理解她的未盡之言:如果探春是東平郡王府裡正兒八經的郡主也就罷了,偏偏她身份尷尬,出身更為尷尬。家裡有爵位,家中的男人們卻撐不起來,賈政一個從四品的小官,她又是家中庶女……

  「好在還有林大人。」柳五兒就安慰探春,「林大人看上去還是很牢靠的,姑娘只管放心吧。」

  「也只好信任他了。」探春鋪好紙,又開始臨帖,柳五兒見狀也退開一些,和翠墨一道坐在炕沿邊上,對著繡花。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成親,但是柳五兒打聽出來,再過一個月就是協慶殿趙娘娘的生辰,無論探春最後要嫁給大王子、二王子中的哪個,趙娘娘日後都會成為她的頂頭上司——是需要適當討好的物件,探春一聽說這個消息,就打算繡一幅小炕屏送給趙娘娘作為賀禮,柳五兒和翠墨都要幫著她一道繡制。

  探春又寫了一張大字之後,心情才稍微緩和一些,起身走到炕桌前,看了看兩個丫鬟刺繡的進度,「再有一日,這半幅牡丹就可完工了。」

  她想了想,囑咐柳五兒,「今兒下午免了你的差事,你去兩位嬤嬤那邊,再多打聽些老太妃的事。」

  「是。」柳五兒有些不解,但是依舊半懂不懂地答應下來。

  「我總覺得兩位嬤嬤還知道些別的什麼,林大人即便天縱奇才,在這些事上也不如宮裡的女人們更有天賦,就算能打聽出來一些,恐怕也有限。」

  這就是不信任林棲的意思了。

  柳五兒自己是知道林棲有多大本事的,不過就算說給探春聽,探春也不一定能相信。更何況探春的安排也不能說是錯的,那兩位嬤嬤必定還有所隱瞞——起碼,她們都能知道太妃如今避居南闕,理應知道她同國朝疏遠的原因才是。

  打定了主意,服侍探春用過午飯後,柳五兒就拿著一幅針線去尋兩位嬤嬤。

  兩位嬤嬤住在慶暉樓後的配室內,剛巧同柳五兒、翠墨的房間是隔臨。平日裡沒事的時候,探春也不讓她們兩個在前面當差,只在住處好生休養,柳五兒有時不當差的時候也會過來尋兩位嬤嬤閒聊,又有教學番話的香火情在裡面,最近已經能在兩位嬤嬤面前說得上話了。

  兩位嬤嬤都沒有午睡的習慣,見她拿著針線過來,也笑得熱情,「侍書姑娘沒在郡主跟前當差?」

  「今兒是翠墨的差。」柳五兒笑著回答,「又有一點針線要趕著做完,就過來尋嬤嬤們做個伴兒。」

  吳嬤嬤更親善一些,探過身子看了看柳五兒手裡的繡活,露出一抹讚賞的笑意,「姑娘這一手繡活做得很是精緻,這門手藝,一般人家的丫鬟望塵莫及——進尚衣坊都夠格了。」

  柳五兒赧然一笑,她對自己的繡技當然是有自信的,只是當著兩位嬤嬤的面,就算是裝,也要裝著謙遜一些,「我這點手藝,哪比得上宮裡的姑姑們?更不用說嬤嬤們了。我看宮裡賞給我們郡主的那些小玩意兒,各個繡技精絕,絕非我能比的。」

  吳嬤嬤一哂,「郡主是來和親的,用的一針一線都代表著國朝的顏面,自然要愈發精細。其實這些還不算什麼呢——你是沒見過,當年甯嫻公主嫁過來的時候,宮裡預備出了多少好東西?更不用說小王子出生的時候,因為這邊有母族供養外孫、外孫女的習俗,宮裡好繡娘更是忙了三個月,才繡出幾幅堪用的繈褓——只可惜,小王子福緣淺淡,只過了一歲,沒能站住就去了……」

  「咳嗯——」王嬤嬤猛地咳了一聲,吳嬤嬤才收回了後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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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侍書(5)

  王嬤嬤警醒,沒能讓柳五兒打探出更多的消息, 不過今次也不算白來一趟, 柳五兒多少還是打探出了些消息——起碼知道了那位老太妃在國朝時的封號, 並且知道了她曾經成功誕下了一個兒子。

  這些消息暫時於探春還沒有什麼用處,但是誰能說得准, 就會一直派不上用處呢?

  探春對於柳五兒辦差的能力還是深感滿意的,當下勉勵了幾句,還讓柳五兒歇了一個晚上。

  不過很快, 探春和柳五兒主僕就顧不上多打聽老太妃的事了。協慶殿趙貴妃的生辰近在眼前, 主僕三人輪流趕制著那幅炕屏, 趕制好後又讓林棲帶出宮去,找人裝裱好, 再送進宮裡來。

  這一番動作, 自然瞞不過北闕裡的主人, 不過無論是扶南王, 還是李王后、趙貴妃,都是冷眼旁觀, 並不多加干涉。

  很快就到了趙貴妃的生日宴, 擺宴的地方倒是距離慶暉樓不遠——就在隔著一片蓮池對面的香遠亭內, 探春在北闕宮人的引領下,也去參加了中午的生日宴,見到了不少扶南貴族女子。只可惜, 晚上的家宴她暫時還沒有身份參加,而午宴上又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景象——在這個時候, 扶南貴族以及宮女子們倒是曉得避諱了,柳五兒一直都沒聽說什麼有用的消息。

  探春趕制出的那幅炕屏倒是得到了趙貴妃的讚賞,不過趙貴妃待探春依舊是客氣而疏遠的,當著眾貴族的面,李王后也沒說什麼語帶玄妙、陰陽怪氣的話,輕輕放過了這個話把兒。

  等散了午宴回到慶暉樓,翠墨就先抱怨開了,「這扶南也真是,小小一個番國,傲得什麼似的,還拖著咱們家姑娘……我看她們就是沒安好心,在敷衍咱們呢!」

  整個兒午宴過程中,除了一開始的寒暄、以及送賀禮時的那幾句客套話,全程都沒什麼人同探春搭話。探春現如今也能聽懂許多扶南話了,甚至還能張口說一些,簡單交流幾句還是不成問題的。

  「雖然是個小番國,但是現在是咱們的郡王爺被人家扣著呢。」探春雖然因為出身的關係,沒有那些心比天高的臭毛病,卻也從小養尊處優,帶著通身的傲氣。之前剛到扶南的時候,北闕裡的人對她都很客氣,李王后、趙貴妃當著她的面也都是笑語晏晏、客客氣氣的。原本想著儘快成親,等真的嫁給了扶南王子,到時候收斂一些傲氣,安安本本地過自己的日子也就完了。沒想到扶南這邊拖著不肯成禮不說,兩位娘娘對她的態度也愈發透著不情願和疏遠了。

  探春從小心氣兒就高,今日在香遠亭裡被冷落心裡早就有些不自在了,回來之後丫鬟還在自己耳邊絮叨,行動間更是帶上了幾分焦躁和火氣。她瞪了翠墨一眼,進屋自己倒了半盞茶一口喝下去,輕輕籲出一口氣,才叫柳五兒近到身前,「侍書,你番話要更好些,去外面盯著,看看晚上那邊有什麼動靜。」

  晚上是扶南王這一大家子的家宴,也是擺在香遠亭裡,除了扶南王及後宮女眷外,兩位元王子及其妻室也都會前來參加。甚至於她還聽了一耳朵宮人的閒話:據說今天晚上,大王子的那位寵姬崔氏,也會隨同另外兩位王妃一同前來參加。

  探春之所以心系這場晚宴,關鍵還在於這幾乎可以說是近期內,扶南王室成員最齊全的的一次聚會,若是想摸清扶南王室內如今的格局,那麼這場晚宴就至關重要。

  可惜如今探春主僕是無法親歷這次聚會了,那就只好利用一切旁門左道,去探知這次聚會中的消息。

  柳五兒用的法子倒也簡單,她上午過去香遠亭那邊的時候,已經摸清了周圍的地形,又換上與尋常北闕宮人無異的衣裳,一路低著頭溜進了香遠亭的範圍內——卻也不敢離主殿太近了,只能溜邊站在週邊的地方。

  這場晚宴的護衛說不上多麼嚴密,但是生臉的宮女也不容易混到前面去,柳五兒連借著倒茶、送菜走動一下的機會都沒有——支著身子在廊下站了一個時辰,眼看著扶南王室的男女們都到場了,分別坐在主殿兩側,欣賞了幾支毫無美感的歌舞,又大笑大鬧了一會兒,就在柳五兒百無聊賴,一心想著找機會脫身的時候,主殿那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叫。

  站在廊下的宮人們頓時都一個哆嗦,又是好奇、又有些害怕,想要朝著主殿的方向張望,又生怕被上峰看到,遭了責罰。

  柳五兒是偷著進來的,自然更不敢隨便亂看。她所站的位置距離主殿還有一段距離,除了那一聲驚叫外,別的就聽不大清楚了。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幾名宮人從殿外快速地跑了進去,不一時又有內監出來,匆忙離開了香遠亭,過了不知道多久,內監終於領著幾個人回了主殿,柳五兒聽到身邊的幾名宮女小聲說話:「剛才被帶進殿裡的,是不是黃醫婆啊?」

  「不只吧,好像還有河醫判。」

  「連河醫判都來了?是誰病了?李娘娘?趙娘娘?」

  「趙娘娘今天生日呢,應該不會出現這麼不吉利的事吧?你看主殿這邊進進出出的樣子,必然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柳五兒固然不認識河醫判還有黃醫婆,但是聽聽這北闕的八卦,總也不是什麼壞處。她此時又覺得自己不虛此行了,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開口,引導周圍的宮人們多說一些,就見大殿之中忽然跑出來一位男子,穿著深紅色的禮服,頭上的冠卻掉了,披頭散髮。

  他跑到院子中央,周圍廊下站著的宮女們連忙跪在地上,柳五兒也依樣學樣,不敢落後半分。那男人朝著已經暗下來的天空高聲怒吼,帶著些傷心欲絕,又帶著些狠厲。

  柳五兒只覺得自己第一次聽到一個男人如此淒厲的怒吼聲,不由得縮了縮肩膀。

  「大王子這是怎麼了?」她身邊的宮女用扶南話喃喃自語。

  柳五兒一怔,微微抬頭看向站在院子中央的男人:原來,他就是扶南國的大王子……

  ***

  協慶殿趙貴妃生日那日大王子發瘋的事,很快就在北闕之內流傳開來,而大王子發瘋的原因也沒能成功瞞過眾人:就在趙娘娘的壽宴上,大王子的寵姬崔氏忽然腹痛,緊接著就大出血而死,大王子深痛欲絕,這才做出不那麼得體的舉動來。

  扶南王對於自己的長子,倒是沒有責怪,只是轉臉就加倍送了些貴重禮物到了協慶殿,算是對趙娘娘的安撫。

  探春此時也顧不得自己被冷落怠慢的事了——至少在當下,大王子還是探春的未婚夫呢,她對於這件事的關注,當然蓋過了其他。

  「這是怎麼一回事?侍書,你都聽說了什麼沒有?」

  「奴婢只聽到殿內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然後就有很多內監、宮女跑進跑出的,又領進來幾名醫判和醫婆——過了好一陣子大王子才出來,對著天空大叫,叫聲裡都能聽出來悲傷呢。」

  「那位崔氏……到底是患了什麼病?還是吃壞了東西?中毒了?」探春對於大王子對崔氏不同尋常的態度倒是不怨不怒,只一心關注事情的真相。

  柳五兒踟躕地看了探春幾眼,直到探春連聲催促,才猶猶豫豫地開口,「奴婢聽說,是崔氏懷上了大王子的孩子,月份淺自己不知道,在趙娘娘的壽宴上吃壞了東西,孩子沒了,自己大出血也去了。」

  「真是命薄。」翠墨忍不住道。

  探春卻眉頭一皺,「我記得……」她頓了一下,「鳳姐姐去年年頭的時候也是下紅不止吧?可是也沒有立時就把命丟了,在屋裡躺了小半年,也就養得差不多了。崔氏到底吃了什麼,當下就能把命丟了?」

  「奴婢聽說,是孕婦不該吃的東西。」柳五兒也不知道這些事該不該告訴探春——畢竟探春還沒有出嫁,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但是身在北闕,日後萬一真的嫁給了大王子,對這些事總要有所提防。今天大出血去世的是崔氏,萬一明天就是自己呢?

  可是,柳五兒能力有限,確實打聽不出來崔氏究竟吃了什麼,只能說出一個大概:「只聽說那碟子菜是李娘娘賞給她的,大概……」

  李王后是大王子的生母,大王子今年二十二了,還沒有兒子,李王后就算再看不上崔氏,如果提前知道了崔氏懷孕的消息,也絕對不會害這個有可能是長孫的孩子。

  但是若說這事是趙娘娘做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大王子的兩名妻子……」探春探詢地看著柳五兒。

  「慶和公主是趙娘娘的女兒,母女感情甚篤,王宮裡的人都說這事絕對不會是慶和公主做的。」柳五兒連忙提供自己知道的那些消息給探春聽。

  「那另一位呢?」

  「李氏雖然是李娘娘的侄女,但是姑侄兩個向來不大親近,再加上那盤菜是李娘娘親口賞賜下去的,李氏害人的機會也不是很大。」

  探春偏了偏頭,這個世道,哪有什麼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但是,兇手究竟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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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侍書(6)

  王宮裡出了人命案,縱然早就知道探春沒能出席那天的晚宴, 禮部的官員們依舊不敢怠慢。前些日子那幾位高階官員已經不怎麼來慶暉樓請安了, 但是這是一出, 又開始輪流進宮向探春請安。這一算起來,自協慶殿的趙娘娘生日之後, 柳五兒也有十多日沒見到林棲了。

  她也意識到,在上一世後,她似乎愈發依賴林棲——特別是這一世, 在萬里之外的番國, 兩人又再次機緣巧合地遇上。

  可是, 她不能否認,在某些問題上, 除了自己之外, 她只信任林棲。

  特別是這些問題關乎她這一世的任務的時候。

  好在這日大人們都有事要忙, 來慶暉樓給探春請安的人就又變回了林棲。按部就班地向探春行過禮, 問過探春昨日下午晚上的作息,在探春領著翠墨回了內室之後, 柳五兒才終於抓到了和林棲獨處、說話的機會。

  「這幾日外面有什麼風聲沒有?」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 看那日大王子傷心欲絕的樣子, 她才不信崔氏被人害死的事能被悄無聲息地放過。只是前些天進來請安的禮部官員們,一是自矜身份,不肯同她們這些侍女多言, 二是怕嚇到她們,甚至嚇到了探春, 惹出些別的麻煩來,給他們添亂。因此縱然知道些什麼,他們也不肯說出來,只知道讓探春安心待嫁。

  林棲一來,柳五兒終於找到了能無所顧忌地問話的人,甚至無需把問題說得太明,林棲就已經領會了她的意思。

  「已經鬧得很大了。」林棲雖然說得隱晦,卻也沒有避諱這個話題,「不知道誰說了什麼,大王子認定了這事是李妃做的——因為雖然大王子和慶和公主成親更早,但是在李王后的授意下,他平時更多是住在李家,崔氏也跟著他住在李家,李家人也是最有可能知道崔氏有孕這件事的。慶和公主本來也不和趙家人住在一起,她也不住在李家,同崔氏的來往也不多——面都沒見過幾面,再加上是在趙貴妃的生日宴上,大王子倒是不怎麼懷疑她。」

  「那李氏肯定不會認的吧。」

  「怎麼會認?」林棲一挑眉,「就算這件事真的是李家人做的,也不能認啊。李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咬准了這事肯定是趙家人做的,因為趙貴妃的生日宴是趙家人張羅著辦的,有什麼菜品都是趙家人說了算,她提前又不知道,沒有動手腳的機會。」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忽地想起一個問題來:「那崔氏到底是吃壞了什麼東西呀?」

  「據說是扶南本地的一種毒蘑——恐怕還不是毒蘑本身,而是毒蘑磨成的粉,或許還加了些別的東西——這就只有當時在場的醫判和醫婆知道了。他們這邊的人愛吃小菜,小菜裡多有加蘑菇粉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吃了那道李王后賞下來的菜才發作的……」

  柳五兒聽著就有些走神,半晌才回過神來,只聽林棲問她:「王宮裡面呢?這事鬧得大不大?你家姑娘知道之後有沒有被嚇到?」

  「怎麼會被嚇到?」柳五兒險些嗤笑出聲,「放心吧,三姑娘不是那樣膽小的人。」她安慰林棲,「前些日子還好,這些天北闕這邊已經不讓隨意議論這件事了,不過慶和公主這幾日總去協慶殿找趙娘娘說話,因此也不太能禁得住,但是新鮮消息可沒有。」

  「就算有,也傳不到慶暉樓裡來。」林棲也想得通透,自己幫柳五兒續下了未盡的那半句話。

  柳五兒白了林棲一眼,正準備請他出去,忽地又想起一事,「對了,這件事就只有大王子那邊在鬧?二王子那邊就沒傳出過什麼消息?」

  「二王子那邊一向都很安靜。」林棲道,「二王子和元和公主住的府邸靠近南闕那邊,平時根本就不怎麼往這邊來,和大臣們、李家、趙家的來往都不密切,甚至和北闕裡的兩位娘娘也都頗為疏遠——他們夫妻兩個雖然感情一般,但是性子卻很像,都是冷情之人。」

  柳五兒不禁對二王子有些刮目相看,她心頭一動,看了一眼內室,到底還是等把林棲送出了慶暉樓,才拉著林棲的袖子道:「我問你,三姑娘的和親人選,有定下來的眉目了沒有?」

  林棲一愣,盯著她看了兩眼,才了然地一笑,「暫時還沒說定,前些日子本來這邊都有些鬆口了,說是維持原定的人選,沒想到出了這件事……」

  那這樣說來,探春也不算太過被動。

  柳五兒心中一喜,「那可太好了,我正想和你商量呢,能不能想辦法把人選改成二王子?」

  林棲目光幽深,「是三姑娘私下見過二王子了?」

  「想什麼呢!」柳五兒白了他一眼,「這事三姑娘還不知道呢,就是我自己的一點想頭——大王子這個樣子,三姑娘嫁過去又有什麼意思?再加上另外兩位妻室的脾氣,我這一世是要幫著三姑娘在這邊站住腳的,有那兩位在,別說站住腳了,什麼時候自己的命都丟了還不知道呢……」她又拉了一下林棲的袖子,引得林棲的視線一直盯在她的手上,「我知道你本事大得很,就幫我這一次吧。」

  「你覺得二王子比大王子好?」

  「這不是顯而易見地嘛。」柳五兒理所當然地道。

  林棲摸了摸下巴,「你倒是看得明白。」不等柳五兒問出什麼,自己就解釋起來,「二王子從小就喜歡看咱們國朝的四書五經,據說啟蒙都是用《論語》啟蒙的,比起長兄,性格先就溫和許多,很少朝身邊的人發脾氣。禮部的幾位大人同他接觸過幾次,都更喜歡這位知書達禮的王子。」

  他的臉上露出一點欣賞,又很快斂去,「二王子雖然不是長子,但是也很得扶南王看重——大王子雖然好,但是前幾日出的那件事,卻很不得扶南王的歡心:他覺得長子為情所困,因為一個侍妾瘋成這樣,不像是做大事的人,更沒有君主氣概。」林棲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語調裡帶著一點諷刺,柳五兒也是仔細辨認後才能確定的。

  話已至此,林棲的態度自然不言而喻:他明顯也是更欣賞二王子的。有了他的話背書,柳五兒終於放下心來,不再對自己的決定生出質疑。

  「這些事就交給我吧,你在這裡,好生照顧三姑娘,可別輕舉妄動。」

  ***

  在那日的一番對話後,林棲就接連幾天不見蹤影,每日前來問安的換成了另一位禮部的小官。「林兄是我們幾個裡面番話說得最好的,這幾日大人們有重要的事交給他去處理,就換了下官前來。」

  探春對這些事自然是無可無不可的,只是柳五兒探聽消息的時候沒那麼方便罷了。不過,她也能想出,在她提出了那個要求之後,林棲必然是有所行動了——忙著這件大事,她這邊的消息就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月,這日又是周大人進來請安,他從出現在柳五兒眼前的時候,就是一臉喜慶模樣,等進了慶暉樓後,更是二話不說就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向探春道喜,「恭喜郡主、賀喜郡主,和親的日子總算是定下來了!」

  「是同哪位王子成親?」在外臣面前,探春要維持郡主的矜持,有些話她不方便問,自然就由身邊的兩個丫鬟代勞了。問出這話的就是翠墨,她正站在探春身邊,由她來說,倒是比柳五兒更合適。

  「是扶南國的二王子。」周大人道,「扶南王親自答應了的,或許就這兩日,旨意就該下來了,還望郡主做好準備。」

  「謝過周大人特來相告。」探春同周大人客氣了幾句,讓柳五兒送周大人離開,待屋裡只剩下自己的心腹,才放心地露出一點笑意。

  「恭喜姑娘、賀喜姑娘,這件大事,總算是定下來了。」柳五兒一回來就連忙給探春道喜。

  「是啊,這件大事可算是塵埃落定了。」探春舒了一口氣,又吩咐兩個丫鬟,「準備些荷包和賞錢出來,若這事真的定了,這兩日來往傳旨道賀的人必定不少,咱們也不能太過吝嗇了——這還是第一步呢,不能給人說嘴的機會。」

  兩位丫鬟都以她馬首是瞻,當下就開了衣箱,從裡面翻找出探春要的東西,還有不少散碎銀子以及銅錢。銅錢都是用繩子吊好的,是東平太妃特意差人送到賈府的,據說是扶南當地新一批的通用銅錢,每一吊錢都是一千枚。探春數出十二吊錢,讓柳五兒收到匣子裡,「這十二吊錢留著給兩位嬤嬤,等旨意一到,兩位嬤嬤是肯定要過來道賀的,到時候就把這錢賞給她們……還有你們兩個的,我也早就預備好了,到時候一起賞了,你們千萬別埋怨我。」

  兩個丫鬟自然忙道「不會」,又陪著探春忙了一個晚上,等到二更天才胡亂睡了。

  第二日扶南王果然讓扶南這邊的官員前來傳旨,又有來自光福殿、協慶殿的賞賜及賀禮。探春同扶南國二王子的親事終於被正式提上日程,操辦起來。

  只是在這忙碌中,眾人都沒有注意到,大王子身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位新的寵姬,侍女內監們都稱她為: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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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侍書(7)

  探春同扶南國二王子宋祁的親事辦得十分盛大。

  婚禮自然不能放在慶暉樓辦,扶南王特意在北闕分出一處宮室, 暫時收拾出來, 充作新房。而由於這場婚事操辦得太過倉促, 探春和宋祁成親後的住所也才剛剛劃定——元和公主作為扶南王的長公主,頗受寵愛, 她和李家不親近,扶南王就早早在南闕附近劃了一片區域作為長公主府,元和公主和宋祁成親後, 就一直住在這座長公主府內, 一人占了一處院子, 一人住在府邸東邊,一人住在府邸西邊, 井水不犯河水, 遇事需要見面了就都去正院, 倒也相安無事。

  但是探春一嫁過來, 可就不同了。

  探春在扶南國是沒有娘家的,又不能一輩子住在北闕的宮殿內, 扶南王只好同元和公主商議, 在長公主府內劃分出一塊地方, 作為探春的寢殿。

  元和公主對於探春住到自己家裡來這件事倒是無可無不可,但是談及讓探春住在什麼位置的時候,她卻明白地道:「長公主府沒那麼大的地方, 她若是住進來,就用宋祁的院子好了, 宋祁若是不願意和郡主共用一個院子,就讓他再找個院子住——他又沒有那麼多嫁妝,也沒有那麼多從人,犯不著占那麼大的院子。」

  成親之後,探春身邊的侍女、嬤嬤、侍衛以及隨船而來的那一份華麗無比的嫁妝就都要搬進探春居住的院子裡了,光是人就有二十來號,確實需要一間大院子。

  扶南王在問過二王子宋祁的意思之後,就命人把宋祁如今正在使用的院子騰空出來,又要張羅著修繕這座院子,又要為宋祁佈置一座新院子——長公主府的人到現在還沒有忙完這些事呢。

  因此,探春和宋祁成親之後,還要在北闕住上十來日,才能一同住往長公主府,縱然有一些心不甘情不願,但是柳五兒依舊提前說服了探春:若想要在扶南站穩腳跟,那就一定要在這十天內,盡可能多地同宋祁積攢下情分。

  宋祁既然醉心于中原文化,剛好探春書法不錯,在儒學及詩詞的造詣上雖比不過寶釵、黛玉、湘雲,但是起碼比寶玉略強一些,唬住宋祁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想宋祁此人確實在女色上不大上心,待探春雖然體貼,卻並不繾綣,白日裡就客客氣氣地,也很少到探春的臥房裡來——兩人雖然同住一殿,卻一個住東翼,一個住西翼,幾乎不打照面。

  探春和柳五兒一時也沒了主意。並且,就在探春和宋祁成親的第三天,國朝派來的送親使團就坐船回去了,包括寶玉在內,包括被扶南這邊扣押的探春如今名義上的兄長東平郡王,也都一併跟船回國。如今留在扶南能幫助探春的,不過是兩、三名小官,好在林棲就也在這幾個小官之中,柳五兒才踏實了些。

  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林棲就算本事再大,他和宋祁之間也沒有任何交情,想要像當初給水溶和寶釵那般牽線,是不能夠的了。因此北闕中的當務之急,還是只能靠柳五兒一力解決,林棲的存在,只不過是讓她或許多了一條後路罷了。

  「不是說二王子喜歡中原儒術?姑娘同二王子每天晚上才照面,又不能一開口就說四書五經——那可成了教書的先生了。」柳五兒拉著翠墨,一起掰著手指頭幫探春想主意。這個時候,就只有從秋爽齋中一路走出來的主僕三人最可信任,兩位嬤嬤都要靠後了。

  提到房中事的時候探春還有些赧意,但是聽到後面「教書先生」一句,卻眼睛一亮,「二王子一心嚮往儒術,不過這幾日我聽他的談吐,對於儒術所知卻有限,說不定連一本《論語》都沒能讀通,可不是就缺一個教書先生?」

  柳五兒頓時就領會了探春的意圖,「還是姑娘靈醒,還有,那日我去給那邊送果子,剛好撞見二王子在桌前寫字,奴婢看了兩眼,不說比之姑娘如何,連咱們家三爺的字都遠遠不如呢。」

  探春也緩緩點頭,「是了,雖然言語有些不通,但是扶南是國朝多年的屬國,再往前數幾百年,就是蠻夷之地,連自己的文字都不曾有,咱們倒是可以在這些事上下一些工夫。」

  「不如就辦一個小學堂。」柳五兒一拍手,「就在這屋裡,擺三張矮桌,我和翠墨來給姑娘當學生……」

  時間緊迫,三人商議了一陣,當下就佈置起來。好在這一日宋祁一早就出門去了,宮裡也就由著探春折騰,三張矮桌很快就被搬來,放在屋子中央的竹席上,邊上擺著軟墊,探春一個人坐北朝南,兩個丫鬟並肩坐在對面桌上都擺了筆紙。柳五兒又從帶來的書箱裡翻出一本《論語》,拿給探春。

  「可惜只有這一本。」翠墨略有些遺憾地道,「奴婢聽說,寶二爺、環三爺他們上課的時候,每人都拿著一卷書呢,有時還一邊讀書一邊抄寫。如今只有一本,兩件事可怎麼同時做呢?」

  柳五兒也支著頭想了片刻,才有了注意,「《論語》不是一句一句的孔聖人說過的話?不如姑娘抄寫一段到兩張紙上,我和翠墨就照著姑娘的字抄寫……」怎麼想,這都是一個好主意,探春本就擅長書法,她之前還發愁怎麼才能名正言順地讓宋祁看到探春的字,這樣一來,只要能成功吸引到宋祁的注意力,宋祁就必定能注意到探春的一筆好字。

  正得意著,探春卻面帶古怪地看了柳五兒一眼,翠墨嘴快,當下就問道:「侍書,你還讀過四書?」

  柳五兒心中一突,頓時意識到自己還是疏忽大意了,賈母和王夫人雖然允許家裡的女孩兒們讀書認字,卻並不會專門請先生來教她們讀四書五經,探春縱然讀過,也很通其中的意思,但是她身邊的丫鬟卻必定不能得到相應的教導——說起來,柳五兒之所以知道《論語》中的大致內容,還是之前聽寶玉說起的。

  她忙道:「奴婢哪裡讀過這些?還是之前家去的時候,聽舅舅家的表弟說起來的——他前些年也被送到學堂去了,只是不著調得很,說起上學的事滿口抱怨,還說,『孔聖人說的話能編纂成《論語》,說不定有一天我說的話也能被編輯成冊呢。』整天胡言亂語,不知道都學了些什麼!」

  探春這才笑起來,「你表弟志向不小呢。」

  柳五兒低了低頭,「小孩子不懂事,姑娘也不必當真,當成個笑話聽就是了。」

  這才把自己一時的失言遮掩過去,又忙著為探春鋪紙磨墨。待探春寫完兩頁字,就和翠墨兩人坐到矮桌前,一會兒寫字,一會兒跟著探春搖頭晃腦地讀誦《論語》。

  ***

  宋祁直到申時前後才回來,一進門,就聽見西翼那邊傳來一陣讀書聲。相比于扶南的大王子宋邛,宋祁從小就推崇中原儒術,也會說一些簡單的中原官話,聽到裡面兩名女子在誦「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立時就接道:「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男人的聲音不同于女人,原就要低沉一些,說話的調子還有些古怪,西翼套間內的誦讀聲立時就停了下來。

  屋門很快被從內打開,露出探春的臉,「二王子回來了。」她微微半蹲了一下,既沒有行中原的禮,也沒有行扶南的禮,繼而又直起身子,眼神中帶著些許疏遠。

  按照前幾日的習慣,宋祁此時就應該轉身回東翼自己的套間內換衣裳,重新更衣後再到堂屋,和探春對坐著吃飯。用過晚飯後,他再回東翼洗澡,之後才能到西翼同探春一道安歇——這一套流程,重複了五、六日,漸漸存於東、西兩翼內眾人的默契之中。

  跟隨他的小內監也早就習慣,正準備轉身,不想宋祁卻沒有轉身就走,以至於險些撞到宋祁身上。

  這一幕落到探春主僕眼中,只覺得十分好笑,這一點笑意瞬間就悲哀宋祁發覺,他轉頭瞪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小內監一眼,輕咳了一聲,才操著古怪的語調,一字一頓地道:「郡主,你剛剛在念《論語》?」

  「是我的兩個丫鬟在念。」探春微一點頭,稍稍錯開一點身子,讓身後屋內的景象一絲不漏地展現在宋祁眼前,「北闕內監宮女眾多,我這兩個丫鬟最近倒是閑得很,就吵著讓我叫她們讀書寫字,我被吵得沒辦法,只好教了……如今殿下回來,她們也該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了。」

  「慢些再收拾也不遲。」宋祁伸手按住探春的手,又朝探春身後的三張矮桌方向看了兩眼,挑著眉問:「郡主竟然能通《論語》?我……曾聽一位長輩說起,中原女子不比男子,即便認字,也少有會學四書五經的。不想郡主不僅學過,還能教學生呢。」

  「也是亂教的。」探春故作謙遜地避開宋祁的視線,「只是教她們背誦,還有抄寫罷了。殿下可要進來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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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侍書(8)

  宋祁一進入西翼,視線就先黏到了桌子上擺著的那幾張字上, 他二話不說就拿起一張, 「這幅字寫的比父王最倚重的學士寫的還要好……郡主, 你身邊的侍女都能寫出這樣一手好字了?」

  探春抿唇一笑,柳五兒搶著道:「回稟殿下, 這張紙上的字,是我們郡主殿下寫出來給奴婢當樣子的,下麵那張紙上才是奴婢的字呢。」

  宋祁扭頭, 略帶驚奇地看了探春一眼, 「郡主這幅字寫的真好……」他由衷地誇讚了幾句, 卻除了翻來覆去說「好」外,也評價不出任何實在的內容。略尷尬了一下, 才又去看柳五兒寫的字, 臉上立時露出愧色, 「家中的某一位長輩曾經和我說過, 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名師出高徒』,沒想到郡主身邊的侍女寫出來的字都比我寫的好上許多。」

  柳五兒心中一動, 扭頭瞥了探春一眼, 見探春朝她動作輕微地點了點頭, 就故意做作地「噗嗤」一笑,「殿下這句話可是把您這位長輩也罵進去啦。」

  宋祁臉上先露出些許不解之色,過了片刻才轉過彎來, 臉色又是一變,「郡主不要誤會, 我提到的這位長輩,真的就只是我的一位長輩而已,她可不曾真的教過我什麼,只是偶爾說些道理給我聽……」

  探春微微一笑,「是我身邊的丫鬟不懂禮數,殿下不怪罪她就是好的。」她輕描淡寫地揭過了,沒有繼續向下探聽宋祁這位長輩的身份——雖說十有八九,宋祁口中的這位長輩就是她們一直想找的甯嫻公主,但是一直追問,也容易打草驚蛇,讓宋祁生出警惕之心。這般由柳五兒點到即止地引著宋祁透露出一點訊息後,探春就很自然地將話題帶開,「殿下似是對這書法一道頗有自己的見解?」

  宋祁連忙擺手,「我只是羡慕書法好的那些人,一手字寫得很見不得人,可談不上什麼見解。」

  「書法一道,只要多寫,總能練出來。想來殿下庶務繁忙,平日也沒有寫字的工夫——若是殿下願意,我倒是可以每天晚上陪著殿下寫一會兒字。」

  宋祁眼睛一亮,看向探春的眼神第一次起了些許波瀾,「那就勞煩郡主了,還望郡主不吝賜教,看到我哪裡寫的不好就如實地告訴我才是。」

  同室共處了這幾日,探春還是第一次同宋祁之間有了一點私事上的對話,雖說也難免透著些疏遠和客套,但是比之先前一味的空洞問候要強多了。對於宋祁的要求,探春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她從小就愛好書法,一手筆寫出來,不說堪比大家,指點宋祁確實綽綽有餘了。再說,聽宋祁的意思,他想學習書法,也不是為了真的寫成什麼樣子,只要在扶南一地成為大家就夠了。

  當下夫妻二人越聊越投機,直到外面內監傳話進來,說是快到進晚飯的時候了,宋祁才會東翼換了一身常服。一頓晚飯也吃得心不在焉,只恨不得快速吃完,好去寫字。

  用過晚飯後,探春第一次被邀請進了東翼,宋祁一臉興致衝衝的模樣,讓內監從箱子裡翻出自己帶來的最好的筆和墨,看向探春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什麼喜歡的新奇事物的孩子。

  探春只覺得有些好笑,眼睛裡藏著笑意,指點宋祁的時候卻很用心,從握筆的姿勢開始糾正,又教他怎樣才能在寫字的時候讓手腕更穩一些。

  學了一晚上的寫大字還不夠,第二天宋祁少有的沒有出門,而是拉著探春,問她在娘家時有沒有學過四書五經,通不通其中的意思。探春略謙遜了幾句,就真的和宋祁說起了《論語》來。她雖然不曾如寶玉般上過學堂,但是對於四書也有些涉獵,敷衍宋祁還是足夠了的。

  等到十餘日後,探春要隨著宋祁、帶著諸多隨嫁僕人搬到長公主府的時候,她同宋祁間的關係已經破位親密了。宋祁如今視探春為自己的半個老師,對探春也有了些回護的意思,甚至主動和她提起元和公主來。

  「我和元和的住處離南闕更近一些,我們兩個都不喜歡北闕,覺得在這邊生活很壓抑,很不舒服。」提起元和公主,宋祁的語氣中半點繾綣都沒有,像是在說一個尋常親戚,「元和也不喜歡往這邊來,等你跟著我們住到那邊之後,也不用經常過來,母親這裡,有慶和陪著就夠了。」

  提起母親和妹妹,宋祁的眼底終於帶上一些柔情,探春一一看在眼裡,轉頭就吩咐柳五兒,「二王子看重生母和妹妹,日後但凡給趙娘娘和慶和殿下送的東西,都要愈發精心,半點錯處都不能有。」

  柳五兒點頭記下,在心底盤算著找機會再去打聽打聽協慶殿趙貴妃及慶和公主的喜好。

  不過,既然宋祁自己主動先提起了元和公主,探春自然也少不了向宋祁打聽一下元和公主的性子和喜好——理由也是現成的,畢竟她和元和公主在名義上,是共侍一夫的「姐妹」,說白了就是同僚,她總不能兩眼一抹黑地和同僚共事。

  宋祁卻有些不以為然,「我和元和是分開住的,平日裡很少說話。元和只喜歡在自己屋裡繡花做針線,也不許人打擾,你要是不去找她,能一個月不出來和你說一句話,你就算知道了她的性子,也沒什麼用,反正她也不會故意為難你就是了。」

  探春聽了,也有些無言以對,私下只和柳五兒說,只盼著元和公主真的是這樣的性子就好了,兩人日後井水不犯河水的,也是難得的福氣。

  柳五兒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趕在搬去長公主府前在北闕中打探了一番,聽來的也大致是這樣的評價,「都說元和公主性子好,從來沒凶過侍女們一句,只是不愛理人,連光福殿的李娘娘都拿女兒的性子沒辦法。」

  等真見到了人,竟然當真同宋祁、北闕宮人們說的一樣,元和公主嫺靜地坐在竹床上,待探春走得近了,才起身同她對著行禮。元和公主聽不懂、也不會說中原話,探春的扶南話說得比起初到扶南時自然強上許多,卻也是磕磕絆絆。兩人在通譯嬤嬤的幫助下,好不容易聊了有半柱香的時間,元和公主臉上就露出倦色。

  她輕輕一擺手,身邊自有侍女上前,「元和殿下有些累了,就不陪郡主殿下去看居處了,就由奴婢領著殿下前往吧。」

  探春忙道無妨,又和元和公主對行了一禮,由侍女引著出門,去了住處。

  元和公主為探春安排的住處,就是先前宋祁用的院子,正房上掛了一個小小的匾額,寫著「仁平」二字,侍女悄悄瞄了探春一眼,道:「這兩個字是王上親自賜下來的,先前二王子殿下用的匾額,已經被移到別的院子去了。」

  探春之前也聽說過,在扶南王室,宮殿的名字等同于封號,「仁平」這兩個字,如無意外的話是要跟著她一輩子的。

  「這間院子我很喜歡。」探春微笑著讓侍女向元和公主轉達自己的謝意,待侍女一走,立即瞥了瞥唇角,又瞄了一眼匾額上的「仁平」二字,才領著兩個丫鬟進了屋子。

  作為宋祁曾用過的院子,這間屋子自然不小,被重新裝飾過後,東西兩翼被佈置成了完全不同的風格,東翼放著探春從中原帶來的一整套紫檀木的傢俱,西翼卻鋪著扶南國常用的地席,是標準的扶南王室宮殿內的裝飾。

  探春只去西翼瞥了幾眼,就轉進了東翼,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同丫鬟聊天,「看起來元和公主當真是不爭不搶、不愛理人的性子,有點二姐姐的意思。日後只求能安生度日,告訴咱們的人,千萬不要惹事。」又叫翠墨,「去把兩位嬤嬤請來,讓她們幫著參詳一下,看看」

  想了想,又吩咐柳五兒,「侍書,你扶南話說得更好些,我想著,咱們還是要加緊打聽一下那位元甯嫻公主的消息,我總覺得宋祁口中的那位長輩,或許就是甯嫻公主。她若如今在還在世,應該就生活在南闕,在扶南生活多年,總歸能多知道些事。」

  「姑娘,你是想著……」柳五兒試探地問。

  探春肅著臉點了點頭,「人生在世,別人或許甘心平淡一生,我卻是不願的。」

  柳五兒其實早有感覺,但是第一次聽探春確定心跡,心中還是難免有些震撼。她頓了一下,才顫抖著聲音道:「是,奴婢一定盡全力幫助姑娘成就大事。」

  探春又驀地一笑,「這事,光咱們盡力也沒什麼用,只是我這些日子聽宋祁說起扶南國內的一些事,只覺得他心裡也是有大志向的。你可能不知道,他說他們王室,還沒有某些大臣勢利大呢,說話做事,反而還要看大臣的眼色行事,受些糟心的氣。你當宋邛和宋祁兄弟兩個很願意娶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妹為妻嗎?還不是因為扶南王勢弱,轄制不住那些臣子,只好委屈自己的幾個孩子了。他們這些年也多少學了些儒家規矩,心中有了廉恥,早就不願意做這些事啦。宋祁還說,恨不得讓扶南國上下都去學咱們那邊的四書五經才好呢。」

  柳五兒聽了,就給探春出主意,「禮部的使團不是還留下幾個在扶南國內聽姑娘差遣?奴婢聽說其中一位是當年的狀元呢,還同林姑娘是本家,想來學識必然是不錯的。二王子殿下若是想學四書五經,姑娘不如把那位大人引見給二王子?」

  探春偏著頭想了想,才道:「日後若有機會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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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侍書(9)

  提議讓探春向宋祁引見林棲,不過是為了日後的事打伏筆, 柳五兒也知道, 當務之急還是打聽清楚甯嫻公主的所在, 最好能經由甯嫻公主指點一二,摸清楚扶南國內各勢利的脈絡, 探春心心念念的「大事」才能成。

  好在她本就聽得懂扶南話,歷練了幾個月之後,更是連語音語調都能模仿出六、七成來, 輕易不會讓沒見過的人聽出她外地人的身份。這樣的語言天賦, 不用來打探消息也是浪費, 這幾日探春就免了柳五兒的差事,讓她趁著還臉生, 多同長公主府的底層僕傭們打聽些消息。

  柳五兒也沒有辜負探春的看重, 不出三日, 已經從不少僕傭口中打聽出了關於甯嫻公主的蛛絲馬跡。

  「僕傭們都說, 當年老扶南王有一位出自中原的妃子,不知道在中原的封號是什麼, 在扶南王室中的封號是景昭, 現在就住在南闕的德壽宮裡。」

  「景昭殿……」探春喃喃著這三個字, 手指在矮幾上一扣,「對了,是不是快到了例行請安的日子了?」

  柳五兒點著手指算了算日子, 才點頭道:「姑娘記得不差,後日就是禮部留在扶南的大人進來請安的日子。」

  探春忽地一笑, 「就是你上次和我提過的那位林姐姐的本家?我對那位大人也有些印象,只是沒你知道得那樣清楚。」

  「奴婢時常接送幾位大人,偶爾閒聊幾句,也是想著摸清了他們的身價來歷,好為姑娘所用嘛。」柳五兒半真半假地分辨了幾句,又問探春,「姑娘的意思,這打聽老太妃來歷的事,還是要著落到禮部的這位大人身上?」

  「總是要他來了,才好名正言順地把咱們知道這一消息的事給揭出來,不然也太著痕跡了些。」理清了行事脈絡,探春也就氣定神閑起來,看著翠墨抱著一摞衣裳進來,就道:「侍書,你這些天也辛苦了,就先下去歇著吧。翠墨,我記得咱們帶來了一副玉石的圍棋?你等下把這副棋子找出來,宋祁說想學著下圍棋……」

  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位老太妃有關係,宋祁對中原文化的喜愛確實出自真心,婚後跟著探春學習書法,通讀四書五經,這些日子又對下棋生出了些興趣。探春也樂得同他一起說些琴棋書畫之類的雅事,這多少能讓她有些回到大觀園中的感覺。

  夫妻間有了共同的愛好,感情也是突飛猛進,不說如膠似漆,卻也時常大半日都湊在一起,有了幾分尋常人家小夫妻的溫馨。

  再見到林棲的時候,柳五兒提起探春成親後的現狀,就帶著幾分得意,「我們姑娘如今在二王子心裡也很有分量了,我這一世的任務,總也完成了一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圓滿。」

  林棲卻是一臉的不看好,「你也太小看這扶南國了,他們王室裡的水也深著呢,你之前不是和我提過一位老太妃曾是咱們那邊的公主?我也打聽了些她的消息……」

  「你打聽到老太妃的消息了?是不是景昭殿的那位娘娘?」柳五兒睜大了眼睛插話道。

  「原來你也聽說了。」林棲點頭,「不過我也不知道她原先在北闕裡的封號是什麼,只知道她的經歷十分悲慘,雖然和老扶南王夫妻恩愛,卻被別的妃嬪所害,那些妃子娘家勢大,有了倚仗之後行事張揚跋扈,連老扶南王都護她不住。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也沒有養住……之後就沒有什麼消息了,興許是老扶南王到底還是屈服於門閥勢利,疏遠了這位公主。你告訴你們姑娘,可千萬要多加小心才是。」

  柳五兒聳了聳肩,「三姑娘心裡主意大呢,她是有大志向的人,我也只能從旁相助,沒有勸她退縮的道理。」又伸手戳了戳林棲的手臂,「對了,我那天在三姑娘跟前提了一句,宋祁——」她輕輕一抬下巴,「對儒學很有興趣,我想著就讓你給他講學,若他真的欲成大事,就做他的股肱之臣——對了,你這一世,怎麼又來幫我了?」

  她之前從來都沒有琢磨過這個問題,但是細想起來,林棲前幾世幫她,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讓她成長起來幫助黛玉改一世命運。但是在上一世她完成了任務之後,這一世林棲就沒有必要再千里迢迢跟來幫她了。柳五兒也不是真的傻到無知無覺,這一問雖然突兀,卻也順理成章。

  林棲卻避開了這個問題不答,快走了幾步,就進了正房。

  當著探春的面,柳五兒也不方便再追問這些事,只是有些疑問一經提出,就很難當做不知道了。這般一心二用,總是忍不住走神,一時沒在意,再細聽的時候,探春已經同林棲論起了親戚關係,「原來林大人還是我認識的一位元姐姐的本家呢,真是想不到……日後還要勞煩林大人多多幫襯了。」

  林棲點頭應下,探春又問了些林棲在科舉方面的事,沉吟了半晌,才又問:「林大人,你覺得……這扶南國,有沒有可能把科舉推行起來?」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林棲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郡主剛到扶南不久,又一直住在北闕王宮之中,對於扶南國的現狀恐怕瞭解得不多。微臣這些日子卻時常在王都市井間流連,扶南百姓說起國事,有的甚至連如今的扶南王有幾位王子都不清楚,但是提起幾個大門閥,卻如數家珍。這些門閥勢利,大多已經在扶南經營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樹大根深,且攀枝錯節,想要通過科舉提拔寒門子弟,打破他們的治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原又何嘗沒有經歷過這些?」探春卻很堅持,「有些事,總要試過才知道能不能做成。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要嘗試一下,到時候還要仰仗林大人幫忙了。」

  「不敢當。」林棲忙施一禮,「郡主心中自有大丘壑,微臣自當傾盡自己的微薄之力。」

  柳五兒先前只知道探春是有心要匡扶宋祁上位的,沒想到她竟然直接就想到了在扶南推行科舉的事,一時震撼,就又把對於林棲的疑問給拋在腦後了。待送走了林棲,才驚覺自己還沒得到答案,正盤算著下次見面的時日,非得問出一個結果不可,探春就又把她叫到跟前吩咐:「侍書,你和翠墨商量著,分出一分厚禮,等我在宋祁面前露出口風後,你就帶著這份禮物去南闕給甯嫻公主請安。」

  「是。」柳五兒答應一聲,就下去同翠墨商量著準備去了。

  ***

  探春動作快,趁著宋祁高興的時候,提了幾句林棲過來請安的事,又順勢提到聽說南闕之中住了一位出身中原的老太妃的事,說想讓丫鬟去給老太妃送禮請安,盡一盡自己身為小輩的孝心。

  宋祁不疑有他,只道探春孝心拳拳,又告訴探春:「說起來,這位老太妃對我也有養育之恩,我小時候生病,高熱十餘日,吃了各種方子都不見效,就是這位娘娘用了一個你們中原的土方子,才治好了我的病。在那之後,我就時常在太妃身邊玩耍陪伴——你要侍女去給太妃請安也好,太妃這些年也有些寂寞,我想她一定時常憶起故里,你讓侍女過去,說些中原的事給她聽,她也能高興些。」

  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探春事情做得敞亮,當下就找宋祁討要了一位內監,「我身邊的丫鬟哪認得南闕的路?還要殿下身邊的人領著她進去才是。」

  因此,第二日一早,柳五兒就領著一眾僕傭,抬著要送給那位老太妃的禮物,跟在一位姓吳的內監身後,進了南闕。

  南闕和北闕的建制相差不大,老王妃的住處遠遠看去和探春剛成親時在北闕內暫居的院子沒什麼不同,走近看時卻能發現,院子裡服侍的人的數量就遠不如北闕各宮殿了。

  老太妃所居的正殿門前,也只有兩名宮人。其中一名宮人見他們一行人過來,笑著上前同吳內監寒暄了幾句,又進去向老太妃回稟過來,才又出來接柳五兒進去,「老娘娘說了,只宣這位姑娘進去說說話,送來的東西也讓抬進去,只放在正殿外間就好了。」

  柳五兒忙由那位宮人引著進了正殿,殿內的佈置完全就是扶南當地的傢俱擺設,半點中原痕跡都不顯。她目光微微轉了一圈,就低斂著眼神,跟在宮人後面進了內殿,規規矩矩地朝正盤腿坐在墊子上的老太妃行禮,「見過老太妃。」

  老太妃眯著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和氣地道:「抬起頭來吧。」又吩咐宮人,「你先出去吧,我同她說說話。」

  那名宮人是地道的扶南本地人,卻沒有監視老太妃的意思,恭著身子退了出去,還貼心地關上了內殿的門,留給二人一個足夠私密的空間。

  柳五兒抓緊機會,又重新給老太妃磕了一個頭,「婢子見過甯嫻公主。」

  老太妃的視線直勾勾地盯在柳五兒身上,神色玄妙,不知過了多久,柳五兒只覺得自己跪得腿都僵了,才聽老太妃輕輕嗤笑了一聲,「我可不是甯嫻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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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侍書(10)

  老太妃的回答,讓柳五兒始料未及, 她瞬間想到老太妃是不是對這麼多年娘家的不聞不問感到寒心, 這才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但是細細一想, 老太妃話語裡的諷意,全然都是沖著這句話來的, 並沒有帶著憤懣和失望,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

  「我也聽說了,你們家主子, 是和親到此的吧?」老太妃的中原官話有一些生硬, 顯然已經很多年不曾同人說過了, 但是幾句之後,就又順暢起來, 「初到此處, 不知道從何處聽說當年有位公主嫁到扶南王室, 又聽說有一位出身中原的老太妃住在南闕, 就天真地以為這兩個是同一個人……你們啊,還是太年輕, 太莽撞了。」

  柳五兒張了張口, 想要分辯兩句, 但是這事細究起來,也確實是她們太過莽撞的緣故,也無從辯起。

  好在老太妃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 她又盯著柳五兒看了兩眼,才歎了口氣道:「想當年, 我陪著公主殿下遠嫁扶南王室的時候,又何嘗不天真莽撞?我們只當擁有了扶南王的喜愛就能贏所有人,誰能想到……」

  「您是甯嫻公主身邊的近人?」柳五兒大著膽子問。

  「我是甯嫻公主身邊最親近的女官。」老太妃的唇角勾出一點笑意,又很快歎出一口氣,「公主是個好人,只可惜好人護不住自己的孩子,更護不住自己。這扶南國的王宮,是容不下菟絲花的。」

  老太妃緩緩向前伸出手,柳五兒忙扶著老太妃起身,在老太妃的示意下,扶著老人走進了另一扇門內。

  這是一間小小的靜室,北面放著一張案台,上面供奉著一個老舊的牌位,前邊的小香爐內焚著三根線香。正對著門的牆上,貼著一副對聯,還有一張人物畫。

  「這就是甯嫻公主了。」老太妃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柳五兒身上,顫顫地抬手指著牆上的那副畫,「我和她,在北闕相依為命近十年,她熬不住,先去了。我利用老扶南王對殿下的那一點愧疚,留在了景昭殿內,有一日是一日地混日子。又機緣巧合地救下當今扶南王的二兒子,這才得以在這南闕內苟延殘喘至今。這些天,我總能夢見以前的事,夢見公主殿下還在世的時候,有那麼多話想要告訴她,但是一睜眼,又只能說扶南話……」

  柳五兒聽著這些話,也難免有些心酸。她此時再琢磨明白,為什麼老太妃的態度如此飄忽不定,卻又肯同她說這些。

  「我總想著,若能回到當初,剛到扶南的時候,我一定勸著公主殿下,默默無聞才是安生度日的訣竅,扶南國王室孱弱,老扶南王性子也不強硬,他的寵愛,又有什麼用呢——甚至乾脆,就留在中原,哪怕隨便嫁給一個書生,都比嫁到這邊強太多了。」

  老太妃一邊絮絮感歎,一邊拍了拍柳五兒的手背,「能讓身邊最得重用的內監領著你過來送東西給我,想來你們家主子同宋祁,感情還算得上深厚吧?可是這些都是虛的,只要有那些大家族掣肘,宋祁就絕對不能寵愛漢人女子勝過扶南國的女人,你回去好好勸勸你家主子,若是想保命,就和宋祁疏遠了吧。」

  「疏遠二王子?」柳五兒一怔,萬沒想到老太妃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規勸的話來,「可是,我們主子還想著……」她猛地一頓,驚覺自己險些就說出了不該說的話,連忙改口,「娘娘,這扶南國的門閥勢利,真的就這樣強盛?連王室的內務都要插手?」

  「嘿,你們年輕氣盛,不信這些話,可是要吃虧的。」老太妃讓柳五兒扶著她退回剛才的那間屋子裡,重新坐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等時間長了,你們就知道了,能順順當當地住到南闕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柳五兒聽出老太妃是有所保留的,她明顯知道許多關於扶南國的那些世家大族的事,卻不願意多提。但是柳五兒肩負使命,探春那邊還等著她去回話呢,雖說沒指望著她一個人就能說服老太妃成為她們的幫手,但是……若是單看老太妃現在的意思,不拖她們的後腿已經是好事了。

  「太妃娘娘,我們家主子也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人,只是……」她定了定神,又深吸了一口氣,才直勾勾地盯向老太妃的雙目,「身為國朝的子民,理應為國朝出一份力。我們家主子只願太妃娘娘能看在同氣連枝的份上……」

  ***

  從正殿裡出來,柳五兒臉上就不像剛進去的時候那樣熱情了,南闕的宮人們似是早就習以為常,就連宋祁身邊的那位內監,都向柳五兒投了一個安慰的眼神。待離德壽宮稍遠一些,就輕聲道:「太妃娘娘性子古怪,除了二王子,對別的人都沒幾句話可說。能讓你進去服侍這麼就,已經是格外看重你了。」

  柳五兒身上很乏,卻依然要打起精神敷衍,「太妃娘娘和我也沒什麼話說,只問了些中原國朝的事,還有問我送來的那些東西都是什麼,出自誰的手筆。」

  吳內監了然地點點頭,「太妃娘娘多年不曾聽說家鄉的消息,有所關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柳五兒點了點頭,只恨不得能趕緊回去。好在吳內監同她搭了這幾句話後就不再提問,只說些宋祁以前在南闕的事,是說給柳五兒聽的,更是說給柳五兒背後的探春聽的,也不需要柳五兒過多回應,倒是合了柳五兒的心意。

  「太妃娘娘是先帝后宮第一批搬到南闕來的娘娘,那時候二王子殿下很捨不得太妃娘娘,也哭著要跟到南闕來。宮裡趙娘娘的家族比不上李娘娘的家族,也是被逼得有些沒法子了,就去求了王上,讓二王子跟著住到了南闕。」

  吳內監新手撚來般地說起這些舊事,柳五兒漸漸也聽得入了神,還主動搭話,「二王子殿下是在南闕長大的?」

  「可以這麼說吧。」吳內監微微一笑,「二王子殿下小的時候,李娘娘還要比如今更飛揚跋扈一些,但凡是趙家給二王子請來的老師,她都要讓人尋了錯處,趕出都城才行。就連王上都沒有辦法轄制,因此,殿下在十六歲之前,身邊沒有一位老師能教導他超過三個月的。時間長了,殿下連一本我國的經著都沒通讀過。只有老太妃娘娘,雖說不懂我國的經著,卻時常一邊思念家鄉,一邊背些中原的經史子集,另有些詩詞歌賦,殿下聽得久了,也就會背了。」

  柳五兒神色一動,這才明白宋祁對中原文化感興趣的根本緣由。

  若是打小就順順利利地接受扶南國王室的正統教育,宋祁也未必就對中原的儒家文化感興趣。真是因為從小生活在這種君不君、臣不臣的環境下,有王子的尊榮,卻活得還不如民間的富家兒子,這才格外推崇儒術的吧。

  柳五兒把這些話都記在心裡,略帶感激地朝吳內監一笑。

  吳內監見她明白了自己的話外之意,也淺淺地笑了笑,「太妃娘娘雖然時常背誦那些,卻不常向殿下講明其中的意思。殿下有時候想不明白了,還會拿出來讓我們這些人幫著參詳——我們都是些窮苦人家的粗人,哪懂得這些?生怕曲解了其中的意思,帶偏了殿下,卻又不能不回答殿下的話……郡主殿下這一來,可算是解脫了我們嘍!」

  「我們郡主殿下別的不說,當初也是跟著家中的姐妹開過詩社的……」柳五兒笑著說了些探春當日在大觀園裡的事,只是把其中的人物隱去,並不詳說姓名。

  吳內監聽著,只當說的全是東平郡王家裡的事,把寶玉也當成了東平郡王,還道:「先前郡王爺被我國留下,實是奉為上賓,我也有幸見過郡王爺一面,當得上是一位文武雙全的俊才。沒想到在姐妹中,竟是文采墊底的那個?那郡主殿下的文才,又該到何等境地?二王子殿下這下可以得償所願了。」

  柳五兒信口胡吹,一不小心就把話說得大了些,如今也不好再改口,只好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向探春請罪。

  探春聽了上午的這些事,也很有些無奈,「你啊,可算是給我找了好大一件差事!」又將信將疑,「你真的已經說服太妃了?」

  柳五兒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太妃雖然並不熱衷此事,卻也默許了不會在背地裡扯姑娘後腿。只是,若想讓太妃幫忙,就沒那麼容易了。」

  探春歎了口氣,隨即唇邊又掛上一抹自信的微笑,「那就不找她幫忙就是了。只憑咱們幾個,也未必就做不成此事。等到儒學真的在扶南國內推行開的那日,我再去拜見太妃娘娘,到時候自有一番道理可講。」

  柳五兒最佩服探春的,莫過於她身上的這股子韌勁。先前在榮國府裡,到底是大家都敬著的小姐,縱然出身不大好,卻很得老太太、王夫人、鳳姐幾位實權人物的看重,還看不出什麼。但是如今一出來,到了異國他鄉,這股子百折不撓的精神就愈發凸顯,更是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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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侍書(11)

  扶南王忽然卒中的消息,是在將近一個月之後才傳到長公主府的, 來報消息的內監說扶南王已經病了十多天了, 如今不行了, 這才過來告知二王子和長公主。宋祁和元和公主聽到消息後都悲痛萬分,趕著馬車就去了北闕。

  探春雖然同樣是宋祁的妻, 但是在這個時候,她明顯是被排外了的那個。探春也不怨不恨,反而叫來柳五兒, 「除了每旬進府請安一次之外, 你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能聯繫上林大人?」

  自到扶南都城之日起, 探春身邊引導、接送禮部官員的差事就一直是柳五兒在做,如今到了長公主府, 這差事也依舊是她的。探春雖然沒有明確說過, 但是柳五兒也知道, 在長公主府內建立一條隱蔽的、和林棲之間的聯絡線, 是她分內的事。

  「有。」柳五兒點點頭,為了安排好這一條線, 她甚至不吝嗇地動用了一次自己的特殊能力, 只為了能收買一位長公主府內地道的扶南國人, 「大廚房專管採辦的有一個是咱們的人,可以傳消息出去……姑娘要找林大人?」

  探春的唇角掛著一抹冷意,「北闕那邊瞞了十多天的消息, 眼看著瞞不住了才告訴這邊——為何瞞不住了?還不是因為扶南王的身體已經不行了,再過幾日, 恐怕就該舉行新的登基大典了吧?咱們自然要提前做好準備,省得到時候出了什麼變故,措手不及,試了先機。」

  其實,從現在開始準備已經是晚了。但是,王后李氏在北闕經營多年,大王子宋邛又是眾人默認的儲君,內外聯手,把北闕經營得密不透風。趙娘娘雖然不能說沒有勢利,但是在柳五兒看來,就連她都更看好女婿宋邛繼位的可能,對宋祁並沒有那樣報以重望——本來就沒指望著兒子能爭奪那個位置,到了這個時候,自然就不會蓄意同李氏、宋邛對著幹,偷著給兒子送消息了。

  可是,她們在扶南根基尚淺,就算有林棲幫忙,也很難在這個時候扶持宋祁上位吧?

  這樣的疑惑在柳五兒心中略略一轉,就被她壓了下去。雖然不能理解探春的決定,但是她如今要做的,只是依從探春的吩咐。

  見探春起身,柳五兒忙上前相扶,「我親自給林大人寫一封信好了。」探春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現在恐怕正是一觸即發的時候,突然叫林大人過來,恐怕招人眼目,反而壞了事,給咱們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探春坐在桌前,柳五兒忙在一旁幫忙研磨。只見探春在紙上寫了一首五言絕句,又將那張紙折成很小的一塊,塞到柳五兒手裡,「讓人送去給林大人吧,放心,就算被人發現了,他們也絕對看不出這其中的意思。」

  柳五兒將信將疑地收了信,心裡帶著些忐忑地把信遞了出去。晚上宋祁回來的時候神色間只有悲戚,待探春也不像是有所懷疑的樣子,柳五兒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明兒,你也跟著我去北闕那邊看看吧。」宋祁對探春道。

  探春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你父王……」

  「已經神志不清醒了。」宋祁只是搖頭,又深吸了一口氣,滿是頹然地道:「若不是已經到了如此境地,大哥怎麼肯讓我去北闕探望父王?今兒過去的時候還險些不能回來,還是元和堅持要回來,我們才得以離開的——是我無能啊!」

  探春少不得安慰了宋祁幾句,安置宋祁梳洗睡下,才出來招手叫柳五兒,「明兒我帶著翠墨和兩位嬤嬤過去北闕,你留下來看好屋子,若是林大人差人送信來,你就收著,等我回來再看。」

  「姑娘這一去,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啊?」柳五兒少有地不安起來,「二王子的話奴婢可也聽見了,如今北闕那邊,對於咱們來說,同虎穴狼窩有什麼區別?」

  「那也要去。」探春淡然地道:「我若去了,宋邛和李氏恐怕還能有些忌諱。不然,若他們真的起了歹意,二王子還有什麼機會?」她又安撫柳五兒,「三天后就是林大人例行進來請安的日子,若到時候我還沒有回府,又沒有消息傳來,你就代我告訴他兩個字:雁遲。」

  柳五兒默默記下這兩個字,也不指望探春解釋這到底是什麼暗號,只道:「姑娘可千萬好囫圇著回來。」

  「不囫圇還怎麼回來?」探春啐了一聲,又握了握柳五兒的手,才回內室休息。

  在柳五兒經歷的這幾世中,探春說不上是同她關係最為親近的一個,但是如果任務失敗,那必然是她最為之可惜的一個。第二日一早,她幾乎是帶著一點悲壯的心情送探春上馬車的——卻也知道,她不能阻攔探春,若是探春此時退縮了,那麼她恐怕一輩子都沒辦法在扶南國站穩腳跟了。

  之後的三天,柳五兒只覺得自己無比煎熬,等到第三天,林棲例行進長公主府的時候,柳五兒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三姑娘還沒回來?」林棲面色嚴峻。

  「沒有。」柳五兒幾乎是帶著一點悽惶地搖了搖頭,「我……我當時就應該攔住她的,讓她改了那個念頭,好歹還能保住……」

  「你不要慌。」林棲握住柳五兒的肩膀,將她往懷裡帶了一帶,「北闕那邊還什麼消息都沒有呢,老百姓們連扶南王卒中的消息都不知道,我看,三姑娘暫時不會有什麼事呢。起碼有我們在,有國朝在後面撐著,最不濟也就是避居南闕,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林棲的話,帶著一股子神奇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柳五兒也漸漸冷靜下來。

  「三姑娘可有什麼話讓你交代給我?」林棲扶著柳五兒坐到一邊的椅子上,又倒了杯溫水塞到她手中。

  借著這一點溫度,柳五兒徹底找回了理智,「三姑娘讓我告訴你兩個字:雁遲。」猶豫了一下,到底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句暗語。」林棲道,「也是周大人留下的一招暗棋,沒想到真的能用上。也沒想到……三姑娘有如此魄力。」

  「你說什麼?」柳五兒滿臉疑惑地看著林棲,「我怎麼聽不明白?」

  可是再詳細的事,林棲卻不肯解釋了,「這些暫時不是你能知道的事,連我都是剛知道還有這樣一招暗棋存在,而且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還是等三姑娘回來,讓她自己說給你聽吧。」又安慰柳五兒,「事到如今,早就已經超出了你力所能及的範圍,就算這一世任務失敗了,警幻仙子那邊也未必會責怪你。」

  「這我也看開啦。」柳五兒擺了擺手,「我又沒有那麼大的神通,遇上這樣的大事,還不是只能束手無策?只願三姑娘真的有大造化,能逢凶化吉吧。」

  話是這樣說,但是當柳五兒沒有等回來探春,卻等來了扶南王病薨的消息後,險些直接嚇坐到地上。她身邊元和公主的侍女倒是比她鎮定多了,還想著拉住傳消息回來的侍衛,問他:「公主殿下可還好?」

  「殿下很好。」那侍衛瞥了一眼柳五兒,或許是見到她煞白的臉色之後生出了幾分憐憫,又加了一句,「都很好,只是暫時不得回府。」

  尋常人家的喪事葬禮都有那麼多的講究,更遑論王室喪葬。柳五兒只聽得「都好」這兩個字,就先松了一口氣——不然她恐怕還真得猶豫一下,要不要跑去南闕求援呢。

  元和公主的侍女一臉悲戚地打發走了那名侍衛,轉臉就又是一副沒事人似的模樣。柳五兒心裡也明白:元和公主雖然是宋祁的妻子,兩人感情卻十分疏遠,她身上更濃重的身份,還是李王后的女兒,還有宋邛的姐姐這兩個身份。就算宋祁真的遭遇什麼不測,有這兩重身份保著,元和也必定不會被波及。

  但是探春可就不同了。

  如今,柳五兒也只能盼望宋邛顧及著中原上國的權威,不對探春下殺手了。

  又這般煎熬著等了幾日,終於又等到了從北闕過來傳消息的人。只是這一次傳消息的人臉上的表情,就有些讓人猜不透了,柳五兒再三相看了幾眼,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悲戚的神色之下,竟然帶著幾分喜意?難道北闕那邊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

  果然,那名侍衛一開口,柳五兒和元和公主的侍女就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你是說,大王子被人毒死了?」

  「是,如今北闕那邊已經亂了,王后娘娘已經瘋了,嚷嚷著要所有人都給大王子陪葬——好在大人們都不肯陪著王后娘娘一起瘋,已經把王后娘娘勸回光福殿了。」

  「二王子殿下可還好?」柳五兒急著追問。其實她更想問探春,可是在扶南國人眼中,探春的重要性恐怕比不上宋祁和元和公主的一根小指頭,那名侍衛知道探春如今處境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

  但是,只要宋祁沒有危險,就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刻去動探春。

  「當然,二王子如今可是儲君了,大臣們已經開始草擬繼位招書,元和公主殿下讓我過來告訴你們,收拾好行李,就能預備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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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侍書(12)

  宋祁繼位一事,在柳五兒眼中, 和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沒有什麼區別, 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這件事就這樣成了真。

  再次見到探春的時候,她已經在北闕有了屬於自己的單獨的住處, 翠墨正忙裡忙外地張羅著讓小宮人們小心拿放那些珍貴擺件。見柳五兒來了,笑吟吟地把柳五兒迎了進去,「侍書姐姐你可來了, 姑娘剛才還念叨著呢。」

  柳五兒見翠墨還是囫圇個兒的, 精神頭看上去也好, 這才露出一個真心實意地微笑。待見到探春,柳五兒卻笑不出來了, 她幾乎是直直地撲到探春腳下, 臉伏在探春的膝蓋上, 哭了起來。

  探春深吸了一口氣, 拍著柳五兒的肩膀安慰她,「好了, 一切都過去了。」聲音裡也難免帶上了幾絲哽咽。

  連日的擔驚受怕, 隨著眼淚一同發洩出來, 哭了一陣子之後,柳五兒就漸漸找回了理智。

  「你這幾天也辛苦了。」新的宮殿裡沒有桌椅,全部都是扶南傳統的佈置和傢俱, 探春讓柳五兒跪坐在自己身邊,問她:「潛邸裡沒出什麼事吧?」

  「潛邸那邊都很太平。」柳五兒回答, 「奴婢只是擔心姑娘,不知道北闕這邊是個什麼情況。」

  探春緩緩搖了搖頭,「那幾日也確實兇險,幸虧你真的把我留下的那句話傳給林棲林大人了。」

  「那句『雁遲』?」

  探春點頭,「那是一句暗語,周大人走之前留下了一招暗棋,我雖然知道,卻無法同棋子聯繫,非得林大人幫忙不可。」她頓了一下,見四周無人,才道:「周大人很有先見之明,先前宋邛身邊的崔氏死的時候,就著意尋覓,買了一位和崔氏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送到宋邛身邊,又把她的家人接走——這買命的事說來有違天和,但是在關鍵時刻卻救了咱們一命。」

  柳五兒如今也沒心思為了這事傷神,只問:「如今北闕是什麼情況?」

  探春避而不答,反問:「潛邸是什麼情況?」

  柳五兒一怔,細細一想,才露出些許恍然:今早坐上馬車的時候她還有些奇怪,怎麼只見探春院子裡的人進進出出地搬東西,元和公主那邊卻沒有半點動靜——她原還以為元和那邊的人不在乎那些東西呢,沒想到卻應在這裡。

  「老扶南王病逝是大事,南闕那些老太妃們,但凡能走能動的,也都被接了過來。宋邛的事出得突然,多少也是咎由自取——在孝期之內就招姬妾取樂,放在咱們國朝,就是不敬祖宗的大罪。他們扶南國雖然不講究這個,但是真鬧出事來,也沒辦法光明正大的查找兇手。李氏鬧得歡,但是事到如今,她娘家都不站在她身邊,還能翻出什麼水花?」

  探春唇邊噙著一抹淺淡的得意,「趙娘娘被他們逼死,宋祁早就積攢了滿腔悲憤,老太妃又趁機幫著說了幾句話……元和公主恐怕是不能留在北闕了。」

  「元和公主那可是……」

  「宋祁沒打算除掉她。」探春似是也有些唏噓,「就讓她在長公主府住一輩子,或是乾脆住到南闕去,也夠可憐的了。就憑她身後站著李家,宋祁也不可能動她,但是也不會寵她——宋祁是恨極了這些高門大族,他昨兒跟我說,已經下定了決心,一繼位就開始在國內推行儒術,總要建立起王權的威嚴才行。」

  這些話,柳五兒聽得似懂非懂,但是她漸漸聽明白了一件事,「恭喜姑娘,時至今日,可算是在這扶南國站穩腳跟了。」

  「這還不算站穩。」探春搖了搖手指,「要等儒術真正推行開來,生了兒子,這才算是真的站穩了。」

  如果說先前身處劣勢,探春多少還收斂了一些自己的銳氣與傲氣,那麼此時的探春,就是張揚到了極致——只是這種張揚,也只限於這間宮室之中。探春很快就斂起張揚,又恢復了溫婉的模樣,「好了,這些都是後話了。宋祁想給趙娘娘上諡號,讓我幫忙想一個十全十美的諡號,你來幫我看看,這幾個字哪個更好些……」

  ***

  元和公主是在一個月之後被人送回長公主府的,宋祁沒有當眾定下王后的人選,元和公主甚至連封號都沒上,依舊做她的「公主」。

  明面上,她回長公主府,是給父母守孝去的。

  是的,不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光福殿李氏在宋邛頭七的最後一天,也追隨著兒子離開了人世,連慶源李家都默許了宋祁對李王后——李太后的處置。聽說慶源李家的家主已經開始琢磨著往北闕送新的族女了,卻被宋祁幾句話擋了回去:「本王已經決定,要效仿中原禮法,為父王和母妃守孝三年。尚在孝期,納新妃子的事,還是等到除孝之後再說吧。再說,元和也是你們家的人,這麼急著送新人進來,讓元和如何自處?」

  「你看,這就是宋祁聰明的地方。」探春同兩位丫鬟閒聊的時候說起這件事,倒是沒有露出半點不快,「元和公主雖然身份高貴,出身李家,但是性情出塵,是最省心省事的那種人,且如今看不出對宋祁又任何怨懟之處。這樣的人在宋祁身邊做幌子,總比讓李家別的心思不純的人進來惹是生非的好。」

  柳五兒在心裡叫了一聲「絕」,她簡直都要懷疑是探春勸宋祁留下元和公主的了。

  「而且,宋祁早就惦記著除掉慶源李家了,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再讓他們送人進來?」

  「可是,」翠墨面露不解,「元和公主還在長公主府住著呢,南闕離北闕那麼遠,誰知道這輩子她還能不能回到北闕?世人可都看著呢,李家就能甘心?」

  「若是讓元和公主當了王后呢?」探春淡笑著反問,「等孝期一過,就給元和公主上封號,給了雙方會圜的餘地,也給了宋祁足夠的時間,能讓他從容推行儒學。」

  翠墨張了張嘴,「姑娘,你就這樣把王后之位讓出去了?」

  「扶南國的王后之位,好稀罕麼?」探春哂然一笑,她如今也還沒有封號呢,只在宮室的正殿門上掛了「仁平」的匾額,用的還是老扶南王賜下來的那個。「再說,以我的身份,越過元和公主當這個王后也不能服眾——這是把自己豎成靶子,盼著別人來害你呢?」

  在宮鬥一道上,探春有著獨樹一幟的天賦,柳五兒自愧弗如,漸漸淪為了觀眾。

  不過,探春身份所限,有些不方便出面的事,就盡可安排給柳五兒去做,例如同林棲聯繫這件事——宋祁繼位後,探春就如同她之前打算的那樣,將林棲引薦給了宋祁。

  宋祁原本就心向儒學,聽說宋祁是國朝狀元,當下就激動不已,口稱林棲為「先生」。在同林棲論道三日後,更是給了林棲帝師之尊。林棲自然是把握機會,雖然在明面上並沒有封官加爵,但是在扶南國內推行儒學的勁頭,比宋祁還要更熱切幾分。

  而在成為宋祁的心腹後,林棲就不方便時常出入北闕,拜見探春了。探春也深知避諱的道理,只偶爾遣身邊的宮人去給林大人送幾樣東西,或是在林大人差人送來中原土儀的時候,讓心腹宮人出宮代為轉達謝意。這些個差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柳五兒身上。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柳五兒眼看著探春一點點握住北闕權柄,眼看著儒學漸漸被扶南學子接受,甚至在這一年,借著扶南王室除孝的機會,就要小範圍地舉辦一場科舉選拔,心中也是萬般滋味。

  隨著儒學的推行,及科舉制度的初立,林棲在宋祁身邊的地位越來越高,柳五兒只覺得自己身邊,原本最為熟悉的兩個人都變了。只是探春的變化讓她欣喜,林棲的變化卻讓她感到陌生。

  「我要留在這裡到什麼時候呢?」終於有一次,柳五兒去見林棲的時候,忍不住道,「你和三姑娘,都太厲害了,讓我覺得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

  「怎麼會?」林棲盯著柳五兒,一眼就讀懂了她臉上的錯雜,「三姑娘如今看上去穩,事實上卻虎狼環飼,總要再穩一些,你才算是完成了這一世的任務啊。」

  「如何還能再穩?」柳五兒好奇地問。

  林棲篤定地一笑,「當然是當上太后那日了。」

  ***

  探春是在嫁給宋祁五年之後,才誕下第一個兒子的,彼時北闕之中有寵的妃嬪數額不足五人,更是沒有人為宋祁生下過孩子。元和公主到底沒能熬回北闕,在生下兒子之後,探春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扶南國的王后。

  在林棲的操控和輔佐下,扶南國對儒學的接受度越來越廣,科舉的推行也很成功。如今,已經有不少寒門子弟入朝為官了,除了王室,幾大權貴家族的勢利都被削弱了不少,宋祁又勵精圖治,在民間口碑超絕,探春也立起了一代賢妃的形象,長子出生的時候,竟是普天同慶,沒有人在意他不純正的血統。

  轉眼又過了十年,宋祁死於一場酒後的高熱,探春的長子順理成章地繼位,探春晉封為太后——誠如林棲所言,這才算是真正站穩了腳跟。

  新王登基後,柳五兒已經一個人在南闕的屋子裡坐了三天了。兩年前她就已經不在探春身邊服侍,而是來了南闕過清閒日子,如今……

  她看著窗外的驕陽,低聲呢喃:「如今,可算是該回去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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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柳五兒(1)

  柳五兒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正蹲坐在一處假山石後, 她眨著眼睛定了定神, 又環視了一下周圍的景色, 才發現自己正在大觀園內的沁芳橋一代。

  自己怎的又回到這大觀園之中了?

  柳五兒一臉疑惑,在她的記憶中, 自己上一刻才剛剛回到太虛幻境之中,正坐在石桌旁邊等著警幻仙子呢,周圍的仙娥們從她身邊走過, 沒有誰會同她說話, 她等著等著, 就這樣睡著了,再次醒來, 就是現在的樣子。

  難道警幻騙了自己?在輪回十二次、幾乎完成了所有任務之後, 她並沒有得到留在太虛幻境、甚至晉升至某衙門內當差的機會, 而是要回到某一世中繼續受苦?

  一想到這些, 她就難免忐忑起來。

  「五兒姐姐。」隨著一聲輕快的輕喚,芳官從石頭那邊轉了出來, 她的動作也是小心翼翼地, 仿佛生怕有人注意到她此時的舉動, 她飛快地朝柳五兒招了招手,「五兒姐姐,快來, 今兒老太太和太太派了人回來送信,幾位管事的大娘都往前面二奶奶的屋子裡去了, 園子裡沒人呢。我趁著機會帶你四處逛逛……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呢。」

  柳五兒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次竟然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體之中。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也搞不清楚今夕何夕——她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被芳官領著逛過大觀園,興許,這一世又有些許不同之處?

  她心中愈發疑惑,但是臉上的神色卻一經收斂,只帶著恰到好處地新奇,「我早就想著到這園子裡來逛逛了,之前我娘帶我進來,也只許我在廚房後面那一帶隨意走走,前面是不許我來的。」

  芳官大喇喇地一擺手,滿不在乎地道:「依我看,就是柳嬸子為人太過小心了,你就算每天進來逛,又能如何?每天那麼多人在園子裡閒逛呢,就算遇見了林大娘、賴大娘,不過說一聲就是了。不過這園子看著好,但是能逛的景色卻也不多,我進來十餘日,已經有些看夠了呢。」

  柳五兒多年不同芳官接觸了,卻也記得她是從小學戲,因嗓子好,學戲的時候就很得教習看重,後來又被分到了怡紅院,寶玉也縱著她,在被王夫人送到水月庵之前,早就養出了滿腔傲氣,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即便在怡紅院內,也只有襲人、晴雯、麝月這幾個大丫鬟能彈壓得住,別的人,可是都不放在眼裡的。

  「你既然來了,我就帶你去怡紅院那邊逛逛吧,快到午飯的時候了,我也不好走得太遠,大半天的不見人。」

  雖然傲氣不減,但是在怡紅院內當了幾天差,芳官也比往日有眼色了許多。柳五兒暫時還搞不明白狀況,也不好拂了芳官的好意,就和芳官手拉這手,在大觀園內逛了一陣。

  大觀園內的景色,柳五兒也是看慣了的,如今的心思也都放在了聊天套話上,芳官先前只隱約地透出一句,沒有細說。但是她年輕沒有心計,被柳五兒拿話引著,不知不覺就說了許多,「前兒藕官在園子裡私下燒紙,被人撞見了,是寶二爺幫她說了幾句話,才沒讓那些個老不死的罰她……寶二爺可真是好人。」

  「那些媽媽,以前在梨香院的時候對我們就動輒打罵的,貪了我們的錢,待我們還不好。如今進了園子,還好主子們心明眼亮,肯主持公道。五兒姐姐,你是不知道,我那乾媽前幾日就在怡紅院裡鬧了一場,今兒連寶姑娘屋裡的鶯兒姐姐都得罪了——剛就在院子裡鬧呢,姐姐們都在,都讓人去找二奶奶屋裡的平姑娘了,我這才不好出來尋你。不然,我早就找你來了。」

  柳五兒在心裡盤算了一陣,這才大概知道了自己所處的時間點。兩人逛了一陣,芳官就說快到用午飯的時候了,要回怡紅院,又問柳五兒要不要同她一道過去,「你不是想進怡紅院裡當差?現在跟我過去吧,姐姐們人都可好了,寶二爺更不會在意這些,你就先同她們熟悉起來,也是好的。」

  「我還是回廚房去吧。」柳五兒連忙擺手,之前寄身晴雯或是襲人的時候倒是無所謂,此時用自己原本的身份去怡紅院——只想一想她都覺得尷尬。「出來大半天了,再不回去,我媽該急著尋我了。再說,等下吃過飯,還要回家吃藥呢。」

  芳官忙道:「可不是,那你就快去吧,下午我再過去找你說話。」

  柳五兒笑著同芳官分了手,一轉身,臉上的笑意暫態散去。她微蹙著眉頭,繼續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回到這一年的春天,雖然此時一切都尚未發生……

  她驀地眼睛一亮,覺得自己隱約摸到了一點跡象:難道,自己回到現下,就是為了改變……她自己的命運?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一回事,柳五兒思忖著這些,不知不覺就走回了大廚房。柳家的早就準備好了一碗飯菜,見她心不在焉地走進院子,過去一扯柳五兒的衣袖,「走路呢,也不知道看著些,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幾世不曾和生母臉對著臉地說話,柳五兒一時百感交集,想要開口叫一聲「媽」,嗓子眼兒卻十分酸澀,竟發不出聲音。

  柳家的見女兒臉色不對,只當她看著園子裡的景色觸景生情,自憐身世,忙拉著女兒坐到屋簷下,把碗筷塞到女兒手裡,摸著柳五兒的後腦勺道:「好孩子,芳官不是說一切都包在她身上?你肯定能進來當差的,到時候,就是那些人來羡慕你了……」

  柳五兒飛快地搖了搖頭,用額頭輕輕碰了碰母親的肩頭,待情緒穩了一些,才道:「媽,我可不羡慕她們,是剛聽芳官說了些她在怡紅院裡的事,就覺得進來當差也算不上什麼美事,要是能在家一輩子都陪著媽就好了。」

  「那怎麼行?」柳家的勃然變色,伸手敲了敲女兒的腦門,「不進來當差,難道你想嫁給錢槐?你這身份,身子又不好,說親都說不到好親事。你可千萬別想差了,如今有芳官幫著,可要趕緊占上一個缺才行!」

  這種認知上的差異,柳五兒也沒想著憑自己的三兩句話就能改變母親的念頭,更何況——她先前還真的忘記了錢槐求娶這回事了,想要進大觀園裡當差,多少也有避開錢家的意思,柳家的堅持讓自己進怡紅院,也是實打實地在為自己這個女兒考慮。

  可是,讓如今的柳五兒再進怡紅院裡當差,她真的是有千萬個不願意。可是一時又想不出能讓所有事都周全的法子,只好暫時偃旗息鼓,帶著愧意地朝著母親一笑,低頭吃飯。

  見女兒如此,柳家的心裡也有些不大得勁,但是周圍還有別的婆子在,也不好說得太多,只叮囑柳五兒,「把碗裡的雞肉都吃了,我先去忙,藥已經溫好了,就放在後面的檯子上,你等下別忘了吃。」

  柳五兒眼中又不知不覺地沁出幾滴淚,借著低頭的時候匆匆用手指擦了,「媽去忙吧,我吃過藥就進去幫您。」

  柳家的眼中滿是欣慰,一邊念叨著「女兒長大了、懂事了」,一邊在擦著手進了廚房。

  柳五兒五味雜陳地吃完了一碗飯,撐得有些難受,起來沿著廚房院子的圍牆慢慢散步消食。一時門口幾個小丫鬟經過,都是一臉激動,「聽說前面鬧起來了?咱們快過去看看熱鬧!」

  又有不好事的,勸大家消停一些,「聽說又是那幾個小戲子鬧出來的事,剛才看著趙姨奶奶一臉氣衝衝地往怡紅院那邊去呢,如今三姑娘管著園子裡的大小事,咱們可別去觸黴頭了。」

  「大家都去看呢,偏咱們去不得?你未免也太膽小了。」

  「就是,這幾天都出了多少件事了?咱們不惹事,還不能去湊湊熱鬧?且罰不到咱們這裡呢。」

  這般說笑著,一道往遠處去了。

  柳五兒站在門內聽著,立時就猜到是出了什麼事,她如今同探春也有了些情分,心裡能理解她的難處,再看到這些事,就愈發覺得探春不易。歎著氣走到廚房後院,喝了一碗藥,倚在柱子上歇了一會兒,再回到前面時,廚房上下也已經聽說了前邊的消息。

  柳家的過來問女兒,「要不要先回去歇著?下午芳官也不一定能抽空過來了,你又不方便一個人在院子裡亂跑……」

  柳五兒搖了搖頭,她想著這幾日事多,之後母親出事,自己被冤枉是賊偷盜東西,源頭也都在這幾日的事上。既然一時說服不了母親,那她就親眼看著,總能防範一二。又或者,讓母親少得罪些人也是好的。

  「既這樣,我上午托人買了些糕來,你去屋裡坐著,吃幾塊糕,只小心別被風拍了後背,晚上又發熱起來。」

  屋裡雖然有油煙,但是離柳家的更近些,柳五兒此時正是最想要親近母親的時候,自然不想要錯過,於是就一直膩在柳家的身邊,幫她洗菜或是擦碗。待都收拾妥當了,母女兩個又一起坐在小板凳上,笑著說話,柳五兒也放鬆了心裡繃緊的弦,只恨不得能一輩子如此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有頭有尾……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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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柳五兒(2)

  正值廚房眾人一天之中最清閒的時刻,別的婆子也都坐在臺階上說話, 柳五兒坐在屋裡, 正和柳家的閒聊——也沒什麼正經話好說, 柳家的一心只想著讓女兒進園子裡當差,說出來的話大多都圍繞著這個話題, 柳五兒也不怎麼愛聽,只是她自己心中縱有千萬般話語,卻都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說出口, 只好耐著性子聽母親老調重彈。

  探春屋裡的小蟬來廚房吩咐婆子出門買糕, 順便尋她姥姥說話的時候, 柳五兒正想著找托詞讓柳家的中止話題呢,聽到小蟬的聲音, 就好似看到了救星, 「是三姑娘屋裡的小蟬, 我去尋她說幾句話。」

  柳家的先前在梨香院裡當差, 自然同芳官等人更加親厚,對園子裡別的丫鬟就沒有這一分香火情了。她又認准了女兒日後必定是怡紅院裡的人, 模樣又好, 指不准就能攀上高枝兒, 那她的身份就也不一般了,因此這般不是姑娘們身邊近人的小丫鬟,她就懶得巴結, 不願意出去應酬。

  柳五兒看准了小蟬和夏婆子說完話,才過去, 正準備搭話,一回頭就見芳官從院門進來,「柳嬸子,二爺說了,晚飯……」

  柳家的忙放下手裡的雜事,滿臉帶笑地出來寒暄。柳五兒特意看了一眼小蟬,將將看到小蟬翻到一半的白眼。

  芳官蹦蹦跳跳地往裡走了幾步,一回頭,正見到幫小蟬買糕回來的婆子,眼睛不由得一亮。柳五兒瞧她的神情,就猜到她是想拿一塊吃,只是看小蟬的樣子,正對芳官不滿著呢,真讓芳官把這糕吃一塊,兩個人非得在院子裡嗆起來不可。

  「芳官,你等下還有沒有事要忙?」柳五兒上前牽起芳官的手,拖著她往廚房屋裡帶了幾步,「我這一中午心裡都不踏實,正想找你說話呢,剛好我媽托人買了一碟子糕,咱們兩個坐著說話。」

  芳官的注意力就這樣被帶開,只顧著追問柳五兒,「是出了什麼事?」

  柳家的在一旁聽了,忙道:「就是你姐姐那差事的事。」

  芳官懶懶地一撇嘴,「過兩日再說吧,我中午本想著和寶二爺提這事的,偏巧那趙不死的過來和我鬧了一場,我也沒意思說這話了……對了,今日姐姐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身上的病可好些了?」

  柳五兒生來體弱多病,但是這麼多世過後,她早就忘了每天生病吃藥的滋味了。這次驟然回到自己身體裡,也沒覺得身上懶懶的,或是有別的不舒服之處,只是一時無法表現出來。聽見芳官關心她的病,就道:「今天大半天了都不覺得什麼,恐怕是好些了。」

  「那就好。」芳官笑著拍了拍手,這樣發自內心的歡喜,讓柳五兒的心都柔軟了下來。「對了,我這邊還有好東西給你呢,現下沒帶在身上,明兒你還進來不進?我拿給你。」

  「是什麼好東西?」柳五兒心下一沉,面上卻裝出好奇、高興的模樣。

  「是玫瑰露,寶二爺賞了我一小瓶,說是宮裡娘娘賞下來的,太太也只給了二爺一瓶子。我想著這東西既是宮裡賞下來的,必然對人好,就給姐姐留著了。」

  「難得你想著。」柳五兒強笑著道,「只是這東西難得,既是二爺給妹妹的,妹妹就自己留著吃吧。」

  「二爺屋裡還有好多呢,我想吃,再找二爺要就是了。」芳官說到了興頭上,連忙起身,「我還是現在給姐姐拿去吧,省得明兒再忘了。」

  柳五兒拉不住芳官,匆忙朝院子裡瞥了一眼,見小蟬早就拿著自己買的那碟子糕離開了,這才放心放芳官出去。

  之前兩人的對話被柳家的聽在耳朵裡,等芳官一走,就開口問道:「五兒,你怎麼今兒倒和芳官這樣客氣起來?她在寶二爺屋裡呢,什麼好東西沒有?既給了,你就收著,就算咱們吃不掉,那些好東西,分一分給你舅舅家送去也是個人情。」

  柳五兒如今是恨不得這些個「好東西」自己家半點都不沾上才好。事情過得太久,她已經記不清當日鬧出事來是為的什麼了,但是少不得就是這幾樣東西。剛剛拗不過芳官也就罷了,此時聽她母親也起了這樣的心思,不由得愈發煩悶。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世還有沒有那些神妙的本領,想要在母親身上試一試,卻又生怕來不及,只好先做兩手準備,若芳官拿來的東西太過扎眼,少不得退卻了不要,就算傷了芳官的一番好心,也要從根子上熄了母親的心思,和她們母女兩個身上的嫌疑才好。

  好在一時芳官回來,手裡拿著的不過是個兩寸來高的瓶子,裡面的玫瑰露裝了有大半瓶。這東西別人瞧著稀罕,柳五兒卻已經經手過幾次了,熟悉得很,打眼一看便知只夠沖調兩次的量,那小瓶子也是尋常裝玫瑰醬、桂花醬等物的瓶子,誰都看不出裡面是禦供的稀罕物,又感念芳官的一番好意,這才收了下來。

  「姐姐先拿回去喝著,若覺著好,我再給你拿些。」

  「這一瓶子就夠了。」柳五兒忙道,「你才當了多久的差事,根基還淺呢,這樣的事可不好多做。」她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盯著芳官的眼睛,試圖影響到她。

  不想芳官竟渾然不覺,依舊沒心沒肺的樣子,「寶二爺是天底下最大方的主子了,姐姐們也都絕對不會和我計較這些事的,你就安心拿著吧。」

  只看芳官的神態,柳五兒就知道自己是完全失敗了的,芳官那邊還趕著有事,放下了東西,又說了幾句話,就走了。柳五兒原本還想再勸她幾句的,一時被芳官跑了,也只得罷了。

  待晚上柳家的下了差,母女兩個相攜著回了自家的小院子,柳家的當下就用井水沏了一碗那玫瑰露,讓柳五兒喝了半碗,自己也跟著喝了一口,不由贊道:「到底是寶二爺屋裡的好東西,喝著就覺得醒腦。改日芳官若再提起這事,多要些也是好的。」

  「可不許再要了。」柳五兒忙道,「小心別讓哪些小人知道了,鬧出事來。」

  「能鬧出什麼事?」柳家的不以為然,「咱們在府裡當差這麼多年,也沒貪過什麼便宜,這一瓶子露也是芳官自己送來的,咱們沒偷沒搶,怕什麼?」

  柳五兒見母親鐵了心一意孤行,不肯聽自己的話,心下也有些發冷。再加上這一世沒了那能力——之前還不覺得,如今遇上事,才知道自己對這能力已經生出了依賴,此時就像是丟了拐杖的瘸子,心裡先就有些慌了。

  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避禍的好法子,柳五兒只好連著幾日都陪著柳家的一同去大觀園裡上差,幫著做些輕省的雜事。好在她如今的身子骨當真是全好了,每天幫著在廚房忙裡忙外,也沒發過病。

  只是怡紅院裡那些大小丫鬟們,但凡進廚房裡看見她,臉上的神色立時就曖昧起來。春燕一家當初也是在梨香院裡照管小戲子的,同柳五兒也是走動熟了的,就仗著交情笑她,「你也忒心急了,最近府裡事多,橫豎再等十來日,二爺同璉二奶奶打過招呼,就好讓你進來了——怎的就連這幾日都等不急,天天往園子裡跑?」

  柳五兒心裡有些不耐煩,面上卻還要好聲好氣地敷衍,「在家裡呆著也是煩悶,過來幫我媽做些輕省的活計,活動活動筋骨,精氣神都比之前要好了。」又微微一笑,「能不能進來當差,咱們沒那麼大的臉面,也不能說准。就算不像你有這樣大的造化,進來給我媽幫幫忙,也算是盡孝了。」

  拿話敷衍走了春燕,就到了各屋來領午飯的時候,迎春房裡的蓮花過來,一邊拿迎春的份例飯,一邊吩咐廚房裡的人,「司棋姐姐說想吃豆腐,你們快做一碗,等下來領飯的時候就要呢。」

  一邊的婆子連聲答應,待蓮花領走了飯,就洗手準備去切豆腐。

  柳家的一瞥眼瞧見了,就道:「那幾塊好豆腐,要留著晚上給寶二爺和姑娘們煮湯用,那邊拿蓋子蓋著的盆裡還有半塊昨天用剩的,你就用那塊吧,她們吃不出來的。」

  廚房裡的一切都是柳家的在分派,那婆子聽了就轉身去那邊盆裡那前一日剩下的豆腐。一掀蓋子湊近一聞,就道:「喲,這豆腐都有味兒了。」

  「那也不礙事。」柳家的不在意地道:「你就用那塊做吧。」

  柳五兒在一旁聽著,只覺得母親這事做的不妥,司棋若當真吃不出來也就罷了,倘若吃出來了,少不得也要過來鬧事一場——她可記得司棋確實是來大廚房鬧過事的。就朝那婆子使了個眼色,讓她暫且先去做別的,自己走過去勸柳家的,「媽,你何必同那些人結怨呢?二姑娘雖然好性兒,那司棋卻並不好惹,若真起了性子鬧起來……如今府裡大事還是平姑娘管著,璉二奶奶雖然病了,卻是二姑娘嫡親的嫂子,縱然她們不算這邊府裡的,平姑娘也不會讓二姑娘屋裡的人受委屈的。」

  又勸了柳家的一會子,柳家的才滿臉不願地切了小半塊好豆腐,讓那婆子拿去烹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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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柳五兒(3)

  雖然前一日讓了一步,但是再提起這豆腐的事, 柳家的依舊是滿臉的不情願, 還抱怨女兒, 「你也太膽小了,二姑娘屋裡的那幾個丫鬟能頂什麼事?還事多的要命, 人家正經主子都沒那麼難伺候呢。」

  柳五兒知道母親的性子,也知道大觀園裡的大丫鬟們,特別是司棋, 因著迎春不受重視, 就愈發怕紫菱洲的人受了欺負, 再加上性子暴躁,時不時就想帶著丫鬟們鬧一場立威。可是眼看著就到了最要緊的時候, 在此時立一強敵又有什麼好處?若在此時忍上一忍, 等到寶玉生日過後, 賈母、王夫人等人歸來, 也就消停了。

  再說,司棋的好日子, 又能再過多久呢?

  她只是遺憾自己不能把這話明著告訴柳家的, 不然倒是一了百了, 柳家的也不會再想著送自己進怡紅院做丫鬟的事了。

  之後的幾日,柳五兒更是寸步不敢遠離母親,即便如此, 蓮花來廚房為司棋要一碗燉雞蛋的時候,還是沒有及時制止, 讓柳家的嗆了蓮花幾句話。

  蓮花心裡生氣,就要上手去揭菜箱,柳五兒見了,知道若真讓她上了手,事情只能越鬧越大,忙過去一把拉住蓮花,道:「廚房裡統共就剩了幾個雞蛋,大奶奶那邊還沒來傳飯呢,等那邊傳完飯,確定用不到了,才能給姐姐們做,若是那邊要用,就只能等下午去買了新雞蛋,晚上才能給司棋姐姐做了。蓮花姐姐不如等一等,或是先拿別的菜走?」

  一邊又同別的婆子使眼色,讓她們把柳家的拉開,又隨手從身上拿了塊糖出來塞到蓮花手裡,「最近上邊主子們都不在,各處就亂了套了,連份例裡的東西都不能好好的送來,園子裡原也有些雞,平常下了蛋能拿來應急用,可是如今分派給各處婆子們管著,都看得跟身家性命似的,我們也不好去討要了。」

  蓮花被柳五兒強拉了出去,又聽了這一大篇的好言好語,心裡的氣也有幾分消了。柳五兒覷著她的臉色,又道:「我媽性子急,不會說話,還望姐姐擔待些——姐姐千萬在司棋姐姐面前說清楚我們的難處,等有了多的雞蛋,一定給司棋姐姐燉一碗嫩嫩的雞蛋送過去。」

  又連著說了幾句好話,才哄得蓮花緩了臉色。

  蓮花這樣的小丫鬟,雖然也有些脾氣,但是平日裡捧著她的人少,被這般一口一個「姐姐」的叫著,一時也有些飄飄然,「只要你們不是故意欺負我們紫菱洲的人,司棋姐姐自然不會怪你們——最近園子裡的東西看得有多緊,我們也不是不知道,連掐一朵花都難呢。」

  「可不是嘛。」柳五兒湊近了蓮花,像耳語似的道:「都說府裡如今節省起來了,可是主子們用的東西哪裡省下來了?還不都是下邊人用的東西更緊巴了。」

  蓮花認同地點了點頭,頓時大有柳五兒是其知己的感覺。兩人頭碰著頭說了幾句話,廚房裡面預備好了除了燉雞蛋外別的飯菜,讓蓮花提著走了,柳五兒這才松了一口氣。

  回到廚房,婆子們也正說這件事呢,都道柳家的養了個懂事的女兒,「老姐姐,你就是脾氣太直了,看你家五丫頭多麼懂事?這些二層主子最是不好惹,到時候真鬧起來,吃虧的還不是你?」

  柳家的心中不忿,自己站在一邊對著灶頭嘟嘟囔囔了一陣,一回頭看見女兒,心裡的氣又消了,招手叫柳五兒過去,「這邊灶上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你也別在這邊杵著,要不就去園子裡逛逛,尋芳官她們說話,要不就去你舅舅家一趟,替我去探望一眼你表哥——他這幾日患了熱病,咱們每個表示也不像話。」

  柳五兒心底是很不願意往大觀園裡面去的,但是說起去舅舅家探望表哥,也多有不便。而且,她也隱約還記得,自己當初被冤枉成賊偷,其中一個緣故就是在有人說她偷了太太屋裡的玫瑰露之後,又有人去她家裡搜出來一小包茯苓霜。

  這一小包茯苓霜是她舅舅送給她的,來路也正,只是有些不能讓主子們知道,沒法子分辯。就這樣吃了一個暗虧,連嚇帶怕,後來才加重了病情。

  兩件事她都不願意去做,卻不好當著母親的面違抗,就答應著出了廚房的院子,在大觀園圍牆邊的畸角一帶愣了一會子神,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甩著手回了廚房。

  剛走到廚房院子門口,就見芳官手裡捧著個五寸來高的玻璃瓶子往這邊走,瓶子裡裝著小半瓶胭脂紅色的汁子。柳五兒遠遠一看,就認出來正是寶玉屋裡裝玫瑰露的那個瓶子,忙過去一拉芳官的手腕,「你這拿的什麼?怎麼往廚房來了?」

  芳官見是她,彎著眼睛笑道:「可不就是來找你的?前兒那玫瑰露你喝著可好?寶玉說這玫瑰露他也不喝了,我就索性把剩下的這些連著瓶子都拿來給你——你可怎麼歇我?」

  柳五兒心中無奈,但是芳官一片好心,她也不能冷了芳官的待她的情誼。正為難著,忽然想起以前的事來,眼睛一轉,就有了主意。「廚房裡正忙亂著呢,你且和我來。」就又拉著芳官回了先前的那個角落裡,有幾顆高樹和大石頭擋著,也不怕人看到她們兩個。

  「怎麼了?這麼神神秘秘的?」芳官好奇地問,「難道是要問我你那差事的事?」不等柳五兒說話,她已經自顧自地解釋起來,「這事還是等老太太、太太回來後才好辦,如今三姑娘當家,管著這園子裡的事,正是立威的時候,連二奶奶那邊的事都往回駁了幾件,我們屋的人也不願意去做這個筏子。」

  這些事,柳五兒心知肚明,再說,芳官辦不成這事,反而更合她的心意。她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這些事既交給了妹妹,我當然是信你的,找你幫忙,還整日催逼,我成什麼人了?如今是有另一間要緊事要告訴你。」

  她動了動手指頭,示意芳官靠得更近一些,才道:「我今兒早上聽鄰居家的大娘說,太太屋裡好像出了賊了,丟的就是一罐子玫瑰露,還有別的零零碎碎的小東西。玉釧兒姐姐和彩雲姐姐都說對方是賊,偷了東西不肯認,幾位管家大娘也正帶著人查這事呢,你說,我哪敢在這時候要你這瓶子玫瑰露?」

  「這東西,寶二爺都發了話了,分明是我送給你的,又不是偷來的,你怕什麼?」

  「被有心人看在眼裡終究是背了嫌疑,我雖然行的端做得正,但是管家大娘們哪裡會分青紅皂白?我家裡的事她們也都知道,只怕看見這東西就先懷疑起來了,有冤都沒地方訴!」柳五兒握著芳官的手,情真意切,「好妹妹,我知道你心裡想著我就夠了,這東西雖好,但是這當口,我卻只能推辭了。」

  芳官雖然依舊有些不以為然,但是見柳五兒態度堅決,也沒再堅持讓她收下這瓶子玫瑰露,「好吧,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先拿回去,等這事的風頭過了,你若是還想要,我再拿來給你。」

  柳五兒滿口答應著送走了芳官,回到廚房屋裡,柳家的倒了杯茶給女兒喝,問她:「你剛做什麼去了?去找芳官了?」

  「轉了轉,剛好撞見了芳官,就和她說了一會子話。」柳五兒如實回答,只隱瞞了自己和芳官說話的內容。

  柳家的沒有多想,只說:「你等下去一趟你舅舅家吧。」

  柳五兒搖了搖頭,「我不去……或是等著晚上出了園子,我和媽一道過去吧。這時候過去,怕會遇見不願意見的人。」

  柳家的稍微一想,就猜到柳五兒說的人正是錢槐,心中更心疼女兒,也就不再催逼她,任由她在廚房裡坐著。一時想起來又問:「差事上的事,你又問了芳官沒有?什麼時候才能進園子裡來當差?」

  「芳官說等老太太回來,說一聲就行了。如今三姑娘當家,這事卻不大好辦。」

  柳家的歎了口氣,「三姑娘人是能幹了些,但是也太厲害了……」

  柳五兒輕咳一聲,止住了柳家的後面的那些話。探春的這些做法縱然不老道,卻十分能夠體諒,只要今後給她更大的空間,她能成長成什麼樣,柳五兒自己也是見識過的。

  廚房裡來來往往,總有些別的丫鬟、婆子們在,柳家的也知道不好在這樣人多口雜的地方抱怨主子,經女兒提醒之後,也不再多說,只埋頭準備晚飯要用的東西。

  這一番忙碌,母女兩個出了園子的時候天色已經半黑了,柳五兒的舅舅家裡果然沒有外人,她舅母笑著招待小姑和外甥女用了一頓飯,又悄悄塞了個小紙包到柳家的手裡,「難為姑奶奶惦記著你侄兒,這一包是你哥哥在門子上新分得的好東西,你們拿回去一些給外甥女調水喝了,或是和在米粥裡,都是養身子的好東西呢。」

  「這是一包什麼?」柳家的好奇地問。

  「是哪家小官送來給老太太的茯苓霜。我原本想給你們送過去的,又聽說最近府裡丟了東西,風聲緊,你們母女兩個既然來了,就自帶回去吧。」

  柳家的一聽是賈母用的東西,當下就歡天喜地,再三謝過她嫂子,才拉著柳五兒回了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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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


第167章 柳五兒(4)

  「你且分出來一些,給芳官送進去吧。」柳家母女一回家, 柳家的就拆開那包茯苓霜, 用另外的紙包了一半, 放到柳五兒手裡,「為了你進園子裡當差的事, 一直麻煩人家,她又送了你那麼好的玫瑰露,咱們總不好沒什麼表示。」

  柳五兒收了那包茯苓霜, 卻道:「天色這麼晚了, 園子的門也早就鎖了, 就算拍開了,進去撞見巡視的媽媽們也解釋不清來意, 不如明兒早上我跟著您進園子裡的時候再給她送過去也不遲。」

  柳家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也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 就自去張羅燒水洗漱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 柳家的帶著女兒進大觀園,一進廚房的屋裡, 就見婆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悄悄話, 心裡就有些納悶。那些婆子們見她來了, 就招手讓她過去,悄悄地道:「我聽說昨兒在園子裡抓了個小丫鬟,說是那個丫鬟偷了太太屋裡的玫瑰露, 已經被關進柴房裡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柳家的先前對這些事只隨便一聽, 並沒有上心,此時聽了「玫瑰露」三個字,既心虛又慶倖,又忙著問:「是在哪邊被抓到的?哪個房裡的丫鬟?」

  「只聽說是在怡紅院附近被抓著的,在哪裡當差就沒聽說了——不過,這幾個月府裡大小事情不少,偷盜的事也發生了不只一件。我聽說,西角門看門的王婆子,就是家裡閨女在怡紅院裡做小丫鬟、名叫墜兒的那個,就是因為偷了鐲子才被攆出來的。」

  「偷的誰的鐲子?」有好事的婆子追問。

  「不曉得。不過我隱約聽人說過,年前寶二爺和姑娘們在蘆雪庵裡吃鹿肉那次,平姑娘丟了個鐲子,不知道是不是那個。」

  「嘿,平姑娘的東西都敢偷?犯到二奶□□上,被攆出去已經算是好下場了。」

  「可不是,沒痛沒災,全乎著出府,算是有造化的了。」

  柳家的又和婆子們一道閒聊了片刻,待開始準備食材和高湯了,就悄悄拉著女兒走到角落裡,囑咐她:「那玫瑰露可不能再同芳官要了,還有那茯苓霜,你可帶在身上?也等再過過再送給芳官吧,好歹等這件案子瞭解了再說。」

  柳五兒心裡也是這個意思,正犯愁怎麼才能說服母親呢,沒想到柳家的自己聽了昨晚的事後先就怕了,這倒是省了她的事。「我知道了,媽,你去忙吧。」

  三兩句話安撫住柳家的,柳五兒心裡難免也有些好奇,想知道這一次到底是誰被抓去當了賊偷,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壓下了好奇,沒真的去怡紅院那邊向芳官打聽。

  ***

  這般小心翼翼地防備了十餘日,待寶玉生日之後,柳五兒才徹底放下心來。

  沒過幾日,東府那邊的太爺死了,柳五兒就趁機溜進園子,把那半包茯苓霜拿給芳官,「這是我舅舅新得的,他在門子上當差,這東西原是送給老太太的,他們是得了一小簍子門禮。你就自己私下嘗嘗,別拿出來招了大家的眼——恐怕官中的那一份還沒動過呢,前兩天出了那樣一件事,這個要是鬧出來,也是說不清楚的事。」

  芳官忙不迭地點頭,「好姐姐,前些日子還是你靈醒,不然我可就害了你了。」

  「你也是一片好心。」柳五兒握著芳官的手,「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的事放在心上,還惦記著我的病,只是最近府裡事多,我不好常進來看你。」

  「好姐姐,你不怪我就好。只是你進來當差的事,恐怕又有的等了……襲人姐姐說,東府的太爺去了,就算老太太回來了,也不一定有心思聽這些事。」

  柳五兒忙道:「這也不妨事。前幾日出了那件事,我媽就已經怕了,你在園子裡也千萬小心些,別太招搖,招了人眼目,知道誰會害你呢!」

  「我自然知道小心。」芳官又同柳五兒說了幾句話,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柳五兒自忖也算還了芳官對自己的情誼,還多言地勸了她幾句,只是她能不能聽進去自己卻不知道了。一路從怡紅院走到廚房的院子,柳五兒見院子裡眾人都在忙,就自己尋了一處背人的地方,坐在石頭後面愣神。

  按理說,她躲過被冤枉的一劫,這一世的任務應該算是已經完成了,但是卻一直沒有回到太虛幻境的跡象,但是除了這件事外,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內,又能是為了什麼呢?

  總不能真讓她再進怡紅院裡給寶玉當丫鬟吧?

  這樣想著,她也沒心思再在大觀園裡葳蕤,進去同母親打了聲招呼,隨口找了個理由,就出了園子,回了自己家的小院,躺在床上,恨不得自己下一刻就在夢中見到警幻仙子,好好問問她自己重活這一世的目的,更重要的,還是什麼時候能回太虛幻境。

  在床上葳蕤得久了,難免泛起困意。正昏昏欲睡,忽聽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五兒,開門。」

  柳五兒一怔,猛然從床上坐起,外面的叫門聲明顯屬於一個男人,她心裡惴惴的,生怕是錢槐心中不忿找上門來……家裡只有她一個人,鄰居們也都不一定在家,萬一真的出事,喊破了嗓子也不一定有人聽見來幫忙。

  她儘量放輕腳步,輕悄悄地走到門口,仔細一聽,那聲音卻又似曾相識——錢槐的聲音是什麼樣的,她早就記不得了。

  「五兒,在家嗎?」

  柳五兒怎麼聽,都覺得這個聲音屬於她某位熟識的人,但是她熟識的男人……那可太少了!但是,正因為少,所以她更容易猜出來人是誰……

  隔著門縫,柳五兒看到一襲藍色緞面圓領袍——這樣的衣裳,絕對不是錢槐這樣的小廝能用得起的,她終於放下心來。

  打開屋門,林棲赫然出現在柳五兒面前,「五兒,警幻仙子說,你在這世間最後的一點遺憾已經圓滿,我來接你回去了。」

  「好。」柳五兒展眼一笑,她的視線在林棲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略過林棲,投向他身後的天空。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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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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