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
Chapter 000
直到被寒冷刺骨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吞沒,梅爾才清醒過來,但已經太遲了。她睜大眼睛,拼命地在那不受控制的暗流中劃動手腳,想做最後的掙扎,但就在她剛觸及水面時,一道滔天巨浪又將她打入海心。
這本是她即將上映新作中的最後一幕,現在卻成了真,這對一個演員來說,是多麼大的諷刺啊。
窒息讓梅爾漸漸失去了意識,她隱約看到海面瀲灩的波光上躍動著一團火焰,像是那墮落天使路西法,正跳著舞歡慶她生命的終結。
隨著那火光越來越模糊,梅爾墮入了無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火又重新燃了起來,那耀眼的光焰把她帶到了一個溫暖的地方,那是在伊利亞叔叔海濱別墅的書房裡。她能清晰地聽到大海的咆哮,卻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因為菱形的窗格已經被皚皚的大雪所遮蓋,好在壁爐裡燃燒著的熊熊爐火足以驅散嚴寒。
她的目光逡巡過那排陪伴她走過童年的書架,再熟悉不過的《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艾瑪》、《諾桑覺寺》...還有那些她小時候看不懂後來又沒時間看的法語小說,《三個火.槍手》、《蒙梭羅夫人》、《瑪爾戈王后》...
這時,書架上的古董相框吸引了她的目光。梅爾深吸一口氣,仿佛又回到了照片上靜謐的湖畔,她看到年輕的父母懷裡抱著一個大哭不止的小女孩,那正是小時候的她。照片是伊利亞叔叔拍的,當時他為了逗她笑扮了個鬼臉,沒想到正好起了反作用。
梅爾不禁莞爾,但她的神色很快又變得哀傷。再次回到這個書房,強烈的物是人非之感湧上了她的心頭。這棟別墅早在叔叔破產後就拍賣掉了,可眼前無比熟悉的一切又是怎麼回事呢?
她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這時候,背對著她的扶手椅上的女孩先開口了,「伊利亞叔叔,弗洛朗戲劇學院已經同意錄取我了,我想在畢業典禮之後就動身去巴黎。」
那是她的聲音,只是更清澀。梅爾仍記得當初自己說出這個決定時是如何地故作鎮定,就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也就是說,她回到了幾年前?
意識到這一點,梅爾的淚水終於崩堤。也許是仁慈的天使給了她一個機會,讓她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最後看一眼她所珍愛的一切。
於是她好奇地走上前,發現那個更年輕的自己表情雖然很鎮靜,但手指卻無意識地交纏在了一起,這是心虛的表現。她知道這一切瞞不過她當心理學家的叔叔的眼睛。
她轉向伊利亞,叔叔臉上的表情在鴨舌帽投下的陰影裡陰晴不定。「茉爾」,他從蘇聯留學帶回來的濃重俄語腔恐怕一輩子也改不了,「你媽媽是製片人,你爸爸是名演員,也許你真能在別的女孩還在為自己的第一套禮裙存錢時,從某個電影節捧回來一個獎盃,可前提是他們沒過世得那麼早。現實點吧,你很有天賦,應該留在美國,你可以在附近的羅德島大學上學,也可以繼續跟著我學心理學,我能教你很多東西...」
伊利亞叔叔仍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對此梅爾早已經習慣。此刻她只想擁抱他,告訴他她有多想念他。可是她只是一個鬼魂,一個幽靈,她什麼也做不了。
「可心理學又有什麼用」,年輕的她馬上回應道,「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把我扔到了寄宿學校,哪怕你當初對我有對你的病人一半的關心...」
「我很抱歉」,伊利亞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可你不是我的病人。」
「你也不是我的爸爸!」女孩馬上反擊。
不!梅爾痛苦地搖了搖頭,她不該這麼說伊利亞,他很關心她,只是不懂得表達愛。在叔叔破產之後,她曾在整理他的東西時發現了抗抑鬱的藥物。她曾對叔叔把自己送到寄宿學校的事情耿耿於懷,卻不知道她父母的過世給他帶來的打擊從來不比對她的小。
可為什麼偏偏回到現在,而不是更早?那樣的話,她也許就能再見到她的父母,見到他們在記憶中漸漸模糊的面容。她也能再看到伊利亞叔叔的微笑,自打她的父母去世之後,她就再沒見他笑過。
氣氛再次陷入緊繃的沉默。似乎過了許久,伊利亞才再度開口,「茉爾,如果你爸爸還活著,他不會希望你步他的後塵,當一個演員。」
「不,他會為我驕傲的」,正值叛逆年齡的那個她站起身來,「我要成為一名演員,這就是我的選擇。叔叔,你看著吧,總有一天我會留名洛杉磯的星光大道,實現他未完成的夢想!」
多麼天真的女孩!梅爾輕歎一聲,她仍舊記得從這以後,她背井離鄉,告別了美麗的海洋之州,隻身到繁華的花都巴黎闖蕩,一直努力證明自己的堅持是對的。可是...
梅爾還沒來得及思考,爐火周圍的一切突然變的模糊,開始迅速旋轉,她只覺得一陣眩暈。當周遭的一切再度變得清晰,她才發現那束光只不過來自一支蠟燭。
也就是說,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夢境?
可這裡又是哪兒呢?梅爾用酸痛的手臂支撐著自己從床上爬起來,這是一間陌生而破舊的木屋,可以清晰地聽到海浪的聲音,甚至還能嗅到大海腥鹹的味道。
是獲救了嗎?她恍惚記起自己墜海了,卻怎麼想不起來是怎麼掉進去的,仿佛記憶憑空被抽掉了一段。但她至少可以確定,自己出事前一直待在飯店的房間裡看導演發來的電影宣傳片。
也就是說,她是在房間裡遭人暗算的,害她的人會不會趁她昏迷的時候還對她做了什麼?
梅爾低頭看了看身上那條明顯不屬於自己的舊裙子,眉頭緊鎖。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不管發生過什麼,弄清楚當下的處境才是最重要的。梅爾放開緊攥的裙角,迅速地站起身來,踱到門邊,試著推了推。
門鎖上了。
無論她怎麼推,那扇門都紋絲不動,只聽得到門外狂風的怒吼。而僅有的兩扇窄拱窗都容不下她從裡面通過。
梅爾警覺起來。她不確定救她的人是不是對她有所圖,所以不敢貿然呼救,但眼下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她環顧四周,試圖尋找合適的工具把門撬開。
她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摞箱子。最上面的鐵匣子是鎖上的,但上端有一個狹小的開口。梅爾試著把裡面的東西傾倒出來,幾次嘗試之後,一塊冰涼的東西滾落到她的手心,是一枚硬幣,像是銀質的。她粗略地看了看,只見一面是盾徽,一面是人像,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銀幣。
把鐵匣放到一邊,梅爾又把目光轉向了下面更大一些的箱子。這是個木箱,但明顯精緻的多,不僅上過朱漆,甚至還有鍍金的鑲邊和鎖扣。箱子沒上鎖,梅爾輕易就打開了,裡面整齊地放著一套潔白的細棉布長裙,手感細膩,質地光滑。可當她忍不住把長裙取出來時,明滅不定的燭火在長裙後投下了長長的陰影。那是死亡的陰影,梅爾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她皺了皺眉頭,把裙子放了回去。
只剩下最後那個被蟲蝕舊的木箱了。這個箱子的鎖早已鏽掉,她用力就可以掰開,但一股灰塵緊跟著彌漫出來。梅爾屏住呼吸在箱子中翻找,可裡面的東西讓她再度感到失望,幾張粘滿海鞘的舊漁網。她不甘心地把手觸到黑暗的箱子底部,可除了灰塵,什麼都沒有。
梅爾的心沉到了穀底,直到蠟燭那微弱而溫暖的火光再次吸引了她的目光。不,不能就這樣放棄。即便找不到工具撬門,也許她能找到匕首什麼的來防身也不一定。她把目光迎向了燭臺所在的床頭櫃,隨即重新走回光明之中。
她快步來到櫃子前,打開了最左面的抽屜,裡面是一封戳有火漆印章的書信,下面還壓著一遝厚厚的舊信紙。梅爾有些好奇地拿起了書信,那枚紅得刺目的印章看起來就好像是在雪白的信紙上留下的一滴血跡,這讓她心裡莫名覺得有些詭異,因此她忍住好奇沒有拆開它。
接著她打開了中間的抽屜,裡面是一個有些褪色首飾盒。盒蓋的兩端分別裝飾著太陽和月亮,中間則有一個滑塊,上面鑲嵌著一顆小星星。她見過這種首飾盒,把滑塊往一邊推能打開首飾盒的上層,反之則能打開下層。可這也不是她需要的。
梅爾愈來愈心焦,她沒碰那個首飾盒,直接打開了最後一個抽屜。該死!裡面盡是些沒用梳妝工具。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其中那面鏡子。
「啊!」伴著一聲慘叫,鏡子突然從她的手中墜落,摔成無數碎片。
這不是她的臉!
她呆愣了好幾秒才領悟過這意味著什麼。
第2章 性感的嘴唇
Chapter 001
梅爾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她強迫自己相信這只是一場噩夢,因為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因此,當門口的動靜把梅爾弄醒時,她急切地睜開眼睛,期盼著回到真正的現實。可視線重新聚焦之後,除了那根燒到底的蠟燭,房間裡的一切和昨晚相比並無二致。也就是說...
梅爾強迫自己理清思路,此刻她只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就好像一臺本來運行良好的電腦因為資訊超載而短路了。而門外的響聲更是加重了她的焦躁,因此她不安地起身,朝門口踱去。
奇怪的是,這次門輕易地就推開了。她看到一個赤著上身的男人正把擋住門的木桶往外滾去。見到梅爾,男人一邊抬手擦擦汗,一邊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梅爾順著門口泥地上的明顯轍痕望過去,一定是昨夜的狂風刮倒了支架,滾落下來的木桶正好堵住了門。所以說,根本沒有人想要把她鎖住。
聯繫起昨夜在箱子和抽屜裡看到的那些女人用的東西,梅爾漸漸明白過來,也許這裡就是自己現在的家了。
她回到房間,清理了地上的碎玻璃片,接著簡單梳洗了一番,準備出門弄清楚現在的狀況。
「咚咚...」一陣叩門的聲音傳來。梅爾剛站起身,兩個陌生女人突然闖了進來。她們的皮膚曬成了古銅色,耳垂上墜著誇張的銀質耳環,身上披著紅黑相間的拉丁風情短衫。
梅爾有些後悔沒鎖上門,不過女人們熱情地把梅爾拉回了椅子上,臉上還帶著友善的笑,看起來完全沒有惡意。但她聽不懂她們的語言,因此不敢貿然詢問。
一個女人注意到角落裡的碎鏡片,很快拿了一面新的回來,呈在了梅爾面前。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再次看到鏡中人時,梅爾還是下意識地驚了一下。
不過這也讓她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現在的相貌。雖然這張臉有些青澀,但並不妨礙她用美來形容。一頭像小瀑布一樣的黑色卷髮披瀉在肩上,半遮住猶如希臘雕塑一般精緻的臉龐,好似雅典神殿外的大理石少女獲得生命,走下了神壇。梅爾不覺把手伸到臉上,撫摸那健康的小麥色皮膚。這也讓她意識到,她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就在這時,一個名字觸動了她的神經。即便不通過這副新身體的本能反應,她也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名字說的就是她。因為這個名字不僅出現的頻率很高,而且每次兩個女人提起名字時都會不自覺地朝她覷一眼——梅色苔絲。
是的,梅色苔絲。只要是讀過大仲馬的著作《基督山伯爵》,都一定不會忘卻這個美麗的名字。可惜梅爾對於《基督山伯爵》故事的全部認知,都來源於上弗洛朗戲劇學院之前看過的一場《基督山伯爵》改編的同名電影,並且僅僅記得伯爵的名號和模模糊糊的復仇情節。
正因為這樣,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成了這本書裡悲慘的女一號,只是迷惘地坐在那兒,像個洋娃娃一樣,任由女人們把那套雪白的裙子從箱子裡翻出來,套到了她身上。
接著女人們開始幫梅爾梳妝打扮。她們微笑著把鮮花別在梅爾頭上,這在她看來沒有一點點喜悅的感覺,那些註定會枯死的鮮花仿佛是一種悼念,悼念已經死去的梅爾。因為從現在開始,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梅爾,只有梅色苔絲了。
「會有人記得我嗎?」她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她的父母過世了,她的叔叔也離開了。而她自己,不過是影壇上一朵轉瞬即逝的煙花,甚至比煙花還要落寞,因為煙花至少燦爛過,而她至死還都只是個二線名星,所以跟本談不上被遺忘,就沒有誰會記得她。
如果曾經愛過的話,她還不至於那麼悲催,因為那樣的話,至少還有一個人會真心懷念自己。可惜現實是骨感的,她唯一段堪稱完美的愛情來自於她出演的一部羅曼蒂克電影,而在生活中,她的感情經歷約等於零。也許正是由於對電影裡那種真正愛情的執念,身在那個表面上光鮮亮麗,實際卻虛偽浮華的圈子,她又如何能找到真愛呢?
梅色苔絲感覺自己的心情平復了一些,也許值得留戀的東西並沒有那麼多,過去無法挽回,她更應該考慮的是以後怎麼辦。
就在這時,幫她打扮的女人卻不小心弄疼了她。她不經意地朝鏡子裡瞥了一眼,卻發自己的頭快被兩個女人紮成一隻花刺蝟了。她開始慌亂起來,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的是要做什麼,簡單的唱歌、跳舞?還是傳說中南美部落的獻祭?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兩個女人中年輕些的那個輕輕推了推她,「快去吧,梅色苔絲,你表兄弗爾南多在外邊等著你呢。」
這回梅色苔絲聽懂了,因為這次女人說的是法語。既然是表兄,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了屋子,屋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因此她不得不抬起手來遮住眼睛。她繞過那爬滿了枯死花藤的牆壁,看到了一個穿著寬大白襯衫的男人正抱著手,背對著她。他聽到梅色苔絲走出來,便徑直向前走去,像是在帶路。他一直沒有回頭,因此梅色苔絲都沒有機會看到他的正臉,但仍能感覺到他正在生氣,而且似乎還是因為她?
這讓梅色苔絲不得不咽下了到嘴邊的問話。她想了想,決定見機行事,她必須瞭解自己現在的處境。於是她跟著所謂的表兄走出了那個摩爾風格的奇怪的村落,繞過一座海岬,又踩過了一片淺淺的沙灘,走上了大路。
他們遠遠聽到小販們沙啞的叫賣。因為小販們喊的都是法語,梅色苔絲便猜測這大概是位於南美的某個法屬小島,亦或就是法國本土也不一定。
走近一些時,梅色苔絲不由得緊緊皺起了眉頭。她無視了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而是緊緊盯著小販們半舊的服裝。和剛才的女人們穿的異域風情短衫不同,小販們身上那些早已絕跡的復古衣服衣裳,差不多要比她原來的時代要早推兩百年。
梅色苔絲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她恍然記起了和她合作過的一個男演員米勒說過的一段富有「哲理」的話:
「我經常在想我是否應該出生在另一個年代,我們這個年代讓人心煩意亂,就像持續不斷地,讓人筋疲力盡的鼓點,這些刺耳的聲音,跟隨我們到家裡,到床上,滲透進我們的靈魂,所以當我沒那麼忙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出生在一個稍微安靜點的時代,我是不是能更專注,成為一個更完美的人?」
那時候的她被感動得眼淚汪汪,恨不得點一萬個贊。可當這一切成真的時候,她只想說,尼瑪呀我才不要當古董!
等等,梅色苔絲發現,在自己好奇地看那些小商販的同時,他們也在以同樣的目光看著她。她這才開始注意到自己這身花枝昭展的裝扮在人群中有多突出。
該死的,這個弗爾南多要帶她去哪呢?梅色苔絲帶著焦躁不安的心緒回到了剛才的思考,也許該問問這個所謂的表兄,但他高大冷峻的背影似乎迫著一股冷氣,讓梅色苔絲再次吞下了到嘴邊的話。她控制住不讓自己亂想,但一種強烈的直覺卻告訴她,她應該馬上離開這裡。
就在梅色苔絲躡手躡腳地轉身準備逃跑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弗爾南多突然回過頭,一把抓住了她,「梅色苔絲,就連跟我最後一次一起散步你都忍受不了嗎?你馬上就要成為艾德蒙的新娘了!」
「什...什麼?新娘!」她的預料沒錯,果然粗大事了。
梅色苔絲使勁眨了眨瞪大的眼睛,她現在看起來像極了一隻受驚的小鹿。但對方沒有被她可憐楚楚的神情打動,反而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劇情急轉直下,弗爾南多突然狂喜地抓著她的手說道,「梅色苔絲,難道你不想嫁給他?我就知道,你一直愛著我,你一定不會拋棄我的!」
「不,不是的,請放開我...」梅色苔絲好不容易掙脫弗爾南多把她抓得生疼的手,慌亂中匆匆跑進了前面不遠處一個熱鬧的大廳裡。寬敞的廳堂裡到處飾滿鮮花,桌上擺滿了豐富的酒筵,席上盈滿了歡聲笑語,賓客們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了她身上。
梅色苔絲不禁吞了吞口水,她對弗爾南多剛才的話細思極恐,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她的婚禮。她低頭看了看她身上這條細棉布泡泡袖連衣裙,雖然怎麼看都不像婚紗,但滿屋的賓客嘴角上一致勾起的弧度,分明是在嘲笑這個冒冒失失闖進來的新娘太過心急。
這時,人群中一個極其出眾的男子吸引了她的視線。他穿著一套挺拔整齊的水手制服,這個時代的制服收細了腰身,顯出了寬闊的肩膀和臀部,矯健與雅致並存。但比起鮮亮的服飾,更加引人矚目的是他的外表。他身材高大健碩,膚色曬得黝黑,湛藍如海的眼睛在烏黑的卷髮下閃爍著流光,高挺的鼻樑下有一張迷人的嘴。他不比她認識的任何一個男演員要遜色。
男子疾步朝梅色苔絲走來,嘴角泛著迷人的微笑。梅色苔絲意識到這可能就是她所謂的未婚夫艾德蒙,正想著怎麼解釋。唉,等等,他好像是要親她!
他性感的嘴唇在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美眸中逐漸放大,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第3章 岸上的風暴
Chapter 002
那個吻逐漸剝離了梅色苔絲的意識,一種源於荷爾蒙化學反應的電流迅速傳遍她的全身,纏綿美妙,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
短暫的幾秒大腦空白後,她終於因為賓客的起哄聲清醒過來,她推開了艾德蒙,臉上帶著一抹在別人看來是幸福的緋紅。
「看啊,我們漂亮的新娘還不好意思呢」,一個水手吹著口哨說道。
梅色苔絲朝賓客席上尷尬地笑了笑,她不是沒拍過吻戲,可剛才那個吻卻讓她不知所措。她無法直視艾德蒙剛剛吻過她的那泛著笑意的唇角,只覺得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可艾德蒙卻沒有給她思考的機會。
他突然單膝跪下來,捧過她的手,從胸前的衣袋裡掏出一枚精巧的金色指環,小心地套在了她纖細的手指上,「梅色苔絲,等我當上埃及女王號的船長以後,一定給你買一個純金的。」
梅色苔絲目瞪口呆地看著艾德蒙做完這一切,她留意到艾德蒙的手指上也有個同樣的指環,這是一對情侶指環。她微微皺起眉頭,目光閃爍,此時這位可愛的新郎還不知道自己的新娘已經換人了。
她想要逃避,卻怎麼也逃不過艾德蒙熱切的目光。多麼荒唐,她完全不瞭解他,卻馬上要成為他的新娘。「神啊,請幫幫我,阻止這場婚禮吧」,梅色苔絲在心裡默默祈禱著。
「親愛的,是不舒服了嗎?」艾德蒙敏銳地察覺出了她的異樣。
「我...」梅色苔絲苦惱地搖了搖頭。處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連自己在那兒尚不清楚,或許連生存都成問題,她該怎麼辦呢?
看得出來,眼前的男人看上去真誠可靠,但如果要她堂而皇之地代替原本的梅色苔絲,搶走她的愛,跟艾德蒙完婚,她做不到。更何況,她曾是那麼地崇尚真愛,又怎麼能草率把身心交給一個對於她來說還是完全陌生人的男人呢。她此刻唯一的猶豫只是因為擔心傷害到這位無辜的新郎。
梅色苔絲深吸了一口氣,越在這種時候越必須清醒。她鼓起勇氣,把艾德蒙拉到了角落裡。如果任由事態發展,是對她自己不負責,也是對艾德蒙不負責。趁一切還來得及之前,必須把真相告訴艾德蒙,如果那樣能讓他好受些。
「梅色苔絲,你怎麼了?」艾德蒙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的預感一向很准,幫他避過了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海上風暴。但現在他卻是在岸上,這反而讓他心裡覺得很不踏實。
「艾德蒙,請聽我說」,梅色苔絲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我現在還不能和你結婚。」
「梅色苔絲,你說什麼?」准新郎臉上喜悅的表情消失得一乾二淨,梅色苔絲的話猶如一道驚雷,直擊他的心臟,他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任何一個字。
「我很抱歉」,梅色苔絲小聲說。她臉上帶著愧色,不敢再看艾德蒙那湛藍如海的眼睛。
「你不愛我了,你心裡有別人了」,艾德蒙夢囈般地喃喃說道,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強力搏動的心臟是那麼的脆弱,「是弗爾南多?」
「不,不是的。艾德蒙,事實上我已經不是你愛的那個梅色苔絲了」,梅色苔絲咬了咬嘴唇,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昨天晚上...」
「我知道了,一定是弗爾南多對你做了什麼。他一直覬覦你的愛情,我早該想到的。你放心,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我會一如既往地愛你,也會讓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
梅色苔絲的話反而讓艾德蒙產生了可怕的誤解,他怒不可遏地打斷了她。
「不,艾德蒙,別說了,這不是真的。我的心現在不屬於任何人,不屬於弗爾南多,也不屬於你,我只是...還沒準備好」,梅色苔絲臉色慘白,為了避免更大的誤會,她必須儘快結束這場尷尬的對話。也許她可以等艾德蒙稍稍冷靜再向他道歉和解釋,但現在她絕不希望因為自己而在婚禮上發生一場血鬥。
「哦,上帝啊,你是多麼無情。你讓我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在下一刻卻要把這種幸福奪走,不只是我,換了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會心碎而死,請告訴我吧,告訴我這只是一場噩夢」,艾德蒙痛苦地喘著氣,他感覺自己快無法呼吸了。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毫無預兆地踏過大廳外的木板,中間還夾雜著金屬碰撞時發出的鏗鏘聲,熱鬧的大廳很快就墜入了一片緊繃的沉默。緊接著,一隊士兵出現在了大廳門口,威嚴肅殺氣息與婚禮喜慶的氛圍格格不入。他們顯然不是主人請來的。
經歷了雅各賓等派別輪流上臺的白色恐怖和霧月時代的風雲突變,在座的人都很清楚,這裡出現了這樣一群不速之客究竟意味著什麼。人們不敢表現出絲毫的厭惡和不敬,只是摒息凝神,等侍他們宣判誰才是那個不幸的祭品。
「誰是艾德蒙唐泰斯?」為首的警長走上前來,用鷹隼般的雙眼環視了一周。他一連問了兩遍,艾德蒙才從失神的狀態恢復過來。
「是我」,艾德蒙皺起了眉頭,他完全沒料到他們要找的人就是他自己。
「我以法律的名義逮捕你,請跟我們走一趟」,警長大聲說道,兩撇金色的鬍子隨著他說話而上下顫動。
「這是怎麼回事,警長大人,為什麼要帶走我的兒子?」大廳座首的老人,艾德蒙的父親老唐泰斯急忙杵著手杖站起身來,激動地說道,「他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幸福的新郎了呀!」
老唐泰斯身邊的莫雷爾先生急忙起身攙住他,安慰道,「一定是弄錯了。」
莫雷爾是艾德蒙所在的埃及女王號的船主,艾德蒙的老闆。他深知艾德蒙的能力與品性,正準備提升艾德蒙為下一任船長,接任在上一次出海時因意外亡故的原船長萊克勒。也正因為如此,他絕不相信艾德蒙會做什麼違法的事。
「我們接到了一封舉報信」,警長似乎對打斷新人的婚禮有些抱歉,他略一沉吟之後補充道,「也許只需要簡單的問話,很快就會放他回來。」
此刻艾德蒙反而先冷靜下來,他勸慰了父親幾句,並和朋友一一告別,因為他確信自己沒有犯什麼法,也許只是去澄清一些誤會就可以回來了。
但那種不好的預感仍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因此,他用包含複雜感情的眼神最後看了他的未婚妻一眼,便轉身準備跟著警長離開。
但就在他們四目交接的那一刹那,那顆屬於原本梅色苔絲的纖細的心臟因為失去了愛人而一陣顫動,這讓它現在的主人無法承受,昏倒在了地上。
「梅色苔絲!」艾德蒙和一直待在大廳一角的弗爾南多幾乎是同時奔到准新娘跟前,把她扶到了座位上。
「請你們照顧好她,拜託了。」艾德蒙長歎了一口氣,在警長不耐煩的催促下,終於不舍地離開了。
弗爾南多找來一杯水,湊在梅色苔絲唇上,「梅色苔絲,快醒醒,求你了。」他的眼睛裡就快要湧出淚水來,那是悔恨的淚水。如果梅色苔絲出了任何事,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也不會原諒那個蠱惑他的人。
可是任憑他怎麼呼喚,梅色苔絲仍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椅子上,完全沒有蘇醒的跡象。這時,弗爾南多朝著不遠處的騰格拉爾投去了一個怨毒的眼神。
騰格拉爾是埃及女王號的押運員,也是艾德蒙的同事,弗爾南多的目光讓他臉色煞白。他立即站起來,自告奮勇地向船主莫雷爾請求去找醫生。
此時梅色苔絲已經蘇醒過來,但她並沒有立即睜開眼睛,而是假裝仍在昏迷。這對她來說並不難,因為她演藝生涯中的第一個角色就是在一部偵探劇中扮演受害者的屍體。
但是她的心裡卻暗潮湧動。她應該慶倖嗎?她准新郎很可能是個罪犯,而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及時中止了婚禮。
不,即便只是初見,梅色苔絲仍然選擇相信他。
不知為什麼,她對艾德蒙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也許是因為他那真誠而溫柔、如大海般清澈的目光感染了她。那樣的目光,她只在拉斐爾的聖像上見過,絕不是一個罪犯該有的。
現在,她反而開始為剛才冒失的悔婚行為而感到深深的後悔和自責,要是她晚一點再表明心意,艾德蒙也不會在遭受到一個重大打擊之後緊接著受到另一個打擊。
梅色苔絲甚至開始懷疑,是自己之前在婚禮上的祈禱應驗了,艾德蒙才會遭此厄運。
「天哪,我究竟做了什麼?」
第4章 慘白的手臂
Chapter 003
梅色苔絲也有些害怕賓客們聽到了她和艾德蒙的對話,把她當做一個惡毒和不詳的女人。不過她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因為她從他們的談論中可以探聽到,剛才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的異樣。
她也從賓客們的對話中瞭解到了一些別的資訊。和她之前的猜測差得還不算太遠,這裡是法國南部的海港馬賽。現在離他們所說的「那個人」,也就是拿破崙被流放不過幾年時間,推算下來應該在一八一五年左右。因此,她越發擔心艾德蒙的處境,她瞭解這段歷史,在這個敏感的時期,一封舉報信很可能會讓那個可愛的新郎陷入牢獄之災,甚至...
她不敢再想下去,此刻她所能做的,唯有為艾德蒙祈禱。
此時大廳裡的人都有些驚慌失措,船主莫雷爾先是安撫了艾德蒙的父親老唐泰斯,又囑咐在場的人照顧好梅色苔絲。安置好兩個受到打擊最大的人後,他匆匆趕往馬賽城裡探聽消息。
在他回來之前,醫生就先趕來了,梅色苔絲的演技顯然騙過了所有人,她配合著醫生的治療蘇醒了過來,幸好還有弗爾南多幫著她應付賓客們的安慰。
她朝艾德蒙的老父唐泰斯先生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呆若木雞地坐在那兒,癡癡地望著他的兒子和莫雷爾先生遠去的方向,嘴裡默念著祈禱辭。
梅色苔絲忍不住走過去,抱了抱那個可憐的老人。老唐泰斯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反倒轉過來安慰她,這讓她感到更加愧疚。
他們一直在大廳從中午等到了傍晚,直至餘暉把周遭的一切染成金色,莫雷爾先生才趕回來。賓客們都翹首以盼,可他哀傷的神情卻昭示出他帶來的並不是好消息,「可忴的艾德蒙,有人舉報他在厄爾巴島給拿破崙的屬下貝特朗元帥送了一包東西,並且私藏了另一封拿破崙的親筆信準備帶到巴黎,他因此被指控為...拿破崙黨的眼線。」
叛國罪!梅色苔絲驚恐地捂住了嘴,這可能是她在等待過程中所猜測到的最壞的一種結果了。雖然那些所謂的「罪犯」不過是在歷史的洪流中不幸站錯了隊,卻要面臨嚴酷的懲罰。況且在這個特殊的時期,這項指控的可怕就在於,一旦和這種罪名扯上關係,即便是清白的也難以洗脫。
「不!」
梅色苔絲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回過頭,發現受不住打擊的老唐泰斯已經昏厥過去。好在來看她的醫生還沒有離開,他及時的救治了老唐泰斯。可憐的老人醒過來之後就再沒說一句話,一直在哭泣。
就這樣,一場本來應該充滿歡聲笑語的喜宴變成了令人傷心的最後晚餐。
賓客們稀疏散去,莫雷爾先生指揮幾個水手把老唐泰斯護送回家。梅色苔絲果斷拒絕了費爾南多要她跟他一起回加泰羅尼亞村子的請求,她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思,現在只能儘量回避他。更重要的是,現在正是艾德蒙的父親最需要安慰的時候。
於是她跟著水手們一起去往老人的家裡,他們順著諾埃尹街轉入梅蘭巷,和加泰羅尼亞村子摩爾風格的小屋完全不同,這裡的房子大多歷史悠久,在溫婉的海風中顯得靜謐安詳。
梅色苔絲不經意間覷了一眼那深邃的天穹,在這片兩百年前的星空之上,那顆最明亮的星辰就是以古羅馬人愛與美之神命名的行星維納斯了。
她不禁聯想起自己命運,如果人也如星星的話,她在這個早已成為歷史的時代,是會成為一顆最普通的星星,光芒掩蓋在星海之中,還是能像維納斯一樣耀眼呢?亦或是和上一世一樣,成為一顆迅速隕落的流星,不留一點痕跡?
就在她傷感的時候,水手們突然在一扇三塊木板拼成的門前停下了。梅色苔絲抬起頭看了看,只見一座漂亮的屋頂在茂密的樹從間若隱若現。
他們推門進去,在磚塊鋪成的甬道盡頭,有一座小花園,花園中央用素馨木搭起了一坐涼棚。過去,常常有一個少女在那裡等待著她心愛的水手出現在閣樓的視窗對她微笑,而現在,一切已物是人非。
伴著一聲低沉的歎息,水手們扶著老人走進了黑暗的樓道,梅色苔絲馬上跟了過去。她抓著那被蟲蝕舊的扶手走上樓梯,這裡原本陌生的一切卻讓她仿佛有了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他們在第四層停下了,那就是老人的家。梅色苔絲最後一個走進房間,她好奇地環視了一周,這個本來為婚禮精心裝飾過的小房間裡,雖然只有最簡單的傢俱,卻很溫馨,特別是窗沿上種著的各種小花,給房間增添了不少生氣。
風吹得有些涼,於是她走過去,想把窗戶關上。透過窗戶雖然看不到海,卻依然能清晰地聽到海浪翻滾的聲音,就好像是大海在為失去了一個好水手而傷心哭泣。這種聲音和老人的嗚咽聲漸漸重合,令人心碎。
從前老唐泰斯常常坐在靠窗的位置,把牽牛花和萎草編成花棚,有時也會喂喂偶爾停在窗沿的鴿子,以此來消磨時間,等待著出海去的兒子平安歸來。
可現在,一切的美好都被撕碎了,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任憑大家怎麼勸,也絕不肯吃一點東西。正如黃昏那最後一抹光亮沉入海底,他眼中的光芒也漸漸熄滅了。
夜更深了,水手們紛紛告別,只有梅色苔絲沒離開。想到老人曾對她的安慰,此時她又怎麼能把他留在這裡獨自傷心。更何況,看到老人為艾德蒙擔心的樣子,讓她無法不想起自己的父親,想起那個一直照顧她的叔叔伊利亞。
「孩子,你也快回家吧」,老唐泰斯終於停止哀泣,他頓了頓之後說道,「你們婚書,就在桌子上。」
她忙把那張婚書拿過來,原來在距現在四個月的時候,也就是艾德蒙上次出海之前,他們就公證了婚約,只等當天中午的婚宴結束後到教堂接受上帝的祝福了。
老唐泰斯用蒼老的手撫過婚書上刺目的火漆印章,「準備婚禮時艾德蒙是那樣高興,沒想到...也許你們再也用不到它了...」
聽到這裡,梅色苔絲再也忍不住了,她先是吐出兩個字「父親」,接著含著淚勸道,「不要太悲觀,我相信法律會還艾德蒙的清白的!」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梅色苔絲急忙去開門,是艾德蒙的主顧莫雷爾先生。為了照顧老唐泰斯的心情,莫雷爾特地回家換掉了那件穿著去參加婚禮的華服「夫拉克」,換上了一件簡樸的維斯頓便服。
梅色苔絲道出了她的擔心。莫雷爾點點頭,他走到老唐泰斯的床邊,握住他的手,再三保證會盡力想辦法救出艾德蒙,老人才勉強吃了點東西。
莫雷爾待了約莫一刻鐘,他的到來終於給老人帶來一絲寬慰,所以他告辭的時候,老唐泰斯已經沒那麼難過了。
「孩子,和莫雷爾先生一起回去吧,要不然我不放心」,老唐泰斯說。
「父親,照顧好自己,不然艾德蒙會擔心的」,梅色苔絲走過去幫老人掖上被子,吹熄了蠟燭,最後輕輕關上了門。
她沒忘記拜託鄰居們幫忙照看老人。做完這一切之後,她邁著沉重的步伐下了樓,莫雷爾先生正等在那裡。
「梅色苔絲,明天下午我會到馬賽城裡找檢察官說情」,莫雷爾憂心忡忡地說,「我不知道這是否有用,但我一定會信守承諾,盡我所能。」
「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莫雷爾先生」,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動著。
「這沒什麼,艾德蒙是我的得力屬下,這是我應該做的」,莫雷爾真誠地笑了笑,「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的人品。」
儘管她不再是原來的梅色苔絲,她仍由衷地為艾德蒙能有這樣一個好主顧而感到高興。她又仔細問詢了莫雷爾在馬賽城裡打探到的情況,也許是由於太過專注,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黑暗的樓道裡,有一雙幽靈般的眼睛緊緊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離開梅蘭巷後,莫雷爾一直把梅色苔絲送到了海邊,她謝絕了莫雷爾把她送回加泰羅尼亞村子的好意,因為她覺得憑著印象應該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她錯了。莫雷爾離開不久後,梅色苔絲就發現自己迷路了,她只得爬到海角的一塊岩石上,試著看能不能找到方向。
月光下的大海洶湧澎湃,連綿起伏的海浪一陣陣湧向海岸,正如她此時的心緒。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危險。
就在這時,一隻被月光照得慘白的手從背後猛地抓住了她。
第5章 少女的誓言
Chapter 004
梅色苔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往後猛地一拉,瞬間失去平衡,撞到了一幅堅實的胸膛上。她驚魂未定地回過頭,卻發現那人只不過是弗爾南多。但他黝黑卻棱角分明的臉龐仿佛失盡了血色,嘴唇微微顫抖著,兩眼驚恐地望著眼前無盡的深淵。很明顯,他受到的驚嚇似乎並不比她少。
「你要幹什麼?」弗爾南多先開口了,說話的時候,他的手仍緊緊抓著梅色苔絲不放。
難道不該是她來問他這個問題嗎?但梅色苔絲還是答道,「我只是在想心事。」
「這就好」,弗爾南多終於松了一口氣,「我只是怕你出事,你曾經說過,如果他死了,你就會從這莫爾吉翁海角的岩石上跳下去。」
「什麼...」這回換梅色苔絲緊緊鎖起眉頭了,她從未想過少女和她的未婚夫之間的愛會如此之深,以至於立下這樣的誓言。而她在婚禮上拒絕了艾德蒙,對他的打擊會有多大呀!
「我們回去吧」,弗爾南多說。
正如他們來時那樣,弗爾南多轉過身,走在前面帶路,手裡提著照明用的油燈,而梅色苔絲則走在後面。加泰羅尼亞人的村子就在一座小山的背後,因此她之前沒有看到它。直到她再次見到那月光下纏滿枯萎花藤的小房子,她才開始意識到,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這裡就是她的家了。
和弗爾南多告別後,梅色苔絲進了屋子,她沒有找到火柴來點燈,便摸黑躺到了小床上。事實上,在那個時代廣泛使用的取火工具還是打火匣,就放在櫥櫃上,緊挨著油燈,而她並沒有認出來。梅色苔絲只是覺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這讓她很難有倦意,她索性坐起身來,靠在床頭,想著白天的事情。
不過她很快發覺自己無法集中精力來思考,因為她也有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梅色苔絲摸黑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翻箱倒櫃,看看有什麼吃的。可是,除了找到一小塊乾酪之外,她再也沒能找到任何可以充饑的東西。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梅色苔絲的思緒,問過來人是弗爾南多之後,梅色苔絲微微皺了皺眉。自從知道弗爾南多對自己有意思,梅色苔絲就對他起了戒心。
「弗爾南多,現在已經很晚了,有什麼事的話明天再來吧」,梅色苔絲說。說實話,她並不願意給他開門,這個男人在婚禮前冒失的一幕仍讓她心有餘悸。
「我只是來給你送吃的」,弗爾南多略一沉吟,「你有一天沒吃東西了。」
只是送吃的嗎?梅色苔絲透過門縫看了看,正如弗爾南多所說,他手上拿著麵包和一些貝幹。
梅色苔絲現在的確餓極了,她猶豫了一下,借著門縫透進來的微光把一把剪刀藏在腰間防身,然後才開了門。她跟弗爾南多相處不過短短一天,完全不瞭解他。萬一他真想對她不軌,那麼她也絕不會客氣的。
「怎麼不點燈?」弗爾南多問道。
梅色苔絲訝異地看著他走進來,用櫥櫃上的打火匣把燈點亮,然後把吃的放到了桌上的空盤子裡。
道謝之後,梅色苔絲拿起了一片麵包咬了一口,然後看了看對面的弗爾南多,「你不吃嗎?」
「不了」,弗爾南多笑了笑,「我已經吃過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梅色苔絲把貝幹夾在兩片麵包中間開始吃,見弗爾南多緊緊盯著她看,她才開始懷疑現在三明治是否已經傳到了法國。「這樣不容易噎到」,她解釋道。
「哦」,弗爾南多這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兩人沉默以對片刻。
這些食物算不上什麼佳餚,但在此時對於梅色苔絲來說卻是無比美味。她不時地覷上弗爾南多一眼,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她吃,梅色苔絲開始覺得先前有點反應過度了。
「梅色苔絲」,弗爾南多突然問道,「如果艾德蒙...回不來了,你會接受我的愛意嗎?」見她的臉色有些變了,弗爾南多趕緊補充道,「我是說如果。」
「他會回來的」,梅色苔絲低著頭,昏黃的燈光在她如古希臘雕塑般精緻的臉上投下了深深的陰影,以至於弗爾南多看不清她的表情。
「梅色苔絲,不管你怎麼想,你都該為你以後做打算」,弗爾南多仍不死心,「經過這件事,村子裡的人會怎麼看你?他們會說是你給艾德蒙帶來了厄運,因為我們加泰羅尼亞人是從不和外族通婚的。你看今天除了我,誰還去了你的婚禮祝福你的婚姻?」
梅色苔絲注意到他把「祝福」兩字咬得特別重,幾乎是咬牙切齒了。她直視著弗爾南多的眼睛答道,「我不在乎村子裡的人怎麼想。即便艾德蒙不回來,也不代表我會接受你的愛。」
弗爾南多痛苦地搖了搖頭,「梅色苔絲,這不公平,一直以來我都是把你當做未來的妻子尊重和照顧的,你的母親,我的姑母,她臨終前把你託付給我,而你遇到艾德蒙之後,就把我拋下了,現在他終於...」
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對,他馬上改口道,「現在他被抓走了,我們都知道那個罪名的嚴重性,以後除了我,你還能指望誰呢?」
「不,弗爾南多」,梅色苔絲意識到少女一直以來都以表妹的身份心安理得的接收著弗爾南多的幫助,她不喜歡這樣,但此時也只能答道,「我感激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但如果你覺得這樣的幫助要以感情來做交換,請恕我不能再接受。而且你不該這個時候來跟我說這些話的,這是趁人之危,我會當做什麼都沒聽到,仍把你當做兄長來尊敬。」
弗爾南多忿忿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梅色苔絲,不管你怎麼說,我會等你!」
第6章 迷夢的殿堂
Chapter 005
梅色苔絲從未想過,來到這個陌生時代的第一天,會發生這麼多的事。艾德蒙那逐漸黯淡的目光和絕望的表情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還有弗爾南多...她更忘不了老唐太斯悲傷的眼淚。
這些糾葛仿佛交織成一張痛苦的網,將她死死纏住,讓她感到窒息。
可又是誰把她帶到這裡的呢?她並不是真正的梅色苔絲,又為何要讓她來承受這一切。如果她沒有來到200年前,而是長眠於海中,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走向正軌?
一夜無眠。
及至一縷微光透過窄拱窗上粗糙的鏤花漏進來,梅色苔絲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座幽暗的海底宮殿。所有的牆壁都由黑水晶鑄成,冰冷而堅硬,蕩漾著瀲灩的水光。
梅色苔絲疑惑地開口發問,回應她的唯有自己的回聲。這讓她感到不安,因此,當她看到遠處微弱的光亮時,便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那束光指引著她穿過重重回廊,來到一座宏偉的大廳。三支熊熊燃燒的火炬懸在大廳圓形的穹頂上,那溫暖的光焰讓她放下心中的恐懼,踏上了華美豔麗的紅毯。
她沒走出幾步,身後的門就猛地關上了,因此她只能繼續向前。當她走上大廳正前方的臺階時,發現位於臺階頂端的平臺的兩側各有一扇門。左邊的門緊緊閉合,掩藏在暗影之中;右邊的門則完全敞開,因此,火炬的光芒直接照了進去,整間暗室溫暖而明亮,裡面整齊地放著一摞箱子,正好是三個。
她恍然想起自己的小木屋中正好也有三個同樣的箱子,於是便走進右邊的門。可當她離箱子越近,身前的陰影也就越長,當她離箱子只有一步的距離時,門外的火光忽然變得明滅不定,幾乎就要熄滅,奇怪的是這裡並沒有風。
懷疑攫住了她。她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一道更長的陰影突然籠罩住了她原本的影子,幾乎完全擋住了門外的光亮。
「弱小的人離不開光明,但光明常伴著陰影」,一個低沉女聲響起,「唯有自身發出的光芒不會產生影子,那樣的光明只能在黑暗中尋找。」
梅色苔絲猛然回過頭,看到一個比她高出很多的貓首人身的怪人正站在門口。「你是誰?」她儘量不讓恐懼滲入話音中。
「貝斯特」,貓頭人說。「這些箱子不屬於你,它們屬於曾經的梅色苔絲,最下面的一個裝著真實,中間的那個裝著愛,上面的那個裝著財富與權勢。」
「真實...愛...財富與權勢...」梅色苔絲想起了那粘滿美麗海鞘的漁網,想起了那拖著長長影子的禮裙,想起了那印著人像和盾徽的硬幣。
「她本是一個純真善良的加泰羅尼亞漁女,靠編織漁網和別人的接濟為生,但卻快樂而自在,那就是她的真實。後來,她俘獲了一個水手的心,得到了他的愛,也終於能擺脫貧苦的境況...」貝斯特略一沉吟,「但這份愛卻伴隨著隱患。一場陰謀帶走了她的愛人,那本是對她的考驗,可在漫長的等待中,她選擇屈服,並嫁給了那個水手的仇人,獲得了財富與權勢。」
「後來呢?」梅色苔絲忍不住問道。
「直到有一天,她所愛之人回來復仇,她才發現,她本來可以三者皆得,最後卻三者都失去了。失去了愛情,失去了財富,終日生活在兩座墳墓之間,再也回不到當初作漁女時單純快樂的日子...」
梅色苔絲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此刻她只覺得心中有無限悲涼,仿佛貝斯特說的是自己的故事。
不,我不要這樣的結局。她轉過頭,不再去看那些箱子,「請讓我離開這。」
「跟我來」,貝斯特轉過身,朝門外走去,「我也會給你這三樣東西,但是否留得住,要看你自己。」
梅色苔絲感覺有一股力量迫使她緊緊跟隨貝斯特的腳步。他們重新回到平臺,在左邊那扇門前停下了。
門在他們進去之後又重新關閉,但三團火焰竟像有生命了一般,飛離火炬,分別停在梅色苔絲的頭上、左肩和右肩,跟著他們進到了暗室裡。
暗室中央有一個黑檀木的櫃子,上面鑲滿星辰,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希伯來約櫃。奇怪的是這個櫃子也正好有三個抽屜,和她房間裡的那個一樣。
「去吧」,貝斯特面無表情地說。
梅色苔絲走上前,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了第一個抽屜。裡面躺著一枚鐵鑄的戒指,戒面上鑲嵌著一顆璀璨的藍寶石。
「你將得到愛情」,貝斯特說。
梅色苔絲試著把戒指套到手上,但那戒指卻燙得出奇,她趕緊褪下來放了回去。接著她打開了第二個抽屜,裡面盡是讓人眼花繚亂的珠寶。
「你將得到財富。」
梅色苔絲伸出手,抓起一把金幣,卻發現上面沾滿了鮮血,她有些恐懼地把手中的財寶扔回去。深吸一口氣之後,她打開了最後一個抽屜。
這次出現在抽屜裡的是一本書,封皮上畫著一座孤島,島上豎著一個十字架,旁邊用法文寫著——《基督山伯爵》。
「你將得到真相!」
梅色苔絲有些好奇地把書捧起來,但打開之後卻發現裡面全是白頁,只有最前面的幾頁是有字的。她想看清上面的內容,字跡卻突然變得模糊起來,緊接著整座宮殿開始顫抖、崩塌!
「記住,那三團火焰是你生命的火焰,永遠不要讓它們全部熄滅...」貝斯特最後說。
梅色苔絲尖叫著醒來,但當她仔細回想那個詭異的夢時,卻只記得模模糊糊的情節。「愛情...財富...真相...」她摩挲著手指上飾著海浪花紋的鍍金戒指,自嘲般地笑笑,「不,那只是個夢而已。」
是的,那只是個夢。眼下,還有一個更緊迫的問題等著她。
第7章 迫近的真相
Chapter 006
梅色苔絲從床頭櫃拿起了那張婚書。現在艾德蒙被抓走了,在她仍是他的未婚妻這段時間裡,照顧好他的父親是她的責任。可如果艾德蒙真如弗爾南多所說回不來了呢?一個孤女和一個老人該如何過活?
房間裡仍有些暗。她點上燈,對照著婚書清點了一下自己的所有財產。正如婚書上寫的那樣,她除了這棟小屋,幾張漁網,鐵匣子裡藏著的、應該是辛苦積攢下來的幾十個銀埃居,還有一些零散的錢幣,就什麼也沒有了。
雖然尚不清楚這個時代貨幣的購買力,但她大概猜得到,這些錢支撐不了多少時日,這不是一個好消息。
梅色苔絲輕歎一聲。在短短的一天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也許上帝安排她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是有一定含義的。既然成為梅色苔絲讓她有了第二次生命,也許她該為這對不幸的戀人做點什麼?
對了,那封信。如果瞭解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是否會對艾德蒙有所幫助呢?可莫雷爾先生似乎不願意透露更多的細節。
梅色苔絲決定去艾德蒙工作的港口打聽。
簡單梳洗之後,她換上了加泰羅尼亞民族的短衫和亞麻布的裙子,沿著海灘走去。兩百年後的馬賽她曾去過一次,與現在大不相同,至少現在的馬賽還沒有那麼多高樓。不過即便是這樣,她也很清楚馬賽的哪處港灣最適合停泊航船。
一片沉靜的海灣引入眼簾,她遠遠地望見一艘大船泊在藍色港灣的懷抱裡,桅杆上的帆全部收起,在眾多小帆船中間極為顯眼。船首克裡奧派特拉七世的雕像迎著海浪,神色肅穆地凝望著遠方,這一明顯標誌昭示出她的身份——埃及女王號,艾德蒙正是在這艘船上工作。
梅色苔絲悄悄靠近碼頭,水手們正從埃及女王號上搬運貨物,船艙的容量很大,他們至少還要搬六個星期。她就躲在一個大木桶後面,仔細聽水手們的閒言碎語。
「瞧瞧押運員那神氣勁兒」,一個水手不滿地抱怨道,「因為艾德蒙出了事,他才被任命為代理船長,不過我看呐,他大概覺得以後船長的位置非他莫屬了。」
「小聲點,他還在船上清點貨物」,另一個水手小心提醒道。
「我才不怕他聽到呢」,那個水手咬牙切齒地說道,「可憐的艾德蒙,如果不是萊克勒船長得腦膜炎死在半路上,去給貝特朗元帥送東西的人也不會是他。可這件事除了埃及女王號上的人,還有誰知道呢?大家都很愛戴艾德蒙,除了那個押運員。」
「不要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要放過一個壞人」,一個老水手歎了口氣,「艾德蒙會看到那封舉報信的,如果真是騰格拉爾的筆記,他一定不會放過他,我們也不會放過他!」
「騰格拉爾?」梅色苔絲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她恍惚覺得自己在哪裡聽過,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開始仔細回想昨天的婚禮,卻並不能把這個名字和任何一個賓客對上號,至少他不在送艾德蒙的父親回家的那幾個年輕人之中。
出賣艾德蒙的人,會是他嗎?
隨著水手們的爭吵,氤氳在真相周圍的白霧正被層層撥開。
那包給拿破崙手下得力將領貝特朗元帥的東西,本該是船長萊克勒親自去送的,可他卻在到厄爾巴島之前就因病去世了,無辜的艾德蒙不過是執行了他的遺願。可艾德蒙送東西的事情,連船主莫雷爾都不知道。也就是說,必定是埃及女王號上的其中一個人舉報了艾德蒙。
這樣就有兩種可能性,那個舉報者要麼是拿破崙的反對者,要麼就是針對艾德蒙。
可如果是前一種的話,無論送信的是萊克勒本人,還是艾德蒙,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去舉報。萊克勒並不能預知自己的死亡,但作為船長,他肯定瞭解自己的船員。既然給貝特朗元帥的東西是必須要送出的,他不可能蠢到在明知有反對者的情況下,還要在厄爾巴島停船,而那座島的皇帝,正是被流放的前法王拿破崙!
那麼,就只剩下後一種可能了。
因此,水手門的懷疑不無道理,因為在艾德蒙出事的第二天,押運員就替代了他的位置,被任命為代理船長,很可能還會成為下一任船長。
所以,這個叫騰格拉爾的押運員,無疑就是整件事的最大受益者,那個嫌疑最大的人。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梅色苔絲的思緒,是莫雷爾先生,他沿著奧爾蘭碼頭上的浮橋走來,遠遠地朝她打了個招呼。
因為下午要去見代理檢察官的緣故,莫雷爾特地換上了一套得體的茶色套裝,既不顯眼也不失高雅。他並不奇怪在這裡看到她,畢竟他所認識的那個梅色苔絲,是那樣地愛著他最得力的屬下,他完全能體諒她的心情。
梅色苔絲剛要打招呼,一個男人近乎是小跑著越過了她,諂媚地迎了上去。他並沒有穿和其他水手一樣的藍白條制服,而是套了一件黑色的外衣,這讓梅色苔絲立即猜出了他的身份——押運員。
這並不是梅色苔絲第一次見到他,她恍惚記起婚禮的時候,似乎就是這個人去叫的醫生,但這確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
押運員騰格拉爾年紀大概二十五六歲,臉上卻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老態。透著精明狡詐的灰綠色雙眼,高挺的鷹鉤鼻,一襲純黑的外套,再加上他出現時水手們臉上明顯的不屑,讓梅色苔絲無法不聯想到一種極不討人喜歡的鳥。
然而莫雷爾並沒有被騰格拉爾的過分熱情打動,他只是朝他稍稍點頭示意,便徑直來到了梅色苔絲身邊,「梅色苔絲,不要太過擔心,我今天會再去找那位元代理檢察官求情的。」
梅色苔絲猶豫著上前半步,道明瞭來意,「莫雷爾先生,其實我來是想打聽一下那封信的事。」
她一邊說,一邊不經意地朝騰格拉爾覷了一眼。
第8章 船長的遺物
Chapter 007
「很抱歉,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沒法給你答案」,善良的莫雷爾顯然不願意懷疑埃及女王號上的任何一個成員,「不過,無論那個人是誰,他一定是一個蛇蠍心腸的人,我想這樣的人是不敢出海的,因為海神絕不會放過他。」
在莫雷爾說這句話的時候,騰格拉爾的眼神不自覺地閃爍了一下,雖然只有一瞬,但還是被梅色苔絲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加重了她心底的懷疑。
她決定試探騰格拉爾。
那個告密者明知艾德蒙去給貝特朗元帥送東西是在執行萊克勒船長的遺願,可在告密時卻刻意忽略了這一點,正是因為他知道,當局不會去追究一個死人。
同時他也很清楚,由於艾德蒙從島上帶回來的那封信涉及到這個時代最敏感的人物,人們都不太願意提起,這樣一來,他在陷害了艾德蒙之後就可以一直安全地躲在暗處。
而她要做的,就是把那封信再次挑到明面上來,她不信真正的告密者不會心虛。
「不,我說的不是那封舉報信,而是艾德蒙在厄爾巴島拿到的那封拿破崙的親筆信」,梅色苔絲說著,把目光投向了騰格拉爾。
只見騰格拉爾在聽到厄爾巴島的時候瞳孔驟然放大,又迅速用一個乾笑遮掩過去,他的十指無意識地交纏在一起,左腳掌心不自覺地微微向外傾斜。他在緊張,他不自然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他。
而一頭霧水的莫雷爾先生顯然沒料到梅色苔絲會這麼問,對於那封牽涉到拿破崙,導致艾德蒙被抓的信,他們本該是心照不宣,避而不談的。不過既然梅色苔絲決意要提起,他至少可以給她指明方向:
「艾德蒙並沒有向我提起過那封信,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如果你要瞭解詳細情況的話...」莫雷爾略一沉吟,「那封信是本該是由已故的萊克勒船長去送的,我這兩天正好要安排人手到萊克勒船長家裡把遺物交給他的妻子,如果你能幫忙去送,正好也可以向船長夫人打聽一下。」
梅色苔絲連忙道謝,這是把事情瞭解清楚的最好機會。
而騰格拉爾則不耐煩地掏出懷錶看了看,他並不是真的在看時間,因為他一連看了兩次。這個下意識的動作透出了些許心慌意亂的意味。很顯然,他迫切地想遠離這場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對話,但接下來的發展,卻讓他始料未及。
「可我並不認識萊克勒船長家的路,可否請押運員先生和我一同去呢?」梅色苔絲緊接著說。她知道船到馬賽之後,押運員的主要工作就已經完成,因此提出這個請求也不會顯得突兀。
果然如她所料,只見莫雷爾環視了一周,最後把視線定格到了騰格拉爾身上,「騰格拉爾,既然你目前代行船長的職務,由你去是最合適的。」
「這...」騰格拉爾撓了撓頭上蓬鬆的卷髮,欲言又止。
「有什麼問題嗎?」莫雷爾問。
「我想您是知道的,萊克勒船長並不喜歡我...當然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並不是我個人品行的問題」,騰格拉爾解釋道。他說的倒是實話,事實上除了他自己,埃及女王號上就沒人喜歡他。
「萊克勒的確對船員要求嚴格,這也許跟他的從軍經歷有關,不過這也正說明了他的認真負責」,莫雷爾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但他從未跟我抱怨過你。騰格拉爾,我想是你多慮了。」
此時騰格拉爾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但卻再也找不到什麼理由推辭。意識到這都是梅色苔絲引起的,他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但觸到對方淩厲的目光後又馬上回避開來。
因為莫雷爾先生還要查看貨物,梅色苔絲告辭之後就離開了。離約定拜訪船長夫人的時間還有一會兒,但她提前向一個水手打聽了船長的住處。
船長的家就在離港口不遠的卡納比埃爾街上的一條巷子裡,是一所漂亮的帶花園的大房子。梅色苔絲就躲在附近的涼棚下,觀察著那裡有什麼動靜。
果然,沒過多久,她看到騰格拉爾鬼鬼祟祟地來到船長家,但很快又被趕了出來,這讓她無法不懷疑他和艾德蒙被陷害的事有關。
在和騰格拉爾約定的時間,她再次來到奧克蘭碼頭。正值中午,陽光明媚卻不灼熱。馬賽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二月剛過,正是一年中氣候最溫和的時候。只見千百隻帆船在港口藍綢般的水面來回穿梭,依稀能看出馬賽港兩百年後的榮光。
騰格拉爾早已等在那裡,手裡拿著萊克勒船長的佩劍和勳章,那是船長在英法戰爭中獲得的。見到梅色苔絲,他假惺惺地招了招手。
「走吧,梅色苔絲。我也好久沒見克萊勒夫人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我想她現在最需要人安慰,但是你知道的,男人並不擅長安慰...」
騰格拉爾的謊言讓她厭煩,但她無意戳穿,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幫艾德蒙脫罪的證據。
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騰格拉爾悄悄去萊克勒夫人之前,他還見了一個人——裁縫卡德魯斯,艾德蒙的鄰居。
準確的說,是卡德魯斯主動找上騰格拉爾,因為他要質問他關於那封舉報信的事。
沒錯,陷害艾德蒙的舉報信就是騰格拉爾寫的,在場的還有卡德魯斯。而在梅色苔絲拜託鄰居們照顧老唐泰斯之後,也是卡德魯斯躲在樓道裡偷聽了她和莫雷爾先生的對話。
那場對話讓他有些後怕,他估摸著梅色苔絲很快就會揪出寫檢舉信陷害艾德蒙的人是誰,而他自己,作為一個知情者,也脫不了干係。再加上他心裡也有因為醉酒而沒能阻止陰謀的些許愧疚,因此倒不如現在就站出來,扮演正義的角色,和騰格拉爾劃清界限為好。
然而騰格拉爾並不想理會他,只是叫他在瑞瑟夫酒家等著。他很清楚怎麼對付卡德魯斯這樣的人,但梅色苔絲卻讓他感到意外。他一度以為她是一隻美麗的花瓶,可他錯了,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而且她和莫雷爾先生似乎走得很近,這對他沒好處。
正因如此,他才決定先行到萊克勒夫人家裡,試圖讓她相信艾德蒙一直想對老船長取而代之,沒想到卻被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趕了出來。
兩人到船長家門口時,騰格拉爾故意走在了後面。
因為失去了家裡的經濟支柱,萊克勒夫人辭退了所有僕人。此時她正斜靠在花園裡的一把椅子上,對著那些盛開的風信子——花的球莖還是她丈夫在上次出海前埋下的,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之中。
因此,她完全沒心思接待兩位明顯打擾到她的訪客,只是淡淡地接過佩劍和勳章,無論梅色苔絲怎麼懇求,自始至終不願說一句話。
「梅色苔絲,我們還是走吧,萊克勒夫人正是傷心的時候」,一旁的騰格拉爾「好心」勸道。
梅色苔絲沒有理會他的話,她仍想做最後的努力,「萊克勒夫人,您丈夫的事情我很難過。可如果我不把事情弄清楚的話,我的未婚夫很可能就會進監獄。所以如果您想起了什麼,請一定告訴我...我不想失去他。」
或許是這句話觸動了萊克勒夫人的內心,她終於轉過頭,看了看眼前低垂著眼臉的少女。是啊,這樣痛徹心扉的感覺自己承受一遍就夠了,又怎麼能讓別人也來遭受呢。
「那包東西...是一個將軍拜託我丈夫送給貝特朗元帥的,他曾是他的長官,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瞭解的只有這麼多,希望能幫到你。」
梅色苔絲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頭,「謝謝您,夫人...」
「對了,早些時候有個人來探望我,他說你的未婚夫會成為下一任船長」,說著萊克勒夫人覷了一眼騰格拉爾,他因這一瞥而臉色發白。「我想艾德蒙會用得上這把佩劍。」
梅色苔絲小心翼翼地接起劍。她知道這劍的來歷,這是船長的遺物,對萊克勒夫人的意義不言而喻,「不,萊克勒夫人,這實在是太珍貴了...」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收下吧。」萊克勒夫人對她微微點頭致意,隨即又把溫柔的目光埋在了那些五顏六色的小花之中。
花園裡的每一株風信子都獨一無二,全是萊克勒船長從地中海沿岸各地搜羅來的,只因為這是他妻子最喜歡的花。
每年風信子初開的時候,萊克勒船長就會返航回到妻子身邊,但這次埃及女王號歸來,卻唯獨不見他的蹤影。
可這些風信子依然迎風怒放,甚至比往年開得更燦爛。也許,船長也和埃及女王號一起回來了呢,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離開了...
第一次交鋒
Chapter 008
他們又回到了卡納比埃爾街。
「卡納比埃爾」,在法語裡是麻田的意思,所以這條街又叫麻田街。在中世紀時,這塊老港末端的土地是專門種麻用的,而麻是製造航海用纜繩的重要原料。
而現在,卡納比埃爾街成了馬賽最熱鬧的地方,其繁華程度甚至能與法國首都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相媲美。
街上湧動著車水馬龍的喧囂,人們的臉上寫滿歡笑,因此,人群中那個美麗憂傷的加泰羅尼亞女子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面帶愁色,拖著沉重的步子茫然地往前走著,腰間還系著一把佩劍。
與她相隔好幾人寬的地方,還有個黑衣人抱著手走在另一邊,他的雙眼四下窺伺,抿成直線的嘴角好像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不是他們兩始終走同一條路線,人們都不會覺得他們是一起的。
這種極不和諧的情形,正如遠處山丘頂端的那座堡壘上方略過的一片陰雲,似乎又有什麼風暴在醞釀。
不知道走了多久,騰格拉爾首先開口,打破了緊繃的沉默,「梅色苔絲,你懷疑我?」
「你在說什麼?」梅色苔絲有些訝異地看了看騰格拉爾,她完全沒想到對方會直接點破。
押運員臉上帶著玩味的笑,他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已經洞悉她心底的想法,現在他要的不過是一個肯定的回答,「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在梅色苔絲試探他的同時,他也一直在試探她。
看來沒有掩飾的必要了。梅色苔絲略作思考,決定主動出擊,「騰格拉爾先生,我只是做出了合理的推斷,如果艾德蒙進了監獄,最大的受益者是您不是嗎?萊克勒船長去世了,你以為莫雷爾先生會讓你來接替船長的職務,可他卻把重擔交給了艾德蒙。也許為了能當上埃及女王號的船長,某人會不擇手段擠掉艾德蒙呢。」
「如果說我有嫌疑,那麼你也有嫌疑」,騰格拉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婚禮上我看到你們的爭執了,你跟艾德蒙的關係出問題了,不是嗎?也許你有了新歡,想擺脫這個麻煩的未婚夫,於是偽造了一封舉報信來破壞婚禮。沒想到艾德蒙真的給那個人送了信,所以他不得不在監獄裡度過餘生,多麼可悲的故事啊...」
「看來在其他人都在享用美餐和好酒的時候,你卻在密切關注著我們兩」,梅色苔絲憤怒地打斷了他。
「的確如此,因為艾德蒙可是我的好朋友」,騰格拉爾冷淡的語調透露了他的言不由衷。
「可我在其他水手那裡聽到的並不是這樣」,梅色苔絲馬上回擊道。
「梅色苔絲,這幾天我根本沒進過馬賽城,根本沒機會去投舉報信,所有的船員都可以證明」,騰格拉爾灰綠色的眼睛一轉,「而且你揪出那個舉報者,恐怕並不會對艾德蒙的事情有多少幫助,不是嗎?」
「不,是有意義的,我相信人終將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受到審判」,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睛閃爍著眸火,「而且如果有一天艾德蒙出來了,他有權知道仇人是誰。」
「但願能有那一天」,騰格拉爾的語氣不無嘲諷。
就這樣,兩人在西納克街的入口不歡而散。
稍稍冷靜下來之後,梅色苔絲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但至少這次交鋒讓她確定了心中的懷疑。可整件事似乎又陷入迷局之中。她很感激萊克勒夫人提供的線索,但那對救出艾德蒙並沒有直接的幫助,她連那個將軍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別說其他資訊了,所以根本無從查起。而騰格拉爾剛才說他沒進過馬賽城,如果的是真的,那麼他肯定還會有同謀。
會是誰呢?
一聲呼喚打斷了梅色苔絲的思考,她回過神,看到了那個讓她有些頭疼的男人。弗爾南多正站在加泰羅尼亞村口朝她招手,另一隻手裡還拎著幾條魚,那些魚看起來特別新鮮,像是剛從海裡撈出來的,濕潤的魚鱗在陽光下還閃著銀光。
「梅色苔絲,瞧啊,今天的收成真不錯」,弗爾南多興奮地挑出最大的兩尾朝她遞過來,「你可以拿它們去換亞麻紡線了。」
梅色苔絲並沒有伸手去接,她很感激弗爾南多的照拂,但她更希望他弗爾南多對她死心,他們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可剛才那些事讓她心緒紛亂,因此,她實在沒精神去給他普及什麼近親結婚的危害性,況且說了他也未必相信,所以她只好搪塞道,「弗爾南多,抱歉,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好意了,畢竟現在我已經訂婚了。」
弗爾南多的手僵在那裡,臉上的神情顯示他受到了打擊。在梅色苔絲對他報以一個微笑後,才稍稍有所緩和。
「弗爾南多,不管怎樣...謝謝你」,梅色苔絲和他揮手道別,轉進了長滿歐石楠的小道,「我得先回去了。」
弗爾南多並沒有回應她,他一直愣在那裡,那個微笑讓他陷入了沉醉。他癡癡地望著梅色苔絲美麗的背影,直至她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他才逐漸從幻夢中清醒過來。
他很清楚自己的感覺,是的,他愛她,瘋狂地愛著她,為了得到她,他可以做任何事。可原以為艾德蒙進了監獄,梅色苔絲就會投向他的懷抱,可現在看來,他錯了。
也許只有一大壺拉瑪爾格酒能排解心中的鬱悶了。因此弗爾南多把魚處理掉之後,就徑直朝瑞瑟夫酒家走去。
而此時,騰格拉爾已經先一步來到了瑞瑟夫酒家,卡德魯斯早已等在那裡,他的臉因喝酒而泛起紅色,但那看上去更像是因惱怒而顯現出來的,因為他此時正氣憤地質問騰格拉爾關於那封舉報信的事。
「騰格拉爾,你這個騙子」,卡德魯斯激動地說,「你告訴我你把舉報信毀了,可它最後還是落到了檢察官手裡。你不該這樣幹,艾德蒙是個好人,現在他的父親和他的未婚妻該會有多傷心。」
然而騰格拉爾對卡德魯斯的質問完全不以為意,「卡德魯斯,我勸你不要攙和這事,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你等著吧,不用我告訴他們,他們也會知道的」,卡德魯斯繼續嚷嚷,「昨天晚上梅色苔絲來拜託我照顧艾德蒙的父親,後來我看到她和莫雷爾先生在涼棚底下,就悄悄跟到樓道裡。梅色苔絲問了莫雷爾好多問題,等著吧,她馬上就會猜出是你幹的了。」
再一次聽到梅色苔絲這個名字,騰格拉爾的臉色由晴轉陰,他不想繼續聽卡德魯斯的廢話,惱怒地打斷了他,「夠了,這件事跟我沒有一點關係。」
「不,我記得的」,卡德魯斯馬上反駁道,「那天晚上,你,我,我們就是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喝酒。後來那個加泰羅尼亞青年也來了,你就寫了那封舉報信,利用他對梅色苔絲的迷戀,蠱惑他去陷害艾德蒙。老天,要是當時我沒喝醉酒,一定會阻止你。」
「那時候你已經喝醉了,所以記不清楚。我沒有把舉報信給加泰羅尼亞人,我把它給撕了」,騰格拉爾解釋道。
「不,你沒有撕,你只是把它揉成一團丟在角落裡」,卡德魯斯搖了搖頭,在相似情形的刺激下,那天晚上的情形愈加清晰了,「一定是那個加泰羅尼亞人又把它撿起來,扔進了檢查官的郵箱,一定是的。」
「即便是那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當時只不過是想開個玩笑」,騰格拉爾抱起手來冷笑道,「而且也是在為你出氣,你跟我抱怨了一大通艾德蒙的壞話,說你看不慣他的神氣勁兒,難道你都忘了?」
卡德魯斯馬上住嘴了。
「況且,如果現在你為艾德蒙說話,也會跟著倒楣」,騰格拉爾眨了眨灰綠的雙眼,「直到現在艾德蒙都還沒放出來,如果他真被判有罪,凡是幫他說話的人都會沾上拿破崙黨的嫌疑的。」
出於私心的本能,卡德魯斯立刻感覺出了這番話的份量,再不敢多說一個字。現在,他頭上直冒冷汗,有些驚慌失措地四下張望,生怕自己剛才的話被什麼人聽到。這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熟人,「弗爾南多?」
騰格拉爾順著卡德魯斯所指的方向轉過頭,看到加泰羅尼亞青年弗爾南多正往這個方向過來。真是一個詭異的巧合,那場陷害艾德蒙陰謀的三個當事人又聚在了同一個地方。
弗爾南多兩眼泛紅,臉上帶著怒意,看到騰格拉爾的時候,他摸了摸腰上別著的那柄精緻的加泰羅尼亞短刀,徑直朝他走過來。
第10章 陰謀與愛情
Chapter 009
弗爾南多揪住了騰格拉爾的領子,「你這條毒蛇,你說只要艾德蒙進監獄,我就能得到梅色苔絲。可現在,我不僅得不到她的愛,她甚至連像以前一樣接受我作為兄長的照顧都不願意了。」
「如果我是一條毒蛇,你就是一只好鬥的蠍子」,騰格拉爾冷笑著嘲諷道,「我們彼此彼此。」
看情形不妙,卡德魯斯馬上站起身來,試圖勸解,但又有些害怕弗爾南多腰上那柄加泰羅尼亞短刀,因此有些畏縮。
可騰格拉爾要的就是激怒弗爾南多,「你是個戰士,可在愛情上你卻是個懦夫,沒有女人會喜歡一個懦夫。其實你是有機會的,那天在婚禮上我看到梅色苔絲和艾德蒙吵架了。」
「你說的是真的?」弗爾南多仍揪著騰格拉爾的衣領,但手上的力道卻松了些,「我該怎麼做?」
見弗爾南多已經上鉤,騰格拉爾的嘴角勾起了一絲滿意的弧度。他告訴弗爾南多,他曾看到艾德蒙在海邊強吻梅色苔絲,沒過多久就聽說他們墜入了愛河,暗示弗爾南多也去那樣做。
「你應該更主動一些」,騰格拉爾繼續蠱惑道,「女人們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都喜歡這樣。」
「可惡的艾德蒙」,弗爾南多的眼裡幾乎迸出火來,他抓住騰格拉爾的手卻完全放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騰格拉爾知道弗爾南多已經信了,心裡嘲笑他的愚蠢,臉上卻擺出了一副真誠的嘴臉,「去吧,像真正的加泰羅尼亞勇士一樣,向梅色苔絲證明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弗爾南多就像被催眠了一樣,拎上了一壺酒之後,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酒館。想起還有一個沒解決,騰格拉爾又轉向了卡德魯斯,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在審視一件商品的價值。
「別這麼看著我」,卡德魯斯被盯得心裡有些發毛,現在他開始覺得坐在自己身邊的是一條赤鏈蛇,而非一個人類了。
「真是個膽小鬼」,騰格拉爾嗤笑一聲,又打起了新的壞主意,「卡德魯斯,你剛才為艾德蒙說的那些話,很可能已經被其他人聽到了。」
卡德魯斯望向騰格拉爾,眼裡充滿恐懼。
「聽著,你要想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就必須保守秘密,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否則...」說著他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見卡德魯斯已經嚇得開始發抖了,騰格拉爾略一沉吟,「還有...」
「什麼?」卡德魯斯趕緊問道。於是騰格拉爾滿意地湊在他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嘀咕了幾句。
卡德魯斯馬上點了點頭,但他不敢再待在這兒了,就好像酒館裡的每個人都聽到了他的秘密,正在背後竊竊私語呢。所以,這個平時嗜酒如命的裁縫居然連杯子裡的酒也沒喝完,就匆匆告辭了。
騰格拉爾又叫了一瓶拉瑪爾格,現在他可以安心地喝酒了。他陶醉地抿了一小口,艾德蒙婚禮前一天晚上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醉鬼卡德魯斯的確沒有記錯,那封舉報信就是他故意扔在角落裡的,因為他知道,弗爾南多一定會把它撿起來,拿去陷害艾德蒙。這一切做得很漂亮,信是他用左手寫的,看不出字跡,而唯一的知情者卡德魯斯已經被他灌醉了,即便他還記得什麼,也很容易讓他閉嘴。
所以,就算艾德蒙放出來了,最多也只會找弗爾南多報仇,絕對報復不到他頭上。不過艾德蒙最好是一輩子關在牢裡才好。他不關心艾德蒙的死活,只要他能如願當上埃及女王號的船長,別人的痛苦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如果這場陰謀是一局棋,那他就是那個下棋的人。他清楚地瞭解每個人的弱點,因此能確保每個「棋子」按他的意志行走:
卡德魯斯本性自私,最容易拿捏;弗爾南多的死穴就是梅色苔絲;而艾德蒙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太善良。在船上看到艾德蒙拿著那封信時,他還只是有所懷疑,要不是艾德蒙親口告訴他要到巴黎完成萊克勒船長的最後一件囑託,他也不會猜出那是拿破崙帶給某個政要的親筆信。這樣容易相信別人,就算他不出手,也遲早要倒楣。
但一個從不在他考慮範圍內的人,卻意外地破壞了他的佈局——梅色苔絲,他越來越看不透她了。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這個不諳世事的加泰羅尼亞女孩,竟然靠推理就懷疑到了他頭上。如果事情敗露了,船主莫雷爾還會信任他嗎?
而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不管是艾德蒙,還是梅色苔絲,一切擋在他前面的絆腳石,他都會想辦法除去。於是他想到可以再次利用弗爾南多,只要梅色苔絲做出背叛未婚夫的事,成了一個不忠貞的女人,還有誰會相信她呢?
騰格拉爾把杯裡剩下的酒一口氣喝完,嘴角泛著蛇一樣冷酷的微笑,「梅色苔絲,等著吧,這就是和我作對的結果。」
又過了幾個小時,時間似乎過得很慢。
但此時,梅色苔絲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莫雷爾先生去向代理檢察官求了情,雖然結果仍不甚明朗,但始終還存有希望。莫雷爾對那個年輕的代理檢察官維爾福評價很高,說他是個公正無私的人,巧的是維爾福也剛剛訂婚,這很可能會給艾德蒙爭取到一些寶貴的同情。
梅色苔絲把這一切轉述給了老唐泰斯,然而,她並沒有透露更多的細節——這個代理檢察官是個痛恨拿破崙的保皇黨,這讓事情又增添了許多變數。
窗外聚集著紛亂的烏雲,成群的海鷗聒噪著飛回海邊,一場風暴正在醞釀。梅色苔絲匆匆向老人告別,點了一根蠟燭就出來了,她得在下雨之前趕回去。她輕輕合上門,空曠的樓道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異常可怖,就好像她邁進的是某種遠古巨獸的腹中。
此時,梅色苔絲還不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張精心編織的網。而就在一層樓下,卡德魯斯正弓著身子在自家的門縫前屏息窺視著,他沒忘騰格拉爾的話。
梅色苔絲隱約感覺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突然,仿佛凝滯的空氣中傳來一聲讓人不寒而慄的呼喚,「梅色苔絲!」
她回過頭,看到一個黑影正站在她身後。她抬高蠟燭,照亮了那人的臉龐。是弗爾南多,他身上一大股酒氣,身子有些搖晃,大概是喝醉了酒。
「弗爾南多,你想幹什麼?」梅色苔絲有些慌張起來。弗爾南多越走越近,直把她逼到了牆角。
「我愛你...」弗爾南多突然朝梅色苔絲吻過來,但被她躲開了。她努力掙脫想要逃跑,卻被猛地拽了回來。梅色苔絲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便被捂住了嘴,那聲驚叫也隨即掩蓋在雷鳴之中。她手中的蠟燭在掙扎中也掉到地上,樓道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雙手沒有給她掙扎的機會,緊緊地把她按到了牆上,緊接著她的唇也被那濕熱的帶著濃重酒味的嘴唇堵住。「快放開...」梅色苔絲開始激烈掙扎,不斷地逃避著那罪惡的吻,可是對方的力氣很大,她的反抗無濟於事。
就在她陷入絕望的時候,那個侵犯她的罪犯被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扯開,狠狠地揍到了地上。在亮如白晝的閃電之中,她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漸漸變得清晰,那個拯救她的英雄仿佛從一場遙不可及的幻夢中走來。他那英俊的面龐既陌生又熟悉,梅色苔絲忍不住喚出聲來,「艾德蒙!」
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的晶瑩液體,沿著艾德蒙分明的輪廓流淌下來,他的雙眼像是古希臘雕像上鑲嵌的兩顆藍寶石,閃爍著如炬的眸火,那光芒仿佛有一種魔力,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梅色苔絲在一瞬間露出欣喜的表情,她原以為艾德蒙獲得自由並不容易,看來是她太悲觀了。可是下一秒,她卻注意到他手臂上的那猩紅刺目的血跡。她緊緊地皺起眉頭,有些急切地把手伸過去,想查看傷勢。艾德蒙發出了「嘶」的吃痛聲,但並未逃避,他只是一語不發,專注地凝望著她。
此時艾德蒙看向梅色苔絲的目光極其溫柔,但轉瞬又變得凜冽,因為他聽到那個剛剛被他狠狠教訓的人又重新站了起來。
但梅色苔絲卻制止了他,她認出那猙獰的傷口原來是一個血腥的彈孔!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遍了梅色苔絲的全身。她琥珀色的眼眸開始快速閃爍,露出了憂懼的神色。略一沉吟之後,她試探著問道,「艾德蒙,你是逃出來的?」
第11章 艾德蒙(一)
Chapter 010
艾德蒙的確是逃出來的。
即使他堅信自己無罪,即便那個可敬的檢察官許他自由,他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也許這的確令人費解,但他再也無法等下去了。
他深愛的新娘在婚禮上拒絕了他,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對她的愛,哪怕再可怕的風暴也無法動搖,哪怕再險惡的礁石也無法阻撓,他深信她也一樣。
所以,這道愛情難題對於艾德蒙來說,甚至比斯芬克斯難倒了無數勇士的謎題還要困難。他的心緒正如他此時的處境,在茫茫的大海上,押送他的人絲毫不透露要把他送到哪裡,儘管他是馬賽最優秀的水手,可這次他甚至連大概的方向都猜不到。
只有梅色苔絲本人才能給他答案了,這是她欠他的。
他是在約莫十點的時候被一輛車窗釘著鐵欄杆的馬車送到碼頭的,幾個士兵把他押到了浮橋盡頭的一艘小船上。小船很快就駛離了港口,艾德蒙心緒紛亂,他甚至沒注意到穹頂之上無數紛飛的海鷗,那是風暴來臨的徵兆。
小船行進的很快,艾德蒙遠遠地看到他和梅色苔絲舉行婚禮的瑞瑟夫酒家,這又勾起了他的傷心事,讓他的心緊緊地揪成一團。
緊接著,小船繞過了聖尼古拉斯炮臺,這座與周圍美景格格不入的炮臺是馬賽起義後路易十四下令在海港入口處興建的,在呼嘯的西風中,有一種強烈的肅殺之感。
當小船駛過艾德蒙心愛之人居住的那個小村莊時,他甚至感覺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小船繼續行進,一片隆起的高地把加泰羅尼亞村子遮住了大半。艾德蒙轉過頭來,發現小船已經出了海,這和那個可敬的檢察官承諾的並不一樣。
雖然他深知這些押送他的士兵只是在執行命令,不願提出疑問對他們造成麻煩,但他還是忍不住轉向離他最近的那個年輕士兵,握住了他的手。
「朋友,我以一個基督教徒和一個水手的身份請求您,請您告訴我,我們究竟到那裡去?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證,我一定聽天由命。」
那個士兵遲疑不決地看著船首的警長,警長只是朝他笑了笑。於是士兵把那當做是默許,他帶著同情的口吻說道,「你是馬賽本地人,又是個水手,怎麼會不知道我們把你押送到什麼地方呢?」
艾德蒙順著小船行進的方向望去,在茫茫的大海上,他們的周圍唯一一片可以登陸的地方,就是那一百碼外黑森森地岩石上矗立著的伊夫堡。
為什麼是那裡?他狐疑地看著士兵們,那個待他親如兄弟的檢察官不是答應放了他的嗎?
儘管他不願意相信,但小船的確正往伊夫堡的方向駛去,絲毫沒有餘地。艾德蒙知道那是關押重要犯人的地方,三百年來,伊夫堡可怕的傳聞從未間斷過,傳說中著名的路易十四時期的「鐵面人」就關押在那裡。
他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好的感覺,他隱約覺得自己一旦進了伊夫堡,就永遠也見不到他的梅色苔絲了。
於是他迷醉地回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加泰羅尼亞村子,就像是癡情的王子期盼著那礁石上的塞壬,就算她的歌聲最終會讓他送命,他也心甘情願。
隨著村子的最後一點微光漸漸模糊,艾德蒙的焦躁到達到了頂點,他一分鐘也等不下去了,他必須馬上見到他的梅色苔絲。這種熱望讓艾德蒙不顧一切地從船上一躍而下,無論等待他的答案是什麼,他要親耳聽到梅色苔絲對他說。
一枚子彈穿透了艾德蒙的手臂,緊接著又有更多的子彈飛入那冰涼的海水中。
好在那個時代的火繩槍還很落後,一次只能射一發子彈,即便是訓練有素的射手,每三分鐘也只能打兩發子彈。所以艾德蒙入水後,士兵們再難打到他。
儘管手臂受了傷,但艾德蒙仍是馬賽最好的水手,押送他的士兵應該很後悔沒有捆住他的手腳,這讓逃跑容易了很多。
他潛到深處,一直遊出好遠才短暫地冒出頭,吸了第一口氣,很快又有子彈向這個方向打過來。
緊接著他再次潛入冰冷的水底,換了一個方向遊去。這一次艾德蒙下潛了足夠長的時間,他漸漸感覺水中的雜音愈來愈清晰,那聲音好像就源自他的耳內。艾德蒙知道這不是好兆頭,但他仍不敢往上浮。
由於缺氧,艾德蒙漸漸開始出現幻覺,他看到黑暗中一條美人魚朝他遊過來,她美麗的臉龐居然和梅色苔絲一模一樣。
他不自覺地朝她遊過去,仿佛是勇闖海底宮殿的王子終於找到他的人魚公主,可當他離「她」近得不能再近時,一雙恐怖的眼睛打破了他的全部幻想,那是一條劇毒的地中海石斑魚。
艾德蒙驚了一下,口中憋的氣盡數吐出,他用盡全力才避免和這條可怕的毒魚相撞。
可這也讓他漸漸開始下沉,他覺得自己要死在海裡了。就在這個時候,他手指上的雕飾著火焰花紋的情侶戒指,居然在燈塔的光焰下反射出微微的光線。那光芒指引著艾德蒙,靠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再次浮上海面。
他貪婪地吸著空氣,這時候他已經離那艘押送他的船好遠,那幾個士兵暫時還沒有發現他,因為沒有子彈朝他的方向射過來。
這一瞬間,艾德蒙的視覺仿佛突破了極致,他甚至能看清他們驚慌失措的表情,他的聽覺也變得完美無比,似乎能聽到他們焦躁的呼喊。
隨著氧氣漸漸回到大腦,他的感官又開始變得正常,流失的生命力又迅速回到了身體裡。強烈的危機感逼著艾德蒙再次潛下海去。
士兵們並不敢回去報告艾德蒙逃走的消息,他們抱著僥倖心理,指揮小船在海上漫無目的地逡巡著。
就連大海也幫了艾德蒙的忙,也許是不想失去他最好的水手,她指揮著海鷗們,擾亂了士兵們的視線,又掀起浪花,讓他們難以尋到艾德蒙的蹤跡。
十幾分鐘之後,艾德蒙在一處石灰岩的峽海灣停下了。
他找到一處突出的岩壁稍作休息,燈塔的光芒恰好被完全遮住。他終於有時間稍作思索,剛才路過加泰羅尼亞村子的時候,唯有梅色苔絲小屋的燈沒有亮,也就是說她此時並不在家裡。
艾德蒙的眼臉低垂下去,但那藍寶石般的雙眼又迅速閃爍出光彩,他知道梅色苔絲在哪了,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此時一定在梅蘭巷安慰他的老父。他因失血而泛白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仿佛已經忘記了手臂上的疼痛。
很快,他再次消失在水中,不同的是這一次他終於找到方向。
連綿起伏的波浪一陣陣湧向海岸,發出如沉睡時的呼吸聲。艾德蒙找到了一處隱蔽的海灘,接近岸邊的時候,他放棄了劃水,讓海浪來代勞,把自己推上岸,然後靜靜地躺在沙灘上,把耳朵貼向地面。他的臉上顯現出興奮的表情,好似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真正的原因是他聽到了清晰的心跳,他覺得那仿佛是他最熟悉的馬賽的心跳
——他終於再次回到了馬賽的懷抱,就像隔了一個世紀。
過了好幾秒,艾德蒙才掙扎著從海水中站起來,漂亮的肌肉線條在濕透的衣服下若隱若現,他的鞋被海浪卷走了,因此他只好赤著腳。挺秀的鼻樑從艾德蒙被海水打濕的發梢下露出來,他環顧四周,猶豫了一秒之後即朝著那些燈火集中的方向奔去。
他不敢走卡納比埃爾街,那裡即使是夜深也還有稀鬆的行人。他選擇了一條全無燈光的背巷,完全靠摸索著來到了梅蘭巷那所他居住的小房子的背後。
艾德蒙從院牆翻進去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幹,不過還挺刺激的。他匆匆穿過小花園,奔向那黑暗的樓道,一邊還在腦海中構想著與梅色苔絲重逢的畫面,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猝不及防——他看到弗爾南多正試圖侮辱他的未婚妻,頃刻間熱血馬上湧向大腦,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那個人猛揪過來,按到地上痛揍了一頓。
「艾德蒙!」
他聽到那熟悉的呼喚便回過頭,與他深愛的梅色苔絲四目交接,儘管梅色苔絲就站在他的眼前,但他仍覺得像幻夢一般。艾德蒙的身體開始顫抖,他發現此時縱有千言萬語,卻再難說出口。
梅色苔絲擔憂地檢查著他的傷口,這讓艾德蒙的心裡湧起一陣暖流,她仍是很關心他的。
他微微張開口,想說出那醞釀已久的問題,然而這一刻寧靜的幸福又馬上被打斷,因為他聽到那個被他痛揍的仇人再次站了起來。
艾德蒙再次攥緊拳頭,可梅色苔絲及時阻止了他,此刻她顯然比他要冷靜。「艾德蒙,你是逃出來的?」她問道。
艾德蒙對上那憂慮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第12章 冰雨的黎明
Chapter 011
一道閃電劃破陰雲籠罩的天幕,弗爾南多舉起的那柄加泰羅尼亞短刀被映得閃閃發亮。
艾德蒙咬咬牙,毫無懼色地迎了上去。一場血鬥一觸即發。
「不!」梅色苔絲大喊著,擋在了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中間,她雙手握住刀背,迫使弗爾南多慢慢把刀收了回去,同時也讓艾德蒙無法再揮出他那憤怒的拳頭。
「梅色苔絲,你在幹什麼...」
兩個男人仍僵持不下,但即使他們恨不得立即殺死對方,為了不傷到她,也不得不停下了動作。
「聽我說,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梅色苔絲懇求道,「艾德蒙,你必須立刻逃走,離開馬賽...弗爾南多,我想我們會需要你的説明...」
空氣仿佛凝滯在一片緊繃的沉默中,唯有窗外雷聲的轟鳴和狂風的怒吼。
梅色苔絲攥緊了裙角,倘若他們能聽她的勸說,或許一切還來得及。艾德蒙的傷讓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不該逃獄,但此時說什麼都晚了,如果他被抓住,一定會面臨更嚴酷的懲罰。除了逃跑,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理智也讓她暫時放下了剛才的屈辱,此時她絕不能讓弗爾南多離開,因為她不敢保證這位堂兄對自己瘋狂的愛,會不會讓他再次做出不理智的行為,比如說到警長那裡揭發艾德蒙。
片刻之後,與其說是梅色苔絲的乞求起了作用,不如說是兩個男人對她的愛讓他們暫時放下了仇恨。艾德蒙和弗爾南多終於各自退開一步,算是暫時達成了和解。
「跟我來」,梅色苔絲壓低聲音說道。
隨即三個人都進了老唐泰斯的房間,緊緊關上房門。
梅色苔絲很快找來烈酒和刀片,簡單地幫艾德蒙處理了手臂上的傷。艾德蒙很幸運,鋼珠並沒有留在體內,應該是擦著手臂飛過去了。
這期間艾德蒙一直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梅色苔絲,這讓她感到兩頰發燙。她用乾淨的棉布紮住傷口時,他們四目交接,梅色苔絲因為內心的緊張不自覺有些用力,讓艾德蒙吃痛地喊出聲來。
「我很抱歉」,梅色苔絲有些失措地退到一邊,想逃過那炙熱的目光。
「沒事的」,艾德蒙不禁莞爾。他明顯感覺到他的愛人對他有一種疏離之感,但他把這理解為她是被他的傷嚇到了,畢竟,他所認識的梅色苔絲是一個極其心軟的女孩。
這讓他有些自責,因為總是出海,他沒法時時保護她,這一定讓她很缺乏安全感。想到了婚禮那天的事,也許是時候把一切解釋清楚了。
醞釀了好幾秒之後,他重新開口,準備再次提出那個讓他耿耿於懷的問題,「梅色苔絲,婚禮的那天...」
「艾德蒙,現在我們沒時間談這個」,梅色苔絲趕緊搪塞過去,現在做任何解釋都有可能讓艾德蒙察覺不對勁,進而知曉真相。
現在時機不對,理智這麼告訴她。然而她並不知道,在她心底感性的一面,竟有一絲害怕那溫柔的目光陡然變得陌生。
接下來他們抓緊時間收拾了幾樣用得著的東西。但即使是一刻也不敢耽擱,他們還是花了將近二十來分鐘才離開那所孤獨的房子。
來到空曠的街道上時,迎接他們的唯有黑暗和隨之而來的壓抑。不,還有...下雨了!
零星有雨滴墜落,雖然地中海沿岸的馬賽氣候溫和,但不知為何,此時的雨,竟涼得像冰。
梅色苔絲覷了一眼天空中聚集的雷雨雲,這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來臨。這也許是好事,因為街道上不多的行人此時也紛紛回家躲避暴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但她又擔心逃跑的小船受不住風暴,在茫茫大海中遇到危險。
好在相較於可怕的閃電雷鳴,雨點一直很小。
離開梅蘭巷之後,四個人就朝著聖安琪島上的碼頭直奔而去。那裡是他們的目的地,老唐太斯有一艘小船停泊在港口,只要小船能駛出馬賽港,他們就算成功了。
約摸跑了一半的路程,老唐太斯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了,「艾德蒙,你們快跑吧,別管我了,他們不會對一個老人怎麼樣的。」
「不!」艾德蒙不可能丟下父親,他不顧手臂上的傷,堅持由自己來背老唐泰斯。
梅色苔絲只得緊緊跟隨,一隻手護住艾德蒙背上的老人,另一隻手則挎著包裹,裡面是不多的財物和一條保暖用的毛巾。弗爾南多則背著食物和水壺,有些不情願地跟在最後。
漫長的街道終於走到盡頭。他們踏上浮橋,離港口也越來越近了,甚至可以看到遠處風雨中搖擺不定的桅杆。
「梅色苔絲,你會跟我一起走嗎?」艾德蒙突然回過頭問道。
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讓梅色苔絲不由得愣了一下。恰好一道閃電劃過,亮如白晝,艾德蒙挺拔的身軀在耀眼的白光下展露無遺。
水珠從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上流淌下來,打濕的衣衫緊貼身體,在健碩的肌肉上勾勒出迷人的線條,好似佛羅倫斯雕塑家們刻下驕傲的羅馬神祗,洋溢著急不可耐的美。
有那麼一瞬間,梅色苔絲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有劇烈,她不知道這是因為這一路的跋涉,還是別的什麼...
只在轉眼之間,黑暗就重新掌控一切。梅色苔絲恍然回神,她還沒來得及思考那個問題。
她並不屬於這裡,梅色苔絲暗忖道,也許她可以去西班牙,去威尼斯,去英吉利海峽對岸的大不列顛,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可是,她又以什麼身份去呢?她並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呀!
雨滴不斷墜落,墜落,正如她紛亂的心緒。
就在她剛要張口時,意外發生了。
「呯!」一聲可怕的槍響逼得他們不得不停下來,黑暗中突然湧現了許多火光,將他們包圍。梅色苔絲意識到,她的回答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片刻之後,警長帶著一群士兵圍了上來,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似乎是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艾德蒙上前一步,平靜地舉起雙手,「警長,請把我帶走吧,這跟他們沒關係。」
弗爾南多馬上接話道,「是的,都是他逼迫我們這麼做的。」他一邊說著,一邊試圖把梅色苔絲拉到身後。
「不是這樣的!」梅色苔絲有些惱怒地甩開了弗爾南多的手。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讓她站到了艾德蒙前面,「這不怪艾德蒙,全都是我的主意。」
艾德蒙訝異地看了梅色苔絲一眼,心中湧起一陣感動。他剛想說什麼,即被警長打斷。
「女人...」警長勾起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微笑,這讓梅色苔絲開始為剛才衝動的行為而感到有些後怕。但他只是輕蔑地掃了她一眼,隨即指了指艾德蒙的方向,「把逃犯抓起來吧。」
幾個士兵立即上前,把艾德蒙和他的老父強行分開,接著捆住了他的雙手,並在腳上也拴上鐐銬,以防他再跳海。
艾德蒙就這樣被士兵們押著往碼頭走去,那艘押運犯人的船就在那裡等著他。他不舍地回頭望著他的未婚妻和老父,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走出好幾步之後,他突然問道,「梅色苔絲,你還記得我們在無花果樹下發下的誓言嗎?」
誓言?梅色苔絲皺皺眉,她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們之間的誓言,但她還是朝艾德蒙點了點頭,只希望這能讓他好受些。
在那漸漸式微的火光中,艾德蒙終於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安心地和士兵們離開了。
雨越下越大,仿佛海神的淚水終於崩堤。直至艾德蒙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外,梅色苔絲才扶著悲傷的老唐太斯往回走去。「弗爾南多,你也回去吧」,她轉過頭說道。
但弗爾南多什麼也沒聽見,剛才的風波讓他的酒完全醒了。憶及剛才的舉動,還有之前所做的那件傷害梅色苔絲的事,他意識到自己不僅失去了她,恐怕連他們之間僅剩的好感也沒有了。
他呆愣在那裡,直至梅色苔絲和老人完全湮沒在風雨中,才頹喪地坐在潮濕的浮木上,任憑雨水和浪花打濕他的衣衫。
......
等梅色苔絲和老人回到梅蘭巷的房子時,冰雨如利劍一般,從鐵黑的天幕墜落而下。安頓老人歇下後,她不得不在艾德蒙的小床上度過這個可怕的夜晚。
他們會冒著暴雨把艾德蒙送到伊夫堡嗎?他在那黑暗的牢房中會冷嗎?她想。
回答她的唯有雨聲和雷聲。
第一次,她發覺黑暗的黎明如此漫長,以至於她開始懷疑,明天是否還能見到陽光。
第13章 群鷗的悲鳴
Chapter 012
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卡德魯斯不滿地朝騰格拉爾抱怨道,「為什麼你要向警長揭發艾德蒙,他們原本是可以逃走的。」
「是你來告訴我他們要逃走的,不是嗎?」騰格拉爾挑挑眉。
「不,那是因為你告訴我今晚有事要發生,要我注意梅色苔絲的動向,然後向你報告…」卡德魯斯略一沉吟,「難道你早就料到艾德蒙要逃跑,這不可能!」
「沒什麼是不可能的」,騰格拉爾說著,把滿滿一袋銀幣在手裡顛了兩下,看到卡德魯斯的眼中閃爍出貪婪的光芒,才把銀幣盡數傾倒在他手裡,「艾德蒙就是一個叛國賊,所以他肯定會逃跑,我確實料到了。」
「這些錢全都是我的?」卡德魯斯不可置信地問。
「當然是你的,是你舉報的艾德蒙」,騰格拉爾不懷好意地說。
「不,我沒有…」卡德魯斯想把那些燙手的銀幣塞回去,但馬上他意識到自己完全做不到。
「你直接向警長舉報,或者告訴我,再由我轉達警長,這難道有區別嗎?」騰格拉爾冷笑著說,「你很清楚我一定會這樣做的,因為我是一個押運員,而公正無私是押運員的品質。好了,我的朋友,收好你的錢吧,它們都是你的,但別讓人看到了。」
卡德魯斯聽話地把錢揣進懷裡,又一道閃電過後,他消失在了暴雨織成的簾幕中。
騰格拉爾冷哼一聲,轉身往回走去。警長的懸賞他盡數給了卡德魯斯,一分也沒留。但他完全不心疼,因為這是一筆相當划算的買賣。一旦卡德魯斯收下了那筆靠出賣艾德蒙獲得的錢,這個知情者的嘴也就永遠閉上了。
而他自己,會得到比這遠遠大得多的好處。
其實他從沒料到艾德蒙會逃出來。讓卡德魯斯守在那裡,本意是去抓梅色苔絲和弗爾南多的「奸.情」,沒想到卻有了意外收穫。
讓艾德蒙逃走?
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艾德蒙是無辜的。如果有朝一日艾德蒙洗刷了冤屈,亦或是直接回來尋仇,他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如果艾德蒙爛在牢裡就不一樣了。那樣的話,他大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船長大人的生活,不會有任何顧慮。
想到這裡,騰格拉爾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微笑。
幾小時之後。
梅色苔絲來到這個陌生時代的第三個長夜,終於畫上句號。
安頓好唐太斯先生後,她走出了風暴洗禮後的梅蘭巷。海鷗重新在天空中盤旋,但它們的叫聲聽起來更像是嗚咽與歎息。
打聽到代理檢察官維爾福的住址之後,她匆匆趕到他的府邸,卻被僕人告知,他們的主人已經出了遠門。
梅色苔絲當然不相信他們的話。維爾福的家正好就在法院的旁邊,她就坐在法院的石階上,不甘心地等待著。事實上,在找到維爾福之後,是要質問他,還是該懇求他?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好,但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見到他!
直到遇到懷著同樣目的前來的莫雷爾先生,她才確認那些僕人所說的話屬實,那位元代理檢察官的確連夜乘坐馬車趕往了巴黎。
是的,巴黎。那座城市承載了她太多的記憶。但她沒可能追到巴黎,且不說她所有的錢是否夠車馬和旅店的費用尚成問題,就是真的到了那裡,沒人為她引薦,她也見不到維爾福。
更何況,艾德蒙的父親還需要照顧。
「別擔心,法院的檢察官和我是朋友,也許他會有辦法」,莫雷爾說。
他們一直等到下午,從普羅旺斯地區艾克斯的司法宮辦事歸來的檢察官才姍姍出現。
這位和莫雷爾相熟的檢查官是個老好人,但此時卻表示愛莫能助,「如果不是那封檢舉信送來的時候我正好出差,或許我還能幫點忙。但現在案件是維爾福辦理的,我沒辦法插手,很抱歉。」
莫雷爾是當地的大船主,在馬賽很有聲望。幾日之內,他拜訪了他認識的所有有權有勢的朋友,但那些人一聽說艾德蒙的案子跟拿破崙有關係,都唯恐避之不及。因此,莫雷爾每次都失望而歸。
即便是這樣,他仍不忘記安慰梅色苔絲,「不要放棄希望,梅色苔絲,也許還會有別的路子。」但說這話的時候,也許連他自己都感到懷疑。
梅色苔絲點點頭。除了等待她還能做什麼呢?畢竟在這裡她只是一個身無長物的漁家女,無力改變什麼,人總是逃不過時代。
令她感到煩惱的,還有加泰羅尼亞村民們不友善的眼神。
在加泰羅尼亞村,大部分人講的是西班牙語,所以梅色苔絲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從他們的神態,他們的語氣,她可以判斷出自己在這裡是多麼不受歡迎。甚至連婚禮當天幫她打扮的兩個女人,見了她也像遇見陌生人一樣。
梅色苔絲想起了弗爾南多的話,同族通婚是加泰羅尼亞人的一條神聖的法律。她知道那是在三百年前的事,但即使在現在,同族通婚仍是當地的風俗。
他們一定認為是梅色苔絲執意嫁給外族人,才招致了艾德蒙的不幸。可他們不明白,恰恰是這個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傳統使得他們的族群漸漸式微。
梅色苔絲自認為不屬於這裡,沒有必要去理會他們的態度,所以她索性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老唐太斯的家裡。
這位孤獨的老人和絕望的父親亟待安慰,他唯一的兒子被關進了伊夫堡。對於一個父親來說,再沒有比這更痛心的事情了。
然而,梅色苔絲從莫雷爾先生那兒帶回來的資訊卻每每讓他感到失望。
她不想說謊欺騙他,因為虛假的希望往往會在過後給人帶來更大的傷害。但她必須做點什麼,只要能讓他好受些。
因此,她半跪在老人身邊懇求道,「父親,請把我當成您的女兒吧。」她說這話完全是發自真心,也許是因為被他與艾德蒙之間的父子之情感動,這些天唐太斯先生總是和她幻想中父親老去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起初老人堅決反對,他不希望成為梅色苔絲的累贅,更不希望這樁無果的婚姻成為梅色苔絲的牽絆,但梅色苔絲執意如此。
最終,老唐太斯點了點頭。並且從那天以後,他的精神狀態終於稍稍有了好轉。
禍不單行的是他們的財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花銷著,艾德蒙這次出海賺來的薪水大部分花在了婚禮上,而梅色苔絲匣子裡的銀埃居如果不省著用,也很快就會見底。
莫雷爾曾試圖在經濟上幫助他們,但無論是梅色苔絲還是老唐太斯,都堅決拒絕莫雷爾先生各種理由的資助。艾德蒙的事情就夠麻煩他的了,他們決不能在錢的事情上繼續煩擾人家。
也正因為如此,梅色苔絲決定出去打工。
她在馬賽繁華的街道上逡巡,城裡唯一一家劇院吸引了她的目光。那裡的確在招人,可當她看到那些濃妝豔抹的舞女掀起裙子,挑逗那些朝她們扔錢的男人時,終於忍無可忍,沖出了劇院,她的尊嚴絕不允許她那樣。
在這個時代,所謂的藝術家地位還很低。大概除了那些名流出入的高大上的劇院,賣藝的人永遠處於社會的底層。
然而,她又想不出什麼別的擅長的事。從前的漁女單純靠編織亞麻漁網換錢,可那種技術屬於原來的梅色苔絲。
深深的無力感讓她感到沮喪。她受過高等教育,她所學過的知識領先於這個時代兩百年。她曾天真地認為,任何一個掌握這些知識的人回到過去都可以大有作為,可是她錯了
——那些所謂的知識只不過是理論,實踐理論要付出資本,那正是現在的她所承擔不起的。
當梅色苔絲失魂落魄地路過瑞瑟夫酒家時,邦菲爾老爹主動和她打了招呼。他很同情艾德蒙的遭遇,因此當她說出自己的困境時,邦菲爾老爹主動提出讓她來當女招待。
梅色苔絲懷著感激的心情答應了。雖然收入不多,但至少她有了一份經濟來源,而且當女招待並不需要什麼技能。
就這樣,梅色苔絲一邊在酒家工作,一邊等著莫雷爾先生的消息。因為艾德蒙為人真誠善良,所以大家都很照顧她。
直到某天她為客人奉上一壺拉馬爾格酒時,不經意地聽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她顫抖著為客人斟滿酒杯,緊接著在一片驚異的眼光中匆匆跑出了酒店。她邊跑邊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辦法,或許艾德蒙有救了!
直到實在跑不動,梅色苔絲才停下來大口地喘氣,以緩和狂亂的心跳。剛才客人的話仿佛仍在她耳畔回蕩
——「科西嘉島的魔王回來了!」
第14章 百日的王朝
Chapter 013
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六日,就在驟雨席捲馬賽城的同時,位於法國西南海域的厄爾巴島上,醞釀起了另一場風暴。
當天晚上,拿破崙趁著夜色與貝唐德、德勞特、康布羅納三位將軍和一千零五十名官兵登上了他的無常號和其他幾艘小船,逃離了厄爾巴島,並於三月一日在昂蒂布附近登陸。
因為普羅旺斯在內的南方省,波旁王朝的勢力仍然頑固,拿破崙決定從坎城上路,他帶領八百衛士和四門野炮一路翻山越嶺,抵近了瑪律香德的第七軍區駐地格勒諾布爾。
在那裡成功策反曾經跟隨他在義大利戰役中出生入死的第五團士兵之後,拿破崙的北進變成了一次凱旋式。正如這位偉人所言,「帶著三色旗的雄鷹將從一個鐘樓飛到另一個鐘樓,一直飛到巴黎聖母院的塔頂之上!」
......
梅色苔絲對法國歷史曾有過一些瞭解。
但這些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一覺醒來穿越到兩百年前的馬賽,並且第二天就要和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舉行婚禮,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是,新郎居然在喜宴上當場被抓走,而她自己也在這場迷局中越陷越深...
從在馬賽港追索真相,到和騰格拉爾在卡納比埃爾街的交鋒,再到雨夜的逃亡...
一切的一切壓得她有些喘不過起來,以至於她竟然忘記了即將發生的著名歷史事件——拿破崙復辟!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艾德蒙正是因為幫拿破崙傳信而被抓的,而那封信,也許就是拿破崙復辟前的準備工作。
但現在也為時不晚。既然艾德蒙是以拿破崙黨的身份被抓進伊夫堡的,如今時局突變,這項不實的罪名反倒讓他成了英雄。
雖然回歸帝位的拿破崙只統治了法國一百零一天,但對於救出艾德蒙來說,應該已經足夠多了。
只要艾德蒙能從伊夫堡釋放,並且在「百日」結束之前離開法國,他是一個出色的水手,以後在任何地方都能謀生,足以照顧好他的父親。這樣一來,她也不用再為他們擔心了。
百日的王朝,百日的榮光,這是拿破崙一生中最後的輝煌,也是她最後的希望。
然而要完成這一切,還需要莫雷爾先生的幫助。想到這裡,梅色苔絲加快了腳步,往莫雷爾父子公司趕去。
但半路上,她卻遇到了一個「老朋友」——騰格拉爾。
此人臉色發白,手裡揣著一紙檔,以同樣匆匆的腳步往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看到梅色苔絲,他心虛地別過了頭,看來他也知道了。
他在害怕,梅色苔絲想,如果不是被他陷害成叛黨的艾德蒙,如今陰差陽錯成了法蘭西第一帝國的功臣,他為什麼要害怕呢?
因此,當騰格拉爾正好走過她身邊時,她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押運員先生,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人,終將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受到審判。」
騰格拉爾用驚疑不定的眼神快速瞥了她一眼,他的臉頰憋得通紅,但也只能咬牙切齒地離開。
梅色苔絲繼續趕路,她已經看到莫雷爾浮子公司鋪滿紅瓦的房頂了,幾隻海鷗正停在上面嬉鬧。她小跑著向前,似乎腳步也更輕快了些,因此很快就來到了公司門口。
就在她準備敲門時,一個約摸十歲的男孩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竄到了她的身後,「梅色苔絲姐姐,艾德蒙叔叔到哪裡去了,怎麼不來陪我玩?我要聽他講少女賽琳娜和海王子的故事。」
「他出海去了」,梅色苔絲微笑著答道。
「你騙人,埃及女王號上星期已經返航了」,小男孩撅起嘴來,「是不是艾德蒙叔叔不喜歡我了。」
梅色苔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在及時出現的莫雷爾替她解了圍,「馬西米蘭,別纏著梅色苔絲了,你去找柯克萊斯玩吧,我們有事要談。」
「獨眼柯克萊斯一點也不好玩,成天只會跟數字打交道」,小馬西米蘭不滿地抱怨道,「我要艾德蒙叔叔!」
梅色苔絲馬上意識到,這個孩子之所以對埃及女王號的情況如此熟悉,正是因為他就是船主莫雷爾的兒子。
在莫雷爾投去威嚴的一瞥之後,小馬西米蘭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臨走時還朝父親扮了個鬼臉,讓梅色苔絲不禁莞爾。
「以前艾德蒙總喜歡陪他玩,他常常把馬西米蘭抱在腿上,給他講故事」,莫雷爾不無傷感地說道,「馬西米蘭有好些個木劍和木槍,都是艾德蒙雕的,他一直愛不釋手。對了,你今天過來,是不是也聽到了什麼風聲?」
梅色苔絲點點頭,把她瞭解到的情況盡數告訴了莫雷爾。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就再好不過了」,莫雷爾略一沉吟,「等局勢穩定之後,我會再去法院。艾德蒙是為皇帝陛下傳信才被抓的,我準備寫一封信呈上去,頌揚他為帝國作出的無畏犧牲,這樣的話他們沒有理由不放人。」
「千萬別,莫雷爾先生,只要陳述事實就可以」,梅色苔絲連忙說。
莫雷爾不知道拿破崙的統治只能持續短短百日,而她卻是再清楚不過,如果貿然誇大事實,萬一營救艾德蒙的行動有什麼差錯,他會罪上加罪;而莫雷爾先生自己,在「百日」後也很可能會被牽連。
為此,梅色苔絲強調道,「路易十八在海外還有不少勢力,還有反法同盟的支持,如果有一天他們捲土重來...」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會考慮的」,禁不住梅色苔絲的再三提醒,莫雷爾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雖然他嘴上同意,但心裡卻並不贊同,他認為梅色苔絲太過患得患失。據他瞭解到的情況,拿破崙眾望所歸,正向巴黎凱旋式地進軍,不日就會入主杜伊勒裡宮,梅色苔絲所說的那種情況絕不可能發生。
他唯一的擔心是,如果在信裡把艾德蒙歌頌成了一個為了法蘭西帝國的事業而做出犧牲的英雄,那麼艾德蒙不僅會更快被釋放,還很有可能受到皇帝陛下的重用,那樣的話他就會失去一個得力的船長了。
「對了,我來的時候遇到了押運員先生,他看上去有些焦急,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梅色苔絲無法不對騰格拉爾的來意感到好奇,但她又不方便直接問,所以委婉地提起來。
「他來這裡是求我讓他出海。我建議他再等四個月,埃及女王號就可以再次起航了,但他說他等不了那麼久,我以前還不知道騰格拉爾這麼有上進心呢」,莫雷爾抱起手來,「我給他開了一封介紹信,把他介紹給了一個西班牙商人,月底他就到那兒去供職。」
正如梅色苔絲所料,原來騰格拉爾是急著逃離法國,看來他終究是沒法坐上埃及女王號船長的位置了。
不過她並沒有說破,現在來追究幕後黑手並沒有意義,重要的是把艾德蒙救出來。
和莫雷爾先生告別後,梅色苔絲馬上回到瑞瑟夫酒家,向邦菲爾老爹致歉,然後繼續開始幹活。晚些回到梅蘭巷的時候,她把他們的計畫向老唐太斯說了,老人由衷地感到高興,但也提醒他們等待局勢穩定。
接下來的時光,梅色苔絲一邊工作,一邊關注著拿破崙的消息。
酒館確實是打探消息的絕佳地點。比如有個帶兜帽的旅者繪聲繪色地描述第五團的軍官下令對拿破崙的隊伍開火,拿破崙翻身下馬,迎著瞄準的槍口走上前去,他解開上衣,露出胸脯,高喊道,「第五團的弟兄們,你們不認識我嗎?」士兵們放下武器,報之以熱烈的歡呼,「皇帝萬歲!」
還有個水手講到馬賽以北30公里的艾克斯來了一個奇怪的醫生,花重金請人送印尼海運回一種叫「金雞納」的植物的莖皮和根皮,用來提煉「魔藥」。梅色苔絲知道那不是什麼魔藥,而是後世用來治療瘧疾的奎寧,看來那名醫生並不簡單。
不過讓她感到苦惱的是,在她工作的時候,弗爾南多也常常到酒店裡來。因為之前的事情,她有意回避他。一方面她仍為那天的事情而感到惱怒,另一方面,她因為那天拖弗爾南多下水的事而感到愧疚,即便最後也沒有引起惡劣的後果。
但弗爾南多並沒有再糾纏她,每次他只點一小壺拉馬爾格酒,一邊喝,一邊靜靜地看著她,喝完便走。
不過這次不一樣。
從弗爾南多一進酒店開始,梅色苔絲就覺得他神色有些異樣。他似乎想和她說話,但幾次欲言又止。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主動詢問時,一個醉酒的客人突然扯住了她的衣服,意圖對她不軌。
梅色苔絲試圖掙脫,但對方的力氣極大。她惱怒地把手中的酒全澆到那人身上,試圖讓他清醒。對方陷入被這一舉動激怒了,他猛地站起身,高高揚起了拳頭。
第15章 馬賽的魚湯
Chapter 014
只在眨眼之間,那個醉鬼就被打倒在地。
只見弗爾南多一邊用他的加泰羅尼亞短刀死死抵住那人的喉嚨,一邊抬起頭,原本充滿怒火的雙眼裡,此時卻滿是關切,「梅色苔絲,你沒事吧?」
這場鬥毆在酒店裡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事後,邦菲爾老爹仍支付了梅色苔絲當天的薪水,但也表示不會再雇傭她。
梅色苔絲道謝後,與弗爾南多一起沿西納克街走去。
梧桐樹在微風中舒展著嫩綠的小手,雲雀在交錯的枝椏間追逐嬉戲,仿佛在歌唱春曉的夢想。
梅色苔絲首先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默,「弗爾南多,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保護你是我的責任」,弗爾南多回答。
「不,請不要那麼說,你不用對我負任何責任」,梅色苔絲不贊同地搖搖頭。「對了,你今天來是有什麼想對我說嗎?」
「梅色苔絲」,弗爾南多猶豫著開口,但看到對方微微皺著眉,又趕緊解釋,「你放心,我不是來向你表白的。」
梅色苔絲確實皺著眉頭,但並不是因為反感他,真正的原因是陽光有些刺眼。她知道這些天弗爾南多一直在保護她,而她也會在心裡記住他的善意。
「其實,我是來向你道別的」,弗爾南多繼續說,「你知道我是一個軍人,只是之前戰爭沒有打響,我才能留在村子裡。我本以為能一直這樣下去,但現在...不過你之前說的對,這才是我的本職,祝我好運吧,梅色苔絲!」
「我相信,好運總會伴隨在正直的人身邊」,梅色苔絲不經意地撫摸著手上的戒指。
「你會等著我嗎?」弗爾南多笑著問道。
「弗爾南多,我會像一個妹妹一樣祈禱你的平安,但我要等待的是另一個人」,梅色苔絲略一沉吟,「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所以,忘了我吧」。
「在我眼裡你比馬賽最有錢的銀行家的小姐還有高貴,比最驕傲的船主女兒更有風度,沒有再比你更好的女孩」,弗爾南多突然抓住梅色苔絲的手,「我怎麼可能忘了你呢?」
「不,弗爾南多」,梅色苔絲急忙掙脫,後退了幾步,「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首先就應該尊重她。」
「萬一你愛的那個人回不來了呢?你需要一個男人來照顧你...」弗爾南多不死心地說。
「你錯了,我不需要任何男人來照顧我,我會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梅色苔絲堅決地說。她轉身朝梅蘭巷的方向快步走去,「保重!」
弗爾南多以為她是在說氣話,在他的認知裡,女人總是離不開男人的。他心裡有一部分隻想沖上去,但想起梅色苔絲仍在氣頭上,他便停下了腳步,「保重...」
他默立良久,直到梅色苔絲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方才回過頭,一邊喃喃自語道,「梅色苔絲,這輩子我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你。為我祈禱吧,我會平安歸來,如果我的仇人艾德蒙也回來了,我就和他決鬥;如果他沒有回來,我就娶你!」
而當梅色苔絲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梅蘭巷的小房子時,一個鄰居突然冒冒失失地闖進門,告訴她老唐太斯一個人往海邊去了。
海邊?梅色苔絲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因此她不顧一切地朝海邊沖去。
但這說不通,為了讓唐太斯先生安心,她明明已經把計畫提前洩露給他了,可他為什麼...
她沿著海岸線搜尋,心中也愈來愈焦躁。當她一直找到聖安琪島的碼頭上時,終於發現老唐太斯就在那裡,他不顧水手們的勸說,固執地要登上那艘艾德蒙沒能登上的小船。
梅色苔絲趕緊上前,滿心疑惑地問道,「父親,您這是要...」
老唐太斯回過頭,他花白的頭髮和鬍鬚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蒼老的容顏上皺紋斑斑,唯有如大海般深邃湛藍的雙眼閃爍著生機,「梅色苔絲,你不要再出去打工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去海上捕魚,從前我是馬賽最好的漁夫...」
聽到這裡,周圍的水手笑出聲來,但梅色苔絲卻忍不住想哭。他知道了,瑞瑟夫酒家裡發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她忍不住提醒道,「可那是過去的事了。」
「你不相信我嗎?」老唐太斯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惱怒,他舉起一支槳,奮力在水面劃了一下,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回答梅色苔絲的問題,「我還沒那麼老。」
「我不是那個意思」,梅色苔絲牽住他粗糙的手,「父親,快跟我回去吧,明天開始我不去酒館打工了,我還可以找別的工作...」
「我的孩子,既然你叫我父親,那麼作為一個父親...」老唐太斯打斷了她的話,堅決地說道,「又怎麼能讓他的女兒為了賺錢來照顧自己,而受到侮辱呢?」
梅色苔絲的雙眼被淚水模糊,此刻她終於明白,她是阻止不了老唐太斯的。
於是她給了他一個擁抱,接著和他一起跨進了小船。他們蕩起槳,在小船搖搖晃晃地駛出港口之後,老唐太斯在她的協助下把帆升上了船上唯一的桅杆。
升帆之後,小船基本上就完全靠風力來驅動了。這一切沒有梅色苔絲想像中那麼艱難,她抬眼迎向蔚藍的大海,仿佛溫婉的海風可以吹走一切不快的回憶。
到了弗裡奧爾群島附近的淺海之後,老唐太斯拋下了第一網,僅捕獲了兩條瘦小的梭魚;接著是第二網,這次是更多的梭魚...
梅色苔絲完全沒想到,他們居然能有這些收穫。特別是當他們最後一次把那濕漉漉的網撈起來的時候,裡面困著一條碩大的石斑魚,不過代價是網刮破了。
那天一直到很晚他們才回家,梅色苔絲本想勸老人放棄。可第二天,他比她更早趕到了碼頭。梅色苔絲無奈,只得回到自家的小木屋,從最下面那個箱子中翻出那幾張完好的漁網。
從那以後,進出馬賽港口的船隻常常看到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出海捕魚。他們的關係很親密,如果是不熟悉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對真正的父女。
每次出海,老唐太斯都會把船駛到伊夫堡附近,無聲地呼喚他那關在黑牢中的兒子,然後再折返到淺海打漁。雖然他們的收穫遠遠不及年輕的漁夫,但也勉強能支撐生活開支。
有時捕魚的收穫不大,他們也會在馬賽和凱西斯的峽海灣捕捉棲息在海床上的甲殼類海產。
蛤蜊要趁退潮的時候在沙灘上挖。捕蟹需要專門的捕蟹網,約摸半小時收一次網,每次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收穫。運氣好的話,他們還能用搭鉤釣到龍蝦。
海膽和鮑魚棲息在同樣的岩礁上,而前者數量更多,也要更好抓一些。老人教她小心地把海膽夾在漁叉中間,夾穩以後再撈出水面。
峽海灣風光旖旎,如果他們累了,就把船泊在海灣中稍作休息。在那裡,潔白的石灰岩從碧藍的海面伸出,上面長滿了青綠的鼠尾草、杜松和芭樂,偶爾還有野兔和狐狸出沒,似乎想要證明這宛若天堂的地方並非一幅畫卷。
正當梅色苔絲沉醉在美景中時,老唐太斯撬開一個海膽,仔細挑出裡面嫩黃的肉,遞到她嘴邊。這是梅色苔絲第一次嘗生海膽,她嚼了嚼,鮮香而甘美,帶著大海的味道。
從海上歸來之後,賣相好的海產品,石魚、鮋魚、魴魚、鯔魚、鰻魚,還有龍蝦、螃蟹、海膽和最受南方食客的青睞蛤蜊,梅色苔絲都會拿到漁市上處理掉。而賣相不好的小魚小蝦,他們就留下來做魚湯。
馬賽魚湯歷史悠久,是兩千多年前希臘人帶進法國的,因為味道極其鮮美,在後世聞名世界,梅色苔絲曾有幸在一家米其林餐廳嘗過。但親自做出來的魚湯,卻別有一番風味。
老唐太斯是做魚湯的好手,梅色苔絲跟著他學了幾次之後,做出的魚湯也勉強拿得出手。他們買不起像藏紅花之類的上好的調料,只能就著洋蔥、番茄、茴香和歐芹,還有調味用的蒜泥,再加上島上打來的乾淨泉水簡單烹製一下。完成之後用烤麵包沾著湯吃,唇齒留香。
就這樣,他們一邊出海打漁,一邊心懷希望,等待著莫雷爾先生的消息,等待著艾德蒙歸來的那一天。時光匆匆流逝,好似婉婉流轉的海浪不斷湧向岸邊,永不停歇...
在一個恬靜的涼夜,梅色苔絲剛從漁市上回來。她正準備切用一條小魚跟小販換來的那兩根賣剩下的歐芹,突然有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她趕緊打開門,是莫雷爾先生,他的臉上帶著喜悅的紅暈,「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宣佈!」
第16章 冰冷的鐵窗
Chapter 015
這已經不是莫雷爾先生第一次來了。這次他告訴他們,檢察官維爾福已經簽署了一篇請願書,他承諾親自送往巴黎,呈給警務大臣。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只是在那之後,又是漫長的等待。
隨著那不勒斯王繆拉戰敗,拿破崙失去了唯一的盟友。歷史上著名的滑鐵盧戰役進入了倒計時,而梅色苔絲的焦慮也達到了頂點。
她無法再乾等下去了。雖然莫雷爾一直勸慰她說警務大臣已經簽署了釋放令,只差一些手續了。可下一道手續似乎永遠也辦不完,她甚至開始懷疑是檢察官維爾福在有意拖延。
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莫雷爾先生曾經說過,維爾福是個保皇黨。而現在維爾福的地位不僅沒受到任何影響,反而受到了拿破崙政府的重用,由代理檢察官直接轉正,這其中肯定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名堂。
她決定親自找維爾福問個清楚。
然而,當她到達維爾福的府邸時,僕人們和上次一樣把她擋在了門外。而當她問起維爾福什麼時候回來時,得到的回答是「無可奉告」。
在維爾福家碰壁後,梅色苔絲徑直來到了緊鄰旁邊的法院。雖然憲兵不讓她進去,但她會一直守在門口,她不信維爾福會一直在裡面辦公。
她在法院的石階下徘徊,身後孤單的影子越來越短。大概正午的時候,一個老派貴族打扮的年輕男子出現在了石階頂端的平臺上,他微微皺著眉頭,一副莊嚴沉著的氣派。但當他注意到梅色苔絲這個「不速之客」時,目光卻陡然變得冰冷。
他盯著梅色苔絲看了一兩秒,像是在判斷她的身份。緊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匆匆離開了。
梅色苔絲忽然意識到這很可能就是她要找的人,馬上追了上去。可太遲了,當她登上臺階,男人已經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
取而代之的是兩個憲兵,他們不由分說地把她押進了法院裡的一道長長的的走廊。這條走廊實在陰森,因此她不禁感到有些不寒而慄。
來到走廊的盡頭,梅色苔絲才發現那是一座幽暗的監獄。原來法院與監獄是相通的,當初他們審問艾德蒙的時候,也一定是把他關在這裡。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把她帶到這呢?艾德蒙現在明明巳經被關在伊夫堡了呀。
直到憲兵打開一道空牢門時,梅色苔絲終於意識到即將迎接自己的是什麼。
「你們要幹什麼?放開我!」在憲兵們把她推進地牢的鐵門之前,她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等梅色苔絲緩過神來時,牢門已經緊緊閉上了。
「我沒有犯罪,為什麼要被關在這裡?」梅色苔絲拼命敲打牢門,可一直過了很久都沒有人來給她解釋,甚至連一聲回應都沒有。
這讓梅色苔絲感到憤怒。也許她貿然來找維爾福確實有些冒失,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守在法院門口等著他,這難道就足以把她當成一個罪犯抓起來嗎?
雖然雙手敲得紅腫,喉嚨喊得嘶啞,但她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幾分鐘之後,終於有一個憲兵朝她這間牢房走過來。
「別喊了,小姐,進這兒來的都是罪犯」,來人不無諷刺地說。
「我犯了什麼罪?」梅色苔絲反問道,「殺人還是放火?」
「妨礙公務」,那人頓了頓說道,「我得警告你,小姐。如果你繼續像現在這樣鬧,那麼你的罪名還會加重!」
「無恥!」梅色苔絲最後砸了一下牢門,退回了房間。此刻她終於明白,話語權掌握在別人手裡,她的反抗是徒勞的,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會放她出去。
幽暗的地牢讓她感到恐懼,房間又小又潮濕,唯有鐵窗能漏進一點光線。她走到窗前,雙手抓住鐵欄杆,勉力向外看去,阿庫爾教堂鐘樓的尖頂出現在了她的視角上限,這讓她稍稍感到安心,於是她開始祈禱,為自己,也為同樣被關在牢裡的艾德蒙。
鐘聲第一次響起的時候,她又開始擔心老唐太斯找不到自己。到後來,她已經記不清鐘樓的鐘聲一共響了多少次。窗外的光線漸漸式微,直到再也看不到教堂的鐘樓的尖頂,她才坐回到那狹小的木凳上。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陰冷、饑餓以及內心的焦躁同時折磨著梅色苔絲。
如果維爾福是想嚇唬她,那麼他的目的達到了,她想。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聽到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在關她的牢房前停住了,接著牢門被打開,警長探進頭來,「梅色苔絲·希里拉,你可以走了。記住!下回不要再來這裡擾亂公務。」
梅色苔絲想開口反駁,可是她完全沒有力氣。兩個憲兵舉著火把,帶著她穿過來時那條走廊,謝天謝地,等在走廊盡頭的不是別人,而是莫雷爾先生。
「莫雷爾先生,非常感謝您能來救我」,梅色苔絲由衷地說。
莫雷爾把一件大衣披在她肩上,然後領著她往法院外面走去,直到走到了一輛馬車的車門旁他才開口,語氣中不無責備,「梅色苔絲,你今天太莽撞了。維爾福是個講榮譽的貴族,他既然做出釋放艾德蒙的承諾,就一定會做到。這時候我們千萬不要惹怒了他。」
「可這也拖得太久了,從三月份開始一直到現在,伊夫堡那邊還是一點音訊也沒有,我非常擔心」,梅色苔絲略一沉吟,「況且您曾說過,維爾福先生是一個保皇黨,誰能保證他不會借著手中的權利打壓他心目中的異黨呢?」
「我想你是誤會他了」,莫雷爾解釋道,「今晚我去給你求情的時候,他正準備簽署你的釋放令,這不正說明他是一個寬厚仁慈的人嗎?」
見她沉默不語,莫雷爾又繼續說,「梅色苔絲,以後和檢察官對接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吧。艾德蒙的情況比較比較複雜,維爾福說政治犯是沒有記錄的,所以手續繁雜一些是正常的。但你放心,艾德蒙從伊夫堡出來只是時間問題。」
「可我們沒有時間了,滑鐵盧之戰就要到了!」梅色苔絲真想大聲說出來,然而理智及時攥住了她,讓她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到了聖女貞德,那位傳奇女英雄帶領法*隊對抗英軍的入侵,卻被宗教裁判所以異端和女巫罪判處火刑。而這個時代雖然領先了貞德的年代四百年,但人們依舊很迷信。
由於相信她打破規矩嫁給外族招致了艾德蒙的不幸,加泰羅尼亞村的人已經不歡迎她了。要是她再盲目道出那場註定失敗的戰役,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會把她當成詛咒拿破崙的元兇?她不敢想像,到時候自己的下場又會比貞德好多少。
「好吧」,梅色苔絲終於點點頭,跨進了馬車。莫雷爾先生緊跟著進了後面那輛馬車。
梅色苔絲裹緊身上的大衣,她並不信任維爾福,但至少可以相信莫雷爾先生,或許真的是她多慮了,或許艾德蒙真的就快要被放出來了。
她抬頭望向車窗外昏暗的天空。
今夜,無月。
第17章 水手的情書
Chapter 016
梅色苔絲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加泰羅尼亞村的小木屋,簡單梳洗過後,她困頓地靠在枕頭上,盯著手上的指環發呆。
之前梅色苔絲一直沒把它摘下來,其實是因為她在自己的時代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指環。那還是在摩洛哥旅行的時候一個吉普賽人賣給她的,上面的波浪花紋全為手工雕刻,據說會給佩戴者帶來意想不到的好運。
而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之後,她總感覺原來的自己似乎正被從這副身體中一點一點地剝離。而這枚指環好似一個指南針,指引著她在茫茫的時間海洋中不被迷失,提醒著她自己仍是來自兩百年後的那個追夢女孩。唯有帶著指環,她才能才能靜下心來思索一切的一切。
也許是因為太累,梅色苔絲連油燈都不曾熄滅,她慢慢闔上雙眼,恍然入夢。
她常常夢到二十一世紀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繁華喧囂的商業街,還有呼嘯而過的汽車、衣著時尚的行人,每天表意識和潛意識都在現實與夢境兩個世界交替穿梭。然而,這回不一樣。
這一次,她又回到了叔叔在羅德島海岸別墅的小書房中。窗外依舊雪花紛飛,因為壁爐沒有生火的緣故,房間裡又黑又冷,沒有一絲溫度。她環顧四周,叔叔不在,年輕的她也不在,這裡只有她自己,一個孤單的鬼魂。
她的目光掃過積滿灰塵的書架,在一排書的正中央,有一個突兀的空缺,好似一個空洞的眼眶,正審視著房間裡一切。她逡巡了一圈,終於發現缺失的那本書正躺在扶手椅旁的方幾上,剛翻了十幾頁。也許,她該把它放回去?
然而梅色苔絲並沒有走過去,她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夢。
這個小書房曾留下了她的無數歡笑,可回憶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因為眼前的一切現如今只剩下虛無,就如同書架上缺失的空洞。
這讓她感到壓抑。
因此她沖出書房,跑到了門外的空地。忽然之間,整個世界變成了純粹的白色,沒有盡頭,唯有無盡的虛空。
一片片輕柔的雪花吻過她的臉頰,這不是夢嗎?但她真的感到冷。
梅色苔絲頓時蘇醒,幾乎不明白身在何處。當她睜開眼看到滿天飛舞的信紙那一瞬間,她還以為這又是一個夢。
但她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
起風了。窄窗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此時正大敞著,抽屜裡的紙張被風吹得到處都是,裡面大部分都是艾德蒙寫給心愛之人的信件,所以梅色苔絲從來不曾看過,因為它們不屬於她。
而現在,這些信紙全部鋪展在她的面前,她不得不一張一張地把它們撿起來。
她拾起第一封信,字大概是用鵝毛筆寫的,雋永而剛勁,吸引著她不自覺地看下去。
………………………………………………………………
「親愛的梅色苔絲,雖然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但在茫茫的海上航行,註定了我收不到你的隻言片語。
然而我總想和你分享我見到的一切美好,當我沉醉在那旖旎的景色中時,我會想像你就在我身邊,想像海風拂過你發梢時的溫柔芬芳。
今天我們的船泊在愛琴海的米洛斯島補充物資,這裡與馬賽不同,所有的建築都刷成了白色,唯有穹頂漆成了深沉的藍,它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整座城市看起來就像一座瓷器之城。
在那樣的美景之下,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這也讓我期盼著有一天能擁有一艘自己的船,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帶著你遊遍全世界。
我的朋友,祝你好;我愛你,並願意知道你的一切。」
………………………………………………………………
梅色苔絲聽說過米洛斯島,盧浮宮的鎮館之寶「斷臂維納斯」正是在這座島上發掘的,然而她從不知道島上還有這樣的美景。
她也曾有過這樣的夢想,世界那麼大,她想去看看。於是她閉上雙眼,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那藍頂白牆的房子,朦朧而夢幻。
接著她在床沿上那封信墜落下去之前,把它抓到了手裡。
………………………………………………………………
「我崇拜的心上人啊,我是在死裡逃生的情況下寫下這封信的。
今夜我們的船遇到了風暴,一側船舷被暗礁撞開了一個洞,冰冷的海水源源不斷地灌進來。在最危險的時刻,我確實感到害怕了。但我不是一個懦夫,因為我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再也見不到你。
我的人生曾經如同茫茫大海上的迷舟,找不到方向。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一束光照亮了、喚醒了我,這束光就是你。
我腦海中浮現的你的樣子總是伴著光暈,它們在你的發跡閃耀,如同你一樣溫柔明媚。如果說我註定要孤獨地長眠於海下,再也不見你那熾熱的光茫,該有多麼殘酷?
雖說那時我將什麼也感覺不到,但只要有一息尚存,我仍會感到害怕。我害怕你為我悲傷,為我流淚,我是多麼地愛你,本該給你帶來的是歡樂與安寧呀!
好在船長指揮得當,我們終於逃過一劫,可惜大部分貨物還是損毀了。這也讓我有機會寫下這封信,此刻我終於明白,梅色苔絲,你就是我的全部。如果沒有你,沒有你的愛,在世間上還有什麼使我留戀啊?我恨不得馬上飛回到你身邊!」
………………………………………………………………
梅色苔絲在心裡默念這些文字,仿佛真的迎上了那洶湧的風暴。她為寫信的人感到擔憂,好在結局又讓她的眉頭重新舒展開。
她不敢保證任何一個女人看了這封信都會感動,但至少她被打動了。
梅色苔絲把書信放在胸前,內心的一部分喃喃自語道,「這一次,他也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接著她勉力推開被子,拾起床下的信,這封應該是上次出海時寫的。
………………………………………………………………
「梅色苔絲,我的愛。
在離開馬賽前,我問你想要什麼禮物,你告訴我說你喜歡海螺,因為你總能在裡面聽到大海的呼喚。
我知道你發展出這樣的愛好,一半是出於體貼,因為我這樣一個窮水手實在是負擔不起什麼貴重的禮物。為此我心存感激,對於我來說,你的愛情便是最珍貴的財富。
然而這些大海的饋贈也並非那麼容易尋找。今天我趁埃及女王號還在那不勒斯裝貨的時候,潛遊到了淺海的珊瑚從中,猜猜我發現了什麼?
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奇特海螺。它和我之前在土耳其、希臘和科西嘉島找到的都不一樣,陶瓷般細膩的表面漆黑如夜,鑲滿璀璨的星辰,這使我不禁懷它是某艘來自東方的沉船上的遺失物。
我總覺得螺殼上這些小星星會是我們的幸運之星,因為等我一回到馬賽,我們就要舉行婚禮了。
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心中的熱望。每每想起自己就要成為最幸福的新郎,我的心底都會有一團熾熱的火在燃燒,這讓我無法安下心來給你寫信。
相信你也一樣。
結婚以後,我們可以買一所小房子,帶花園的那種,地點當然是由你來選。父親可以在花園裡種牽牛花和萎草花,我還要專門留出一面牆,給你放置那些來自大海的禮物...」
………………………………………………………………
梅色苔絲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雖然信並不是給她的,不知為何,她竟認為這個男人莽撞的行為不失可愛。
不懼危險跳進大海,只為尋找心愛的人喜歡的海螺,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從世界各地為夫人收集鬱金香花球的萊克勒船長。她以前從不知道男人的心思也能這麼細膩,也許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男人表達愛的方式吧。
她曾在首飾盒裡看到過那些海螺和貝殼,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它們有這樣的故事。她再次捧出了那個首飾盒。上層在加泰羅尼亞女人們幫她裝扮的時候已經打開過了,裡面是一些銀飾。
當初她以為下層會藏著更貴重的東西,然而當她把星星滑塊由太陽移向月亮一邊時,發現裡面盡是海螺與貝殼,有的精緻如紐扣,有的可愛如涼帽,還有的瑰麗如戒面。可它們全部加起來,可能還換不了一個銀埃居。
「第一個抽屜裡裝著愛情...第二個抽屜裡裝著財富...」她恍然想起某個久遠的夢境,此時她終於明白,對於原本的梅色苔絲來說,愛,便是最珍貴的財富...
她繼續拾撿滿地的信件,直至燈油燃盡,彼時曙光初露,新的一天已然來臨。
其實每天看著太陽沉淪在蔚藍深沉的大海,第二天又從卡朗格的小漁村照常升起,有時候她也會問自己,究竟在等待什麼?
而現在,梅色苔絲似乎有了答案。
她輕輕拾起了最後一封信。
第18章 無花的果實
Chapter 017
「皇帝陛下滑鐵盧失利,反法聯盟全線進攻,法國危急!」
手中揚著報紙的報童們在港口和街道來回穿梭。滑鐵盧之戰終究還是發生了,僅僅四天,消息就傳遍了馬賽城。
雖然戰火未曾波及這裡,但這個消息儼然成了此時人們談論的第一也是唯一話題,也許下層平民對拿破崙仍懷有希望,畢竟他曾創下奇跡,從被流放的厄爾巴島二度返回巴黎稱帝。但擁護波旁王朝的舊貴族們,卻迫不及待地等待著更多法軍潰敗的消息,這樣他們愛戴的路易十八就能凱旋歸來。
莫雷爾先生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就找到了梅色苔絲。
他訝異於她的先見之明,並且終於意識到由維爾福口述、他親筆書寫的那封誇大其詞的表彰信不僅會坐實艾德蒙的所有不實罪證,還很有可能會給他自己招來禍患。
「也許皇帝陛下只是暫時失利,只要他保存好實力,回到法國本土一定能反戈一擊」,莫雷爾自我安慰道,「我會再找維爾福問個清楚。」
「莫雷爾先生,面對檢查官時,您說話一定要謹慎,以防日後您為艾德蒙作出的努力會給您招來麻煩」,梅色苔絲趕緊提醒道。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離百日結束只剩最後十幾天了。
「我知道了」,莫雷爾點點頭,重新戴好帽子出發了。
然而這一次,維爾福再也不復之前給莫雷爾留下的「謙遜」印象,他恢復了往日大貴族的高傲,以有要務在身為由,冰冷地拒絕了同莫雷爾的會面。
隨著莫雷爾先生失望而歸,梅色苔絲也陷入了迷茫。像莫雷爾那樣仍寄希望於拿破崙或者維爾福,顯然是行不通的,但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更令她擔心的是老唐泰斯,她不敢想像這會給他帶來多大的打擊,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這次拿破崙是真的氣數已盡,而他的兒子埃得蒙也再難有機會從伊夫堡放出來。為此,她嚴防死守,為的就是不讓老人有任何機會靠近訊息源。
和往常一樣,他們在第一縷晨光點亮小漁村的時候登上了小船。
梅色苔絲不知道老唐太斯是哪裡得來的消息,但自打從一出海開始,她就發覺老人的神態有些異樣。
老人照常小船航行到伊夫堡附近,然後癡癡望著那座幽深的堡壘,可這次他持續得太久了。梅色苔絲醞釀了好一會才想好怎麼開口勸慰,可她真的開口時,卻發現老人對她的話完全沒有反應。
她又重複了一遍,老人仍是渾然不覺。
他需要時間,她想。
但她很快就發覺,他們沒有時間了。北方的天空中,忽然聚集起一團洶湧的風暴,那是暴雨的徵兆啊。
「起風了,父親,我們回去吧。」梅色苔絲又勸了好幾次,然而每次老人都似乎是沒聽見,一直對著伊夫堡默念著什麼。
直到風越來越大了,他們的小船開始像蜻蜓點水般在浪尖漂浮,老唐太斯才終於把眼神從伊夫堡移開,調轉船頭往港口的方向駛去。
然而已經太遲,他們剛走完一半的路程,暴雨就如利劍一般,從陰霾密佈的天幕墜落,等回到家時,兩個人都已經淋透了。
老人當晚就發起了高燒,然而來治療的醫生卻主張「饑餓療法」,雖然這個時代還沒有發明抗生素,但此種治療方式在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梅色苔絲看來也是無比荒唐的,她當即就把他「請」了出去,另找了一個醫生。
醫生用特製的口含式體溫劑給老人測量之後,囑咐梅色苔絲用毛巾沾著溫水擦拭老人的額頭。這和她在現代瞭解到的物理降溫法一致,因此她仔細照做,並且不時給老唐太斯測量體溫。
老人時常陷入昏迷,梅色苔絲聽著他吃力地呼吸所發出的輕弱低語,雖然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但她猜老人一定是在呼喚他的兒子。清醒的時候,老人就抓住她的手懇求道,「孩子,這樣是幫不了我的,快去阿庫爾教堂把神父請來吧。」
梅色苔絲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她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溫水收效甚微,她需要的是更涼的東西。
冰敷是最好不過的,可現在是六月份,正值炎夏,哪裡會有冰呢?對了,還有酒精!這個時代雖然還沒有生產醫用酒精,但用蒸餾工藝製成的烈酒純度已經和酒精相差無幾了。
於是在當天夜裡,不少麻田街的住戶都被一個迦泰羅尼亞女孩的敲門聲吵醒,他們對著她抱怨甚至喝罵,但女孩不為所動,直到終於有一家酒館賣了一壺烈酒給她。於是人們紛紛誤會,以為她是一個被醉鬼丈夫強迫出來買酒的女人,反倒對她多了些許同情。
梅色苔絲匆匆穿過漸濃的夜色,回到梅蘭巷的小樓。進屋之後,立即把酒倒出來,在老人身上小心擦拭,絲毫不敢懈。在她的努力之下,老唐太斯的狀況終於有所好轉,他熬過了最兇險的一夜。
但前一個醫生的話卻給了老人尋死的理由,高燒褪去之後,他不肯再吃任何東西。
這一次,就連他也認定拿破崙的失敗是必然的。因此他下定決心,要追隨兒子艾德蒙而去,絕不能成為梅色苔絲的累贅。
雖然他對梅色苔絲也像女兒一般地愛,但如果他還活著,梅色苔絲想要再嫁,就會被人們指責為不貞潔。梅色苔絲還有大好的青春,他又怎麼忍心拖累她呢,他和艾德蒙一樣希望她幸福啊!
「這都是命」,老唐太斯悲傷地說道,「我們的艾德蒙已經死了,要不,他是會回到我們這兒來的。」
在那之後,無論梅色苔絲怎麼懇求,他都始終不鬆口。
和老唐太斯相處了幾個月,梅色苔絲已經和他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但現在,她終於意識到,只需一個大浪,他們苦心經營的小家就被打得支離破碎。
梅色苔絲茫然地走出樓道,不知該向誰求助。鄰居們都出去做工了,所以這個舊磚牆圍成的小院裡,沒有別人,只有她和她身後那道落寞的影子...
就連常常在院子裡玩耍的孩子們也不知所蹤,所以,就連歡笑也沒有了,唯餘歎息...
甚至連那些喜歡在花藤下穿梭嬉戲的小鳥也不曾出現,沒有生機,唯有死寂...
她深知老人的病是心病,唯有艾德蒙還活著的消息,才能讓他支撐下去。
然而他們根本等不到艾德蒙回來,滑鐵盧之戰過後不久,反法同盟就會打進巴黎,路易十八將重登王位。也許她該再去找維爾福,但她很清楚自己不像莫雷爾這樣在當地有一定勢力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再關她一次。
意識到自己無法把艾德蒙還給老人,梅色苔絲不甘地攥緊了裙角。但她總該做點什麼,讓老人好受些,至少她要想辦法見上艾德蒙一面。
但她也清楚,伊夫堡並不是關尋常犯人的地方,那裡戒備森嚴,沒有探視許可令,就算再有錢也無法見到艾德蒙,何況她現在一無所有。
梅色苔絲抬起頭,目光漸漸變得銳利。
不,如果有足夠的錢的話,或許她能想到辦法,那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辦法,但為了老唐太斯,一切都值得。
關鍵是錢從哪裡來呢?她在腦海中盤點自己僅剩的財產,希冀著找到記憶中的某處遺漏,最終卻一無所獲。她不得不承認,他們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或者她可以找莫雷爾先生尋求幫助?這種想法同樣被梅色苔絲否定了,他們已經給他帶來了太多的麻煩,她不該再去找他。
「神啊,請指引我,告訴我該怎麼做吧。」梅色苔絲頹然地邁著步子,直到一片晴翠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頭,發現眼前是一株茂盛的無花果樹。
想起艾德蒙所說的無花果樹下的誓言,想起他的書信中構築的夢想,梅色苔絲不免心中有些傷感。她不禁伸出手,摘下了樹上僅剩的那個未成熟的果實,然後剝開青綠的果皮咬了一口,唯有無盡的酸澀。
梅色苔絲鎖緊眉頭,心中有一部分隱隱感覺有什麼不對勁,這種感覺不是來自手中的無花果,而是來自這些天她找到的所有線索。艾德蒙曾在信中說過,他們結婚後要買一所小房子,可他留下來的錢卻在辦完婚禮之後就已經所剩無幾...不,這說不通...
她腦海中恍然閃過那個冰雨的黎明,艾德蒙在決別時流露出的微笑,「梅色苔絲,你還記得我們在無花果樹下發下的誓言嗎?」
梅色苔絲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當即跪下來,發狠地在那棵無花果樹下刨土。十幾分鐘之後,一個深埋在土下的鐵匣子漸漸顯現。
待她把匣子挖出來打開時,發現裡面裝著滿滿一袋錢幣,還有一封信。
一切的疑惑都已揭開,這才是艾德蒙所說的無花果樹下的誓言的真正所指!
梅色苔絲首先打開錢袋,發現裡面全是金幣。接著她顫抖著拆開那封信,「親愛的梅色苔絲,這一百五十個金路易是我辛辛苦苦儲積下來的,我特意把這筆錢留給你,希望帶給你安樂與寧靜,因為大海,總是變幻莫測的...」
「愛,就是最珍貴的財富...現在我終於明白...」梅色苔絲捧著匣子激動地說,「這足夠了,足夠我見到艾德蒙了!」
第19章 洛可哥繡鞋
Chapter 018
梅色苔絲對著牆上那面新買的鏡子,有些出神。
在弗洛朗戲劇學院的時候,她常常對著化妝間的大鏡子,一坐就是幾個鐘頭。化妝是她最為拿手的功課,她可以裝扮成乞丐、盜賊、侍者、女皇,甚至可以是男人。相較之下,眼下的任務對她來說並不算困難。
她認真梳著時下貴族最流行的髮式,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送到首飾店打磨一新的銀耳墜戴上。在那用粉撲得雪白的臉龐的映襯之下,那對銀耳墜看起來,就好像白雪皚皚的山峰懸著的兩株結滿冰淩的杜松樹,素雅而又不失高貴。
梅色苔絲又覷了一眼手上那枚精緻的鍍金指環。指環上手工雕刻的波浪線極為柔美,好似在那指引迷舟的燈塔發出的金光下婉婉流轉的海浪。這枚指環對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對艾德蒙也一樣,因為它代表著艾德蒙對愛情的承諾。
可現在,她不得不把它摘下來,因為指環與她周身的打扮配起來極不和諧。梅色苔絲本想把它暫時收在首飾盒裡,但略一遲疑之後,她把它小心地藏進了衣袋。
化完妝之後,梅色苔絲站起身來,對著鏡子轉了一圈,她身上的藍色長裙是那條結婚禮裙改制的。她原本想找卡德魯斯幫忙,這個熱情的鄰居就是一個不錯的裁縫,遺憾的是她從他老婆卡康脫女人那兒得知卡德魯斯也去參軍了,因此她不得不另外找了一家裁縫鋪。
成衣只過了一天就送回來了,顏色由聖潔的白色染成了深邃的藍色,裙子上裝飾的水珍珠也盡數去掉,取而代之的是蕾絲勾勒的簡單花邊。這是梅色苔絲最好的裙子,只要稍稍改造,作為裡襯已經足夠,這樣一來就省下了一大筆買新裙子的錢。
確認身上並不不妥之處,梅色苔絲走到窗邊,取下那件掛在椅背上的暗色斗篷圍上。那是在一間舊衣店買的,材質是難得的天鵝絨。它原本的顏色是暗玫瑰色,但在房間昏暗的光線下看上去更像深棕。這樣更好,憑填了莊嚴與肅穆之感,更符合她目前的「新身份」。
末了,梅色苔絲小心地套上了床邊那雙花紋繁複的洛可哥風格鞋子。這雙鞋原本屬於一個貴族小姐,但她剛付完全款定制了鞋子,便不幸趕上拿破崙的政權第一次被推翻,而取而代之的路易十八提倡的是崇尚簡約的新古典主義風格。這雙本來該讓她倍受矚目的鞋子,一時之間成了時尚的棄兒,因此她再也沒有回來取,鞋子就一直放在鞋店的櫥窗裡蒙塵,成了一件美麗但不實用的裝飾品。
但現在,它已經完完全全屬於梅色苔絲。這雙鞋子在她這次所有花費中占的最多,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它來自拿破崙的宮廷,只要看一眼,就可以對鞋子主人的身份猜測一二。
完成這一切之後,梅色苔絲凝望著鏡子中那個陌生而美麗的貴族女人,恍然想起在弗洛朗戲劇學院的時候,她的導師曾告誡過她,在演戲的時候入戲是很重要的,但萬萬不可模糊戲劇與現實的界限,那是極為危險的。
可她早已模糊了界限,作為漁女梅色苔絲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生活了好幾個月,如果不是再次拾起化妝工具,她恐怕都要忘記自己曾是一個演員。
但此時此刻,她不再是演員,也不再是漁女,因為演員和漁女都沒法進入伊夫堡。
「記住自己的新身份」,她在心裡告訴自己,「我必須忘記梅爾,忘記梅色苔絲,這樣方能安全地見到艾德蒙。」
深吸一口氣之後,梅色苔絲裹緊斗篷出發了。
馬車在莫雷爾父子公司附近停下了,老唐太斯和莫雷爾先生早已等在那裡。自從梅色苔絲成功說服老唐太斯她可以見到艾德蒙之後,老人終於吃了點東西,現下已恢復了一些,但仍然非常虛弱。因此見到梅色苔絲時,他臉上完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梅色苔絲,需要我幫你雇船嗎?」一旁的莫雷爾先生狐疑地問道。
「不了,莫雷爾先生,我已經雇了一艘小船,就停在碼頭」,梅色苔絲微笑著回應道。
「好,好吧...」莫雷爾先生無奈地點點頭。其實他才是最為震驚的一個,他原本以為梅色苔絲是要和他合夥演一齣戲,好讓老唐太斯安心。直到看到梅色苔絲的架勢,他才恍然明白過來,這姑娘是真的要去獨闖伊夫堡了。
「我父親就拜託您了」,梅色苔絲說完,便轉身往碼頭走去。她舉手投足完全是一個貴夫人,有那麼一瞬間,莫雷爾先生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在莫雷爾先生的攙扶下,老唐太斯登上了瞭望塔。其實梅色苔絲原本想帶著他一起去,可他的身子實在太弱,經不起風浪。更何況此次去伊夫堡是要冒著被識破的危險的,她絕不能讓他冒險。
塔樓上有數個望遠鏡,兩人一直看著梅色苔絲的小船乘風破浪,往伊夫堡的方向駛去,直至消失不見...
梅色苔絲曾無數次坐著小船近距離地觀察這座幽深的堡壘,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伊夫堡登陸。
伊夫堡戒備森嚴,高高的正方形塔樓上矗立著三座炮臺,島嶼周圍的懸崖上也到處都是炮口。但此時此刻,這座堡壘正沉睡在大海的臂灣中,掩映著清晨綺麗的霞光,竟染上了一絲安徒生童話淒美的色彩。
「艾德蒙,等著我...」梅色苔絲喃喃念道。她無法偽造釋放令,但至少,她可以見上他一面。
兩個獄卒走了過來,為首的那個疑惑地問道,「夫人,請問您來這裡有什麼事?」
只見梅色苔絲上前一步,輕輕放下兜帽,目光中的威嚴讓他們不敢正視,「我是已故的約瑟芬皇后的女官瑪利亞,請帶我去見你們的典獄長!」
第20章 皇后的女官
Chapter 019
約瑟芬·博阿爾內是拿破崙的第一任皇后,雖然他們後來被迫離婚,但拿破崙從未斷絕過對約瑟芬的愛意。他一生中先後有過好幾個女人,也只有約瑟芬真正佔據著他的心。
這正是梅色苔絲稱呼她為皇后的原因,她要以此作為和典獄長談判的籌碼。
那個獄卒消失了好幾分鐘才回來,他低聲下氣地跟在一個滿臉絡腮胡,穿著類似軍隊制服的男人身邊。梅色苔絲雖然認不出這個時代的制服,但她猜測這便是伊夫堡的典獄長。
「阿多尼,下去吧,我和這位小姐有要事相商!」
不出梅色苔絲所料,那人先是喝退了身邊的獄卒,接著便換上笑臉,迎向了她。「小姐,聽說您是約瑟芬皇后的人?」
「瑪利亞·桂妮維雅,來自瑪律梅松堡」,梅色苔絲自我介紹道。她上前一步,接受了典獄長的吻手禮,但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她要等待他先開口問訊,這樣才能把主動權抓在手裡。
海風揚起了梅色苔絲湛藍的裙擺,微微露出那雙來自宮廷的洛可哥風格繡鞋。她莊嚴的暗色斗篷上褶皺的地方,也在強烈的陽光下泛著玫瑰色的微光,那也很符合她現在的身份——約瑟芬皇后生前最愛的花就是玫瑰。
「桂妮維雅小姐,我想您並不是來觀光的吧?」典獄長狐疑地打量著梅色苔絲。她的打扮,她的舉止風度,無一不彰顯她宮中女官的身份。但約瑟芬皇后是在去年的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過世的,他完全猜不到她的女官來此有何目的。
「當然不是」,梅色苔絲點點頭,說明了來意,「我來是想見一見那個曾幫助過約瑟芬皇后傳信物的年輕人,他的名字叫艾德蒙·唐太斯。」
「小姐,恐怕您要見他,必須要檢察官大人簽署的許可令才行」,監獄長皺皺眉頭。
「很抱歉,我來得比較匆忙,況且到馬賽之後才得知老檢察官已經離任,而新任檢察官維爾福正好在艾克斯的司法宮出差...」梅色苔絲微微一笑,把沉靜如海的目光迎向了典獄長,「但典獄長大人,我相信這並不妨礙您允許我進行一次簡短的探視?」
「當然,哦,不...」監獄長搖搖頭,似乎是想讓自己的腦袋更清醒,「按照規定,這恐怕是不允許的,小姐。」
「我長途跋涉來到馬賽,正是為完成約瑟芬皇后的遺願。約瑟芬皇后在病逝前,把遺物拜託給一位將軍,交代他務必把東西送到拿破崙陛下手裡。後來那位將軍找到了他曾經的屬下,埃及女王號的船長萊克勒,請他在船經過厄爾巴島的時候稍作停頓,把那包東西交給皇帝陛下。但可憐的萊克勒先生在半途中不幸得了腦膜炎去世了,傳信物的便成了他的大副唐太斯先生...」
梅色苔絲頓了頓之後,不無遺憾地說,「約瑟芬皇后曾許諾,會給幫她傳信物的人以榮譽和利益,沒想到到頭來卻讓唐太斯先生進了監獄。我也是剛得知這件事情,這完全有違皇后陛下的初衷。」
「是的,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幸了」,監獄長尷尬地賠笑道,「可艾德蒙·唐太斯現在不是一般犯人,他是一個最危險的謀反分子。」
「不,如今皇帝陛下重回巴黎,唐太斯先生就成了法蘭西第一帝國的英雄」,梅色苔絲挑挑眉更正道。
「哦...是的,可您知道的」,監獄長面露難色,「拿破崙陛下剛剛下令,說要傳位給他遠在維也納的兒子。」
「那又怎樣呢?」梅色苔絲美豔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皇帝陛下能重返巴黎第一次,就能重返巴黎第二次。況且讓我見一見那個青年,對您來說並沒有害處。如果拿破崙陛下知道有一個青年因為幫約瑟芬皇后傳遞信物,而整天在伊夫堡受凍受餓,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拿破崙陛下和約瑟芬皇后之間的愛情是全法國的美談,我相信您雖然長期待在伊夫堡,也一定會對此有所耳聞。」
「確實聽說過一些」,典獄長眼珠一轉,「但您作為約瑟芬皇后的女官,一定比我更清楚囉。」
梅色苔絲點點頭,她馬上意識到典獄長在試探她。這個人比她想像的要難纏得多,但這個問題難不倒她,她在後世看了不少關於拿破崙和約瑟芬的歷史記載:
「還記得皇帝陛下曾經有一次在去巴黎歌劇院途中遇刺,火藥就在皇帝皇后的兩輛馬車中間爆炸,皇帝的馬車沒有注意到先走了,而約瑟芬皇后的馬受驚停了下來。那時候我正好和皇后同車,遇到那種情況很害怕,便請示她要不要回去。但她堅決拒絕了,並且告訴我,波拿巴已經走了,她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去?」
「多令人感動啊」,典獄長點點頭,對梅色苔絲的回答表示滿意。拿破崙遇刺的事情他也聽說過,但並不知道有這樣的內.幕。
梅色苔絲接著說,「典獄長先生,我想以您的志向,一定不願長期屈居伊夫堡。如果皇帝陛下能重返巴黎,我會以約瑟芬皇后女官的名義,為您的善舉而向他請求表彰。即便皇帝陛下沒能回來,也沒人會知道這件事,對你完全沒害處。」
說罷,她從斗篷中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絲質錢袋,遞到了監獄長手裡。她早已把金路易換成了銀埃居,那樣看著多些。
但她不確信典獄長背著自己的時候,是不是會迫不及待地打開錢袋。因此,她在裡面正好放了三百個埃居,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個獄卒一年的薪水。
典獄長接過錢袋,躊躇了好幾秒之後,才揣進懷裡。
就在梅色苔絲以為她的計畫已經成功的時候,典獄長忽然朝著堡內的手下大喊起來,「阿多尼!阿多尼!快到這裡來!」
典獄長是察覺什麼了嗎?梅色苔絲有些發慌,但仍勉力維持鎮定,她能明顯地感覺到唇邊的微笑有些僵硬,但笑總比不笑好。
她甚至完全來不及回想剛才是否露出過破綻,她只能告訴自己,我是皇后的女官,他們絕不敢把我怎麼樣。
直至典獄長滿臉諂笑地回過頭,梅色苔絲才意識到,她已經通過了最後的一道考驗。
「尊貴的小姐,您可以見他,但必須在我們的人的監督之下,這樣才能保證您的安全」,典獄長攤攤手。
即便不情願,梅色苔絲還是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這是我的手下阿多尼,就由他帶您去見唐太斯吧」,監獄長邊說邊指了指剛剛喚來那個獄卒,那個叫阿多尼的獄卒馬上謙恭地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梅色苔絲緊跟在他身後走進了伊夫堡。一進大門,她就感覺到無比壓抑,外界所有的光線都被厚厚的石牆擋住,唯有火把發出的有限光芒,照亮了他們前方的短短一段路程。
走了好長一段距離之後,梅色苔絲忍不住問道,「請問我們快到了嗎?」她滿心期待肯定的答覆,然而那個獄卒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不...我們沒到...」
只聽見他沙啞的聲音在幽暗的堡壘內迴響:
「還在下面...在下面...」
第21章 第一個承諾
Chapter 020
那個叫阿多尼的獄卒引領梅色苔絲穿過重重門欄,順著樓梯往黑暗的地下走去。
堡內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黴味,不時還有一聲哭喊劃破黑暗,在沉默而緊繃的空氣中激起一陣回聲的漣漪。
然而隨之而來的死寂,甚至要比之前的聲音更令人膽寒,這簡直就是但丁筆下的煉獄。
不知下了多少臺階,梅色苔絲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他被關在地下?」她看到地面上還有很多穿著囚衣,系著鐵鍊,肩上釘著記號的犯人在充當苦工勞作,奇怪的是艾德蒙並不在其中。不用問她也能猜到,地底的黑牢總是留給最窮凶極惡的犯人的。
「因為唐太斯是個危險分子」,意識到自己的話對於一個拿破崙的人來說不大中聽,他馬上改口道,「他剛來的時候曾威脅殺死我。」
梅色苔絲搖搖頭,並不相信,「我聽說他是一個出色的水手,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他不會做這樣的事。」
獄卒只是笑笑,不再答話。
終於到了最下面一層地牢。獄卒領著她一路向前,一直走到三十四號監牢才停下。
在那間狹小的牢房裡,一團黑影朝著光源慢慢蠕動。當裡面的人終於湊出頭來時,梅色苔絲幾乎以為是獄卒走錯了牢房。
自從進了伊夫堡,艾德蒙的頭髮和鬍鬚就沒有修剪過,唯有那雙在火光下熠熠生輝的深邃藍眼,讓梅色苔絲勉強認出他來,「唐...唐太斯先生...」
但看到梅色苔絲的那一瞬間,艾德蒙卻完全懵了。他認出了那屬於愛人的精緻面龐,但也唯有那一樣是他所熟悉的。她周身華麗的裝束、舉手投足間散發的高貴氣質,無一不讓他感到陌生。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以確認自己沒有看花眼。眼前的女人儼然是一位貴夫人,或許是監獄生活長期的折磨影響了他的心智,頃刻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百個念頭,他的父親已經死了,他的梅色苔絲嫁給了別人...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唐太斯先生,我是約瑟芬皇后的女官瑪利亞,奉皇后陛下的遺願來此見您一面」,梅色苔絲首先開口,打斷了艾德蒙紛擾的思緒,「皇后陛下當初許諾,要給幫她轉交信物的萊克勒先生以榮譽和利益,但她絕沒想到這件事會給讓您淪落至此,這實在太不幸了。」
艾德蒙緊緊皺起眉頭,現在他更不明白了,梅色苔絲什麼時候成了皇后陛下的女官,況且約瑟芬夫人不是去年就去世了嗎?
「約瑟芬皇后在病逝前,把遺物拜託給一位將軍,交代他務必把東西送到拿破崙陛下手裡。後來那位將軍找到了他曾經的屬下,埃及女王號的船長萊克勒,請他在船經過厄爾巴島的時候稍作停頓,把那包東西交給皇帝陛下」,梅色苔絲邊說邊眨眼睛,但似乎是光線太暗,艾德蒙並沒有注意到。
為了提示艾德蒙,她不得不加重了語氣,「但是可憐的萊克勒先生在半途中不幸得了腦膜炎去世了,傳信物的便成了您...」
艾德蒙重新看向梅色苔絲,眉頭皺得更緊。他終於意識到梅色苔絲為了見他,竟然膽大包天,冒充起皇后的女官,因此他壓抑著內心的情感,配合地說道,「正如你所說,瑪利亞小姐。」
「能讓我們單獨說會話嗎?」梅色苔絲期盼地看向一旁的獄卒。
「對不起,小姐,監獄長不允許」,獄卒搖搖頭。
「好吧」,梅色苔絲咬咬牙,暗忖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符合現在的身份,否則便有可能會暴露。她重新轉過頭,用溫和但略帶疏離的語氣說道,「唐太斯先生,我在馬賽港看望了您的父親...」
「請告訴我他怎麼樣了?」艾德蒙馬上問道。
「他一直為你感到擔心」,梅色苔絲強作了一個微笑,「不過他很...很好,請你放心。」
「我的未婚妻呢?」艾德蒙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把手伸出了鐵柵欄,試圖握住梅色苔絲的手。
但他馬上就鬆開了,因為他發現梅色苔絲並沒有戴著婚禮時他為她親手戴上的指環!
叫阿多尼的獄卒趕緊擋在梅色苔絲前面,猛地踹了艾德蒙一腳,「小姐,我早說過他是個危險分子,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不,請不要這樣,這不是他的錯」,梅色苔絲趕緊拉開獄卒,「任誰關在這樣可怕的地方,沒有精神崩潰已經很不錯了,請讓我跟他把話說完。」
她與艾德蒙四目交接,她眨眨眼睛,用只有他們兩個才懂的話暗示道,「你的未婚妻也很好,她已經找到了那棵無花果樹下的果實。」
「那就好...」艾德蒙張了張口,無法抑制的淚水湧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日日夜夜向上帝祈求,祈求能和梅色苔絲見上一面,他在腦海中幻想了一千種重逢的情形,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縱是有千言萬語要對梅色苔絲說,此時也再難說出口。
從那場婚禮開始,他就發覺梅色苔絲像換了一個人一般。而當他冒著生命危險逃獄,只為見她一面時,他從她的眼裡看到的也只有關心,沒有愛情。或許她早已不再愛他了,只是他認不清現實。
何況現如今他身陷牢獄,不知是否還能出去。既然他對她的愛絲毫不減,此時就更應該放手,給她自由。
在獄卒不耐煩的催促下,梅色苔絲輕聲問道,「唐太斯先生,你還有什麼話要帶給他們嗎?」
「請轉告我的父親,我在這裡很...很好...讓他不要為我擔心...」
艾德蒙有些哽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接著說,「也請告訴我的未婚妻梅色苔絲,她自由了,即便我在這骯髒的囚室裡孤獨地死去,沒有人照料我的屍體,我也不會有一絲一毫怪她的意思。她的青春不該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就當我已經死了吧。」
「什麼?」梅色苔絲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把這枚指環也帶出去吧,把它扔到大海裡,我不再需要它了,她也一樣,它本是愛情的象徵,不該成為自由的枷鎖,就讓我們曾經的愛沉入大海,即使所有人都忘記了,但那亙古不變的海浪仍會記得它」,艾德蒙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他伸出手,把手中那枚帶著他體溫的指環塞到了梅色苔絲手裡。那枚指環他是費盡心思才帶進牢裡的。在最黑暗的日子裡,它曾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全部,但現在,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梅色苔絲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她完全沒想到艾德蒙會如此絕望,他的話裡已經隱隱透出了死志。不...不應該是這樣!
「如果可以,請照顧好我的父親,從此以後,他在這個世上就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艾德蒙最後說。
梅色苔絲假意答應艾德蒙,跟著獄卒離開。但沒走幾步,她就趁著獄卒不注意快速跑回到艾德蒙身邊,接著馬上取下衣袋中藏著的的另一枚指環,塞到了他手裡,「艾德蒙,不管怎樣,一定不要放棄。你的父親正等著你,我也會等你的!」
她知道哪怕是給艾德蒙一個虛幻的希望也好,那會變成一個執念,支撐著他活下去。
兩人沉默以對片刻。但梅色苔絲知道自己成功了,因為她看到艾德蒙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是時候說再見了。
在獄卒發現梅色苔絲沒跟過來之前,她返身追了過去。
「請等一下」,艾德蒙突然喊道。
他癡癡地望著梅色苔絲,她身上披著的斗篷纏繞著華麗的玫瑰色火光,腳踝邊搖曳的裙擺則流轉著幽暗的冥藍色海浪。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她不再是那個他熟悉的加泰羅尼亞漁女,而是一位女神,一位從海底冉冉升起的女神。
她是專門來到這可怕的黑牢拯救他的嗎?
「能為我唱一支歌嗎?瑪利亞小姐。」艾德蒙微笑著乞求道,「為這黑牢中的可憐人帶來一點光亮。」
梅色苔絲回眸,對上了艾德蒙那熱望的眼神,「當然可以。」她輕輕哼唱起來,哀感頑豔的歌聲在黑暗的堡壘內回蕩著:
「我的心被愛神之箭射中,
金錢在我眼中皆如糞土,
沒有什麼能帶給我安慰,
除了我那快樂勇敢的水手。
來吧,美麗的女孩。
不管你是誰,
愛上了投身洶湧大海的快樂勇敢水手,
每每狂風大作,暴風驟雨,
都為遠去的他擔憂揪心,
又在心中堅定地祈禱,
總有一天他會平安歸家...」
第22章 艾德蒙(二)
Chapter 021
艾德蒙曾無數次聽過梅色苔絲哼唱那些加泰羅尼亞人的歌謠,但這次不一樣。
那歌聲實在美妙,仿佛繆斯的吟唱。及至最後一縷餘音消散在黑暗中,艾德蒙仍渾然不覺,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自己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著。
不,不止是他的心,似乎連腳下的土地都為之顫抖。
他仍記得自己被送往伊夫堡的那個黑暗的黎明,冰雨從鐵黑的天幕墜落,仿佛萬把利劍刺進波濤洶湧的大海。
那些憲兵該等雨停再送他去伊夫堡,他想。可是他們沒有,雖然路途並不遙遠,但小船在海上飄蕩了很久。有那麼一瞬間,艾德蒙希冀著他們永遠也不要抵達終點,可是船體忽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無可奈何地宣告著——他們到了。
一個憲兵從船上跳上岸去,很快艾德蒙就聽到鐵索拖過滑輪的聲音,那是憲兵們在用纜繩系住小船。接著憲兵們冒雨押著他往伊夫堡走去。他曾無數次乘船駛過這座幽暗的堡壘,但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被關進去的那一天。
艾德蒙絕望地回過頭,想再看一看那他縱橫馳騁的大海。可惜雨太大,他什麼也看不到。
海水的刺激讓手臂上的傷口劇烈地疼痛起來,那是為了去見梅色苔絲而留下的傷口。雖然她仍沒有給他答案,但他一點也不後悔。他只慶倖自己當時有足夠的勇氣從船上躍下,才得以再見到她,告訴她無花果下的秘密。
對梅色苔絲能找到那些金幣,艾德蒙毫不懷疑。他們初次接吻就是在那裡。從那之後,梅色苔絲就常常在梅蘭巷的花藤架下等他,那棵無花果樹是他們愛情的見證者。
但不知為何,艾德蒙能明顯地感覺到梅色苔絲變了。
如果是以前,她會為他傷心,會為他哭泣,卻不能為他做更多。可這一次,她卻變得不同尋常的理智,不僅熟練地替他處理了他血淋淋的傷口,還設法幫助他逃跑。
可是...
在艾德蒙沉浸于自己的思緒的時候,更深沉的黑暗忽然降臨,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被押進伊夫堡的大門。一個獄卒點著燈,把押著他的憲兵們領到了一個幾乎埋在地下的房間。
他們把可憐的艾德蒙推了進去,緊接著就鎖上了門。似乎是遷怒於艾德蒙打擾了他的好夢,那個獄卒甚至連水和麵包都沒留下,就直接離開了。
艾德蒙一動不動站在黑暗裡,直到第二天,獄卒回來的時候,發現他還站在那個地方,好似一尊雕塑。
獄卒走向前,輕輕碰了碰艾德蒙的肩頭,「你沒有睡嗎?」
艾德蒙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餓不餓?」獄卒又問。
「我不知道...」
「那你究竟知道什麼?」
「我知道我是清白的」,艾德蒙懇求道,「求你了,讓我見一見典獄長吧。」
獄卒聳聳肩膀便離開了,他見過太多像這樣的犯人。
在那之後,除了在固定的時候過來送水和麵包,那個獄卒再沒搭理過艾德蒙。那樣的情況持續了兩天兩夜,到最後,艾德蒙終於失去理智,威脅了那個叫阿多尼的獄卒,說如果不讓自己見典獄長,就要用凳子敲碎他的腦袋。
這句氣話總算起了點作用。沒過多久,他就被幾個獄卒帶離了牢房。
「你們要帶我去見典獄長嗎?」艾德蒙問道。
「不,我們要帶你去關瘋子的地方」,為首的伍長回到。
艾德蒙本以為自己來時那間牢房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沒想到他們把他扔進了地牢,那才是真正的地獄。那裡陰冷潮濕,暗無天日,沒有一點光,也沒有希望。
在那以後,他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連系。他常常在腦海中回想那些在大海縱橫馳騁的日子,回憶馬賽的親人愛人熟悉的面龐,卻發現他所愛的一切都日漸模糊,離他遠去。
畢竟,他再也聽不到來自馬賽的隻言片語,再也見不到陽光,甚至連大海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在這幽暗的地牢中,艾德蒙曾認為自己離死不遠了。每時,每刻,每天,每月,他都感覺自己在一點一點地步入死亡。
陪伴他的唯有無盡的痛苦,一點一滴吞噬著他的內心。
他怎麼也想不通,那位可敬的保護人維爾福明明承諾很快就會放他自由,卻為什麼又把他遺忘在這陰暗的角落,任由他爛在這裡。
他清楚地記得代理檢察官維爾福在聽完他的陳述之後,用柔和的語氣說道,「既使你有錯,也只能算是疏忽罪,而且即然是奉了你船長的命令,這種疏忽罪就不算什麼了。你把從厄爾巴島帶來的這封信交給我們,記下你的話,然後回到你的朋友那裡去吧,需要你的時候,你再來。(注1)」
「那麼,我自由了嗎,檢察官先生?」艾德蒙興奮地喊到。
「是的,但你得先把那封拿破崙的信給我。」
「已經在您這兒了,先生。他們早從我身上把它搜去了。」
維爾福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但正當他收拾東西的時候,維爾福卻再次叫住了他,「對了,那封信是寫給誰的?」
「諾瓦蒂埃將軍」,艾德蒙回答,「地址是巴黎的高海隆路。」
他仍記得檢察官聽到那個答案之後,臉色一瞬間變得無比蒼白,就好像突然生了一場大病。那時候,艾德蒙的心裡就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個諾瓦蒂埃將軍一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檢察官才會這樣。只要牽涉到那位將軍,自己的案子就會變得複雜起來。
果然,代理檢察官維爾福當即改口,說案件要重審。但黨維爾福看完那封拿破崙的信之後,卻大發善心,把信扔進了火爐,「唐太斯先生,你主要的罪狀就是這封信,看啊,我銷毀了它!」
接著,維爾福要求艾德蒙發誓,如果有誰再來審問他,對於這封信一個字都不能提。
「我已經發了誓,我已經做了他所要求的一切」,艾德蒙痛苦地想道,「為什麼還要把我關進伊夫堡呢?」
讓他更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他什麼都沒做錯,卻遭受了如此的懲罰。
他問那堅硬的牆壁,牆壁沒有回答他。
他問那冰冷的鐵窗,鐵窗也沒有回答他。
他問那無盡的黑暗與虛空,這一次,他聽到了。他聽到地底傳來一陣細微的有節律的敲打聲。
「咚咚咚...」像是來自地獄的鼓點。
「咚咚咚!」不,那是魔鬼對他的嘲弄。
艾德蒙憤怒到了極點,可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在腦海中用他所能想得到的最可怕的酷刑來懲罰那些不明的迫害者。但這遠遠不夠,因為酷刑之後就是死亡,而死了之後,即使不會獲得安息,也是近於安息的那種麻木狀態了。
由於老是想著死亡就是安息,艾德蒙漸漸想到了自殺。這個念頭像種子一樣落入了黑暗的土壤中,便開始以痛苦為養料,瘋狂滋長。到了最後,就連那些他所留戀的東西都無法再左右他的決心了。
畢竟,在他冒死逃回馬賽的時候,已經不能從梅色苔絲的眼神中看到曾經的愛了。她可是他的一切啊!而如果連她也不愛他了,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或許當死神真的來臨的時候,所有的痛苦都會隨之終結,艾德蒙這樣想道。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心上人梅色苔絲在他絕望的時候,衝破了伊夫堡的重重險阻,為他重新帶來了光,帶來了久違的大海的氣息。
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場夢一般,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那個美麗的女人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梅色苔絲。
「我的梅色苔絲啊,原來你仍愛著我...」艾德蒙內心的一部分喃喃自語道。他為先前無端的猜測而自責,為自己不堅定的信任而羞愧,更為那些衝口而出的話而感到後悔。
他摩挲著梅色苔絲塞給他的那枚鍍金指環,上面手工雕刻的花紋線條與他自己的那枚不同,柔美而宛轉,更像是永不停歇的海浪。
海與火,鐵與金,相對的兩極,卻緊緊熔鑄在一起。
他恍然想起了把指環賣給他的那個吉普賽人的話,「這對指環,只有命中註定的愛人才能佩戴。戴上它,無論多遠都會相聚,無論多久都不會忘卻。無論經歷多少風浪,你們的愛永不磨滅...」
......
波旁王朝復辟之後,艾德蒙的案子改判的希望徹底破滅,而此前莫雷爾為了營救艾德蒙而向維爾福提供的種種「證據」,此時統統成了艾德蒙的罪證。
奇怪的是,在「百日」期間出任馬賽檢查官的維爾福不僅沒有因為這段為拿破崙效力的經歷受到任何影響,反而受到了路易十八的重用,被調到尼姆出任檢查官。很顯然,維爾福騙了莫雷爾,騙了他們所有人。他根本沒有如他所承諾的那樣,把證據呈給拿破崙。
好在因為梅色苔絲的提醒,莫雷爾營救艾德蒙的行動都是私下進行的。否則,他也會和艾德蒙一樣,被當做一個拿破崙分子來迫害了。
而對於老唐太斯來說,獄中的兒子還活著的消息成了他的救命稻草,讓他懷著最後的希望堅持了下來。
我們的梅色苔絲呢?
在加泰羅尼亞人的村莊,已經很少看得到她的身影。
但來往馬賽港的船隻,卻常常見到一個美麗的加泰羅尼亞少女。她總是獨自駕著船,漂泊在馬賽峽海灣和伊夫堡之間的大海上,將那一網網帶著希望的漁網,抛灑向波光晶瑩的海面...
第23章 情迷艾克斯
Chapter 022
梅色苔絲坐在前往艾克斯的馬車上,手裡緊緊攥著一箱金幣。那座城市離馬賽只有三十公里,然而在她看來卻無比漫長,好像永遠也走不完。
同車的幾個婦女在閒聊拿破崙流放聖赫勒拿島的八卦,而她只是別過臉看向車窗外。
稀疏的樹叢飛速地向後退去,樹間露出了昏暗的天空,正如她此時的心緒。
現在離她獨闖伊夫堡已經過去一年,但和艾德蒙在黑牢中相會那心碎的一幕仍歷歷在目,她仍記得探望艾德蒙的時候,他是那麼的滄桑憔悴,仿佛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魂。
恍然想起婚禮上初見時他的樣子,想起那好似聖維克多山的泉水一樣清澈的雙眼,還有那如拉斐爾的聖象一樣純淨的微笑,梅色苔絲只覺得物是人非。
她不是沒想過設法救出艾德蒙,但如今波旁王朝已經再次復辟,此事已非她力所能及,還需從長計議。
梅色苔絲又低頭看了看他們在獄中匆匆交換的指環。婚禮的時候她並未注意到它們的差別,然而離開黑牢之後,她發現指環上的線條比起她自己那枚要更為鋒利,好似一圈用燃燒的火焰烙印的古埃及符文。
兩枚指環,一枚紋著海,一枚刻著火。她並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從和艾德蒙交換指環的那一刻起,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並不是他的愛人,卻給了他一個承諾。也許她的初衷只是想給獄中的艾德蒙帶來一點安慰,但從伊夫堡離開之後,她思考了很久很久,終於發現等待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
這是一個特殊的時代,法國大革.命的風暴驚天動地,但是對家庭制度卻沒有多大觸動,女性的地位仍低下到難以想像。1804年誕生的《民法》規定,「婦女、兒童、僕人沒有分文財產,因為他們自己是一種財產。」妻子的一切社會行為都必須得到丈夫的許可,如接受繼承、生前贈與、獲取財產、讓與財產、抵押財產、從事職業、在正式檔上作證、簽藝術合同、得到正式證件等。這種狀況在路易十八上臺之後也沒有任何改觀。
同時代還有一位元來自於社會底層的著名女社會活動家芙羅拉·特裡斯唐,她有一句名言十分精闢地概括了法國婦女在家庭中的地位,「受壓迫最深的男人可以壓迫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妻子。她是無產階級中的無產者。」
梅色苔絲不願意做任何男人的附庸,因此身在這個時代,她對婚姻不報任何幻想。而且現在有了艾德蒙未婚妻的名頭,她就可以不用迫於社會上的壓力,嫁給任何她不愛的人。
而另一方面,她和艾德蒙之間經歷了那麼多風浪,他們之間已經漸漸產生一種羈絆。從來到這個時代伊始,她就莫名其妙成了他的未婚妻,兩人的命運被緊緊綁在一起。而在後來追尋真相的過程中,她也不斷地瞭解他,知曉他。對她而言,艾德蒙早已不再陌生。
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艾德蒙出生在現代,亦或是她穿越到帝政時代的時候,和艾德蒙還只是初見,他們之間是否會發生一段美麗的故事呢?
正因如此,那個承諾在梅色苔絲心中佔有了莫名的分量。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會等他歸來。
她原本就打算和待她如父的老唐太斯相濡以沫地生活下去,現如今又幸運地發現了艾德蒙留下的那筆錢,萬一他們等不到他...雖然她極為不願意這樣想...那些錢也足以讓她照顧好他的父親。
可如果艾德蒙回來了呢?
那時候,她已經達成了對他的承諾。或許她會離開馬賽,然後在這片兩百年前的天空下,尋找屬於她自己的位置。
又或許...
興許是因為車輪碾到了石頭,馬車猛地顛了一下。梅色苔絲回過神來,攥緊了手中的箱子。
箱子裡鎖著一百個金路易。艾德蒙留下的錢自進伊夫堡那次花銷掉一筆之後,剩下的大部分都在裡面。
梅色苔絲曾提出用這筆錢買一所房子,讓老唐太斯從梅蘭巷那狹小的房間搬出去,以便更好地照顧他。但老人並不同意,他執意要在那裡等待他的兒子。
「我決不離開這間屋子」,他說,「我那可憐的孩子愛我勝過世界上的一切,假如他一旦出獄,他肯定首先來看我,要是我不在這兒等他,他會怎麼想呢?」
梅色苔絲完全理解老人的心情,但這樣一筆錢放在屋裡是極不安全的。因此,她此次來艾克斯,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找一家銀行,把這些錢存起來,這樣一來他們還能獲得一筆利息。
抵達那座擁有林蔭大道、噴泉、華宅的中世紀古城之後,梅色苔絲直奔著名的米拉波大道而去。米拉波大道十分寬闊,兩側掩映著鬱鬱蔥蔥的懸鈴木,周圍到處都是有上百年歷史的豪宅,然而讓這條大道聞名於世的則是沿路大大小小的噴泉。
然而梅色苔絲無心欣賞眼前的風光,她的目光緊緊盯著道路兩側。在她的左手邊林立著數家銀行,而在她的右手邊則有一家咖啡館,從上個世紀開始,享用這種從南美進口的飲料成為了歐洲人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尋訪了幾家銀行之後,梅色苔絲選定了一家可靠並且允許她預先支取一部分利息的,這樣一來他們的經濟狀況不至於太緊張。
她以老唐太斯的名義存了款,然後朝著林蔭大道對面的「兩男孩咖啡館」走去。
這次她來艾克斯的另一個目的,就是想找到人們口中那個奇怪的醫生。
自上次老唐太斯發燒之後,病情就一直反復,梅色苔絲請了很多醫生都不見效,畢竟這個時代的醫術還很落後。但那個「怪醫」不一樣。他能極有先見之明地使用金雞納來萃取奎寧,說明他掌握的技術已經領先於時代。如果能幸運地找到他,老人的病情說不定能徹底根治。
而對於探聽消息來說,再也沒有比咖啡館更合適的地點了。
「兩男孩咖啡館」是兩兄弟在1792年合夥開的。她曾經去過一次,那還是在兩百年之後了。那時候這家咖啡館已經聞名世界,深受文人和藝術家青睞。令她印象最深的是館內掛著自然主義作家埃米爾·左拉和印象派畫家保羅·塞尚的畫像,這兩位出生于艾克斯的名人當年常常光顧於此。
而現在,咖啡館雖還看不出後世的榮光,但能親眼見到當初的創始兄弟人,也算意外的收穫了。
店面不大,一進門,梅色苔絲就聞到了撲鼻的咖啡香。店裡果然如同門牌上寫的那樣,只有兩個待者,他們長得很相像,都留著一頭蓬鬆褐色卷髮。年長蓄著髭須的那位負責烹製咖啡,年輕的那位則哼著歌把咖啡乘給客人。
點了一杯加了一半滾燙牛奶的歐蕾咖啡之後,梅色苔絲多付了一些小費,以便向那個年輕的侍者打聽醫生的消息。
侍者把她誤認為是那位醫生的追求者了,因為除了這樣,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理由會有人對那個「怪醫」感興趣。因此,他驚喜地收好零錢之後,把知道的情況盡數告訴了梅色苔絲。
「小姐,我想您說的大概是阿夫裡尼醫生,他恰巧是我們咖啡館的客人。我對他印象很深,是因為他老是戴著一副鏡角掛到耳朵上的舊眼鏡。不過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來過了,因為他找不到人繼續資助他的研究。」
梅色苔絲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我該到哪裡找他呢?」
「他之前一直住在十字架天鵝旅館」,侍者有些抱歉地攤攤手,「但我估計他現在恐怕已經離開艾克斯了。」
道謝之後,梅色苔絲不甘心地找到了那家旅館。不走運的是,和那個侍者所說的一樣,阿夫裡尼的醫生已經結完帳離開了。
梅色苔絲失落地走出大門,然後沿著商店林立的街道往回走,市集上的喧囂無法不吸引她的注意,好不容易來一趟艾克斯,至少她不應該空手而歸。
「薰衣草是普羅旺斯美麗的衣衫,而葡萄酒才是普羅旺斯的血液」,一位穿著皮褂,留著濃密髭須的葡萄酒商殷勤地說道,「小姐,帶一瓶回去送給你的情人吧。」
「我沒有情人」,梅色苔絲笑笑,「不過如果有合適的酒,我想帶一瓶回去送給我的父親。」
「像您這樣美麗的小姐,怎會缺少愛情的滋潤?」酒商繼續恭維道,「沒有人會不願意滿足你的,只要你開口。」
梅色苔絲看著他胸口上的名牌說道,「我暫時不需要什麼愛情的滋潤,不過我可能確實需要您,呃,羅伯特先生,給我一些...」
她一時有些想不起來那個詞用法語怎麼說。
第24章 水中三女神
Chapter 023
「什麼?」酒商羅伯特激動地問。
「噢,對了,折扣!」
「好吧,你贏了」,羅伯特無奈地攤攤手,「我喜歡跟幽默的人打交道。」
梅色苔絲穿過外側剛運來的幾支橡木桶,在酒商羅伯特介紹下精心挑選了一瓶度數較低的紅葡萄酒,比起老唐太斯愛喝的烈酒,這對他的身體更有好處。
等羅伯特包裝好那瓶紅葡萄酒之後,她繼續往前走去。
「嘗一塊吧,小姐,這是艾克斯的特產可林松餅乾」,糕點店的老闆娘邊說邊用微胖的手把裝滿餅乾的託盤朝她遞過來,「源自中世紀的工藝喲。」
梅色苔絲遲疑了一下,從那些鑲滿杏仁的餅乾中間挑了一塊小的,放進嘴裡輕輕咬了一口,粘糯而甜蜜,充滿誘惑的香味瞬間溢滿了唇齒。
她點點頭,包了一袋,準備帶回去給小馬西米蘭。他父親莫雷爾一直很照顧他們,表示一點心意是應當的。她又挑了一些小杏仁糖果,準備送給馬西米蘭的小妹妹尤麗。
再次回到米拉波大道時,夕陽溫柔的光芒正透過懸鈴木層層疊疊的枝椏,在林蔭路上投射出不斷變幻的光影,像一隻只金色的精靈。
梅色苔絲加快了腳步,如果她趕不上最後一輛公共馬車,就得在艾克斯待一晚了。
就在這時,三女神噴泉那邊傳來了一個婦人的叫喊聲。「快來人啊,這裡有個姑娘落水了,救救她吧!」
梅色苔絲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快速躍進了三女神噴泉,池子裡的水比她想像的要深,當她把女孩從水中托出時,可憐的女孩已經停止了呼吸。
「有人會急救嗎?」梅色苔絲焦急地問道。
可是沒有人,沒有人回應她,圍過來的幾個女人都紛紛搖頭。
「麻煩你們站開點,她需要新鮮的空氣」,梅色苔絲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讓女孩平躺在地上,開始給她做人工呼吸。那還是她在劇組的時候為了拍攝現學的,因此連她自己也不敢確信手法是否完全正確。
一分鐘過去了,梅色苔絲擦擦遮住視線的水珠,她有些後悔當時沒有學得更認真些...兩分鐘過去了,她的心也懸到了嗓子眼...千萬不要...
「咳...」女孩終於嗆出一口水,她在虛空之中的最後意識是一個帶著杏仁味的吻。那個吻往她的嘴裡注入了源源不斷的生命力,讓她終於逃離了幽冥女神的懷抱。
她艱難地睜開眼,雖然光線並不強烈,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尤為刺目。但當模糊的視線漸漸聚攏的時候,她才發現眼前浮現的是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的臉。那張甜美的臉似乎帶著某種光暈,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置身天堂。
「你是天使嗎?」她疑惑地問。
「當然不是」,見到女孩醒過來,梅色苔絲終於松了口氣。也許是腎上腺素消退的效果,她把女孩扶起來之後就失盡了力氣,「你溺水了,我把你救起來的時候你停止了呼吸...不過謝天謝地,現在你沒事了。」
「我衷心地感謝您,勇敢的小姐」,女孩掙扎著坐起來,眼角沾著不知是淚痕還是水珠,「要不是遇到您,我...」
「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梅色苔絲安慰道。她環顧一周,圍觀的人群裡沒有一個人有上前的意思,也就是說這裡並沒有落水女孩的熟人,「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麗妮...」女孩仍心有餘悸,一連說了兩遍才說清,「不,蕾妮...」
「蕾妮,你家在這附近嗎?」梅色苔絲關心地問,「需不需要我去找你的家人過來?」
「快讓開,我是醫生!」梅色苔絲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有個男人快速地撥開圍觀的人群擠進來。他可真夠姍姍來遲的,不過梅色苔絲敏銳地瞥見他戴著一副鏡角掛到耳朵上的眼鏡。
當自稱是醫生的人看到溺水的女孩已經沒事時,終於意識到這裡已經不需要他了。他呆愣了幾秒鐘之後,神色黯然地轉過身準備離開,但梅色苔絲及時叫住了他。
「阿夫裡尼醫生?」
「小姐,你認識我?」男人疑惑地回過頭來,碧綠的眼眸閃爍著,似乎在判斷在哪裡見過眼前的女子。
......
艾克斯的原意是由拉丁文「水」演變而來,西元前122年羅馬將軍發現了這裡的泉水能治病,經過上千年的開發,這座城市成為了著名的「千泉之城」。而米拉波大道上的三女神噴泉,就是艾克斯最為著名的噴泉之一。
然而梅色苔絲從未想過,他們三個人會以一種如此巧合的方式相聚在這裡。
落水的少女蕾妮也是馬賽人,她對梅色苔絲的救命之恩十分感激,見梅色苔絲的裙子因為救她全濕透了,便不由分說地把她拉到附近的成衣店裡,選了一身合適的新裝換上。
同行的還有阿夫裡尼醫生,梅色苔絲只是簡短表明了自己是如何慕名來艾克斯求醫,他當即就答應和她一起去馬賽為老人治療。這也難怪,因為他與眾不同的治療方式,很少有人願意「冒險」請他,因此他珍惜來找他的每一個病人。
現下,梅色苔絲擔心他這樣一個大男人待在女裝店裡會有些無聊,便主動和他搭話。但她很快就發覺,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阿夫裡尼醫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從試衣間走出來的蕾妮身上。
醫生有著消瘦而冷峻的臉龐,配上那副特殊的眼鏡,給人一種刻板認真的印象。但當他看向蕾妮時,他的目光變得極其溫情,連帶嚴肅的面容看起來也柔和許多。
梅色苔絲順著醫生仿佛閃著星星的目光看過去,蕾妮有一頭濃密的褐色頭髮和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配上那套剛換上的深綠色長裙,顯得苗條美麗,格外迷人。
她一邊在鏡子前擺弄,一邊向梅色苔絲徵詢意見,並未注意到房間裡還有一個欽慕者。
從成衣店出來時已近黃昏,好在蕾妮正好也要回馬賽。她包了一輛豪華的雙排座馬車,邀請梅色苔絲和阿夫裡尼醫生與她同行。
一路上蕾妮都在說這幾天在艾克斯的各種有趣的見聞。她身上充滿活力,讓梅色苔絲無法不受到感染。漸漸熟悉之後,梅色苔絲發現蕾妮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特別是她掉進噴泉水池的理由,更是讓人忍俊不禁。
蕾妮掉到噴泉裡,應該說全都是一隻小貓咪惹的禍。那個小淘氣大概是從樹枝上掉下去的,四隻爪子緊緊攀在三女神雕塑光滑的底座上,生怕掉下來。這一幕恰好被熱心的蕾妮看到了,她好不容易才把小貓從雕像上弄下來,沒想到自己卻失足滑進了水池裡。
「蕾妮,下次千萬不要靠近水邊了」,梅色苔絲提醒道。對於不會游泳的人來說,及腰深的水就足以帶來致命的危險。
「要是我母親知道了,一定又會寫信到艾克斯市政廳發一大通牢騷,要求把噴泉的水池修得小一些」,蕾妮抿嘴一笑,「不過那樣也好,這次我很幸運,遇到了你。可要是別人發生危險時,旁邊又恰巧有沒有人,那實在太可怕了。」
無論是從言談舉止還是闊綽的出手,梅色苔絲都可以判斷出蕾妮是一個貴族小姐,因此她難以想像這個貴族女孩獨自一個人到處旅行。
對此,蕾妮只是輕描淡寫地答道,「其實我是離家出走。」
梅色苔絲沒有再細問,而阿夫裡尼醫生則一直沉默不語。不過梅色苔絲發現,醫生時常不經意地朝蕾妮的方向看一眼,隨即又馬上低下頭。或許他早就認識蕾妮,只是蕾妮一時記不起他?
回到馬賽之後,蕾妮執意跟著梅色苔絲去看望她生病的父親。看到憔悴的老人時,蕾妮甚至留下了眼淚,但當她聽完梅色苔絲講述的過往之後,表情反倒漸漸變得沉靜。
從老人的房間出來之後,蕾妮醞釀了一會兒,似乎是在下什麼決心。「梅色苔絲,剛遇到你時我完全不知道你已經訂婚了,其實我也早就訂婚了,而且日子居然還是跟你同一天,這大概是一種緣分吧。我不知道我是否幸福,但我不忍心看到你的不幸...」
「蕾妮,這不幹你的事」,梅色苔絲安慰道,「都是那些陷害艾德蒙的人害的,騰格拉爾,還有維爾福...」
「不,這跟我有關」,蕾妮打斷了梅色苔絲的話,「聽我說,梅色苔絲,也許我能夠幫助你的未婚夫。」
「什麼?」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睛閃爍著,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我想那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蕾妮眨眨眼睛,「不過,如果你說的維爾福就是曾馬賽任檢察官那位維爾福的話,我,正好就是維爾福夫人呀。」
「砰!」
梅色苔絲還沒從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中緩過來,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什麼破碎的聲音,她回過頭,看到阿夫裡尼醫生剛配好的藥劑濺了一地。
第25章 蕾妮(一)
Chapter 024
身為馬塞的貴族,蕾妮並沒有到過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從記事開始,她尊貴的母親聖梅朗候爵夫人就告誡她,有些地方是她不該去的,因為那是平民的地盤。
然而一連幾天,她都往一個叫梅蘭巷的「不該去」的地方跑,以探望生病的唐太斯先生。老人在阿夫裡尼醫生的精心照料下,身體狀況逐漸開始好轉,這也讓他終於有力氣把她和梅色苔絲「趕出」家門散心。
此時此刻,她們正手挽著手漫步在普拉多海灘上,地中海溫婉的海風直叫人情迷意亂。而對於蕾妮來說,這位元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就好似來自大洋彼岸的西風,為她所熟知那個久旱的世界帶來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清涼。
蕾妮一直都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在認識梅色苔絲之前,她就非常同情底層的貧苦大眾,但那時的同情卻是居高臨下的。
在她看來,他們中的大多數從一出生就註定像海浪中的泡沫一樣隨波逐流,庸庸碌碌過完一生,不留一點痕跡。因此她可憐他們,同情他們,她甚至懷疑他們在忙碌的人生中,都沒有時間停下來思索生命的意義。多麼可悲啊!
直到真正走近他們,她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群體所有的評判完全是流於想像。在蕾妮看來,梅色苔絲和自己並沒有什麼不同,她優雅的談吐和舉止總能讓人忘記她的出身,善良真誠的品格更是勝過了很多來自上流社會的人。
蕾妮不禁感慨,當這樣一個高貴的靈魂不得不屈服于生活時,是怎樣的悲哀?
這就是為什麼有法國大革.命,為什麼會誕生《人權宣言》——人,生而平等。
於是一個貴族女孩和一個貧民女孩在這個依舊不公平的時代,破天荒地建立了友誼。她們的相識完全是一個巧合,蕾妮救下小貓,而梅色苔絲救下了蕾妮。
而隨著瞭解的深入,蕾妮驚喜地發現她們頗有共同語言。
當她說起馬賽的美食時,引發了梅色苔絲對馬賽魚湯長篇大論的烹飪心得;她談起最近馬賽劇院上演的戲劇的時候,梅色苔絲雖沒看過,卻能通過她的描述對演員、劇本、劇場等各個方面做出精准的評判。
而當兩個女孩的談論從日常步入更私密的情感時,證明她們已經成為了心意相通的閨蜜。
梅色苔絲首先說起了訂婚儀式上艾德蒙被抓走的一幕,蕾妮完全可以想像那時梅色苔絲有多麼心碎。接下來,蕾妮也開始講述她和維爾福的故事。
「我第一次認識維爾福是在薩爾維歐伯爵家的舞會上。那時我穿著一套象牙色的修米茲連衣裙,那是母親為我選的,她說它會讓我看起來純潔高雅,可當侍者失手把盤子中的果醬全扣在我的胸口上時,我成了全舞會的笑話。」
「我完全能想像那會有多尷尬」,梅色苔絲同情地說。
「每個人都笑了,除了維爾福」,蕾妮略一沉吟,「我想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後來呢?」
「沒想到後來是他先追求的我」,蕾妮的眼睛開始閃爍出光彩,這段回憶如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花一般芬芳甜美,讓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個弧度,「我發現我無法不愛上他。我愛他如夏日的海一般湛藍的眸子,我愛他我愛他專注工作的樣子,我愛他的笑...我愛他的一切...」
「然後你們就在一起了?」梅色苔絲微笑著問。
「不,我們遇到了很多阻撓。但那時候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我們的愛情。」
蕾妮那富有神采的眸子忽然黯淡下來。或許維爾福永遠也不明白,她為他們的愛付出了什麼。
聖梅朗候爵夫人是一個嚴厲的母親,一直以來,她都以自己教育出一個標準的淑女為傲。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心智的成熟,蕾妮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的主見,只是不敢付諸行動。
然而愛情卻讓她做出了這輩子最叛逆的一件事,那就是接受了一個拿破崙党人的兒子的求婚。這對於她的老派貴族家庭來說,是天大的恥辱,是絕對不可原諒的。為此,聖梅朗候爵夫人還氣得要與她斷絕母女關係。
站在侯爵夫人的角度,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她的父親,蕾妮的外公就是在法國大革命時期被送上斷頭臺的。因此她對蕾妮並非簡單威脅,而是直接切斷了她的一切經濟來源。
然而這並沒有讓蕾妮退卻,她讓女僕偷偷賣掉舊首飾以維持基本的花銷。在母親發現之後,又以絕食抗議。最後還是她的密友,薩爾維歐伯爵的女兒說服父親從中斡旋,試圖說動御前大臣贊成這樁婚姻。
沒想到他們的談話驚動了路易十八,國王插話道,「維爾福是一個極有判斷能力,極小心細緻的青年,他在他那一行一定會成為一個出人頭地的人物,我很喜歡他,我很高興聽到他將要成為聖梅朗侯爵夫婦的女婿。倘若不是他們先來求我同意這樁婚事的話,我自己本來也是這麼想把這一對撮合起來的。」(注1)
最終,做母親的不得不妥協了。要是再晚上那麼一兩天,也許茱麗葉的悲劇又要在法國的馬賽上演了。然而如此的艱辛換來的勝利,卻並沒有那麼甜蜜。
蕾妮躊躇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梅色苔絲,上次你問我為什麼獨自去艾克斯,我回答說是離家出走...我想你應該猜得出來,我和維爾福之間出了一些問題。剛結婚的時候,他對我還很熱情,但自從調任尼姆之後,他開始漸漸變得冷淡。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到巴黎出幾趟差,然而當他回來的時候,我從他的眼裡看得到的就只有冷漠...」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開始哽咽。
「蕾妮...」梅色苔絲似乎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輕輕握住了蕾妮的手,以示安慰。
蕾妮望向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那裡模糊成一片藍色,這讓她想起維爾福那深邃的藍眼睛。她在裡面看到了對榮譽的渴求,看到了對權勢的熱望,唯獨看不見她自己。
可她有多愛他,他知道嗎?
第26章 蕾妮(二)
Chapter 025
蕾妮沉默了許久。又走過了一片沙灘,她才再度開口。
「我母親說,每個男人結婚後都這樣。但我不相信,我以為對維爾福來說我是不同的。我母親又說,懷疑只會把男人推得更遠」,蕾妮略一沉吟,「我的理智決定遵從母親的話,因為她從來都是一個睿智的人。但我的情感,卻讓我飽受煎熬。於是我留了一封書信,一個人去了艾克斯,我期盼著維爾福能追過去,但是他沒有...」
梅色苔絲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似乎是深知蕾妮此時最需要的就是安慰,她一邊摟著蕾妮消瘦的肩膀,一邊用溫和的語氣勸慰道,「也許你丈夫只是因為工作繁重,壓力太大,才沒能顧得上你。」
她邊說邊抬手擦了擦蕾妮眼角的淚水,「我相信,沒有男人會不愛你這樣一個可愛的姑娘的。」
「謝謝你,梅色苔絲,我感覺好多了」,蕾妮終於破涕為笑,「也許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是我多心了。我還記得從拿破崙入主杜伊勒裡宮之後,維爾福就不常來看我了,而那時候我們才剛訂婚不久。因此我完全有理由擔心,因為像我這樣的家庭必然受到拿破崙的打壓,而維爾福又是一個心懷遠大志向的人,我很害怕他會放棄我。每一天,我都在祈禱,每一個夜晚,我都輾轉難眠,但直到百日王朝結束,我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百日結束後的第一周,我們就舉行了婚禮...不,我不該提這個,我相信那段時間對你來說也很艱難...」
「那段時間的確很難」,梅色苔絲落寞地望向海上伊夫堡的方向,「拿破崙復辟以後,我曾滿心以為艾德蒙可以被釋放,那是他唯一的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心中的希望漸漸變成了絕望,一直到拿破崙被流放到聖赫勒拿島,他還是沒能回來...」
一種複雜的情感湧進了蕾妮的心頭,梅色苔絲的故事要遠比她的更悲傷,悲傷到讓人心碎,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朋友承受這樣的痛苦呢?
她攥緊了裙角,下定決心要幫助這對苦命的戀人。
「梅色苔絲,你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救命恩人」,蕾妮翠綠的眼眸閃爍著,「等回到尼姆,我會盡力說服維爾福把艾德蒙救出來的。」
「蕾妮,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梅色苔絲感激地說。
「我希望到時候你能跟我一起去」,蕾妮握住女伴的手,「具體的情況你比我更清楚,到時候你可以親自跟維爾福解釋。另外,私心裡我也希望你能多陪陪我。」
「我當然願意」,梅色苔絲答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蕾妮拍著手說道。
接下來,她們一邊談心,一邊沿著浮橋走到了聖安琪島的平臺上。
「我母親是一個很嚴厲的人,這次回到馬賽之後,她狠狠批評了我,好在那時候她才剛收到維爾福的書信,否則就要親自動身到艾克斯找我了。令他們擔心讓我很自責,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也是我最開心的一次。」蕾妮放眼望向蔚藍的大海,「知道嗎?我還從來沒去過海的那一頭...」
「我可以帶你去」,梅色苔絲突然說,「我父親有一艘小船,就停在這附近的碼頭。」
「真的嗎?」蕾妮不可置信地問道。
梅色苔絲微笑著點點頭。
蕾妮的眼眸中閃爍出雀躍的光芒,很顯然,這場從未有過的冒險充分極其了她的興致,但嚴厲的家庭教育造成的內心桎梏又讓她有些畏縮,「可是,漲潮了怎麼辦?」
「我們會在漲潮前回來的」,梅色苔絲肯定地答道。
她們很快找到小船。梅色苔絲扶著蕾妮登上船之後,她們就搖著漿,把船劃到了波光晶瑩的海面上,並在適當的時機升起了帆。
不知不覺,小船離伊夫堡越來越近了。梅色苔絲手中的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這時候蕾妮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接著梅色苔絲調轉船頭,往她的秘密花園駛去,那是卡拉沙林島和傑羅斯島之間由幾次火山爆發所造成的海峽。
繞過了嶙峋的石灰岩險崖後,她們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青郁的灌木叢沿岸生長,茂密繁盛,猶如翡翠色的地毯鋪在蒼白的岩山上。朔風吹起,波紋蕩漾,從未見過的美麗景象讓蕾妮感到驚歎。
「你曾登上過這片陸地嗎?」蕾妮好奇地問。
梅色苔絲點點頭,「你想上去嗎?」
「當然」,蕾妮歡快地說,「可是你要陪著我,我一個人可不敢去。」
於是梅色苔絲把船系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與蕾妮一起登上了一片銀灘。
她們一直爬到了一座小山的頂端。放眼望去,浩瀚的海洋仿佛連接著世界的彼端,隨著距離天邊的遠近,海浪的顏色也在不斷變幻著。
最遠處的海和那裡的天空一樣透著蔚藍色,然後是湛藍、淺藍、碧藍,一直到最近的翠綠色,一共呈現出好幾種不同的色彩。
蕾妮在清新的海風中舒展開雙臂,仿佛自己就是一隻自由的小鳥。她好想高聲歡呼,然而一個淑女的教養又不允許她這樣做。
一直到梅色苔絲提醒說快漲潮了,蕾妮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回到船上之後,她由衷地說道,「梅色苔絲,謝謝你能帶我來這裡。其實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對外界的一切充滿了好奇,但在我母親看來,一個貴族小姐的生活不是刺繡就是養寵物...」
「現在我開始有些同情你了」,梅色苔絲眨眨眼睛,她熟練地撬開一枚剛抓到的新鮮牡蠣,朝蕾妮遞過來。
蕾妮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接,突然有一陣噁心攥住了她的心口,讓她開始抑制不住地幹嘔起來。
「你怎麼了,蕾妮?」梅色苔絲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擔憂地說道,「我們回去找阿夫裡尼醫生!」
「不...不要」,蕾妮抑制住心中的胡亂猜測,艱難地說道,「我想先回家。」
第27章 玫瑰與百合
Chapter 026
自和蕾妮一別,已經好幾天過去了,可蕾妮那邊一點音訊也沒有,這讓梅色苔絲不禁有些擔心。
對於梅色苔絲她來說,蕾妮的友誼意義非凡,正是這個可以交心的好閨蜜讓她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第一次不感到孤獨。
好在當天早些時候,一個郵差給她送來了一封信函。謝天謝地,蕾妮沒事,她這幾天沒能聯繫梅色苔絲,是因為侯爵夫人嚴令她躺在床上修養。
另外,她還邀請梅色苔絲到家裡共進晚餐,並說有一個驚喜準備告訴她。為了活躍氣氛,她還邀請了另一位密友。
激動之余,梅色苔絲的內心不可抑制地忐忑起來。既然要到侯爵府,就無可避免地要見到蕾妮的父母,聖梅朗侯爵夫婦。
蕾妮出生在顯赫的貴族家庭,可她非但一點兒也不高傲,相反還很平易近人。她堅持讓梅色苔絲叫自己的名字,而非稱呼維爾福夫人。在她面前,梅色苔絲可以表現出最自然的一面。
可面對侯爵夫婦...
梅色苔絲皺緊眉頭,這意味著她的言談舉止既不能太失禮,又不可表現得不符身份。必須拿捏好分寸,方能進退有度。
或許找藉口推脫掉這次晚宴才是明智的選擇。
可當她回到梅蘭巷時,老唐太斯卻力勸她去聖梅朗侯爵府上參加晚宴,以為艾德蒙多爭取一些機會。原來阿夫裡尼醫生也受到了邀請,並且告知了老人她亦在邀請之列。
梅色苔絲深知聖梅朗侯爵夫婦是保皇派的老貴族,關於艾德蒙的事情她一個字都不能提,但為了不讓老人失望,她還是點了點頭。
「放心吧,父親,我會去的。」
那是她好朋友的家,她完全沒必要感到害怕,梅色苔絲這樣安慰自己。
回到加泰羅尼亞村的小木屋之後,她選了在艾克斯買的那套鴿子灰的長裙,並配上一條網眼披肩,接著她在鏡子前散開一頭烏黑的長髮,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
對著鏡子端詳了一分鐘之後,她又添上了幾樣樸素典雅的銀飾,這樣的衣著和妝容既不至於被看低,也不會太過顯眼。
正午一過,她就趕到了港區,那是她們在信上相約會和的地點。幾分鐘之後,另一個女人先來到了那裡,她姿容嬌豔,體態豐盈,身著一襲玫瑰紅的長裙,戴著一頂同樣顏色的、鑲著蕾絲花邊的絲絨帽。款款走近之後,她極不禮貌地打量著梅色苔絲,「你就是蕾妮在艾克斯新結實結識的朋友?」
對方的眼神讓梅色苔絲有些不忿,但她還是點了點頭。面對不熟悉的人時,禮貌是最好的防守。
「我是瑪蒂爾達,蕾妮的密友,我們兩個是從小玩到大的,她跟我無話不談」,女人得意地自我介紹道。「昨天我去看望她的時候,她提起過你。」
「納爾戈納小姐?」梅色苔絲試探著問道。
蕾妮曾提起過她的小圈子裡有好幾位玩得來的小姐,但跟她一起長大的除了塞爾維歐伯爵家的小姐,就只有納爾戈納男爵的女兒了。巧的是前者已經嫁給了納爾戈納男爵的長子,並且和丈夫一同去了巴黎,所以眼前的這位小姐,就只能是納爾戈納小姐了。
蕾妮還說,因為男爵一心培養兒子,並沒有對這個女兒多加管教,因此納爾戈納小姐養成了刁蠻任性的性格,有的時候嘴上不饒人,其實人並不壞。
但願如她所說。
「叫我瑪蒂爾達就可以,看來蕾妮也同你說過我」,對方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說真的,蕾妮說起你時用的那些詞,連我聽著都快要嫉妒了。其實我今天過來,就是想看看你是否像她描述的一樣漂亮...現在看來,所言非虛。」
「小姐過獎。」
「不過你身材沒我好,我就原諒你了」,瑪蒂爾達邊說邊扇著手裡那柄精緻的東方羽扇,「蕾妮一會兒就到了,我們一起等吧。對了,你會玩牌嗎?」
梅色苔絲剛準備回答,忽然想起這是19世紀,她並不知道在這兩百年裡撲克牌的規則有什麼變遷,「我還不怎麼會玩。」
「我想也是。不過玩法其實很簡單,一解釋你就明白的」,瑪蒂爾達笑著說,「不過到時候我可不會讓著你喲。」
約莫半小時之後,蕾妮終於姍姍來遲。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希臘式修米茲連衣裙,肩上圍著一條綴滿百合花的開司米披肩,頭上罩著紫水晶發網,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華光,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從讓.安東尼.華多畫中走出來的美人。
看到兩位朋友正等在一棵大櫟樹的樹蔭下,她遠遠地招了招手,「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蕾妮,你看起來好美」,梅色苔絲由衷地說。
「我喜歡你的發網」,瑪蒂爾達補充道,「還有裙子,只不過它看起來更適合你,對我來說太素淡了些」。
「今天我母親不讓我穿斯潘塞短外套,我這身看起來一定有些臃腫」,蕾妮扯了扯身上柔軟的衣料,「不過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我恐怕都得穿這個了。」
「蕾妮,如果你這身衣服能算得上臃腫,恐怕半個馬賽的女人都要因為束腰而無法呼吸了」,瑪蒂爾達打趣著說。
「這是不是跟你在信上提到的驚喜有關呢?」梅色苔絲眨眨眼。
「噢,驚喜?我喜歡驚喜」,瑪蒂爾達也馬上安靜下來,等待著蕾妮的回答。
「恭喜我吧!朋友們」,蕾妮的嘴角勾起了一個甜美的微笑,「我就要做媽媽了。」
「噢,蕾妮...我真為你感到高興!」梅色苔絲小心翼翼地擁抱了她的好友。這的確是一個驚喜,之前蕾妮出現身體不適,她一直為她擔心,沒想到真相原來這樣甜蜜。
「看來瑪蒂爾達要當姨媽了」,瑪蒂爾達興奮地說,「我的小外甥叫什麼名字呐?」
「雖然早了些,但確實想好名字了,當然,還要等回尼姆時再問維爾福的意見。如果是個男孩,就叫愛德華,如果是女孩,我想叫她瓦朗蒂娜。我更希望是個女孩...」蕾妮羞赧地答道。
離晚宴還有好長時間,她們沿著金色的沙灘漫步,直到蕾妮有些累了,瑪蒂爾達就在附近餐廳選了一個涼棚,點了一壺茶湯並一壺牛奶,還有一些小點心,並叫侍者送來了撲克牌。
三個女孩之中,瑪蒂爾達是最年長也是最成熟的一個,因此她在三人中一直占主導。
「這次算我請客」,她眨眨翠綠色的眼睛,不懷好意地說道,「不過你們可是要交稅的喲。輸了的話,得把你們的小秘密告訴我。」
「瑪蒂爾達,我還有什麼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嗎?」蕾妮微笑著說。
「當然有,你總是讓我意外」,瑪蒂爾達聳聳肩,又轉向梅色苔絲,「你呢,有什麼問題嗎?」
為了不掃大家的興,梅色苔絲也只好同意她制定的規則。也許是因為瑪蒂爾達身上充滿了活力,梅色苔絲開始不由自主地和這個年長的女孩親近起來。
只不過瑪蒂爾達正如她所說的那樣,並沒有讓著梅色苔絲這個新手。
好幾局過去了,梅色苔絲因為不熟悉規則連連敗下陣來,而蕾妮為了幫襯她,也連帶著遭了殃。而瑪蒂爾達的問題也越來越尖銳。
「蕾妮,你的維爾福是怎麼吻你的?」
「瑪蒂爾達...」蕾妮抱怨起來。
「蕾妮,願賭服輸喲」,瑪蒂爾達咯咯笑道。
「好吧,維爾福吻我的時候很紳士,最多...碰一下我的嘴唇...」
「梅色苔絲,你的船長呢,總不會也跟維爾福一樣斯文」,瑪蒂壞笑著說,「我猜他一定很狂野,對吧?」
看來關於艾德蒙的事情,蕾妮並沒有對瑪蒂爾達說實話,他沒能當上船長。但現下,梅色苔絲意識到自己被可惡的瑪蒂爾達套進去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不過這在對方看來更像是害羞。
她不是艾德蒙真正的未婚妻,他又怎麼可能吻過她呢?
一個甜蜜的片段忽然閃過她的腦海,她看到艾德蒙性感的嘴唇正慢慢吻過來...梅色苔絲恍然想起那還是在他們的訂婚儀式上,艾德蒙給過她的唯一一個吻,「他吻我的時候,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但硬要說感覺,就好像踏著綿軟的沙灘,任由海浪輕輕拂過雙腳...」
「像這樣嗎?」瑪蒂爾達一邊大笑著,一邊脫掉她那雙昂貴的緞鞋,在沙灘上小跑起來,任由海浪拍打著她勻稱的小腿。
梅色苔絲羞憤地追了出去,兩個女孩在陽光下打鬧起來,但坐在涼棚裡的蕾妮卻突然臉紅了。
這個話題讓她忽然回憶起在艾克斯時梅色苔絲留給她的那個吻。她當然知道梅色苔絲是在救她,但那種方式實在有些奇特,就連阿夫裡尼醫生也沒見過。
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尷尬...好在她們已經跑遠。
蕾妮望向在沙灘上嬉鬧的兩個朋友,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個微笑。
要是她們可以一直這樣,該會有多甜蜜...
第28章 巫姬的預言
Chapter 027
休息夠以後,女孩們就從港口出發,漫步在繁華的卡納比埃爾街上。馬賽是法國最大的港口,因此沿街的商鋪裡除了各種法國本土出產的商品,還擺滿了海外極具異域風情的絲綢、香料和茶葉。
剛走過一個街區,一頂碩大的帳篷吸引了她們的目光,青綠色的幔帳上用金線勾滿了細密的孔雀尾羽圖案,神秘而美麗。
「這是一位巫姬的帳篷。我聽朋友說起過,她曾在倫敦幫很多名人占卜過,包括羅伯斯庇爾、約瑟芬、拿破崙,最後他們的結局都被她言中了,不如...我們也去試試?」
瑪蒂爾達邊說邊拉開幔帳,一股來自東方香料的奇異味道飄然而出。梅色苔絲皺了皺眉頭,不知為什麼,這讓她想起了豬籠草引誘飛蟲的香味。
「來吧」,一個沙啞而蠱惑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仿佛就在耳畔,「來聆聽命運的召喚吧。」
蕾妮和梅色苔絲交換了一個眼神,但誰都沒有先邁出步子。見她們兩都沒有進去的意思,瑪蒂爾達就獨自走進了帳篷。
帳篷外的兩個女孩都禁不住好奇,側耳傾聽著,但帳篷裡那點聲音很快就湮沒在卡納比埃爾街的喧囂之中。
幾分鐘之後,瑪蒂爾達神情複雜地出來了,兩個女孩連忙問她巫姬說了什麼。
「我想這位巫婆並沒有傳說中那樣神乎其神」,瑪蒂爾達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得意的神情卻顯露無疑,這更激起了兩個女孩的好奇。
「她是怎麼說的?」梅色苔絲不禁問道。
「她說我會繼承一大筆財產,收穫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而我的孩子將會有皇室血統...」瑪蒂爾達聳聳肩,「我覺得她只是看穿了我急切想嫁人的心情,然後信口開河,不過為了她的美言,我還是給了她一枚金路易。」
「這麼說,你要嫁給皇室成員了」,蕾妮笑著說,「說不定還要當王后。」
蕾妮這麼說,是因為路易十八的妻子瑪麗十世於1810年11月13日在流亡中去世,沒能陪伴丈夫走到最後,終年57歲。在共和和帝國兩個時期,她法律上雖是王后,但實際上從未統治法國。在此之後,國王一直不願意再續娶,王后的寶座就這樣虛懸著。
「才不要當王后呢,陛下的年齡比我父親還大」,瑪蒂爾達邊說邊攤開緊緊攥住的右手,露出一枚白色的象棋。不是國王,也不是王后,而是一枚相,「她讓我保存好這枚棋子,因為這就是我未來的命運...」
「看來是陛下身邊的某位青年才俊,還要滿足皇室血統這個條件」,蕾妮壞笑著說,「讓我想想都有誰...」
「也許只是巫婆誆我,不能當真...」瑪蒂爾達趕忙打斷了蕾妮的話。她的確很嚮往宮廷,倒不是傾慕權勢,她的夢想是有一天能在凡爾賽的舞會上一展風采。
「對了,不過巫婆還說了,我在得到的同時也會失去...可如果得到這些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付出一點代價難道不是應當的嗎?」
瑪蒂爾達的話充分激起了蕾妮的好奇心,但她不敢一個人進去,因此把梅色苔絲也拉進了帳篷。
直到完全走進來,她們才發現幔帳裡還有一層黑布裡襯,因此帳篷裡光線很暗,就像步入了黑夜一般。
在帳篷的中央有一張鑲貝母的黑檀木桌,上面擺著一個水晶球。一位約摸四十多歲的女人端坐在桌子後,她閉著眼睛,口中喃喃念著一種她們聽不懂的語言,詭異的氛圍讓人感到有些不安。
「蕾妮,我們還是出去吧」,梅色苔絲壓低聲音說道。
「小姐,如果您現在就出去的話,一定會後悔的,我的沙龍曾是巴黎最火的占卜沙龍,我預言過很多大人物的命運,在法國已經沒有君主時,我曾預言拿破崙將成為皇帝,但他的王朝最終會覆滅。當時候,那位窮困潦倒的炮兵軍官並不相信我,可他真的當上法國皇帝時,卻把我趕出了巴黎,他以為那樣預言的後半部分就不會成真。」
「既然命運是無法改變,那我就更不想知道了」,梅色苔絲回答。
「不,曾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高傲的巫姬親自站起身來,輕輕拉住梅色苔絲的手,「你本該嫁給一名軍官,成為高貴的伯爵夫人,你們還會有一個聰明上進的兒子。然而這段婚姻並不能給你快樂,相反,它的終點是一座悲傷的墳墓。」
兩個女孩面面相覷。
「不要害怕,小姐」,巫姬安慰道,「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從你走進帳篷開始,我就看到了變數。也許未來全在於你的選擇」,巫姬回到座位上,把一副塔羅牌攤在桌上,「來吧,來選擇你的命運吧,我免費給你算。」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梅色苔絲在黑檀木桌前坐下。
「那位小姐,一次只能占卜一個人」,巫姬冷冷地趕起了人。蕾妮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自己,於是點點頭出去了。
梅色苔絲依言抽出了九張牌,巫姬用其中的八張擺出了兩個牌陣。
一個牌陣有五張牌,中央是「太陽」,旁邊圍著「土星薩杜恩」、「木星朱庇特」、「火星瑪爾斯」和「水星墨丘利」,邊上留出了一個空缺,像是在等待最後一張牌的歸為;另一個牌陣有三張牌,北、東、南三面分別是「北極星」、「月亮」和「黎明之星」。
「塔羅牌裡沒有這些」,梅色苔絲指著牌少的那一堆,疑惑地說道。
「別人的塔羅牌或許沒有,但你的牌裡確實有這些」,巫姬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她指了指兩堆牌中間的那張「金星維納斯」,「這張牌代表你自己,來吧,選擇你未來的路吧。」
金星作為五大行星之一,難道不是理所應當該圍繞著太陽嗎?梅色苔絲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牌往「太陽」移去。
「喵!」一隻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黑貓突然跳到桌上,不僅踩亂了牌陣,還把她嚇了一跳。
「快滾開,畜生!」巫姬生氣地趕開黑貓。它靈敏地跳下桌子,圍著梅色苔絲轉了一圈之後,快速逃離了帳篷。
這讓梅色苔絲則恍然想起那個久遠的迷夢,貓頭人貝斯特的警告猶在耳畔,「弱小的人離不開光明,但光明常伴著陰影...唯有自身發出的光芒不會產生影子,那樣的光明只能在黑暗中尋找。」
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在白天,太陽的光輝足以掩蓋群星,而夜晚則不同,雖然有月亮,但金星依舊是天上最璀璨的一顆明星。
於是她折返手中塔羅牌移動的路徑,把原本移向「太陽」的「金星維納斯」又移向了「月亮」的方向。
「不可以反悔」,巫姬似乎有些生氣,想把牌搶回來,但梅色苔絲並不放手。
就在兩人爭執的時候,那張「太陽」突然燃燒起來,熊熊的火焰把圍繞著他的另外四顆行星全都燃成了灰燼。
「這...」梅色苔絲恐懼地瞪大了雙眼。
「不要以為這樣你就安全了」,巫姬盯著梅色苔絲,用尖銳的語氣警告道,「你雖然從太陽的怒火中逃脫了,但月亮的國度同樣危險。長夜漫漫,唯有熬過最黑暗的黎明,你的星辰才能重新閃耀在西方的天空。」
「請說得再具體一點」,梅色苔絲疑惑地說。
「為什麼太陽在西方,月亮在東方?一切揭曉之時,你會明白的」,巫姬提示道,「因為所有這些塔羅牌,都代表著在未來的命運中對你產生重大影響的人。」
梅色苔絲並不完全理解巫姬的話,她更關心的是那個與她命運緊緊相連的人。
但沒等她開口,巫姬馬上說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她把「北極星」的牌遞到梅色苔絲手裡,「你會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他,儘管他此時正閃爍在最黑暗的地方。要小心他身上仇恨的堅冰,世界上只有一樣東西能讓它們融化...」
巫姬略一沉吟,「還有一顆...那顆原本屬於他的小星星,她的命運軌跡隨之偏轉。有一天她會緊緊跟隨你,你要引導她,幫助她,直到她成長為愛琴海上最璀璨的明星...」
梅色苔絲仍然不明白,但巫姬並不想再作解釋,「小姐,正如你所說,有時候對命運瞭解得太清楚,未必是件好事。謹記我的預言,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
接著她用沙啞的聲音朝帳篷外喊道,「剛才那位小姐,輪到你了。只要一個銀埃居,我會讓你看到你的未來。」
第29章 蕾妮(三)
Chapter 028
帳篷外的蕾妮並不知道裡面的變故,她只是專心聆聽,卻什麼也聽不到。就在這時,幔帳裡突然躥出來一隻小貓。
蕾妮訝異地張大了嘴,她認出了它。她蹲下身,輕輕撫摸小貓毛茸茸的腦袋。「是你嗎?」
小貓無法回答她。但它那一金一藍的眼睛和尾巴上燒焦的毛,讓她無法不聯想起自己在艾克斯救下的那一隻。
但蕾妮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它們不可能是同一只貓,馬賽距離艾克斯足足有三十多公里呢,那個小可憐怎麼可能跑這麼遠呢?
那只小貓一直不停地叫喚著,圍著她打轉,似乎不願意她走進帳篷。但沒過多久,蕾妮就聽到了帳篷裡傳來了巫姬的召喚,「剛才那位小姐,輪到你了...我會讓你看到你的未來...」
那沙啞的聲音似乎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在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蕾妮還是忐忑地走進了帳篷。由於剛才發生那些詭異的事情,梅色苔絲想把她拉走,但她卻決意留下,「需要我摸牌嗎?」
「不,親愛的,每個人的占卜方式是不同的」,巫姬眨眨眼睛。
梅色苔絲擔憂地站在蕾妮身旁,直到巫姬趕人,才不得不離開了。帳篷隨之完全陷入了黑暗,這讓蕾妮有些害怕,但巫姬已經拉過她的手,貼在了她面前的水晶球上,「現在閉上眼睛,我會引領你,讓你知曉未來的命運。」
隨著巫姬口中的咒語,水晶球開始發出微弱的光芒,蕾妮的眼前開始出現各種幻象。
「我看到了一個新生命的降生...」
她說的沒錯,蕾妮的臉色也因喜悅而變得紅暈。
可巫姬接下來的話,卻讓蕾妮迥然色變,「伴著死亡,很多很多的死亡,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親人,她的愛人,最後她自己也將墜向黑暗...不,這太可怕了,小姐,你萬萬不能讓這個孩子出生!」
蕾妮從幻象中掙脫,猛地站起身來,不知所措地顫抖著。貴族的榮譽驅使她拿出了一枚埃居,但一個母親的憤怒卻讓她把銀幣砸在了巫姬的桌子上。
「拿上你的錢,巫婆,你的詛咒永遠不會應驗的!」
「等著吧,小姐,羅伯斯庇爾、約瑟芬還有拿破崙,他們當年都這麼說!」巫姬森然可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梅色苔絲和瑪蒂爾達聽到巫姬的叫喊,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於是趕緊掀開了幔帳。
只見蕾妮臉色慘白地走出來。「沒什麼」,她抑制住內心的波瀾,勉強做出一個微笑,「時候不早了,我們叫一輛馬車回去吧。」
登上馬車之後,瑪蒂爾達用手托住下巴,梅色苔絲瞪著交疊的雙手,而蕾妮則呆呆地望著窗外。這也難怪,巫姬的預言讓三個人各懷心事,就連車廂裡的空氣也凝滯在一片沉默之中。
道路兩旁的懸鈴木飛速地向後退去,樹間露出了昏暗的天空,正如蕾妮此時的心緒,陰鬱無比。
她當然願意相信巫姬是在故弄玄虛,或許就是那誘人的甜香導致了她的幻覺。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確從水晶球中瞥見了一些東西,一些她無法解釋的東西。
那是幾個如夢境般的場景,模糊而零碎,她記得並不是那麼清晰。印象最深的是有一輛黑色的馬車徑直朝她沖過來。她下意識地想抬手來擋,車子卻在她面前穩穩地停住了。
直到這時,她才看清那是一輛靈車,黑色的棺材周圍綴滿了百合,棺材裡卻空空如也。車夫摘下了黑色的帽子,露出了一張和維爾福一模一樣的臉龐。
「小姐,要搭車嗎?」他溫柔地伸出手,嘴裡盡是甜蜜的謊言。但蕾妮只感到恐懼,她下意識地想逃開,那匹黑馬卻突然化身為恐怖的魔鬼,將她拖下了深淵。
接下來,蕾妮的眼前出現了一座籠罩著陰雲的莊園,白色的薔薇爬滿了生銹的鐵柵欄,帶著甜膩的死亡氣息。
她推開鐵門,穿過一片荒蕪的墳地。墓碑上的名字看起來似乎很熟悉,但她不敢停留。靠近莊園大門的時候,斑駁的外牆上顯現出一行詛咒的血字。
蕾妮雖然很害怕,但還是走進了那棟巨大的宅子,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指引著她步入了一個黑暗的房間。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個纖弱的女孩。
不知為什麼,蕾妮知道那是她的女兒。她不可抑制地想要觸摸女兒美麗的臉龐,卻發現自己近乎透明的手直接從她身上穿了過去,原來自己只是一個孤獨的靈魂。
蕾妮還來不及思考,一個白衣女人忽然閃進了房間,她的臉上掛著天使般的微笑,手裡卻拿著匕首和劇毒的藥劑。
毫無疑問,她想傷害她的孩子。
蕾妮拼命地想喚醒女兒,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就在她絕望的時候,另一個女人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黑暗是她的外衣,夜色是她的面紗,她的雙眼閃爍著令人膽寒的銳利光芒,手上卻什麼也沒拿。但只在一瞬間,白衣女人就被她擊倒,軟軟地倒在地上
——原來她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守護者。
在那一瞬間,月光照亮了黑衣女人的臉龐,是梅色苔絲!
馬車拐了個彎,突然照進來的陽光把蕾妮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眉頭緊鎖。無論發生什麼,她都要保護她的孩子。
可那個幻境究竟預示著什麼?
蕾妮恍然想起當初在艾克斯,正是梅色苔絲拯救了她和她的孩子。這也許是上天的意思,假如有一天她真的發生了什麼不測,或許她的孩子註定要由梅色苔絲來守護。
她望向身邊美麗的女伴,一個想法漸漸在腦海中升起...
第30章 聖梅朗夫婦
Chapter 029
離開巫姬的帳篷之後,蕾妮一直鬱鬱寡歡。
注意到她嚴肅的表情,梅色苔絲不無擔憂地問道,「蕾妮,你還好嗎?」
「沒事的」,蕾妮輕輕拉著女伴的手,勉力露出一個微笑,「我只是擔心我們回去晚了。」
「時間還早呢」,瑪蒂爾達掏出精緻的寶璣琺瑯懷錶覷了一眼。「蕾妮,真希望你們家準備了牡蠣。」
「怎麼可能忘了呢」,蕾妮眨眨眼睛,「還有從芒頓運來的新鮮檸檬,我知道你最愛吃淋上檸檬汁的牡蠣了。」
梅色苔絲看得出蕾妮只是在強作笑顏,她想要安慰她,又不敢貿然問詢。雖然沒聽清,但從蕾妮的神情完全可以看出來,巫姬一定是對她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那位神秘的巫姬給了她們三個預言,一個帶來歡笑,一個帶來悲傷,留給梅色苔絲的卻是一個謎。她迫切想要知道艾德蒙何時能從伊夫堡出來,但巫姬所說的那些,她一樣也聽不懂。
或許那一切皆是巫姬賺錢的套路,不足為信。她不該為此煩惱,蕾妮也一樣。
直到馬車在墨杜薩噴泉對面的一座宏大的貴族式的巨宅前停下,梅色苔絲才回過神來。
這座豪宅比檢察官維爾福的宅邸要大得多,多立克式的門柱上裝飾著精緻的天使雕像,門內是一座大花園,爬滿了各種極具地中海特色的植物,幾棵石榴樹點綴其間,修剪成了規則的圓形。
管家和僕人早已候在門口,一個年輕的僕人上前來,一一扶她們下馬車。
「阿夫裡尼醫生來了嗎?」蕾妮問管家。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吩咐道,「帶我們去會客室吧。」
梅色苔絲知道蕾妮為什麼要邀請阿夫裡尼醫生。和她一樣,蕾妮也很欣賞醫生的研究,特別是在見識到醫生幾天之內就徹底治好老唐太斯的病後。
而在此之前,梅色苔絲已經為老唐太斯請過好幾位馬賽的名醫,都不見效。
然而人們對這種治療方式的接受程度並不大,很多人把藥草和中世紀的巫術畫上了等號,這正是阿夫裡尼醫生陷入困窘的原因。蕾妮此次邀請醫生過來,正是希望能向她的父親聖梅朗侯爵引薦他。
侯爵在馬賽很有影響力,他肯出手的話,醫生的困境說不定能圓滿解決。如果有一天醫生的研究成功了,也能幫助更多的人,不失為一樁美事。
但現下蕾妮顯然心慌又意亂,不禁讓人有些擔心。因此,當女僕詢問有什麼需要時,梅色苔絲略一思考後說道,「如果方便的話,請為我們準備一壺熱茶。」她只希望一杯暖茶能幫助蕾妮驅散心底的煩亂。
「對,再來點小點心」,瑪蒂爾達適時補充道,「配一碟薰衣草蜂蜜。」
蕾妮這才意識到自己沒顧得上客人,連忙致歉。在兩位女伴的極力安慰下,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才綻開了一個微笑。
緊接著傭人們領著她們穿過前廳,往聖梅朗夫婦的會客室走去。這座豪宅的內部裝飾得更為繁複,牆上掛著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架子上點綴著德國梅森或是丹麥皇家哥本哈根的皇家瓷器,牆邊則放著一座大型的柚木鐘擺,頗有些蓬皮杜夫人時期的遺風。
梅色苔絲在到達會客室之前及時收住了好奇的目光。而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蕾妮的心裡湧動著複雜的情感。她在這裡長大,如今因為嫁入卻不得不離開,偶爾回來,感覺自己才像是客人。
阿夫裡尼醫生在早已等在那裡,看到她們過來,他馬上從沙發椅上站起身來。
女孩們對他微微致意。
聖梅朗夫人也馬上起身迎接。她是一位高傲的貴婦,眼角皺紋斑斑,下巴皮膚鬆弛,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美貌。
僕人很快送上用梅森瓷杯乘裝的荷式紅茶。蕾妮喝了一小口,濃郁幽醇的茶香讓她稍感心安。她望向聖梅朗夫人,母親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嚴厲,但她卻感覺很溫暖。
但這威嚴的目光對於客人們,特別是平民出身的梅色苔絲來說,就不是那麼友好了。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客廳裡的氣氛有些冷淡,不過聖梅朗夫人一直在向兩位女客問話,而梅色苔絲更是她的重點關照對象。
「梅色苔絲小姐,我聽說你的未婚夫是一位船長,他每次出海能有多少收入呢?」
「夫人,他的收入時有變化,跟貨物的種類、航行時間的長短等等因素都有關」,這是梅色苔絲在倉促間能找到的最好答案。
梅色苔絲與蕾妮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心裡十分清楚,此次夫人以蕾妮的名義邀請她過來,顯然不僅僅是為了感謝。
她記得蕾妮特別在信上強調過,聖梅朗夫人是一位堅定的保皇黨。在艾德蒙的事情上,蕾妮顯然要向母親撒謊了。
蕾妮知道母親有多痛恨拿破崙黨,而她自己卻同情這些不過是站錯了隊的可憐人,更何況艾德蒙只是執行老船長的遺願,根本沒有什麼過錯。
但聖梅朗夫人不會這麼想。
因此,在回答問題的時候,梅色苔絲只能含糊其辭。她不能透露艾德蒙的半點資訊,哪怕是一點線索都不行。馬賽的船主就那麼幾個,只要聖梅朗夫人願意,完全可以查出來。
「那麼說,你的未婚夫是一位走私船的船主了」,夫人邊說邊抿了一小口茶,好像這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不是這樣的...」梅色苔絲趕緊否認,「他是一個很正直的人,絕不會做違法的事情。」
「不用這麼緊張」,夫人咯咯笑道,「他守規矩當然是好事,不過如果他走私的話,我倒想問他買一些來自東方的香料呢。」
正好聖梅朗侯爵從書房回來,蕾妮趕緊岔開話題,替梅色苔絲解了圍,「母親,我聽說父親最近老是犯痛風,而現在,我們眼前就有一位出色的醫生。阿夫裡尼醫生之前為梅色苔絲的父親進行治療過,老人只服用了幾天他配置的藥劑,就徹底康復了呢。」
「阿夫裡尼醫生,你為那位元老人配置的藥劑都是些什麼成分?」聖梅朗夫人顯然起了興趣。
「少部分的金雞納,用於消炎。大部分取自一種來自北美的植物,我說服馬賽的皇家植物學院種了一些」,阿夫裡尼醫生解釋道。
「是什麼植物呢?居然有這麼神奇的功效。」
「這種植物還沒有正式命名,不過它的花很像水瓶,印第安人用裡面儲存的液體來治療感冒」,醫生的話是對著聖梅朗夫人說的,但是他的目光卻看向了蕾妮,「它的印第安語名字意思是情人水罐...不過相信我,那水的味道很苦。」
這一幕被細心的梅色苔絲看在眼裡,她不禁有些擔心醫生是否對蕾妮仍抱有某種感情。不過蕾妮並未注意,她只是單純當一件有意思的事來聽了。
而發問的聖梅朗夫人對醫學領域並不瞭解,只是象徵性地點點頭。
「正如我女兒所說,我最近老是犯痛風」,大概是覺得醫生的話聽起來十分專業,聖梅朗侯爵馬上追問道,「請問您有什麼建議呢?」
仔細詢問病情之後,阿夫裡尼醫生自信地說,「我衷心地建議您減少肉食,再配合一些藥劑,我可以保證您不再犯病痛。」
「這實在是太好了」,聖梅朗侯爵高興地說。
「我有些不明白」,梅色苔絲有意把話題引向醫生的困境,「這項技術可以幫助很多人,為什麼很少有人從這個方向研究呢?」
「因為草藥在很多貴族看來都屬於巫術的範疇」,阿夫裡尼醫生無奈地笑了笑,「這是一種成見,其實,早在古羅馬,醫學大師蓋倫就記錄了上百種植物的藥用價值。我也是偶然接觸到來自東方的草藥學,才開始研究藥用植物的。」
「我聽說您找不到資助人?」蕾妮適時地問。
「我好不容易說服馬賽皇家植物園的館長,在玻璃溫室裡租給我幾塊地,用於種植來自全世界的藥用植物。但我的資助人兩個月錢去世了,他的財產全部都由他的內侄繼承,那位繼承人不願意再資助我...」醫生有些傷感地說,「我交不起租金,植物園的人就威脅說要把我種的那些雜草全部拔掉。」
「這太不幸了...」梅色苔絲不禁歎道。
見時機成熟,蕾妮便央求父親為阿夫裡尼醫生提供幫助。聖梅朗侯爵拗不過女兒,當即答應親自去皇家植物園的館長協商,並且資助醫生一些研究經費。
不過,侯爵先生開出了一項條件。
第31章 諸神的黃昏
Chapter 030
「如你所見,我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聖梅朗侯爵心疼地看著蕾妮,「如今她懷有身孕,過幾天又要啟程去尼姆,我著實放心不下。如果您能隨行照顧,直至她平安生產,我將感激不盡。」
如梅色苔絲所料,醫生沒有絲毫猶豫,當即答應下來,並且發誓會照顧好蕾妮和她腹中的孩子,即便這會耽誤到他的研究。
梅色苔絲十分佩服侯爵的決定。侯爵所承諾的那些事情,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於醫生卻是急人之困。這樣一來,侯爵府上就多了一位醫術高明而且心甘情願的醫療顧問。
她也同樣為醫生感到高興,這樣一來,他的研究就可以繼續下去了,說不定還能促進這個時代醫學事業的發展,繼而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又閒聊了幾分鐘後,蕾妮提出攜兩位女伴到花園裡散步,聖梅朗夫人似乎有些不悅,不過還是點頭同意了。
侯爵家的後花園設計成義大利地中海式庭院,綠色的藤蔓覆滿古羅馬式拱門,各色的花毛茛、風信子、鳶尾和水仙簇擁著石頭鋪成的園路,這條小徑一直通向一座大理石涼臺,在黃昏柔和的光線裡,這座花園更如伊甸園一般美麗。
瑪蒂爾達借著微光從樹上摘下一顆石榴,她興奮地剝開,裡面熟透的石榴籽如同瑪瑙般鮮紅欲滴,味道卻出奇地酸澀。
蕾妮領著梅色苔絲到另一棵樹下尋找。她拉低枝葉,揪下一個泛紅的果實,但裡面的石榴籽卻瑩潔如玉。嘗了幾顆之後,她將一把石榴籽塞到女伴嘴裡,酸甜的漿液仿佛陳釀一般醉人。
「你說,要是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並且在一起舉辦婚禮,該有多麼美妙」,蕾妮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我覺得你就像我的姐妹一樣,相信我的維爾福和你的艾德蒙,也會成為好朋友的。」
「是啊...」梅色苔絲附和道。然而在她的內心,卻深感懷疑。
她親眼見過維爾福那冰冷而高傲的眼神,他和艾德蒙不可能成為朋友,永遠不可能。可以說,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很害怕,有一天蕾妮也會同自己漸行漸遠...但願那一天永遠也不要到來。
她們剛回客廳,管家就來報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不得不說,侯爵家的餐廳極盡奢華。穹頂上繪著精美的羅馬神話題材壁畫,睥睨眾生的神王宙斯、高傲美貌的天后赫拉、他們的女兒青春女神赫柏,還有愛與美之神阿芙洛狄忒、醫神阿斯克勒庇厄斯,海神與火神...以及一位身穿長袍、抱著金燦燦的麥穗的美麗女神。
珀耳塞福涅?這是梅色苔絲的第一反應,不過她馬上否定了這個答案,這位女神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才對。
她又把目光轉向四周,銀燭臺上燃滿香熏蠟燭,席間灑滿了鮮花,燭光與芳香共同交織成一場幻夢,仿佛他們是與諸神共進晚餐。
在蕾妮的安排下,梅色苔絲和瑪蒂爾達分別坐在她的左右手邊。這樣一來,梅色苔絲的位置離聖梅朗夫人最遠,但坐在斜對面的夫人仍常常往她這邊望過來。
夫人面帶微笑,但那銳利的目光卻仿佛要看穿她的一切。幾次之後,梅色苔絲實在無法忍受這探尋的目光,終於鼓起勇氣,回以一個微笑,對方朝這邊看的次數才不那麼頻繁。
餐前由聖梅朗侯爵帶著大家禱告:
「窮人將得食,且獲飽沃,尋求上主的人將讚美他;他們的心靈將得永生。
榮耀歸於父及子及聖靈,從今日到永遠,世世無盡。阿們。」
然而這頓絕對吃不完的奢華晚宴,卻讓人覺得有些諷刺。
侯爵家採用的是最近剛開始流行俄式上餐法,與把所有菜擺上桌的傳統法式上菜法相比,俄式上菜法一道菜一道菜地上,頭盤、主菜、甜點...顯得更有格調和次第。
最先乘上來的是一道冷盤。侯爵家的廚子是一位在法國大革.命期間失業的宮廷大廚,因此這道由他掌勺的菜不僅裝飾得光鮮亮麗,光灑在周圍的戈達德配菜就有大魚丸、小牛肉和雞鴨肉加塊菌做的小丸子、煮熟的羊雜和雞腎、雞冠;
就連香氣也十分誘人,據說整塊肉都是放在葡萄酒桶的碎木屑上熏烤的。
梅色苔絲雖知曉用餐的禮儀,但並沒有馬上開動。每次動刀叉之前,她總是小心地觀察蕾妮或者瑪蒂爾達。這樣一來,她看起來就像是在效仿兩位女伴,既不會顯得失禮,也避免了表露出任何逾越身份的舉動,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猜測。
接下來還有煎成黃金色的鯉魚子、普羅旺斯風味蝸牛、濃稠的黑松露奶油湯、新鮮香美的阿爾臘腸、風靡巴黎的血鴨和鵝肝,以及馬賽出產的被漁夫稱為「海果」的各種珍饌美肴...梅色苔絲每樣只吃了一點,因為上菜的僕人似乎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雖然症狀減輕了很多,但這場盛宴對蕾妮來說仍不怎麼友好。除了僕人為她專門準備的清淡食物,她只吃了一點魚肉。期間她幾次想同梅色苔絲說話,但都被瑪蒂爾達霸佔著話頭。直到僕人乘上新鮮牡蠣,那位活潑的小姐才徹底閉嘴,她終於有機會同梅色苔絲聊上幾句。
晚餐過後,女士們先回到會客廳。聖梅朗夫人鼓勵小姐們表演節目,她倒沒有在這件事上為難梅色苔絲,只是邀請她為蕾妮翻琴譜。
梅色苔絲禮貌地應下,在第一頁快結束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漁女,是不應該看得懂琴譜的,莫非這又是一個考驗?
好在蕾妮及時朝她投來了一個眼神。就這樣,每當要翻頁的時候,她們就會有明顯的眼神交流,在兩人默契的配合下,這一關也過了。
時間過得飛快。臨別的時候,聖梅朗夫人似乎一改之前的態度,不僅鄭重地向梅色苔絲和阿夫裡尼醫生道謝,還分別向他們贈送了禮物。
阿夫裡尼醫生得到的禮物是一套翻印的古羅馬醫學典籍,而梅色苔絲的是一套首飾。在她堅決推辭之後,聖梅朗侯爵只得改送了一瓶席上喝過的葡萄酒。
梅色苔絲當然知道這酒有多貴重,可一個加泰羅尼亞漁女卻不可能知道,於是她禮貌地收下了。
蕾妮親自送客人們出來。阿夫裡尼醫生住的旅店並不算遠,因此步行回去,瑪蒂爾達有僕人來接,因而蕾妮安排了自家的馬車送梅色苔絲回家。
直至梅色苔絲登上馬車,聖梅朗夫人才把銳利的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她飛快地拉上了書房的窗簾,書房裡沒有別人,只有她和侯爵。
「我的好夫人,我很好奇你為什麼心血來潮,要蕾妮邀請那個平民女孩來同我們共進晚餐?我知道你平時有多看不起平民出身的人」,聖梅朗侯爵疑惑地說,「如果想感謝她救了蕾妮,完全可以採用別的方式。」
「對那個梅色苔絲,你怎麼看?」聖梅朗夫人挑挑眉。
「她很聰明」,聖梅朗侯爵評價道,「禮儀都照著蕾妮和瑪蒂爾達來,完全沒有失禮。我原以為她會和她的出身一樣粗鄙。」
「我仍記得第一次隨母親去皇宮覲見的時候有多緊張,而這個女孩面臨的情境,和當年的我比也可以說差不了多少,我想除了這回,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走進這樣一座歷史悠久的豪宅」,聖梅朗夫人冷笑著說道,「可她表現得太過從容了。如果不是她頂著那張屬於加泰羅尼亞人的臉,我會以為是薩爾維歐伯爵的女兒故意接近蕾妮,借機來尋仇呢。」
「薩爾維歐伯爵的女兒不是嫁到巴黎了嗎?而且她和蕾妮一向關係很好,難道你說的是...」侯爵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對,我說的是老薩爾維歐伯爵」,侯爵夫人鄭重地點點頭,「那個在法國大革.命時被推上斷頭臺的伯爵。」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忘」,侯爵搖搖頭,「也許我們當初做得有些過分。」
「要怪就怪他站錯了隊,同情吉倫特派的人。當初我們是為了自保才把他推出去的,我也沒想到羅伯斯庇爾會直接砍了他」,聖梅朗夫人憤憤不平地說,「可能活過法國大革.命的貴族,誰的手上又沒有沾血呢?」
「夫人說的極是」,聖梅朗侯爵略一沉吟,「可這個女孩怎麼辦?」
「若不是蕾妮懷孕,我決不允許她如此任性,帶這個下等人去尼姆」,聖梅朗夫人狠狠攥緊裙子,「如果她守規矩,倒是可以先留下當蕾妮的陪伴。等蕾妮生下孩子之後,我再想辦法把她趕走。」
「要是蕾妮不同意怎麼辦?」侯爵皺皺眉頭。
「我記得蕾妮最喜歡的首飾就是她外祖母留給她的紫水晶發網了」,侯爵夫人的嘴角勾起一個惡毒的微笑,「要是發網丟了,最後卻在梅色苔絲身上找到,她會怎麼想呢?
第32章 第二個承諾
Chapter 031
梅色苔絲就要和蕾妮一道去尼姆了。
在那之前,她特地去了一趟莫雷爾父子公司,拜託莫雷爾先生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幫忙照顧老唐泰斯。
「梅色苔絲,唐太斯先生那裡你就放心吧」,莫雷爾攤攤手,「現在公司的船大多已經出海,我手上並沒有多少事情,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我會很樂意多陪陪這個老友的。」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梅色苔絲由衷地說。她很清楚在這樣的時候仍願意幫助「拿破崙黨」艾德蒙的家人,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別這麼說,梅色苔絲。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為艾德蒙做的」,莫雷爾微笑著說,「等艾德蒙出來以後,讓他自己來感謝我吧。」
從莫雷爾父子公司出來之後,梅色苔絲回到梅蘭巷,向老人辭行。他們在馬賽一起生活了近一年,如今就如真正的父女一般親密。
蕾妮的馬車遲到了半小時,但在梅色苔絲看來還是來得太早了。她不得不登上馬車,最後一次向老唐太斯揮手告別。
不知為何,她的心底湧動著一股不可抑制的悲傷,就好像他們再也不能見面了一樣。也許她該感謝這場突如其來的小雨,遮住了她的眼淚。
直到看不見老人的身影,梅色苔絲才回過頭來。「我很快就會回馬賽的」,她告訴自己。
蕾妮雇的馬車行駛得迅速而平穩,阿夫裡尼醫生則騎馬隨行。
一路上梅色苔絲的心情都十分忐忑,雖然有了蕾妮的許諾,但她很清楚翻案絕非那麼簡單。特別是每次當她以為自己能救艾德蒙,緊跟過來的大浪就會把希望打得支離破碎,她很害怕這次又會失望而歸。
但她必須見到維爾福。據她瞭解的情況,檢察官維爾福此前與艾德蒙從未有過交集,就算他是個頑固的保皇派,艾德蒙也並非他痛恨的拿破崙黨,為何維爾福要對一個無辜的水手下死手呢?
背後真正的原因也許就是癥結所在,如果能通過這次會面設法找出來,也許會對艾德蒙的事情有幫助。
然而她預想了一百種與維爾福會面的情形,統統沒有發生。當他們終於抵達維爾福在尼姆的臨時府邸時,僕人巴羅斯卻說維爾福已經接到調令,去往凡爾賽任職,並且短時間不會再回來。
「可他應該該等著我的...」
一股不理性的熱望夾雜著懷疑,折磨著蕾妮的內心,她幾乎是當即就決定追過去。
在梅色苔絲和阿夫裡尼醫生的苦勸下,蕾妮才勉強同意先留下來休息。然而第二天一早,蕾妮就指揮僕人們著手準備啟程去巴黎,這一次,她誰的勸也聽不進去了。
「維爾福還不知道我們的愛情終於有了結晶,我必須親口告訴他,我一刻也等不了了」,蕾妮喃喃地說道。
尼姆到巴黎的路程要比他們之前走的路要遠得多。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換了一輛更大的馬車,巴羅斯則做為車夫隨行,他原本是維爾福的父親諾瓦蒂埃將軍的僕人,對巴黎的大街小巷都瞭若指掌。
即便是這樣,在梅色苔絲的時代只需要幾個小時的路程,他們也花了兩天兩夜。
然而到達巴黎近郊時,意外發生了。
蕾妮忽然感到一陣疼痛。
直到這時,她才終於開始為自己的任性可能導致的後果而感到害怕。
他們無法再向前。梅色苔絲幫著阿夫裡尼醫生把蕾妮扶進了附近的鐘瓶旅館,馬夫巴羅斯則被派去找位於高海隆路的努瓦蒂埃將軍。
蕾妮臉色蒼白,躺在血紅色的天鵝絨床墊上,身上很快被冷汗浸濕。「我的孩子...」
梅色苔絲緊緊握住蕾妮的手,「阿夫裡尼醫生也在這,他不會讓孩子有事的。」
「維爾福...」蕾妮再也抑制不住眼淚,「維爾福在哪兒?」
梅色苔絲和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走出了房間。
「醫生,告訴我,蕾妮的情況到底怎麼樣?」梅色苔絲焦急地問。
「她的狀況不是太好...」醫生略一沉吟,「特別是她的情緒很不穩定,這只會給她現在的狀況雪上加霜,可如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梅色苔絲點點頭,「如果維爾福先生在這,蕾妮就能安下心來。」
她馬上回到房間,自告奮勇地說道,「蕾妮,我會把維爾福先生找來的。你說過你們在歐特伊還有一棟別墅,如果我猜得不錯,維爾福先生剛到巴黎,一定會先去那裡。」
但蕾妮卻不肯放開她的手,「梅色苔絲,不要走...我害怕...」
梅色苔絲輕輕擦去蕾妮額頭上的冷汗。現在巴羅斯走了,她知道比起自己,蕾妮更需要醫生在身邊,「不要怕,蕾妮,阿夫裡尼醫生會一直守在你的身邊...我很快就會和維爾福先生一起回來。」
「不,梅色苔絲,你不明白...」蕾妮艱難地說道,「我知道現在說起這個很突然,但我還要請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如果有一天我發生了任何不測,我要你代替我守護我的孩子...」蕾妮喃喃地說,「我能感覺到她前方的路充滿黑暗,你曾經救過她一次,我相信你是那個命中註定要把她引向光明的人...求你答應我,梅色苔絲...」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就連一旁的阿夫裡尼醫生也有些吃驚,蕾妮這樣說的意思,基本可以看作是要認梅色苔絲做孩子的教母了。
「我答應你」,梅色苔絲沒有絲毫猶豫,「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會守護她...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
蕾妮終於鬆開了手。
梅色苔絲不舍地看了她最後一眼,退出了房間,阿夫裡尼醫生也跟了出來。
「醫生...」梅色苔絲張張口,最終沒把心裡的擔憂說出口,她知道醫生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懂得克制感情的人。
「什麼?」
「蕾妮...就拜託你了。」
「我一定會保護好她和她的孩子的,我發誓!」醫生堅定地答道。他的神情是那樣嚴肅,這讓他臉上的棱角顯得越發冷硬。
梅色苔絲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匆匆離開旅館。
她很快就雇到一輛馬車。
「芳丹街二十八號」,她大聲說道,「請您務必快一些,我有非常緊急的事!」
第33章 歐特伊別墅
Chapter 032
梅色苔絲終於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巴黎,儘管並不是以她想像的方式。
她曾在這裡求學,也是在這裡開始了演藝生涯。可眼前的這個巴黎和她所熟知的那個有太多不同,她的大部分回憶都難以找到承載的居所。
所幸的是,至少她還能勉強辨清方向。
馬車離鐘瓶旅館越遠,梅色苔絲的內心就愈加憂慮。她知道蕾妮急著來巴黎一部分是為了快點見到維爾福,但更多的是為了她。因此,如果蕾妮的孩子出了任何事情,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梅色苔絲...答應我...」她的腦海中縈繞著蕾妮的請求。
蕾妮的表現似乎有些反常,梅色苔絲不明白她為何篤定她的孩子是個女孩,又為何提出那樣突兀的請求。
是她的意識有些不清醒?還是因為她太過害怕?畢竟,蕾妮的孩子將會和她一樣尊貴,而現在的自己只是個迦泰羅尼亞漁女。
但梅色苔絲並沒有把那個承諾當作玩笑。如果蕾妮所說的那一天真的到來,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替蕾妮守護那個孩子,那個以維爾福為姓氏的孩子...
馬車在一座宏偉的別墅前停下了。在熱月黨人上臺之前,聖梅朗一家就住在這裡。
歐特伊別墅前有一座設計成迷宮的花園,週邊則是鐵制的柵欄。梅色苔絲環視一周,檢察官並沒有把馬車停在附近,別墅的窗戶裡也沒有任何光亮透出來。很可能維爾福來巴黎後住到了旅店裡,這裡根本沒人。
不過她很快發現,花園的大門是虛掩著的,於是她直接推門進去了。
也許是缺乏打理,花園裡的樹叢長得實在茂密,微弱的月光染白了那條通到屋子裡去的石子路,但卻無法穿透那黑壓壓的樹叢。
然而,當梅色苔絲走到花園中央時,忽然聽到一陣喘息聲。她輕輕撥開藤蔓,卻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摟著一個美麗的女人熱吻著。男人捲曲的頭髮在月光下鍍了一層銀霜,即使不帶著假髮,看起來也像極了一個檢察官,是維爾福!
在梅色苔絲看清他們時,維爾福也發現了她。他的雙眼瞬間迸發出冰冷的眸火,那目光比上次在法院時還要可怕幾分。
「誰在那裡?」維爾福邊吼邊朝梅色苔絲沖過來。起初他以為那是某個尼姆來的仇家,畢竟他在尼姆任檢察官時,曾放任拿破崙的士兵遭到迫害屠殺,結下了不少恩怨。直到扭住梅色苔絲的手臂,他才真正看清眼前的女人。
他認識她,他曾在馬賽的法院門口見過她一面,她令人吃驚的美貌至今讓他無法忘懷。
那時候,梅色苔絲來法院是為了她的未婚夫。然而,她也是維爾福最不想見到的人。因為看到她的時候,那個由於他的野心而被他犧牲的無辜水手,仿佛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了。
維爾福常常主張對犯人處以極刑,是靠了他那不可抗拒的邏輯和雄辨把他們定罪的,他的眉頭從來沒有留下一點兒陰影,因為他們是有罪的,至少他相信是如此。
然而這件事卻完全不一樣,他給一個清白無辜的判了無期徒刑——那是一個站在幸福之門無辜的人。這一次,他不是法官而是劊子手了。
不過這樣違背良心的事只要做了一次,做第二次就會容易得多,在面對一個同樣無辜的人時,他也可以毫不手軟地下手。
於是他下令把梅色苔絲也關進監獄,直到深夜才釋放她,他以為那樣她就會害怕。
現在看來,他想錯了。
維爾福從思緒中回過神,表情變得猙獰起來。他的內心湧起一陣衝動,想要讓這張拷問他良心的面孔永遠消失!
梅色苔絲完全沒料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幕。此刻,她也意識到自己撞破了維爾福的好事,對方必定會自己不利。不過她並沒有因此而慌亂,既然維爾福已經認出自己,主動出擊才是上策。
她果斷反手一記狠狠的耳光,把維爾福打得眼冒金星。
「沒錯,是我」,梅色苔絲冷笑一聲,「那個被你關進伊夫堡的無辜水手的未婚妻!」
維爾福惱怒地揚起拳頭,準備反擊,但又一記耳光打得他天旋地轉。
「你陷害了艾德蒙,欺騙了莫雷爾先生,還把我關進了馬賽法院的牢房」,梅色苔絲怒不可遏地說道,「現在,你又背叛了你的妻子蕾妮,她是那麼愛你...」
「你這個瘋女人...」維爾福再次嘗試還手,卻發現自己絲毫不是這個看起來纖弱的女孩的對手。
一年多駕船出海打漁的生活給予了梅色苔絲足以戰勝這個養尊處優的男人的力量,她狠狠地揮出拳頭,徑直砸在了維爾福高挺的鼻樑上。「但如果你以為可以犯下這一切罪過而不必受到審判,你就大錯特錯了!記住我的話,維爾福,你會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維爾福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下意識地摸摸鼻子上的血,終於吃痛地叫出聲來。他畏縮地抬起頭覷了一眼,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站在月光下的是一位聖潔的女神,讓他心中所有的罪惡無所遁形。
意識到自己暫時鎮住了維爾福,梅色苔絲即往花園外跑去。然而樹叢組成的迷宮阻擋了她的腳步,她心裡越是焦急,越是找不到真正的出口。
當她終於看到花園的柵欄門時,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門口。那是隨同他們一起來巴黎的僕人巴羅斯,他巳經通知了主人諾瓦蒂埃將軍,現在正領命過來找維爾福。
「巴羅斯,幫幫我!」梅色苔絲絕望地喊到。
但就在她跑出大門的瞬間,巴羅斯死死地抓住了她。他最終選擇站在了主人的兒子維爾福一邊,而非正義的一方!
此時維爾福已經回過神來,他快步追上前,用蒼白的雙手扼住了梅色苔絲纖細的脖頸。
第34章 永冬的城堡〔番外〕
〔番外〕
瑪蒂爾達接到了一個從法國傳來的噩耗。
——勒諾男爵在北非遇害了。
他是瑪蒂爾達的愛人,準確地說,是她曾經的愛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不知道他在走之前是否會想起她,而她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她仍記得他們在巴黎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的那段日子,那大概是她人生中最美的時光,就好像巴黎夏天的豔陽底下,那閃耀在勒諾髮際的金色陽光。
而現在,她卻身處永冬之境,似乎身邊的所有生命都在凋零。
她攤開手掌,露出了手中那枚白色的「相」。冰冷的棋子似乎並未從她手中吸取任何暖意,孤零零地躺在她手心裡。
當年她並不明白這枚棋子所代表的含義,她曾以為它代表勒諾,他的祖先是查理曼大帝時期的貴族。
事到如今,她終於明白,這枚棋子就是她自己。
她仍記得當年在那座幽暗的帳篷裡,巫姬讓她在棋盤上選一枚棋子,她毫不猶豫地選了這枚白色的「相」,也許是因為它孤零零地在一堆黑棋中顯得太孤獨,又或者是什麼別的原因,但她記不起來了,反正她就是選了它。
「這就是你未來的命運」,巫姬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容,「留著它,它會提醒你,記住你的位置。」
她並不明白巫姬的話,於是繼續追問。巫姬給了她三段預言,「你會繼承一大筆財產,收穫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而你的孩子將會有皇室血統...」
如今這三個預言已然成真,然而得到的同時也註定要失去。
繼承那筆遺產意味著她失去了父親和哥哥;收穫了刻骨銘心的愛情,卻永遠失去了愛人;而她的兒子,是葉卡捷琳娜大帝的重孫,阿列克謝將軍的孫子。雖然他的祖父是私生子,但這改變不了他有皇家血統的事實。
想起剛聽到預言時的興奮,瑪蒂爾達只覺得諷刺。
一切還要從那場荒唐的舞會說起了。如果沒有那場舞會,也許如今的她,就是活躍在巴黎社交圈的的勒諾男爵夫人了。
多年以前,在她父親去世之後,嫂嫂把她推上了凡爾賽宮廷舞會,她本以為那會是她的機遇,沒想到最後卻成了她一輩子的夢魘。
正是在那場舞會上,她遇到了還是沙皇俄國使臣的安德列。
當時她已有了畢生所愛,同意去舞會無非是愛慕虛榮,想出一出風頭。沒想到在舞會上,安德列對她一見傾心,並且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安德列的背後是他高貴的祖母,是整個沙皇俄國。為了前途,哥哥威逼她嫁給安德列,而他的背後亦有皇家勢力撐腰。無論是路易十八,還是阿圖瓦伯爵,都對這段婚姻樂見其成。
瑪蒂爾達不甘心當一枚棋子,於是她選擇和勒諾男爵私奔。沒想到計畫卻被她的閨蜜兼嫂嫂出賣,由此引發了安德列和勒諾的決鬥。
那場不幸的決鬥最終以勒諾被打傷而告終。
她懷疑有人動了手腳,因為勒諾是俱樂部裡數一數二的神槍手。然而說什麼也沒用了,為了挽回名譽,她被迫嫁給了安德列少將。
於是她成了一枚真正的棋子,一枚背景離鄉的棋子。
就這樣,瑪蒂爾達孤身來到了寒冷的北國,而傷癒後的勒諾則參了軍,後來聽說他去了北非,他們不約而同地離開了那個傷心地。
瑪蒂爾達曾想過死,然而她的信仰救了她。
這位馬賽的嬌小姐過了很久才適應了彼得堡的嚴寒,習慣了俄羅斯人的生活。然而更殘酷的是沙皇俄國信仰東正教,因而她只能待在家中祈禱。
而她與母國的聯繫,也在一點一點地被割斷。
聽到哥哥的死訊時,瑪蒂爾達感受更多的不是悲傷,而是解脫。她的嫂嫂在她哥哥死後不久之後就就找了一個下家,一個叫騰格拉爾的銀行家,並且通過她父親的關係,給新丈夫弄了個男爵的頭銜。
而她在法國最好的姐妹也去世了,為此她傷心了很久,並且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和法國那邊任何聯繫。
現如今,勒諾也走了,她的心仿佛也隨之死去,只剩下一片荒蕪。
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瑪蒂爾達的臉頰滾落下來。
她的眼角忽然閃過一絲狠戾,接著她從櫃子裡拿出一把精緻的匕首,來到了丈夫床邊。
他高貴、優雅、英俊,但瑪蒂爾達恨他。她怎麼能不恨他呢,如果不是他,她不會被迫遠走異國他鄉。如果不是他,勒諾也不會死。
他奪走了她全部的幸福!
然而瑪蒂爾達終究沒有下手,她想到了這些年他對她的付出,想到了他們的兒子,她不能讓他沒有父親。
放下匕首的時候,瑪蒂爾達並不知道背對著她的安德列默默地睜開了眼睛。
......
這是瑪蒂爾達第一次喝這麼多酒,而且還是烈性的伏特加。
她晃出莊園大門,在樹林裡逛了一圈,直到下起雪才回家。
嚴寒讓她清醒了一些,她看著窗內被僕人逗得咯咯直笑的兒子,終於露出一抹笑容。
她在那裡站了很久,身上的黑色貂絨全被飄落的雪花覆蓋得全白。直到有人溫柔地為她披上大衣,她才回過神來。
「我們回家吧,瑪蒂爾達。」
她回過頭,是她的丈夫,安德列。
她不知道他外出了多久,他身上也有好多雪。
回到房間之後,壁爐裡跳動的火焰並未讓她感覺到溫暖,周圍的空氣凝滯在一片緊繃的沉默之中。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安德列從櫃子裡拿出了那把匕首,接著丈夫敞開了自己的胸膛,「我知道你恨我,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些...」
他在試探她嗎?
安德列的行為激起了瑪蒂爾達的反感,她真的拿起匕首刺了下去,雖然刺得並不深,但安德列胸膛上白皙的皮肉還是卷了起來,殷紅的鮮血潺潺流下。
也許是被嚇到了,瑪蒂哭了出來。
安德列忍著痛,用沾血的手顫抖著從懷裡拿出一封信函,遞給她。
她馬上拆開信,是北非過來的消息,勒諾並沒有死,一位叫馬西米蘭莫雷爾的年輕軍官救了他。
瑪蒂爾達忽然有些愧疚。
「為什麼剛才不告訴我?」
「這是值得的,如果這點傷能稍稍減輕一點你對我的恨的話」,安德列略一沉吟,「瑪蒂爾達,我愛你,當年的事情我一直很愧疚...」
「你當然應該愧疚,勒諾絕不可能輸給你」,瑪蒂爾達惱怒地說,「一定是你的人在他的槍上做了手腳。」
「我以我家族的名譽起誓,我並沒有做那樣的事」,安德列忽然激動起來,「其實這個問題也困擾了我很多年。我聽說過勒諾男爵在俱樂部的名氣,我本以為最後的結果是我在決鬥中死去,那樣的話也許你還會記得我,可是...」
「可那也不是我想要的結果」,瑪蒂爾達碧綠的眼眸閃爍著。
「不過那場決鬥,我贏得並不光彩」,安德列低下頭來,「我暗中調查過,當天晚上,有人約見了勒諾男爵...」
「什麼?」
「想想吧,路易十八怎麼會允許俄羅斯貴族死在自己的領土上?」安德列提示道。
瑪蒂爾達突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她意識到安德列說的沒錯,勒諾迫於壓力輸給了安德列,正如她迫於壓力嫁給了他。他們都做出了選擇。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找來藥酒和繃帶,為安德列仔細包紮。
這也許是她第一次正視丈夫的軀體,白皙卻健碩,好似佛羅倫斯雕塑家們刻下驕傲的阿波羅...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她仿佛感覺心裡有一團熾熱的火焰在燃燒。
她注意到在肌膚的接觸之下,安德列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瑪蒂爾達包紮完傷口的手不自覺地往下滑,觸到了那堅實的腹肌,還有...
安德列情不自禁地靠過來...起初他們只是接吻,後來做得更多...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久。
......
黎明將至,一整夜已經過去了。瑪蒂爾達從床上起身,拉過溫暖的毛皮,走到了臥室外間的壁爐前,把那枚棋子扔了進去。
在她內心的一部分,這也是在向她的過去告別。
她所以為的真愛放棄了她,而那個她不愛的人卻可以為她付出生命。
她忽然不明白這麼多年來的自怨、自艾、自憐是為了什麼?
瑪蒂爾達望向床上熟睡的丈夫,她只知道從今往後,她會珍惜他。
壁爐的餘燼讓臥室裡很暖和,甚至有些太熱了。
瑪蒂爾達輕歎一聲,接著拉開了厚重的織錦帷幕。窗格因結霜而變得模糊,她索性推開窗子,讓夜裡的寒意灌進臥房。
雪停了,擁抱她的是漫天的星辰。
特別是那顆黃昏時曾閃耀在天際的維納斯星,現在又重新出現在深邃的蒼穹。
不知為什麼,她恍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在巴黎失蹤的那個加泰羅尼亞女孩,是否她也會像維納斯星一樣,重新閃耀在巴黎的星空呢?
第35章 複燃的死灰[倒V]
Chapter 033
梅色苔絲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但完全不是兩個男人的對手。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她恍惚聽到和維爾福一起的那個女人哭求道,「維爾福,求你快住手,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維爾福回頭看了看他的情人,埃爾米妮。她是薩爾維歐伯爵家的千金,如今的納爾戈納夫人,也是蕾妮的閨蜜。
自從他調任尼姆之後,蕾妮幾乎每天都會為那些拿破崙手下的士兵求情,維爾福深感厭煩。因此在他某次到巴黎出差時,眼前這個寂寞的女人讓他迅速找到了安慰。
在某些方面,她和他一樣殘酷,有幾次她甚至要求觀摩那些把人推向地獄的審判。正是這種相同的特質,讓他們彼此深深吸引。
而現在,埃爾米妮流露出的軟弱一面讓維爾福感到厭惡。但她的眼淚也終於喚起了這只狂暴的猛獸的一絲理智,他不能殺人,至少不能當著埃爾米妮的面。
他鬆開手,任由梅色苔絲軟軟地倒在地上。
「對,我不能殺人」,維爾福喃喃自語道,「但我也不能把她留在這裡...」
他用冷峻的目光盯著陷入昏迷的梅色苔絲,嘴角浮起了一抹惡毒的微笑。
他知道該把她送往哪裡了...
在港口處理掉最後的「麻煩」之後,維爾福終於想起懷孕的未婚妻。他坐上巴羅斯的馬車,往鐘瓶旅館趕去。
伸手拉窗簾的時候,他恍然瞥見自己手套上的血,心中猛然驚了一下,才發現那只不過是一道黑影。
可如果真的是血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的手上早已沾滿無辜者的血。
他拉上了黑色的窗簾,讓車廂完全陷入黑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喜歡這種感覺。
不,其實他再清楚不過了,因此那是他第一次選擇跟從心中的魔鬼。如果在那之前,他還是一個自詡公正的檢察官,那麼在那之後,他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劊子手,因為他親手將一個無辜的人推向了地獄。
那天正好的他和蕾妮的訂婚儀式,然而甜蜜的喜宴卻因為一封舉報信被打斷了。檢察官正好不在,因此作為代理檢察官的他義不容辭地拆開了信。
「敝人系擁護王室及教會之人士,茲向您報告,有愛德蒙-唐太斯其人,系法老號之大副,今晨自士麥拿經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費拉約港。此人受繆拉之命送信與逆賊,並受逆賊之命送信與巴黎拿破崙黨委員會。犯罪證據在將其逮捕時即可獲得,該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號上他的船艙裡。(注1)」
唔,是一次拿破崙黨的陰謀活動,這是維爾福的第一個念頭。因此當他念出這封信時,他的未來岳母、堅定的保皇派聖梅朗夫人當即要求他嚴懲那個叛賊。但蕾妮的表現卻截然相反,她拉著他的手懇求道,「維爾福,今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看在我的份上,請對那個可憐人寬大一點吧!」
維爾福用眼神暗示她放心,便匆匆趕到了法院,他很快發現討好自己可愛的未婚妻並不難,隨著對案件的審理,他越來越相信眼前這個水手是無辜的。特別是一想到他和自己一樣馬上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卻被抓到了這裡,這讓維爾福不禁生出了幾分同情。
他很快對案件下了結論。那包給拿破崙手下得力將領貝特朗元帥的東西,本該是船長萊克勒親自去送的,但那個可憐的船長在到厄爾巴島之前就因病去世了,艾德蒙不過是執行了他的遺願。這並不是他的錯,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誰處在他的位置上,都會那樣做的。
維爾福不會追究死人。他要做的,就是釋放這個無辜的水手。
然而,當他不經意地問起拿破崙的是寫給誰的時,水手的回答卻讓他徹底改變了主意。
他仍記得艾德蒙這樣說道,「諾瓦蒂埃將軍,地址是巴黎的高海隆路。」
這個猝不及防的答案無異於一記道驚雷,使得維爾福跌坐在椅子裡。他慌亂地翻出那封拿破崙的信,收信人是諾瓦蒂埃沒錯,地址也的確是巴黎的高海隆路,這證明了艾德蒙所說那個諾瓦蒂埃先生正是他心中所想那個。
再也沒有人比他對這個名字更熟悉了,因為那正是他的父親啊!
為了謀劃一個好前程,他極力跟父親撇清關係,又精心策劃,成功借未婚妻蕾妮的家世獲得了老派貴族的支持。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沒想到父親仍然執迷不悟,捲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之中。如果事情敗露,那麼他千辛萬苦得到的一切...
不,不,他永遠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檢察官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艾德蒙的話打斷了維爾福的思考。
維爾福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狠戾,既然艾德蒙已經知道了收信人的名字,他絕不可以放他就這樣離開法院。
於是維爾福逼問艾德蒙是否把信給別人看過。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他把那封拿破崙給他父親的信徑直投進了火爐。
「唐太斯先生,你現在還不能走,因為我發現你的案件還有些地方需要再審」,隨著那封信完全燃成灰燼,維爾福的臉上終於浮起了一個微笑,「但你的主要罪狀就是這封信,你看呐,我銷毀了它。我要你答應我,假如有誰來審問你,對於這封信你一個字也不能提!」
善良的水手輕信了他。「我一定不會說出來的,檢察官先生。」
「不,我要你發誓!」
「我發誓。」
維爾福滿意地點點頭,派手下把艾德蒙重新關進監牢。當天夜裡,他就向准岳父聖梅朗先生討了一封面見聖上的介紹信,趕往了巴黎。而可憐的艾德蒙,則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定下無期的重罪,投進了伊夫堡。
到達杜伊勒裡宮的小書房之後,維爾福把信中拿破崙復辟的計畫透露給了路易十八,不過他只含糊地提起那封信是給在巴黎的拿破崙分子的。路易十八感動於維爾福的忠心,當即把身上的榮譽勳章摘了下來,佩戴在維爾福身上。
就這樣,維爾福犧牲了那個無辜的水手,走上了一條飛黃騰達的路。
他本以為把那個唯一的知情者關在伊夫堡裡,一切都結束了。然而那個水手的未婚妻卻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曾避而不見,也曾把她短暫地投進監獄。但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麼搭上蕾妮的,也不知道她又是靠什麼樣的毅力才找到巴黎來。
他仿佛看到當初投入火爐中燒成灰燼的信件,又複燃起來,變成一團刺目的火焰。
可哪又有什麼用呢?
她能來一次,能來兩次,但維爾福絕不會讓她出現在自己面前第三次。他會把她作為禮物送給一個顯貴的主顧,讓她永遠沒法再出現在自己面前。
那是他在凡爾賽的宴會上遇到的一位英國公爵。這位公爵在英普聯軍與法軍的戰爭中出了不少力,對於路易十八非比尋常,對於他來說更是一個不錯的靠山。
討好這位公爵並不難,維爾福聽說公爵最近一直在歐洲各國搜羅各色美女。他還聽說那些被公爵帶走的美人,很多都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從世間蒸發了一般。
他大概能猜得到那些美人的下場,某些貴族老爺總有些不為人知的變態嗜好。
想到這裡,他不禁為梅色苔絲感到惋惜。她和那個水手的婚禮還沒來的接受上帝的祝福,憑她的美貌,完全可以再找一個更好的依靠。
可現在...
馬車在鐘瓶旅館外停下了,但維爾福沒有立即下車,他還在想該怎麼欺騙他的妻子蕾妮,讓她相信她的朋友是自己走失的,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
編一個理由很容易,難解釋的是臉上的傷。不過維爾福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完美的藉口。
前段時間他還在尼姆任檢查官的時候,曾經拒絕了一個科西嘉人為他那在拿破倫手下從軍的哥哥的遺孀謀一筆撫恤金的請求,科西嘉人為此揚言要報復他。那件事蕾妮也知道,還為他擔心了好一陣子。
而現在,他完全可以說那個科西嘉人真的追到了巴黎,他僥倖才得以逃脫。可如果來找他的梅色苔絲也遇到了那個窮凶極惡的科西嘉人,就沒那麼好運了。
與此同時,梅色苔絲終於醒來,她的雙手被繩子反捆著,頭上罩著頭罩,嘴裡塞著棉布,完全動彈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這是一艘船,她能感覺到船體的晃動。
維爾福會把自己送到哪兒?蕾妮會來找她嗎?
梅色苔絲不禁感到悔恨,如果從一開始她就逃跑,就不會恰好碰到巴羅斯,或許還有一線機會成功跑脫,她只是沒想到維爾福會如此喪心病狂。
但很快,她就沒有辦法再集中精力思考,一個又一個的迷夢開始消耗她的意識。
當梅色苔絲所在的船橫跨英吉利海峽,駛向大不列顛時,另一艘更華麗的雙桅船從相反的方向駛了過來。那艘船的船身鑲嵌著奧斯曼土耳其的新月花紋,船首卻插著大不列顛的旗幟。
兩艘船在相遇之前稍稍偏轉了方向,以防相撞,接著那艘英國來的船徑直朝直布羅陀海峽的方向駛去了。
而它的最終目的地,是位於法國馬賽的伊夫堡。
第36章 籠中的囚鳥[倒V]
Chapter 034
梅色苔絲感覺有人解開了綁在她手腕上的繩子,接著把她猛地推到了冰冷的地板上。她掙扎著爬起來,鐵門關閉的刺啦聲震耳欲聾。
他們把我帶到了哪兒?
她仍記得船靠岸之後,自己還沒從顛簸的眩暈中緩過勁來,就被拖上了一輛馬車。一路上梅色苔絲心中浮現出無數猜測,可當她真正摘下頭套那一刻,才發現自己被關在了監牢的鐵窗之內。
這不是她心底最壞的設想,但是也好不到那裡去。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那些人一定是把自己關進了伊夫堡。「也許我就要見到艾德蒙了吧」,梅色苔絲苦澀地想。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這裡並不是伊夫堡。她記得伊夫堡的樣子,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絕望和*的氣息,唯一的光明來自牢頭來送飯時手上拿的火把。
而這裡呢...如果不是困住她的鐵窗,這裡甚至算不上是一間牢房。
房間裡鋪著花紋繁複的中東地毯,陳設著一排古雅的胡桃木書架,一個同樣材質的衣櫃,一張鑲著星盤的石桌及一張柔軟的羽毛床,隔間裡甚至還有一個不算簡陋的廁所。只不過所有這些傢俱都用鐵釘牢牢固定在地面,無法挪動。
梅色苔絲摩挲著床上細膩的天鵝絨的被面,有些出神。這無疑是一個專門用來軟禁貴族的場所,但這個想法激起了梅色苔絲更多的疑慮,她並不是什麼貴族,更像是一隻囚籠中的金絲雀。
當她終於從思緒中解脫,鐵窗外的光亮吸引了她的目光。
在鐵窗對面的壁臺上,三十支熊熊燃燒的火炬組成了一個半圓形,仿佛是初生的太陽。而那半圓的中央,則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希臘式浮雕。
那是一個頭戴太陽王冠的俊美的男子,駕著四匹馬拉的戰車。他身上只有一片無花果葉作為遮掩,健碩的身軀的展露無遺,散發著急不可耐的美。這是太陽神阿波羅啊,梅色苔絲想。
在這樣的地方,光明總能使人安心。但她很快就開始渴望黑暗,那耀眼的光芒透過生銹的鐵欄杆照進來,整間牢房都顯得光亮異常。她感到雙眼刺痛,只得躲進了天鵝絨被子裡。
火炬再少一點就好了,梅色苔絲暗忖,也許再暗一點我就能專心思考。
沒過多久她的願望就實現了,當她睡醒之後,火炬已然減少了一根。隔了一段時間之後,又有第二根火炬被抽走,只留下空空的黑鐵壁架。這也許是這座監牢獨特的計時方法,然而梅色苔絲總感覺不只是這樣。
這個地方的每一個角落都透著詭異。梅色苔絲深知是維爾福把她送到這裡的,但這裡的一切顯然和他已經毫無瓜葛。維爾福不過是個靠妻子家的勢力爬起來的新貴族,在巴黎甚至還沒站穩腳跟,他不可能有這樣的秘密堡壘。
可這是誰的地盤?把自己囚禁在這有何目的?梅色苔絲想不明白。她需要一個答案,而牢房裡的看守——大概是這裡唯一的一個活人——卻從來不給她答案。
這個看守高高壯壯,長著中東人的高鼻深目,但唇上卻沒有一點鬍鬚。每天都是他來給梅色苔絲送飯,早上是牛奶和雞蛋,中午是麵包和新鮮的蔬果,晚上會有鹹火腿,偶爾還會有新鮮的肉食,吃起來像是某種野禽。
其實,就連時間也是梅色苔絲通過他送來的東西猜測出來的。真正的時刻是否如此,梅色苔絲無從得知,她早已失去對時間的掌握。從被關進這裡開始,一切都變得混亂而無序,時間似乎變得不再重要。
而重要的資訊必須撬開牢頭的嘴才能得到。
雖然牢頭看起來不算兇惡,梅色苔絲起先還是有些怕他。但慢慢地,她開始試探著問他問題。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這裡的主人是你嗎?還是另有其人?」
然而那個看守每次都置若罔聞,好像沒聽見她的話。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某天,看守過來的時候打了一個哈欠,梅色苔絲敏銳地注意到他沒有舌頭。會是城堡的主人割掉的嗎?那她是落到了怎樣一個變態的手上啊。
隨著時間的流逝,對面的火炬熄滅得越來越多。梅色苔絲的心裡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慌。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她有種感覺,那絕不是什麼好事。
她不是沒想過逃跑。事實上,摸清牢頭來監牢送飯的時間後,梅色苔絲就開始計畫逃跑。但牢房裡所有的傢俱都釘死在地板上,她不能利用任何傢俱來做武器。而可以拿下來的,不是書架上的牛皮書,就是櫃子裡的衣服,就連盛食物的東西都是發硬的陳麵包,不能造成任何威脅。
她曾試圖趁男人送飯的時候搶奪他脖子上的鑰匙,但沒能成功,緊隨而來的是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食物送過來。他在懲罰她!
梅色苔絲並不懼怕懲罰,但她害怕孤獨。也許是同病相憐,她開始思念同樣關在地牢裡的艾德蒙。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初,他們兩的命運就緊緊綁定在一起,現在一個被關進了最黑暗的地牢,另一個同樣被關進監牢,卻亮得讓人難以忍受,這讓梅色苔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大概是白天想起艾德蒙的次數太多,她的夢中開始出現艾德蒙的面孔。
她看到他在牢裡,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梅色苔絲」,而她卻無法回應他,因為他們之間永遠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而醒來之後,梅色苔絲就會開始祈禱,直到牢房的盡頭傳來的一陣鬼哭狼嚎的叫喊。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梅色苔絲聽不清她喊的是什麼,因為那並非她熟悉的語言。緊接著那個聲音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猛獸的呼嘯。
那一瞬間鐵窗對面所有的火炬都變得明滅不定,梅色苔絲甚至感覺自己真的看到了那頭野獸。孤獨、恐懼和無助佔據了她的內心。她把頭埋在枕頭裡,試圖忘記自己的處境。
那天的晚餐看守並沒有按時送來。但看守再次出現的時候,梅色苔絲發現他有些跛足,身邊還多了一個女孩做為幫手。女孩的神色透著恐懼,很可能也是被迫來這的。
也許這是一個機會,她必須把女孩爭取過來。
梅色苔絲知道城堡的主人一定不允許女孩和自己說話,但沒人不允許她說。有的時候女孩獨自過來,她就微笑著和女孩閒扯,不求任何回應,無論言語還是點頭。
起初女孩從不正視梅色苔絲的目光,都是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但終於有一次,她忍不住出聲警告道,「你得小聲點!」用的卻並非法語,而是純正的英語。
也就是說,之前她所做的那麼多努力,女孩一個字也沒聽懂。但梅色苔絲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資訊,並據此猜出了自己的處境。她在船上漂泊了那麼久,這裡極有可能是海峽對岸的英國。
她立即轉換為那門自己更熟悉的語言。女孩遲疑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張了張口,但始終沒有再發出聲音。
之後,她們又回到了從前的狀態,女孩始終保持高度戒備,但梅色苔絲並不氣餒。
每當女孩過來,梅色苔絲就開始談論她所知曉的英國的一切,倫敦美輪美奐的宮殿、愛丁堡秀麗的城堡、布里斯托爾繁華的碼頭...當她某次隨口說起某部小說中看到的地名海伯裡時,她明顯地注意到女孩的神色有些鬆動。
那裡是女孩的家鄉嗎?
梅色苔絲在腦海中搜索她知道的關於海伯裡的一切,並巧妙地加以修飾。雖然她不喜歡謊言,但此時慌言卻能救她的命。
她告訴女孩自己有多愛那個地方,沒能和女孩認識有多遺憾...就連梅色苔絲自己都快要相信,她曾在那裡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女孩似乎被梅色苔絲所說的那一切深深吸引,因為她駐足的時間明顯越來越長。但梅色苔絲又花了好幾次送飯的時間,才把把女孩徹底爭取過來。
這一次,女孩主動走到牢門前,「我的愛人是一個流浪詩人,他曾告訴我他的故鄉就是海伯裡,我愛那裡,嚮往那裡的一切...看在你也在那待了好久的份上,說吧,你想知道什麼?」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但必須由我來決定什麼告訴你,什麼不告訴你。」
「當然」,梅色苔絲抑制住內心的狂喜,就從一個簡單的問題開始吧,「這裡是英國?」
女孩點點頭。
看來她猜得沒錯。「這兒是一座監獄?」
女孩搖搖頭。
這樣的對話毫無意義,她迫切地需要女孩的信任,如果...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r...」
「你叫米緹?」
「不,那不是我的名字」,女孩再次搖了搖頭,「來這裡的女孩都沒有名字...它的含義是流星...」
第37章 普羅米修士[倒V]
Chapter 035
雖然能得到的資訊不多,但不管怎麼樣,梅色苔絲與這個自稱「米緹」的女孩建立了聯繫,已經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她本想再問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以拉進她們的距離,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她問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一個——城堡的主人是誰?
「我沒法回答你」,米緹面無表情地說,「因為我從未見過他。流星是沒有資格服侍主人的,這是規矩。」
梅色苔絲當然懷疑米緹只是在搪塞自己,然而她說的並不像是假話。
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
米緹轉過身,準備熄滅鐵窗對壁臺上的又一根火炬。梅色苔絲敏銳地注意到米緹的手在顫抖,霎時一個可怕的想法爬進了她的腦海。
「牢房對面的火炬其實是一個倒計時,我說的對嗎?」她決意把這個想法說出來,「當所有的火炬全部熄滅的時候,城堡的主人就會把我處死。」
似乎是被梅色苔絲的話嚇到,米緹捂著嘴跑開了,這讓梅色苔絲不禁擔心自己的猜測言中了。
這次米緹過了很久才回來,她緩緩走近牢房,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說吧」,梅色苔絲鼓勵道,「如果你想傾訴,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沒有別人會知道。」
米緹終於開口,這一次她把心底的秘密盡數吐露。她說她每天要去四個牢房送飯,因為第五間牢房已經空了,裡面原本也有個女人,但在那間牢房對面的火炬全部熄滅之後,女人被拖出了牢房,再也沒有回來。
梅色苔絲睜大了雙眼,米緹說的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她知道,她都知道,因為她聽見了那最後的慘叫。
「難道她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我失散的姐姐安娜就被關在樓下的牢房裡,還有其他女孩...」女孩哭著告訴梅色苔絲,「她們想盡辦法引誘那個看守開門,可他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梅色苔絲不禁懷疑牢頭被割掉的不止是舌頭,要不就是他對城堡的主人太過害怕,所以這種辦法根本行不通。
「為什麼不直接把鑰匙偷出來救你姐姐呢?」梅色苔絲反問道。
「我沒有機會」,米緹解釋道,「況且那樣做就破壞了規則,我們都會死...」
規則,又是規則。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所謂的規則已經成為一道看不見的枷鎖,把米緹死死地禁錮住了,她無法說服她打破規則。
於是她試探著問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我們逃出去,但又不破壞規則?」
「我聽說牢房的某個地方藏有一把鑰匙」,米緹用疑慮的語氣說道,「但沒人成功地找到它,也許它根本就不存在...」
鑰匙?梅色苔絲搜索了一遍房間,最有可能藏鑰匙的就是那個鑲嵌著星盤的石桌了。星盤上有大小兩個圓環,圓環上圍繞恒星的五顆行星是可以移動的,很可能那是一個機關,把行星移到正確的位置,圓盤就會打開。
但要找准位置,就必須找到規律。梅色苔絲恍然想起米緹說過牢房一共有五間,如果它們和星盤上的行星一一對應呢?
「米緹,我向你保證,如果我能成功地逃脫,一定會救你姐姐和其他女孩出去」,梅色苔絲拉住女孩的手,「但沒有你的幫忙我沒法完成這一切。在不違背你的規則的前提下,你能幫助我嗎?」
女孩躊躇了幾秒,終於點點頭。她依照梅色苔絲的要求解釋了牢房的結構,但梅色苔絲需要更精確的資訊。
「你會畫圖嗎?」
「不會。」
「那就回到旋梯那裡,以旋梯為起點,測量它到每間牢房的步數,然後回來告訴我,好嗎?」
米緹很快照做。
梅色苔絲很快依照米緹提供的資訊找到了規律。小圓環上的三顆星對應著樓下的三間牢房,而大圓上的兩顆星對應著她這一層的兩間牢房。她把行星按照牢房的位置排列出來,正好組成一個箭頭,直指對面的太陽神浮雕。
「砰」,對著一聲清脆的撞針聲,圓盤真的打開了,然而裡面藏著的東西卻讓梅色苔絲大為訝異。
那根本不是什麼鑰匙,而是一把匕首。
梅色苔絲把那把鑲著寶石的匕首拿在手中端詳,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如果這就是要打開牢房必須用到的「鑰匙」,她也必須冒險一試。那樣的話,她首先得想辦法把保管真正鑰匙的牢頭引進牢門。
「要是牢裡的姑娘自殺了會怎麼樣?」梅色苔絲試探著問米緹。
「看守會把她拖走,也許會直接扔出去,讓野獸來啃食」,女孩哭著說道,「那個看守的傷就要恢復的差不多了,我今天就會被調走...可我姐姐的火焰就要滅光了,我不想她也遭受那樣的厄運。天哪,誰來救救我們?」
沒人救得了我們,梅色苔絲內心的一部分喃喃自語道,除了我們自己。
她決定賭一把。
梅色苔絲又花了兩根火炬的時間做好最後的準備。在看守到來之前,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抹在嘴邊,躺在床邊裝死。
一開始看守並沒有理會她,然而直到下一次過來的時候,看守發現她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躺在那裡。
許久的沉默之後,梅色苔絲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刺啦聲。他開門了,他真的開門了。
梅色苔絲儘量調整呼吸,但心臟卻抑制不住地開始狂跳起來,她只希望看守不要察覺出什麼。她輕輕觸摸藏在腰間的匕首,如果可能,她希望不要用到它。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她告訴自己。
在看守把手伸到她嘴邊試探鼻息時,梅色苔絲突然把好不容易收集起來的灰塵朝他的眼睛撒去,接著猛地把他推倒,掙扎著往牢門外跑去。
但看守很快追了上來。梅色苔絲抬起手肘猛地一擊,但那樣的程度的擊打除了激怒看守,根本起不了別的作用。
兩人扭打在一起,掙扎間梅色苔絲再次摸到了那把藏在腰間的匕首。「別逼我那樣做」,她祈求道。然而在性命攸關的刹那間,她還是攥緊了匕首,狠狠地朝敵人的側腹捅去。
看守不可置信地盯著身上的傷口,發出了一聲綿軟的歎息,接著緩緩地倒下了。
梅色苔絲抽回匕首,異常鎮靜地從他的腰間解下鑰匙。直到跑出牢門,把重傷的看守反鎖在內,她才因害怕得站不穩而癱坐在地上。
她別過頭,不再看那雙充滿控訴的眼睛。接著她把沾血的匕首收回刀鞘,把搶過來那串鑰匙攥在手心裡。
自由近在眼前,她想離開,她必須離開!
梅色苔絲掙扎著站起來,從太陽神雕像前偷走一支火炬,朝甬道盡頭未知的黑暗奔去。
第38章 逃離深林堡[倒V]
Chapter 036
溫熱的鮮血順著匕首鑲著紅寶石的刀柄落下,滴答、滴答...
我殺了人?梅色苔絲問自己。不,不,這一定是一個噩夢。然而這個夢永遠不會醒來,就如同那長長的甬道,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
然而當梅色苔絲終於找到旋梯的位置時,她注意到樓梯口的另一側還有一條甬道。她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鑰匙,一共五把。米緹曾說過這層一共有兩間牢房,應該還有一個女孩被關在這裡。
她沒有猶豫,直接走進了這條甬道。這條路更加黑暗而曲折,她幾次想說服自己這是死路,然而她的腳步卻堅定地朝著黑暗的更深處邁去,發出輕輕的迴響。
在甬道的盡頭,梅色苔絲終於看到一扇牢門和對面明滅不定的最後一支火炬。
這裡不會是是安娜的牢房,但裡面關著的應該是和她們一樣被抓來的女孩。然而看清牢門中的人時,梅色苔絲還是嚇了一跳。
對方披頭散髮,臉色慘白,嘴裡似乎在嚼著什麼東西。看到梅色苔絲,她愣了好幾秒才哭出聲來,「我很聽話的...求求你,別說出去。」
「你在吃什麼?」梅色苔絲皺起眉頭問道。
「我可以分你...」女孩邊說邊把盤子抬到了火把的光線下,那是一團血糊糊的肉,夾雜著某種動物黑色的皮毛,梅色苔絲知道那是什麼,她不想再看第二眼。
「求求你,別告訴主人」,女孩繼續說道,「要是被他知道了,他會變成一頭嗜血的野獸,把我撕碎...」
這女孩精神崩潰了,梅色苔絲忽然明白過來。看守一定是很多天沒給她吃的,或者是純粹忘了她的存在,才導致她變成現在這樣。
梅色苔絲打開了牢門。「跟著我」,她輕聲安慰道,「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她們一起來到下一層,繞過那間已經空掉的牢房,解救出另外兩個女孩。梅色苔絲一眼就認出了安娜,她和米緹很相像,但要漂亮得多。她有一頭濃密的長卷髮和帶著雀斑的心形的臉蛋,還有一雙比她妹妹更動人的藍眼睛。而另一個叫吉恩的女孩為了吸引看守打扮得妖豔而性感,幾乎看不出本來面貌。
簡短地交流之後,四個女孩決定結伴逃亡。她們從看守的房間搜出了另一把匕首,然後順著旋梯一直往下。一路上順利得出奇,仿佛這座空曠的堡壘裡除了她們就再沒有其他活人存在。
到達最底層之後,她們又四處尋找出口。大門是緊緊關閉著的,僅憑她們幾個的力量沒法打開,好在安娜在廚房找到了一個可以打開的後門,那是她妹妹暗中透露給她的。
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梅色苔絲意識到她們成功了,就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容易。安娜卻不願意就這樣離開,「不...我妹妹...我必須找到她...」
梅色苔絲好不容易才說服她米緹已經被調離這裡。吉恩則早已等得不耐煩,獨自走出了好遠,當她們追上她時,她指著身後說道,「看!」
梅色苔絲回過頭,才發現身後投下巨大陰影的建築是一座高聳的城堡,而關押她們的地方,則是一座圓形塔樓。
她恍然想起了那個神秘的星盤,五間牢房,上層兩間,下層三間,組成了一個箭頭,直指太陽神雕像,她總覺得那代表著什麼特殊的含義。可來到這裡,她卻再也看不出箭頭究竟指向何方。
然而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跑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她們身後傳來了獵狗的吠叫。
「是來追我們的嗎?安娜焦急地問。
沒有人回答,她們彼此交換眼神,答案不言自明。
「我們必須分成兩路,這樣才有機會」,吉恩首先提議道。
「你說的對」,梅色苔絲點點頭,並把其中一把匕首遞給吉恩。很顯然,她從剛才就不願意和她們一起。
梅色苔絲和安娜交換了一個眼神,兩兩組隊的話的確逃生的希望更大,但她們又有些放不下那個精神失常的姑娘。
「你們一路」,吉恩指了指梅色苔絲和安娜,接著她牽住了那姑娘的手,「我會照顧好她的。」
這下梅色苔絲的疑慮徹底打消。她們就此分別,往不同的方向跑去。
但沒過多久,梅色苔絲就聽到一陣慘叫。
「有人被抓住了?」她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是吉恩,還是那個精神失常的姑娘?或者是她們兩個都被抓住了?
此時安娜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梅色苔絲,那是她們的命,我們救不了她們。」
儘管很殘酷,但安娜說的是事實,或許她們是否能拯救自己都成問題。梅色苔絲狠下心來,繼續往前跑去。接下來,獵狗的聲音總是不遠不近,而她們則很快消耗掉大部分體力。禍不單行的是,安娜被一塊石頭崴了腳。
她試著站起來,但腳上劇烈的疼痛讓她很難再往前。「梅色苔絲,你快跑吧」,眼看周圍逐漸黯淡的樹林,安娜含著淚說,「我們兩個至少要有一個活著出去。」
「不」,這回梅色苔絲並沒有再聽她的,她堅持攙著安娜繼續往前。
她們一直走到了一條小溪邊。梅色苔絲感到一陣狂喜,這條小溪足以洗掉她們兩個的氣味。
她們又沿著小溪往上游走了一段路,直到安娜幾乎堅持不住,兩人才來到對岸。幸運的是,梅色苔絲找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岩洞。
她攙著安娜坐進去。短暫的沉默過後,安娜再度催促道,「梅色苔絲,快走吧!他們不會發現我的,我能照顧好自己...」
梅色苔絲很清楚自己除了離開,別無選擇。如果不那做樣的話,她和安娜都會死在這裡,她必須為她們博取最後一線生機。
「在這等著我」,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我會找到人來救我們的。」
安娜點點頭。
梅色苔絲把唯一的匕首塞在了安娜的手裡,接著頭也不回地跑向了暮色昏冥的深林。
一路上她頻頻回首,不知城堡裡的人何時追來。她害怕聽到孤狼的長吼,更害怕聽到狗群的吠叫,她告訴自己絕不能停下...
一整夜過去了,她終於跑出了浩瀚的森林,初露的晨光指引著她來到了森林邊緣的一座小鎮。
得救了嗎?
第39章 薩杜恩光環[倒V]
Chapter 037
在居民的指引下,梅色苔絲很快找到小鎮上的治安法院,不過警務官卻告訴她教區的治安官正好有事外出了。
「治安官大人什麼時候能回來呢?」梅色苔絲急切地問。
「少則兩三天,多則一周...」
「不,那樣根本來不及」,梅色苔絲喃喃地說道。
「小姐...別擔心,我知道有一位大人能幫助你,他今天剛好來到這附近狩獵。請在這等著吧,我這就請人去找他」,警務官殷勒地說。
梅色苔絲在窗邊坐下。這裡是法院,就算城堡裡的壞人發現她,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把她抓走。她有些忐忑地向警務官詢問那位大人是否是能插手治安官的事務,得到的答覆卻是這樣的:
「相信我,那位大人的權力要比我們教區的治安官大得多。」
梅色苔絲稍感心安。這樣再好不過,因為在森林林擁有那樣一座城堡的人,無疑也是一位顯貴。
半個鐘頭之後,警務官所說的那位大人終於來了。他高大挺拔,穿著一身做工細膩考究的狩獵裝和輕便的鹿皮靴子,手上戴著一副鑲寶石的鼴鼠皮手套。看到梅色苔絲,他停頓了一秒,然後他摘下飾著塔西提鷸羽毛的帽子,露出一頭耀眼的金髮,緩緩朝她走過來。
雖然他留著金色的髭須,但年紀看起來明顯比梅色苔絲預估的要低很多。梅色苔絲正要起身迎接,他卻優雅地止住了她的行動,接著徑直坐到了桌子對面治安官的座椅上。
他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然而所有這些在他英俊的相貌面前都不值一提,特別是那雙眸子,就如在路易十六的王冠藍鑽一般璀璨,以至於梅色苔絲被他盯著看時感到有些不自在。
但男人似乎並全然未覺,他喚來警務官,吩咐他為梅色苔絲斟上一小杯葡萄酒。「小姐,你看起來有些驚慌,喝一點這個對你有好處。」
「謝謝...」梅色苔絲凝視著杯子裡猩紅的液體,下意識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她的確很渴,然而她還是很謹慎,只象徵性地抿了一下酒杯邊緣,並沒有真的喝下去。
醞釀了幾秒之後,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這些天來的遭遇,警務官則在一旁認真地做著記錄。
男人一直認真聆聽,目光中飽含同情。在她終於把這場噩夢傾訴完畢後,他一邊吩咐巡邏隊去尋找另外幾個在森林跑散的女孩的同時,一邊不忘了安慰她。
「我很難想像你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姐為什麼會漂洋過海來到英國,還遭遇了這樣的迫害」,他真誠地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能把你的故事告訴我嗎?我在凡爾賽宮我也有一些關係,也許我能做的不僅僅是把你安全地送回去,說不定還可以幫你解決困境呢。」
梅色苔絲有些猶豫地望向對面的男人,他的殷勤讓她本能地產生了一絲疑慮。然而他的眼神是如此真誠,如果他不是一個好人,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員。
「如果有顧慮也沒關係,我尊重你的意思」,男人略一沉吟,「你失散的幾個朋友,我的人會負責尋找。現在法院的馬車就在外面,如果你願意,現在就可以離開,我會讓警務官送你到最近的港口,讓你回到法國和你的親人團聚。」
梅色苔絲望瞭望窗外,那裡的確停了一輛馬車,正如男人所說,她隨時可以離開。
可這是一個機會,如果只是因為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如此熱心的人而放棄,就太過可惜了。她努力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救出艾德蒙,讓他和父親團聚嗎?她需要做的只是把艾德蒙被迫害的事情說出來,即使沒有幫助,也不會變得更遭。
於是梅色苔絲把艾德蒙的案子和盤托出。說話的時候,她感覺腦袋昏昏沉沉,起初她以為是太長時間沒有吃東西的緣故,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終於開始意識到不對勁,掙扎著跑出法院,然而太遲了...
她倒下的時候,男人抱住了她。接著他把她扶進了馬車裡,梅色苔絲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的一股奇異的甜香。
「我會送你回家」,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她耳畔迴響。
......
睜開雙眼的時候,梅色苔絲發現自己被關回了原來的牢房。
她太大意了。她本以為沒有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她帶走,但現在,想想小鎮居民的反應,恐怕整個鎮子都對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
她也不該輕信那個男人。那是一個早就設好的圈套,她本該察覺出來,可那讓人昏昏欲睡的香味摧毀了她的最後一絲警覺,現在想想,他恐怕和城堡的主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然而說什麼都晚了。
梅色苔絲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將會是什麼,但從那以後,那個男人再也沒有露過面。
牢房的看守也換了一個人,他長得和上一個看守很相像,極有可能是那人的兄弟。無論梅色苔絲做出什麼努力,牢頭都沒有回應,甚至都沒看她一眼。這很正常,他應該恨她,畢竟他的上一任因她而死。可他的眼睛空洞而無神,沒有悲傷,亦沒有憤怒,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徹底死心之後,梅色苔絲不再掙扎,並且從那天開始,她一直拒絕進食。
莎士比亞的名劇《哈姆雷特》中那句話在她腦海中迴響,「生存還是毀滅,那是一個問題!」現在,要麼古堡的主人會來見她,要麼她會死在這裡。不管哪種結果,都比在在恐懼中迷失要強得多,畢竟,她已經受夠了那種對未知的恐懼。
鐵窗外的火炬即將消耗殆盡。她仍記得那個火炬全部熄滅的女孩的慘叫回蕩在整座塔樓,無論如何,她不想成為下一個她。
她必須賭一把。
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梅色苔絲虛弱到開始出現幻覺的時候,看守終於打開牢門,謙恭地垂手立在一旁。
火炬的光焰下,一道長長的陰影投進了牢房。那是一個高挑的女人,她拖著漆黑如永夜的長裙,緩緩走進囚室。
黑色,原本是死亡的色彩,但在她的身上,卻變成了洋溢著魔法的華服。她有著超出凡塵的美麗,淺金色的長髮如星雲般傾瀉而下,像柔軟的葡萄藤蔓絲,仿佛受著和風般溫柔的撫摸;而她的眼眸,在搖曳的火光中,則像兩顆最璀璨的星辰,閃爍著奪目的光彩。
也許是因為精神有些恍惚的關係,在梅色苔絲眼中,女人周身似乎繞著一圈美麗的光暈。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高貴的女神。
不,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一位死亡天使,因為當女人走近時,她真真切切地從對方眸子裡迸發出來的光芒感受到了死亡的寒意。然而她還是開口了,「你是誰?是這座城堡的主人嗎?」
女人沒有回答。
梅色苔絲很清楚不該讓他們知道自己和米緹曾有聯繫,但她姐姐不一樣,「安娜怎麼樣了?」
女人還是沒有回答。
她當然不會回答,這不過是飄浮在死亡之門前的夢幻罷了,梅色苔絲告訴自己。但看守的咳嗽聲把她拉回了現實。
她覷了一眼那張有些熟悉的面孔,牢房裡發生的那可怕的一幕再度浮現在她的眼前,「原來那個看守哪去了?」
「他死了」,女人終於開口,她的口吻是如此冰冷,以至於窗外的火光都開始搖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我沒想這麼做...」梅色苔絲搖搖頭。
「是他讓你們逃跑了,他為自己的失職付出了代價」,女人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不會想知道他現在在哪...主人下令把他留給了佛伯斯,就在幾天以前。」
這麼說來,那個牢頭的生命並非結束於她之手。可這也沒什麼區別了。梅色苔絲沒有從殺人的罪惡感中解脫,相反,她由衷地為那個牢頭感到悲哀。
因為她猜到了,佛伯斯,一定是那頭猛獸的名字!
梅色苔絲感到一陣深沉的恐懼攥住了自己的內心。她只在夢中見過佛伯斯那雙閃著綠光的眼睛,不,她不確信那是一個夢,她唯一記得的是那雙發亮的眼睛在陰影中遊蕩,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片刻的沉默之後,梅色苔絲哀傷地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有時候,死亡是一種恩賜」,女人緩緩地說道,「但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恩賜,如果你想要答案,就活下去。」
她轉過頭,凝視著鐵窗外的太陽神雕塑,「等火焰全部熄滅的時候,你會得到答案。」
第40章 十二宮殺手
Chapter 038
女人離開的時候熄滅了又一支火炬。
牢房越來越暗,死亡仿佛就在暗影中向梅色苔絲招手,帶著甜膩誘人的氣息。
然而女人的話激起了她的好奇。
她想要答案,她有太多的疑惑要解開。
一直等到最後一根火炬熄滅,女人才再次出現。當她優雅地打開牢門時,梅色苔絲幾乎以為又是一個夢。
「跟我來」,女人朝梅色苔絲點點頭。
「女士,你要帶我去哪?」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請叫我薩杜恩」,女人微笑著說,「我會帶你去尋找答案。」
梅色苔絲像被那甜美的聲音催眠一般,渾渾噩噩地跟著這個自稱薩杜恩的女人離開了牢房。這段時間裡,梅色苔絲總是在黑暗中尋求逃避,因此,當她們走到一條燈火通明的通道時,她終於從這種虛幻的安全感中解脫出來。
她開始觀察,開始思考...她注意到薩杜恩腰上別著一把同樣鑲嵌著寶石的匕首。
梅色苔絲想要奪下匕首,但又有些猶豫。機會轉瞬即逝,之後薩杜恩再也沒離她那麼近。她領著梅色苔絲順著旋梯一路向下,來到了一個空曠的圓形場地。
這是那塔樓的最底層,周圍的十二道鐵門像十二張血盆大口,將她們團團圍住。
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那座門裡隱隱約約顯現出一座向犄角一樣的尖凳。她有些害怕地別過頭,卻在右邊的門裡瞥見了一個中世紀的「鐵處女」,還有被血浸紅的鐵鉤,釘滿箭矢的木樁...梅色苔絲仿佛就站在地獄之門前,而恐懼猶如一雙蒼白的手,無聲無息地攥住了她的咽喉。
「有時候,心中的恐懼會比那些讓你害怕的東西本身更傷人,不要讓它干擾你!」薩杜恩出聲提醒道,「你必須用心去洞察真相。」
梅色苔絲抑制住內心的恐懼,強迫自己去看每一道門,她看到所有的門上都有一個星座的標誌,「這代表黃道十二宮?」
「是的,這些是十二宮對應的刑罰」,女人冷冷地說,「但我要看的不是那個。」
梅色苔絲點點頭,用心去觀察,她告訴自己,而非用眼睛去看。她終於發現大部分門鎖上都爬滿了鐵銹,它們已經多年沒被打開過。
唯有那一座...
暗影中忽然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的女人,也許因為她的皮膚太黑,而這裡太暗,梅色苔絲之前並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只見她徑直走到了「獅子座」的鐵門前,打開了牢門。
佛伯斯!
這是梅色苔絲第一次看清那頭猛獸的樣子。不是獅子,而是一頭壯碩的黑豹,它俯伏在地做出捕獵的姿勢,緩緩接近她們,隔著好幾米梅色苔絲就能聞到它嘴裡的腥臭。
她想跑,然而那一刻她的雙腿似乎忘記了怎麼奔跑。
「瑪爾斯,管好你的野獸」,薩杜恩有些惱怒地說。
黑豹朝她咆哮,但它剛邁出爪子就被黑女人喝止了。
黑女人揮動手中的鞭子,發出一記破空的響聲,接著黑豹像一頭大貓一樣,順從地蹲坐在她的腳邊。
直到這時,梅色苔絲才能分出一點精神觀察黑女人的相貌。她身材高挑,皮膚漆黑如墨,頭髮挽成了一條長長的髮辮,身上裝飾著獸牙和羽毛,狂傲奔放,卻不可謂不美。
那是一種充滿野性的美麗。
薩杜恩退出了場地,幾分鐘之後,她押著另一個女犯走下了旋梯,是那個有些瘋癲的女孩!
不,不,那女孩現在看起來再正常不過,她身上唯一閃爍著瘋狂就是她的目光了。她徑直走到梅色苔絲對面,死死地盯著她看。
「你得小心,她是個危險角色。」
薩杜恩說完就關上了旋梯鐵門上的門閂。直到這時,梅色苔絲才發現這裡看上去就像一個小型的圓形競技場,而她們的兩邊,各放了一堆武器。
「作為逃跑的懲罰,你們必須決鬥並且殺死對方,贏的那一方將獲得活下來的權力,而輸的那一方...」薩杜恩指了指那頭黑豹,欲言又止。
梅色苔絲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衝口而出,「如果我們拒絕呢?」
「那樣的話瑪爾斯就會收起鞭子,放任佛伯斯玩一段進餐前的獵殺遊戲,我想你們並不希望看到那樣」,薩杜恩說完便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梅色苔絲仍想做反抗,但隨著那個被叫做瑪爾斯的黑女人再次揮動鞭子,另一個女孩已率先向旁邊那堆武器沖了過去。
梅色苔絲反身在另一邊撿到了一把弓,然而在她夠到箭袋之前,那個女孩已經握著一把短刀沖了過來,梅色苔絲的弓幫她擋住了第一下。
「我們可以合作」,梅色苔絲壓低聲音說道,「我可以用弓箭射殺那頭黑豹,你去對付那個黑女人,也許我們都能活下來。」
然而對方置若罔聞,像一頭瘋狂的野獸一樣攻擊她。
沒過多久,梅色苔絲的手臂就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而那個被她救過的女孩趁勢猛地把她撞倒,然後騎在了她身上。
梅色苔絲漸漸體力不支,銳利的刀刃逐漸移向了她雪白的脖頸。
就在梅色苔絲快要絕望的時候,她恍然聽到高處傳來了兩聲拍手的聲音。接著黑美人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喝道,「斯朵帕!」
她們仍在你死我活地僵持著,黑女人已經喊了好幾聲,梅色苔絲才勉強聽出她在用不熟練的英語喊停下。
梅色苔絲很想那樣做,可那女孩沒有停下的意思。在她能殺死梅色苔絲之前,黑女人猛地揮出鞭子將她抽倒在地。
梅色苔絲掙扎著站起來,循著剛才的拍手聲望過去,她再次看到了那個在鎮上遇到的男人。只見他站在露臺上,如古羅馬的皇帝一般翹起大拇指,四指握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那是羅馬皇帝赦免角鬥士的動作。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切皆是考驗。但她心中非但沒有感到任何喜悅,反而被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占滿。
男人緩緩走上前,璀璨的金髮在火光中宛若陽光般耀眼。
他用優雅而低沉的聲音說道,「歡迎加入暗之星。」
第41章 艾德蒙(三)
Chapter 039
押送梅色苔絲的船曾在海上與一艘從大不列顛來的雙桅船相遇。一個月過去了,那艘船已經跨過直布羅陀海峽,穿越地中海,駛進了馬賽港。
然而它並沒有靠往聖安琪島的碼頭,而是在伊夫堡停下了。一個金髮的年輕人被一群士兵從船上押下來,拖進了那座幽暗的堡壘,往最底層的牢房走去。
......
雖然伊夫堡地下的黑牢伸手不見五指,然而長日還是在這裡留下了清晰的痕跡。不僅僅是冰冷的牆面上的數百道用於計算天數的劃痕,還有艾德蒙手中那枚指環上不可磨滅的印記。
自從梅色苔絲離開之後,唯一陪伴著艾德蒙的就是這枚指環了。長久的摩挲已讓指環上的薄薄的鍍金被磨掉大半,而他卻全然未覺。與其說是因為這裡實在太黑,什麼也看不見,更不如說是因為他太過孤獨,太過悲傷,以至於從來都沒有注意到。
他摩挲著手中那枚屬於梅色苔絲的情侶指環,喃喃地祈禱著能與他的愛人再次相會,哪怕是在夢裡。
他祈禱著,祈禱著,直到他的祈禱聲被一陣突兀的腳步聲打斷。
艾德蒙緊緊皺起眉頭,這並不是獄卒例行送飯的時間,一時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懷疑。直到聽到獄卒打開了另一間牢房的門,他才明白過來,他們給他帶來了一名獄友。
其實,在他入獄以前,每當駕船路過伊夫堡的時候,心裡總會有些不舒服。這是一個關押犯人的地方,每當想到他們中有賊,有流浪漢,有殺人犯,他便感到一陣厭惡。但現在,他卻渴望和他們在一起,因為他實在太過孤獨。
因此,等那些獄卒一走,他就熱切地呼喚隔壁牢房的新同步,但不知為什麼,對方卻一直沒有回應他。
這種狀況持續了兩天,他甚至懷疑那個從未謀面的獄友已經死了。就在他徹底死心的時候,一個輕微的說話聲傳了過來,那個獄友終於回答了他。他大概能從口音猜出那是英語,然而他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因為常常出海,艾德蒙原先就懂得義大利語,到地中海東部航行時零零碎碎的學會了一點希臘語,但他鮮少與海峽對岸的英國人打交道,這讓他第一次為自己知識的貧乏感到深深的遺憾。
艾德蒙沉默了許久,眼眸中又重新閃爍起希望,至少,他可以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
「艾德蒙」,他不斷地重複道,「我的名字是艾德蒙。」
幾秒鐘之後,他清晰地聽到了對方的回答,「布沙尼!」
這最簡單的交流讓艾德蒙高興得快要唱起歌來,然而他很快發現布沙尼的狀況很不好。布沙尼說話似乎很艱難,帶著輕微的咳嗽聲,這些天來他一直沒有回應自己,或許正是由於他陷入了昏迷。
一想到這位新朋友也許還在生病,還在發燒,艾德蒙就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他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呼救,好幾分鐘之後,那個叫阿多尼的獄卒終於揉著惺忪的睡眼過來了。
阿多尼大聲咒駡艾德蒙,威脅不給他送明天的食物,直到他在艾德蒙的強烈要求下查看了布沙尼的狀況,才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把伊夫堡的醫生帶了過來。
但這次似乎就連醫生也束手無策。很快他們帶來了更多的人,把生病的犯人架出了牢房。艾德蒙把臉死死地貼到鐵窗上,那一瞬間他與憔悴的獄友四目交接。布沙尼有一頭如月光般溫柔的捲曲的金髮,皮膚在微弱的火光下顯得無比蒼白,但在那雙湛藍的眼眸裡,卻閃爍著一種堅定的光芒。從相貌和衣著看,布沙尼無疑是一個英國貴族,看來他猜得沒錯。
那一刻,艾德蒙並不知道押送布沙尼的船曾和另一艘船在茫茫大海上相遇,而那艘船上正好關押著他心愛的梅色苔絲。他只是懷疑為什麼一個英國貴族會被不遠千里送進法國的伊夫堡,布沙尼的背後一定有一段故事。
布沙尼朝艾德蒙投來感激的一瞥,緊接著被獄卒們拖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艾德蒙曾試著向獄卒打聽他的狀況,獄卒實在不耐煩,就告訴他那位新來的犯人因為身體不好,被安排到了上層的牢房。
艾德蒙一瞬間感到有些失望,甚至有些後悔叫來了獄卒,讓自己失去了一個朋友。但很快他又覺得慶倖,也許正是他的多此一舉挽救了一條生命。
新獄友激起的漣漪很快消失了,他的生活又逐漸變成一潭沉寂的似水。
因此,工人們修葺隔壁那監牢所發出來的細微的噪音就顯得尤其讓人厭煩。
「咚咚咚...」「咚咚咚...」
艾德蒙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永遠修不好,他把自己心中的苦悶遷怒於這種聲音,於是他挖下一塊因受潮而鬆動的石片,重重朝那冰冷的牆壁敲了下去。
他一共敲了三下,然而第一聲下去,那聲音就戛然而止了。起初他以為那些工人是被嚇到了,但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對面依舊是毫無動靜。
他漸漸開始覺察出不對勁,他們沒理由害怕一個關在監牢裡的犯人,哪怕他是所謂的重刑犯。
艾德蒙微微眯起眼睛,如果那不是修葺牢房發出的聲音...他很快明白過來,像是發現了世間最大的秘密一樣興奮,「那是一個犯人!」
然而他等了整整一天,那個聲音都沒有再出現。艾德蒙開始為自己先前的行為感到懊惱,一定是他冒失地敲牆壁的時候嚇到了對方。但既然那個犯人可以挖掘牆壁靠過來,他一樣可以靠過去,想到這裡,他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
那塊石片並不能用來挖牆,他需要更稱手的工具。然而他在這間牢房裡所有的東西,不過是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個盆子,一個拆掉手柄的破水桶,還有一個舊瓦罐。
思考了幾秒鐘之後,艾德蒙摔碎了瓦罐,挑了一塊最鋒利的來挖床後的牆角,僅僅過去一夜,他就挖掉了表層的石灰,露出了更堅硬的水泥層,但這時候他手中的碎片就再也不頂用了。於是他艾德蒙想了個辦法,在獄卒過來的時候,設法讓他不小心踩碎了他吃飯用的盆子,這樣獄卒就不得不把平底鍋留在那裡了。
當天晚上艾德蒙用平底鍋的鐵柄挖掉了水泥層,第二天獄卒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走那個平底鍋,「你先是打爛了瓦罐,又讓我踩破了你的盆子,要是所有的犯人都象你這個樣,政府就支付不了啦。我就把鍋留給你,就用這個來盛湯吧。」
艾德蒙雙手合十,感激於上天讓他保有了這塊珍貴的鐵器。他加緊工作,挖出了更多的水泥、石灰和碎石頭。然而第三天晚上,他卻遇到了一個障礙物,那是一條橫樑,平底鍋的鐵手柄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個打擊讓他頹喪地坐在地上,這意味著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了,他必須從橫樑的上面或者下面從頭挖起。
「噢,我的神啊!」他喃喃地說道,「我曾這樣誠心誠意地向您禱告,希望您能聽到我的話。我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了,是您在絕望之中給了我一點點希望,請不要把它殘忍地帶走。我的神啊!可憐可憐我吧,別讓我絕望而死!」
仿佛是神真的聽到了他的禱告,一個蒼老而睿智的聲音從牆背後傳來。
「是誰在把神和絕望放在一起兒說的?」
第42章 白金漢公爵
Chapter 040
梅色苔絲終於知道,那個有著黃金般頭髮的男子,正是權傾大不列顛的白金漢公爵傑拉德.維利爾斯,這大大顛覆了她對歷史的認知。
在她所學過的英國近代史裡,二世公爵喬治.維利爾斯死後無嗣,白金漢的爵位就此斷絕。可如今為何又出現了一位八世公爵?梅色苔絲心中浮現出無數猜想,是有和她一樣的穿越者煽動了蝴蝶翅膀?亦或是她回到的並非原來的世界。
事情還遠不止如此。這個叫「暗之星」的組織,正是歷代白金漢公爵手下的一個秘密間諜組織。而她和「瘋女孩」埃莉斯,作為五個被選中的女孩中唯二通過考驗的人,將作為新一任「暗之星」來培養。
至少在被派去執行第一次任務之前,梅色苔絲暫時是安全的。這讓她終於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城堡的女管家烏胡拉把她帶到了一間空閒的臥房,並且還給她配了一名侍女。
「你叫什麼名字?」梅色苔絲問。
「小姐,叫我米緹就可以」,侍女微笑著答道。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米緹曾說過,來到這裡的侍女都沒有名字,她們以「流星」自稱。而眼前這個米緹的年紀看起來比她所認識的那個還要小。
她知道問太多問題會破壞所謂的規則,就沒有再難為米緹。等米緹把冒著蒸汽的熱水注滿浴盆,梅色苔絲便讓她在門外等候。
「可是小姐,服侍您是我的工作」,米緹小心翼翼地說。
「我習慣了自己來」,梅色苔絲微笑著解釋道,「他們不會知道的。」
米緹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梅色苔絲恢復了憂鬱的神色。她解下身上的衣服,跨進浴盆,把自己浸泡在熱水中。這場殘酷的逃亡和廝殺過後,她終於得以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現在,她終於有足夠的時間和精神,來思考在法國發生那一系列事情的來龍去脈。
檢察官維爾福是怎樣搭上這位大不列顛的公爵的,梅色苔絲無從得知,但她很清楚他把她送到這裡來的初衷並不是這樣。他想要自己永遠消失,就如同把艾德蒙投進暗無天日的伊夫堡一樣。
可維爾福為什麼這樣做呢?
梅色苔絲在蒸騰的水霧中閉上雙眼,試著把所有零碎的線索串起來。她仍記得萊克勒船長的夫人曾說過,拜託船長給拿破崙捎東西的是一位來自巴黎的將軍。而艾德蒙從拿破崙那裡帶回來的原本要送到巴黎的那封信,應該也是要交給這位將軍的。
起初她並沒有往維爾福身上去想。但聯繫他的種種表現,她恍然記起蕾妮曾說過,維爾福和他父親諾瓦蒂埃因為政見不同,關係劍拔弩張。而居住在巴黎的諾瓦蒂埃先生,恰恰也是一位將軍。
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這樣一來,所有的線索都連上了。拿破崙的那封信正是要送給維爾福的父親諾瓦蒂埃將軍的,而維爾福為了前途截下了信,並把唯一的知情者艾德蒙打入了伊夫堡,一切都說得通了。
不得不說,維爾福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這也讓梅色苔絲更加擔心蕾妮的處境。
很顯然,維爾福為了向上爬不擇手段,迎娶蕾妮很可能是因為看重她家族的地位,而並非為了愛情。如今他已經背叛蕾妮,時間也許在他調往尼姆之後,也許更早,但蕾妮卻是真心愛著維爾福的。
梅色苔絲很清楚,自己無故失蹤之後,蕾妮一定會想辦法尋找自己。可如果她查到了那些深埋地下的錯節盤根...她不敢想像,這對蕾妮的打擊會有多大。
更讓梅色苔絲揪心的是老唐太斯。毫無疑問,莫雷爾先生會照顧他,蕾妮也會盡力幫助他。但梅色苔絲深知,沒有希望的生活是多麼可怕。老人之前曾經放棄過一次生命,而現在...
就連她也離開了,老人該會怎麼樣呢?
梅色苔絲不敢想下去。
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裡,回到老人身邊,帶著他遠遠地離開馬賽,躲到維爾福追蹤不到的地方,再找機會公開一切真相救出艾德蒙,也讓蕾妮認清那個男人的本質。
想到這裡,梅色苔絲立即起身擦乾身上的水珠,換上一身乾淨的絲衣,站到了露臺上。
在她們被抓回來以後,那條為了引誘她們逃跑而設下的通道就被堵死了。城堡四面都是固若金湯的圍牆,而唯一的大門有四個守衛把守,她要想逃出這裡,除非能插上翅膀,要麼就得殺出一條血路。
她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自己沒有任何機會離開這座堅固的堡壘,她的自由從被抓進城堡的那一刻就被剝奪了。
梅色苔絲往露臺下望去,那一刻她想到了另一種自由。然而米緹敲敲門走了進來,「小姐,主人說要在塔樓召見你。」
「我知道了」,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她很清楚自己逃不掉,遲早要面對城堡的主人。
她回到臥室,心中揣測著白金漢公爵的意圖。如果他想要她,不會選在塔樓,那裡只有囚室。況且他看起來似乎對女人的興趣不大,包括在她這個公認的美人的眼光下都無可挑剔的薩杜恩。
而米緹早已替她選好衣服,那是一套用金線繡著上百朵玫瑰的天鵝絨禮裙。
「不,我不穿這個。」她要選一套沒有花紋的,最好是黑的或者灰的,亦如她現在的心情。
「公爵喜歡華麗」,一個清冷的女聲從門邊傳來,「如果我是你,會盡力討好他。」
梅色苔絲回過頭,是薩杜恩。「穿上它,就把這當作命令吧」,薩杜恩說完便離開了房間。
梅色苔絲遲疑了好幾秒,還是讓米緹幫著她把禮裙套上了。她曾在拍宮廷劇的時候穿過這樣的裙子,然而這條裙子的腰圍極細,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好讓米緹系緊縛帶。接下來米緹熟練地幫她打理頭髮,戴上首飾。
當米緹把鏡子湊過來的那一瞬,梅色苔絲幾乎認不出自己,以至於失手打碎了玻璃鏡面。
幫著米緹撿了一會碎片之後,梅色苔絲眼神閃爍地走出臥室。然而米緹卻很快跟了上來,這讓她不禁惱怒起來,「米緹,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小姐,可這破壞了規矩」,米緹堅持道,「如果被人看到您未經允許就離開臥室,我們都會受到懲罰。」
「我允許了」,薩杜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退下吧,沒人會懲罰你和你的主人。」
米緹應聲退下。
「看來你還是穿了這條裙子」,薩杜恩緩步走到梅色苔絲身邊,「聰明的女孩。」
梅色苔絲雙唇緊閉,沒有搭話。
「公爵讓我和瑪爾斯各自選一個女孩來教導」,薩杜恩繼續說道。
「而你...選擇了我?」
「是的,大概因為你也是法國人吧」,薩杜恩略一沉吟,「況且我不喜歡那個埃莉斯。」
「你提醒過我小心她」,梅色苔絲勉力露出一個微笑,「謝謝你。」
她們一起穿過了走廊。梅色苔絲微微微攥了攥發疼的右手,希望儘快結束談話。
然而薩杜恩卻沒有這樣的意思,她突然說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如果可以的話...」
「作為對新星的歡迎」,薩杜恩微笑著說,「我允許你提三個問題。」
這是否新一輪的考驗?梅色苔絲皺皺眉頭,決定先試探薩杜恩是否真心。於是她思索兩秒,拋出了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問題,「我在城堡裡見到了你和瑪爾斯,可在土星和火星的中間還隔著木星,朱庇特在哪呢?」
「在這座城堡裡朱庇特的名字是一個禁忌,尤其不要在公爵面前提」,薩杜恩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有時候太好奇不是一件好事,這是我對你的告誡,也是我要給你的第一課。」
梅色苔絲順從地點點頭,心中卻暗暗記下一筆。沒想到她無心的問題牽扯出一個秘密,但她更好奇這個秘密究竟能造成多大的破壞。
她們又繞過了一座花園。梅色苔絲試探著問道,「那些被淘汰的女孩...她們都死了嗎?」。
「其實這批女孩中只有一個死去,是吉恩...」薩杜恩解釋道,「她被裝瘋的埃莉斯捅成重傷,當公爵的人馬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活不成了。」
「你說其他的女孩沒死...米緹,安娜,還有第五間牢房那個女孩,我聽到了她的慘叫聲」,梅色苔絲疑惑地說。
「流星沒有資格侍奉太陽,公爵不會懲罰她,也不關心她在哪。至於另外兩個牢裡的女孩,公爵把她們送往了湄拉在威尼斯的水上城堡」,薩杜恩輕輕搖搖頭,「我想說的是,公爵用來控制人心的是恐懼而非殘暴本身,恐懼往往比你害怕的東西本身更傷人,這是我要教給你的第二課。」
她很想知道湄拉的水上城堡是一個什麼地方,但她只剩下最後的機會,要留在更關鍵的問題上。好在薩杜恩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那是個骯髒的地方...能留在這裡是你的幸運。」
梅色苔絲已經猜出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為安娜感到悲哀。還剩最後一個問題,「我一直不明白的是,我本來就要輸給埃莉斯,為什麼白金漢公爵最後又選中了我?」
「對於這個問題,也許有人比我更適合回答你」,薩杜恩指了指前方的石階。
梅色苔絲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白金漢公爵就站在石階頂端猩紅色的地毯上,嘴角泛起了迷人的微笑。然而她好恨他的笑。在小鎮上,他正是用同樣真誠的笑容欺騙了她!
梅色苔絲不由得攥緊了握住的右手。
「不過我要提醒你」,薩杜恩突然壓低聲音說道,「如果你覺得你手中藏著的碎鏡片能傷到公爵,那你就大錯特錯。在不知道對手的真正實力之前,永遠不要貿然出手,這是我要給你上的第三課!」
第43章 日不落神話
Chapter 041
梅色苔絲一瞬間呆愣在那裡,接著薩杜恩不著痕跡地從她手中取走了那枚沾著血的玻璃片。
「去吧,別做傻事」,薩杜恩最後告誡道。
白金漢公爵似乎並未注意到她們的小動作,他領著梅色苔絲來到了那座關押她的塔樓。一路上公爵的貼身護衛瑪爾斯不離左右,這次她雖然沒帶著那頭兇殘的黑豹佛伯斯,但在她的左肩上卻停著一隻獵鷹,那是她的又一個寵物,德摩斯。
它有一雙能撒播恐懼的眼睛,因此梅色苔絲不敢再輕舉妄動。
走到下層的第一間牢房時,白金漢公爵命令瑪爾斯打開了牢門,「一百多年前,我的祖先設計了這座城堡,用於選拔合格的暗之星。我繼承這座城堡之後,又聘請占星師做了改造,並在牢房內設下許多謎題,相信五個女孩中總有一個女孩能解開其中一個,並打牢門。」
「你的意思是,這裡有不止一個謎題」,梅色苔絲不可置信地說道。
「是的」,公爵微笑著說,「比如當年我選擇瑪爾斯的時候,關在這間牢房的女孩就在藏書的夾頁中找到了一種毒.藥的配置方法,接下來她按照線索在枕頭裡、衣帶裡和書脊的夾縫中找齊了材料,成功地配出了這種毒.藥,然而她卻找不到讓看守吃下去的辦法...最終她在絕望中自己把那枚毒.藥吞下去了。」
梅色苔絲滿心恐懼地看向牢房,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悲慘的一幕。
他們又走過一間牢房,公爵接著說道,「關在這裡的吉普賽姑娘靠冥想解開了星盤,拿到了匕首,但她卻缺乏必要的勇氣和膽量,她也失敗了。」
走到第甬道盡頭的最後一間牢房時,公爵回頭看了身後正在逗弄獵鷹的護衛,「而我的黑美人,她什麼都不要,直接折斷了看守的脖頸,這也讓她成了我的瑪爾斯。」
沉默了好幾秒之後,梅色苔絲試探著說道,「也就是說打開牢門的真正鑰匙,就是殺死看守...」
「你很聰明」,公爵微笑著說,「只有手上沾了血,才能成為合格的暗之星。」
「可他們都是你的手下,你不關心他們的性命嗎?」梅色苔絲不可置信地問。
「不,他們不是我的手下」,公爵搖搖頭,「他們是我從奧斯曼土耳買來的奴隸,從小就成為太監,不會有*,不會有感情,只會執行主人的命令,用他們來做測試你們的工具再好不過。」
「你選中我,就因為我刺傷了那個看守...」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
「不全是。」白金漢公爵把她領到上一層,在到達關押她那間牢房之前,公爵輕輕觸動牆上的機關,把梅色苔絲領進了暗道。
他們一直走到了太陽神浮雕的背面。梅色苔絲發現浮雕是完全中空的,特別是那雙眼睛,是由一種半透明的寶石掉雕琢而成的。站在浮雕的後面,牢房裡的人說什麼,做什麼,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五個女孩中最讓我失望的是安娜。當我發現在這裡幫工的侍女竟然是她失散的妹妹時,就覺得有好戲可看。然而她得到了那麼多資訊,卻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甚至不如隔壁牢房的兩個女孩,一個至少還知道去引誘看守,另一個在拖出牢門時成功地把看守弄傷。不過安娜很漂亮,有一張讓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心生憐愛的臉蛋,總不會叫湄拉也失望。」
似乎沒注意道梅色苔絲眼中的怒火,白金漢公爵繼續說道,「而那個吉莉只有點小聰明,不堪大用。她選擇和埃莉斯走一路,就是為了在追兵過來的時候丟下她,讓她去吸引獵狗。她恐怕做夢都沒想到,會被裝瘋的埃莉斯搶過匕首反殺。」
「是吉恩」,梅色苔絲糾正道,他甚至那個因他而死的女孩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而埃莉斯的確夠心狠,為了裝瘋賣傻她甚至活吃那種噁心的齒動物。為了自己能逃脫,刺傷同伴時也毫不手軟,她正是我需要的人」,公爵的嘴角泛著冷峻的微笑,「你也一樣,梅色苔絲。」
「恐怕我和埃莉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梅色苔絲挑挑眉說道。
「不,我看到了你如何向那個幫工的女孩施展魅力,讓她給你透露資訊。你又是如何解開星盤上的謎題,找到我設置的其中一把鑰匙...我相信你會成為一顆合格的暗之星。」
「暗之星...在太陽的光輝下,所有星辰都會變得暗淡無光」,梅色苔絲望向那尊似曾相識的浮雕,「所以說,這尊阿波羅雕像代表的就是你自己?」
「你有一點錯了,他不是阿波羅,是赫利俄斯」,白金漢公爵似乎有些生氣,「赫利俄斯是是提坦神許珀裡翁與忒亞之子,只有他自始至終都是太陽神,後世所有關於阿波羅是太陽神的說法,皆是詩人與戲劇家的誤傳。」
這是梅色苔絲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她慢慢湊近浮雕,透過那雙半透明的眼睛看到了自己在星盤上擺下的箭頭,這激起了她心中的又一個疑問。
她環顧四周,這裡的結構是圓形的,又不透光,無法判斷箭頭方位,「那個箭頭指向了太陽初升的東方?」
「跟我來」,白金漢公爵說。他把梅色苔絲帶到了塔樓的頂端,那裡穹頂完全由玻璃打造,可以清晰地看到黃昏的天空。
「箭頭指向的其實是西方...」梅色苔絲喃喃地說道,「可那是日落的方向啊...」
「是的,可總有一天,我會讓大不列顛成為日不落帝國」,白金漢公爵湛藍的眼眸在金色的光輝下閃爍著,「所以,我需要暗之星...我需要你們來輔助我的事業。」
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讓梅色苔絲衝口而出,「如果我不願意呢?」
公爵沉默了好幾秒,表情既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失望。他只是把梅色苔絲帶到了一尊雕塑前。
「她是誰?」梅色苔絲好奇地望著眼前栩栩如生的大理石美人。
「米萊狄,第一任暗之星」,白金漢公爵解釋道。「她是一個心狠手辣、陰險狡猾、不擇手段的女人,還曾策劃過刺殺一世公爵的行動,但後來被一世公爵收服。在那之後,他們雖然仍憎恨彼此,但那並不妨礙他們互相成就。她幫助一世公爵得到首相之位,而公爵也讓她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權利、財富...和復仇!」
他頓了頓,似乎是想讓梅色苔絲有時間沉澱。
「梅色苔絲,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第44章 成為暗之星
Chapter 042
「你想要復仇,為你自己,還有你那被關在牢裡的可憐未婚夫...」白金漢公爵繼續說。
「這不關你的事...」梅色苔絲爭辯道。
「不,我知道你渴望復仇,可你首先要有復仇的能力」,白金漢公爵湊近她的耳畔,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在她的耳邊迴響,「留在這裡,為我做事。當你完成了我交給你的所有任務,我不僅僅會讓你得償所願,還會想辦法放出你的未婚夫。滑鐵盧一役法國皇帝路易十八欠了英國很大的情,要救出你的未婚夫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開口。」
「可所有的任務又是多少呢?」梅色苔絲咬咬牙說道,「我等不了那麼久。」
「等不了也得等」,白金漢公爵的表情驟然變得冷峻,「要記住在這裡,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梅色苔絲毫不畏懼地迎向了公爵的目光,卻終究沒有再開口。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在這裡,她沒有選擇的權利。
她望向深邃的天穹,此時此刻,天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辰就是維納斯了。她恍然想起了巫姬的預言,想起了那個神秘莫測的迷夢。「真正的光明只能在黑暗中尋找」,貝斯特這樣告誡她。
梅色苔絲低下頭,專注沉思了幾秒鐘,最後抬起頭來,「記住你的承諾!」
白金漢公爵滿意地點點頭。
梅色苔絲回到房間,從首飾盒裡找到了一條精緻的金鏈子,將手上的情侶指環串起來,藏在懷裡。
她輕輕摩挲著指環。終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裡,但現在她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從那以後,梅色苔絲開始潛心學習。
每個夜晚,死亡之星薩杜恩教她使用各種武器,指導她在黑暗中搏擊。而在每個白天,城堡的管家,那位年長而睿智的女士,會教她和另一位新星埃莉斯各國語言。她叫烏胡拉,是上一任白金漢公爵手下的「暗之星」中唯一活到現在的一位。
有時梅色苔絲也會到圖書室閱讀公爵的藏書。從一世公爵起,歷任公爵收藏的典籍都可以找到。隨著她掌握的語言越來越豐富,所能看懂的書目也越來越多,從毒.藥學到古典經濟學,從莎士比亞的戲劇到柏拉圖的《理想國》,古人留下的智慧寶庫第一次讓她這個現代人感到驚訝。
白金漢公爵每個打獵季會回城堡一段時間。他多半會默默地觀看她們練習,但有一次,白金漢公爵破天荒地親自來指導她的劍術。
「你不怕有一天我用你教我的劍術對付你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我會等著那一天」,白金漢公爵的嘴角泛著冷峻的微笑。
「然而我現在就想殺了你。」梅色苔絲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她恨他把自己囚禁在這裡,她恨他殘忍地對待那些女孩。但她並沒有真的說出來。
她已經學了一段時間的劍術,雖然手中的劍只是鉛質骨架的木劍,只有劍尖嵌著金屬,但她她在朝白金漢公爵進攻的時候毫不留情,招招致命。然而對方每次都能靈巧地閃開,長劍在他手中有如活物,不超過三招,他總能在梅色苔絲沒反應過來之前就擊落她手中的劍,或者把她打倒。
幾輪過後,雨點般的攻擊已讓梅色苔絲傷痕累累。
「繼續」,白金漢公爵說。他的呼吸很均勻,似乎完全沒受到剛才劇烈運動的影響。
梅色苔絲咬咬牙,重新拾起劍,她突擊疾刺,被擊倒;她猛力揮砍,再被擊倒;她上擊,側擊,下斬,還是被擊倒...直到她再也無力繼續。
白金漢公爵用劍尖的一端刺進了她脖頸上的皮膚,鮮血順著劍刃滴下來。「起來」,他冷冷地說。
梅色苔絲掙扎著照做了。她拾起劍,回瞪著他。
「你還不夠快」,白金漢公爵收回劍,抱起手來,「你馬上就要開始第一次任務了,如果這就是你的最高水準,那麼你註定只會成為一顆流星。我說的不是城堡的侍女,而是那種轉瞬即逝、不留一絲痕跡的流星。」
不,我會成為暗夜中最璀璨的明星,梅色苔絲想。
她握緊劍柄,如毒蜘蛛一般迅速發動了攻擊,她身體裡似乎有某種力量爆發了,這讓她感覺自己仿佛和手中的劍融為了一體。
「砰!」短暫的交接發出了劇烈的碰撞聲。兩招過後,她終於刺中了白金漢公爵,雖然只刺穿了他肩上的皮革,但這是她第一次找到他的破綻。
一直在旁邊靜靜觀看的瑪爾斯趕緊走上前來,準備對梅色苔絲動手,就連她肩上的獵鷹德摩斯也躍躍欲飛。但白金漢公爵卻揮了揮手,讓她退回去。
鮮血順著被刺穿的地方滲出來,但是他似乎一點也未生氣,反而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梅色苔絲,你知道這次你為什麼能刺中嗎?」
梅色苔絲不解地看著他。
「因為憤怒。是你胸中的仇恨給了你力量,你必須抓住這種力量!」白金漢公爵的眼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原來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對他的敵意。
「然而現在的程度還不夠強烈,遠遠不夠」,白金漢把梅色苔絲帶到了一面鏡子前,「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我自己?」梅色苔絲疑惑地說。
「不,看著你的眼睛」,白金漢公爵略一沉吟,「梅色苔絲,你我都很清楚,你並不是一個漁女。一個加泰羅尼亞漁女不可能在熟知法語的同時再掌握一門英語,也不可能會知道貴族的禮儀...你是一個有秘密的人,漁女只是你的其中一個面具。」
梅色苔絲訝異地睜大眼睛,但白金漢公爵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可以放心地保留你的秘密,我對那並不感興趣。我所好奇的是你為何甘心待在馬賽,心甘情願嫁給一個窮水手...你應該做比那更重要的事。」
「你指的更重要的事就是幫你殺人嗎?」梅色苔絲冷笑著說道。
「不,我不是要你殺人,而是要你做一個審判者。想想把,你的未婚夫為什麼會被關進黑牢,你又為什麼會來這裡,你們犯了什麼錯嗎?沒有!這個世間有太多的不公平,為什麼?因為這個世上有太多維爾福。正是這樣的人為了一己私利,斷送了很多像你、像你的未婚夫一樣人的生命,把絕望帶給了無數個家庭,他們有罪,而被他迫害的人卻沒有復仇的能力。」
白金漢公爵略一沉吟,「現在,如果我給你一把劍,讓你對像維爾福那樣有罪的人進行復仇,你會怎麼做?你願意拿起這把劍,向他們復仇嗎?」
梅色苔絲沒有回答。
然而她看到了答案。
她順著白金漢手指的方向望去,就在鏡子的對面,女孩的眼中燃著熊熊的怒火。
第45章 湧動的暗潮
Chapter 043
梅色苔絲陸續執行了好幾次任務。她變換各種身份,作為薩杜恩或是瑪爾斯的幫手,為白金漢公爵掃清障礙。
她曾試過逃跑,然而在薩杜恩和瑪爾斯這樣出色的刺客的監視下,她根本沒有機會。
然而這次卻不同,因為白金漢公爵把一項任務單獨交給了她。
這是她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這意味著她終於能離開他們的視線,有機會逃離這個可怕的組織了。
現在,他們正藏身在一艘來自義大利的長船的船艙裡,周圍都是湄拉從她在威尼斯的水上城堡帶來的濃妝豔抹的舞女。
看得出來,湄拉和伯爵的關係看似很曖昧。她本以為湄拉是又一個暗之星,但薩杜恩卻悄悄告訴她,湄拉是伯爵的私生女姐姐,是一個殘暴狠毒的女人。她記起了薩杜恩的告誡,在暗之星,永遠不要太好奇。
此時此刻,那個美豔的女人正朝梅色苔絲走過來。她的身形苗條,胸部豐滿,腰身纖細,肩上披著瀑布一樣的金色卷髮,卻不如白金漢公爵的那樣純粹。但她的皮膚白皙滑嫩,毫無瑕疵,好似鮮奶油。尤其是她盯著梅色苔絲看的綠眼睛,就像是在審視一件商品一樣,閃爍著惡毒的光芒。
「你就是那顆新星」,湄拉伸出手,像是想撫摸梅色苔絲的臉,卻被梅色苔絲惱怒地出手擋開。
「可惜啊,若是你能來我的水上城堡,一定能成為那裡最受歡迎的人魚」,湄拉咯咯笑道。
「湄拉,別打擾她!」公爵的語氣中帶著惱怒,「今晚她有任務要執行。」
「我的公爵大人,我只是想讓她儘量融入我的人魚們」,湄拉嬌聲說道,「要是待會露出破綻可就糟了。」
梅色苔絲不打算理會那個女人,她走出船艙,一個人站到了甲板上。剛才在船艙裡那股濃烈的香粉味就快把她熏暈了,她不由得深吸了幾口氣。
微弱的星光穿透海上的薄霧,在深邃的天穹閃耀著。朔風吹起,她仿佛能感覺到暗潮在湧動。
「我們到了」,白金漢公爵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梅色苔絲順著白金漢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清涼的海風中,一艘華麗的船在低沉的笑聲中輕輕隨波蕩漾。
「現在可以告訴我任務的目標是誰了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之前白金漢公爵一直對任務的細節諱莫如深,薩杜恩曾請求代替梅色苔絲執行這次任務,但公爵並沒有同意,只是說另有任務派給她。
梅色苔絲猜不透公爵的意思,她只知道現在自己所要登上的那艘船,正是一艘法國的航船。這條船剛剛從大不列顛返程前往法國北部港口勒阿弗爾,船上全是法國的使節和士兵,在輝煌的大廳內歡宴狂飲。
然而他們中的幾位惹怒了白金漢公爵,他想要追回那封英國攝政王寫給法國皇帝的信。
沉吟幾秒之後,白金漢公爵答道,「到船上的時候,自然會有我的人為你引薦。他有罪,不要手軟!」
他們離那艘船更近了些。
「記住,如果你想逃跑,你會面臨嚴厲的處罰。如果你有任何背叛組織的行為,我會殺了你」,白金漢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
梅色苔絲點點頭,卻在白金漢公爵離開時從領口翻出那個紋著火焰的指環,時光匆匆而過,這幾年來,這枚指環大概成為她與馬賽唯一的聯繫了。
艾德蒙、老唐太斯、蕾妮,他們都還好嗎?
而現在,正好有一個機會擺在她面前。她想逃跑,她必須逃跑,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梅色苔絲知道船上有不少從法國當地征招的水手。她懷著一絲僥倖往甲板上張望,期盼著能見到某個熟悉的面孔,這樣一來就可以求他們給蕾妮帶信。
然而,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他們無不用貪婪的眼神盯著她看,就好像在看獵物一般。
當小船終於靠上大船時,梅色苔絲混跡于一群舞女之間,通過懸梯爬了上去。她們穿過了那些貪婪的目光來到大廳。從某種程度上,她們的確是獵物。然而這一次的獵物中,卻潛藏著一個致命的殺手。
很快有一個男人來為她們一一安排舞伴。輪到梅色苔絲時,她被領到了一個高大英俊的軍官面前。
「這位是納爾戈納男爵。」
聽到這個名字時,梅色苔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納爾戈納男爵?是瑪蒂爾達的父親?
然而,她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並且快速反應過來,瑪蒂爾達的父親已經過世了,而她的哥哥納爾戈納上校繼承了父親的爵位。
梅色苔絲很快平復了心中的訝異,嘴角勾起了一個迷人的淺笑。上校眉眼間跟瑪蒂爾達的確有些相像。
她希冀著自己跟瑪蒂爾達不多的交情能讓納爾戈納男爵出手相救,至少能給自己帶一封信。
他們共舞了好幾曲,其間上校一直在吹噓他在滑鐵盧戰爭中立下的汗馬功勞。
然而梅色苔絲從白金漢公爵那裡得知,她的目標,也就是這位元上校早就被英國買通,並在這場戰爭之後成為凡爾賽的紅人。但現在,他越來越不受掌控,似乎是為了擺脫英國方面的控制,他又搭上了沙皇俄國。
舞會結束後,上校把梅色苔絲領進了自己的房間。
還沒完全關上門,他就迫不及待地摟住梅色苔絲,狂吻起來。
「上校先生」,梅色苔絲輕輕推開喝醉的男人,為他倒上了一杯酒,「你的英雄事蹟還沒講完呢,跟我說說您是如何成為俄羅斯大公面前的紅人的。」
納爾戈納上校露出一個微笑,一邊喝酒,一邊開始向她炫耀,自己是如何利用妹妹的婚姻,成為了俄國的皇親國戚。
梅色苔絲感到震驚。
她本來還想打聽更多,然而此時卻再也聽不下去。看著上校英俊的面孔,她眼前浮現的全是那個歡快的小姐,瑪蒂爾達。
她仍記得那天瑪蒂爾達興奮地從帳篷裡出來,手中拿著一枚白色的相,訴說著巫姬給她的將嫁給皇室成員的預言。
然而現在,預言真的實現了,只不過不是以她們所想的方式。瑪蒂爾達被嫁往了永冬之地,就為博取法國的利益,換取她哥哥的榮耀。
此時此刻,這張英俊而和瑪蒂爾達相似的臉讓梅色苔絲感到噁心。
她忘記了逃跑,忘記了任務,心中只剩下白金漢公爵的話。
「他有罪!」
第46章 黑洞的召喚
Chapter 044
當納爾戈納上校吻過來的時候,梅色苔絲幾乎是下意識地把他推倒了。
不,她不該這樣,至少在得到密信之前,她不能讓他看出端倪。
但這個舉動明顯惹怒了強壯的上校,他把梅色苔絲按倒在地,像一頭狂暴的野獸一樣,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梅色苔絲本來不想傷他。臨行前白金漢公爵告訴她,他的目的是從目標身上拿到一把鑰匙,用以打開那個裝有攝政王信函的匣子。只要成功地拿到鑰匙又不引起懷疑,她的手就可以不用沾血,否則她就只能把這個男人滅口。
而現在,她越反抗,男人就越憤怒。他雙眼發紅,狠狠掐住了梅色苔絲的脖頸,似乎想要至她於死地。
那一瞬間梅色苔絲眼前恍惚閃過維爾福那猙獰的面孔,她看到在慘白的月光下,維爾福正用那雙罪惡的手,想要掐死她。
她掙扎著撥開戒指上的寶石蓋子,緊接著用戒面上暗藏的毒針,朝著男人的脖頸狠狠地紮過去。納爾戈納上校雖然喝醉了酒,但軍人的素質仍在他身上發揮作用,他敏銳地捉住了梅色苔絲的手腕。
「你是來刺殺我的?」他怒不可遏地質問道。
梅色苔絲仍雙唇緊閉,以沉默來回應。
納爾戈納上校臉頰發紅,不知道是因為酒精的緣故還是因為憤怒。他用力掰住梅色苔絲的手,緊接著扯下了那枚藏著毒針的戒指,對準了梅色苔絲的脖頸。
「說,是誰派你來的?」
「阿圖瓦伯爵...」梅色苔絲試圖用謊言來拖延時間。她知道阿圖瓦伯爵與哥哥路易十八政見多有不和,手下集結了一批最保守的舊貴族。她本以為上校作為軍人,理應站在國王一邊,但遺憾的是,她賭錯了。
「那是最不可能的答案。」上校獰笑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枚毒針也離她越來越近。
梅色苔絲知道那毒針有多厲害,她死命掙扎,卻發現自己並非這個強壯軍人的對手。若不是先前下不了手,也不會導致現在受制於人,讓薩杜恩教她的一切招式毫無用武之地。
就在她絕望的時候,納爾戈納上校忽然悶哼一聲,接著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緩緩倒在一邊。
梅色苔絲艱難地推開他沉重的身體,然後掙扎著站起來。是薩杜恩,她從納爾戈納上校身上猛地抽出劍,接著把沾血的劍刃對準了他的脖頸。
納爾戈納上校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凱薩琳?」
「是的」,薩杜恩語氣平平地說道,「我就是你認識的那個凱薩琳.薩爾維歐。」
「凱薩琳...」納爾戈納上校蒼白的嘴唇蠕動著,「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從沒忘記過你...」
「我也一樣」,薩杜恩說。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一直是愛著你的」,納爾戈納上校艱難地說道,「你在馬賽失蹤以後,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我以為你死了...」
「曾經的那個我已經被你殺死了」,薩杜恩冷笑著說道,「可我沒想到你現在仍可以厚顏無恥地說愛我。你愛我的方式就是要求我當你的情婦?然後在我離開馬賽以後,又娶了那個冒牌的薩爾維歐為妻?」
「她不是冒牌貨。你父親死後,她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堂叔繼承了薩爾維歐家族的爵位」,納爾戈納上校解釋道,「你知道的,你的身份...我們不可能...」
「我的身份?」薩杜恩略一沉吟,「如果不是當初你父親和那個惡毒的侯爵夫人聯手陷害我的父母,把他們推向雅各賓派的斷頭臺,我如今仍是高貴的薩爾維歐伯爵小姐。你父親帶著羅伯茨皮爾的人來我家裡抓走我父親的時候,我曾懇求你,把你父親保管的監獄鑰匙偷出來...」
「對不起...我那時候還太小...」納爾戈納的聲音越來越小,「我能做的就是給你一些錢。」
「我也曾以為你是好心」,薩杜恩的表情轉為憤怒,「直到那個晚上,你...你...」
「對不起...那是因為我愛你」,納爾戈納上校緩緩朝薩杜恩伸出手,但梅色苔絲卻敏銳地發現了他眼神中閃過的那一絲狠戾。
她沒給他下手的機會,在納爾戈納上校把藏在手中的毒針刺向薩杜恩之前,她猛地出手握住了劍柄。只見薩杜恩手中鋒利的劍劃過一道銀光,接著納爾戈納上校用雙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喉嚨,發出了嘶啞而難聽的聲音。
此前梅色苔絲在任務中一直極力避免殺戮,沒想到她的手上終究還是沾了血。她們沉默地看著納爾戈納上校在地上扭動,但只持續了一會兒,他就不再掙扎。
「你怎麼會在這裡?」梅色苔絲看向身旁的薩杜恩,「是白金漢讓公爵你來監視我的?」
「是的,這個任務是對你的考驗。如果你成功了,我就不必出現。如果你想逃跑或是失敗,我就得把你們兩個都滅口...」薩杜恩輕輕歎了口氣,「所以如果換成瑪爾斯在這,你已經死了。」
「可你並沒有...」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
「我有我的準則,我只殺有罪之人。而且如你所見,我來這裡是有事情需要了結。」薩杜恩熟練地從軍官的屍體身上拿到鑰匙,打開匣子,取出密信塞到梅色苔絲手裡。
梅色苔絲把信揣進懷裡,一種複雜的情感在心頭湧動。儘管薩杜恩教她如何戰鬥,教她如何在暗之星生存下去,但一直以來,她都把薩杜恩看做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可是...
「另外,謝謝你剛才出手救我」,薩杜恩略一沉吟,「不過下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絕不要再有任何猶豫,如果下不了手,死的會是你自己。」
梅色苔絲點點頭。接著她開始拖動上校的屍體,試圖把他藏在床下,然而薩杜恩制止了她,接著用手中的劍挑翻了油燈。
火苗像蛇一樣在房間裡蔓延開來。
「你...」梅色苔絲訝異地張張口。
「這船上有足夠的救生艇,大火過後,人們只會發現船上失蹤了一個軍官和兩個舞女。」薩杜恩冷靜地說,「現在跟我走。記住,信是你拿到的,人是你殺的,為我們兩個都好,今晚這裡發生的一切,你一個字也不許對白金漢公爵提!」
第47章 蕾妮(四)
Chapter 045
聽到納爾戈納上校的死訊時,蕾妮感到無比震驚。
那艘從英國返航的帆船半途意外燃起了大火,三個人在事故中失蹤。因為牽涉到一封英國攝政王的密信,這件事壓了很久,她也是最近回馬賽時才從父親聖梅朗侯爵那裡聽說的。
納爾戈納上校是瑪蒂爾達的哥哥,埃爾米妮的丈夫,如今她的兩位好閨蜜都痛失了親人,這讓蕾妮十分揪心。
然而她最放心不下的朋友還是梅色苔絲。
自從梅色苔絲失蹤後,蕾妮一直在尋找她,她找遍了巴黎的大街小巷,後來甚至憑記憶畫出梅色苔絲的畫像,雇傭偵去探尋訪那些最骯髒的角落,但仍找不到梅色苔絲的蹤影,她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為此,蕾妮一直心懷歉疚,畢竟是她要邀請梅色苔絲去的巴黎。她更覺得對不起的是老唐太斯,失去兒子之後,再失去如同女兒一般的梅色苔絲,他該怎樣活下去呀。
她決心做點什麼來彌補,然而每當她提起艾德蒙的時候,維爾福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告訴蕾妮艾德蒙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罪犯,並且警告她不要再提起這個人的名字。
於是她只能經常穿行於巴黎和馬賽之間,看望老唐太斯,給他送一些錢或者物資。
一開始,老人堅決拒絕她的好意。後來蕾妮想了一個辦法,謊稱艾德蒙已經放出來了,目前正在巴黎參軍。而梅色苔絲則在她家幫忙照看瓦朗蒂娜,她只是定期把工錢送過來。
老人終於接受了。他懇求她照顧梅色苔絲,並關照他的兒子艾德蒙。
蕾妮點點頭答應了,她知道對於這個孱弱的老人來說,兒子和梅色苔絲就是他的一切,謊言總比真相更動聽,儘管每說一次謊她的內心就要受一次折磨。
到梅蘭巷探望過老唐太斯先生之後,蕾妮正好在巷口遇到了莫雷爾先生。船主一直都知道真相,並且深深地為那對不幸的戀人感到惋惜。
這一次,他和蕾妮說了很多關於艾德蒙的事情,這讓蕾妮不由得開始懷疑維爾福的話。如果說老唐太斯和梅色苔絲是因為親情和愛情而受到蒙蔽,這位船主又是為什麼呢?
蕾妮決定找出真相。
她在馬賽的家中找到了維爾福在馬賽任檢察官時的印鑒,調取了艾德蒙存在馬賽法院的檔案。檔裡的東西並不多,只有一封告密信,一份判決書,一份莫雷爾先生的請願書,還有維爾福當年下的按語。
蕾妮首先打開了告密信,這上面的文字越看越熟悉。她恍然想起這封信正是在她和維爾福訂婚的那個晚上送到喜宴上的,在不知道艾德蒙這個人的情況下,她還曾為可憐的被告求過情。當時維爾福也答應她了,沒想到如今結果卻變成了這樣。
接下來她在檔案裡找到了一張條子,只見上面寫著——艾德蒙.唐太斯,拿破崙党分子,曾負責協助逆賊自厄爾巴島歸來,應嚴加看守,小心戒備。那是維爾福的筆記沒錯。
在這行字下面,還有另一個人的筆跡寫著,「已閱,無需覆議。」應該是某位巡查員加上去的。
蕾妮皺皺眉頭,緊接著打開了請願書,她仍記得莫雷爾提起它時萬般後悔的樣子。為了讓艾德蒙出來,莫雷爾善意地誇大了艾德蒙對帝國的功勞,以至於這封請願書最後成了一項可怕的罪證。可上面的日期分明是一八一五年四月十日,離百日王朝結束還有很遠,要是能及時送到警務大臣手裡,完全能把艾德蒙救出來。
這就說明請願書被人惡意扣了下了。
蕾妮不願意去懷疑維爾福,但當她看到情願書上也有維爾福的筆記時,雙手不禁顫抖起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艾德蒙本來完全有機會放出來的呀。
蕾妮心神不寧地走出法院,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去質問維爾福,他什麼都不會說。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她要去伊夫堡!
如果是從前,她絕對不會踏進那個地方,那是屬於那些窮凶極惡的犯人的地方,骯髒,黑暗,潮濕,不是她這樣的人該來的。
然而她還是來了。
監獄長殷勤地招待了她。他當然認識蕾妮,畢竟她出生於馬賽手指頭數得過來的大貴族家庭,丈夫曾擔任過馬賽的代理檢察官,目前又高升到凡爾賽任職。
「監獄長先生,我來是為了我丈夫從前審理過的一樁案子,關於一個拿破崙黨徒替拿破崙傳遞資訊」,蕾妮解釋道,」那個犯人叫艾德蒙.唐太斯。」
「是的」,監獄長諂媚地說,「那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犯人,他一直好好地關在地牢呢。」
「請帶我去見他」,蕾妮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我有話要親自問他。」
監獄長親自領著蕾妮進了伊夫堡,這裡如她想像的一般黑暗、可怕。
其實就連監獄長很奇怪,這幾年之內,一連來了兩個高貴的女人,都想要見這個犯人。雖然先前的那個女官來過一次之後就銷聲匿跡了,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她是拿破崙的人,而那位失冠的皇帝再也翻不了身。
而檢察官夫人來這裡又是為何?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他也不用想明白。他只需要好好招待她,討得她的歡心就,然後裝作這件不合規矩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這是他多年以來總結出來的經驗。
不知走了多久,蕾妮終於在地底的黑牢見到了那個犯人,他的臉上爬滿了滄桑的鬍鬚,唯有那雙眼睛,猶如藍寶石一般璀璨。
「我想單獨跟他說說話。」蕾妮吩咐道。
「可這違反了規定」,監獄長面露難色,「哦,不...我是說,我害怕他會傷到您。」
「他不會的」,蕾妮堅持道,「而且這裡還有鐵窗呢。」
「那您必須離他遠一點,夫人」,監獄長再三告誡之後,無奈地離開了。
聽到監獄長的腳步聲走遠之後,蕾妮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對她也如同自己一般好奇,「唐太斯先生,您好。」
「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對方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
「我的你未婚妻梅色苔絲的朋友,也是檢察官維爾福的妻子」,蕾妮緩緩地說,「我來這裡是有些事想問你。」
「你是梅色苔絲的朋友...」艾德蒙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她現在還好嗎?」
「她很好」,蕾妮又一次撒了謊。「你的父親也很好,我來之前剛剛看望過他。」
「感謝上帝」,艾德蒙抓住欄杆,「我感激您,夫人。看來維爾福先生終於想起我了,他答應過的,會放我出去...」
蕾妮訝異地睜大眼睛。她仍記得自己提起艾德蒙的名字時維爾福無比厭惡的表情,就好那觸動了他心底的一根刺。維爾福在判決書裡把艾德蒙描述成一個窮凶極惡的拿破崙黨徒,又怎麼會答應艾德蒙放他出去。
「你確定他是這麼說的嗎?」
「是的,夫人」,艾德蒙說,「檢察官大人對我很和善,他說過我是無辜的,只要再審一審就可以放了我。他還幫我把那封拿破崙的信燒了...哦,那封信,他讓我發誓不要提起的...」
「沒關係,你可以跟我說」,蕾妮趕緊說道,「剛才監獄長在的時候,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可以相信我。」
艾德蒙躊躇了好幾秒才開口,「我不知道信的內容,夫人。我只知道那封信要帶給巴黎的一位將軍。」
「哪位將軍?」蕾妮疑惑地問。
「諾瓦蒂埃將軍,他就住在巴黎的高海隆路,您認識他嗎?」艾德蒙問。
「你說什麼...諾瓦蒂埃將軍」,蕾妮不可置信地退了兩步,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
再沒有比這個答案更讓她吃驚的了。她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她也終於明白維爾福為何言行不一致,把艾德蒙關在這裡。
她的丈夫不是一直很公正嗎,為什麼做出這樣卑鄙骯髒的事情?為什麼?
「維爾福夫人?維爾福夫人!」
艾德蒙的聲音越來越遠。
蕾妮只記得她的雙腳不自覺地想要離開那裡。當她失魂落魄地跑出黑暗的伊夫堡,一瞬間照過來的陽光讓她無法睜開雙眼,就好像她自己也是個罪人。
「維爾福夫人,您還好嗎?是那個可惡的犯人嚇到您了嗎?」監獄長氣喘吁吁地趕過來,「我早說過...」
「不,監獄長,您誤會了」,蕾妮勉強抑制住上湧的淚水,「我剛才只是...有些不舒服,對了,您能送我回碼頭那邊嗎?」
「樂意為您效勞」,監獄長趕緊上前領路。
蕾妮最後回望了一眼地獄般的伊夫堡。
恰好飛過的海鳥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她是在吟唱靈魂的挽歌,還是在警示風暴的到來?
第48章 艾德蒙(四)
Chapter 046
維爾福夫人的匆匆離去給艾德蒙拋下了一個迷,為什麼她在聽到那個名字後會有如此反常的舉動,就如當年的維爾福。
艾德蒙按捺住心中的衝動,直到確認監獄長不會再返回這裡,才輕輕把床挪開,鑽進了藏在床底的隧道,到對面的二十七號牢房去找他的朋友法利亞神父。
這條隧道是法利亞神父花了幾年的光陰完成的。他仍記得神父從隧道裡鑽出來時他有多驚訝。他本以為能鑿開這樣一條通道的會是一個非常強壯的人,沒想到他卻看到了一個乾癟瘦小的老頭。
法利亞神父的眼睛深陷有神,幾乎被那灰色的眉毛所掩沒了,一把又長又黑的鬍子一直垂到胸前。他那神色疲憊的臉上刻滿了憂慮的皺紋,再加上他那個性堅毅的輪廓,一看便知他是一個慣于勞心而少勞力的人。
但正是這個老頭憑藉著驚人的毅力,挖出了一條五十尺長的通道。他本想挖通那面迎向大海的牆壁,卻因為一個小小計算的失誤來到了艾德蒙的牢房。但艾德蒙內心的一部分卻相信那並不是失誤,而是神的指引,也許他們註定要相遇在伊夫堡最黑暗的牢房。
在那之後,他們就在這座暗無天日的牢房中相依為命。艾德蒙把法利亞神父當做父親一樣尊敬,而神父也把艾德蒙當做兒子來疼愛。
在獄卒們眼中,法利亞神父是一個有趣的瘋子,他時而笑,時而哭,整天念叨著不存在的寶藏。只有艾德蒙才知道,神父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他曾給紅衣主教斯巴達做秘書二十年,遍覽主教的兩千多冊藏書,後來卻因政.治主張失敗入獄。但他並沒有放棄理想,除了花很長時間拆卸傢俱,製成挖牆用的工具開鑿這條隧道,他還把用煤煙溶解在酒裡製成墨水,用魚頭的軟骨製成筆,以皮膚病為藉口向獄卒騙取硫磺製成引火工具用來點燈,以便繼續他的研究。
如今神父身邊又多了一個勤奮好學的徒弟。不得不說艾德蒙是一個極其有天賦的學生,極強的理解力讓他能適應各種各樣的計算方法,而且他原先就有義大利語和希臘語的基礎,瞭解其他語言的結構就容易多了。這樣一來,法利亞神父只花了兩年的時間,就教會了艾德蒙數學、物理、化學,以及三四種他所掌握的現代語言。
但若說艾德蒙只學到了這些基礎知識就太不公平了。神父出身上流社會,又飽經滄桑,他的外表憂鬱而嚴肅,風度溫文而高雅,這種氣質正是艾德蒙以前所欠缺的。在神父的耳濡目染下,艾德蒙也像是脫胎換骨一般,氣質完全發生了轉變。這樣的氣質除非能有機會經常和那些出身高貴的人來往,否則是很難獲得的。
對於艾德蒙來說,法利亞神父就像是茫茫大海上長明的塔燈。他是艾德蒙的導師,又是艾德蒙的慈父。是他為艾德蒙點亮了智慧的光芒,也讓他有機會看透那些從前遮掩在真相前的迷霧,揭開那個困擾折磨了他很多年的謎題
——究竟是誰寫下了那封告密信?
艾德蒙自問從來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也沒有結過什麼仇,因此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處心積慮地害他。
然而神父卻笑著說,「我的孩子,你太天真了。善良的人確實不易結仇,但這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害你。要記住,利益是永恆的。有一句格言說得很妙,不論何種壞事,欲抓那作惡之人。先得去找出能從那件壞事中得利之人。」
是的,如果他被關進伊夫堡,那麼押運員騰格拉爾會當上埃及女王號的船長,而梅色苔絲的表哥弗爾南多,則會在愛情上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他恍然想起婚宴前的一天晚上在瑞瑟夫酒家看到他們在一起喝酒。是他們!是他們聯手陷害了他,一個寫下了那封看不出筆跡的舉報信,在神父的指點下,他終於知道那種筆跡是用左手寫成的;而另一個,則把舉報信投進了法院的郵箱。
這也讓艾德蒙不禁擔心起梅色苔絲是否能堅守他們的愛情。但當他說起梅色苔絲的故事時,法利亞神父卻告訴他,「艾德蒙,你大概還可算是我生平所見的人之中最優秀的呢,可是你那位愛人竟並不輸給你。在我的人生閱歷中,還從未見過有哪個女人能有這樣的膽識,敢冒充皇后的女官獨闖國家監獄。她絕不可能成為你那個仇人平凡的妻子,她註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然而這次維爾福夫人的突然到訪,卻讓艾德蒙對第三個人產生了疑慮。為什麼他只被維爾福審訊過一次,沒有上法庭,甚至沒有經過任何正規的手續就被判了罪?
懷疑攥住了艾德蒙,因此五十尺的距離變得極為漫長。當他鑽出隧道時,神父正在牆壁畫幾何圖,那神態就象阿基米德在浴缸裡思索浮力定律那樣全神貫注。
他本不願打斷神父的思索,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於是輕輕推了推神父。
在聽完他的敘述後,法利亞神父表現出了同樣的疑慮,「我的孩子,司法界是一個充滿辛秘和骯髒的地方,假如你要我來幫你分析,必須把當時詳細的情形告訴我。」
於是艾德蒙仔細回憶。「代理檢察官囑咐了我好幾次,叫我千萬不要把拿破崙的信的事講說出來。不僅如此,他還硬要我鄭重發誓,決不吐露信封上所寫的那個人名。」
「可那個名字是誰呢?」
「巴黎高海隆路的諾瓦蒂埃將軍。」
「諾瓦蒂埃...」法利亞神父反復念叨那個名字,「我知道在大革命時期也有一個吉倫特党領袖諾瓦蒂埃,那位元代理檢查官大概多大年紀,姓什麼?」
「他姓維爾福,大概二十七八歲左右。」
法利亞神父忽然大笑起來,這讓一旁的艾德蒙呆愣在那裡,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哦,別擔心,我的孩子」,神父止住笑容,「我沒有瘋。我笑是因為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其實再清楚不過。可憐的孩子,你告訴我這位元代理檢察官對你深表同情?」
「是的。」
「他還燒毀了那封拿破崙的信?」
「是的。」
「他還要你發誓決不吐露收信人的名字?」
「是的...」
「我可憐的孩子,你知不知道這個諾瓦蒂埃是誰?」
艾德蒙搖搖頭。
「這個諾瓦蒂埃就是維爾福的父親呀!」
這時,即使地獄在艾德蒙的面前張開它那無底的大口,也不會比聽到這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使他嚇得目瞪口呆的了。這幾個字揭發了只有劊子手才做得出的不義行為,而他就因此被葬送在伊夫堡最的黑地牢裡,沒日沒夜地受著煎熬,簡直如同把他埋入了一個墳墓。
而艾德蒙此時才醒悟過來,用雙手緊緊地抱著頭,像是要防止腦袋爆裂開似的。他嘶啞喊出一個詞,「他的父親...」
「是的,代理檢察官的親生父親」,法利亞神父無奈地搖搖頭,「諾瓦蒂埃.維爾福。」
刹那間,那些久遠的記憶仿佛被一道光喚醒了。維爾福在審問時的種種異常表現,他的態度,他銷毀那封信時如釋重負的表情,他要求艾德蒙發下的誓言,他那簡直不像是宣佈罪狀倒像是懇求寬恕的語氣,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清晰無比。
艾德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終於明白維爾福夫人為什麼會有那樣反常的表現,「因為那個真正的罪犯並不是我,而是他的丈夫維爾福啊!」
當那一陣激烈的情緒過去以後,艾德蒙走到從神父的地牢通到他自己地牢的洞口,「法利亞神父,我要一個人把這些事情再想一想。」
「去吧,我的孩子,如果有什麼需要,一定來找我」,法利亞神父輕輕歎了口氣。
回到自己的牢房以後,艾德蒙徑直倒在了床上。晚上,獄卒來送飯的時候,發現他兩眼發直,板著面孔,象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你又瘋了嗎?」
艾德蒙沒有回答,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幾小時的光陰在他看來不似乎只是幾分鐘,因為在這期間,他下了一個可怕的決心,並立下了令人生畏的誓言。
等獄卒離開之後不久,法利亞神父悄然鑽過隧道,來到了艾德蒙所在的三十四號牢房。他有些擔憂地說道,「我的孩子,我現在很後悔剛才幫助你尋根問底,查明了真相。」
「為什麼?」艾德蒙皺皺眉頭。
「因為那在你的心裡又注入了一種新的情感」,法利亞略一沉吟,「那就是復仇!」
第49章 蕾妮(五)
Chapter 047
監獄長把蕾妮送上了船。一路上她都渾渾噩噩,一直到回到家見到了她的小瓦朗蒂娜,才恢復了些許。
也許是因為梅色苔絲失蹤後她太過抑鬱,因此,她的女兒瓦朗蒂娜從一出生開始就十分孱弱。每個冬天她都會依照阿夫裡尼醫生的囑託,帶女兒去艾克斯用溫泉療養,開春再回到溫暖的馬賽和外祖父母住上一段時間。
床上的瓦朗蒂娜似乎沒有注意到蕾妮的異樣,她撒著嬌說道,「媽媽,可以給我讀個故事嗎?」
「當然」,蕾妮輕輕撫摸女兒的頭髮,接著伸手打開了抽屜。她發現每天給瓦朗蒂娜讀的那本《格林童話》不見了,不過她想起了另一個故事,那還是幾年前梅色苔絲帶她出海時講的,她至今記憶猶新:
從前海底住著一位美麗的人魚公主,她意外地在海上救下了英俊的王子,並且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為了追求真愛,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脫去魚尾,換來人腿,但王子卻與鄰國的公主訂了婚。眼看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來,海巫女給了她一把匕首,告訴她只要殺死王子,就可以回到海裡...
「媽媽,人魚公主真的殺了王子嗎?」小瓦朗蒂娜忍不住出聲打斷了故事。
「放心吧,她不會的」,蕾妮輕輕搖搖頭,「人魚公主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她寧願跳進海裡化成美麗的泡沫,也不願傷害王子。」
「為什麼不呢?王子背棄了她的愛情呀」,瓦朗蒂娜不滿地撅起了粉紅的小嘴,「我就不要人魚公主死掉,就不要嘛...」
「那是因為她愛王子啊」,蕾妮吻了吻小瓦朗蒂娜的額頭,「等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了。」
瓦朗蒂娜也輕輕吻了蕾妮一下。
「好了,瓦朗蒂娜,快睡吧。媽媽明天要去一趟巴黎,你在家裡要聽你外祖父母的話...」蕾妮微笑著說。
「好呀,不要忘了給我買禮物喲」,小瓦朗蒂娜拍著手說。
「當然不會忘」,蕾妮眨眨眼睛,「晚安,我的女兒。」
她輕輕關上房門,交代女僕照看好瓦朗蒂娜,才回到自己的房間。當天晚上蕾妮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她輕輕打開瓦朗蒂娜的房門,悄悄走到床邊給了她的女兒最後一個吻。
小瓦朗蒂娜睡得正香甜,蕾妮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才不舍地退出了房間。那一刻她內心的一部分湧起了留下陪伴女兒的衝動,但她知道她不能,艾德蒙多關在伊夫堡一秒,她丈夫背負的罪惡就會增加一分。
收拾好東西後,蕾妮終於啟程趕往巴黎。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會竭盡全力補償艾德蒙,並乞求他不要說出那個致命的秘密,這樣一來,維爾福也可以放心地把他放出來...那會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想起維爾福的態度,她並不確信自己是否可以說服他。
然而當她不按計劃突然回到伊歐特別墅之後,卻發現維爾福並不在家。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或許維爾福還在工作?
蕾妮感覺身上無比疲憊,但她一刻也等不了。她命令家裡的僕人把馬車駛向維爾福工作的法院,她迫不及待想要質問他。
不知為何,那個僕人一直目光躲閃,像是有些心虛。駕車時也磨磨蹭蹭,最後還撞壞了車軸。
「夫人,我們回去吧」,僕人懇求道。
蕾妮沒有理會他,她壓抑住心中的怒火,轉而雇了另一輛馬車。走了好一段路之後,她發現迎面過來那輛馬車看起來竟有些眼熟。
那輛馬車在他們前面的路口轉了個彎,這回她看得更清楚了,那是維爾福幾個月前在拍賣行買的那輛雙座四輪轎式馬車,雖然沒下雨,但篷蓋卻拉得嚴嚴實實。
蕾妮按捺下叫停那輛馬車的衝動,命令車夫小心地跟在它後面。
那輛馬車在聖日爾曼的一家旅館停下了,一個男人從車上匆匆下來,雖然他圍著一條馬夫在寒冷的夜晚才用的大紅圍巾,但蕾妮一眼就認出那是維爾福。
他的背影,他的動作,無一不讓蕾妮感到熟悉。
可他為何要來這樣一家旅館?
蕾妮心裡陡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在旅館門外等了很長時間,一直不見維爾福下來,於是她自己走進了旅館。
「夫人,需要訂房間嗎?」門房禮貌地問道。
蕾妮狐疑地順著樓梯往上望了一眼,「剛才進來那位先生呢?」
「這裡沒有什麼先生來過呀...」門房警覺起來。
「不,我看到他進來了」,蕾妮直視著他的眼睛,「請告訴我維爾福先生到底在哪?」
門房像是被嚇到了,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檢察官先生不在這裡」,他語無倫次地說,「不...我是說,我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他是檢察官?」蕾妮很快找出破綻,用同她母親一樣威嚴的語氣詰問道,「告訴我,他在哪個房間?」
店員終於唯唯諾諾地交出了鑰匙。
蕾妮抓起鑰匙,很快找到了房號。
自從被梅色苔絲撞見以後,維爾福不敢再和情人在伊歐特別墅幽會,於是在這裡租下了這間小套房。
蕾妮剛準備把鑰匙插.進鎖眼,卻發現門竟然是虛掩著的。於是她側身在門邊,仔細聽著裡面的動靜。
「你愛我嗎?」那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卻帶了與平時不同的嬌嗔。
「你們女人總喜歡問這個問題」,維爾福輕佻地說,「是的,我愛你,愛到發狂。這是顯而易見的,否則我為什麼會租下這個房間,又為什麼冒著風險來見你呢?」
「那蕾妮呢?」女人帶著醋意說道。
「蕾妮是我的妻子,現在我們又有了女兒」,維爾福有些不耐煩了,「我當然得愛她。」
「不,你不愛她,我可是知道百日王朝的時候,你父親為你物色了好幾個當權派的女兒,你並沒有拒絕,只想著再觀望一陣子」,女人冷笑著說道,「如果拿破崙復辟的時間長一點,你的妻子很可能就不是她了。」
「埃爾米妮,你到底想表達什麼?」維爾福惱怒地說。
「哦,維爾福...蕾妮經常回馬賽,現在納爾戈納又死了,我本來以為我們之間從此可以毫無阻礙...可是我父親物色了一個在西班牙開銀行的富商騰格拉爾,非要逼我嫁給他。那個人正在打理在西班牙的產業,大概再等一年就要回巴黎了...」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維爾福,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嫁給他。」
「埃爾米妮,你瘋了嗎?」維爾福終於抑制不住怒火,「我是有家室的人,我們之間不過是...」
「你說過的,你只愛我一個」,女人繼續哭求道,「你說過你娶蕾妮只是為了她的地位,所有這些我都能給你。」
「看看我為我們的愛都做了什麼?想想那個加泰羅尼亞女孩吧!」維爾福咬牙切齒地說,「埃爾米尼,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完全可以嫁給那個富商騰格拉爾,繼續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我們也可以繼續保持關係。你已經過了那個愛幻想的年紀,不要為了所謂的愛犯傻了。」
「可是...」女人哽咽著說道,「可是...我懷了你的孩子呀!」
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蕾妮終於忍不住,她猛地推開房門,那對驚慌失措的男女齊齊向她看過來。此時維爾福正忙著穿衣服,床上還有個同樣衣衫不整的女人。而那個女人,正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密友埃爾米妮.薩爾維歐!
剛才他們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把利劍插在她的心上,而真正看到這一幕,蕾妮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仿佛她的整個世界都在一瞬間崩塌了。
「維爾福,你真的從沒愛過我嗎...」蕾妮緊緊攥著衣角,以抑制住行將崩堤的眼淚。
「蕾妮,你聽我解釋...」維爾福趕緊說道。
「不!」蕾妮匆匆跑下樓去,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虛假,一切都是欺騙,一切都是罪惡!她再也不想多聽那個男人說哪怕一個字。她是那麼愛他,他為何要如此殘忍地對待她?
當她絕望地跑出旅店時,淚水已經完全模糊了她的雙眼。然而維爾福仍緊緊跟在後面,這讓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維爾福突然大喊起來,但蕾妮完全沉浸於自己的心緒,並沒有去聽他究竟在喊什麼。直到跑到了路中央,她才終於注意到一輛馬車朝她直沖而來。
然而太遲了。
蕾妮最後一樣看到的東西,是那匹黑馬高高揚起的鐵蹄。
第50章 惡夜的盡頭
Chapter 048
這段時間以來,幾乎每個夜晚,梅色苔絲都會被無數恐怖的夢境糾纏。那些蒼白的面孔,一次又一次浮現在她的眼前。她並不懼怕他們,因為他們身上都有數不清的罪孽,她會毫不猶豫地再殺他們一遍。
然而,她卻發現她的手上空空如也。
「我的劍在哪?」
沒有人回答她。在那些帶著死亡氣息的面孔靠近她之前,她只得匆匆逃離。
梅色苔絲穿過濃霧,她看到艾德蒙微笑著朝她走來,但他卻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這是阿梅麗」,他向她介紹道。
「艾德蒙,我由衷地為你高興」,梅色苔絲輕輕擁抱他。艾德蒙終於從伊夫堡裡放出來,並且找到了幸福,而她的承諾也終於達成了。但不知為何,她的心中卻無比苦澀。
梅色苔絲繼續往前,她看到老唐太斯正在流水宮殿裡歡飲。他們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牆,無論她怎麼呼喚,他都不回應她。
黑暗中有一股力量,逼迫著她向前,這回她看到一個貴族女人倒在一輛馬車之下。梅色苔絲看不清她那被鮮血模糊的臉,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卻無比熟悉。
女人喃喃地念著一個名字,梅色苔絲湊得很近才勉強聽清。
「瓦朗蒂娜...」
梅色苔絲猛然從床上坐起。不,不,那只是個夢,她告訴自己。
可她還是沒法抑制住內心的狂跳。她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她的聲音至今在她腦海中迴響,「梅色苔絲...答應我...」
蕾妮曾經說過,如果她懷的孩子是個女孩,她會叫她瓦朗蒂娜。她記得,她都記得。
不,蕾妮不會有事,一定不會。她就像天使一樣善良純潔,她一定會得到上天的眷顧,一定會活得很幸福。
梅色苔絲不願再回憶更早的夢境,她知道那都是些不好的夢。她輕輕掀開被子,那柄劍靜靜地躺在身邊。
自從被迫成為暗之星之後,她不得不面對這樣的恐懼。這些年來,不斷有女孩被送進城堡,不斷有女孩死去。誰也說不準,黑暗中是不是會有一雙手攥住她的脖頸,所以她必須靠這把劍來保護自己。
然而在如水的月光下,她隱隱覺得劍上的血跡又顯現出來,她明明已經清洗過很多遍。
梅色苔絲輕輕起身,拿著劍並一塊鹿皮,來到了城堡後的園子裡。
完成更高階段的任務後,她被允許進入這座花園。準確地說,這是一片三面被圍牆圈起來的樹林,林間長滿山毛櫸、英國櫟和海冬青,還零星矗立著幾座來自查理曼大帝時代的雕像。
樹林中央有一個小水潭。梅色苔絲靜靜坐在水邊,用鹿皮蘸著那在月光下閃亮如絲綢般的水,輕輕擦拭劍鋒。
涼夜的微風輕輕晃動樹影,黑暗的擁抱讓她感到安全,而這正是一個屬於深沉寂靜和窒鬱暗影的地方。似乎只有在這裡,梅色苔絲才能找到內心的平靜,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能聽到諸神的吟唱。
直到斜躺在膝上的寶劍閃閃發亮,沒有一點瑕疵,梅色苔絲方才停下。
其實,她並不常用這把劍。
作為白金漢培養的間諜,她們更多使用的是美貌。但白金漢公爵常說,美貌也可以成為一樣武器,但這是在你已經有了其他武器的前提下,比如謊言,比如毒.藥。
然而她卻離不開這把劍。
自從來到這裡,她曾經是誰,似乎不再重要。她必須扮演好間諜的角色,否則死的就會是自己。
白金漢那蠱惑人心的話仍縈繞在她的耳畔,「現在,這把復仇之劍就掌握在你手裡,你會怎麼做?」
「如果他們有罪」,梅色苔絲這樣告訴自己,「我會用這把劍審判他們。」
起初這些話的作用僅限於減輕罪惡感,但後來,梅色苔絲也開始有些相信,自己是復仇的化身。
雖然每次執行任務之前,白金漢公爵總會羅列出任務目標的罪狀,然後讓她們自己去選擇。但她並不完全相信白金漢公爵的話,每次動手前,她都會給那些那些人足夠的機會,讓他們坦白真相,並且懺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遺憾的是,白金漢公爵每次告訴她的資訊都是確鑿無誤的。
因此梅色苔絲為他充當了一次又一次的清除障礙的工具。
其實她最想審判的人,正是白金漢公爵。他殘忍,冷血,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但就現在的她來說,還遠遠不夠。
公爵身邊總是有強壯的瑪爾斯貼身保護,她不僅指揮著兇殘的黑豹柏格斯和獵鷹德摩斯,她本身就是一個無可匹敵的對手。
梅色苔絲重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膝蓋,開始忘我地練劍。
在這裡,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過往...她仍記得那一次白金漢發現了她那枚金色指環,便命令她扔掉。
她假意照做,但很快又把指環撿回來,裝在一個小匣子裡,埋在了花園裡唯一一棵杜松樹下。把土填上的同時,她仿佛把自己的過去也深埋在這裡。
她曾是馬賽的漁女梅色苔絲。如今,她可以是穿行於薩默賽特宮的貴婦,可以是威尼斯露臺上攬客的歌女,可以是蟄伏在某位顯貴回家路上的流浪乞丐,甚至還可以是男人...卻唯獨不是她自己。
她不是沒想過逃跑,找回那個馬賽的梅色苔絲。
僅有的幾次嘗試均告失敗。她仍記得最後一次逃跑被抓住的時候,白金漢出離地憤怒。
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但白金漢沒有懲罰她,而是命令手下把她的侍女米緹扔出了城堡的大門。梅色苔絲在城堡頂端的露臺上看著女孩,就像看著曾經的自己。
米緹赤著腳,慌亂地奔向樹林,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白金漢的掌控之下。梅色苔絲心中驟然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想幹什麼?」
白金漢公爵沒有回答她。他取過薩杜恩遞過來的箭,朝女孩逃跑的方向瞄準。
「不!」梅色苔絲想上前阻止,卻被強壯的黑女人瑪爾斯死死制住,強迫她觀看接下來這殘忍的一幕。
白金漢放開繃緊的弓弦,第一箭就貫穿了女孩的小腿。
「不!我再也不會逃跑了」,梅色苔絲哭求道,「求你放過她...」
白金漢公爵沒有射出第二箭,然而...
梅色苔絲不願再繼續回憶。她只知道從那以後,她沒有再逃跑。
她繼續對著陰影中假想的敵人攻擊。
她還不夠強大。
手中銀劍揮舞,樹葉颯颯飄落。不,還遠遠不夠。她一步一刺,招招致命,就好像那陰影就是白金漢公爵。
但她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她察覺到花園裡還有別的聲音。
「誰?」
第51章 諸星的起源
Chapter 049
梅色苔絲握緊了手中的劍。
「是我」,穿著一襲白色希臘式長裙的薩杜恩從暗影中緩緩走出。
梅色苔絲放下劍來。在這黑暗的日子裡,若說她要有一個朋友的話,那就是薩杜恩。其實她一直很佩服薩杜恩,這位以土星為代號的女殺手舉手投足間都透著高貴的氣質,她總是那麼優雅,就連殺人時也一樣。
自從梅色苔絲出手殺死納爾戈納上校之後,薩杜恩漸漸願意同她交心。一開始梅色苔絲以為那是因為她們都是法國人,又都跟馬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後來她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薩杜恩的身世。
薩杜恩曾是法國的貴族,在法國大革命時期,她的父母薩爾維歐伯爵夫婦被人陷害,雙雙死於奧卡姆剃刀下。而她的姑姑帶著她逃到了馬賽鄉下,才躲過一劫。後來她的姑姑嫁給了一個平民,有了兩個孩子,而她自己也遇到了生命中的愛人。
但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當年陷害她父母的人,其實一直在關注她,因為她才是薩爾維歐家族的正統繼承人。
她原本和愛人相約私奔,然而她拖著行李,一個人等在約定的地點時,早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她愛人的父母。他被連夜綁走,送往巴黎的軍營參軍。
她等了一天一夜,沒有等到她的愛人,卻等到了喝醉酒的納爾戈納勳爵。他粗暴地佔有她之後離開了,留下她衣不蔽體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那天夜裡下著大雨,雨水無情地打濕了她的身體,也漸漸稀釋了地上的血跡。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白金漢公爵出現了。他把她抱上馬車,給了她毛毯和食物。從那天開始,她追隨白金漢公爵來到大不列顛,忘記前塵往事,成了一名冷血的刺客——死亡之星薩杜恩。
梅色苔絲曾聽說過薩爾維歐這個姓氏。當她好奇地問起當年陷害薩杜恩一家的仇人是誰時,薩杜恩這樣回答:
「一個是被你殺死的納爾戈納男爵家,一個是現任的薩爾維歐伯爵,我曾經的堂叔叔。」
梅色苔絲知道那些都是馬賽有頭有臉的貴族,然而薩杜恩的話並沒有說完。
「還有一個」,她碧綠的眼眸閃爍著仇恨的光芒,「是聖梅朗家族。」
梅色苔絲仍記得薩杜恩說出聖梅朗侯爵家時她有多驚恐,她懇求薩杜恩不要傷害蕾妮和她的孩子,她們都是無辜的。
然而薩杜恩卻告訴她,「我不會報復你的朋友...當年我曾懷著仇恨的種子,偷偷地尾隨她到小巷,她卻以為我是餓了,於是把手中的麵包遞給了我...聖梅朗小姐是個純潔善良的女孩,她跟她父母的罪過沒有一點關係。」
現在,她們坐在花園冰冷的石階上,再度談起了蕾妮,談起了那些馬賽的往事。
「我還記得有一次路過墨杜薩噴泉時,看到聖梅朗小姐在露天的院子裡開宴會,一起的有納爾戈納家的小姐,還有我的堂妹埃爾米妮」,薩杜恩望向天空中美麗的星辰,「那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宴會...我只是馬賽的一個落魄的流浪兒,永遠無法進入她們的圈子。」
「可你才是真正的貴族」,梅色苔絲輕聲歎道。
「這就是命運的作弄吧」,薩杜恩神色落寞地說。
梅色苔絲拉住她的手,輕聲安慰道,「是啊,就好像我在馬賽捕魚的時候,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成為一個異國公爵手下的間諜,這聽起來很瘋狂。」
「你知道嗎?」薩杜恩眨眨眼睛,「其實,白金漢公爵一直對你很特別。」
「他以前曾說起過原因」,梅色苔絲解釋道,「被抓到這裡的很多女孩是他的私生女姐姐湄拉用金錢和首飾誘騙過來的,我和她們不一樣。」
「不,其實真正的原因是...」薩杜恩停頓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往事。
「是什麼?」梅色苔絲追問道。
「你很像朱庇特」,薩杜恩解釋道,「從你來城堡的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來你們有某種相同的特質。」
薩杜恩的話充分激起了梅色苔絲的好奇。五大行星之中,在薩杜恩和瑪爾斯之間的確應該還有朱庇特,但朱庇特一直是城堡的禁忌,她從沒聽說有人談起過她,「難道...她是白金漢公爵的愛人?」
「是...也不是...」
薩杜恩眨眨眼睛,開始講述朱庇特的故事,「她曾是高貴的奧斯曼土耳其公主,蘇丹眾多女兒中最美的一個。她就如天空中的明星般耀眼,特別是她那頭如星雲般的紅棕色頭髮,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地方。那時候的她是位得寵的公主,然而老蘇丹死去後,她的母親也在權力的遊戲中敗下陣來,所以她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然後呢?」
「朱庇特並不甘心,她決心復仇,因此她很快搭上了白金漢公爵。公爵的祖母也是一位奧斯曼土耳其的公主,母親則是駐土耳其大使的女兒,因此在奧斯曼土耳其也有一定的勢力。他幫助朱庇特報了仇,並把她培養為一名暗之星」,薩杜恩緩緩地說,「再後來,她因為出色的表現晉升為暗之星組織裡的第二顆行星,成為了白金漢公爵最器重的手下。」
「可為什麼自從來到這裡,我就從沒見過她?」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因為她背叛了公爵」,薩杜恩回答。
梅色苔絲睜大眼睛,這一直是她想要做的事,沒想到早就有人這麼做了。她忽然明白薩杜恩為何說她和朱庇特有相似之處。
「那場背叛始於一個任務。那個任務就如她們常做的其他任務一樣,並不複雜。朱庇特要做的,只是勾引並陷害一個貴族青年。」
薩杜恩略一沉吟,「然而,她卻在任務的過程中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那個青年。」
第52章 朱庇特湮滅
Chapter 050
「朱庇特決心背叛公爵,但是公爵早有防備。他強迫她吃下一種藥,控制她背叛了自己的愛人...」
薩杜恩緩緩地說,「朱庇特起先拼死反抗,但是她很快就發現,那種藥在服下去的時候會有一種迷幻的興奮感,但發作起來的時候卻叫人生不如死。朱庇特最終沒有抵抗過那種藥的力量,向白金漢公爵妥協,把那個貴族青年引到了一間破敗的神廟...」
梅色苔絲很快意識到那種藥的成分是什麼,她知道那種東西有多可怕,因此她完全能理解朱庇特為何沒能抵抗住。
「後來,公爵在神廟裡折磨羞辱了那個貴族青年,並當著他的面佔有了朱庇特。後來那個青年被送往國外的監獄,朱庇特則在那一夜之後懷了孕,生下女兒之後難產而死。但在她最後的時刻,她告訴我她已經以自己的方式報復了白金漢公爵。」薩杜恩哀傷地說,「朱庇特死後,公爵開始物色新的手下,他迫切需要找到下一顆行星,以取代朱庇特在暗之星的地位,這就是為什麼你被帶到了這裡。」
也許如果朱庇特沒死,一切都會變得不同。這也讓梅色苔絲越發對神秘的朱庇特感到好奇。
「她一定是一個極富魅力的女人」,梅色苔絲挑挑眉,「白金漢公爵愛過朱庇特嗎?」
「白金漢從不會愛人,如果硬要說一個他愛的人,那就是他自己」,薩杜恩答道。
「可他們還有女兒呢,他也不愛她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個女孩是個私生女,雖然她的父母都血統高貴,但白金漢公爵從未承認過她」,薩杜恩輕輕歎了口氣,「況且從她出生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也許她被養在公爵的某座城堡裡,也許她早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到天空中陪伴她的母親去了...」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梅色苔絲評價道。
「來到這裡的每一個暗之星背後都有一個故事」,薩杜恩露出一個微笑,「我聽公爵說起過你和你未婚夫的事...」
提起艾德蒙,讓梅色苔絲的心中升起無限悲涼。她決定岔開話題,「那瑪爾斯呢?」
「或許你覺得瑪爾斯是個冷血到骨子裡的人,可她也有她的故事」,薩杜恩輕輕撥開落在梅色苔絲肩上的樹葉,「她是一個非洲部落酋長的女兒,當時他們部落因為接連敗仗,正要用她作為禮物向敵對部落投降,白金漢公爵向那個部落獻出了不少武器才把她換回來。」
「看不出白金漢公爵還有這麼人性的一面」,梅色苔絲用諷刺的語氣說道。
「不,一切都是為了利益」,薩杜恩解釋道,「後來白金漢公爵控制了她的部落,利用他們進攻其他部落,然後把俘虜賣給美國南方的種植園主。」
「白金漢竟然還參與黑奴貿易」,梅色苔絲瞪大了雙眼,「我在藏書室看到過相關資料,十多年前英國議會通過了兩項法令,以國王的命運宣佈絕對禁止非洲奴隸貿易。」
「事實上,那兩項法案的修訂公爵也參與其中」,薩杜恩冷笑著說,「但貿易都是秘密進行的,只要是有利可圖的事情,白金漢公爵都會去做。」
「可白金漢公爵如此對待瑪爾斯的族人,她不恨他嗎?」梅色苔絲訝異地問。
「瑪爾斯和我們語言不通,只聽白金漢的指令。她並不清楚白金漢所做的一切。她只知道白金漢用一堆武器交換了她,把她從殘酷的婚姻中解救出來」,薩杜恩解釋道。
「但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
「不,你不瞭解白金漢公爵」,薩杜恩微笑著搖搖頭,「如果他不想讓瑪爾斯知道,她就永遠不會知道。」
她們沉默地仰望著深邃的天穹。此時此刻,東方的天空中露出一點白色,但梅色苔絲卻並不期待曙光的降臨。
她把這都歸罪於白金漢公爵。因為他總是把自己自比做許珀裡翁與忒亞之子,太陽神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每日駕著四匹焰馬所拉的日輦在天空中馳騁,從東至西,晨出晚沒,他是萬能之主,是世界之光」,她仍記得白金漢帶著驕傲的語氣向她介紹道,仿佛說的就是他自己。「而薩杜恩、朱庇特、瑪爾斯、維納斯、墨丘利...所有的行星都要圍繞在他身邊,因為他才是宇宙的中心。」
她大概能理解白金漢公爵為何如此崇拜太陽神赫利俄斯。他是大不列顛最顯赫的公爵,而日不落帝國雖然現在還沒有成型,但已然在往這個方向發展。她知道公爵已經把貿易做到了印度甚至更遠,她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
但梅色苔絲絕不希望看到那一天。正因如此,她更喜歡黎明。這本是最黑暗的時候,但所有的星辰都能發出璀璨的華光,一旦太陽升起,它們的光芒就會變得微不足道,逃不過被太陽的光焰所吞沒的命運...
薩杜恩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我一直在想誰會成為下一顆行星,愛與美之星維納斯。」
「其實我並不關心」,梅色苔絲聳聳肩,但她的語氣卻透露出她的言不由衷。維納斯,那顆黎明時最亮的星辰在她心中有著崇高的地位,因此,她並不希望維納斯成為一個冷血殺手的代號。
薩杜恩用懷疑的眼神看她。梅色苔絲回望片刻,隨後改以較輕鬆的語氣說道,「也許會是那個新來的葉蓮娜,她總是不遺餘力地討好公爵。」
薩杜恩望向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雖然白金漢從沒透露過什麼,但她已經猜到他的意思。
其實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誰將成為維納斯。
第53章 薩杜恩隕落
Chapter 050
一顆流星墜下。
不知為何,梅色苔絲心裡隱隱感到不安。
那天夜裡,她怎麼也睡不著。
輾轉反側間,梅色苔絲隱約聽到一陣響動,她猛地抽出劍來,指向那黑暗中的影子。
「是我」,一個如提琴般輕柔而優雅的女聲從黑暗中傳來。
「薩杜恩?」梅色苔絲終於放下戒備,「這麼晚了,是有什麼事嗎?」
「是的,跟我來。」
薩杜恩往花園的方向走去,梅色苔絲披好衣服,緊隨其後。她們一起來到了水潭邊的懸鈴木旁。
空氣中彌漫著寒意,這讓梅色苔絲不得不抱起手來取暖,她靜靜地等待著薩杜恩開口,然而對方似乎一直在猶豫。
「我不知道...我...」
「說吧」,梅色苔絲安慰道,「石牆裡也許會有耳朵,但這裡很安全。」
「梅色苔絲,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逃走,你願意嗎?」薩杜恩輕輕抓住她的手。
梅色苔絲睜大眼眸,這是她渴盼了很久,卻不敢奢望的事,「可是...如果我們被抓到的話...」
「我知道,也許我們都活不到逃出城堡的大門」,薩杜恩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我為什麼徵求你的意見。」
梅色苔絲思索了好幾秒。幾年出生入死的間諜生涯中,她和薩杜恩曾幾次救過對方的命,而且她們在為白金漢做事的時候,都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她相信薩杜恩,只是這個提議來得太突然。
「可是,白金漢公爵答應過...」
「忘了他的承諾吧,那是他綁住你的唯一籌碼,他絕不可能輕易讓你如願以償」,薩杜恩堅持道,「梅色苔絲,如果你不願意走我不勉強,我會自己逃走,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薩杜恩,我願意跟你一起逃走」,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其實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我就知道」,薩杜恩給了梅色苔絲一個擁抱。
「可是你為什麼會突然想要逃跑呢?」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就在今晚,白金漢公爵給我佈置了一個任務」,薩杜恩冷笑著說,「你能猜到任務目標是誰嗎?」
梅色苔絲搖搖頭。
「他要我殺死我曾經的愛人!」薩杜恩攥緊裙角,雙眸閃爍著淚光。
「可他為什麼...這不應該...」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
「我想他是開始懷疑我的忠誠了」,薩杜恩解釋道,「上次任務的時候,我殺死了那個侯爵,卻放過了他的小兒子。」
梅色苔絲記得那次任務。她們被派到倫敦暗殺一位侯爵。那個侯爵的確惡貫滿盈,然而他的孩子卻是無辜的。
她在桌下發現他,便叫他不要出聲。沒想到那個孩子還是被同行的埃莉斯看到了。埃莉斯執意要殺死男孩,因為那是白金漢公爵的命令。最後是薩杜恩出面解決了爭端。
她揮劍打掉了埃莉斯手上的匕首,並把劍尖指向她的喉嚨,接著她對小男孩喊道,「跑!」
最終那個男孩消失在倫敦朦朧的夜色中。
她知道,一定是埃莉斯把事情告訴了歸來的白金漢公爵。那個惡毒的女人,當初她裝瘋刺傷吉恩以博取自己逃命的機會,後來又幾次想置梅色苔絲於死地。埃莉斯一直覬覦剩下兩顆行星的位置,如果成功的話,她將有數不盡的珠寶可以享受,還能在城堡中擁有和薩杜恩、瑪爾斯平起平坐的地位。
她們早該除掉埃莉斯,可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既然決定逃跑,她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做好準備。
梅色苔絲匆匆來到那棵杜松樹下,用劍柄把深埋在樹根的小匣子挖了出來。她取出指環,重新套進自己的項鍊裡。
接著她來到走廊與薩杜恩匯合。
薩杜恩已經給黑豹伯佛斯和城堡裡所有的獵狗下了迷藥,她吩咐梅色苔絲去備馬,自己去對付保管鑰匙的管家,烏胡拉。
梅色苔絲並不放心,因此悄悄跟了過去。
她看到薩杜恩潛入烏胡拉的房間時,用兩記飛刀削斷了蠟燭。但在黑暗中,薩杜恩也並不佔優勢。城堡的管家烏蘇拉是上一屆暗之星中最出色的槍手,即使閉著眼睛,也能精准地打中目標。
在她開槍之前,梅色苔絲猛地敲了一下牆上掛著的盾徽。烏胡拉果然被響聲干擾,子.彈打空,射到了盾徽上。緊接著梅色苔絲聽到一聲痛苦地呻.吟。
薩杜恩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時候,手上和身前的裙子上都沾了鮮血。「她是一個殘酷的女刺客,然而她也是我的老師...」
梅色苔絲同樣感到悲傷,是烏胡拉教會了她義大利語和希臘語,可是,她們的選擇註定了這個漫長的夜晚會有流血。
她恍然瞥見牆上的希臘神話壁畫,就如同神話中那樣,第二代神王薩杜恩終究殺死了第一代神王烏拉諾斯。
打開城堡大門之後,她們來到馬廄。薩杜恩接連用飛刀殺死了看管馬廄的太監僕人,他們沒發出一點聲音就倒在地上。接著她們把多餘的馬兒全都趕出去,以防城堡裡的人發現來追他們。
梅色苔絲跨上馬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槍響,她回頭一瞥,是白金漢公爵。他身後是瑪爾斯和另外兩個暗之星,他們已然發現烏胡拉的死。
薩杜恩的馬受了驚嚇,高高揚起前足,把她摔了下去。梅色苔絲立即回身把她拉上自己的馬。
她們沖出了樹林,快馬加鞭地往外趕。
似乎跑了許久,梅色苔絲忽然感覺背後抱住自己的手忽然鬆弛下來,她停下馬,終於發現薩杜恩已經中了槍,她被鮮血染紅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留下了兩道血印。
梅色苔絲含著淚把女伴扶下馬。此刻薩杜恩臉色蒼白,微微喘著氣。她忽然明白薩杜恩一直沒出聲就是為了讓她毫無顧慮地逃離城堡。
「我們回城堡」,梅色苔絲哭著說道,「那裡有醫療器械,可以治好你。」
「不」,薩杜恩露出一個慘澹的微笑,「梅色苔絲...其實我沒想過活著離開這裡。成為薩杜恩那一天,我曾發過誓,永遠不違背白金漢的命令,至死方休。我是死亡之星,這就是我最後的歸宿,能把你平安送出來,我很高興。」
梅色苔絲還想說話,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受了致命傷,卻束手無策,只能緊緊握住薩杜恩的手,就像要攫住她的生命。
薩杜恩艱難地取下胸針,塞到了梅色苔絲手裡,「他叫賽德里安,白金漢公爵說他在巴黎騎兵團當少校。找到他,把這個交給他,他會明白的。」
「我會的」,梅色苔絲鄭重地把胸針戴好。
「梅色苔絲,我還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薩杜恩艱難地說道,「其實吉恩是我殺死的。當時她受了重傷,白金漢公爵認為她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把她丟下了。在黑豹沖過去把她撕碎之前,我一箭結果了她的性命。」
「其實,我心裡已經猜測過這個答案了。你曾經說過,死亡是一種恩賜,如今的我已經完全能理解」,梅色苔絲悲傷地說,「謝謝你,讓她沒有遭受太多痛苦。」
「還有,從今往後不要叫我薩杜恩了,我還是馬賽的凱薩琳...梅色苔絲,和你一起的這段時間,我好像真的找回了馬賽的純真年代。如果時光能倒流,我好希望我、你、還有聖梅朗小姐,能早一點相遇,成為朋友...」薩杜恩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沒有力氣再接下去。
「凱薩琳」,梅色苔絲點點頭,「你現在就是我的朋友,我們永遠都是朋友,蕾妮也一定會願意。」
「我不知道我剩下的家人是否還活著...自從追隨了白金漢公爵,我就沒有再回過法國...現在,我大概要去跟他們團聚了吧...」薩杜恩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她的手卻忽然垂了下去。
梅色苔絲足足呆愣在那裡一分鐘,才終於緩過神來。她俯下身,強忍著悲痛,輕輕吻了薩杜恩的額頭。接著她從周圍采來一束紫羅蘭,放在薩杜恩胸前。
雖然極為不舍,但是她明白,現在是時候離開了。
梅色苔絲重新跨上馬,最後看了一眼躺在花叢中的薩杜恩,她的表情寧靜而安詳,就好像在沉睡一般。
緩緩地深吸一口氣之後,梅色苔絲揚起鞭子,策馬頭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天空中劃過一顆流星。
那是薩杜恩嗎?
梅色苔絲回憶起黃昏的時候,她也看到了一顆流星。
一切早有預示。
她恍然想起了巫姬的預言,朱庇特、薩杜恩已經先後隕落,或許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流星,皆因白金漢公爵的*而毀滅。而自己,終於如當初在巫姬的帳篷裡選擇的那樣離開了那個惡毒的「太陽」。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更久遠的夢境,女神貝斯特的話猶在耳畔迴響,「唯有自身發出的光芒不會產生影子,那樣的光明只能在黑暗中尋找。」
梅色苔絲明白,從今以後,她在黑暗和崎嶇的道路上前行,她必須尋找自己的光明。現在,她要往馬賽進發,那裡有蕾妮,有老唐太斯,還有艾德蒙...
那裡有她的一切!
第54章 錯愛的玫瑰
Chapter 052
奔逃了一天一夜之後,梅色苔絲只覺得全身痛楚。她因騎馬而疲憊,因悲傷而疲憊,因孤獨而疲憊,是可她必須繼續前行。
上一次她沒能逃出白金漢公爵的掌控,這一次,她絕不允許那樣的事情再發生。
在到港口的小鎮之前,梅色苔絲把昂貴的馬鞍扔進了水塘裡,一切帶有白金漢公爵標記的東西都會給她帶來麻煩。接著她對著平靜的水面,弄亂了自己的頭髮,又沾著灰把臉抹花。現在的她像極了一個落魄的少女。
猶豫再三之後,梅色苔絲把身上的佩劍也扔了,只留了一把匕首藏在靴子裡。一個腰上別著佩劍的女人絕對會引來好奇的目光。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把那匹黑色的駿馬牽到了一間馬廄。
「我遭到了搶劫,所有的財物都被搶走了,靠著它才逃出來...」梅色苔絲說話的時候略帶哽咽,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嚇壞了的樣子,「先生,行行好,把它買下吧,在找到我的家人之前,我需要一些錢。」
馬廄的主人並沒有對梅色苔絲的話產生懷疑,他不舍地撫摸著馬兒漂亮的鬃毛,「可是小姐,這是一匹好馬,我恐怕付不起這麼高的價格。「
「不,我要的不多」,梅色苔絲急於把馬出手,「只要足夠這些天生活的花銷就可以,等我的哥哥找到我,他會很樂意用高價把它贖回來的。」
「好吧,在這等著我。」馬廄的主人轉身離去。梅色苔絲一度有些擔心,但幾分鐘之後,他拿著一個錢袋回來了,身邊沒有別人。
「非常感謝您,先生」,梅色苔絲終於放下心來。她接過錢袋,徑直往碼頭走去。不會有什麼「哥哥」來贖馬,那個人賺大發了。
碼頭上泊著很多船。一艘走私船的船長很樂意搭載她,但他的船準備開往葡萄牙。另一艘漂亮的雙桅船途徑馬賽,然而船主開出的價格梅色苔絲付不起。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艘準備開往法國銷售毛呢的貨船。船長是個高傲的蘇格蘭人,當她把錢拿出來時,他搖搖頭,「這不夠,小姐。」
梅色苔絲皺緊眉頭,她必須儘快回到法國,「我可以睡貨倉。」
船長盯著梅色苔絲看了足足一分鐘,他接過錢,把梅色苔絲領到了貨倉,「睡這邊,不要把你的髒病染到我的貨物上。」
梅色苔絲終於明白船主為何拒絕,她剛想開口反駁,卻又及時打住,把她認做某種不正當職業,總比發現她是在逃的「暗之星」間諜強。
船主離開的時候,注意到她別在胸前的胸針,「這個,可以換一張舒適的軟床。」
「不,它屬於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梅色苔絲乾脆地拒絕了,並且重新把胸針裝回衣袋。那枚胸針屬於凱薩琳,是她用生命換來了自己的自由。
船長帶著譏笑離開了。在抵達法國之前,船長除了每天固定的時候來給她送吃的,再沒有跟她有過交流。
不知過了多久,帆船終於抵達法國西部的港口布列斯特。梅色苔絲找了個地方修整一番,在這裡,她不再需要喬裝打扮。但接下來,她不得花光了剩下的錢,搭上了一輛前往巴黎的馬車。
她的運氣很好,在巴黎近郊就遇上了憲兵隊的一隊騎兵。她只知道薩杜恩的愛人在憲兵隊的獵騎兵營任職,於是向騎兵們打聽一個叫「賽德里安」的名字。起先沒有人回應她,但當她拿出那枚胸針向他們展示時,一位元少校策馬從佇列中走出。
他凝視著胸針許久,才開口道,「跟我來吧。」
到了他辦公的營帳之後,梅色苔絲並沒有首先開口,她並不確定這位少校對薩杜恩的感情。
「能把那枚胸針給我嗎?」少校開門見山地說道。
梅色苔絲把胸針遞到了他手裡,「當然,這就是她讓我送給你的。」
「她現在在哪?為什麼這時候又想起我了?」少校似乎儘量想讓自己顯得語氣平平,但他快速閃爍著的眼眸卻透露了他的言不由衷。
「她走了」,梅色苔絲回答。
「去哪了?」少校皺起眉頭。
「我是說,她死了...」
「什麼...凱薩琳她...」少校悵然若失地問道,「是怎麼發生的?」
梅色苔絲沒有透露過多內容,任何國家都容不下她和薩杜恩這樣的間諜。她只是隱晦地提及她們流落到英國,被迫在一位顯貴手下做事,兩人逃跑的時候,凱薩琳中了槍。
少校在帳篷裡來回踱步。
「這枚胸針是我送給她的。十年前,我和她相約一起去蘇格蘭。如果我們在那裡結了婚,我的父母就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婚姻。我不知道消息是誰走漏的,在約定好的那天,我被我舅舅強行送往了巴黎的軍營...」
他緩緩轉過身來,「後來,我終於找機會離開那裡。但當我回到馬賽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她的蹤影。我的母親對我說,凱薩琳後來做了妓.女,得了梅.毒死了。她帶我去了她的墳墓,墓碑上只寫著她在妓.院的名字,小玫瑰...那種花的確很配她。」
少校忽然笑了起來,但那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梅色苔絲看得出他有多悲傷。
他的確深愛凱薩琳,卻並非真的瞭解她,凱薩琳是個高貴到骨子裡的人,即使再落魄也斷然不會去做那種職業。
「後來每到她的生日,我都會回到馬賽,捧一束玫瑰到她的墓前。我的家人逼我娶納爾戈納男爵家的小姐,但我始終沒有同意,因為我的心中只有凱薩琳。也許是因為我執迷不悟,他們甚至把小玫瑰的墓碑剷除了...因為那件事,我跟他們徹底決裂,一個人回到巴黎,並且把名字也換成了多明尼克,這就是一開始我沒有回應你的原因。我只是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
少校攥著胸針,緩緩深吸一口氣,隨即陷入了沉默。
梅色苔絲知道他需要時間靜一靜,轉身準備離開營帳。但少校卻開口叫住了她。
第55章 瑪爾斯顯現
Chapter 053
「對了,凱薩琳還對你說了什麼嗎?」少校問。
有那麼一瞬間,梅色苔絲很想告訴多明尼克少校,他所愛的那個凱薩琳成了一個冷血的刺客,死亡之星薩杜恩。正是那個那個冷血的刺客因為他背叛了公爵,選擇了死亡,因為他是她心中始終抹不去的愛。
但她最終決定尊重薩杜恩的意願,沒有說更多。「她只是對我說,把胸針交給你,你會明白的。」
「好吧,謝謝你,把真相告訴我,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多明尼克少校真誠地說道,「如果我能為你提供什麼幫助的話,儘管吩咐。」
「多明尼克少校,如果可以的話...」
梅色苔絲提出了送她回馬賽的請求。
「我會派人安全地把你送回馬賽」,多明尼克少校鄭重承諾道。
他很快指派了一名士兵,駕車護送梅色苔絲回馬賽。在梅色苔絲的要求下,他甚至給了她一柄劍。
騎兵隊的馬車很快,他們一路上沒有耽誤,很快就到達了普羅旺斯省的地界。這簡直就是一個夢。好幾年過去了,這是她第一次離馬賽這麼近,她甚至可以聞到大海的氣息。
就在梅色苔絲憧憬的時候,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幾下,接著沖進了路邊的樹叢裡。
怎麼回事?
梅色苔絲小心地探出頭來,她看到那個士兵已經遠遠地被甩在後面,斜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而在她的前方,黑暗中,有一雙她永遠忘不了的眼睛正向她慢慢靠近。
瑪爾斯!
梅色苔絲握緊了手中的銀劍。她環視一周,那頭可怕的黑豹並不在黑女人身邊,但對方身旁還有兩個幫手。他們是白金漢公爵從奧斯曼土耳其買來的手下,手上鋒利的新月彎刀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梅色苔絲從馬車上走下來,她無路可退,只能迎戰。其中一個殺手率先朝梅色苔絲沖過來,她旋身避開他的一記揮刀砍,接著靈巧地跨上他的肩膀,用雙腿夾住他的脖頸,俐落地把銀劍往他的喉頭一抹。
殺手緩緩地跪下來,就好像是異教徒的祭品,這一幕他的另一個同伴沒敢再上前。
瑪爾斯手持鞭子,迅速朝梅色苔絲走來。梅色苔絲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她甚至能感到身後的馬也在惶恐不安。鞭子不像刀會反光,揮出的瞬間她根本來不及反應,但至少鞭子也不像刀那麼致命。
只猶豫了兩秒,梅色苔絲就朝著瑪爾斯沖過去,鞭子揮出的瞬間發出了破空的響聲,接著狠狠地抽到了她肩上。劇烈的痛楚讓梅色苔絲刺出的那一劍大失水準,僅僅挑破了瑪爾斯身上的皮革。
接下來又一記鞭子纏住了她的劍,但梅色苔絲並不退讓,她索性丟掉劍,和瑪爾斯纏鬥到了一起。可瑪爾斯遠比她要強壯,她驚恐地看到瑪爾斯在失去鞭子之後又摸出了匕首。
但只在一瞬間,飛出的匕首卻越過她,徑直紮死了那個準備用火.槍偷襲她僕人。
「我痛恨偷襲者」,瑪爾斯用不熟練的英語說道,但至少這次還能聽得清,比從前要好太多了。
她們各自退開,稍作喘息。梅色苔絲感激瑪爾斯幫她除掉了一個偷襲者,她也知道瑪爾斯最喜歡光明正大的搏鬥,然而她不能讓她如願,她必須回到馬賽。
瑪爾斯勝在強壯,她是一個好戰士,但不是一個好刺客。梅色苔絲深知自己的優勢在於速度更快。
接下來梅色苔絲摸出靴子中的匕首,像毒蜘蛛一樣朝瑪爾斯襲來。瑪爾斯則拔下了自己頸鏈上的兩顆巨大的獸牙作為抵擋。
她還記得格鬥訓練的時候,她從來都不是瑪爾斯的對手。但現在,她手上的匕首讓她占了上風。她像暴風驟雨般一步一刺,時間在匕首和獸牙的交擊中流逝。
瑪爾斯不斷後退,不經意間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只得單膝跪下。那一瞬間梅色苔絲爆發出全部的力量,斬斷了獸牙,將匕首橫在了瑪爾斯的項上。
「漂亮...」
另一個人鼓著掌從暗影中走出,他的聲音讓梅色苔絲聽起來不寒而慄。
白金漢公爵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她們的戰場。
梅色苔絲的眼睛始終警覺地盯著公爵,「我絕不會再跟你回那個骯髒黑暗的地方。」
「話別說得那麼死」,白金漢公爵緩緩朝她走來,「在你搭船抵達布列斯特港的時候,知道我去哪兒了嗎?我去找了阿圖瓦伯爵,為你的事。」
為我的事?他在說什麼?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不,他一定是想引開我的注意。她斜覷了一眼不遠處的樹叢,公爵絕不可能孤身前來,他的手下必定早已埋伏在附近。
她逃不掉,但她也絕不會束手就擒!
「別過來」,梅色苔絲警告道,一邊把橫在瑪爾斯脖頸上的匕首抵得更深,銳利的刀刃割破皮膚,殷紅的鮮血好似破碎的紅寶石,緩緩滴落。
然而白金漢公爵置若罔聞,他又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函,「梅色苔絲,我手裡有你最想要的東西。只要你放下匕首,回到我身邊,乞求我的原諒,我就把它交給你。」
「那是什麼?」梅色苔絲狐疑地問。
「這東西能換取你未婚夫的自由」,白金漢公爵略一沉吟,「由阿圖瓦伯爵親筆簽署的施放令,上面蓋有皇家印章。」
「你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把它給我」,梅色苔絲冷笑著說,「我知道你要我跟你回去,用更多的血來交換它。但我不會再為你做事,再為你殺人,為你弄髒自己的手...」
「梅色苔絲,我並非要你用自由換取這東西,從你進暗之星的第一天起,你就沒有所謂的自由了」,白金漢公爵的嘴角泛著冷峻的微笑。
「那你為什麼...」
「因為薩杜恩」,公爵略一沉吟,「她的背叛讓我思考了很多。」
第56章 最遠的距離
Chapter 054
「我讓她去殺死那個不值得她愛的軍官,完全是為她好。那個人是她心底的一根軟肋,只有除掉他,薩杜恩才能無所顧忌,成為一個真正的強者。可我沒想到她竟然選擇背叛我」,白金漢公爵的語調中略帶嘶啞,「我有種感覺,薩杜恩不是第一個背叛我的暗之星,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你想說什麼?」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
「從薩杜恩身上,我得到了教訓。我不該讓她去刺殺她的愛人,那是她的底線,我不該觸及」,白金漢公爵略一沉吟,「這就是為什麼我決定現在就放了你的未婚夫。有了這一紙檔,你就不再欠他什麼。我希望你以後毫無顧慮的跟著我,一心一意為我做事。」
梅色苔絲緊閉雙唇,但眼眸裡閃過的那一絲猶豫卻被公爵敏銳地捕捉到了。「如果你不需要它的話...」白金漢公爵掏出了打火匣。
「不,別燒它!」梅色苔絲反問道,「可我怎麼知道它是不是真的?」
「我把它打開,你自己來看」,白金漢公爵又向前邁出半步。
「別再靠近,否則我就殺了瑪爾斯」,梅色苔絲威脅道,「就站在那裡,把信展開,我能看得清。」
「我相信瑪爾斯會很願意為我而死。梅色苔絲,我要你清楚,你手裡沒有我的任何把柄!」白金漢的表情陡然變得冷峻。他展開信函捏在手裡,「現在,好好地看吧,我會給你足夠多的時間來考慮。」
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她出任務的時候見過這樣的信函,那看上去不是偽造。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如果以暫時的投降來換取這封釋放令,的確是一筆划算的買賣。畢竟她努力了那麼久,初衷不正是為了能救出艾德蒙,讓他與父親團聚嗎?
可她不信任白金漢公爵。是他建立暗之星,做了無數見不得人的勾當,也是他,先後害死了朱庇特和薩杜恩,她又怎麼能繼續為他做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不知為什麼,梅色苔絲開始覺得思考的時候十分費力。這大概是腎上腺素消退的作用,畢竟剛才她和瑪爾斯打得太激烈。
然而強壯的瑪爾斯卻忽然暈倒了。梅色苔絲深感意外,她並沒有真的傷她,難道...那種熟悉的異香喚起了她更久遠的回憶,她在小鎮上聞到過同樣的香味。梅色苔絲恍然明白過來,公爵一步步靠近她,就是為了讓她吸入足量的毒粉!
她轉身就逃,卻發現身體愈來愈不受控制。白金漢公爵如上次在小鎮上一樣,在她倒下前,穩穩地接住了她。
此時,那些隱藏在樹林中的手下們終於現身,公爵抱起梅色苔絲,對他們吩咐道,「把瑪爾斯也抱上車,我們去馬賽。」
再次醒來的時候,梅色苔絲發現自己躺在一條船上,雙手反綁在身後。她望向舷窗外,那片海域她再熟悉不過,那是馬賽的海啊。
也就是說,伊夫堡近在咫尺。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梅色苔絲的思考。「你醒了」,白金漢公爵說。
「我終究還是栽在你手裡了」,梅色苔絲露出一個苦澀的笑,「還是以同一種方式。」
「那是一種來自非洲的神奇香料,只要吸入一小點粉末,就能使人陷入昏睡。瑪爾斯的敵對部落用這種香料來對付她的族人。我們攻破那個部落之後,我在一個巫醫的帳篷裡發現了最後一罐」,白金漢公爵解釋道。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這就是為什麼瑪爾斯對它比自己更為敏感。
「香料剩得不多,我不得已才動用它」,白金漢公爵抱起手來,「不過即使沒有這東西,你也應該很清楚,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我只是不想...」
「那封釋放令...」梅色苔絲試探著問道,「你還打算給我嗎?」
「放心,我不會食言。」白金漢公爵再次把釋放令展示給梅色苔絲看,接著指揮兩個手下劃著小船把信函送往伊夫堡。
梅色苔絲的視線緊緊跟隨。外面下著小雨,就如她此時的心緒。那艘小船駛到伊夫堡之後不久就回來了,他們則一直在大船上靜靜守候。
大概半小時之後,白金漢公爵命令手下鬆開梅色苔絲手上的繩子,把自己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了她。
她看到了,她看到兩個憲兵押著一個犯人從伊夫堡的大門中走出來,那應該就是艾德蒙。他的臉上爬滿滄桑的鬍鬚,完全看不出原來俊朗的相貌,他的身影更是憔悴得讓人心碎。
梅色苔絲不顧一切地朝著那風雨飄搖中的陰森堡壘喊道,「艾德蒙!艾德蒙...」
她知道隔得那麼遠,他不可能聽到,但是她就是想喊。一直到艾德蒙隨憲兵登上了一艘小船,梅色苔絲的嗓子也快喊啞了。
也許是那個望遠鏡無形中拉進了他們的距離,讓梅色苔絲產生了錯覺,她緩緩地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到...
「現在出發吧!」公爵命令道。
他們的大船無情地駛離了馬賽港,離艾德蒙所在那艘小船也越來越遠。那一刻某種深埋心底的情感攥住了梅色苔絲,她踉蹌著站起來,掙脫公爵的控制,絕望地跑上甲板,想要躍入大海,然而公爵的手下及時抓住了她。
白金漢公爵走過來,眼神似乎帶著某種近似於哀傷的神色。他再次讓她聞了那種香料,「梅色苔絲,你需要休息。」
「不...」梅色苔絲眼前晶瑩的泡沫逐漸匯成一片模糊的白色,隨即再度失去了意識。公爵將她親自抱回船艙,動作竟出奇地溫柔。
海上的風浪越來越大。
「公爵殿下,船長說馬上會有暴風雨,我們是不是等一等再走...」船上的大副擔憂地建議道。
「不,我們繼續前進」,公爵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第57章 艾德蒙(五)
Chapter 054
聽到自己被釋放的消息時,艾德蒙幾乎以為那又是一個夢。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樣的夢了。
他並沒有如想像中的那般歡欣雀躍,他所做的只是冷靜地乞求獄卒,給他一點時間向神祈禱,以表達對他的感謝。
那個獄卒甚至還有點為艾德蒙的虔誠而感動,「給你一刻鐘時間,憲兵們的耐心可不好。」
獄卒一離開,艾德蒙就慌忙挪開木床,一頭鑽進藏在床下的洞口。
維爾福夫人自那次之後就再沒來過,艾德蒙並不感到意外,看來她還是站在了她丈夫那邊。不知為何,他並不恨維爾福夫人,反而對她抱有某種同情,在他看來,任何一個女人成了維爾福的妻子都是值得同情的。
在那之後,他和神父繼續挖掘地道。他們計畫把地道挖到哨兵站崗的那條走廊的下面,然後把走廊上鋪的石頭挖松,這樣哨兵的腳一踏上去就會塌陷下來,他倆就躲在下面,在哨兵反應過來之前堵住他的嘴,並把他捆起來。接下來他們就可以用神父的繩梯從走廊的視窗逃出去了。
然而在他們離走廊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走廊上鋪設的石頭業已鬆動,以至於一個哨兵提前摔了下去。監獄長命令獄卒們用石頭把坑道填平,他們的計畫因此落了空。
那時候艾德蒙認為自己註定要死在伊夫堡。法利亞神父為了讓他走出絕望的泥潭,便安慰他說,「人的處境瀕臨絕望時,上天總會給以出路。」
沒想到如今神父的話竟成了真。可一想到待自己如子的法利亞神父還要留在這裡繼續受煎熬,艾德蒙的心裡陡然升起一股哀傷,這也讓五十尺的隧道變得無比漫長。
終於爬到二十七號牢房之後,艾德蒙把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告訴了法利亞神父。
神父似乎比艾德蒙還要震驚,「我的孩子,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黯然,但面對艾德蒙仍未流露出一絲一毫情緒。一方面,他為艾德蒙能夠放出去而由衷地高興。另一方面,他也深深地為自己感到悲傷,因為他知道他就要失去這個神賜給他的孩子了。
然而當艾德蒙說出那封信是阿圖瓦伯爵簽署的時,法利亞神父緊緊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拿破崙執政時期阿圖瓦公爵和哥哥路易十八一樣被迫流亡,況且伯爵是一個野心家,他痛恨所有拿破崙黨徒,又怎麼會同意釋放艾德蒙?
他仔細詢問,然而艾德蒙也給不出更多資訊。
神父沒有把心中的懷疑說出來,他害怕艾德蒙誤會他是因為害怕孤獨,自私地想把他留在這陪伴自己才那樣說,他受不了那樣的誤解。
他只是用和以往不同的嚴厲語氣說道,「艾德蒙,出伊夫堡之後你一定要小心,記住我的話,沒登上陸地,沒和那些憲兵分開之前,一定要小心!」
「我會的」,艾德蒙緊緊地擁住神父,「我的父親。」
那一瞬間神父覺得自己心底柔軟的地方再次被觸動,他顫抖著從懷裡掏出兩半圖紙,「我的孩子,這是我埋藏在心底最大的秘密,現在我要把它交給你。你放心,我沒有瘋,斯帕達家族的寶藏是真實存在的...」
艾德蒙知道神父說的是什麼,他說的是一直被獄卒嘲笑的虛無縹緲的寶藏。「我相信你。可這個寶藏是屬於你的,神父」,他輕輕搖搖頭,「我沒有任何權利,我不是你的親人。」
「你是我的兒子呀,艾德蒙!」法利亞神父喊道,「你是我囚禁生活中的兒子。我的職業決定了我只能過獨身生活。上帝派你來撫慰我,來撫慰我這個不能做父親的人和不能得到自由的囚徒。」
說著他緊緊擁住艾德蒙,哭了起來。
如果艾德蒙從神父身上還學到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屬於真正貴族的榮譽。這種榮譽心讓艾德蒙不允許自己享受著寶藏帶來的榮華富貴,而把寶藏真正的主人留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受苦。
「不,我的父親,其實真正的寶藏您早已經給了我,那就是您無價的智慧。而這筆寶藏屬於你,永遠只屬於你。我永遠不會用您的寶藏去享樂,而把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留在這裡,那樣的話我就不配當您的兒子」,艾德蒙哽咽著說道,「我的父親,我發誓會把你救出來,到時候我們再談寶藏的事。」
艾德蒙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不能讓獄卒發現他和法利亞神父串通逃跑的事情。「我的父親,請一定...一定要等著我。」
法利亞神父激動得無法說話,他已經知道艾德蒙的決心,只好含著淚揮揮手。
艾德蒙忍住即將崩堤的淚水。他匆匆穿過隧道,回到三十四號牢房,緊接著他抓緊時間用碎石堵住洞口,並用泥土進行掩蓋,以防法利亞神父的秘密被發現。
他並非不希望有一個新獄友陪伴神父,但幾年的牢獄經歷已經使他無法相信任何陌生人,他害怕那個人會傷害到神父。
就在他剛完成這一切時,獄卒領著兩個憲兵回來了。他們押著艾德蒙緩緩走出地牢。
幾年過去了,艾德蒙第一次聞到大海的氣息,第一次見到蔚藍的天穹。
他輕輕撥弄手上那枚已經被磨得光滑無比的鑄鐵戒指。他知道他的愛人一直在翹首以盼,而他在馬賽的親生父親也一定在梅蘭巷的窗臺前等待著他。
現在,他就要回來了。
艾德蒙隨憲兵登上小船,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
內心的一個聲音告訴他,那是梅色苔絲,於是他望向馬賽的方向,他有種強烈的感覺,他的愛人一定在路口等待著他。
「梅色苔絲,我就要回來了,等著我」,艾德蒙喃喃自語道。
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還有一艘漂亮的大船。那是一艘艾德蒙從沒見過的外國船隻,正緩緩駛離馬賽港。
然而暗沉的天色卻讓艾德蒙不禁為船上陌生的客人擔心起來,以他多年的水手經驗來看,那將是一場巨大的風暴。
大船走遠後,他們的小船逡巡了一圈,似乎並沒有按照他想像的路線走,反而駛離了馬賽港。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艾德蒙不禁問道,「你們不是帶我離開伊夫堡嗎?」
「是的,但釋放令可沒說我們必須在馬賽港登陸」,一個憲兵笑著說。
艾德蒙警覺起來,他想起了法利亞神父的話,「我的孩子,在你真正到達陸地以前,在你真正離開那些憲兵以前,一定要小心!」
他很快判斷出小船駛向的地方是土倫,那裡有另外一座國家監獄,專門關押苦役犯。
一個不好的想法漸漸在艾德蒙腦海中升起,他們把他帶離伊夫堡,只是要給他轉移監獄,並不是真的要放了他。
然而真相比那還要可怕。在他們離陸地已經很遠的時候,其中一個憲兵悄悄摸出了槍,因為那道釋放令的真正含義是把艾德蒙送出伊夫堡,但不能讓他活著上岸。
長期的牢獄生活讓艾德蒙變得無比敏銳,他察覺到這一細微的動作,並在獄卒把槍指向他的瞬間,猛地撞向獄卒,同時用綁住的雙手抓住槍管,把它往上扭向天空。在一刹那間槍口從他眼前閃過,緊接著那一槍放空了。
另一個憲兵握著刺刀上來幫忙,艾德蒙靈巧地閃身,這讓憲兵的刺刀刺中了自己人。接著艾德蒙猛地把驚慌失措地憲兵撞進海裡。
他沒想到那個憲兵竟然不會游泳。善良的本性讓艾德蒙心裡湧起一陣救他的衝動。但一想到他剛才要殺死自己的猙獰面孔,艾德蒙按下了心中的同情,並用雙腿夾住刺刀,開始割手腕上的繩子。
風浪已經很大,因此他幾次割錯地方,雙手鮮血淋漓。而就在此時,船上那個沒死透的憲兵悄悄摸起槍,熟練地裝上火藥和另一枚子.彈,瞄準了艾德蒙。
在生死攸關的一刹那,又一個大浪襲來,把小船徹底打翻。
此時艾德蒙手腕上的繩子還沒完全割開,但他在水裡用盡全力把手掙脫了出來。風浪越來越大,他抱著一塊破碎的龍骨,朝附近的狄布倫島遊去,抱住一塊懸空突出的岩石,熬過了風暴。
風平浪靜的時候,他已經精疲力竭。
就在這時,一艘一艘熱那亞獨桅帆船緩緩朝他這邊駛來。那是一艘名叫少女阿梅麗號的走私船,剛從馬賽港那邊過來。
這是一個機會。
艾德蒙放開雙手,跌進海裡。他脫掉衣服,海水的阻力幫他褪掉了囚褲,確認身上再沒有能暴露身份的東西之後,他赤著身子,抱著那塊破碎的龍骨游向小船,一邊大喊大叫起來。
走私船似乎發現了他,緩緩向他靠過來來。為了加快速度,他丟掉了龍骨。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沒劃幾下水,他就失盡了力氣,接著漸漸沉了下去。
好在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揪住了他的頭髮。
第58章 黑色五芒星
Chapter 056
那場風暴讓公爵的船幾乎傾覆,最後他們雖然挺了過來,但卻失去了一個船員。他從桅杆上墜落海中,再也沒有浮起來。
然而白金漢公爵卻不以為然,他一直堅信自己的船堅不可摧。風平浪靜之後,他命令兩長列槳位上的槳手繼續劃水,日夜不停地趕回大不列顛島。
好在入夜之後又刮起了風。帆繩緊緊繃起,來回敲打,仿佛有節奏的鼓點。
白金漢公爵去休息了,留下船上除了梅色苔絲外唯一的女人瑪爾斯,負責看守她。
瑪爾斯是一個極其驕傲的人,她從不把白金漢公爵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裡。她曾如羅馬神話中的戰神一般戰無不勝,直到這次意外敗在了梅色苔絲手下,這讓她產生了嚴重的挫敗感。一方面,她開始怨恨梅色苔絲,另一方面,她從心底對這個對手萌生出一絲敬意。
瑪爾斯不明白的是,為何薩杜恩和梅色苔絲會在明知公爵的手段的情況下選擇叛逃,那是一條最黑暗也最艱難的路。她絕不會像她們那樣,就像伯佛斯和德摩斯忠於她一樣,她會永遠效忠白金漢公爵。
大概半夜的時候,梅色苔絲終於醒來。她艱難地撐開眼睛,發現他們沒有綁住她。但她哪也逃不了,因為他們的船已經漂到了茫茫大海上。
梅色苔絲唯一感到寬慰的是親眼看到艾德蒙從伊夫堡放出來了。這樣一來,他就能和父親團聚了吧,而她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身邊的瑪爾斯一直沉默地看著她,好似盯著獵物,讓人有些發毛。梅色苔絲不禁懷念起另一顆行星薩杜恩。
瑪爾斯不像薩杜恩那樣,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她對白金漢公爵言聽計從,只要是公爵的吩咐,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執行,哪怕公爵開口要她的性命。也許這才是公爵想要「暗之星」們成為的樣子,沒有愛,沒有牽絆,為他做事的時候才會毫無顧忌。
不,薩杜恩曾說起過瑪爾斯的故事,在她瑪的家鄉,在她的部落,也一定有她的牽掛。
「瑪爾斯,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公爵並不是你心中想像的那樣」,梅色苔絲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瑪爾斯雙唇緊閉,沒有理會她。
「你所知道的,只是他想讓你知道的」,梅色苔絲繼續說。
「女人,不准再說白金漢公爵壞話,否則我殺了你」,瑪爾斯壓低聲音威脅道。
梅色苔絲思索片刻,「你的家鄉有傳說嗎?」
瑪爾斯呆愣一秒,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那你願意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嗎?」梅色苔絲問。
看瑪爾斯並沒有明確表示反對,梅色苔絲開始講巴別塔的傳說。她儘量用簡單的語言來組織,以保證瑪爾斯大部分能聽懂。
瑪爾斯喜歡故事,隨著梅色苔絲的娓娓敘述,她原本淩厲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然而在結局的時候,梅色苔絲改變了故事的原意,把一個迷拋給了專注的聆聽者。
「為什麼神會害怕?」瑪爾斯疑惑地問,「為什麼他要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
「因為他害怕人類找到真相」,梅色苔絲答道。
「你試圖引導我」,瑪爾斯冷哼一聲。
「我承認」,梅色苔絲略一沉吟,「瑪爾斯,我知道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真相需要你自己來尋找。」
「什麼真相?」瑪爾斯挑挑眉。
「關於你的部落的真相。」
周圍寒冷的空氣再度凝滯在一片沉默之中,梅色苔絲知道她只能點到為止,餘下的留給瑪爾斯自己去想。
這也是她唯一能為瑪爾斯做的了。
幾天以後,梅色苔絲再度被押回到了公爵的城堡。
公爵安排了兩個陌生面孔的「米緹」侍奉她沐浴。也許是毒粉的作用沒有完全消退,梅色苔絲感覺毫無力氣,仍由她們擺弄。
然而當她們拿出一套套華麗的禮服等梅色苔絲挑選時,她一眼就選中了一條黑色的長裙。
這回把她領上塔樓的是瑪爾斯。獵鷹德摩斯沒有停在瑪爾斯肩上,而是飛在她們前面,然後停在更高的地方,轉過頭用圓溜溜的眼睛回望她們。等她們走過來時,它便再次展翅。
「我和公爵說了你講的故事」,瑪爾斯抱著手說道,「他給我講了另一個故事。一條毒蛇引誘一個叫夏娃的女孩,告訴她吃下蘋果就可以得到所謂真相。然而當夏娃咬了一口蘋果之後,她發現自己衣不蔽體,於是摘了無花果葉來遮羞。這讓她永久地失去了神的寵愛,被逐出美麗的伊甸園。」
「看來我就是公爵故事裡的毒蛇?」梅色苔絲笑著說。
瑪爾斯冷笑一聲,沒有否認。
「不過我覺得毒蛇也並非完全不可取,至少她讓那個叫夏娃的女孩有了羞恥心。」
她們沒有再說話。走到塔樓頂端的密室時,德摩斯已穩穩地停在了白金漢公爵肩上。此時公爵正背對著她們,出神地望著那尊第一任暗之星米萊狄的雕塑。
梅色苔絲被瑪爾斯「請」上了一個背後雕成貝殼形狀的椅子。那裡的視野極好,放眼望去,透過密室的玻璃穹頂可以清晰地看到美麗的銀河。
公爵轉過身來,表情出奇地平靜。他命令瑪爾斯點亮了密室的十二盞油燈,輝煌的燈火很快把星光掩蓋。
梅色苔絲緊閉雙唇,猜測著公爵要如何懲罰自己。
「那條裙子很配你」,公爵讚美道。
「這是薩杜恩的顏色」,梅色苔絲迎向了公爵的目光。
「也是死亡的顏色。」公爵略一沉吟,「我知道這條裙子在你心中象徵著反抗,你為薩杜恩的死而怨恨我...可是你梅色苔絲,你別忘了,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在做出選擇時,很清楚這會導致什麼結果。」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雙眸閃爍著。是的,薩杜恩在逃跑的時候就已然預見了自己的結局——死亡。如今她已如流星般隕落了,而現在...該輪到自己了。
只見公爵從玻璃酒瓶中倒出一杯帶著泡沫的猩紅的液體,遞給了梅色苔絲,動作出奇地溫柔,「喝下它,能幫你減輕痛苦。」
瑪爾斯握著匕首站在一旁,以防梅色苔絲有任何反抗的舉動。
是毒酒嗎?梅色苔絲接過酒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現在的她早已不懼怕死亡和流血。既然她註定逃不掉,不如勇敢地迎接自己的命運。
片刻之後,梅色苔絲感覺自己的意識被逐漸剝離,輝煌的燭火和璀璨的星光交織在一起,讓她覺得自己來到了光明的海洋。
那不是毒酒,而是某種致幻的藥劑。恍惚間,她仿佛聽到了諸神的吟唱,仿佛看到天上的星辰逐漸幻化成薩杜恩、朱庇特、瑪爾斯,她們圍繞在她身邊,微笑著對她招手。
就連不遠處那尊米萊狄雕像也如獲得生命一般走下了神壇,但表情卻不像諸星那麼友善。只見米萊狄拿起匕首,一步步走過來,雙眼閃爍著惡毒的光芒。
梅色苔絲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米萊狄獰笑著把匕首刺向自己。
左手上劇痛讓梅色苔絲醒過來了。她恍然看到白金漢公爵正半跪在她身前,在她手臂上紋著什麼圖案。
梅色苔絲試著掙扎,卻發全身毫無力氣。
「你醒來的太早了。梅色苔絲」,白金漢公爵說,「再忍一忍,馬上就完成了。」
第59章 維納斯誕生
Chapter 056
當一切痛苦過去,梅色苔絲終於清醒了一些。白金漢公爵解開了綁在她左手臂上以防她掙扎的繩子。她微微抬起手,發現手臂上多了一個黑色星辰的印記。
「這是暗之星身上的標誌,它起源于第一任暗之星米萊狄肩頭的百合花烙印。」白金漢公爵解釋道,「米萊狄年輕的時候做過修女,她與一位教士墜入愛河,與他相約雙雙私奔。然而他們被抓獲後,教士做劊子手的哥哥認為是米萊狄勾引自己的兄弟走向墮落,於是他不經過任何審判,就在米萊狄的肩上烙下了那朵百合花。」
公爵略一沉吟,「當時的法國,百合花是女犯的標誌。從此,那成了米萊狄一輩子的秘密,她不敢敞開心扉,不敢去愛,直到她遇到了拉費爾伯爵。伯爵熱烈地追求她,把她奉為至高無上的女神,他的深情終於讓她放下戒心嫁給他。然而當伯爵發現米萊狄肩頭那朵百合花時,他沒有問她是否遭人陷害,沒有給她公正的審判,就剝光她的衣服,把她的雙手反綁,吊在樹上等死...」
梅色苔絲望向那尊雕像,她從來不知道公爵所說的那個心如蛇蠍、不擇手段的女人背後還有這樣哀傷的故事。
「可誰也沒想到她活了下來。或者說,曾經的米萊狄死了,活下來的是一個復仇天使。她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但她也是最出色的暗之星。可以說,那朵百合花毀了她,也成就了她。後來,歷任暗之星的行星都會在身上紋上一個特殊的星辰圖案以紀念她,那是百合花的變體。」
梅色苔絲不甘地望著手臂上黑色的五芒星,和米萊狄一樣,她再也洗不掉這個印記,她永遠擺脫不掉暗之星給她的標記。
「薩杜恩的標誌在她臍上三英寸的地方,隱喻第二代眾神之王薩杜恩吞噬自己的孩子的傳說;朱庇特的標誌在她胸口心臟的位置,代表她在神話中的地位;瑪爾斯的標誌在神話中戰神揮舞長矛的右臂,而維納斯的標誌則在愛與美之神持有鏡子的左臂。」
白金漢公爵繼續說道,「而五芒星正是維納斯的標誌。金星維納斯每四年在空中運行的軌跡正是一個五芒星的形狀。古人觀察到這一天象之後,對這顆星辰敬畏至極,把她奉為愛與美的象徵。」
他徑直繞過第一任暗之星米萊狄的雕像,扯下了牆上的第一塊綢布,露出了同樣屬於米萊狄的畫像。剩下的綢布一塊接一塊飄落下來,所有的畫上都是美麗的女人,她們是歷代白金漢公爵的暗之星。
到最後幾塊的時候,梅色苔絲終於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薩杜恩、瑪爾斯,還有她們中間那個極其美麗的女人,她猜到那是朱庇特。
還有最後兩幅畫,仍緊緊遮著簾幕,那是留給維納斯和墨丘利位置。
「其實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定了你會是我的愛與美之星」,公爵的嘴角泛起了一個迷人的微笑,「梅色苔絲,唯有你才配得上維納斯的稱號。」
「在我背叛了你之後,你還這麼認為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公爵用行動回答了她。他徑直走向倒數第二幅畫,掀開簾幕的一刹那,梅色苔絲看到了她自己。她的長髮如烏玉的瀑布一般美麗,她的雙眼像羚羊的眼睛一樣溫柔,而她那富有古希臘雕刻之美的纖細的手指,正握著一柄精緻的鏡子,在煉金術中,鏡子正是維納斯星的標誌。
特別是畫中的那個她也穿著一襲黑色長裙,這讓梅色苔絲訝異于公爵對自己的瞭解。他早就料到她會選擇這條和薩杜恩一樣的長裙!
雖然梅色苔絲並沒有對這個結果感到太過意外,但當她看到自己的畫像和如塔羅牌一般和諸星排列在一起時,想起巫姬的話,心裡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她終究成為了維納斯。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愛與美之星」,公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身邊,他溫柔地湊近,好似要吻她,但梅色苔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他。
公爵似乎並不生氣,他微笑著說道,「太陽與諸星之間存在強大的引力,我相信這種神秘的力量也存在於我和你之間。梅色苔絲,我不會強迫你,但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內心的羅盤是指向我的...」
「如果我說不會有那一天呢?」梅色苔絲鼓起勇氣說道。
那一瞬間白金漢公爵的目光變得黯然,但仍未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現在這麼說為時尚早,就讓時間來回答吧。」
他背過身去沉吟許久,「接下來,我要派你去執行一個任務。也許你對地中海東岸的亂局早有耳聞。我準備安排你去希臘,讓你進入亞尼納的王庭,你要在那裡為我做一件大事。」
「什麼任務?」梅色苔絲問。
「亞尼納帕夏國的總督阿裡.鐵貝林是一個極其殘暴的人。」公爵抱著手說道,「還記得九八年的時候,阿裡.鐵貝林的軍隊襲擊了由法*隊和希臘本地人駐守的沿海小鎮普雷韋紮。小鎮最終被攻下的時候,出於對當地居民抵抗的報復,阿裡的軍隊對該鎮進行了大規模屠殺。這些你到那之後都可以查證。」
「你要我刺殺阿裡.鐵貝林?」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
「不,我不需要你直接對付他。那樣只會讓人們忘記他的殘暴,把他尊為英雄」,公爵略一沉吟,「我要你做的,是策反阿裡.鐵貝林手下的法國準將,瑪律塞夫伯爵,讓他聯合奧斯曼土耳其一起對付阿裡.鐵貝林。」
梅色苔絲在腦海中快速搜索,無論是在她在馬賽的經歷裡,還是她所學過的歷史中,她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姓氏為瑪律塞夫的貴族。
「現在薩杜恩死了,而瑪爾斯顯然不適合這樣的任務」,白金漢公爵補充道,「也就是說,到時候你必須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獨立完成。」
「你不害怕我逃跑嗎?」梅色苔絲好奇地問。
公爵嘴角泛著冷峻的微笑,「你不會逃跑的,就如同當年的朱庇特。」
梅色苔絲忽然明白了公爵是什麼意思,因為驚恐而睜大了雙眼。
但公爵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徑直望向玻璃穹頂外深邃的天穹,湛藍如寶石般的雙眸閃爍著:
「幾千年以前,維納斯引誘特洛伊王子綁架了斯巴達的美人海倫,為特洛伊帶去了一場戰爭...而現在,我的愛與美之星維納斯,將把血與火再度引向希臘!」
第60章 特洛伊木馬
Chapter 057
梅色苔絲跟隨一隊運輸軍需物資的希臘士兵,穿越了茫茫的阿爾巴尼亞山脈,一路向東,終於來到了亞尼納帕夏國的地界。
士兵們都騎馬,只有梅色苔絲騎著一頭黑色的小毛驢。其實她本可以駕馭良馬,只是礙於她的新身份是一個米洛斯島的漁女。為了不露出破綻,她也只能將就騎上這頭士兵們為了照顧她特地找來的驢了。
也許是受了諸神的眷顧,亞尼納是一個如天國般美麗的地方。兩側的山峰逐漸變得平緩,但山頂仍保有不化的積雪。山間的大平原上漫步著雲朵般的羊群,波光晶瑩的拉奧斯河從中奔流而下。
半路上又有一個遊吟詩人恰爾德.哈洛爾德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他裹著當地人鮮豔的彩色頭巾,但一看就是一個地道的英國人。這裡的景致吸引到異國的詩人並不奇怪,但亞尼納其實並不是一個適合遊覽的地方,畢竟這裡很快就會燃起戰火。
當天晚上,他們就在拉奧斯河畔紮營。遠方無數高高聳立的尖塔閃耀著明燈,宛如夜空中的一顆顆星辰,那便是亞尼納的主城。
這裡曾是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大帝的母親奧林匹婭斯的故鄉,如今古代的輝煌已經遠去,亞尼納曾先後被保加利亞帝國、拜占庭帝國、塞爾維亞帝國統治,如今又在奧斯曼土耳其的鐵蹄下被奴役了數百年。
既然土耳其是新月的帝國,那麼亞尼納也勉強可以說是巫姬預言中的「月亮的國度」,梅色苔絲暗忖道。如果這個猜測沒錯,她應該毫不猶豫離開這裡。
然而她不能,公爵逼迫她服下一種藥,以達到控制她的目的。她已經嘗試過斷藥帶來的痛苦,公爵說等她順利完成任務,就會把解藥給她。可那種藥的成分如果真如她所想,那麼它根本就沒有解藥。
在梅色苔絲沉浸于自己的思緒的時候,有人為她奉上一杯當地特產的蜂蜜茶。是哈洛爾德,這個和他們同行的游吟詩人一路都對她很殷勤。不得不說,哈洛爾德是個有意思的人,特別是當他說自己來亞尼納是為了來尋找藍眼珠的仙女時,讓梅色苔絲忍俊不禁。
梅色苔絲當然知道這不是詩人的目的,他和她一樣,是為拜訪亞尼納總督阿裡而來的。
詩人聲稱自己曾在幾年前拜見過阿裡。當梅色苔絲問起阿裡是一個怎樣的人時,他的描述幾乎和白金漢公爵如如出一轍,「阿裡是個殘暴的君王,我曾聽說他曾在阿爾巴尼亞兩個反對他的地區屠殺了幾百個男性後裔,並且隨意選擇出年輕的希臘少女,捏造罪名綁在麻袋裡,沉入帕姆沃提斯湖中。那真是一場人間慘劇。」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梅色苔絲訝異地問。
「我想他是靠恐懼來統治」,哈洛爾德解釋道。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她當然不會簡單相信詩人的話,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這個哈洛爾德是白金漢公爵安插在她身邊的人。
然而哈洛爾德接著說道,「可這個阿爾巴尼亞人雖然兇殘,但也不乏各種美德。他的意志和他的碉堡一樣堅固,他在戰爭的困苦中不屈不撓。他的手下也一樣,有哪個敵人曾見過他們逃跑害怕?儘管在對抗土耳其的戰爭打得很艱難,為了榮譽,他們可以把頭顱拋掉。他們兇狠,但可靠的是他們的友誼,在阿裡的指揮下,他們衝鋒陷陣,毫不遲疑。」
「我從沒見過同一個人會得到另一個人如此兩極的評價」,梅色苔絲微笑著說。
「因為阿裡是一個兼具兩面性的人」,詩人解釋道,「他是個暴君,這點不假。然而比起他所做的一切,奧斯曼土耳其犯下的罪孽更為深重。希臘三百多年前就處於奧斯曼帝國的統治之下,她的人民飽受痛苦和磨難,無數人死於奴役和屠殺,這個曾受諸神祝福的地方如今有如地獄。而阿裡的出現,朝茫茫黑暗世界放射出一道自由之光。伯羅奔尼薩斯半島、克里特島、愛琴海諸島嶼、盧麥裡以及馬其頓,他們都在看著阿裡,都在看著亞尼納...」
看到梅色苔絲若有所思的神情,詩人把自己的水煙袋遞給了她,「我不該說這些,這太沉重了。試試他們的水煙袋吧,抽一口,能讓你好受些。」
「不,我不會這個」,梅色苔絲搖搖頭。
「我剛來的時候也什麼都不會」,詩人聳聳肩,「我只是喜歡嘗試新鮮的事物,因為它們總能帶來驚喜。」
「也許是驚嚇」,梅色苔絲說,但她還是將信將疑地抽了一口,「有果味?」
詩人點點頭,朝她眨了眨眼睛。
第二天一早,運輸軍需物資的車隊就順利地從亞尼納宏偉的圓拱門進了城。所有的馬車都拉著軍需物資,除了最後一輛,就在梅色苔絲身後,拖著一個巨大的木箱。
白金漢公爵為了得到木箱裡的東西,不惜和法國人在海上開了火。然而他擊敗法國的艦隊之後,卻故意輸給了聞訊趕來希臘人。箱子裡的東西順理成章地成為戰利品,和「發現者」梅色苔絲一起,被帶到了亞尼納。
由於有高度發達的手工業和商業,亞尼納不僅成了伊皮魯斯的主要經濟中心,而且成了托斯凱利亞的主要經濟中心。詩人哈洛爾德說亞尼納比起其他的希臘城市極度地富有、精美和博學,到達廣場時,梅色苔絲才真正理解他的話。
在城堡寬闊的廣場上,繁華的集市裡掛滿了安卡拉羊絨的地毯,來自斯里蘭卡的藍寶石,還有來自更遙遠的東方的茶葉。一隊騎手頭戴和塔頂一樣尖的帽子,穿過迴響著馬蹄聲的門洞,哈洛爾德說他們來自遙遠的東方。
「那他們呢?」梅色苔絲指著圍著紅圍巾叫賣羊毛織物的人問道。
「他們是馬其頓商人」,哈洛爾德熱情地向她介紹,而那些穿著齊膝短褲是阿爾巴尼亞人人,他們衣服上用金線繡著花紋,身後背著□□,頭上則裹著鮮豔的頭巾。皮膚黝黑的是他們的努比亞奴隸。還有土耳其人、希臘人、摩爾人,五顏六色的衣飾交相輝映。
一個當地的孩子跑到梅色苔絲身邊,要把一個看上去像藍色眼睛的吊墜送給她。她剛想伸手去接,身旁的哈洛爾德卻趕開了男孩。
梅色苔絲疑惑地看向詩人。
「那是土耳其邪眼,它可以吸收邪氣,為主人抵擋災禍,但是邪氣聚集滿之後反而會招來厄運」,哈洛爾德說,「你不能把它直接扔掉,必須為它尋找一個新主人。」
「謝謝」,梅色苔絲由衷地說。
「記住,在這裡你可以信任阿爾巴尼亞人,可以信任希臘人,但不能信任土耳其人」,詩人告誡道,「還有那些西方人,他們總是心懷鬼胎。」
梅色苔絲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詩人並不是在說她,而是在泛指,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西方人。可她內心的一部分卻為詩人的信任感到羞愧,畢竟她來亞尼納,正是為白金漢公爵執行任務。
在這隊希臘士兵把軍需物資運回庫房之後,亞尼納帕夏國的總督阿裡站在宮殿高高的露臺上接見了他們。他是一位威嚴的君主,雖然白鬍鬚垂到了胸前,但目光仍然想鷹隼般銳利,在他的腰上,還掛著一把鑲著鑽石的彎刀,那還是他從一個土耳其將領手中奪來的。
當騎兵隊長命令一隊士兵呈上他們的戰利品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個大木箱上。
阿裡當即命令士兵們把木箱打開,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在米洛斯島發現的維納斯雕像。梅色苔絲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後世盧浮宮的鎮館之寶斷臂維納斯,因為她身後這尊雕像的手臂確是完好的,右臂下垂,手撫衣衿,左上臂伸過頭,優雅地握著一隻蘋果。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荷馬史詩》中,正是這只獻給「獻給最美麗的女神」的蘋果引起了三女神的紛爭,她們為了得到蘋果,各自向裁判帕里斯王子許諾。最後維納斯贏得了蘋果,並依照約定幫他拐走了人世間最美的女人海倫,進而引發了著名的特洛伊戰爭。
而現在,也只有梅色苔絲知道,這座雕像根本不是什麼戰利品,而是又一匹特洛伊木馬。
在場的很多年輕士兵紅著臉避開了目光,而阿裡目不轉睛盯著雕像看了許久。最終,他還是命令手下把雕像收進了庫房,他不得不承認維納斯是美的,但這尊裸.露的雕像對於他的子民來說實在是驚世駭俗。
而當他終於注意到那個所謂的雕像「發現者」梅色苔絲,一個米洛斯島農夫的孫女時,卻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我的凡瑟麗姬啊,我終於找到了一個能配得上你的侍女了。」
第61章 希臘的王庭
Chapter 059
直到順利地進入亞尼納王庭,見到了亞尼納帕夏國的王后凡瑟麗姬,梅色苔絲才意識到阿裡的話完全是在誇讚她。
不得不說,凡瑟麗姬有著遠遠超出凡塵的美貌。梅色苔絲早就聽過傳言,說凡瑟麗姬是希臘最美麗的女人。但在那之前她並未當真,因為她知道這個國家的女人見外客時都蒙著面紗。然而區區一張面紗根本掩蓋不住王后的美,她有一頭漆黑如永夜般的長髮和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倘若那尊維納斯雕像獲得了生命,恐怕也要因自己在王后面前相形見絀而感到羞愧。
在凡瑟麗姬的懷裡,還有一個嬌小的女孩。她名叫海黛,是亞尼納總督阿裡的獨女,也是希臘最顯赫的公主之一。
此時阿裡恰好回到宮中。與他在宮外威嚴的儀態相反,他斜倚在軟綿綿的長榻上,悠閒地抽著水煙袋,從他那蒼老而可敬的面容上,只看得見寬厚、仁慈和溫和。
他把小海黛呼喚到身邊,用空閒那只手接過僕人遞過來的點心,喂給她吃。雖然小海黛只有四歲,但眉眼間依稀可以看出她母親的風采。現在阿裡總督除了海黛並沒有別的血脈,也就是說,有朝一日她極有可能繼承父親龐大的帝國。
見過王宮的主人之後,梅色苔絲就被宮女領到一間專屬於她的臥房休息。亞尼納宮殿的地板用大理石鋪就而成,四周掛滿了極具東方風情的掛毯。阿裡一直鼓勵古希臘文化在亞尼納復興,因此王宮裡裝飾著不少古典的雕塑,其奢華程度不亞於她在後世見過的任何一座宮殿。
然而梅色苔絲並沒有心情欣賞。簡單梳洗過後,她輕輕推開窄拱窗,好讓窗外的星光漏進來。為了見到艾德蒙,她曾從一個加泰羅尼亞漁女假扮成了皇后的女官,獨闖伊夫堡。沒想到如今艾德蒙離開了伊夫堡,她卻真的成了王后的女官。
她望向為旅人和船隻指引方向的北極星,「我的方向又在哪呢?」
經過了白金漢公爵幾個月的精心訓練,梅色苔絲適應亞尼納王庭的生活並不難。而她的朋友哈洛爾德在和阿裡密談了幾個夜晚之後,終於離開了亞尼納。
直到哈洛爾德走出城門,梅色苔絲才從一個宮女那裡聽說了他的真實身份。他的真名是喬治.戈登.拜倫,他是一個詩人,更是一個英雄。他是希臘民族解放運動的領導者之一,此次來亞尼納正是為了和阿裡商討共同對抗奧斯曼土耳其的事宜。
梅色苔絲對拜倫的瞭解來自大學時讀過的《唐璜》,此時她有些懊悔沒能多和《唐璜》的作者有更深一步的交流。但哈洛爾德的話卻一直縈繞在她的耳畔,他信任阿裡,把他看作是可靠的朋友。他也同樣信任她,而她卻是阿裡的敵人...
一陣撞鐘的聲音打斷了梅色苔絲的思考,她看到傭僕們紛紛朝宮外跑去,於是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原來是阿裡手下的司令俘虜了阿裡總督的宿敵,希臘山賊卡桑托尼斯。總督當即決定在廣場上處死卡桑托尼斯,用鐘聲把宮裡的人都叫出來觀看行刑場面,包括他四歲的小女兒海黛。
等人都到齊之後,阿裡高高舉起錘子,猛地打到了卡桑托尼斯的胸口上,隨著一下重濁的聲音,卡桑托尼斯噴出了一口鮮血。
此時山賊已經奄奄一息,他看向阿裡的女兒小海黛,用盡最後的力氣扯出了一個諷刺的微笑,「阿裡.鐵貝林,今天我落到了你手裡,我認命。但等土耳其人來的時候,你只會比我更慘,你沒有一個好兒子來繼承你的王國,希臘在你死後註定將走向覆滅。」
「閉上你的臭嘴!」阿裡又是重重一錘,打到了卡桑托尼斯的太陽穴上。此時山賊再也不動了,但阿裡並沒有停下,直到把卡桑托尼斯打得不成人形,他才轉過被鮮血濺紅的臉,用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手下和僕人。
即便是見過殺戮與死亡,這樣血腥的場面還是讓梅色苔絲感到有些受不了,她有些擔憂地望向凡瑟麗姬懷裡的海黛,只見小女孩閉著眼睛,緊緊地抱著母親的裙子。
接下來,阿裡凝視著他的女兒,高聲宣佈道,「卡桑托尼斯說我沒有繼承人,他大錯特錯了。海黛就是我的繼承人。總有一天,她會成為希臘的女王!」
「海黛公主!」圍觀的人群爆發出整齊的喊聲。
似乎是剛才的行刑耗費了太多力氣,阿裡走向女兒時的步伐有些緩慢。海黛雖然嚇到了,但並沒有哭泣。在阿裡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只是有些疑惑地問道,「父親,您為什麼要殺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和你母親」,阿裡輕輕捧起女兒的臉頰,「有朝一日,你也會為你愛的人做同樣的事情。」
那一刻,梅色苔絲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不是為阿裡的殘暴,而是為了他的勇氣。
在那之後,王宮裡的生活又恢復了短暫的平靜。但從軍官來宮裡報軍情的頻繁程度,梅色苔絲可以推測出土耳其已經大軍壓境。
凡瑟麗姬照舊領著小海黛出去募捐。她先把自己的珠寶首飾倒進錢袋裡,然後戴上面紗,攜著小海黛的手來到亞尼納的集市上。
她們一路走,一路說,「誰施捨錢給窮人,就等於還債給主」,在她們的錢袋裝滿的時候,就回到宮裡,對阿裡隻字不提,只是派梅色苔絲把錢送到修道院,發放給囚犯。
有一次凡瑟麗姬親自跟著梅色苔絲去看望囚犯。囚犯們一邊讚美她們,一邊詛咒阿裡。那些囚犯都是因為反對阿裡而遭到殘酷迫害的人,梅色苔絲害怕他們遭到王后遷怒,剛要喝止,卻被凡瑟麗姬制止了。
她沒有生氣,只是輕輕歎了口氣,「就當是在贖罪吧。」
出來的時候,凡瑟麗姬給梅色苔絲講起了阿裡的故事。
「阿裡的父親維利貝伊在他十四歲的時候,被敵對部族酋長合謀殺死,敵人隨後佔領了他們的家園,他的母親和姐妹也一起被關進牢房,夜夜遭到不同人的折磨。阿裡在父親死後,只繼承了6個迪拉姆幣和一把滑膛槍,但他聚集了一小撮父親的追隨者並自封為首領,從一個村莊到攻打到另一個村莊,不斷積累錢財並增強實力,最後引起了土耳其統治者的注意,最終成為了亞尼納的總督。」
凡瑟麗姬的口吻中帶著驕傲,雖然阿裡的年紀足以做她的父親,但梅色苔絲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實意愛著阿裡的。
「他當上總督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那個地方,為親人復仇,那是一場人間慘劇...因為那件事,當初我的父親德維納帕夏要把我嫁給他的時候,我很不情願,我曾以為自己落到了一個魔王的手裡。」凡瑟麗姬略一沉吟,「可後來,我漸漸理解他了。唯有鐵腕的手段才能維持一方統治,他的殘暴就像他的成功一樣,炙烤著敵人和叛徒!」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哈洛爾德會對阿裡有如此兩極的評價,詩人看得比誰都明白。
她們回去的時候已近黃昏,阿裡正在宮裡設宴款待得勝歸來的法國將軍瑪律塞夫伯爵。
那個人是梅色苔絲來亞尼納的目的,但經歷了這麼多,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她用銀盤子乘了一盤菲達乳酪,慢慢走向那位伯爵,然而當他們的目光不經意間交接時,梅色苔絲幾乎要失手把銀盤摔落。
因為那個所謂的瑪律塞夫伯爵,就是她的表哥弗爾南多.蒙迭戈!
第62章 血色的月亮
Chapter 060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對彼此可以說知根知底,梅色苔絲深知弗爾南多不是什麼法國貴族,而弗爾南多也很清楚梅色苔絲絕非什麼米洛斯島的漁女,但他們都沒有在宴會上表露出什麼,只是趁著別人不注意時,才尋找機會小聲交談。
弗爾南多告訴她,這些年裡他一直在法*中服役。他在西班牙戰爭期間當上了上尉,攻克德羅卡弟洛之後又榮升上校,不僅得到了伯爵的銜頭,還得到了榮譽團軍官的十字章。現在他又在法國陸軍中掛著名,來到阿裡帕夏總督手下服務。
不管怎麼說,弗爾南多是梅色苔絲的表兄,因此她內心的喜悅要多過驚訝。然而當她問起老唐太斯和艾德蒙的消息時,弗爾南多的神色變得有些黯然,「梅色苔絲,我這些年沒有再回過馬賽,因為只要看到那些熟悉的景物,我就會想起你,我會受不了的。」
梅色苔絲雙唇緊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也不知道被這樣一個人深愛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梅色苔絲,自從知道你在巴黎失蹤後,我發瘋一樣地找你,一找就是好多年...」弗爾南多壓低聲音說道,「可就在我死心的時候,你又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這一定是神的旨意。」
梅色苔絲很清楚那不是神的旨意,而是白金漢公爵的。但她現在不能暴露身份,因此只是解釋說自己撞破了檢察官維爾福與情人幽會,被維爾福輾轉賣到了希臘。「好在阿裡總督好心地收留了我,把我留在凡瑟麗姬手下做事。」
弗爾南多捏緊拳頭,試圖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憤怒。「梅色苔絲,沒想到在我飛黃騰達的時候,你卻一個人在希臘受苦。我在巴黎的時候和維爾福接觸不多,現在的力量也無法抗衡他這個根深蒂固的貴族,但總有一天,我會想辦法收拾他,為你報仇!」
那一瞬間梅色苔絲確實有些感動,但她眼神中的感激之情卻被弗爾南多誤解成另一種情感了。他有些激動地抓住梅色苔絲的手,「但在那之前,我得把你從希臘的王宮裡救出來。」
「不,你不明白...」梅色苔絲掙脫了弗爾南多的手,但在她來得及阻止之前,弗爾南多就向總督阿裡提出了請求,要求娶這位美麗的宮女。
他本意為阿裡會立即答應,沒想到阿裡的表情卻驟然變得冷峻,「不,瑪律塞夫伯爵,她現在是凡瑟麗姬的人,必須先問過王后才行。」
王后知道這件事以後,首先詢問了梅色苔絲的意見。「我一直把宮中的女官當姐妹來看待,所以我尊重你的意思。如果你願意嫁給那個法國的伯爵,我和阿裡可以在亞尼納為你們舉行婚禮,可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們也絕對不會勉強你。」
梅色苔絲下意識地搖搖頭,她想要回到法國,但並不是以這種方式,這實在太突然,也太過離譜。她只得搪塞道,「凡瑟麗姬,我心中已經有所愛的人了,請恕我不能嫁給瑪律塞夫伯爵。」
第二天,阿裡把凡瑟麗姬的意思轉述給了弗爾南多。然而弗爾南多根本不相信,在他看來,艾德蒙早就死在牢裡了,梅色苔絲被賣到希臘,一個人在亞尼納的王宮裡孤苦無依,是沒有理由拒絕他這個伯爵的,一定是阿裡強迫她留在王宮裡。
於是在接下來的晚宴上,不死心的弗爾南多繼續糾纏梅色苔絲,甚至在他醉酒之後,還試圖借著酒勁強吻她,這件荒唐的事情最終以阿裡的暴怒而告終。
梅色苔絲深知阿裡維護她,更多的原因在於弗爾南多觸怒了他的權威。不過她沒想到的是,阿裡在斥責弗爾南多之後並沒有消氣,他命令手下把弗爾南多綁起來,在他的後背上抽了十鞭。
這絕非梅色苔絲想要的結果,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白金漢公爵早就調查過她的背景,瞭解到她與弗爾南多的關係。公爵篤定她能完成任務,很可能正是因為他知道她什麼也不需要做,就能離間弗爾南多與阿裡的關係!
她必須向弗爾南多解釋這一切,然而她很快就發覺自己沒機會了。在那之後,弗爾南多再沒有來找過她,他養了幾天傷之後,就帶著憤恨奉阿裡的命令離開了亞尼納。
但在那之後,一個努比亞太監受弗爾南多所托給梅色苔絲捎了一封西班牙語寫的信,暗示她耐心等待他來救她,其實土耳其人早就與自己建立了聯繫。
梅色苔絲慌張地燒掉信,但很快又感到後悔。她知道這位表兄對她的愛有多熱烈,她知道他會為了她不擇手段,甚至不惜背叛阿裡!
當天夜裡,梅色苔絲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她夢到一輪血色的新月在亞尼納的上空升起,周圍到處是男人的慘叫和女人的哭嚎,人們逃到了一座修道院避難,但緊接著修道院發生了劇烈的爆炸。
梅色苔絲驚叫著從床上坐起,她忽然意識到巫姬預言中月亮的國度指的是土耳其而非亞尼納。奧斯曼土耳其的不義戰爭會為這座美麗的城市帶來滅頂之災。
她想起了哈洛爾德的話,阿裡雖然殘暴,但他是希臘解放的希望。她作為唯一一個知道白金漢公爵陰謀的人,必須盡力阻止夢中那一切的發生。
思考很久之後,梅色苔絲決心向阿裡坦白。
她已經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也許她的下場會比那個山賊還要淒慘,但那不重要了,要是亞尼納真的因為她而遭到毀滅,她就成了歷史的罪人,那才是她所承擔不起的責難。
然而在她把一切說出來之後,阿裡卻並不相信她,至少沒有完全相信。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阿裡命令手下西立姆把梅色苔絲綁進了監牢。
他用威嚴的聲音宣告道:
「三天以後,就是你的死期!」
第63章 艾德蒙(六)
Chapter 061
當艾德蒙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那艘熱那亞獨桅船的甲板上了。一個年輕的水手正用毛巾擦拭他的身體,看到艾德蒙醒過來,水手高興地用義大利語呼喚船長,並要來一杯朗姆酒,湊到艾德蒙嘴邊。
在他的幫助下,艾德蒙漸漸恢復了活力。「你是法國本地人?」水手用帶科西嘉島口音的法語問道。
艾德蒙雖然能聽懂,但還是搖搖頭,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表示不知道水手在說什麼。直到一旁的船長用義大利語問了一遍同樣的話,艾德蒙才答道,「不,我叫辛巴達,是一個馬爾他水手。昨天晚上我們的小船遇到了風暴,觸礁沉沒了。」
「船上的其他人呢?」船長又問道。
「我不知道...」艾德蒙臉上露出悲戚的神色,「當時我運氣好,抓住了一塊碎木板,才沒有沉下去,但我的同伴們...」
「幸好昨天我們明智地把船泊在了馬賽港,那是我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風暴」,船長說出了艾德蒙沒講完的話,「今天我們在這片海域只找到了你,我想你船上的其他船員沒能挺過風暴,願神保佑他們。」
水手們都用同情的目光注視著艾德蒙,臉上帶著人們常有的那種自己雖在昨天逃過了災難,說不定災難明天又會降臨的那種表情。
沉默了好幾秒之後,艾德蒙開口說道,「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你們中的一個及時抓住我,我現在已經和他們一樣葬在海底了。」
「嘿,那是我呀」,幫艾德蒙擦身子的那個水手說,「剛才真是危險呢,只差一點你就沉下去了。」
艾德蒙感激地看向水手,皮膚黝黑,面容看起來誠實爽朗。他伸出手,「衷心感謝你,兄弟。」
「叫我雅各吧」,水手說。
「好的,雅各。」
「說真的,救你的時候我有點害怕呢」,雅各微笑著說,「你的頭髮有尺把長,鬍鬚像一塊粗糙的毛氈,看起來不像是個好人,倒像是個強盜。」
艾德蒙皺皺眉頭,他進了監獄之後就沒機會剪頭髮、修鬍子。但他必須找一個說得過去的藉口,「是這樣的,有一次遇險時,我曾向神許過願,七年不剃頭發不刮鬍子,只求在危難之中能讓我逃過一劫,今天果然應驗了。」
「可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呢?」雅各關心地問道。
「我的船已經沉了,但我是一個好水手,請你們在下一個停靠的港口放我下去吧,我可以找一艘船再謀一份差事的。」
「既然你想繼續當水手」,船長略一沉吟,「不如先在我的船上幫忙吧,如果你幹的足夠好,我會給你比商船更多的工錢,要是你幹得不好...」
「我們現在就可以試試」,艾德蒙有些尷尬地看了看身上僅有的一條毯子,「不過...」
雅各馬上會意,回到船艙裡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借給了他。
接下來的航行中,艾德蒙很快憑藉自己豐富的航海經驗,征服了整船的人。
只有老道的船長仍對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抱有疑慮,因為他們幹的是走私,他有些擔心艾德蒙是稅務局派來的密探,但艾德蒙駕馭小船的嫺熟程度使他放了心。
後來船長又看到伊夫堡的上空升起了一團警示的煙霧,這回他反倒完全不擔心了,畢竟烏鴉又怎麼會嫌棄八哥黑呢,在他看來,如果艾德蒙真的來自那裡,那麼他們的小船就是接納了一位元需要鳴炮致敬的人物了。
臨近馬賽的時候,艾德蒙主動要求掌舵。他一邊駕船,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望向岸邊。他離他的父親和愛人是那麼近,可他不能回去,至少現在不能,伊夫堡那邊出了事,憲兵們一定還在搜捕他。
似乎是發現這個新朋友心情有些不好,雅各主動來和他搭話。
「你為什麼戴著一枚鐵戒指?」雅各好奇地問道。
艾德蒙這才發現自己在監獄漫長的幾年歲月,已經把戒指上的鍍金完全磨光了。
他的臉上掠過了一個悲哀的微笑。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梅色苔絲過得怎麼樣,他對她的愛就如鐵一樣,但他卻不知道梅色苔絲是否還保存著他那枚戒指。
「這枚戒指是我愛的人送給我的」,艾德蒙緩緩地說。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愛上了一個鐵匠的女兒」,雅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艾德蒙苦笑著搖搖頭。他所愛的梅色苔絲是一個加泰羅尼亞漁女,他仍記得她為了他扮作皇后的女官獨闖伊夫堡,從絕望中拯救了他,「她是一個漁女。」
「那她住在馬賽嗎?」雅各問,「我看到你一直往那個方向看。也許我們可以提議讓船長停船休息一下。」
那一瞬間艾德蒙幾乎被雅各的話打動了,然而他必須抑制住自己內心的衝動,那會害了他和他所愛的人。
艾德蒙略一思索,他知道這艘走私船會航行到義大利,但不會到更遠的東方,「她住在希臘。」
「真遺憾,我們不會路過那裡」,雅各帶著歉意說道。
「是啊」,艾德蒙不無遺憾地答道。他知道自己又過了一關,說是希臘的話,他們就不必停船去看望她,他的謊言也就不會穿幫。
因為船上的每一片帆都鼓滿了風,他們的船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馬賽。到達第一個目的地裡窩那之後,艾德蒙拿著船長給的第一份薪水,懷著複雜的心情走進了一家理髮店。隨著頭髮不斷飄落,艾德蒙終於在對面的鏡子中看清了自己真實的模樣。
八年的牢獄生活讓他的相貌和氣質完全發生了改變。由於長久生活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他的雙眼早已像狼的眼睛一樣,具有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再加上眼神中折射出來的那種抑鬱和仇恨的神采,讓他的目光中透著威嚴。而他的皮膚因為長期不和陽光接觸變成了蒼白色,配上他那黑玉般的頭髮,顯現出一種北歐人的貴族美。長日無情地在他額頭上刻下了一條深思的皺紋,又在那張原本含笑的嘴上刻上了堅毅的線條,而從法利亞神父那裡學到的知識,又使得他的神態帶著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沉著智慧。
艾德蒙把目光稍稍往下移。他的身材本來就頎長,在伊夫堡時又長期挖隧道,使得他的肌肉更加健碩了。
這時候,理髮師正準備動手刮掉那亂糟糟的鬍鬚,但艾德蒙突然開口了,他加了一倍的價錢,要求理髮師修剪出時下最流行的髭須。
一切完成之後,艾德蒙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現在,即便是那些曾和他熟識的朋友,也不可能認出他來了,因為就連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當艾德蒙穿上新買的白褲子和海魂衫站到船長面前時,船長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英俊的水手就是被雅各從海裡撈出來那個人。他又把艾德蒙帶去見其他水手,他們也認不出他來。
這時候,船上年紀最小的水手傑克笑著說道,「我曾聽別人說過過熊皮人的傳說,沒想到故事的主角就在我們身邊。」
「什麼熊皮人?」一旁的雅各好奇地問道。
於是傑克把他聽過的熊皮人的故事講了一遍。艾德蒙有些尷尬地聽完故事,有些懊悔自己找了一個蹩腳的藉口。
這時候,雅各化解了他的尷尬。他抱著手說道,「不,小猴子,他不是熊皮人。」
小猴子是水手們給傑克起的外號,此時他也像一隻燒著尾巴的猴子一樣不滿地跳了起來,「為什麼不是,辛巴達和故事裡的熊皮人一樣,發誓七年不理髮,不修鬍子呀。」
「可他沒有披著熊皮。」
「也許是他在海上丟掉了。」
「也沒有一個魔鬼給他一大筆財富呀。」
這回小猴子沒話可說了。水手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在那之後,他們和艾德蒙的關係也更親近了。
就連船長也一改從前的態度,他極度希望留下象艾德蒙這樣有能力的人,甚至提前預支了一些將來的紅利以挽留他。但艾德蒙準備風頭一過就回馬賽,只接受了三個月的聘期。
船長感到十分惋惜,他只懊悔年輕時沒有結婚生一個美麗的女兒,以留住艾德蒙。但三個月也足夠他們做好幾單生意。
少女阿梅麗號在裡窩那停靠的幾天裡,船長命令水手們在船上裝滿各種走私的貨物,運往科西嘉島。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已到了亞得里亞海外。岸上亮起了作為暗號的火光,於是船長架起了兩尊小炮作為防禦,接著迅速靠向岸邊。這次行動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第二次也一樣,然而在第三次的時候,他們被稅.警發現,起了衝突。
他們就在裝貨的港灣和稅.警們火拼起來,這時候傑克還沒來得及從桅杆上下來。眼看一個稅.警發現了他,船長一直很重視他手下的弟兄,當即拿著槍沖了出去,艾德蒙也沒有猶豫,抓起武器緊跟過去。
一枚子.彈在他眼前劃過一道銀線。
血!他看到了血!
第64章 第三個承諾
Chapter 062
幽暗的地牢內,唯一的光源來自一隻牛油蠟燭,可就連那最後的光線,也在一灘熔蠟中漸漸式微。
梅色苔絲不知道現在是第幾天,她只知道離阿裡總督規定的期限越來越近了。不過她並沒有為她的決定而感到後悔,如果說她現在還有什麼感到後悔的,那就是她為白金漢公爵做的每一件事。
在希臘經歷的一切讓她終於明白,所有存在都有合理的地方,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對於那些被阿裡總督迫害的人來說,他的確罪無可恕,然而沒了阿裡,希臘又將走向哪裡呢?
白金漢公爵騙了她,騙了所有的暗之星,她們從來就不是復仇的化身,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如果還有機會,她絕不會再聽從他的指示,即使他要對付的那些人真的有罪。她無權替別人復仇,她真正該做的是替自己復仇,替那些自己愛的人復仇。
她的仇人是騰格拉爾,是維爾福,是白金漢公爵,總有一天...不,梅色苔絲苦澀地想到,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梅色苔絲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在更多的折磨來臨之前,她顫抖著摸出了白金漢公爵留給她的藥瓶。她有些該慶倖阿裡的手下沒有搜走它,但她內心的一部分,又為自己對這種藥的依賴而產生了強烈的罪惡感。
藥只剩下最後幾顆,白金漢公爵一定計算好了大戰來臨的時間。好在她已經向阿裡總督坦白,還有迴旋的餘地。因為藥物的作用,梅色苔絲感覺自己猶如漂浮一般,等那陣感覺過去,她聽到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他們終於來了。
兩個衛兵把梅色苔絲拖出了牢房。她一開始以為他們會帶她去刑場,走到廣場之後,她又以為阿裡要在那裡當眾處死她。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被帶進了亞尼納的王庭。
阿裡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表情嚴峻,「我早該聽你的話...」
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周圍的炮火聲,亞尼納城外已然大軍壓境。
「我以為你那麼說的目的是為了挑撥我和瑪律塞夫伯爵的關係。畢竟你見到他之後的種種表現,不得不讓我產生懷疑」,阿裡緩緩地說,「可我沒想到最後是他背叛了我,而你才是對的。就在今早,瑪律塞夫伯爵帶著得勝的消息歸來,我們打開城門,他卻把土耳其的大軍領了進來。」
梅色苔絲訝異地瞪大雙眼,她並非感到意外,而是為弗爾南多最終做出了那樣的選擇而感到痛心。
「雖然我並沒有相信你的話,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留了一手,讓凡瑟麗姬帶著海黛提前撤出了王宮,現在她們就在亞尼納宮外湖心的一座修道院裡。」
「我們該怎麼辦?」梅色苔絲試探著問道。
「現在我的衛兵無法把消息傳到那裡,他們不到半路就會被伏擊。然而土耳其人不會在意一個逃跑的女人」,阿裡略一沉吟,「告訴我,我能相信你嗎?」
「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贖清我的罪過」,梅色苔絲琥珀色的雙眼閃爍著。
阿裡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從手指上取下他的戒指,遞到梅色苔絲手裡,「到了修道院以後,把這個交給我的手下西立姆,他看到這個就如同看見了我。接下來,你要帶著凡瑟麗姬和海黛逃走,如果我能活著去找你們最好,如果不能...那樣的話西立姆會炸掉修道院,沒有會發現你們的蹤跡。現在,我要你向我發誓,你會保護好我的海黛!」
梅色苔絲將那枚分量極重的戒指攥在手心,她完全沒想到在自己坦白了間諜身份之後,阿裡仍選擇相信她。梅色苔絲曾在伊夫堡的黑牢裡給一個男人留下了一個承諾,在巴黎郊外的旅館向一個女人立下了另一個誓言,而現在,她對著一個國王發下了她一生中第三個重要的誓言:
「我發誓,會用我生命守護海黛公主!」
「好,我的手下已經備好馬了,現在快走吧」,阿裡催促道。
梅色苔絲點點頭。在阿裡手下士兵的指引下,她騎馬從一條秘密的通道離開了王宮。然而當她經過一道陳舊崩裂的石牆時,突然射過來的冷箭讓她的馬驚得人立起來。
好不容易穩住馬之後,梅色苔絲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喝止了弓箭手,但使用的卻並非她熟悉的語言。只見白金漢公爵從石牆背後緩緩走出,「我的維納斯,你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有那麼一瞬間,梅色苔絲想策馬沖出包圍。然而緊接著,不知從哪裡扔過來的套索牢牢地拴住了馬兒的頸部。她回過頭,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黑女人瑪爾斯。
白金漢公爵讓瑪爾斯把梅色苔絲押進了一輛馬車,而他自己則上了前面那輛馬車。因為阿裡的坐騎是一匹難得的純種駿馬,他命令手下把它也帶上了。
馬車緩緩前行,梅色苔絲絕望地望向車外,只能遠遠瞥見愈來愈烈的戰火。她發誓要守護公主,可現在凡瑟麗姬和海黛還在修道院焦急地等待著阿裡的消息。
然而先開口打破沉默的卻是瑪爾斯,「上次你告訴我要去尋找真相。我的確找到了真相,卻是關於你的。」
「你說什麼?」
「你的未婚夫已經死了」,瑪爾斯望向梅色苔絲的眼睛,「阿圖瓦公爵那道釋放令的含義,是放他離開伊夫堡,但在他上岸之前殺死他。」
那一瞬間梅色苔絲感到自己的心被緊緊攥住了,「你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我知道公爵也對你用了當年控制朱庇特的那種藥」,瑪爾斯用一種近乎悲傷的語氣說道,「自從進了公爵城堡之後,因為我的膚色與你們不同,沒有人發自內心的尊重我,而朱庇特是第一個對我表現出善意的人。她曾那樣美麗,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就像一個...那種藥沒有真正的解藥,你得離開這裡。」
「瑪爾斯,你為什麼要幫我呢?」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我也不知道」,瑪爾斯苦笑著說,「公爵曾說過神話中瑪爾斯和維納斯是一對戀人,而我們總是殺得你死我活...這一次,我不想那樣了。」
「可你...要怎麼向公爵交代呢?」梅色苔絲擔憂地說。
「我腰上別著一把匕首,用它刺傷我,然後去搶馬,我只能幫你到這裡。」瑪爾斯對上了梅色苔絲遲疑的目光,「女人,你得快點,在我沒改變主意之前!」
第65章 維納斯上行
Chapter 063
梅色苔絲縱馬在樹林裡狂奔。這是一條最艱險的路,張牙舞爪的樹枝不斷地抽打著她的手和她的臉,留下無數細小的傷痕。
然而這條路卻能擺脫白金漢公爵的追兵。土耳其戰馬雖然高大強壯,但在樹林裡卻完全比不上土生土長的希臘馬。
「你的未婚夫已經死了...」瑪爾斯的話仿佛仍在她耳畔迴響,但梅色苔絲不願去想,也不願去相信,若非親自回馬賽求證,沒人可以宣判艾德蒙的生死。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到凡瑟麗姬和海黛,把她們帶到安全的地方,那是她對阿裡的承諾。
翻過一座小山丘之後,梅色苔絲終於看到了阿裡所說的那灣碧藍的湖泊。然而到達湖岸的時候,梅色苔絲發現棧橋已經被毀壞了。
她環顧一周,發現湖岸通到水邊的四階大理石的台級下,靜靜地泊著一艘小船。她馬上登上船,蕩起雙槳,把小船向湖心劃去。這對她來說得心應手,畢竟在馬賽的海上她曾駕馭過更大的船。
幾分鐘之後,梅色苔絲透過湖面的薄霧,看清了小島中央的一座修道院和幾個水寨,水寨的牆上皆雕著阿拉伯式的花紋,露臺一半浸在湖水裡。但當她登上岸時,卻發現這裡根本沒人。有那麼一刻,梅色苔絲懷疑凡島上的人都已經離開,但她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她聽到背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誰?」梅色苔絲回過頭來,發現阿裡的寵臣西立姆正舉著一支火繩槍對著她。
「你是那個叛徒」,西立姆馬上做出了判斷。
「我確實是阿裡總督的敵人派來的,但我沒有背叛阿裡」,梅色苔絲亮出了手上的戒指,「這就是證明!」
「告訴我,你是怎麼得到它的」,西立姆變得激動起來,「你一定是...一定是...」
「謀害了總督?」梅色苔絲說完了他想說的話。「不,好好聽聽吧,炮火聲仍在繼續,阿裡總督沒那麼容易倒下。」
看到西立姆的神色有些鬆動,梅色苔絲接著說道,「我是奉阿裡總督的命令來的,他告訴我說看見這枚戒指就如同看到了他。現在,可以帶我去見凡麗瑟姬和海黛公主了嗎?」
西立姆終於放下槍。他領著梅色苔絲穿過了長長的密道,原來在修道院的地下,還有一個又大又深的地窟,那裡除了堆著一些裝滿財寶的布袋,還藏著上百隻木桶。
「那些桶裡裝著什麼?」梅色苔絲剛問出聲,即想起阿裡曾說過,如果他回不來,就讓西立姆把這裡炸掉,「難道是火.藥?」
「沒錯」,西立姆答道,「我的任務是看守這支火繩槍,如果阿裡總督沒能回來,我就點燃木桶裡的東西,把水寨、女人和金洋統統炸上天,絕不留給我們的敵人。」
也包括西立姆自己,梅色苔絲苦澀地想。
雖然西立姆的語氣相當平靜,但他陰鬱的眼神和蒼白的臉色已然出賣了他的內心。梅色苔絲為他感到惋惜,他當然要害怕,畢竟他還那樣年輕啊。
似乎是聽到外面的動靜,凡麗瑟姬抱著海黛從木桶後面走出來,一起的還有幾個僕人。僕人們就沒那麼多顧忌了,因為知道自己命在旦夕,皆是哭喪著臉,但凡麗瑟姬的眼神確依然堅定。
說服凡麗瑟姬逃走並不容易,在聽到亞尼納城傳來的炮火聲之後,她就已經抱了和阿裡總督同生共死的決心,她很清楚亞尼納城的守軍因為長期作戰疲憊不堪。
然而她畢竟是個母親,當梅色苔絲取下手裡的戒指遞到她手裡,並告訴她阿裡總督希望自己唯一的血脈活下去的時候,凡麗瑟姬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媽媽,你怎麼了?」小海黛問道。
凡麗瑟姬立即止住哭聲,恢復了之前堅毅的神色,對梅色苔絲說道,「我們跟你走。」
她們收拾了一個裝著金洋的小包裹,然後登上了梅色苔絲來時的船,往湖的另一邊劃去。
此時湖面的霧氣已經褪盡,可以清晰地看到巍然屹立在地平線上的賓特斯山,以及那一大片黯黑青翠、從遠處看以為是附著在岩石上的苔蘚、實際上卻是高大的樅樹和桃金娘。
「媽媽,我們是要回家嗎?」小海黛不禁問道,「為什麼離亞尼納堡越來越遠了呢?」
「孩子,我們在逃命啊」,凡瑟麗姬回望了一眼那冒著濃煙的亞尼納堡,悲傷地說道。
小海黛並不理解她們為什麼要逃跑,在她看來,她的父親阿裡總督是萬能的,以前總是別人逃避他,他經常說:「他們恨我,可是他們也怕我!」他一定會保護她們的。
然而小海黛並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從母親的聲音裡聽出如此強烈的恐怖感。
來到湖的另一邊後,衛兵早已備好馬車。但為了儘快逃離戰場,梅色苔絲和凡瑟麗姬都選擇了騎馬。凡瑟麗姬讓女兒坐在自己身前,雖然海黛年紀尚小,但作為亞尼納之獅阿裡的女兒,她早就在僕人的陪護下練習過騎馬。
她們一路向西,如果能順利地到達海邊,就可以乘船躲到希臘南部。
然而追兵並沒有放過她們。不知跑了多久,她們聽到了一陣喧囂的馬蹄聲。梅色苔絲示意凡麗瑟姬和海黛躲起來,自己遮起面紗,騎著馬引開了敵人。
前方的路越來越狹窄兇險,這讓梅色苔絲的心裡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到最後,她終於發現這條路通向了一道懸崖。此時回頭已經太遲,她不得不勒緊韁繩,從馬上下來,獨自面對那些追兵。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為首的人竟是她的表兄弗爾南多。
梅色苔絲摘下面紗,怒視著他們。
那一瞬間,弗爾南多的臉色變得煞白,他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是想解釋什麼,又說不出來。
「弗爾南多,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梅色苔絲質問道。
「因為我愛你,梅色苔絲...我必須得把你從亞尼納的王宮救出來」,弗爾南多回答。然而他並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完,他想要梅色苔絲成為他的妻子,想要讓她過上女王的生活,然而那一切只有背叛阿裡才能辦到。
從那瘋狂的愛讓他把那封陷害艾德蒙的檢舉信投進馬賽法院的郵箱開始,他在*的泥潭裡越陷越深,再也無法回頭。
此時,土耳其的追兵們拿著武器步步逼近,梅色苔絲摸出匕首,卻發現自己無法對付全部敵人,只得連連往後退去。
「不,快停下。」弗爾南多焦急地說。然而那些土耳其士兵隸屬高乞特將軍,根本不會聽他這樣一個法國叛徒的話。
「告訴他們,這個女人不是凡瑟麗姬,只是一個普通的侍女。她的目的是引開追兵,凡瑟麗姬一定藏在別的地方」,弗爾南多對著隨行的翻譯喊道。
這一招果然奏效,看著土耳其士兵撤走了大半,弗爾南多趕緊說道,「梅色苔絲,快跟我走,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弗爾南多,我看錯了你!」梅色苔絲的眼神透露出了她的失望,「我是絕不會跟你走的。」
「為什麼?」弗爾南多終於惱怒起來,「我現在已經是準將,還被授予伯爵的爵位,難道在你眼中我還是比不過那個該死的水手?醒醒吧,梅色苔絲,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可你說過你並不知道他的情況...」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告訴我,你為了對我的愛還做了什麼?艾德蒙被陷害和你有沒有關係?」
弗爾南多終於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
眼看梅色苔絲就站在危險的懸崖邊上,他什麼也顧不上了,甚至不惜立下重誓,只期穩住她。「梅色苔絲,我發誓沒有陷害過艾德蒙,如果我說的是假話,就讓我失去現在所擁有一切,再讓利劍刺穿我的胸膛!」
那一刻梅色苔絲幾乎相信了。看到她的情緒不像剛才那麼激動,弗爾南多快步上前,想伸手拉住她。但正是這個動作,讓梅色苔絲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
「不!」隨著弗爾南多絕望的呼喊,梅色苔絲還沒來得及反應,就以一種幾乎使血液凝固的速度往下墜去,最終消失在了洶湧的海濤中。
然而,這並不是一切的終結。
就在梅色苔絲漸漸失去意識的時候,一股海流把她托到了岸邊。她艱難地撐開雙眼,掙扎著從沙灘上站起,踏著流轉的白浪,邁向了那最陌生的海岸。
金色的暮光下,她被海浪打濕的身體洋溢著一種令人急不可耐的美,仿佛是古希臘聖殿外的少女雕像獲得了生命,更像是剛從海底冉冉升起的維納斯,迷惘地來到了人間。
第66章 G伯爵夫人
Chapter 064
梅色苔絲從旋梯走下來時幾近虛脫。
上一次從這裡經過,仿佛已經是幾個世紀以前。
梅色苔絲仍記得自己在下定決心之後,準備好食物和水壺,匆匆穿過旋梯,將自己反鎖在這座廢棄燈塔的頂樓。然後她把鑰匙和公爵給她的藥瓶一起放進了一條狹窄的磚縫,這樣一來,在發作的時候,她顫抖的手指是無法觸碰到它們的。
接下來,梅色苔絲度過她生命中最漫長的幾個日夜,每時每刻,每分每秒,她都仿佛是徘徊在現實和無數噩夢之間。
最可怕的一次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她在朦朧中看到一個身影緩緩從旋梯走上來。那是一個穿著墨綠色裙服、帶著上世紀羽飾帽子的金髮女人,然而看清她的臉龐時,梅色苔絲幾乎無法呼吸。
那是她生命中最後一部電影中的女主角茉莉。
亦或是說,那是曾經的自己。
茉莉蒼白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無神的雙眼緊緊盯著窗外的大海。梅色苔絲很快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心裡生出無限恐慌,但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茉莉從視窗一躍而下。
那一刻,埋在梅色苔絲靈魂深處的記憶片段此時終於變得清晰。就在上一世她死前那個晚上,從來就沒有人闖進她的房間,把她拋進海裡。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旅館,徑直登上了附近的天鵝港燈塔,以和電影中女主角相同的方式躍入了大海。
梅色苔絲痛苦地攥著頭髮,那時她一定是被催眠了,亦或是被下了致幻的藥劑。可究竟是誰做了這一切,又是誰對她抱有這麼大的仇恨呢?
在白金漢公爵手下這段時間裡,梅色苔絲終於領悟過公爵用於掌控人心的是人性而非恐懼,而她自己,也逐漸學會透過人性參透真相。
因此梅色苔絲得出結論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那個置她於死地的人,正是對她有知遇之恩的大導演席德。她在電影上映前以和女主角相同的方式死去,一定會讓那部電影引起轟動。
梅色苔絲緊緊攥起拳頭。
上一世,她遭到迫害而失去了生命,這一世,她絕不會再屈從於命運。
正是這種信念,讓她熬過了接下來的幾天。在她確信自己不會再犯癮的時候,她摸出藥瓶,用盡全力把它拋向遠方。
藥瓶墜向大海的一瞬,梅色苔絲恍然瞥見窗外燦爛的晚霞,好似鳳凰涅槃般染紅了半個天空。
那一刻,仿佛她自己也真正獲得了新生。
......
白金漢公爵凝視著杯中酸澀的猩紅液體。
「不合胃口嗎?」湄拉緩步踱向酒櫃。櫃子上擺滿了各種美酒,有愛琴海出產的,小亞細亞出產的,好望角出產的,都裝在奇形怪狀的閃閃發光的瓶子裡,似乎更增加了酒的香甜純美。
她的目光在架子上逡巡一周,最終選了一種琥珀色的酒。公爵接過杯子,嘗了一小口,「這酒不錯。」
「公爵大人,您大駕光臨恐怕並不是為了來陪我品酒吧」,湄拉露出一個嫵媚的微笑,「說吧,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我需要你幫我找一個女孩...」公爵緩緩地說。
「看來公爵大人身邊真的是沒人了」,湄拉的臉上掛著一個諷刺的微笑,「我聽說你僅剩的兩顆行星一個跑了,另一個傷了,所以你急需我幫你再物色一個新人選?」
「不,我手上還有一張王牌,墨丘利。只是她現在還太稚嫩,不到出山的時候」,公爵冷笑一聲,「我要你找的只是一個和維納斯相貌相似的女孩。」
「看來你還是忘不了她,你總是對背叛你的女人耿耿于懷」,湄拉評價道。
「只要她還活著,她一定會回來的」,白金漢公抱起手來,自信地說道,「沒有人能逃脫那種藥的控制。」
「既然你確信她會回來,為什麼還要找一個像她的女孩?」湄拉疑惑地問。雖然他們身上流著一半相同的血,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猜不透公爵的心思了。
「我並不是為自己找的」,白金漢公爵略一沉吟,「而是為一個瘋狂愛著她的男人。」
「我懂了」,湄拉微笑著說,「您要那個男人成為您的棋子。」
白金漢公爵沒有否認。
「湄拉,這次你是要金幣還是珠寶,開個價吧。」
「我說公爵大人,別動不動就提錢嘛」,湄拉咯咯笑道,「這樣會顯得我很庸俗。」
「那麼說,錢已經不能滿足你的胃口了」,白金漢公爵露出惱怒的神色。
「不,您別生氣。」湄拉眨眨眼,「我是說這次的任務比較困難,為了更好地幫助你,我得設法融進威尼斯的上流社會。」
「好吧,我會把你包裝成一個貴族,然後把你嫁給一個勳爵,或者子爵...」公爵不耐煩地說。
「不,至少是一個伯爵」,湄拉堅持道。
公爵沉吟幾秒,「成交!」
......
回到亞尼納時,這座美麗的古城已遭到土耳其人的劫掠和破壞。此時弗爾南多已經失望地離開了,她聽說他走的時候,從亞尼納的王庭裡只拖走了一座土耳其人不要的、被炸斷雙臂的維納斯雕像。
那座雕像正是她從米洛斯島帶來的,在她的記憶裡,盧浮宮的鎮館之寶正是斷臂維納斯,只是她的雙臂並非是在亞尼納的戰火中被毀,而是在英國、法國和希臘艦隊爭奪她的混戰中被損壞的。
這也讓梅色苔絲產生了一種宿命感,似乎無論她這只蝴蝶怎麼煽動翅膀,有些事情永遠也不會改變。
此時,阿裡總督的頭顱正高高地掛在城門上。
梅色苔絲聽說他死得很英勇。當阿裡被圍困在修道院裡時,他告訴土耳其人,「我的頭顱絕不會投降,成為一個奴隸的頭顱。」他堅持戰鬥到底,直到一部分土耳其士兵跑到他的下方偷襲,子彈射穿了房間的地板,他的首級隨即被砍了下來送給蘇丹。
她不會忘記對阿裡的承諾。接下來的日子裡,她一直在城裡尋找凡麗瑟和海黛的蹤跡。土耳其人在亞尼納的王庭找到了她們的畫像,派畫師臨摹之後貼滿了城牆,重金懸賞。
梅色苔絲悄悄順走其中一幅,小心藏在懷裡,可沒過幾天她就得到了凡麗瑟姬的消息。
第67章 梅爾的前世〔番外〕
梅爾的前世〔番外〕
連綿起伏的波浪一陣陣湧向海岸,發出如沉睡時的呼吸聲。天幕暗沉下來,寧靜的港灣像往常一樣被耀眼的塔燈喚醒。然而,那光芒似乎太過刺目了些。哦,燈塔失火了!
兇猛的火蛇正沿著旋梯迅速向上竄去。而透過塔頂的窗戶,可以隱約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那是是一個女人,因為她蓬勃的青絲被風吹得散亂。很顯然,她已經走投無路了。火光在她蒼白的臉上投射出死亡的暗影,但她的眼神中卻閃爍出堅毅的神色。她戴著精緻黑綢手套的右手上,還緊緊握著一支小巧的手.槍。
原來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的地方,還有一個男人隱匿在陰影之中,嘴角泛著冷峻的微笑。她的闖入讓他頗感意外,本該來赴約的人是他選擇的最後一個受害者歇洛克.福爾摩斯。但這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因為他們終於要永遠地在一起了。
他在等待她的審判,而這正是他想要的。「嫉妒者所見的世界將被鮮血染紅,而憤怒者則將被怒火吞噬」,槍聲一響,這樁七宗罪與七大奇跡緊緊相連的大案就將畫上圓滿的句號。這是他一生中最後的傑作,他顯然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開槍吧,這是我欠你的!」
然而,女人卻緩緩地放下槍,她的眼角閃爍出眸火一般的微笑,「莫里亞蒂,至少有一點你是對的,我瞭解你,甚於你瞭解我。雖然你對我造成的傷害我永遠也忘不了…但我仍然選擇寬恕你」,女子緩緩說道,「寬恕,那是七宗罪對立面的七美德之一。抱歉,破壞了你的作品。」
說完,她在男人來得及阻止之前轉過身,輕巧地跳上窗沿,朝著那無盡的深淵一躍而下。
......
銀幕逐漸變暗,緊接著漢斯季默所作的片尾曲轟然響起,放映廳陷入短暫的沉默後,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電影結束了。
大導演席德的臉上寫滿了毫不掩飾的興奮,他特地在電影首映前邀請了一些名流來提前觀影,現在看來效果很理想。他已經連續兩部大片票房慘敗,要是下一部作品再遭遇滑鐵盧,他的導演生涯就要徹底結束了,因為到時候再也沒有製片商信任他,而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席德用贊許並帶著某種複雜意味的眼神覷了一眼不遠處的梅爾,他親自選出來的女主角。那個演戲劇出道的少女如今一洗往日的青澀,她穿著一身華麗性感的禮服,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姿態優雅卻又不失高傲,越來越有大咖范兒了。
當他大膽啟用新人當女主角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位女主角會成為影史上一朵最璀璨的煙花——因為她會在拍攝電影的尾聲,以劇中人相同的方式死去。
而這部電影,也一定會因此成為傳奇。
而這只狡猾的老蜘蛛在一眾新人中單單相中梅爾,這個女孩不僅相貌出眾,而且演技不錯,只不過她和他同樣不幸,接連幾部擔任配角的片子都因為撞上了大片的檔期票房不佳,不僅沒能火起來,還背上了「票房毒.藥」的壞名聲。
「你會感謝我的,梅爾」,導演的嘴角泛起了冷酷的微笑。
現在他只有最後一步棋需要完成。
而蜘蛛網中的美麗蝴蝶,此時已經被席德微笑的毒素麻痹,此時還並不知道自己即將迎來的命運。雖然她是個聰明的女孩,但她的聰明在狡猾的席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電影在媒體試映會受到熱捧,梅爾也很高興,就連微笑的時候也多了幾分真誠。由於沒有控制好,以至於回到浮華飯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臉都有些抽了。
她剛躺上舒適的大床,導演席德就撥來一個電話,「梅爾,你今天的表現太完美了!晚上好好休息,我先把宣傳片發給你,有空的時候看看還有什麼要修改的地方,提提建議。」
梅爾被導演誇的心花怒放,因此完全沒有注意到導演的語氣與一貫的嚴肅相比,實在是有些反常。
雖然電影已經拍完了,但是導演心裡的劇本還差最後幾頁。
在他發過去的宣傳片裡,有幾幀是他特殊處理過的。平常看的時候,根本不會注意到,如果反反復複地看就不同了。但他知道梅爾會認真看,強烈的暗示會讓她被催眠,然後像女主角一樣,乖乖地從燈塔跳下去。
單純的梅爾此時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從她被大導演青睞,擔任了這樣一部大片的女主角,到試映會的熱捧,所有人都說她是一個幸運兒。
此時此刻,她望向窗外寧靜的大海,開始憧憬曾經的夢想。
「父親,你一定會為我驕傲的...」
梅爾喝下半杯咖啡,就在她要打開宣傳片的時候,一陣悅耳的門鈴音樂突然響起。
開門之後,年輕英俊的侍者為她精心乘上了晚餐。他離開的時候,朝梅爾神秘地眨眨眼睛。等梅爾回過頭時,忽然發現自己的咖啡桌多了一本書。
那是一本有著漂亮的藍色殼子的書,封面上畫著一座小島,島上還有一個十字架。夾頁裡還附帶了一張卡片:「獻給我最愛的演員梅爾,祝你生日快樂!」
因為梅爾在海外並不出名,因此收到這樣的禮物著實讓她很感動。然而當她翻開書頁,卻發現裡面是一片空白。
梅爾不禁皺皺眉頭,是哪家粗心的出版商?
可扉頁沒有寫出版資訊,只寫著查理十四街的一家書店的名字,而這家書店梅爾並沒有聽過。她無奈地搖搖頭,既然這本書裡什麼內容都沒有,她就只好看宣傳片了。
梅爾慢慢品著歐蕾咖啡,一邊看著導演發過來的宣傳片。然而她的目光漸漸變得呆滯,恍忽間,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電影的場景中。
按接下來的劇情,應該去燈塔了吧。
走廊上的攝像頭記錄下了她最後的時刻。只見梅爾走出旅館,然後登上了附近天鵝港的燈塔,然後像電影中的女主角茉莉一樣,從塔頂一躍而下,墜入了深沉的大海。
與此同時,一陣風吹進了梅爾的房間。她放在桌上的書被迅速翻動,上面開始顯現出文字。
第68章 馬賽的船歌
Chapter 065
凡麗瑟姬被賣為奴,被一個亞美尼亞奴隸販子帶回了亞尼納。在他們即將進城的時候,她看到了阿裡的頭顱。雖然那顆頭業已*,完全看不出來,但頭顱的下面,還寫著這樣幾個字——「此乃亞尼納總督阿裡.鐵貝林的頭顱」。
凡麗瑟姬發出了一聲絕望悲痛的呼喊,緊接著掙脫了衛兵,一頭撞在城門上,當即死去了。
自認倒楣的奴隸販子把屍體賣給了凡麗瑟姬從前的侍女,但那個侍女已經沒有更多的錢為王后修一座墓。好在受過王后恩惠的亞尼納人紛紛慷慨解囊,甚至那些曾經被她接濟過的囚犯也出了力,他們共同在修道院旁為凡麗瑟姬修了一座墓,和阿裡的身軀埋在一起。
在土耳其人抽調了一部分守軍去鎮壓希臘其他地方的反抗之後,亞尼納城的守衛力量減弱了不少。當天夜裡,一個蒙面的刺客殺死了兩個土耳其守衛,盜走了阿裡的頭顱。
在亞尼納的城樓上還亂成一團的時候,梅色苔絲已經來到修道院旁,她從包裹裡取出那顆瀝青浸染過的頭顱,小心翼翼地安放回阿裡的身體上。接著她把周圍堆高的泥土奮力推了回去,以掩蓋挖掘的痕跡。
完成這一切之後,她輕輕歎了口氣,阿裡本該享受國王的禮遇,但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些了。她將一束花放在了阿裡和凡麗瑟姬的墓前,接著消失在了迷離的夜色中,好似一個幽靈。
其實,從懸崖上墜下去那一刻開始,梅色苔絲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弗爾南多搜救無果之後離開了,白金漢公爵也沒有再找過她。
這至少為她在亞尼納的行動提供了便利。現在,海黛公主仍不知所蹤。梅色苔絲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一直往東找到了土耳其的邊境,但一無所獲。而她內心的一部分,又想快點回到馬賽,再見到她的朋友蕾妮,再見到待她如父親一般的老唐太斯,還有...
在內心的雙重煎熬下,梅色苔絲又從東境找到了巴爾幹半島西面的海岸。這一次,她基本已經確信海黛公主已經不在希臘本土,但她不知道一個四歲的女孩能躲到哪裡。
最終她決定先回一趟馬賽,再繼續啟程尋找。但她的船遇到了風暴,好在船長比較熟悉這片海岸,在出事故之前及時把船靠往了附近的港口。現在,那艘船被迫停在裡窩那修理。
但梅色苔絲等不了那麼久,她決定另找一艘船。此時港口上的船並不多,梅色苔絲先詢問了一艘貨船的船主,他說他們的船會先在科西嘉島停靠一周,再繼續前往馬賽。
梅色苔絲繼續往前,以期能找到直達馬賽的船。這時候,一艘漂亮的熱那亞獨桅船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向靠在木桶上看起來還是一個半大孩子的水手詢問。看得出來,這個叫傑克的水手對她很有好感,他熱情地告訴她這艘船會在地中海沿岸的各個港口停靠,馬賽正是途徑的地點之一。
一個科西嘉島面孔的水手湊過來,開玩笑似地揉了揉小傑克的頭髮,一邊對梅色苔絲說道,「抱歉,小姐,我們的船恐怕不太適合搭載旅客。」
小傑克不甘心地說,「小姐,如果你實在找不到其他的船,可以同我們的新船長商量一下,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肯定會幫您的。」
「船長現在正在和供應商交涉,馬上就會回來」,科西嘉面孔的水手也說道,「他是個無所不能的人,即使不能讓你搭載我們的船,也一定可以找到辦法幫你。」
梅色苔絲雖然好奇他們口中那個無所不能的船長,但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繼續往前走去。雖然這艘單桅船的水手們看上去都誠實爽朗,但她不想惹麻煩,她已經判斷出這艘船是幹什麼的。
普通的貨船只有一到兩個目的地,而走私船則需要停靠在各個港口,把一個地方的貨物走私到另一個地方。他們的確比貨船快得多,可在茫茫海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如果遇上海警,她就得跟著他們來一場逃亡。
好不容易能回馬賽,梅色苔絲不想再經歷什麼波折。她又找了幾艘船問詢了情況,最終決定搭乘那艘貨船。
梅色苔絲正向船主付錢的時候,小傑克口中那個年輕的船長正好沿著那條路往回走。他們各懷心事,因此沒有注意到彼此。接下來,兩艘船往不同的方向駛去了。
貨船在科西嘉島停靠卸貨時,梅色苔絲拜訪了拿破崙的故里阿雅丘。小小的萊蒂西亞廣場上,鬱鬱蔥蔥的香蕉樹和橙樹遮出了一大片樹蔭,而拿破崙故居就在廣場的前面。那棟房子看起來很普通,但那位偉人的童年就是在那裡度過的。
一周很快過去,貨船重新起航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水手突然揮舞著帽子大喊道「馬賽!馬賽!」梅色苔絲趕緊跑到甲板上,遠遠地看到那熟悉的海岸時,她幾乎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貨船順利通過了卡拉沙.林島和傑羅斯島之間由幾次火山爆發所造成的海峽,接著繞過波米琪島,離港口越來越近了。水手們唱起歡快的船歌,就連梅色苔絲也受到感染,跟著哼唱起來。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掏出那枚指環,在溫柔的陽光下,指環上鍍金的火焰閃爍著璀璨的華光。她把那枚帶著她體溫的指環牢牢攥在手裡,接著對著那波光晶瑩的大海,喃喃地說道,「馬賽,我回來了...」
抵達港口之後,梅色苔絲就迫不及待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馬賽似乎比她離開的時候還要繁華,海邊的瑞瑟夫酒家比以前裝潢得更加豪華,老闆也換了一個。卡納比埃爾街上店鋪林立,擁擠著川流不息的人群。
在轉進諾埃尹街之後,周圍清淨了許多。然而當梅色苔絲路過一個荒蕪的園子時,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因為她認出那曾是萊克勒夫人種風信子的園子。好在回到梅蘭巷時,那裡的一切還是原來那樣。無花果樹依然晴翠欲滴,而架子上的花藤開滿了漂亮的紫色小花,就好像她從未離開一樣。
梅色苔絲在黑暗的樓梯上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按在她那狂跳的心上,急急地奔上了四層樓梯,輕輕地敲了敲門,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小姐,你找誰?」
「我找唐太斯先生。」
「抱歉,這裡沒有這個人」,女人說著關上了門。
梅色苔絲確認了一遍自己並沒有敲錯門。難道他們搬走了嗎?她又去詢問以前的鄰居,可就連裁縫卡德魯斯夫婦都不住在這兒了,他們去比里加答村開了一間客棧。
梅色苔絲失落地離開梅蘭巷,她站在路口思索了好幾秒,隨即往莫雷爾父子公司走去。雖然公司比當年冷清不少,但謝天謝地,至少莫雷爾一家沒有搬走。
此時莫雷爾先生的兩鬢已被染白,他看到梅色苔絲,先是不可置信地愣在那裡,然後才反應過來,熱烈地擁抱了她。
然而當梅色苔絲問起艾德蒙的消息時,莫雷爾的表情轉瞬變得悲傷,他告訴她在一年前的風暴中,兩個憲兵和一個被轉移到土倫監獄的囚犯死在了海上,而那個犯人正是艾德蒙。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問道,「我的父親呢?」
「這些年來維爾福夫人常常來看望唐太斯先生,她以善意的謊言欺騙他,讓他相信艾德蒙已經放出來了,在巴黎參軍,而你則在她家幫忙照看孩子,所以唐太斯先生一直活得很好,直到...」
「直到什麼?」梅色苔絲焦急地問。
「直到維爾福夫人在巴黎出了意外,再也沒能夠回來,於是唐太斯先生就去她在馬賽的家裡詢問,終於得知了真相。」莫雷爾哀傷地說,「都怪我,那天我極力安慰唐太斯先生,看到他似乎平復了一些,就放心地回了家。可就在當天晚上,有人看到他駕著那艘小船往伊夫堡的方向駛去,他們本想阻止他,可風暴實在太猛烈,沒人敢下海,最終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風暴中...」
「什麼,父親和蕾妮也...」梅色苔絲再也忍不住,失魂落魄地跑離莫雷爾公司,一直到海邊才停下。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原本美麗的馬賽仿佛也扭曲成了晦暗的陌生國度,沒有色彩,也沒有溫度。
其實馬賽從來就不是她的家鄉,可正是因為他們,她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可現在,艾德蒙死了,老唐太斯死了,蕾妮也死了...
梅色苔絲忽然不明白自己回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那一瞬間,她的世界仿佛被悲傷的塵埃掩埋,從前心之所在,如今只剩一片荒蕪...
第69章 命運的指針
Chapter 066
梅色苔絲回到了自己在加泰羅尼亞村的小木屋。
門外掛著一個爬滿鐵銹的門鎖,但她輕易就弄開了。可屋裡到處是灰塵和蛛網,所有的傢俱都被蟲蝕得不成樣子,已經完全不能住人。可以說,這間房子在長期無人照料的情況下至今還未倒塌,已經是個奇跡。
這時候,莫雷爾先生正好趕過來,他邀請梅色苔絲在他家住下。次日一早,他就帶著梅色苔絲去往了老唐太斯的墓地。
「唐太斯先生走後,維爾福夫人留給他的錢還剩一些,然後我又自己添了一筆,把他生前的衣服放進棺材,修了一座墓」,莫雷爾先生解釋道。
他們到那裡時,梅色苔絲看到一塊豎著的大理石上寫著老唐太斯的名字,周圍還種了四棵柏樹,而在墳地上,還放了一個小小的花環,那是用他生前最喜歡的牽牛花和萎草花編的。因為這幾天都在下雨,那個花環竟沒有完全枯萎。
梅色苔絲下意識地認為那是莫雷爾先生放的,可老船主同樣感到吃驚,「看來還有朋友和我們一樣,沒有忘了這個老水手啊。」
他們把一個一個新鮮的花環,放在了原來那個花環旁邊,接著立在墓前,默默地哀悼了幾分鐘。
了卻這樁心願之後,梅色苔絲在馬賽最後的牽掛,就只剩當年蕾妮懷的那個孩子了。她把自己的疑慮告訴了莫雷爾先生。
「維爾福夫人生下了一個女兒,叫瓦朗蒂娜,我曾在馬賽見過她一次,那是個可愛的孩子」,莫雷爾勸解道,「梅色苔絲,我知道當年你和維爾福夫人是好朋友,所以很關心那個孩子。不過她現在雖然失去了母親,但仍有父親的照顧,維爾福已經把她接到巴黎接受教育去了。也許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他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在這個世上,是沒有一個父親會不愛自己的女兒的。」
他們談話的時候,正好路過莫雷爾父子公司旁的小水池。一個小女孩正在坐在沙地裡哇哇大哭,莫雷爾趕緊跑過去,心疼把她抱在懷裡,「尤麗,怎麼了?」
梅色苔絲立即反應過來,那是莫雷爾先生的小女兒,如今她已經長成一個漂亮的小女孩了。
尤麗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把經過說出來了。原來是一個水手的孩子故意弄壞了她的木船。那個水手曾是莫雷爾父子公司的員工,後來那艘船出事了,那個水手也隨船沉沒了。雖然莫雷爾先生已經支付了很大一筆賠償,但他仍不忍心苛責那個失去父親的男孩,只是一味地安慰自己的小女兒。
他們說話的時候,梅色苔絲默默地走進公司,向會計克萊克斯要了幾張品質還過得去的廢紙,用其中一張疊了一艘紙船,遞給了小尤麗,小女孩馬上破涕為笑了。接下來,梅色苔絲把疊紙船的方法教給了她。
她輕輕撫摸小女孩的頭髮,「尤麗,以後你會有很多很多船的。」
莫雷爾先生對梅色苔絲的舉動很感激。回到家之後,他就正式提出了讓梅色苔絲在莫雷爾父子公司上班的建議。
但梅色苔絲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她沒能等到艾德蒙,而小瓦朗蒂娜暫時不需要她的照料,現在,還有最後一個承諾等待她完成,她必須找到小海黛。
見梅色苔絲去意已決,莫雷爾建議她搭自己的船出海。「我正好有一艘貨船要到義大利裝貨,在等幾天就起航了。」
梅色苔絲略一思索之後同意了。
臨行的前一天,莫雷爾特地找出幾套馬西米蘭的衣服,遞給了梅色苔絲。
「船上畢竟都是些粗魯的水手,裝扮成男子的話行動會方便一些」,莫雷爾先生解釋道,「這些都是馬西米蘭的舊衣服,他今年剛成年,已經去巴黎參軍,用不上這些衣服了。」
梅色苔絲點點頭,莫雷爾一走,她就用布條裹住胸部,試穿了一下。衣服雖然有些寬大,但勉強能穿。
用晚餐的時候,莫雷爾又拿出了一袋金幣。梅色苔絲剛要拒絕,莫雷爾連忙說道,「這些金幣是我今天讓克萊克斯用在老唐太斯留下的票據取出來的,我沒想到連利息有這麼多了。現在,這些錢都是你的了。」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她沒想到自己走後老唐太斯沒動用那筆錢,一直節儉度日,這讓她不由得有些心酸。向莫雷爾先生道謝之後,她感激地接過了金幣,身上有一點錢的話,路上會方便很多。
第二天臨登船之前,梅色苔絲想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快步回到自己在加泰羅尼亞村子的家,從箱子了翻出了萊克勒夫人贈給艾德蒙那支劍。
現在,這支劍也是她的了。
梅色苔絲緩緩走到鏡子前,凝視著一身男裝的自己,接著揮劍斬斷了美麗的長髮。從今以後,就連那個馬賽的漁女梅色苔絲也不復存在了。
假扮成男人對她來說並不難,畢竟她是一個優秀的演員,更是一個出色的間諜。她對著鏡子小心地裝扮,接著貼上了執行暗之星任務時用的假鬍子,那是能遮住她女性特徵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梅色苔絲凝視著鏡子良久,不禁懷疑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鏡中人兩眼同樣凝視著自己,這讓她不禁有些迷茫。她再次想起自己的導師曾告誡過學生們,永遠不要模糊演戲和現實的界限。可有時候,在這個世界上她不得不掩飾她的內心世界,扮演一個角色。她確實當了馬賽的漁女,也確實成為了白金漢公爵手下的暗之星。而現在,這兩個身份都被她拋棄了。
她是誰?又該將走向何方?
何時她的倒影才能顯示出真正的自我?
沒有人回答她。
梅色苔絲回到了碼頭,在她開口問候之前,在那裡等待的莫雷爾不禁問道,「先生,您有什麼事要找我嗎?」
梅色苔絲微微一笑,道明瞭身份。莫雷爾先生訝異地張張口,卻久久發不出聲音,這已經不是梅色苔絲第一次讓他這樣感到驚訝了。
「莫雷爾先生,我想最後拜託您一件事」,梅色苔絲懇求道,「請不要把我回過馬賽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為什麼呢?」莫雷爾皺皺眉頭。
「其實你我都清楚,艾德蒙是被陷害的,而他的父親也因此而死」,梅色苔絲略一沉吟,「我絕不會讓那些有罪的人逍遙法外,總有一天,我要向他們復仇。但我只有待在暗處,才能讓他們毫無防備。」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意」,莫雷爾用帶著疑慮的口吻說道,「可我們這個時代,女人在外闖蕩是不現實的...如果遇到任何困難,就回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梅色苔絲點點頭,給了莫雷爾先生一個離別的擁抱,他是她在馬賽最後的朋友了,「保重,莫雷爾先生。」
「保重,梅色苔絲!」
登上船之後,梅色苔絲發現這艘船比起埃及女王號來說要小上許多,航行起來也更輕快一些。然而第三天的時候,他們不幸在海上遇到了風暴,這下小船的弊端就顯現出來了。好在一艘過路的獨桅船搭救了船上的人。
船還是不幸地沉沒了,幸好他們還沒來得及到義大利裝貨,否則船主的損失會更大。
上了走私船之後,梅色苔絲見到了兩個熟悉的面孔,一個是被水手們叫做小猴子的傑克,另一個是那個科西嘉島面孔的水手,他叫雅各。但他們並沒有認出她。
而兩位水手口中那個無所不能的船長,則是一個英俊的馬爾他人。他的臉蒼雖然有些蒼白,但不得不說是漂亮的;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像是具有穿透力似的;他的鼻樑筆直,幾乎和額頭齊平,純粹的希臘型鼻子;他的牙齒潔白得象珍珠,排列得很整齊美觀,嘴上是一圈黑鬍鬚。
可以說,這位年輕的船長看起來從容優雅,完全不像是一個走私船主,倒像是一個貴族。
但靠近他時,你會發現他冷若冰霜,難以接近。
一路上梅色苔絲都在考慮,這艘走私船必須不斷地停靠在各個港口,如果能留在船上,打探小海黛的消息會方便許多。而在她內心的一部分,也隱隱感覺再次遇到這艘船,是命運的指引。
因此,當走私船停靠在附近的港口時,莫雷爾手下的水手們都道謝離開了,只有梅色苔絲沒走,她醞釀著提出了留下的請求。
年輕的船長皺皺眉頭,沒有搭話,徑直轉身離開了。片刻之後,他回來了,手裡還握著一支劍。
他把劍尖指向了梅色苔絲。
第70章 少女阿梅麗
Chapter 067
米高梅公司旗下那個演技略顯稚嫩的女演員早已成為過去時,如今的梅色苔絲已脫胎換骨,如果她仍生活在現代,不在好萊塢火起來都沒天理了。
現在,這位靈魂級的演員甚至成功地騙過了船長那雙洞穿黑暗的眼睛。
看見她的第一眼,少女阿梅麗號的新任船長,也就是我們的艾德蒙,就下意識地認定她是一個來避難的俊俏公子哥。他們幹的是走私,帶上一個這樣的人只能成為累贅,他們無法保證他的安全,收留他反而是害了他。
但艾德蒙還是決定給他一個機會。
「拔出你的劍」,他用如大提琴般優雅低沉的聲音開口道,「要想成為我的人,就得向我證明你的實力!」
梅色苔絲沒有絲毫猶豫地拿起萊克勒夫人所贈的那柄佩劍,擺好迎戰姿勢。
「那是英法戰爭期間發給士兵的佩劍」,艾德蒙微微眯起眼睛,他總覺得這柄劍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沒錯」,梅色苔絲在倉促間給自己編造了一個新身世,「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
艾德蒙一直很崇敬英法戰爭期間為帝國效力的軍人。他沉吟幾秒,「出招吧。」
梅色苔絲先行揮出一劍,閃電般迅捷的速度叫艾德蒙感到吃驚,然而他還是反應過來,接下了那一劍。
自從伊夫堡出來以後,艾德蒙重新握劍僅有一年的時間,在少女阿梅麗號上已無人敵得過他。但現在,他似乎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他們像是在舞蹈一般,從甲板的一頭打到了另一頭。不過艾德蒙至少有主場優勢,他對少女阿梅麗號在海上顛簸的幅度無比熟悉,這讓他漸漸占了上風。
他亦步亦趨,不斷進攻,雨點般的攻擊讓梅色苔絲幾乎招架不住。她不停地閃避,也不斷地判斷著對手出劍的套路。被逼到船尾的時候,她再也無法後退,於是以攻擊作為防守,以雷霆之勢開始反擊。
兩柄劍在空中不斷碰撞...迴旋...親吻...摩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讓周圍的水手看得目瞪口呆,像石化了一般。整艘船上仿佛只剩下小猴子一個活人,因為只有他還拿著自己水手帽,挨個要他的同伴下賭注。
艾德蒙和梅色苔絲似乎越打越興奮,時間在雙劍交擊中流逝,直到最後,兩人都有些力不從心,於是嚴密的防守終於露出破綻。
在那一瞬間,艾德蒙的劍指向了梅色苔絲的咽喉,逼迫她微微抬起下巴。而梅色苔絲的劍,則指向了艾德蒙的心。
水手們誰也看不出他們誰先出的劍,所以無法判斷出誰勝誰負。小猴子的賭局也作廢了,因為沒有人買這種結果。
艾德蒙退開一步,把劍收回劍鞘。
「船長,現在我有資格留成為你的人了嗎?」梅色苔絲勾起了一個微笑。
「你...真的甘心當一個水手?」艾德蒙疑惑地問。
「是的,只要你讓我留在少女阿梅麗號上」,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並且保證靠岸期間不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你會駕船嗎?」艾德蒙又問。
梅色苔絲遲疑地點點頭,她的確會駕船,可她在馬賽那艘小帆船要比少女阿梅麗號小太多了。
但船長顯然信了她。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梅爾...」她差點把梅爾塞苔絲脫口而出,幸好及時打住。
「梅爾?」船長握了握她那細膩但蘊含著力量的手,「你能留在船上是我的榮幸。」
當上一世的名字被船長叫出口的時候,梅色苔絲幾乎有了一種錯亂感。
但船長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他轉過頭,用溫和的語氣對因為賭局失效一臉懊喪的小猴子吩咐道,「準備一張床鋪,從今以後,我們有一個新夥伴了。」
就這樣,梅色苔絲成了少女阿梅麗的一員。
由於要隱藏女性的身份,她在船上極其注重*,這在那些貧苦出身的船員看來就是貴族做派了。但自她與船長比了那場劍之後,沒有人敢惹她,畢竟在這艘走私船上是靠實力說話的。
這多少讓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也常常有水手打她的小報告,說她在船靠岸之後玩失蹤,在開船之前又換了一身衣服回來,大概是去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其實這段時間對於梅色苔絲來說極其寶貴。要做的事情很多,船上帶來那股味道讓她難以忍受,作為一個不得不扮男裝的女性,她總得找一個地方清洗身體,或是完成一些跟私密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要尋找小海黛。
梅色苔絲總是拿著小公主的畫像沿途詢問,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遇到的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條線索。可惜的是,每次都無功而返。
犁地的農夫告訴她,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孩子。
而采野花的少女告訴她,她見過那個孩子。但當梅色苔絲詢問是在哪裡時,她支吾半天,終於想起那是在教堂的壁畫上看到的小天使。
一個年輕男子說認識小海黛,但最終梅色苔絲卻發現他只是想打劫她。他把梅色苔絲領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當他亮出匕首時,梅色苔絲輕鬆地扭住了他的手腕,並且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
就是那一次,梅色苔絲差點耽誤了少女阿梅麗號的行程。好在船長對水手們不滿的聲音並不在意,他從不把水手們的抱怨轉述給梅色苔絲聽,也沒有要求她為了融入他們,也要學他們一樣粗魯豪放。
雖然這是船長答應過她的,但梅色苔絲還是由衷地感激他。
而在船上的時候,梅色苔絲就像任何一個普通水手一樣,專注於幹好自己分內的工作。
可以說,少女阿梅麗號上的生活遠不像她的名字那樣甜蜜,甚至可以說是忙碌、枯燥,極其令人乏味的。
他們要把印花紗布,禁止出口的棉花,英國火藥和專賣局忘記蓋上印的煙草遇到科西嘉島附近,賣給法國人,又要把當地的貨物免稅弄回來,每天的三餐只有醃黃瓜、麵包和鹹火腿不斷迴圈,還要警惕海上隨時可能出現的稅警。
然而倘若稅警真的出現,他們的生活就不再枯燥,而是刺激得過頭了。
第71章 鐵鑄的指環
Chapter 068
一次他們的船不幸遇上了兩艘稅警的船,對方試圖從兩面夾擊他們,緊要關頭,艾德蒙命令水手們把船從幾塊礁石之間狹窄的縫隙駛過去,以擺脫追逐。
不只是梅色苔絲,就連船上資格最老的水手都覺得艾德蒙瘋了,但他們還是執行了船長的命令。
「準備扯帆!」艾德蒙高聲喊道。
四五個水手遵命行事。
「把繩索拉直!」艾德蒙又喊道。
水手們立即服從。
「拴索!」
在這個命令也被執行之後,少女阿梅麗號的右舷在離礁石二十尋的地方驚險地擦了過去,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而緊跟過來的那艘稅警的船,卻徑直撞到了礁石上,那一瞬間,船體崩出的碎木屑甚至濺了一些到少女阿梅麗號的甲板上。
這就是令人稱奇的地方,因為那艘船要遠比少女阿梅麗號窄得多,而現在,它只能等待後一艘船的救援了。
「好樣的!」水手們爆發出一陣歡呼,他們幾乎要把他們的船長當神來崇拜了。
可這時候,船長只是凝視著那艘沉沒的船,目光中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就好像他早已知曉一切。
最先也是唯一一個察覺到這點的是梅色苔絲。她忽然意識到船長在這件事上的冷靜果決並非出於他的勇氣——雖然他不乏勇氣——而是出於他的智慧。
他篤定少女阿梅麗號在他的指揮下能安全地穿過礁石群,而現在,不過是把他腦海中計算出的結果又演習了一遍。
這也讓梅色苔絲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絲欽佩。他應該去駕馭更大的船,她想,而不是做一個走私船的船主。
接下來的事更堅定了她的想法,她發現船長能使用地中海沿岸的各種語言和其他船隻交流。他用義大利語和供應商交涉,用普羅旺斯語和走私販子打交道,甚至還會用阿拉伯語和一些來歷不明的人打聽情況。
然而在她看他的同時,他也在默默關注著她。
一次船長在和一個馬拉加人談生意的時候,轉身對梅色苔絲說道,「梅爾,請到我的艙房裡,幫我取兩百個畢阿士特(埃及、西班牙等國的貨幣名)。」
直到把錢袋遞到船長手中,梅色苔絲才忽然意識到他剛才說的是西班牙語,他在試探她。
然而船長只是朝她點點頭,然後繼續向那個馬拉加人收購葡萄酒,並且過後也沒有找她談過話。
這反而激起了梅色苔絲好奇。
她向雅各打聽船長的過往,這個科西嘉水手一向誠實爽朗。
「一年前,我們在到普羅旺斯省銷一批貨的時候,恰巧在狄布倫島附近救下了辛巴達。他的船在一場風暴中沉沒了,他的雇主和同伴也都死了,於是他留在了我們的船上」,雅各略一沉吟,「但和你說的一樣,他並不想長期留在少女阿梅麗號上,曾說過三個月後就要離開。我們的老船長很器重他,他一直遺憾自己沒有一個美麗的女兒,這樣就能永遠留住他了。」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因為在雅各提到狄布倫島的時候,她忽然想到那是馬賽附近的島。可惜雅各的話又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可在一場混戰中,老船為了救小傑克,被海警打成了重傷,大家都沒想到他在最後的時刻選擇把少女阿梅麗號和弟兄們都託付給辛巴達,因為辛巴達來船上的時間是最短的。那時候其他水手都有些抱怨,特別是那些資歷最長的水手,但很快他們就都不說話了。」
「因為他向他們證明了自己。」梅色苔絲補充道。
「是的」,雅各不由得微笑起來,「要我說,船長終究用他唯一的女兒少女阿梅麗留住了他。」
「船長一直這樣冷若冰霜嗎?」梅色苔絲好奇地問。
「不」,雅各馬上搖搖頭,「船長其實是很好的人,他教我識別海岸線的位置,向我解釋羅盤的變化,還教我通過星辰來判斷我們的方位。那時候我問他,你把這一切教給象我這樣一個可憐的水手有什麼用呢?你猜他怎麼說?」
梅色苔絲用目光表示問詢。
「他對我說,誰知道呢?你也許有一天會成為船長的,你的同鄉拿破崙還做了皇帝呢」,雅各帶著驕傲說道。
「後來發生了什麼嗎?」梅色苔絲試探著問道。
「是的」,雅各說,「注意到船長手上的指環了嗎?」
梅色苔絲點點頭,她曾以為那枚磨得發亮的指環是銀質的,但看光澤似乎又不太像,她從沒想到船長會直接戴著一枚鐵指環,她那枚至少鍍上了一層金。
「那是船長在希臘的愛人送給他的」,雅各歎了一口氣,「我相信他們一定很相愛,所以船長才一直戴著它。可有一次,我們在馬賽港裝貨的時候遇到了稅警,不得不棄貨逃跑。那天夜裡,大家都睡了,我半夜因為口渴醒來,卻看到他獨自立在甲板上。我以為他是在為丟貨的事情自責,便想去安慰他,這在走私船上是常有的事,可他卻忽然告訴我,他得到了消息,他的愛人已經希臘的戰火中喪生了...」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她一直相信船長冰冷的外表下有一顆柔軟的心,可是她沒想到他背後有這樣悲傷的故事。
真愛如鐵一樣堅不可摧,然而生命卻是脆弱的。那枚鐵指環代表了船長的等待,然而他等到的確是這樣一個殘酷的結果。
這讓梅色苔絲聯想到了自己,她下意識地輕輕觸碰胸前堅硬的突起,那枚指環正是艾德蒙送給她的,它代表了一個承諾。
成為暗之星那些年,是它一直提醒著她不要迷失自己,可當她真的脫離了那個罪惡的組織,回到馬賽時...
「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梅色苔絲不由得歎道。
「是的,在那之後,我就從未看到他笑過,他的心腸好像也變得和他的鐵指環一樣硬了...」
第72章 艾德蒙(七)
Chapter 069
艾德蒙斜靠著桅杆,立在甲板上,摩挲著手上那枚鐵指環。
雖然他好不容易才從伊夫堡裡孤獨絕望中掙脫,但有時他卻偏偏喜歡孤獨。說到孤獨,哪裡有比駕著一艘帆船,行駛在這蒼穹覆蓋下的無垠海面的這種孤獨更富有詩意的呢?
在朦朧的夜色裡,無邊的寂靜中,就連一絲風也沒有。牽引繩緊緊繃起,而風帆則從桅杆上無力地聳拉下來,好似少女阿梅麗號和那些水手一樣沉睡在大海的臂彎中。
這讓艾德蒙想起了回馬賽的那個晚上。
他本來早該回去,然而他的計畫卻被老船長波爾狄的死打亂了。他仍記得老船長臨死前緊緊握住他的手,喊著那個不屬於他的名字,「辛巴達,從今以後,你就是少女阿梅麗號的船長了。」
雖然艾德蒙的訝異並不比其他水手少,畢竟他來船上還不滿三個月,但他很清楚,老船長一直是一個精明的人,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緊接著老船長費力地伸手揪住艾德蒙的領子,把他拉近,貼著他的耳朵嘶啞地說道,「我知道辛巴達不是你真正的名字,也知道你志不在此,但現在船上唯有你適合做我的接班人。答應我,在找到一個真正適合的船長之前,請不要拋棄我的弟兄們。」
艾德蒙鄭重地點了點頭,他無法拒絕一個垂死的人的請求,就像當年無法拒絕萊克勒船長一樣。
老船長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接著平靜地逝去了。水手們把他放在一艘小船中,待小船漂遠,艾德蒙接過雅各遞來那支燃燒的箭,將弓弦拉到耳畔。
只聽見「嗖」的一聲,那支箭在天空劃過一道軌跡後,精准地落到了小船上。
那艘小船燃起熊熊火焰之後越漂越遠,仿佛是大海上的一盞孤燈。水手們默默地禱告著,而艾德蒙則凝視著烈焰中掙扎微縮的小船,直至火光完全消失。
「我們回去吧」,雅各說。
艾德蒙深深歎了一口氣,當他轉過身的時候,發現水手們齊齊地看著他,這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少女阿梅麗號的船長了,他對他們所有人都負有責任。
「升帆,我們返航。」艾德蒙命令道。
在那之後,艾德蒙一直在水手中間留心合適的接班人。在他們當中,他發現雅各是最誠實可靠的人,於是提拔他做了大副。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個月,他才有機會回到馬賽。交接完生意後,他讓大副雅各代替他指揮,自己則直奔梅蘭巷而去。
他每邁出一步,自己的心裡就添了一個新的感觸。在他的記憶深處,最初和最不可磨滅的就是這個地方了。
他所經過的每一棵樹,每一棟樓房,無一不喚起他對往事的回憶。當他走到諾黎史路的盡頭,看見梅朗巷的時候,他甚至感到雙膝在發抖。
他本以為他的父親會在家等他,也許他的梅色苔絲也在,他內心的一部分擔心他們認不出他來,然而敲門之後,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他朝門內一瞥,找不到一點兒父親的痕跡,牆紙都換了新花樣。舊時那些在他的童年時代是那樣熟悉傢俱,一桌一椅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記憶裡,現在卻都不見了,就連盤繞在窗前那些茂盛的牽牛花和鼠尾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艾德蒙忽然意識到,這不是他的家!
「對不起,我想我是認錯門了」,艾德蒙趕緊說道。
女人關門的那一瞬間,黑暗湮沒了他。艾德蒙深知自己沒有走錯,他立在門前許久,才順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樓梯離開。
樓梯口素馨木架成的涼棚底上,爬滿了濃密的枝葉和紫色的細長花朵,而那株無花果樹也遠比他當初載下的時候要高大。這讓他想起梅色苔絲常常在這裡等他,他們就在這座開滿鮮花的涼棚下擁吻...
可如今父親不在,梅色苔絲又在哪裡呢?
艾德蒙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他的內心浮現了無數猜想,又不敢去證實。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加泰羅尼亞村梅色苔絲的小屋前。
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一把爬滿鐵銹的鎖緊緊鎖住,可以看出裡面樣很久沒住人了,但他還是心有不甘地敲了敲門。
「先生,你來這裡做什麼?」一個抱著布娃娃的加泰羅尼亞小女孩不知從哪裡竄到了他的身後。
「你知道小木屋裡住的姑娘去哪了嗎?」艾德蒙急切地問道。
「我沒見過她,但我知道她失蹤很久了」,小女孩怯生生地說。
「什麼?她失蹤了!」艾德蒙感覺自己的心被緊緊攥住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那是我記事前的事了,所以我沒有任何印象」,小女孩提醒道,「先生,我母親說這座小屋是受過詛咒的,您還是快些離開吧。」
「受過詛咒?」艾德蒙眉頭緊鎖,不解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我母親告訴我,屋子裡住的女孩違背了加泰羅尼亞人的傳統,嫁給了外族,給她和她的愛人雙雙招致不幸」,小女孩解釋道,「後來她的愛人在婚禮上被抓進了監獄,她自己也在不久之後失蹤了...」
「我不許你們那麼說她!」艾德蒙打斷了小女孩的話。他的不幸從來就和梅色苔絲無關,相反,是他讓她等待了這麼久,他都不知道這些年梅色苔絲是怎樣過來的,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然而艾德蒙很快意識到自己對那個小女孩太過嚴厲,因為她的眼睛裡已經湧出了點點淚光。這不是小女孩的錯,她只是把不知道哪裡聽來的話轉述給他。
因此,艾德蒙掏出一個四十蘇的角子,「孩子,拿去買糖吧,不要告訴別人有人曾來過這裡。」
小女孩聽話地離開了,把艾德蒙一個人留在了一片孤獨的沉默中。
第73章 艾德蒙(八)
Chapter 070
可父親和梅色苔絲去了哪裡呢?
這個迷盤旋在艾德蒙心頭,揮之不去。但他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去打聽,他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是仍一個伊夫堡的囚徒。
恰巧在回碼頭的時候,他遇到了以前一起在埃及女王號上幹活的水手佩尼隆。艾德蒙有些擔心對方認出自己來,然而佩尼隆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繼續往前走去。
這回艾德蒙完全放下心了,因為佩尼隆看他的眼神,完全是打量陌生人的眼神。於是他快步走上前,向佩尼隆打聽他父親的消息。
「先生,您找他有什麼事呢?」佩尼隆問。
「是這樣的,我以前曾受過唐太斯先生恩惠。今天我正好路過馬賽,想專程拜訪他,卻發現他住的那間房子已經租給另外的人了」,艾德蒙解釋道。
「是這樣啊」,佩尼隆歎了口氣,「跟我來吧。」
一路上,艾德蒙極力掩飾內心的激動,他終於要見到父親了。他擔心他現在住的房子不夠好,內心已經盤算好要把父親接到裡窩那,他在走私船上賺的錢已經足夠為父親租下一間帶花園的漂亮小房子。
然而他們走的路卻越來越偏僻,這讓艾德蒙的心裡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而看到遠處那一片十字架和墓碑時,艾德蒙忽然明白了一切。但他仍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並為自己內心的猜想感到罪惡。
佩尼隆徑直把他領到了一座石碑前。石碑上刻著的名字打破了艾德蒙最後一絲僥倖的幻想。那一刻他幾乎就要崩潰,然而當著佩尼隆的面,他還是強忍下來,沒流露出一絲一毫情緒。
「唐太斯先生是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駕船出海後失蹤的,事後他兒子從前的主顧莫雷爾先生曾發動手下的水手搜索附近的海域,可一無所獲,很顯然,唐太斯先生已經和他的小船一起葬身海底」,佩尼隆解釋道,「而這座墓碑也是莫雷爾先生為他修的。」
「唐太斯先生為何會駕船出海?」艾德蒙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我是說,我知道唐太斯先生年事已高,這說不通。」
「人一旦報了必死的決心,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佩尼隆歎了口氣,「唐太斯一家的不幸是從八年前開始的。那時候,唐太斯先生的兒子艾德蒙在婚禮上被憲兵帶走了,我對那件事印象很深,因為當時我也在婚禮上。所有人都以為憲兵隊長是弄錯了,因為艾德蒙是一個十足的好人,然而他再也沒能回來,而是被投進了伊夫堡。而他的未婚妻梅色苔絲為了救他,也於一年後在巴黎失蹤了,多半也...」
「一年後?」艾德蒙緊緊皺起眉頭。
他忽然記起檢察官維爾福的夫人來看望他時,曾說過梅色苔絲過得很好。那時候,他已經在監獄裡待了好幾年了,看來她騙了他!
「有什麼問題嗎?」佩尼隆問道。
「沒什麼...我只是為這家人的不幸感到難過」,艾德蒙咬咬牙,他還想問更多,他的仇人弗爾南多、騰格拉爾和維爾福,他們現在都在哪?可最後理智還是占了上風,他知道自己一旦問出口,會立即引起佩尼隆的懷疑。
他們又待了一會兒。佩尼隆開口打破了沉默,「先生,現在天色已經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非常感謝您能帶我來這,不過我想再多待幾分鐘,為唐太斯先生祈禱」,艾德蒙說著給了佩尼隆一枚銀埃居,以表示答謝。
「謝謝,先生」,佩尼隆收好銀幣,「那我就先走了。」
直到佩尼隆走出視線之外,艾德蒙才跪下來,趴在墓碑上大哭起來。哭過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就在墓園周圍采了一些他父親生前最喜歡的牽牛花和萎草花,編織了一個小小的花環,輕輕放在了墳地上。
這時候正好下著小雨,似乎上天也為艾德蒙的不幸而感到悲傷。混著雨水和淚水的水珠一滴滴落到花環上。他的父親走了,而他的梅色苔絲,多半已經去陪伴他了...
現在,馬賽已經不再是他的家了。
那一刻,艾德蒙仿佛把自己內心的一部分也埋葬在那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少女阿梅麗號上的。
因為他的心不在焉,他們在裝貨的時候被稅警發現,不得不棄貨逃走。
當天晚上,他也如現在一樣,一個人站在甲板上,望著深沉的大海。後來雅各也醒了,還安慰了他。
艾德蒙確實需要一個傾訴的物件,雅各也的確是一個赤誠的夥伴。然而他們之間不同的人生閱歷決定了雅各不可能真正理解他。
所以,他雖然和雅各一起回去睡了,但整個晚上他都沒閉上眼睛。他還有很多事要完成,他沒忘記就在伊夫堡那暗無天日的黑牢內,待他如父親一般的法利亞神父還在等待著他。
他也沒忘記他在伊夫堡中立下的誓言。
那個為了爭奪埃及女王號船長之位,而寫下誣告他的檢舉信的押運員騰格拉爾;為了得到梅色苔絲的愛,昧著良心把檢舉信投進法院郵箱的弗爾南多;還有他們中最惡的一個,為了自己的飛黃騰達就把他扔進伊夫堡的維爾福,總有一天,他會向這些奪走他一切的人復仇!
在艾德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他本以為是雅各,但仔細聽又不是。當他回過頭,發現是那個剛來不久的船員梅爾。
看得出來,梅爾也是一個有秘密的人,他身上也和艾德蒙一樣背負了很多,特別是在那場比試之後,艾德蒙對他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之情。
然而在梅爾緩緩走過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那雙漂亮琥珀色的眼眸讓艾德蒙不禁想起了他的愛人,梅色苔絲。
第74章 復仇的哲學
Chapter 071
在少女阿梅麗號上,水手們睡覺的地方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鴿子籠。偏偏這個夜晚連一絲風也沒有,讓梅色苔絲覺得輾轉難眠。
當她悄聲走到甲板上時,卻意外地看到了船長。此時船長正斜靠在桅杆上,仰望著那深邃的天穹。她本不想打擾他,可他的背影看起來實在太過孤獨。
躊躇了幾秒之後,梅色苔絲還是邁出了步子。
船長回過頭,眼裡卻流露出一種她前所未見的眼神。但當他們四目交接時,他又避開了她的注視。
「你在看星星?」梅色苔絲問。
船長點點頭,沒有做聲。
「我也喜歡仰望星空」,梅色苔絲略一沉吟,「有一位哲學家曾經說過,有兩種東西,我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
「伊曼努.爾.康得」,船長立即接話道。
梅色苔絲微微有些訝異,隨即贊許地點點頭,「康得是一位偉大的哲學家。你讀過他的著作?」
「算是吧,我的導師教過我很多東西」,船長攤攤手,「不過我的導師曾告訴我,哲學是學不到的,它是科學的綜合,是能善用科學的天才所求得的,是基督踏在腳下升上天去的五色彩雲。」
「他說的很有道理,哲學介於科學與神學之間。」梅色苔絲補充道,「我曾讀過好幾本哲學書籍,但在我的人生經歷了一次重大的轉折之後,我才真正開始思考我究竟是誰,思考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穿越時光兩百年,梅色苔絲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是否還有別人有這麼奇妙的經歷。
一睜眼就來到了十九世紀初的馬賽,在她的時代所經歷的一切全部無影無蹤。而在看到鏡子裡那張陌生的面孔的一瞬間,她的整個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從那之後,她一直試圖尋回真正的自我,尋求自己來到這裡的意義,但至今沒有答案。這讓她產生了懷疑,而正是在這些懷疑中,她才真正開始思索那些哲學最基本的問題。
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要到哪裡去?
「回過頭來,我才發現這些問題兩千多年前的古希臘先哲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就已經探討過了」,梅色苔絲微笑著說,「我才剛剛敲開了哲學的大門。」
「從前的我也從來不會思考這些問題,我的人生就如茫茫大海上的一片隨波逐流的孤舟,直到我的導師為我點亮了智慧之光」,船長抱起手來,和梅色苔絲的對話喚起了他在伊夫堡對人生的思索。
「有時候我會想,既然我們的生命只有一次並且如此短暫,為什麼我們還要遵守規則?為什麼不順從本心做自己真正渴望的事情呢?」
「因為有的規則是我們無法改變的」,梅色苔絲答道。
「是的,比如時光的不可逆,這些存在於自然界本身發展變化的規則,在我看來或許就是所謂諸神的力量。而另一些規則是在人類社會發展中產生的,比如你剛才提到的道德...上帝限制了人類力量,卻給了我們無盡的*,而當一個人的*驅使他打破這些規則,這個世界就產生了惡。然而很多時候,我們的規則是難以約束那些惡人的,包括具有強制力的法律,它也會被一些有頭腦的惡人用來做壞事。於是作惡的人為所欲為,善良的人卻飽受壓迫」,船長微微歎了一口氣,「梅爾,如果你就是那個被迫害的人,你會怎麼做呢?」
「我會選擇復仇!」梅色苔絲毫不猶豫地答道。
「可怎麼來復仇?」船長反問道。
梅色苔絲下意識地握了握腰間的劍柄,在暗之星的時候,她們便是用復仇之劍來裁決所謂的惡人,雖然她一直懷疑這樣做的正當性。
「殺死他們?」船長輕輕搖搖頭,「這是最簡單、粗暴和有效的辦法。在我的人生中,也曾一度遭到迫害,那時候我最想做的就是用最殘酷的手段把敵人折磨死。」
那一瞬間,梅色苔絲恍然想到了為了復仇而進行屠殺的阿裡總督,但她在船長的臉上卻看不到阿裡的殘暴。
「可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我不再那麼想了」,船長繼續說,「梅爾,假如有一個人能利用規則,讓那些惡人的*之火最終燒死自己,或者剝開那些有罪之人的面紗,把他們的罪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們可不可以說那個人是借用上帝之手懲罰了他們呢?那樣是不是更加神聖和正義呢?」
梅色苔絲的瞳孔驟然放大,此時此刻她的感覺,就如當年艾德蒙在牢獄中聽到法利亞神父那些智慧的言語一般,猶如流星一般瞬間點亮了新天地。
「只有當這種方式也懲罰不了他們的時候,我們才該拿起復仇之劍,與他們來一場對決」,船長望向深邃的天穹,「我相信那時候,諸神也是站在正義一邊的。」
梅色苔絲點點頭。
似乎他們都覺得剛才的對話太過壓抑嚴肅,一直沉默以對。
直到一陣風打破了寂靜。梅色苔絲感到後頸發涼,她抬起頭,發現風帆重新鼓脹波動起來,帆繩來回敲打,好似有節律的鼓點。
少女阿梅麗重新開始前行,卻不是他們要去的方向。
「需要我去把舵手喚醒嗎?」梅色苔絲問。
船長沉默了兩秒。似乎是這場談話多少發洩了鬱結於心的苦悶,又似乎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傾訴者,他並不想打破獨處的局面,「讓他休息吧,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你會掌舵嗎?」
「不會...」
「我來教你」,船長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
第75章 頭頂的星空
Chapter 072
那一刻,梅色苔絲發覺清幽的月光仿佛有一種魔力,因為船長看起來和白天時的剛毅完全不同,像是沃特豪斯名畫中讓水仙女著迷的海拉斯,有一種溫柔之美。
她的心裡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隨著船長緊貼著她的後背,雙臂環繞,握住她掌舵的手,這種感覺很快被另一種感覺替代。
船長灼熱的鼻息拂過了梅色苔絲的脖頸,這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雖然她已經用布條嚴嚴實實地裹住了胸部,但她還是害怕船長發現什麼端倪。
好在船長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控制方向上了。隨著他鋼鐵般的手臂微微發力,梅色苔絲能感覺到少女阿梅麗號在自己的掌控下微微偏轉方向。
「再偏北一點。」船長指揮道。
「哪邊是北邊?」梅色苔絲放眼望去,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海面,別說海岸線,甚至連一點塊礁石也看不見。
「看天上」,船長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們可以靠北極星來辨別方向。」
「它在哪兒?」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看到那幾顆星了嗎?他們共同構成了小熊星座,而北極星就位於小熊星座的尾巴尖上」,船長耐心地說。
梅色苔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卻根本分辨不出來,她伸出手,指向一顆較亮的星辰,「是那一顆嗎?」
「不,那顆星屬於大熊星座,而在東方,人們叫它北斗七星」,船長輕輕拉住梅色苔絲的手,慢慢向上移,「是那顆。」
「可那顆星並不算亮...」
「是的,可它永遠指向一個方向,是我們水手最可靠的朋友」,船長輕聲說道。
梅色苔絲偏斜過頭,當她看到船長嘴角勾起的微笑的時候,還以為那是錯覺。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船長笑,她不知道他竟然也有這樣溫柔的一面。
「它是你最喜歡的星星嗎?」梅色苔絲好奇地問。
「對於一個在海上生活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一顆星就是北極星了」,船長略一沉吟,「不過我聽過有一種說法,所有的星星都是亡者化成的,它們會在天上繼續守護所愛的人。在我看來,無論是明亮還是黯淡,所有的星辰都一樣美麗。你呢?」
「我最喜歡的一顆星是維納斯」,梅色苔絲微笑著說,「她是天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她的確光彩動人」,船長湛藍的目光閃爍著。如果他的愛人也在天上,她一定是化身成了維納斯,默默地守望著他。
北極星...維納斯星...梅色苔絲恍然想起了巫姬的預言。她本來想問她未婚夫艾德蒙的命運,可巫姬卻把那張「北極星」的塔羅牌塞在她手中,並且告訴她,她會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他。
可現在,艾德蒙已經死了,他也的確死在了海上...
「我聽說維納斯在天空中的運行軌跡是一個五角星的形狀,她有一天會和北極星交匯嗎?」梅色苔絲忽然問道。
「不,永遠不會」,船長搖搖頭,「就好像一個人不可能和兩百年前的人有交集。」
不,她會的。
但梅色苔絲不會說出自己的故事,因為那太過離奇。她思索幾秒,再度開口道,「可一個兩百年前的人的思想如果足夠輝煌的話,是會對後人產生很大的影響的,甚至可以改變他們的命運。就如北極星的光輝雖然微弱,但總有一天會到達維納斯星的所在,這就是他們之間的聯繫。」
「說得真好」,那一刻船長內心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他就那樣握著她的手,沉默許久之後,才發現少女阿梅麗號已經偏轉到預定航向,於是他尷尬地放開了她。
「梅爾,我能看出你身上的那些貴族做派,但我不會過問你的過去。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也一樣」,船長緩緩說道,「但即使有秘密,我們也還可以成為朋友,難道不是嗎?我看出你這兩天好像有心事,如果有什麼,盡可以向我說,千萬別鬱結在心裡。我可以想你發誓,永遠做你最忠實的夥伴,不會把你的秘密吐露半句。」
梅色苔絲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她恍然想起自己曾對另一個人吐露秘密,卻淪為了他手下的暗之星。
「好吧,那我們從最簡單的問題開始」,船長略一沉吟,「梅爾,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到少女阿梅麗號當一名水手嗎?」
「我從小就喜歡大海,喜歡水手的歌謠與故事,我總覺得海上的生活是浪漫的...」梅色苔絲醞釀著說道。
那並不全是假話,她的童年是在美麗的海洋之州羅德島度過的,可以說,大海在她的生命中占了極其重要的分量。
可當她看到船長那雙真誠的眼睛正凝視著她時,她忽然明白過來他絕不是和白金漢公爵一樣的人,「好吧,其實我來少女阿梅麗號,是為了尋找一個人。這是條走私船,要在各個港口停泊,會很方便打探消息。」
「能告訴我你要找的人是誰嗎?」船長問。
梅色苔絲默默地掏出了那張小海黛的畫像,她本想再回去取油燈,可船長卻制止了她。他試探著問道,「她是你的...妹妹?」
梅色苔絲訝異於他敏銳的視力,雖然有月光,但要看清一幅畫還是很困難。
船長似乎是注意到她疑惑的表情,開口解釋道,「這算是我與生俱來的一種天賦吧,現在可以告訴我她是誰了嗎?」
「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一位公主」,梅色苔絲輕輕歎了口氣,「我曾答應過她的父親要守護她,然而我們在遇到追兵的時候走散了...」
「她是希臘的公主?」
「你是怎麼知道的?」梅色苔絲瞪大雙眼。
「這幅畫是從一張通緝令上剪下來的」,船長回答道,「而據我所知,現在歐洲仍在發生戰事的國度就是希臘。」
梅色苔絲為船長的洞察力感到嘆服,「你能為我保守秘密嗎?」
「我發過誓的」,船長輕輕把手搭在梅色苔絲肩上,「不過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如果你相信我,我會幫助你找到她。」
梅色苔絲躊躇了兩秒,終於點了點頭。
船長把畫小心疊好,揣進懷裡。第二天一早,他就自己掏了一筆傭金,派手下把畫交給附近港口的畫家臨摹,利用走私船之間的關係網來尋找。
但對外他只說那是他的妹妹,如果讓外人知道了海黛的身份,難保不會起歹心。與此同時,他也一直關注著希臘那邊的戰事,打聽著那邊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把梅色苔絲叫進了自己的艙房。
「梅爾,當時是不是有一個叫瑪律塞夫的法國伯爵為希臘的阿裡總督服務?」船長的語氣中透著與以往不同的威嚴。
「是的」,梅色苔絲點點頭。
「能否告訴我他做了什麼?」
「他背叛了阿裡總督,把土耳其的士兵引進了亞尼納」,梅色苔絲答道。
這回船長完全放下心來了。畢竟梅色苔絲是搭法國的船出海的,而所謂的瑪律塞夫伯爵,也就是弗爾南多,是以法國準將的身份在阿裡手下服務的。他害怕她會是弗爾南多的人。
「你是得到什麼消息了嗎?」梅色苔絲急切地問。
「是的」,船長點點頭,「我確實打聽到小公主的下落了。她和她那可憐的母親被瑪律塞夫伯爵抓到後,分別賣給了兩個亞美尼亞奴隸販子。很可惜,線索在這裡斷了,誰也不知道那兩個奴隸販子的去向。」
「什麼,瑪律塞夫做出了那樣卑鄙的事情,法國陸軍會饒恕他嗎?」梅色苔絲怒不可遏地說。
「非但不會懲罰他,還會把他奉為英雄」,船長的臉上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他拿著阿裡的信物回到了法國,宣稱阿裡在死之前,把一筆很大的款子留給他,以酬謝他的效衷,現在他那中將的銜頭也已到手了。他還把一座從亞尼納王宮偷來的斷臂維納斯雕像捐給了盧浮宮,在附庸風雅的上流社會中博得了美名。」
梅色苔絲緊緊攥起拳頭。如果說之前弗爾南多只是鬼迷心竅才背叛阿裡的話,那麼現在,在弗爾南多做出這麼多卑鄙無恥的事情之後,即使他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她也不會再原諒他,永遠不會。
「難道就沒有人站出來揭穿他嗎?」
「知道他所犯下罪過的人當中,那些有權勢、有地位的全在戰爭中死了,而剩下的無名小卒,不用他開口就會有人幫他除掉,這就是現實」,船長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熊熊怒火。
「可你說過,要想懲罰惡人,就得剝開那些他們的面紗,把他們的罪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梅色苔絲不甘地說道。
「是的,梅爾。請不要灰心」,船長安慰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力查到小公主的下落,唯有她可以揭開一切真相。」
第76章 走私船大會
Chapter 073
那天船長很晚才回來,他用與平常不同的嚴肅語氣告訴船員們,麥考萊號接了一單大生意,現在正招募其他走私船參與。
邪神麥考萊是羅馬神話中商人和盜賊的保護神,而那艘以麥考萊命名的走私船,則是裡窩那的走私販子們經常聚會的地方。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聽到了,恐怕還會以為那是什麼海盜大會。但實際上,走私船主們只是在船上談沿海一帶的生意。
不過這次的聚會比要以往更盛大,地中海沿岸無論有國籍或者沒有國籍的走私販子,都有來參加的。
「需要轉運的貨物是什麼呢?」大副雅各好奇地問道。
「軍火」,艾德蒙答道,「有一位義大利貴族願意出一大筆錢,邀請裡窩那的走私船主把一批武器運到希臘,轉交給反抗軍,假如成功了,獲利會很豐厚。」
雅各立即瞪大了眼睛,他們以前從沒接過那樣的活,他知道那要冒多大的風險。
「報酬有多少呢?」一個水手猶豫著問道。
「每個船員可以分到五百個畢阿士特」,艾德蒙解釋道,「如果我們參與,現在就可以領到一筆定金。」
聽完船長的話,不少水手動心了,這筆錢差不多是他們平時接十單大生意才能賺到的。然而他們還是有些擔心這次任務的危險性,畢竟這次他們的敵人不再是和他們玩貓鼠遊戲的稅警,而是奧斯曼土耳其的軍隊了。
「我們按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投票吧。」艾德蒙略一沉吟,「如果最後大家決定接下這個活,實在不願意去的也可以先留在裡窩納。」
梅色苔絲看得出船長對這個任務志在必得,而且他這麼做多少是因為小公主。因此她清清喉嚨,往前踏出半步,語氣堅定地說道,「大家都知道,希臘人正在奧斯曼土耳其的鐵蹄下遭受苦難,現在亞尼納已經淪陷,只有反抗軍仍在頑強抵抗。也許這批軍火可能只是杯水車薪,但對於我們來說,這是一個選擇,究竟是當一個英雄,還是做一個懦夫?」
所有的船員都沉默地看著梅色苔絲。她頓了頓,接著說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把我們同小偷和強盜相提並論,但他們忘了,在盜賊當中,也不乏羅賓漢那樣的俠盜。這也是一個機會,證明我們身上並不缺乏貴族的所謂榮譽和高尚!」
她高高舉起手中的劍,「我以一個船員的身份投下這一票,為了正義!」
「為了正義!」雅各也舉劍走了出來,然而小猴子卻搶先一步竄到了他的身前,「我也要參加,我要當海上羅賓漢!」
艾德蒙輕輕撓撓他的頭髮,「只要你保證到時候一直待在船上。」
「可我已經是一個男子漢啦。」小猴子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接著又有好幾個水手在梅色苔絲那番富有激情的演講的鼓動下,舉劍站了出來。
艾德蒙接著說道,「我想大家高估這個任務的危險性了。我們只需要把貨送到沉船灣,那裡目前是反抗軍的地盤。海上雖然有土耳其的海軍巡航,但那些笨重的軍艦是遠遠趕不上少女阿梅麗號的速度的,而且就目前來看,風向對我們有利。」
經船長這麼一說,剩下的水手也陸續表示願意參加,事情就這樣拍板了。
然而艾德蒙在準備去麥考萊號的時候,卻選擇帶上梅色苔絲,而不是大副雅各。他這樣考慮,是因為知道梅色苔絲和他一樣熟悉很多種語言。他本能地感覺到這次大會上會有事要發生。
雅各一瞬間露出失落的神色,但他並沒有對梅色苔絲產生嫉妒心理,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保護好船長。」
「我會的」,梅色苔絲點點頭。艾德蒙讓她帶上一把槍,然而那並不是她擅長的,於是她又在腰帶上別了幾把匕首。
當天下午,船長就挽著梅色苔絲的胳膊,領她到了一艘泊在奧格裡荷的獨桅船上。
他們伴著迎賓的銅鈴進入船艙,這就是裡窩那的走私販子們經常聚會的地方。艾德蒙做水手期間,就和老船長來過兩三次,而在他當上走私船主之後,到這裡的次數只會更頻繁。
見過了所有這些大膽勇敢散佈在將近兩千里沿岸範圍內的免稅貿易者,他就在心理盤算過,假如把這些五花八門的關係網結合起來,還愁有什麼事辦不成呢。
而第一次來這裡的梅色苔絲,則上下打量著這艘比少女阿梅麗號要大上很多的船。麥考萊號的船艙已經臨時改造成了一個大廳,裡面沒有貨物,只有一張酒桶和木板拼成的長桌和兩排椅子。
坐在大廳最裡面那把椅子上的老人就是麥考萊號船長,他頭髮花白,臉上佈滿深深的皺紋,但那雙胡椒粒般的眼珠依然目光銳利。他在裡窩那的走私販中很有威信,手下除了麥考萊號,還有另外一條更大的專門用來走私貨物的船。
此時此刻,他正忙著指揮他女兒安傑麗卡,給每個來參加會議的走私船主和船員倒酒。
這還是梅色苔絲第一次在走私船上看到除了她以外的女人,畢竟幹他們這行的人都很迷信,覺得把女人和馬帶到船上會帶來厄運。
安傑麗卡穿著一身和麥考萊號其他水手一樣的男裝,一頭漂亮的栗色頭髮隨意地披在肩上,耳上還戴了兩個誇張的金耳圈,身上有一種狂野的性感。她靈巧地穿梭在船主和水手之間,遇到不長眼睛想揩油的男人,她會毫不猶豫地還擊。
給艾德蒙倒了一杯朗姆酒後,她問梅色苔絲,「你要什麼酒?」
「有水嗎?」梅色苔絲問。她不喜歡紅酒以外的酒,可這裡顯然沒有那種酒。
「你確定?」安傑麗卡臉上的表情就像吃了酸檸檬一樣。
「給他也來一杯朗姆酒吧」,艾德蒙吩咐道。
「抱歉,朗姆酒只有船長才有」,安傑麗卡抱起手來。
「那給他來一杯啤酒」,艾德蒙望向梅色苔絲,用目光徵詢她的意見。
「沒問題」,梅色苔絲說。
安傑麗卡走後,艾德蒙小聲解釋道,「我們的少女阿梅麗號因為經常要靠岸,倒是不存在飲水的問題。但對於麥考萊號這樣的大船來說,他們要用木桶儲備大量的淡水。而那些水即使煮了又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也會變得又綠又臭,只有添了朗姆酒才勉強能喝。」
梅色苔絲想像了一下那水的味道,隨即露出了一個和安傑麗卡一樣的表情。她剛想向艾德蒙道謝,門口的銅鈴再度響起。
第77章 麥考萊風雲
Chapter 074
這回走進大廳的兩個人裝束與其他人皆不相同,他們戴著黑色的阿拉伯式頭罩,把臉裹得嚴嚴實實,只在眼睛留了一條縫。
梅色苔絲用指頭輕輕戳了戳艾德蒙,壓低聲音問道,「他們是誰?」
「他們是密拉罕號的船主,總是蒙著面交易」,艾德蒙解釋道。
梅色苔絲放下心來,不再關注他們。而艾德蒙則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新來者身上。這次走私船大會聲勢浩大,出現了太多新面孔,這讓他本能地警覺起來。
兩個麥考萊號的水手彈著曼陀鈴,大聲唱著威尼斯船歌,席間充滿了歡笑。當安傑麗卡端著給老船長的酒走上前時,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她隨口罵了一句,隨即把那杯差點灑掉的酒遞給她父親。
麥考萊號船長喝了一口朗姆酒後,清了清嗓子,「既然大家差不多到齊了,那麼我們開始吧。這次的任務不同以往,我們要面對的是土耳其的軍艦而非稅警。不過你們已經知道規則,我們會先分一筆錢作為定金,大家風險自擔,成功完成任務並且活著回到這裡的人,將平分剩下的紅利。願意加入的現在就報名吧,我們至少還需要三艘船。」
短暫的沉默過後,艾德蒙第一個站了出來,他知道總有人要帶頭。
「少女阿梅麗號願意加入!」
「很好...」麥考萊號船長露出滿意的神色,但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劇烈地咳起來。
在場的走私者們起初沒太在意,他們看到老船長又喝了一口朗姆酒,只招來更劇烈的咳嗽。
安傑麗卡趕緊上前,拍著老船長的後背,「父親,你怎麼了?」
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對勁,只見老船長的臉色越來越青,他失手打翻酒杯,接著痛苦地抓向自己的喉嚨,指甲在佈滿細褶的脖頸上挖出了道道血痕。
梅色苔絲忽然意識到老船長中毒了。她剛想開口,即被艾德蒙拉住,他壓低聲音在她耳畔說道,「我們幫不了他。」
他說的沒錯,他們幫不了他。老船長臉上的神色越來越恐怖,他發出了一聲難聽而嘶啞的聲音,緊接著倒在了地上。
當安傑麗卡大哭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意識到老船長已經死了。
目睹這一幕慘劇之後,大廳裡瞬間亂作一團。
「誰?」安傑麗卡立即拔槍,怒不可遏地說道,「誰害死了他?」
「也許是那酒」,最靠近老船長那個水手說道。
「是安傑麗卡倒的酒」,麥考萊號的大副立即接話道。老船長倒地的那一刻,他立即就意識到自己離麥考萊號船長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唯一的障礙就是這個礙事的女兒了。
「不,他是我的父親,我怎麼可能會害他」,安傑麗卡馬上辯解道。
「對,也許是來船上的人下的毒,他們想獨吞這批貨」,船上的另一個水手說道。
這回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艾德蒙身上,因為目前為止,站出來接下這個任務的人就只有他。梅色苔絲這才意識到他剛才阻止自己說出真相是多麼明智。
「抓住他們」,安傑麗卡對著麥考萊號的水手們命令道,「就是他們害死了船長。」
麥考萊號的水手紛紛舉槍,其他走私船主們也馬上拿出武器,對準他們兩人。畢竟他們和老船主的關係不錯,而且這時候表明態度,可以撇清嫌疑。
「等等」,艾德蒙的表情出奇的鎮定,「我想我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
「是誰?」安傑麗皺皺眉頭。
他隨即喊了一句梅色苔絲聽不懂的話,緊接著他身邊另一艘走私船的船主和船員喊了類似的話。
梅色苔絲很快就猜出他們喊的走私船交易的黑話。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這次大會出現了很多陌生面孔,如果有冒充走私者的人,他一定和她一樣,不知道船主們在說什麼。
趁著人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喊話的人身上時,她悄悄摸出一把匕首,靜觀其變。
喊話到那兩個戴面罩的人的時戛然而止。那兩個人也意識到暴露了,一個剛舉起槍,即被梅色苔絲飛出的匕首刺中了喉嚨。但另一個卻趁亂一把抓過安傑麗卡,用刀抵住了她的脖頸。
「現在老船長已經死了,我就是代理船長」,麥考萊號大副向水手們命令道,「我命令你們,殺了兇手,為老船長報仇!」
「可安傑麗卡還在他們手裡」,梅色苔絲制止道。
「就是這女人非要上船,才給老船長和大家帶來厄運」,麥考萊號大副不滿地說,「如果她受傷,也是自找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即被艾德蒙一拳砸中眼眶。緊接著艾德蒙奪過他手上的槍,指向了兇手。
「不要...」安傑麗卡掙扎著說。
然而艾德蒙沒聽她的話,「相信我。」
他堅定的眼神讓安傑麗卡不再害怕,那個兇手反倒恐懼起來,拼命地把頭往安傑麗卡身後縮。
然而但開槍那一瞬,艾德蒙原本瞄準兇手頭部的槍管卻稍稍下移,精准地打向了他抓著安傑麗卡肩膀的手。
「啊!」隨著兇手的一聲痛叫,安傑麗卡掙扎著逃開了。在艾德蒙來得及阻止之前,另一艘船的船主開槍射殺了那個兇手。
一個阿拉伯裔水手走上前,揭開了兇手的面罩,「他們不是密拉罕號上的人!」
艾德蒙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密拉罕號現在停在哪裡?」
「就在我們附近」,安傑麗卡說。
「有望遠鏡嗎?」艾德蒙問。
安傑麗卡立即指揮水手遞給他一個望遠鏡。
梅色苔絲注意到艾德蒙的神色越來越嚴峻。
片刻之後,艾德蒙用極其冷峻的語氣說道,「密拉罕號上的人要麼被劫持,要麼全死了。現在,他們正把炮筒對準我們!」
第78章 危險的信號
Chapter 075
「我們該怎麼辦?」梅色苔絲擔憂地問。
「船上有幾尊舊式小炮」,安傑麗卡咬咬牙,「我們得先發制人,擊沉他們!」
艾德蒙制止了她的行動。
「不」,他不贊同地搖搖頭,「在我們觀察他們的同時,他們也一定在觀察我們,如果我們現在架起炮筒,被他們看到了,那麼先開火的一定是他們。」
船上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著艾德蒙,此時此刻,他們都把他看成一個領導者了。
「我想他們派這兩個殺手上船的目的,不僅僅是要刺殺老船長,破壞這次行動,否則下毒之後他們就可以趁亂離開。我想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製造混亂,然後打探消息,找出我們裝貨和卸貨的地點」,艾德蒙繼續說,「但現在,他們的同夥並不知道麥考萊號上的情況。如果有兩個人能假扮他們的人,到密拉罕號上打探消息,或許我們能反制他們。」
「可如果那兩個人失敗了怎麼辦?」梅色苔絲憂心地問。
「那就開火!」艾德蒙答道。
「可我們怎麼知道他們暴沒暴露呢?」安傑麗卡質問道。
「我們會以鳴槍為信號」,艾德蒙答道。
「我們...」梅色苔絲和安傑麗卡幾乎是同時驚了一下,她們都知道那要冒多大的危險,可艾德蒙已經毫不猶豫把自己算在內了。
他沒有問誰加入,而是默默地蹲下來,脫去跟自己身材相似的那個人的長袍和頭罩,把它們都套到了自己身上。
當艾德蒙裝扮好的時候,船上的人發現他們無法分辨出他與剛才那個人的區別了,幸好這兩樣東西都是黑的,完全看不出血跡。
這時候,剛才那個阿拉伯裔船員說道,「我來穿另一套吧,我的堂兄就在密拉罕號上,我很擔心他。」
「不」,梅色苔絲站了出來,「那套應該由我來穿,我要和我的船長在一起。」
艾德蒙贊許地看了她一眼。
梅色苔絲穿上長袍之後,艾德蒙親自幫她套上了頭罩。「你拿著槍,看情況不對就鳴槍警示」,他小心地囑咐道,「剩下的交給我。」
梅色苔絲點點頭。他們從麥考萊號下來,登上一艘小船,小心地劃著槳,朝密拉罕號駛去。
還沒上船,他們就聞到一股血腥味。而到船上之後,這股味道更濃了,甲板上仍有淡紅色的血跡,看來密拉罕號真正的船員們已凶多吉少了。
一個同樣戴著頭罩的人把他們帶到了船艙裡。
艾德蒙沒有說話,而是等對方先問。
「船長幹掉了嗎?」為首的那個戴著頭罩的人開口了。
艾德蒙儘量模仿剛才那個人的聲音,「是的。」
「他們還要繼續行動?」
艾德蒙點點頭,「他們要在米洛斯島卸貨。」
「現在是由誰來領導?」
「麥考萊號大副。」
為首的人轉過頭,和他身邊的人小聲商量著什麼,不再搭理他們。
此時此刻,梅色苔絲終於有些後悔跟過來,他們說的是阿拉伯語,而白金漢公爵對她留了一手,並沒有把這門他熟知的語言交給他手下的暗之星。現在,她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擔心自己幫不上船長的忙。
「幹得很好」,為首的人回過頭來,冷笑著說道,「公爵會獎賞你們的。」
然而公爵的獎賞卻是死亡。
可面對暗之星的維納斯,這群烏合之眾根本算不上威脅。梅色苔絲敏銳地瞥見了其中一個人的小動作,在他掏出槍之前,她率先飛出匕首解決了他。其餘人統統抽出土耳其彎刀,艾德蒙手勉強用手上的劍抵擋。
而梅色苔絲卻連武器也不要了,她扭斷了一個人的脖頸之後,又乾脆俐落地用雙腿夾斷了另一個的,不到一百次心跳內,所有的殺手全部倒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沒死透的殺死掙扎著把槍指向了她。在他來得及開槍之前,艾德蒙一劍刺穿了他的手臂。
然而那一槍還是打出來了,雖然沒有傷到人,但艾德蒙卻猛然睜大眼睛,在梅色苔絲反應過來之前,他一把抓住她,跳下船去。
緊接著麥考萊號四炮齊發,密拉罕號瞬間被炸得木屑飛濺,沉入大海。
梅色苔絲在水中掙扎著,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起先擔心裹在胸前的布散掉,然後又害怕自己粘的假鬍子被海水沖沒,因此在水中無法施展開手腳。
於是她就那樣被艾德蒙拖著,游到了麥考萊號邊上,幾個船員把他們救了上來。
「我不知道我招到了一個不會游泳的水手。」艾德蒙有些鬱悶地說。
梅色苔絲沒有反駁,她並非不會游泳,可現在水卻成了她的大敵。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還好頭罩沾了水之後,仍緊緊地裹在臉上。
好在船上的男人們都沒有看出她的窘迫,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艾德蒙帶來的消息上。
「我想,現在我們的走私船大會需要一位元新領導」,安傑麗卡帶著笑意說道。
並不意外地,所有人都推舉了辛巴達船長,也就是我們智勇雙全的艾德蒙。
「而麥考萊號也將會需要一位元新船長」,安傑麗卡把她父親留下來的劍雙手奉上,「尊敬的辛巴達船長,你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船長應該具有的氣魄和智慧。現在,我願意把麥考萊號,還有我的身心一起交付給你...」
艾德蒙因為訝異而呆愣住了,然而梅色苔絲比他還要驚訝,她看了看她的船長,又覷了一眼麗的安傑麗卡。不知為何,她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苦澀。
好在她的船長乾脆地拒絕了安傑麗卡。
「你為你父親報了仇,你剛才的行動已經證明了麥考萊號已經有最合適的船長了」,艾德蒙把安傑麗卡手中的劍輕輕推了回去,「那就是你,安傑麗卡。」
「安傑麗卡船長!」麥考萊號上的水手們一齊大喊起來。
第79章 沉睡的呼吸
Chapter 076
而剛才被艾德蒙痛揍的大副則灰溜溜地退到了一邊,可以預見,他在麥考萊號未來的日子不會好過。
其實成為麥考萊號船長,正是安傑麗卡長久以來的願望。她最為擔心的是自己是個女人,身份不被水手們承認,因此情急之下才想到這個計策。而現在,艾德蒙徹底打消了她的疑慮。
但畢竟這位年輕的船長不僅有勇有謀,相貌也極其俊朗,她內心又有些不甘被拒絕。因此,她給了船長一個感激的擁抱之後,包含深意地看了梅色苔絲一眼。
或許周圍的男人看不穿梅色苔絲的偽裝,但她卻逃不過一個女人的眼神,尤其是像安傑麗卡這樣精明的女人。
那個眼神讓梅色苔絲有些不舒服。
回到少女阿梅麗號時,船上的水手都跑到港口附近尋歡作樂去了,因此偌大的船上只剩下她和艾德蒙。
船上的淡水正好要置換,因此艾德蒙脫掉身上的衣物,用毛巾沾著剩下的一桶水,把身上鹹澀的海水擦拭乾淨。
他特地給梅色苔絲留了半桶。然而當他重新穿好衣服,來到她的艙房時,發現她剛好下船了。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脫掉那個黑色的頭罩。這讓艾德蒙感到很好奇,於是悄悄跟了過去,直到發現她進了一家旅店,才放下心來。
雖然水手們都說梅爾是貴族做派,但艾德蒙並不討厭貴族。法利亞神父就可以稱得上是一位貴族。雖然神父不是真正的貴族出身,但他長期混跡於上流社會,氣質也被貴族們同化了,那是一種溫文而高雅的風度,正是曾經的艾德蒙所欠缺的。
因此,他下意識地覺得梅爾雖然能吃苦,但過去優越的生活還是讓他無法像自己一樣放得開,赤著身子在船艙裡洗澡。
在旅店外站了好幾分鐘之後,艾德蒙沿著海濱的小路,迎著溫婉的海風,緩緩往遠方走去。
此時此刻,梅色苔絲獨自坐在房間裡,等待女僕給她準備洗澡水。
因為這一帶沒有多少阿拉伯人,因此她剛進門的時候,店主看到她帶著黑色的頭罩,差點以為她是劫匪。
直到她掏出一枚銀幣,放在了桌上,店主的表情才稍稍緩和。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即便仍對梅色苔絲有些害怕,店主還是客客氣氣地指揮女僕把她送進了房間。
梅色苔絲看著女僕為她倒洗澡水時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同情,於是她揮揮手,讓女僕退出了房間。
梅色苔絲這才解下頭罩,接著脫掉了濕漉漉的衣服,解開了纏在胸口的布條。她必須把身上的海水洗掉,否則一點點都得讓她脫一層皮。
她仍記得在小時候,有一次父親帶她到海邊玩,但他不准她下海。然而在父親去為她買霜淇淋時,她偷偷把腳伸進了海浪裡。
冰涼的海水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雙腳,那種感覺她永生難忘。在父親回來的之前,她及時收回了腳,並且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接下來,她的雙腳越來越紅腫,等到父親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時已經晚了。
最後她哭了起來,而父親則跪坐在沙灘上,一邊用清水為她清洗雙腳,一邊溫柔地責備她。
梅色苔絲微微歎了一口氣,這段甜蜜的回憶如今只能給她帶來悲傷。她發現木桶裡的水有些涼了,於是擦乾身上的水,換上從船上帶來的乾淨的衣服。直到對著鏡子重新貼上了鬍子,她才把女僕叫進來,讓她拖走木桶。
看到眼前這位俊美的青年的一瞬間,女僕既訝異,又懊惱。然而梅色苔絲卻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等女僕離開,她再次坐到了鏡子前,繼續擺弄假鬍子,直到和掉進海裡之前的樣子看起來差不多,方才停下來。
這差不多耗費了她一個小時的時間,因此她不由得抱怨起了那位罪魁禍首,她的船長。
她在海裡掙扎的時候,正是他拼命地把她拖到了麥考萊號上。船長那幽怨的眼神讓她難以忘懷,他一定是以為自己招到了一個假水手...可那並不怪她。
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扣門的聲音。
「誰?」梅色苔絲狐疑地問。
「是我。」
那是船長的聲音。
梅色苔絲匆匆收好工具,一邊猜測船長的來意,一邊把門打開。「我們回去吧」,她試探著說。
「回去?」艾德蒙緊緊皺起眉頭。梅爾花錢住旅館,不就是為了能享受舒適的軟床嗎?現在卻說走就走,這讓他對她隨性的浪費產生了一絲惱怒。
於是他走到床邊,自顧自地躺了下去。「希望你不介意。」
「我當然不介意。」梅色苔絲邊說邊準備離開,「如果你喜歡,今晚可以睡在這裡,我付了一整晚上錢。」
「不,別走」,艾德蒙說,「我們可以一起睡,我是說...這張床足夠大。」
梅色苔絲張張嘴,卻始終沒說出拒絕的話,他那如大提琴般優雅的聲音似有魔力一般,讓她走到床邊,躺在了他身邊。
「我是一個演員」,她告訴自己,「而現在我只需要扮演好一個男人,扮演好船長的弟兄,這並不難。」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床的另一頭已經傳出了沉沉的呼吸聲。
艾德蒙的呼吸像是深沉的海濤,讓梅色苔絲漸漸有了一種安全感。
她轉過身,發現他的臉正對著她。這不是她第一次隔他這麼近,但現在,她發現他有一張如古希臘雕塑般的精緻臉龐,洋溢著急不可耐的美。
就在這時,艾德蒙忽然睜開了眼睛。
短暫的四目交接之後,梅色苔絲尷尬地望向了天花板。
「你睡不著嗎?」艾德蒙關切地問,「如果不習慣我在這,我現在就回去。」
「不,不是的...」
直到脫口而出,梅色苔絲才發覺自己不自覺地想要挽留他。
「那就好」,艾德蒙略一沉吟,「梅爾...今天其實你很出色,我說的不是你游泳的時候,我是說...你殺人的時候。」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不禁為船長的讚美感到頭疼,難道她應該說謝謝嗎?
於是她開玩笑似地問道,「那你是還怕在睡夢中被我殺死才醒來的嗎?」
「不,我知道你不會」,艾德蒙微笑著說,「因為那樣的話,你掉進水裡,就沒人把你撈起來了。」
第80章 暮間的小島
Chapter 077
梅色苔絲不禁有些惱怒。她來自海洋之洲羅德島,如果沒有束縛,她會遊得和他一樣好。
這讓她再次回憶起在羅德島的時光,年少的她暢遊在淺藍的海水中,一群海豚像銀色標槍一樣在她身邊穿梭...
梅色苔絲緩緩墜入迷夢。
然而船長卻再次出現在了她的夢境裡。
她看到他立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面朝大海。他的背影是那樣孤獨,讓她不自覺地想走過去安慰他。
可是當船長轉過身時,她卻看到了另一張熟悉的臉。
梅色苔絲猛然睜開雙眼。
然而,當表意識重新取代潛意識的時候,夢境也隨之煙消雲散,只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卻依然停留在心中。
梅色苔絲下意識地轉過頭,這回船長是真的睡著了,不過他的嘴角卻帶著笑意。她已經記不清上次見他笑是什麼時候了。
她一直都知道船長背負了很多很多...他和她一樣有秘密,也許是仇恨,也許是希望。他也和她一樣孤獨,他的妻子死在了希臘的戰火中。
而現在,兩個孤獨的人正躺在同一張床上。
梅色苔絲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砰!砰!砰!她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還是自己的,仿佛他們的心跳已融為一體。
這讓她不禁回憶起某一次拍文藝片時,她和一個男演員在布拉格的廣場上擁吻。導演讓他們演出砰然心動的感覺,然而她卻完全感覺不到那個男演員的心跳,亦或是說,她自己的心跳。
直到浪費了最美的清晨,錯過了最好的時光,導演還是沒有拍到想要的效果。梅色苔絲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也許那時候她還不是一個好演員,可現在...
她很清楚自己並非在演戲。
因此在那之後,梅色苔絲怎麼也沒法睡著了。
清幽的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正好落在船長的鐵指環上。指環被摩挲得十分光潔,就如長日把她的船長打磨成了現在的模樣。
她掏出了自己那枚指環。它和船長的指環差不多大,很可能也是鐵質的,卻鍍了一層漂亮的金漆,就如她自己。
梅色苔絲只是她的外在,而她的靈魂永遠屬於梅爾。她知道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這也讓她永遠都欠著她的未婚夫艾德蒙,她還欠他一個承諾。
雖然悲劇並非因她而起,但她本來應該把他救出來,沒想到最後卻連累了他。
現在,艾德蒙那枚指環一定和他一起沉入了大海,唯有亙古不變的海浪知道它在哪...
艾德蒙很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了。
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艾德蒙終於轉醒了。他下意識地伸了伸手,卻發現自己沒有睡在船艙裡。
他恍然想起自己睡在了梅爾的床上,可梅爾卻並不在身邊。
不知為何,艾德蒙心裡有些空空的。簡單洗漱過後,他快步走出門。梅爾已經已經精神颯爽地站在旅館外等他。他們一起沿著那條開滿鮮花的小道往少女阿梅麗號停泊的港灣走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回到了船上,雅各才過來提醒他們,該到基督山島裝貨了。
那是一座荒無人煙的小島,早在邪神麥考萊的時代就孤立在海的中央了。島上沒有士兵,也沒有稅吏,是絕佳的裝貨地點。
少女阿梅麗號到達基督山島的時候已近黃昏,此時此刻,基督山的山頂被火一樣的太陽染成了血紅色,襯托在蔚藍色的天空上。然而艾德蒙對這裡卻懷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法利亞神父曾不止一次念叨過這個小島。
傳說中的寶藏也會在這裡嗎?
不會的,艾德蒙想,如果寶藏真的存在,也早就被其他人發現了,畢竟基督山島從來巨沒有一個可以藏東西的洞窟。
不過有機會的話,他還是想到山上探查一番。
裝好貨之後,幾艘船徑直向東行去。少女阿梅麗號成了領頭,麥考萊緊隨其後。他們在艾德蒙的帶領下,避過了土耳其巡邏的軍艦,安全地抵達了沉船灣。
然而和所謂的反抗軍交接的時候,梅色苔絲卻敏銳地發現了不對勁。她認出一個曾在弗爾南多手下效命的人,馬上判斷出來接他們的並非希臘的反抗軍,而是被土耳其收買的間諜。
於是走私船的水手們和那群屬於土耳其勢力的希臘人不可避免地開火了,他們載著幾艘船的武器,有足夠的火力,然而敵方卻勝在人多。
好在反抗軍及時趕到,支援了他們。
而經過這次的配合,船長和梅色苔絲之間似乎更默契了。
這一切被同行的安傑麗卡看在眼裡。再次路過基督山島的時候,她提議所有人在那裡歇歇腳。
他們在岸邊燃起了篝火,當安傑麗卡再次從麥考萊號出來的時候,穿了一身火紅的裙子。
在兩把曼陀林的伴奏下,她和水手們圍著篝火挑起舞來。她幾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但這並沒有令她感到滿意,因為少女阿梅麗號船長的眼睛裡,並沒有閃爍著和其他男人一樣的光彩。
相反,他和身邊的梅爾相談甚歡。
安傑麗卡略一思索之後,徑直朝他們走過去,她伸出手,卻沒有邀請艾德蒙,而是邀請了梅色苔絲。
梅色苔絲一時成了眾人羡慕嫉妒的對象,他們都認為麥考萊號的船長看上了水手梅爾。但事實並不是這樣,安傑麗卡幾乎是和梅色苔絲貼身熱舞,其實只為了確定一件事。
可連這件事也成了真,安傑麗卡不得不死心了。她下意識地認為船長也知道梅色苔絲是女人,而他對自己沒有感覺完全是因為他已經心有所屬。
一曲結束之後,安傑麗卡再次望向艾德蒙。這次他沒有看她,也沒有看梅色苔絲,而是對著基督山高高的山頭發呆。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山岩上正呈現著變化中的暮色,從最淺的粉紅到最深的暗藍...
第二天一早,艾德蒙提議去打獵。梅色苔絲在準備行裝的時候,安傑麗卡來到了她身邊,「你喜歡船長,對嗎?」
「什麼?」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
「喜歡他的話,就告訴他」,安傑麗卡挑挑眉,似在開玩笑,「否則我會把他搶走哦!」
第81章 初登基督山
Chapter 078
梅色苔絲還來不及思考如何回應,安傑麗卡就已經匆匆跑開。
打獵的時候,那位女船主亦沒有選擇和他們一路。
還沒到中午,艾德蒙就打到了一頭小山羊。他請雅各把它背回夥伴們那裡去,先架起火來烤。這樣一來,他們回去的時候就可以就著朗姆酒享用靠山羊了,這對於風餐露宿的走私販子們來說,算是一頓很豐盛的大餐了。
接下來艾德蒙和梅色苔絲沿著一條岩石夾道,繼續往前。這條夾道是由激流沖刷而成的,大概因為從沒有人走過,這條小道漸漸被周圍茂密的香桃木遮蔽。艾德蒙有些懊惱地回過頭,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梅色苔絲正出神地看著腳下的岩石,於是關切地問道,「梅爾,你怎麼了?」
梅色苔絲這才回過神,把視線從那塊奇怪的岩石上收回來,「沒什麼...前面沒有路了?」
「是的」,艾德蒙點點頭,「這說明以前從沒有人來過這裡。」但他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相反,他掏出匕首,一邊砍掉多餘的枝條,一邊為自己和身後的同伴開路。
在灼熱的陽光下,梅色苔絲第一次注意到船長專注工作的時候,身上洋溢著難言的性感。
她不禁再次想起了安傑麗卡的話。
很顯然,安傑麗卡已然發現她是女扮男裝,似乎還把她當成了情敵。這也難怪,畢竟她作為少女阿梅麗號的一員,可以長久地陪伴在船長身邊。而這在安傑麗卡這個旁觀者看來,難免產生誤會。
好在安傑麗卡似乎並沒有揭穿她的意思。
其實,對於梅色苔絲來說,經歷了在白金漢公爵手下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在少女阿梅麗號上這段時光就顯得尤為珍貴。
雖然走私船上的生活同樣充滿艱辛與冒險,然而,這樣的生活又是浪漫的。每天面對廣袤無垠的大海,與風帆和海鷗為伴,這讓她終於在內心找到一絲寧靜。所以她並不想去澄清或者改變什麼,或者說,她想要留在少女阿梅麗號上,想要留在船長身邊。
梅色苔絲仍記得第一次和船長相遇的時候,他是那麼的不可靠近。可隨著時光的流逝,她漸漸瞭解到,船長那仿佛被堅冰包裹的身軀下也有一顆柔軟的心。
是的,他所背負的一切讓他感到孤獨,而這種感覺也只有梅色苔絲這個同樣孤獨的人才能理解。正因如此,雖然梅色苔絲並不承認她對船長抱有安傑麗卡所說的那種感情,但他們在精神層面的確是相互吸引的。
這也讓梅色苔絲不由地有些傷感。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那是在找到小海黛之後,也許很遠,也許很近。但至少此時此刻,在這荒涼而旖旎的基督山上,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緩緩走到船長身邊,此時他已經砍掉一大半的枝條,寬大的襯衫也被汗水完全浸濕了。
她從腰間取下自己的匕首,加入了他。
樹叢裡不時竄出像綠寶石一樣閃閃發光的蜥蜴,讓她不由得有些畏縮,畢竟爬蟲一直是盤亙在她童年時代的陰影。但她告訴自己,連真正的鮮血都見過了,這些小東西有有什麼值得害怕呢?
在兩個人的合作下,接下來的路程要順利得多。
直到那條夾道在一塊圓形的巨石前戛然而止。
梅色苔絲敏銳地注意到船長的神色似乎透著失望,但那表情轉瞬即逝,讓她不禁懷疑是自己產生了錯覺。
艾德蒙地爬到岩石上,放眼往山下望去,此時他已經比他的同伴們高出一千尺左右。雅各想必早已回到營地,因為那被高聳的樹木遮住的地方,升起了一陣煙霧。
他輕巧地跳下來,邀請梅色苔絲稍作休息。梅色苔絲的確有些疲倦,因此她背靠岩石,坐在了他的旁邊。
艾德蒙用他那湛藍如海的雙眸凝視著她,「梅爾,你好像有什麼心事?」
那一瞬間,梅色苔絲忽然覺得他身上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似一個記憶中早已模糊的微笑,在腦海中沒有具體的形象,但那種既親切又溫暖的感覺卻仍然存留。
沉默兩秒之後,她輕輕搖搖頭,「沒什麼。」
「我知道你一直在擔心海黛公主,我雖然沒見過她,但一想到一個那麼小的孩子經歷了那麼多苦難,我同樣感到無比痛心」,艾德蒙略一沉吟,「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盡力尋找她,但這需要時間。現在我被推選成了裡窩那走私船大會的領袖,我們會有更多資源,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線索。」
「謝謝...」梅色苔絲由衷地說。
「看得出來,希臘發生的事情已經成了你的一個心結,我只是希望你能早點把它解開」,艾德蒙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心裡有什麼,盡可以向我傾訴。還記得嗎?我曾向你發過誓,永遠做你最忠實的夥伴,不會把你的秘密吐露半句。當然,如果你仍有什麼顧慮,也沒關係的。」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在這一瞬間,她確實有把秘密袒露的衝動,但理智又讓她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了,有些事情註定只能由她自己來背負,「船長,我相信你...可是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我理解」,艾德蒙點點頭,「也許你可以講講那些能說的部分,比如你是怎麼到希臘的?」
「那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梅色苔絲勉力露出一個微笑。
「我們有足夠長的時間。」
於是,在那個炎熱的中午,梅色苔絲終於把壓在她心的秘密向船長吐露了。當然,她在講述的同時進行了藝術加工。原本屬於梅色苔絲的故事,變成了法國青年梅爾的故事。
因為梅爾的父親曾為拿破崙效力,所以,在路易十八復辟之後,他們一家遭到了殘酷的迫害,梅爾的哥哥被關進土倫的監獄。而當時年少的梅爾則帶著父親的劍和家裡僅剩的財產,藏在了一艘貨船的船艙裡,躲過了一劫。
當時他並不知道貨船的目的地是哪裡。而當船靠岸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地中海東岸的土耳其。在那裡,梅爾遇到了一個很有權勢的人,他用花言巧語欺騙了不諳世事的梅爾,讓梅爾相信他可以幫助自己。
當梅爾發現那個人的真面目時已經太遲。從那以後,梅爾不得不在那個人手下做事,直到希臘的軍隊在一場戰爭中解救了他。
然而當梅色苔絲說到梅爾被阿裡總督收留在亞尼納的王庭那段故事時,艾德蒙卻突然提出了疑問。
「我很好奇,為什麼希臘的宮廷裡可以有除了阿裡總督以外的男人?」
第82章 真實的謊言
Chapter 079
聽到船長的問題,梅色苔絲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在改編故事的過程中,竟遺漏了這樣一個重要環節。
其實艾德蒙會產生這樣的疑問並不奇怪,畢竟希臘和奧斯曼土耳其一樣同屬東方,而奧斯曼土耳其的宮廷裡的男人除了蘇丹和王子們,剩下的就只有太監了。
好在亞尼納的王庭的確有些不一樣。
很多來自西方國家的拜訪者,包括著名詩人拜倫男爵和曾出任大不列顛首相的諾斯勳爵,都談論道在阿裡的後宮裡還養著一大群男人,其數量甚至與宮中的女人相當。
阿裡的寵臣西立姆就一直在亞尼納的王庭侍奉,陪伴在總督左右。阿裡總督很信任西立姆。因此,當土耳其的大軍圍困亞尼納的時候,阿裡把妻女和一把火繩槍托付給了他。
她仍記得西立姆在地窖裡對她說,「我的任務是看守這支火繩槍,如果阿裡總督沒能回來,我就點燃木桶裡的東西,把水寨、女人和金洋統統炸上天,絕不留給我們的敵人!」
然而在她和海黛母女逃走之後,阿裡總督退守到了修道院裡。但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總之,那座修道院並沒有被炸毀。阿裡的首級被土耳其士兵砍下來獻給土耳其的高乞特將軍,而西立姆也和地窖裡藏著的女人和金洋一起,不知所蹤。
她大概猜得到他們會去到什麼地方。
而當梅色苔絲作出解釋時,艾德蒙深感自己對於東方的瞭解還只是流於想像。可阿裡總督又為何在宮廷裡養著一群漂亮的青年呢,這激起了他更大的好奇。然而他忍住了並沒有再發問。
在梅色苔絲終於說到瑪律塞夫伯爵背叛阿裡總督的經過時,艾德蒙的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那是仇恨的火焰。他早已通過走私販子的關係網打聽到所謂的瑪律塞夫伯爵就是當年陷害他的加泰羅尼亞人弗爾南多。
他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這一幕被細心的梅色苔絲看在了眼裡,她擔憂地問道,「船長,你怎麼了?」
「我只是為這個人所犯下的無恥罪行而感到憤怒罷了」,艾德蒙解釋道。
其實,他早已在心中編織好一張復仇之網。只不過在現實中,這張網完成了不到十分之一。
通過走私販子的關係網,艾德蒙可以掌握很多資訊。他從一個曾在拿破崙手下陸軍中服過兵役的走私販子那裡瞭解到,弗爾南多在裡尼戰役結束的那天晚上,曾在一位將軍的門前站崗。那位將軍原來私通敵軍,要投到英軍那裡去,他提出要弗爾南多和他一起去,弗爾南多同意了。百日王朝結束之後,逃兵弗爾南多佩戴著少尉的肩章回到了法國,在那位將軍的照應之下,他很升為了上尉。
而另一個西班牙船主告訴艾德蒙,弗爾南多被提拔成上尉之後,又被派往了西班牙,那裡本是加泰羅尼亞人的故鄉。在那裡,弗爾南多遇到了艾德蒙的另一個仇人騰格拉爾,那位埃及女王號的前押運員受雇於法軍的軍糧處,發了一筆橫財。兩人狼狽為奸,打得火熱,再加上弗爾南多憑藉著那張屬於加泰羅尼亞人的臉和一口標準的西班牙語,他很快得到了西班牙首都和各省保全黨普遍的支持。在德接下來的羅卡弟洛戰役中,弗爾南多帶領他的隊伍從一個他靠欺騙牧人得知的羊腸小徑,通過保王黨所把守的山谷。在攻克德羅卡弟洛之後,他就被升為上校,不僅得到了伯爵的銜頭,還得到了榮譽團軍官的十字章。
再後來,弗爾南多的升官受到了和平的阻礙,於是他又把目光轉向了希臘。他到處鑽營,最後終於如願以償地以在法國陸軍中掛名的身份,到阿裡總督帳下服務。接下來的事情艾德蒙和梅色苔絲都知道,就是那場不義的背叛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艾德蒙注意到梅爾正盯著他的鐵戒指看。想起自己隨口編造的謊言,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梅爾一定以為他是在為那在希臘戰火中死去的妻子而傷心。
「我本該送她一枚金戒指的」,艾德蒙微微歎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梅色苔絲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艾德蒙接著說,「梅爾,我沒想到我們的經歷竟出奇地相似。既然你說了你的故事,那我來說說我的吧。」
在艾德蒙版本的故事中,水手辛巴達成了一個馬爾他貴族。「我出生在瓦勒他的一座乳白的砂石砌成的大房子中,我的父親常常在院子裡的一棵大橄欖樹下教我讀書認字。」
「他一定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梅色苔絲說。
艾德蒙點點頭,沒有否認,「後來他為了在政治上有建樹,就去了鄰國義大利。但他錯把一個頭戴王冠的傻瓜錯當成他的凱撒布琪亞,那個人假裝採納了我的意見,但實際上卻出賣了他。後來他被秘密關進了一座異國的監獄,而我也不得不逃往異國他鄉。」
「後來呢?」
「我曾一度對未來的生活喪失信心和希望」,艾德蒙湛藍的眼眸閃爍著,「但就在我下定決心,準備結束我的生命的時候,她出現了。」
「她就是你的妻子?」梅色苔絲猜測道。
「是的」,艾德蒙點點頭,「那個時候,我的人生如同茫茫大海上的迷舟,找不到方向。而她就像黎明時的一道光,照亮了、喚醒了我。」
梅色苔絲並不知道艾德蒙所說的是一個真實的謊言。當年若不是她獨闖伊夫堡,給艾德蒙帶去了生的希望,恐怕他早已如同其他死在獄中的犯人一樣,沉入了伊夫堡海底的墳場。
「為了尋找我父親的下落,我們不得不分別了」,艾德蒙繼續說道,「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那你找到你父親了嗎?」梅色苔絲問。
「我找到很多年,終於追查到線索」,艾德蒙略一沉吟,「現在,我的父親就關在法國馬賽的伊夫堡。總有一天,我會把他救出來!」
第83章 寧芙的浴池
Chapter 080
伊夫堡...
那個地方喚起了梅色苔絲太多悲傷的回憶,她猶豫著開口道,「可據我所知,那座監獄固若金湯,還有很多獄卒和憲兵把守。」
「再堅固的城牆也會有薄弱的地方」,艾德蒙略一沉吟,「就算打不穿它的牆壁,我也會想辦法從內部攻破它。」
「你打算怎麼做?」梅色苔絲皺皺眉頭。
「伊夫堡是十六世紀由法王弗朗索瓦興建的,它一開始並不是監獄,而是防禦西班牙人侵略的堡壘。但後來,隨著艦艇和大炮的革新,這座城堡逐漸失去了戰略價值,才改為了國家監獄」,艾德蒙解釋道,「為了攻破伊夫堡,成功救出我的父親,我需要一艘至少有雙排炮口的大船,再招募一幫亡命之徒。但這遠遠不夠,我還需要詳細瞭解伊夫堡內部的地形結構,掌握獄卒和憲兵的作息規律。那樣的話,我還必須在伊夫堡內佈置一兩個眼線...」
梅色苔絲一開始只是訝異于船長大膽的想法,她從未想過還能以這種方式從伊夫堡救人,但隨著船長的敘述,她心中的訝異漸漸變成了嘆服。「不過要造那樣一艘船,會需要一大筆錢...這次我們運了那批軍火去希臘,除了分發給水手的,剩下的還有多少呢?」
「大概夠買二十分之一艘船」,艾德蒙略一思考之後答道。
「可這樣的生意我們一年也接不到一次」,梅色苔絲憂慮地說。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艾德蒙抱起手來,「保守估計的話,還需要十年的時間,我才能湊到這樣一筆錢。」
「還不包括物價上漲的那部分」,梅色苔絲補充道。
可這並不是船長的行事作風。注意到船長嘴角泛起的微笑之後,她忽然明白過來,船長一定還有別的打算。
梅色苔絲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艾德蒙贊許地點點頭,「是的,我打算以裡窩那為中心,把地中海的走私販子聯合起來,互通有無,資源分享,這樣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
「也可以大大縮短積攢那筆錢的時間」,梅色苔絲說。不過她很快就考慮到了另一個問題,「可是據我所知,那種帶火力的艦船都是由政府統一打造的,他們不可能出售給私人。」
「不,除了軍艦,還有一種船也配備這樣的火力」,埃德神秘一笑,「那正是我需要的船。」
「你是說...海盜船?」
艾德蒙點點頭。
「可少女阿梅麗號的船員怎麼辦呢?」梅色苔絲問。
「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有意培養雅各。我想到那個時候,他一定已經成長為一個優秀的船長了...如果我不得不成為海盜,我不會強迫女阿梅麗號的船員跟著我。」
艾德蒙停頓了兩秒鐘,他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梅爾的見識和身手絕對是值得仰賴的,「其實每一步計畫我都考慮過了,但我最需要的,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給在關鍵的時候給我出謀劃策,並且保守我們的秘密...梅爾,你願意幫助我嗎?」
梅色苔絲對上了船長那湛藍如海的眼眸,不禁想到了她的未婚夫艾德蒙。如果她能早點遇到船長,或許艾德蒙就不必死在那裡了。
而船長的話也讓她心底升起了一點點希望,她想要回到伊夫堡,她要親自確認艾德蒙死亡的消息。
「我願意」,她的語氣中沒有帶任何猶豫,「只要你需要,我會成為你的大副,和你一起攻下那座堡壘。」
「謝謝...」船長輕輕地擁抱了梅色苔絲,這讓她緊張得渾身僵硬起來,好在他及時放開了。
他們沉默以對片刻。
「雅各還沒有鳴槍,看來離我們的午餐烤熟還有很久,不如我們到別處轉轉吧」,艾德蒙提議道。
「我想在這再待一會」,梅色苔絲搖搖頭,只感覺眼皮越來越沉。正值中午,一旦倦意襲上來,她就不想挪動腳步。
「好吧」,艾德蒙把自己的水壺遞給她,緊接著朝遠處走去。
他並非漫無目的地亂闖,而是尋著某種規律。其實就在剛才他砍開那些香桃木樹叢時,他發現了一種奇怪的岩石。那些岩石上奇怪的刻痕似乎並不是大自然完成的,而是人工鑿出的。
「時間」給一切有形的物體披上了一件外衣,那件外衣就是苔蘚,還有一件外衣是把一切無形的事物包裹在了裡面,而那件外衣就叫「健忘」,可是它對於這些記號卻似乎還相當尊重。
正是尋著那些記號,艾德蒙找到了他們剛才休息的那塊巨大的岩石。然而它似乎成為了唯一的目標,這對一處寶藏來說並不現實。因此他便猜想,那塊岩石並非終點,而是起點。
艾德蒙重新尋著記號,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這一次,他發現這些記號通到一條小溪,而這條小溪隱蔽地通向一個小灣,它象古代神話裡管山林水澤女神的浴池。
艾德蒙起先有些懊惱。其實離開伊夫堡之後,他也曾後悔過沒有接受法利亞神父的好意。不是為今後不能享受富貴榮華的生活,而是為不能早點把神父救出來。
不過他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並且為當初的堅持感到慶倖。或許那一切只是法利亞神父的一個夢,如果他真的寄希望于所謂的寶藏,只會被失望所壓倒。那樣的話,他豈不是白吃了那麼多的苦?
不,他會靠自己的力量救出神父。
也許是由於天氣實在酷熱難耐,艾德蒙舔舔嘴唇,接著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解下來,躍進了清涼的池水中。
此時,靠在巨石遮出的陰涼底下的梅色苔絲剛好蘇醒過來,那一瞬間她幾乎不明白身在何處。站起身來之後,她發現船長已經走到了她的視線之外。
梅色苔絲沿著那條岩石夾道往回走,她發現一條岔道上的草甸出現了被踩過的痕跡,她又尋著那些痕跡找到了那個藍藍的水灣。
她的直覺告訴她,船長就在附近。
水面上突然出現的一條水脈打破了這遠離塵囂之地的寂靜,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只見船長正好浮出水面,朝著她這邊遊過來。
他游泳的姿勢如海豚一般優雅,健碩的身軀在水中若隱若現,散發著急不可耐的美。
及至他游到梅色苔絲身前,她才注意到他什麼也沒穿。然而此時避開已經太遲,艾德蒙忽然從水中冒出來,抓住了她的腳,倒叫她嚇了一跳。
「嘿,梅爾,如果不是你不會游泳的話,我一定把你拖下水」,艾德蒙開玩笑似地說道。
「辛巴達船長,這不好笑。」梅色苔絲盡力表現得像如平常一樣。她知道水手們因為都是男人,彼此不會有太多顧忌。可她的眼神卻出賣了她,她不敢正視他的目光。
「梅爾,你怎麼了?」
「我聽到雅各鳴槍了,我們該回去了」,梅色苔絲搪塞道。
她強迫自己看著船長那頎長勁健的身軀,越是這種時候,她就越不能露出端倪。不知為何,當她以欣賞一件藝術品的眼光看他時,狂跳的心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船長被炙熱的陽光包裹著,嘴角漾起了溫柔的笑意,湛藍的瞳孔在池水的映襯下更加的深邃迷人。他白皙的皮膚因被水浸濕,在強烈的光線下熠熠生輝,水珠從他挺拔的頸項、優雅的肩膀和平緩寬闊的胸膛上淌過,勾勒出迷人的線條,好似佛羅倫斯雕塑家們刻下驕傲的亞歷山大大帝。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艾德蒙咧嘴一笑,露出了他那雪白的,又細又尖,象狼一樣的牙齒。緊接著水花再次濺起,他已經像劍一樣游向了對岸。
幾分鐘之後,他已經穿好衣服,回到了梅色苔絲剛才站的地方。
「我們回去吧。」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說話。梅色苔絲想打破這種尷尬的沉默,她拼命地想找話題,然而一旦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她發覺自己很難以從前的眼光看他。
回到營地時,那頭羊已經烤熟,香味老遠就飄過來。
安傑麗卡那一隊也收穫頗豐,她還把走私的普爾西亞諾山的葡萄酒也拿出來一些,和大家分享。
他們很快融入進歡樂的氛圍。
水手們都為分到那筆錢而高興,但艾德蒙知道,他們很快會帶著象蘇丹那樣的驕傲,象印度富豪那樣不可一世的神氣,把這筆財富在某個城市裡花得乾乾淨淨。
只有小猴子一直有些怏怏不樂,他為船長在希臘不准他下船的事情耿耿於懷。他知道船長那樣做是為了保護他,可他已經成長為一個男子漢了,應該像其他水手那樣加入戰鬥,而不是像一隻雛鳥一樣躲在羽翼之下。
第84章 遠去的幽靈
Chapter 081
四年過去了。
艾德蒙成了地中海最大走私船聯盟的領袖,他成功聯合了裡窩那及沿岸所有的走私船主,互通有無,資源分享,實現了效益的最大化。而他自己也如計畫中那樣,積攢下一大筆錢,足以打造一艘配備兩排十八磅的加農炮的大船。
在這段時間裡,他也一直在打聽法國那邊的動向。在法國本土,最大的變化莫過於國王路易十八逝世了。而新即位的國王查理十世,也就是曾經的阿圖瓦伯爵,與哥哥的立場截然相反。他迷信「君權神授」,推翻了哥哥路易十八推行有限君主制的一切努力,一直致力於恢復舊秩序。對於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法國的下層民眾而言,如今的法國仿佛成了一個悲慘世界。
然而時局愈黑暗,他的三個仇人爬得愈高。弗爾南多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了,那個出賣主子的人如今成了法國陸軍的中將。
當年的埃及女王號押運員騰格拉爾自從得了莫雷爾先生的推薦信,到一個西班牙商銀行家那裡供職之後,又在法國同西班牙的戰爭期間發了一筆橫財。他靠那筆錢做起了投機生意,並且娶了他那家銀行行長的女兒,得到了她的家產。在他妻子死了以後,他很快又結了婚,而這樁婚姻對他來說也和前一樁一樣,是一筆划算的買賣。因為這次他娶的是納爾戈納上校的遺孀,薩爾維歐伯爵的女兒埃爾米妮。薩爾維歐伯爵是國王的御前大臣,在朝廷裡很得寵,靠他的關係,騰格拉爾搞到了一個男爵的爵位。現在騰格拉爾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把銀行開到了國外。
而維爾福那個人則遠比看上去更狡猾,無論在位的是路易十八、拿破崙還是查理十世,他都能混得如魚得水。特別是他在尼姆任職期間,曾縱容了那場針對拿破崙黨人的屠殺,這正中極端痛恨拿破崙的查理十世的下懷,因此這位新國王即位後重用了維爾福。而維爾福也果然不負他所望,成為了一條忠實的走狗。查理十世推行一系列反人民的政策,比如恢復以前的特權等級,向逃亡貴族發放補償,嚴厲控制出版等等,都得到了維爾福的擁護。與此同時,維爾福還得到了一股海外勢力的暗中支持,這也讓他能在動盪的時局中越爬越高。
相比之下,艾德蒙的老朋友,忠厚老實的莫雷爾先生近況卻很不好。莫雷爾苦幹了二十一年,在馬賽商界獲得了一個體面的地位。但現在,這位老船主在兩年之中喪失了五條船,吃了三家大商行破產的倒帳,他現在惟一的希望就是去往印度的埃及女王號了。假若這艘船也象其他那幾艘一樣沉沒了的話,莫雷爾就完全破產了。
艾德蒙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以莫雷爾先生的性格,如果真的走到了絕路,他會以死來捍衛自己最後的名譽。
而那是艾德蒙絕不想看到的。莫雷爾是他的老朋友,他很清楚在自己被迫害關進伊夫堡之後,莫雷爾為營救他所做的種種努力,以至於在波旁王朝復辟後,莫雷爾差點被當成拿破崙分子來迫害。他也知道在他不在的那段時間裡,是莫雷爾一直在盡力照顧他的家人。
他默默地為莫雷爾祈禱著,為他曾擔任大副的埃及女王號祈禱著...
外面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艾德蒙趕緊過去開門,一陣海風裹挾著鹹腥的味道撲面而來,緊接著他的大副雅各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船長...」雅各幾乎有些喘不過起來。
「怎麼樣了?」艾德蒙憂心地問道。
「你讓我打聽那艘船,埃及女王號,在返航的途中沉沒了...」雅各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怎麼會...這不可能...」艾德蒙喃喃地說,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埃及女王號了,他不知駕駛著她闖過了多少次風暴,埃及女王號不可能那麼容易就沉沒。
「消息是印度那邊來的,應該不會有誤」,雅各解釋道。
艾德蒙陷入了沉默。埃及女王號沉沒,就意味著莫雷爾先生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見船長許久不說話,雅各猜測道,「有沒有可能是海盜幹的?」
艾德蒙不可置信地看了他的大副一眼。
雅各接著說道,「其實不止那些商船,最近兩年就連我們裡窩那一代的走私船,也有好幾艘沉沒的。據我所知,有一艘小商船本來是要開到費拉約港的,結果卻沒了影兒。後來有一艘漁船打撈到了一些殘骸,漁夫覺得奇怪,便潛下海底。他看到那艘船就安靜地躺在海床上,船體爬滿了海鞘和珊瑚,而當他遊到船體的內部時,發現了很多具骸骨。而所有骸骨的脖子上都綁著一個二十四磅重的鐵球。那一幕把漁夫嚇慘了,他把這件事說給了他的朋友。而那個大膽的朋友再次潛下海底探查,這次他發現在船的底部被鑿出了一個大洞。」
「那是海盜慣用的手法」,艾德蒙補充道。
「是的」,雅各說,「那些海盜把所以船員都綁起來,然後把值錢的東西搬走。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們就在船底開一個大洞。不到十分鐘,帆船就開始左右地搖盪起來。浮浮沉沉之後,甲板下的空氣會因為壓迫而發生爆炸,排水口會像鯨魚的噴水口一樣噴出水來,而那艘船也就徹底沉下去了。這就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去向政府去控告,為什麼帆船到不了港!」
「可是這些年海盜幾乎已經絕跡了」,艾德蒙皺皺眉頭。
「我想它們又回來了」,雅各抱起手來。
「你是說...」
「是的」,雅各點點頭,語氣中不無憂慮,「飛翔的荷蘭人、黑珍珠、還有復仇女神號...所有的那些遠去的幽靈,它們都回來了!」
第85章 兩難的抉擇
Chapter 082
雅各離開之後,艾德蒙陷入了沉思。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陷入這樣的兩難選擇之中。他現在擁有的這筆財富,應該足夠幫助可憐的莫雷爾先生了。可拿出了這筆錢之後,營救法利亞神父的計畫又要推遲到何年何月呢?他擔心神父的身體狀況可能再也等不了。
艾德蒙緊緊攥起拳頭,這是他第一次感到無力。他只恨自己不夠強大,無法同時幫助他們兩個人。
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雅各,我想靜一靜」,艾德蒙大聲說。
那個聲音馬上停頓了下來,但艾德蒙的思緒已然被打亂了。
他並非不相信雅各關於海盜的故事。在雅各提起的那幾艘著名的船中,黑珍珠號是一個傳奇,而飛翔的荷蘭人是一艘著名的幽靈船。相傳范德戴肯船長以自己的靈魂為賭注與魔鬼擲骰子,被詛咒在北海不停往返直到審判日。早在他還在埃及女王號上當水手的時候,他就聽過了很多起飛翔的荷蘭人的目擊事件。
相較之下,他更相信那艘重現大西洋的海盜船是復仇女神號。那艘船屬於出生於馬賽的歇瓦勒船長,擊敗了亞得里亞海海盜王的人魚王號之後,它成為了地中海的霸主。復仇女神號一直以來往於歐洲和新大陸之間的商船為掠奪目標,但在上世紀末,也就是艾德蒙出生的時候,那艘船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銷聲匿跡了。
在艾德蒙小時候,他做水手的父親路易常常告訴他,復仇女神號總有一天會回到大西洋上,而那艘船也成為了盤亙在他童年的恐怖傳說。他相信它會回來,因此,當雅各說起那些被海盜船擊沉的商船之後,他第一個想到了它。
可是,假使復仇女神號真的重現地中海,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作為裡窩那的走私船主,他應該做的難道不是祈禱不要在海上碰到它嗎?
那惱人的敲門聲再度響起,艾德蒙不得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是我,我來送今天的早餐。」
艾德蒙聽出那是梅爾的聲音,於是趕緊踱到門邊。打開門的那一瞬,他恍然看到冷清的晨色帶著一絲寂寥。
「現在已經是早上了?」艾德蒙皺皺眉頭,他記得雅各第一次過來的時候還是傍晚,那時候他們才剛剛起航。
「是的,照這樣的速度,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明天就能到科西嘉島」,梅色苔絲邊說邊把門關上,接著輕輕放下兜帽。風很大,因此在甲板上的時候她不得戴著它,以遮擋飛濺的浪花。不過這對於一艘順風而行的帆船來說,是相當有利的事。
她來到舊木桌前,把餅乾、乳酪和醃黃瓜乘在碟子裡,這就是船長的早餐了。接著她把一杯豌豆湯放在了碟子旁邊,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的日子裡,水手們就靠它來攝取那點可憐巴巴的維生素了。
「梅爾,今天早上我不是很想吃東西」,艾德蒙微微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梅色苔絲立即察覺出船長的情緒有些不對,「跟那件事有關嗎?」
艾德蒙點點頭,沒有否認。
關於打造那艘大船的事,艾德蒙只告訴了梅爾一個人,所有前期工作都是他們兩共同完成的。最讓他頭疼的部分是圖紙,熱那亞的船廠能提供的圖紙都沒有配備火炮,但梅爾卻說他有辦法。起初艾德蒙並不怎麼相信,可梅爾消失了好幾天之後,真的搞來了一幅軍艦的圖紙。
有了圖紙之後,艾德蒙就可以憑藉自己的出色的航海經驗和法利亞神父交給他的知識來進行修改了。他首先降低了艏艉樓,尤其是艏樓的高度,這樣的話即使是逆風操作也不會太困難。接下來他把船型改得更加狹長,畢竟他的船不像軍艦需要那麼多人,而且這樣一來,船的航速也會變得更快。
而聯繫那個秘密船廠的事情,艾德蒙全權交付給了梅爾。雖然他們各自保有秘密,但他信任梅爾,尤其是經過了這幾年的風風雨雨之後,艾德蒙覺得他們之間已經建立起的赤誠友情已經足夠堅固。
而此時,梅色苔絲來的真正的目的,正是與艾德蒙商量打造那艘船的事宜。她坐在桌前,壓低聲音說道,「我已經打聽過了,只要我們先交付一半的定金,他們馬上開動。不過老闆說他們那裡正好有一艘不錯的船,只是還沒來得及裝上火炮,只要我們一次性付清...」
「梅爾」,艾德蒙打斷了她的話,「這件事可能會有一點變故,因為我遇到了一件更棘手的事。」
梅色苔絲用目光來詢問他。
「我得到了一個消息,最近我的一個朋友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能很快就會破產...」艾德蒙解釋道。
「你想動用那筆錢?」梅色苔絲不贊同地問。
「他是我朋友,也是我的恩人」,艾德蒙咬咬牙,「他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幫過我,我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破產呢?那樣他會死的。」
「可你的父親...」
「你說的對,在海上漂泊的這幾年裡,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心裡也越來越害怕。我害怕等我真的轟開伊夫堡的大門,打開他的牢門的時候,他早已經不在那裡」,艾德蒙痛苦地搖著頭,「這段時間我常常做這樣的噩夢,我真的很害怕它會成為現實。」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梅色苔絲下意識地問。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艾德蒙背過身去,把目光埋向了牆上的地中海地圖。
梅色苔絲微微歎了一口氣,她知道船長需要一個答案,但她並不能給他答案。
如果是在平常,或許她會選擇拋硬幣來做決定,其實那樣做的目的並不是讓硬幣來代替她做選擇,而是在拋起硬幣的一瞬間,她已經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可現在,船長的問題絕非是用那種簡單的方式可以解決的,無論選擇哪一邊,他都有可能抱憾終身。
於是她緩緩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辛巴達船長,我知道這很難。不過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會堅定地站在你一邊!」
船長抬起頭,湛藍的雙眸閃爍著,似乎過去了好幾秒,他才用一種與平時不大相同的聲音說道,「謝謝...」
似乎這個早晨註定會不平靜,門外傳來了一陣突兀的聲響。
梅色苔絲趕緊過去開門,只見雅各站在門邊,語無倫次地說道,「船長,是...是復仇女神號...」
第86章 復仇女神號
Chapter 083
艾德蒙和梅色苔絲匆匆來到甲板上,復仇女神號離他們還很遠,但那面在勁風中顫動的旗幟已然昭示了她的身份。
旗幟上用金線繡著一位長著一頭蛇發和三對蝙蝠翅膀的女神,她一手執著火炬,一手執著用蝮蛇扭成的鞭子。事實上,那個圖案描繪的是站成一列的復仇三姐妹——不安女神阿勒克圖、妒嫉女神墨紀拉和報仇女神提希豐。
此刻,復仇女神號正撞向另一艘大船的側面,很顯然,那些海盜把它當成了新的獵物。直到接過雅各遞來的望遠鏡,艾德蒙才判斷出那艘不幸的船是海鷗號,它和少女阿梅麗一樣,是一艘來自裡窩那的走私船。
「我們該怎麼辦?」雅各焦急地說。他是一個講義氣的科西嘉人,絕不願丟下盟友不管,但他內心的一部分,又很清楚他們不是那些海盜的對手。
「復仇女神號是我們惹不起的角色,我看我們最好繞著走,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另一個水手建議道,「也許那些海盜根本沒注意到我們。」
「不」,艾德蒙搖搖頭,「一旦他們殺光海鷗號的船員,馬上就會來追我們。即使我們這次能夠逃脫,可以後呢?難道以後我們都要在那些海盜的陰影下討生活?」
「你的意思是...」雅各說。
「把那兩尊火炮架起來」,艾德蒙堅定地說,「我們繼續前進,直到復仇女神號進入我們的射程。」
「等等,我們船上那兩尊炮最多只能把四磅重的炮彈射出千步之外」,一直沉默不語的梅色苔絲突然出聲制止,「而復仇女神號的火力遠比我們要強,很可能我們還沒能來得及打穿他們的船舷,他們就已經把我們轟沉了。」
「那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艾德蒙皺皺眉頭。
「也許那些海盜覺得少女阿梅麗夠不成威脅,又或許是他們真的沒注意到我們」,梅色苔絲輕輕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總之,現在復仇女神號上的大部分海盜已經通過接舷跳板跳到海鷗上去了,這對我們來說是有利的。」
「看來我們得換一種策略」,艾德蒙低下頭,專注沉思了好幾十秒,最後抬起頭來。他上前半步,語氣堅決地命令道,「雅各,你來負責掌舵,我們得把復仇女神號從海鷗號身邊撞開!梅爾,你負責為大家準備武器,我們用接舷戰對付他們!」
「遵命,船長」,水手們大聲回應道。
雖然大部分水手對船長的決定仍抱有疑慮,畢竟隨著炮火的改良,海戰中接舷戰的戰鬥方法早已被戰列線的戰術所取代,但他們仍然堅決地執行了船長的命令。不得不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信任他,他們的船長總是能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接下來,少女阿梅麗仿佛化身為一個勇猛的戰士,她劈開洶湧的海面,朝著復仇女神號全速前進。
風帆由艾德蒙親自執掌,畢竟在這個蒸汽機還沒有大量投入使用的年代,風仍是帆船最重要的動力,而在海戰中,除了堅船利炮外,能決定勝負的就是對風的把握。沒有風,就沒有波瀾壯闊的大航海時代。沒有風,就不會有激動人心的海上戰爭。
此時,小猴子也放下了清潔甲板的「聖經石」,從船艙裡拿了一支槍,站到了甲板上。而看到這一幕,艾德蒙臉上瞬間變了顏色,「傑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到船艙裡!」
「可是...」小猴子試圖辯解,但艾德蒙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可是,這是命令!」艾德蒙強調道。
看著小傑克垂頭喪氣地離開時,艾德蒙感覺自己的心被攥住了。這些年來,他一直把小傑克當做弟弟來愛護,即使現在小傑克已經成年,但那種愛護在艾德蒙的心裡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他一時半會還改不了。
艾德蒙深知波爾狄的死成了小傑克的一個心結,畢竟老船長當時沖出去正是為了救他。但那並不怪小傑克,畢竟誰也無法預料到稅警會突然出現。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小傑克一直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已經成長為一個男子漢,不再需要他們的保護。
或許以後他能找到一個這樣的機會讓小傑克證明自己,艾德蒙想,但不是現在,這次的戰鬥太危險,他不希望小傑克有任何閃失。更何況,在梅爾提醒他的時候,他內心的一部分想要奪下復仇女神號,這樣一來,他就不用在法利亞神父和莫雷爾先生之間做選擇!
隨著少女阿梅麗號與復仇女神號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所有的水手都屏住了呼吸。他們害怕復仇女神號突然射出炮火,在少女阿梅麗號靠近之前就把他們擊沉。
但那一切並沒有發生。
「砰!」隨著一聲巨響,少女阿梅麗號堅固的船頭狠狠撞向了復仇女神號同樣牢固的側面。
兩艘船都沒有大的受損,但強大的力道把復仇女神號從海鷗號身邊推開了,而兩船之間的接舷跳板也盡數落入海中,這樣一來,一半多的海盜被迫留在了海鷗號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船越來越遠。
那一下也讓少女阿梅麗號上的半數成員跌倒了。但艾德蒙很快指揮大家架起接舷跳板,然後第一個跳到了復仇女神號的甲板上。
此時此刻,復仇女神號上的大部分海盜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一撞中反應過來,因此,當那個威風凜凜的不速之客出現時,他們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艾德蒙並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一槍擊穿了那個看起來像指揮者的黑人的心口。那人正是復仇女神號的大副,他死了以後,其他的海盜就更加亂套了。
緊接著艾德蒙拿起長劍,左突右刺,很快打亂了對方的陣型。
第87章 理智與情感
Chapter 084
梅色苔絲和雅各率領其他水手緊跟著加入進來,復仇女神號的甲板上陷入一片混戰。而不遠處的海鷗號上,尚未被綁起來的水手們也奮起反抗,和海盜們拼起命來。
艾德蒙旋身避開一個海盜的劈砍,隨即把手中的劍刺入他的胸膛。當他奮力拔出劍,準備砍向另一個海盜時,梅色苔絲飛出的匕首已經結束了那個人的生命。他聽到一聲槍響,即往右邊一瞥,雅各站在更遠的地方,一邊裝彈,一邊開火,這個科西嘉水手如同他的同胞一樣勇敢無畏。
不得不說,接舷戰的戰術的確很明智。隨著越來越多的水手加入戰局,甲板上的大部分海盜被艾德蒙的人控制了。
沒人注意到小猴子子什麼時候偷偷溜到了復仇女神號上,他拿著一支槍,像一隻真正的猴子那樣靈巧地躥上樓,直取船長室。
當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時,卻發現裡面什麼人也沒有。於是他興奮地推開窗,朝著樓下的人大喊道,「看啊,我佔領船長室了。」
直到艾德蒙他們真的朝他看過來的時候,小猴子感覺到自己身後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陰影。他還沒來得及轉過頭,一把匕首即沒入了他的肋骨間。
「不!」隨著艾德蒙痛苦地呼喊,小猴子被復仇女神號的船長藍鬍子無情地推了下去。
艾德蒙朝著小猴子墜落的地方奔去,顫抖著把他抱在懷裡,然而太遲了,小猴子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藍鬍子掏出槍,對準了艾德蒙。但在他來得及開槍之前,沒有匕首的梅色苔絲已經奪過了雅各手上的槍,率先開了火。
其實梅色苔絲更擅長的是暗器,就連她的老師薩杜恩也說她在用槍上毫無天賦,開槍的那一瞬,她的心也漏跳了一拍。要是她稍有失誤,就將永遠失去她的船長。
然而這一次,她精准地打中了藍鬍子的心臟,那個海盜船長只來得及摸摸自己的心口,就摔落下來,倒在了小猴子身邊,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見到這一幕,剩下的海盜都停下了打鬥。
「你殺了船長」,一個獨眼海盜走上前來。
「是的」,梅色苔絲冷冷地說。
但她沒想到的是,那個獨眼海盜放下了武器,「既然我們的船長死了,那我們為什麼還要打呢?按照我們海盜的古道,誰殺了藍鬍子,誰就是我們的船長。」
這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了梅色苔絲。
「梅爾,不要相信這些狡猾的海盜」,雅各提醒道。
雅各說的不錯,然而梅色苔絲很清楚,如果她能得到復仇女神號,得到這些海盜的幫助,她的船長就能從伊夫堡救出他的父親。
所以她必須冒險。
「我不會當你們的船長」,梅色苔絲醞釀著說道,「但我有一個更合適的人選,他就在你們眼前!」
聽到梅色苔絲的話,艾德蒙終於失魂落魄地站起來,他的臉上沒有半點喜悅,亦看不出半點悲傷,就好像一張死人的臉。
梅色苔絲走過去,舉起他的手,「如果你們真的願意聽從我的命令,從今天開始,辛巴達就是你們的船長。」
「辛巴達船長...」幾個海盜陸續叫出了聲。
艾德蒙環視一周濺滿鮮血的甲板和站在甲板上的人,接著用冷峻而威嚴的語氣命令道,「把船開往基督山島!」
在這場海戰中,海鷗號的水手死了大半,因此海鷗號船長帶著剩下的水手向他們告別,先行撤走了,於是開往基督山島的只剩少女阿梅麗號和復仇女神號。
行駛在前面的少女阿梅麗號由雅各指揮,他雖然不理解船長為何與那些海盜為伍,但還是盡好了一個大副的職責。安撫好受傷的船員之後,他駕著少女阿梅麗號在前面領航。
復仇女神號則由艾德蒙親自指揮,船上的海盜也很快發現他如梅色苔絲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出色的船長。而梅色苔絲也留在了復仇女神號上,她如在基督山島承諾的那樣,成了艾德蒙這艘新船的大副。
她仔細地探查了復仇女神號所有的房間。儲藏室裡大多是海盜們的戰利品,美酒、香料和成堆的銀幣。而火炮艙裡則儲備了大量的彈藥,穿透力最強的鉛制實心彈,能割斷纜繩、撕開風帆的鏈彈,會爆炸的榴散彈,還有葡萄彈和散彈。而在船長室下的密室裡,梅色苔絲有了一個更驚人的發現。
那是一個叫貝斯的女奴。因為房間很暗,因此一開始的時候,梅色苔絲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直到貝斯邁開腳步的時候,拖動了腳上的鐵鍊,梅色苔絲才終於發現那個房間裡除了她還有另一個活人。
梅色苔絲當即命令那些海盜解開貝斯身上的鐐銬,然而那些海盜都畏縮著不敢上前,於是她自己動手砍開了鎖鏈。
當貝斯從密室裡出來的時候,所有的海盜都害怕得連連後退。直到這時,梅色苔絲才瞭解到貝斯雖是藍鬍子的奴隸,但她在復仇女神號上地位頗高,因為她是一個海巫女,通曉巫術,這種神秘的能力讓海盜們感到畏懼。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被藍鬍子從故鄉牙買加抓到了這艘船上。
貝斯也的確不同一般人,她是泰諾族土著人,五官並不精緻,但組合在一起卻出奇地好看,特別是她的兩隻眼睛一黑一藍,就如東羅馬帝國的皇帝安納斯塔西亞一世一般,神秘而美麗。
知道了小傑克的事後,貝斯主動提出照顧他的身體,以報答少女阿梅麗號解救她的恩情。她把小傑克安置在自己的暗室裡,並吩咐不准讓任何人靠近。海盜們當然樂於這樣,但梅色苔絲卻按捺不住好奇,她悄悄把耳朵湊在門邊,只能隱隱約約地聽見貝斯在默念著什麼,像是在哼歌,又像是在用某種古老的語言祈禱著。
直到復仇女神號緊跟在少女阿梅麗號之後,抵達基督山島,海盜們才依照艾德蒙的吩咐把小傑克抬了出來。他們發現那個瘦小的男孩看上去就如剛剛死去那般,這也讓他們更加敬畏這位海巫女。
小傑克的葬禮是艾德蒙主持的。
他是一個孤兒,若非他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也不會淪落為一個走私船上的水手。因此到了基督山島之後,艾德蒙沒有像對波爾狄船長那樣為小傑克進行海葬,而是把他埋在了基督山的山腳下,並為他豎了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之所以選擇基督山島,一方面是因為這座島荒無人煙,來往船隻不多,復仇女神號這樣的大船即使泊在海灣裡,也不會引人注意。另一方面,艾德蒙對這座島有著某種特殊的感情。
少女阿梅麗號的全體成員和復仇女神號上的海盜們都參加了葬禮,當然,後者多少是被迫的。好在雖然他們都恨不得殺了對方,但在葬禮悲痛的氛圍下都按捺下來了。
海巫女貝斯再次提出為小傑克祈禱。因為沒有神父,再加上之前也是她在照顧小傑克。艾德蒙點點頭,答應了她。
於是她再次哼唱起了那些聽上去有些奇怪的祈禱詞。雖然沒人聽得懂,但看在她盡心盡力的份上,也沒有人多說什麼。
葬禮結束後,也是貝斯第一個發現了艾德蒙先行離開了,她只把這件事告訴了梅色苔絲。
梅色苔絲順著貝斯所指方向望去,只見艾德蒙一個人走進了那條山間的小路。她知道那條小路通向哪裡,在這幾年裡,每次少女阿梅麗號停靠在基督山島,船長都會邀請她一起去那個地方,那是一個只有他們知道的地方。
但現在,她心裡實在有些不放心,於是悄悄跟了過去。
沿著一條岩石夾道走到盡頭之後,梅色苔絲看到船長穿著沾滿鮮血的衣服,走到從山崖傾瀉而下的泉水下,任激流沖刷掉一身的血腥。
船長寬闊的肩膀在水中不住地顫抖著。她看得出他有多痛苦,他在自責,畢竟小傑克還那樣年輕就失去了生命...她只是不知道,這個堅毅的男人還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梅色苔絲向前邁出一步,但她的理智卻讓她停下了腳步,她深知船長這時候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然而她內心湧動的情感,卻讓她心裡湧起一種衝動,想走到他身邊,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他,安慰他。
不,不止如此。梅色苔絲仍記得開槍那一瞬她有多害怕,她害怕失去他,那時是,現在也是,只是她仍不明白這種情感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躊躇了好一會兒,終於邁出了腳步。不是離開,而是朝著艾德蒙走去。
第88章 海盜的古道
Chapter 085
海盜遵循強者為王的古道。
如果在這群海盜中,有人認為自己比現在的船長強,那麼那個人就會想辦法殺死船長,然後取而代之。而在藍鬍子的時代,之所以沒有海盜敢這樣做,一來是因為藍鬍子是一個極其殘暴的人,他用恐懼進行統治,而那些反抗卻沒有成功的海盜,下場都極其淒慘。二來這些海盜很清楚,即便自己成功地殺死了藍鬍子,馬上會有第二個人出來殺死自己,因為除了藍鬍子以外,其他海盜都處在實力相差無幾的水準,誰也不服另一個人坐上船長的位置。
正因如此,復仇女神號需要一個絕對強大的領導者。恰好艾德蒙就是這樣的人,他身上有與藍鬍子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強大,那就是智慧。他靠智慧擊巧妙地避開了前來圍剿的軍艦,也是靠它在各個海盜之間制衡,正是這種力量,使得他在復仇女神號上的地位日趨穩固。除此之外,他出眾的相貌、不凡的氣度和高貴的品質,無一不為他增添了人格魅力。
更何況,他還有著梅色苔絲的支持。
梅色苔絲正是親手殺死藍鬍子的人,復仇女神號上所有的海盜都被那一幕震懾到了。當那個曾經的海盜王倒下的時候,海盜們內心對於他的信仰也隨之倒下。
在那之後,他們都很懼怕她。
然而有得必有失,艾德蒙與少女阿梅麗號船員們的關係卻變得微妙起來。
雅各把他邀請回那艘漂亮的熱那亞獨桅船上,用美酒招待他,試圖說服他離開那群海盜,回到她們身邊。但艾德蒙的態度卻十分堅決,他堅持把少女阿梅麗號託付給雅各,在小傑克死後,他不想再看到有兄弟為他流血犧牲。
最後雅各終於忍不住,與艾德蒙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兩個人的關係徹底鬧僵。
回到復仇女神號之後,艾德蒙一個人坐在船長室那張破舊的天鵝絨沙發上,喝了很多酒。直到梅色苔絲走進來把酒瓶搶走,他才抬起頭來,湛藍如海的雙眸閃爍著,「梅爾,請你告訴我,我做錯了嗎?」
梅色苔絲知道她不能讓船長這樣頹喪下去,她也絕不願看到曾經的兄弟鬧得這樣僵。考慮再三之後,她決定向雅各道出船長的苦衷。
把雅各單獨約出來之後,梅色苔絲醞釀著開口了,「辛巴達船長之所以決意要留在復仇女神號上,其實是因為他要靠這艘船救出他被關在伊夫堡裡的父親。」
「你一早就知道,對嗎?」雅各惱怒地問道,「所以你才幫他拿下復仇女神號?」
梅色苔絲沒有否認。
「可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雅各似乎更加激動了,他可以原諒艾德蒙的選擇,卻無法原諒艾德蒙沒有把他當朋友。於是他馬上回到了復仇女神號上,二話不說,一拳砸在了艾德蒙臉上。然而艾德蒙卻沒有還手的意思。
「為什麼不還手?」雅各質問道。他再次揚起拳頭,但終究狠不下心來。
當艾德蒙看到雅各眼眶裡晶瑩的淚水時,終於意識到自己傷了他的心。當初正是這個勇敢的科西嘉水手把他從死神那裡救回來。而那時候他剛剛逃獄,很難信任別人,也是雅各第一個靠著赤誠之心贏得了他的友情。
而現在...
「辛巴達,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把我當成過你的朋友?」雅各質問道。
「雅各,你永遠都是我的朋友」,艾德蒙喃喃地說。
在得到肯定回答後,雅各滿意地離開了。但他很快又回來了,這次,他帶上了少女阿梅麗號的全體船員,不由分說地加入了復仇女神號。
在艾德蒙發現怎麼也無法趕走他們時,他終於妥協了。這樣一來,復仇女神號就不必擴充人員,而他也不用再為營救法利亞神父招兵買馬。而復仇女神號上原本的海盜們聽說要攻打伊夫堡,更是出離地興奮。
然而在正式行動之前,艾德蒙還有一件事要完成,那就是幫助他曾經的主顧莫雷爾先生度過眼前的難關。
他以打探伊夫堡的消息之名秘密回到馬賽。而對此毫不知情的梅色苔絲則留在船上,代替他擔任復仇女神號的總指揮。
梅色苔絲並不喜歡與那群海盜打交道,於是自然而然地與船上除了她以外唯一的女人貝斯成了朋友。有一次,她聽海盜們說貝斯能預知未來,便有些好奇地去詢問貝斯。事實上,海盜們是有心慫恿她,因為他們知道在貝斯那裡占卜不會有好結果,至少他們都是那樣。
「是的」,貝斯點點頭,「一開始他們只是求我預測天氣變化,在戰爭前占卜結果。後來有一次,藍鬍子要我為他算算他們的未來,我就告訴了他。」
「關於他的預言是怎麼說的?」梅色苔絲眨眨眼睛。
「我預言藍鬍子會被一個女人殺死,而那時候我又是船上唯一的女人,藍鬍子怕我,又離不開我,於是把我鎖在了那間暗室裡」,貝斯略一沉吟,「如今預言已經成真。現在海盜們都認為預言中的女人指的是少女阿梅麗號,但我知道,那並不是真相。」
梅色苔絲忽然明白過來貝斯話裡的含義,原來貝斯早已知曉她的女性身份,「你會替我保守秘密的,對嗎?」
「我向你保證,這個秘密永遠不會從我之口說出來」,貝斯抿嘴一笑,「現在也不是合適的時機,那些海盜不會容忍一個女人居於他們之上。
「謝謝你」,梅色苔絲由衷地說。
「但你知道,秘密總有見光的一天」,貝斯告誡道。
「也許吧」,梅色苔絲搖搖頭,「可我還沒準備好。」
「但那一天不會等你準備好才到來...」
「貝斯,你就不能說些別人想聽的嗎?」梅色苔絲有些不滿地抱怨道。
「那是騙子要做的事,不是巫女。」
「怪不得那些海盜都怕你。」
「不,他們害怕我,是因為我預言了復仇女神號將經歷兩次死亡」,貝斯抱起手來。
「那現在它算是經歷了一次死亡嗎?」
「還沒有。」
「你有些嚇到我了」,梅色苔絲說。
「別擔心,這段預言和你並沒有關係」,貝斯略一沉吟,「而且復仇女神號將會重生,當她第三次出現時,復仇三姐妹阿勒克托、墨該拉與提西福涅將在海洋與天空齊飛。」
「你說預言和我沒關係...」梅色苔絲喃喃地說。
「是的」,貝斯歪著頭說道,「你有你自己的命運。想知道你的未來嗎?」
「不」,梅色苔絲幾乎是下意識地搖搖頭,「我曾被朋友拉到一個巫姬那裡占卜,那時她說了很多我們聽不懂的話,但現在,關於我的預言大部分已經應驗,結果並不好。」
「關於你朋友的呢?」
「當時我並沒有聽到她的預言,只能從她的表情判斷出來,是些不好的話。況且我的朋友已經去世了...」梅色苔絲解釋道,「所以我感覺,提前知道未來也許並非一件好事。」
氣氛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能把她給你的預言告訴我嗎?」
梅色苔絲把能回憶起來的細節都告訴了貝斯。
「那位巫姬的確很厲害,但她只看到了一些片段,並不能涵蓋全部的真實,你的未來絕非那樣晦暗」,貝斯微笑著說。
「是嗎?」梅色苔絲的神色稍稍緩和。
「告訴我,你最想知道什麼?」貝斯輕輕拉住梅色苔絲的手,她凝視著她,仿佛能看透她的內心,「哦,我已經知道了。」
梅色苔絲訝異地看著貝斯拿出一把貝殼,拋在了桌面上。
「你曾許下三個承諾?」
梅色苔絲點點頭。
「那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承諾,也將結出最寶貴的三顆果實」,貝斯用近似於唱歌的語調說道,「你將會擁有三個女兒,第一個女兒周圍被死亡的氣息纏繞,你要幫助她,讓她抓住生命中最後一縷陽光;第二個女兒註定將重拾那頂染血的王冠,你必須引導她,這樣她才不會走向歧途;第三個女兒,她有你的血脈,她是海的女兒,也終將回歸大海...」
就和當年馬賽那位巫姬說出那些預言時一樣,梅色苔絲一句也聽不懂。「我還沒有愛人,而且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有一天會結婚,我又怎麼會有女兒呢?」
「你會明白的」,貝斯輕輕推開門,滿天繁星展現在她的眼前,「當你有一天到達你的命定之地,你會找到答案。」
「我的命定之地...」梅色苔絲皺皺眉頭,「它在哪?」
「巴黎!」貝斯答。
第89章 艾德蒙(九)
Chapter 086
馬賽的街頭出現了一個穿著鮮豔的藍色外套、白色背心和紫花褲子的異國來客,他是羅馬湯姆生.弗倫奇銀行高級職員,剛剛從莫雷爾父子公司的債主那裡買下了二十八萬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
所有的債主都對他的來訪感到訝異,因為他們都覺得這些期票馬上會變得一文不值。不過他們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內心猜測這家神秘的銀行或許是存心想加速一家敵對商行的垮臺,於是爽快地把期票脫手了。
事實上,湯姆生.弗倫奇銀行從來就沒有派出一個職員遠赴法國馬賽,專程購買一家即將倒閉的公司的期票。
而那個人是艾德蒙假扮的。
他懷著複雜的心情,回到了曾經無比熟悉的莫雷爾父子公司。這家公司和他記憶中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擠滿職員的辦公室,現在卻只剩下了兩個人,另一個是獨眼會計柯克萊斯,他是莫雷爾公司的老人了,但這位盡責的會計只是專注于自己的帳目,並沒有關注這個來拜訪的人;另一個則是愛慕著莫雷爾先生小女兒的艾曼紐,儘管他的朋友們都竭力勸他辭職離開這裡,但他還是留了下來。
接待艾德蒙的人正是艾曼紐。可以說,這段時間以來,每一個陌生面孔都是一個聞風來詢問老闆的新債主,為了使莫雷爾先生免受這次會見的痛苦,他便想推脫掉這次會面。
然而艾德蒙卻說道,「我的事需和莫雷爾先生親自面談。」
這回艾曼紐無可奈何地去通報了。再次見到莫雷爾時,艾德蒙發現這位老主顧已大不一樣。他花白髮往後梳得整整齊齊,還留了一道細髭須,臉龐雖然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俊朗,但飽經的風霜已經在他的額頭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而他的目光,一度曾是那樣的堅定和敏銳,如今卻顯得躊躇而彷徨。
那一刻艾德蒙的眼眸有些濕潤,但他很快遮掩過去,並且道明瞭來意。
莫雷爾很快瞭解到,眼前這個陌生的英國人背後的銀行,成了他最大的債主。如果他還不起這一大筆錢,莫雷爾公司將失去信譽。
「先生,假如我的船能平安回到的話,我可以付清的。因為它一到,我因過去許多次意外事件而喪失的信用就又可以恢復了」,莫雷爾誠實地說道,「但假如埃及女王號也損失了,我最後的希望也就沒有了。」
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女孩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尤麗,你怎麼了?」莫雷爾焦急地問道。
尤麗滿面淚痕地撲倒父親懷裡,「爸爸,原諒我給你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埃及女王號沉沒了嗎?」莫雷爾從喉嚨中擠出一絲聲音。
尤麗點點頭。
「我的船員呢?」
「他們被剛進港的吉隆丹號救起來了,現在就在外面」,尤麗說。
莫雷爾帶著一種聽天由命和崇高的感激的表情舉手向天。「謝謝」,他喃喃地說,「至少上天只打擊了我一個人!」
艾德蒙微微張開口,像是想說什麼,但他壓抑住了內心的情感。
深深歎了一口氣之後,莫雷爾才開口道,「我的孩子,快請他們進來吧。」
尤麗很快帶著一群水手進了房間。為首的那個是大副佩尼隆,因為他們的船長茄馬特因焦慮而病倒,留在了帕樂馬。他不安地向船主解釋了埃及女王號沉沒的原因,但船主並沒有怪罪他們,而是讓會計柯克萊斯給他們每人付了兩百法郎的薪水。
「莫雷爾先生,我們都商量過了,這次我們拿五十法郎就夠了,其餘的我們可以等到下次再算。」
「謝謝,我的朋友們」,莫雷爾由衷地說,「拿著吧!這是我最後一次付給你們薪水了。」
「什麼?」佩尼隆差一點把他嘴裡的煙草塊吞了下去,「莫雷爾先生,您是生我們的氣,要打發我們走嗎?
「不,不是這樣的」,莫雷爾無奈地搖搖頭,「我現在已經沒有船了。」
「我們可以等您再造呀」,佩尼隆說。
「我恐怕已經沒有錢再造船了」,莫雷爾苦笑著說道,「所以我也沒辦法接受你們的好意了。」
佩尼隆沉吟了片刻,「莫雷爾先生,公司沒有錢了,那這次的錢我們也不能要了。」
「夠了,朋友們」,莫雷爾痛苦地說,「你們的薪水我還是支付得起的,柯克萊斯,陪他們下去,按我吩咐的做吧。」
柯克萊斯虛應一聲,準備帶著水手們出去。「等等,莫雷爾先生」,佩尼隆說,「至少,我們可以再見面的吧?」
「是的,至少我希望如此」,莫雷爾先生露出一個近乎悲哀的微笑。
水手們離開的時候,艾德蒙感覺心頭湧動著一種強烈的情感,但面對莫雷爾並未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他以一個銀行職員的口吻告訴絕望的莫雷爾,他會寬限他一些日期。他知道莫雷爾需要時間準備,而他同樣需要準備。
接下來這段時間裡,莫雷爾拼命回收資金,甚至不得不變賣家裡的銀器和妻女的首飾,但這筆債務對他來說,仍是一個天文數字。至於埃及女王號的水手們,似乎是都找到了新的工作,因為他們都不見了。
那個約定的日子終於來了。
就連從軍的馬西米蘭也告假回了家。他發現莫雷爾先生在衣袋裡藏了一支槍。在當時的法國,人們視名譽高過生命,因此,他雖能理解莫雷爾將要做出的選擇,但作為一個兒子,卻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這麼做。
「馬西米蘭,我的孩子。聽我說,唯有血可以洗清恥辱」,莫雷爾無奈地說。
「那就讓我和您一起。」
「馬西米蘭,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如果你也死了,你的母親!你的妹妹!誰去養活她們呢?」莫雷爾惱怒地說。
一陣寒顫流過馬西米蘭的全身。
他緊緊地抱住他的父親,什麼話也沒說。這出默劇持續了足足兩分鐘,莫雷爾才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默,「馬西米蘭,時間快到了。今後你必須勇敢地面對生活,靠勤勞的雙手讓自己的財富一點一點增加,這樣的話,總有一天你會把我欠下的債還清。現在,去樓下把你的母親和妹妹帶離這裡,不要讓她們聽到那個聲音,這是...你的責任。」
馬西米蘭不舍地放開莫雷爾。他含著淚點點頭,「我明白了,父親,我會照您的吩咐做的。」
「去吧,我的孩子」,莫雷爾悲傷地說。
馬西米蘭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當擺鐘上的指標即將指向十點,莫雷爾先生顫抖著把槍口塞進自己嘴裡,準備以死來挽回名譽,然而這時候,他的女兒尤莉卻瘋了一樣大喊著跑進來,「父親,得救了,你得救啦!」
「我的孩子,你在說什麼?」莫雷爾詫異地問道。
沒等她回答,走廊裡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是埃及女王號!埃及女王號進港了!」
莫雷爾先生聽出那是夥計艾紐曼的聲音,「埃及女王號?這不可能,那艘船已經在印度沉沒了。」
這時候,他的兒子馬西米蘭也進來了,「父親,瞭望塔上已經得到了埃及女王號的信號,他們說它現在正在進港。我們快去看看吧!」
莫雷爾躊躇了兩秒鐘,他雖然相信奇跡,但從沒想過奇跡會在自己身上發生。不管是不是瞭望塔弄錯了,他都該去看一看。
當他們一家趕到碼頭時,那裡已經擠滿了人。
「埃及女王號!埃及女王號!」每一個聲音都這樣說。
說來奇怪,就在離他們不遠的蔚藍海面上,一艘漂亮的大帆船正緩緩駛入港口。
它和原來的埃及女王號簡直一模一樣,除了船首的克裡奧派特拉七世的雕像像是新克上去的。
就在雕像的下方,有一行白漆漆成的字:「馬賽莫雷爾父子公司」。而且就吃水的深度來看,它一定是滿載貨物的。
而當它駛得更近時,莫雷爾看到船身上用白漆漆著馬賽莫雷爾父子公司。茄馬特船長正在甲板上發號施令,而佩尼隆正向莫雷爾先生打旗語。
那一刻莫雷爾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他們一家人激動地擁抱起來,所有的市民都在歡呼鼓掌。
而我們的艾德蒙,在給了一個孩子一枚硬幣,交代他把一個信封交給莫雷爾先生後,從人群中緩緩退開。
就在不遠處,莫雷爾詫異地從那個孩子手中接過信封,他打開一看,信封裡裝著那張二十八萬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而且那期票是已經簽收了的。
「孩子,這個信封是哪裡來的?」莫雷爾詫異地問道。
「是一個自稱水手辛巴達的人給我的」,那個孩子答道。
此時此刻,艾德蒙已經從一側岸邊的便梯,跳到了泊在那裡的一艘小艇上。
「現在,我已經報答了莫雷爾先生」,艾德蒙不舍地收回目光,望向了遠方的伊夫堡,「接下來,我就要去救我的父親了。等著我,法利亞神父!」
他發出一個信號,而像是就只等待這個信號似的,小艇立刻向港外駛去。
第90章 向罪惡宣戰
Chapter 087
這幾年來,艾德蒙一直在部署營救法利亞的計畫。
在伊夫堡的黑牢度過的歲月裡,艾德蒙掌握了一個規律,一年當中總有幾天,來給他送飯的獄卒會換成另一個人。
法利亞神父給他解釋過了,那是監獄裡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雖然在伊夫堡沒有明確的假期,但一年當中總有幾天,監獄長是要在家裡度過的,而這也是被法國政府默許的。在那幾天裡,即便有獄卒擅離職守,也不會被追究,因此,這幾天也是伊夫堡把守最鬆散的時候。
但為了保障安全,監獄長每年休息的日期都是不同的。艾德蒙的確布下了一個眼線,但卻不是在伊夫堡裡——他對那裡已經足夠熟悉——而是在監獄長家裡。
因為監獄長是個特殊的職業,所以要安插來歷不明的僕人進他家很困難。但監獄長每次回家的時候,總會提前通知自己的妻子。而他的妻子有一個情人,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告訴自己的情人,這段時間就不要到她的家裡來了。正是那個情人,成了他們的消息來源。
當然,艾德蒙給出的理由顯然是修飾過一番的,他告訴那個情人,監獄長是他們的仇家,而他們打算密謀刺殺他。而對於那個情人來說,把監獄長賣給艾德蒙,無疑是對他自己有利的。他既不用承擔風險,如果事情成了,他還可以堂而皇之地和他愛的女人在一起,何樂而不為呢?
確定了營救的時間之後,他們就開始做最後的準備了。他請海巫女靠占卜選出了霧最大的一天,這樣一來,他們行動的時候,馬賽那邊就很難看到伊夫堡的情況。
伊夫堡外部的結構並不難搞到。城堡由灰沙和石建成,兩側為圓形炮臺,中間呈方形。城堡的中心是一個不大的天井,四周高牆環繞,有石階連通,而階兩旁的牆上有鐵柵欄的洞孔狀窗子和鐵門,那就是囚禁犯人的牢房。話雖這麼說,可那些石階都是高大厚實的圍牆包圍下的幽深回廊,每走幾級臺階即有高牆和大門阻擋,路徑曲折,猶如行進在深山峽谷中。
所以,當艾德蒙在桌子上鋪開那幅伊夫堡的地圖時,所有人都驚呆了。那幅地圖是艾德蒙憑藉著記憶和一部分的推測畫出來的,但當他說那是伊夫堡裡的眼線提供的時候,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伊夫堡作為曾經的戰鬥堡壘,迎向外海的一側自然是最堅固的,即使是實心的鉛彈也難以穿透。迎向港內的另外三個方向則不然,當年法利亞神父就計畫挖穿其中一面牆壁,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計算失誤,來到了他的牢房。
艾德蒙的計畫,就是把船開到伊夫堡的側面,直接用炮彈敲開它的大門!
唯有梅色苔絲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她雖然只進過那座堡壘一次,但當初她駕船打漁的時候,每天都會從伊夫堡路過。她注意到伊夫堡的頂端有一門炮,是專門用來發警報的,一旦堡內有什麼異常,獄卒就會點燃引線,接著伊夫堡的上空就會升起一縷象羽毛似的輕煙。
「你是說...」
「那門炮常年有人把守,得有人去搞定那裡看守的衛兵」,梅色苔絲解釋道。
「可我們派誰去呢?」艾德蒙微微皺起眉頭。
「如果你放心的話,就交給我好了」,梅色苔絲露出一個微笑,當初她登上了亞尼納的城樓,成功地盜走阿裡總督的頭顱,放回墳墓裡,而伊夫堡的牆壁並不比亞尼納高。
「我相信你」,艾德蒙輕輕握住她的手,「如非必要,請不要傷害那裡的士兵。」
「我不會的」,梅色苔絲說。
「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如果遇到危險,不要硬上」,艾德蒙交代道。
梅色苔絲點點頭。
他們的眼神默契地交匯了一下。接著艾德蒙清清喉嚨,往前踏出半步,語氣堅定地說,「兄弟們,朋友們。我不想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因為這次攻打伊夫堡的行動完全是出於我的私心。但曾經有一個人,在我最孤獨的時候給了我溫暖的懷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引領我走向光明,他就是我的父親。是他毫無保留地把他的智慧傳授給我,並教會了我做人的道理。而現在,他正關在伊夫堡裡受苦,作為一個兒子,我必須救出他,這是我的責任。」
艾德蒙略一停頓,「但這並非你們的責任。因此,對於你們的恩情,我現在雖無以為報,但會永遠銘記在心!」
雅各走上前,拍拍艾德蒙的肩膀。「我的故鄉科西嘉島曾出過一位偉人,他曾帶著他的軍隊橫掃歐洲。我雖然不是他,但我至少能帶著弟兄們為你攻下伊夫堡的大門。」
艾德蒙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
「這並不難,對吧。畢竟我們曾面對過稅警,面對過土耳其的軍艦,面對過海...」雅各及時刹住,馬上改口道,「現在在這裡的一些兄弟,更是身經百戰。」
「我有一個表弟,好像就關在裡面」,一個海盜咕噥了一句。
「那我們就更要拿下那座堡壘了,不是嗎?」雅各大聲說道。
「是的!」在場的水手和海盜齊聲說道。
海巫女貝斯為所有人添上了不會喝醉的普爾西亞諾山葡萄酒,「我雖不能打仗,但我會留在復仇女神號上,為你們祈禱。」
「謝謝」,艾德蒙由衷地說。
也許是被這樣的情形所打動,梅色苔絲舉起酒杯,「其實,當初我支持船長攻打伊夫堡,除了要助他救出父親,還有別的原因。」
「怎麼說?」雅各皺皺眉頭。船長也用目光詢問她。
「在我年少天真的時候,我也曾以為伊夫堡那樣的監獄是用來關押犯人,以保護善人的」,梅色苔絲略一沉吟,「直到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被關進了監獄,而罪名僅僅因為他是所謂的拿破崙黨。」
「他後來怎麼樣了?」雅各插話道。但他被身邊的艾德蒙輕輕拉了一下,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閉口不言語了。
艾德蒙曾在基督山島上聽梅爾說起過那段往事,那是梅爾的哥哥,被關進了土倫的監獄。
「他死了」,梅色苔絲醞釀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想大家都聽說過那次著名的法國南部大屠殺,有三支德太龍、杜希蠻和格拉番的流寇,公開地暗殺那些曾在拿破崙手下服役的士兵。甚至有的人,因為被冤枉為拿破崙黨,就遭到了殘酷的迫害。可是,那些可憐的人有什麼錯呢?」
「他們沒有錯,他們不過是在拿破崙當皇帝的時候響應號召參了軍」,一個水手說道,「我兄弟就是拿破崙手下的中尉,他就在尼姆被人殺死了。」
「是的,他們沒錯。錯的是那些劊子手,錯的是那些權利的遊戲的玩家」,梅色苔絲激動地說,「我還知道,現在仍有很多人以那樣的罪名被關在監獄裡,飽受煎熬。」
她略一停頓,即使艾德蒙已經死了,她仍要敲開伊夫堡的大門,她要復仇,她要救出更多和艾德蒙一樣的人。
「正是因為這樣,我支持船長攻打伊夫堡」,梅色苔絲舉起裝滿猩紅液體的酒杯,「我要向罪惡宣戰!」
所有人都舉起酒杯。
「向罪惡宣戰!」
第91章 攻打伊夫堡
Chapter 088
梅色苔絲獨自貯立在伊夫堡高高的塔樓頂端。
海霧隨風不斷湧向馬賽城,化作回環的低雲,逐漸消散,又有新的海霧不斷湧上來,恍若仙境一般。不過現在並不是欣賞風景的時候。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終於看到霧氣中那面若隱若現的旗幟,是復仇女神號,她來了!
現在,就在她的腳邊,那個負責看守炮臺的獄卒被繩子牢牢地捆住,動彈不得。
完成這個任務比她想像的要容易得多。在百日王朝和法西戰爭相繼結束後,法國進入了一個長久的和平時期,雖然這壓抑而扭曲的和平中仍有無數的暗潮在湧動,仍有無數的矛盾亟待爆發,但對伊夫堡這樣的國家監獄來說,它的地位已經遠遠沒有從前重要了。更多的人手被調往附近看押苦役伐的土倫監獄,因此,這座看上去固若金湯的堡壘其實早已外強中乾。
梅色苔絲遠遠地聽到了槍鳴,那是雅各帶領的小分隊在佯攻伊夫堡的正門,目的是把獄卒和士兵都吸引過去。
她在心中默默地倒數著,「一、二、三...」才剛數到三十的時候,第一聲炮響就響起了。她明顯地感覺到腳下的磚石開始震顫,那才是復仇女神號真正的鐵拳!等轟開牆壁,船長也會帶著另一批人馬進入伊夫堡了吧。
想到這裡,梅色苔絲加快了腳步,她必須馬上與他們會和。她趁著夜色,順著塔樓的旋梯疾步跑下樓去,但她忽然停下了,因為她遠遠地看到了一點光亮。又有兩個獄卒舉著火把,沖向塔頂,想要發出警報。
梅色苔絲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那個獄卒手裡的火把在一瞬間熄滅了,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和身邊的同伴猛地撞在了一起。
梅色苔絲快速綁好他們,打了一個解不開的水手結,繼續往下。炮火聲越來越近了,仿佛雷鳴一般。最響的一次伴著不少灰塵從她頭上抖落下來。
但緊接著,復仇女神號停止開火,諾大的堡壘仿佛在一瞬間陷入沉寂。她馬上意識到他們已經成功地打穿了伊夫堡的城牆。
當她終於到達樓下的監獄時,那裡已經被海盜佔領了。船長命令不准傷害獄卒,他們雖有不滿,但也不敢違抗,只是把獄卒全都趕進監獄裡,除了那位伍長,監獄長不在,他就是這裡的頭兒。
接下來,海盜們找出了犯人的名冊,把那些輕刑犯,什麼流浪漢,什麼偷了一塊麵包被判了好幾年的小偷,以及某位海盜的表弟,統統釋放出來。
而船長則走向了最黑暗的地牢,去尋找待他如父親一樣的法利亞神父。梅色苔絲悄悄跟了下去,但卻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她知道黑暗的甬道盡頭,是關押艾德蒙的地方。她舉著火把慢慢靠近,心中期盼著奇跡的發生。多年以前,她就是在這個地方最後一次和艾德蒙談話,他把那枚帶著他體溫的指環塞到她手裡,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語氣說道,「它本是愛情的象徵,不該成為自由的枷鎖。把它扔到大海裡吧,我不再需要它了,就讓那曾經的愛沉入大海,即使所有人都忘記了,但那亙古不變的海浪仍會記得。」
她並沒有照艾德蒙說的做,而是把自己那枚指環給了他,並且告訴他,她會等他。她看到他的眼眸中重新綻放出光彩。
而現在...
梅色苔絲每走一步,心中的忐忑就增加一分,她多想再見到艾德蒙呀。可當她走到盡頭,迎接她的卻是一間空空的牢房。
那一刻,最後的希望也幻滅了。
走回樓梯口時,梅色苔絲是那樣失魂落魄,以至於雅各叫了她幾次,她才反應過來。
「嘿,梅爾,你還好嗎?」雅各關心地問。
「我...我很好。」
「你去找船長了?」
「是的...」梅色苔絲撒謊道,「但沒找到。」
「跟我來,他在這邊」,雅各說。
他領著梅色苔絲沿著另一條甬道穿過去,不遠處傳來了船長絕望的呼喊,「父親,你怎麼了?」
他們快步跑上前,只看見就在船長身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下,全身猛烈地抽搐顫抖著,他的眼睛向外突出,嘴巴歪斜,口吐白沫,並發出滲人的叫聲。這時候,就連一向沒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的船長也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梅色苔絲快速環視一周,她注意到那床是挪動過的,老人在發病的時候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她依次摸了摸幾隻床腳,發現其中一隻床腳下有一個洞。她小心地把手探進去,從裡面取出來一個小瓶子,裡面有半瓶紅色的液體。
「這是他的藥嗎?」
她這一問,也提醒了艾德蒙。他看著法利亞神父最後抽搐一次,接著便面無人色昏厥了過去,比一塊朽木更無聲無息,比大理石更冷更白,比一根踩在腳下的蘆葦更軟弱無力。
不,不,不能這樣下去。
「把那個瓶子給我吧」,他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道,「不管是不是藥,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梅色苔絲馬上把瓶子遞過去,她在心裡默默祈禱著,即使見不到屬於她的奇跡,如果在這裡見證另一個奇跡,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她不想船長失去父親,她不想要看見他痛苦的樣子。
艾德蒙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投入了緊張的搶救中,但他很快發現,即使是他與雅各合力也撬不開法利亞神父的牙齒,他馬上從枕頭下熟練地摸出那把法利亞神父用鐵器磨成的小刀,要不是身邊的兩個同伴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老人身上,他們一定會因為這個動作而懷疑他。
然而他根本顧不了這麼多了,成功地撬開老人的牙齒之後,他把那半瓶藥水全部灌了進去。最漫長的兩分鐘過去後,老人的嘴裡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歎息。
「父親!」艾德蒙激動地抱住了他。
老人似乎完全沒有力氣說話。他們架著他走出了那間困了他接近二十年的黑牢,到達伊夫堡的大門口時,兩個海盜從伊夫堡的醫生的房間里弄來一張擔架,小心地把老人抬往船上。
這時候,艾德蒙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對梅色苔絲說道,「梅爾,我父親就拜託你了,我現在必須回去,我還有一件事要完成。」
梅色苔絲默默地點點頭。她輕輕握住老人的冰涼的手,老人雖然一點都不像她的船長,但他身上那種溫文而憂鬱的氣質卻和船長一模一樣。
她望向漸行漸遠的伊夫堡,卻再也不見船長的身影。這時候艾德蒙已經回到獄中,他發現他要找的那個人並不在犯人的名冊中,於是朝那個伍長問道,「這裡還有一個叫布沙尼的犯人,他在哪裡?」
第92章 暗月的升起
Chapter 089
伍長緊閉雙唇,用蔑視的眼神來回答艾德蒙。
「回答船長的問題!」一旁的海盜馬上揚起了拳頭,但艾德蒙制止了他。
「別打這個人」,艾德蒙凝視了伍長兩秒鐘,「把他帶上船去。」
事實上,他對這個伍長在一群海盜面前能保持強硬的態度還有些欽佩,可他們攻下伊夫堡,而監獄長又不在,如果當局要找一個人來背黑鍋,這個伍長就是不二的人選。與其這樣,倒不如先把人弄上復仇女神號,即便伍長不願意加入他們,也還有別的路可選擇。他不想因自己救法利亞神父的行動搭上一個無辜的人。
艾德蒙又把目光轉向了現在被關在牢房裡那些獄卒,他不信每個人都像那個伍長一樣有勇氣。他掏出一支槍威脅道,「說,那個叫布沙尼的犯人在哪?」
沒有人回應。
艾德蒙回想起犯人的名冊上並沒有布沙尼這個名字。他略一思索後說道,「他是一個英國人,有著金色的頭髮和湛藍的眼睛。」
這時候,終於有一個獄卒出聲了,「大人,我知道那個人在哪裡。」
艾德蒙點點頭,海盜們隨即把那個人從牢裡揪了出來。艾德蒙認出了他,那個叫阿多尼的獄卒。但阿多尼在艾德蒙的面前卻連頭也不敢抬起來,他領著他們往旋梯上走去,有幾次差點走不穩,還是艾德蒙及時揪住了他。
「大人,就是這邊,我們到了」,阿多尼一邊說,一邊往頂層那間牢房走去。似乎是因為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阿多尼的腳步終於變得輕快起來,他只希望此舉能討得海盜頭子的歡心,說不定這群兇殘的海盜還會留自己一條小命。
隨著阿多尼打開牢門,艾德蒙看到一個有著淺金色卷髮的男子虛弱地躺在床上。他的皮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死去了一般,唯有那雙睜開的眼睛,在看到艾德蒙那一瞬,又綻放出光彩。
艾德蒙走進牢房,輕輕把他從床上扶起來。
「在前面領路」,艾德蒙朝那個膽小的獄卒吩咐道,接著他和同來的海盜一起架著布沙尼,慢慢走出牢房。
這時候,那位伍長已經被海盜們押到了船頭上,海盜們把他的手捆了起來。「我們船長說了,要麼加入我們,要麼死」,為首的獨眼海盜威脅道,他們顯然是故意曲解了船長的意思。
「妄想!」
那個海盜生氣地一拳砸在伍長臉上,伍長舔了舔嘴角上的血,憤怒地回瞪了一眼,這招來了海盜的又一記重拳。
梅色苔絲此時正在一間寬敞的艙房裡,和貝斯一起照顧法利亞神父。她被這一陣喧鬧所吸引,於是走出房間,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一個海盜拔出長劍,在伍長面前比劃著。梅色苔絲喝住了他,她奪下那柄劍握在手裡,「讓我來。」
海盜們不敢違抗梅色苔絲的命令。
在她揮出那一劍的同時,伍長緊緊地閉上雙眼,然而他料想中的死亡並沒有來臨。他微微眯起眼睛,發現剛才那一劍挑斷了綁在他手上的繩子。
「你是伊夫堡的伍長,現在監獄長不在,你們讓一群海盜闖入伊夫堡,還劫走了近一半的犯人。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裡,會是什麼下場呢?」梅色苔絲抱起手來,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死也不會加入你們」,伍長咬著牙說道。
「你想作為一個英雄死去?」梅色苔絲挑挑眉,「這就是你的選擇?」
伍長緊閉雙唇,算是默認了,但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懼被梅色苔絲敏銳地捕捉到了。
「如果我給你第三個選擇呢?」
「什麼?」伍長下意識地問道。
「其實當你被帶上海盜船的時候,在其他人眼裡,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梅色苔絲略一沉吟,「在下一個港口我會放了你,還會給你一筆路費,拿上它,和你的家人遠離法國,到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去。那樣的話,至少在這裡你仍是一個英雄...這就是我給你的第三個選擇。」
伍長躊躇了兩秒,似乎是想判斷梅色苔絲是不是在騙他,「好吧,我同意...」
事情終於圓滿解決。當梅色苔絲回過頭的時候,她看到船長正以一種讚賞的目光看著她。
她朝船長露出了一個微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喜歡這種目光,然而當她注意到船長身後那個人時,血液仿佛頓時凝固起來。
白金漢公爵!
在那一瞬間,所有關於暗之星的記憶,所有的殺戮和血腥全部湧向她的腦海,直到艾德蒙扶住了她,她才發覺自己幾近暈倒。
「你怎麼了,梅爾?」艾德蒙關切地說道。
「沒什麼,只是有點頭痛」,梅色苔絲搪塞道。她繼續用目光審視「白金漢公爵」,但在對方的眼神中捕捉到的只有迷茫,「船長,那個人是誰?」
「他是我們從伊夫堡裡救出來的犯人」,艾德蒙解釋道。
「可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犯人」,梅色苔絲說。
艾德蒙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布沙尼的確不像一個犯人,從他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意識到那一點。
布沙尼無疑是一個貴族,他身上散發出來那種氣質,即便是那身破爛的囚服和十幾年的牢獄折磨也掩蓋不了。
艾德蒙不知道為什麼梅爾會因為這個人而感到不安,此時他也只能出聲安慰道,「他叫布沙尼,獄卒說他在牢裡關了十幾年,所以我們不用擔心他是一個間諜。」
那個詞再次戳中了梅色苔絲的心事,即便她已經有一半相信那不是白金漢公爵,她的心緒仍難以平復,「船長,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間了。」
艾德蒙的神色馬上變得緊張起來,「我送你。」
這次她露出的微笑有些勉強,「不用了。」
走向船艙的時候,她再次看向了那個布沙尼。這次她終於注意到,他的發顏似乎比白金漢公爵更淺一些,如果說公爵的頭髮如陽光般耀眼,那他的就如月光般溫柔。而他的皮膚,比起公爵來也要蒼白得多,似乎是真的在牢獄裡待過許多年。
梅色苔絲不確定這是否是光線的原因。她實在無法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即使有,那麼他們也一定是...
那個念頭讓梅色苔絲睜大了雙眼。是的,雙胞胎!
雖然她從未聽白金漢公爵提起過自己有一個雙胞胎兄弟,但以公爵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有這麼一個兄弟,而這個兄弟又侵犯了他的利益,她不難想像他會怎麼做。
伊夫堡,一座遠在異國的監獄,一個被遺忘和詛咒之地,即使有人想找布沙尼,誰又會想到這裡呢?
但這一切皆是她的猜想,在接下來的行程中,她必須想辦法試探他。
第93章 法利亞神父
Chapter 090
神父的狀況越來越糟糕了。
艾德蒙現在只能寄希望于貝斯。他把那個裝藥水的空瓶子也帶出來了,而貝斯是個女巫,女巫都多少懂點藥草,如果她能配出類似的藥,或許法利亞神父就有救了。
然而當貝斯打開瓶蓋,微微傾斜瓶身,卻發現什麼也倒不出來。她又嗅了嗅瓶口,「氣味太淡,我沒法配出來。」
艾德蒙不禁悔恨起來,如果不是救法利亞神父的時候太他過心急,以至於把藥水全灌進了神父的嘴裡,也不會造成這樣的狀況。
然而貝斯卻開口了,「船長,你不用自責。我能看出你的父親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病了,而且這次發病對他的損害很大。所以,第三次發病會徹底奪取他的生命,沒有任何藥能救得了他。我們只能祈禱...」
「什麼?」艾德蒙緊緊皺起眉頭。
「祈禱他在最後一次發病前離去,那樣不會太痛苦...」貝斯解釋道。
「不,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艾德蒙痛苦地說。
「其實在攻打伊夫堡前的那次占卜中,我就算出你要救的人本已不在人世。他能堅持到現在,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女巫道出了殘酷的真相,「但這已經是極限。他的時間不多了,也許他留到現在,是為了告訴你什麼,也許你...」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艾德蒙的湛藍的眼眸閃爍著。
他默默地回到法利亞神父的房間。此時梅色苔絲正在照顧老人,她用折好的毛巾輕柔地將他嘴角的唾沫擦掉。似乎是被那陣腳步聲吵到,法利亞神父再度呻.吟起來。
艾德蒙半跪在床邊,輕輕握住神父的手。似乎是因為痛苦,神父緊緊抓著艾德蒙的手,指甲摳進了他的皮肉,而艾德蒙始終保持不動,好似那樣就能挽留他。
梅色苔絲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船長好不容易才從伊夫堡救出他的父親,然而貝斯卻說...這太殘酷,也太悲傷。
接下來的時間裡,法利亞神父大部分時間昏迷不醒。有一次清醒的時候,他就開始不斷地念叨一個地方,基督山島。
船長當即命令復仇女神號開往那座島,如果那就是神父的遺願,他無論如何也要實現它。
而在其他時候,神父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他一直在唱一首他們從沒聽過的歌謠:
「在一座小小的島嶼上,有一條歡快的小溪,
自從巨龍降臨,它就不再流淌。
尋著龍的足跡,找到她的巢穴,
有一枚圓形的龍蛋,在沉睡中化為石頭。
它並沒有死去,只是在等待,
唯有仲夏夜的最後一縷陽光能把它喚醒。
那是一條小小的龍呀,
它有著金的鱗甲,銀的爪子,還有寶石的雙眼。
無知的人哦,不要被它的外表迷惑,
它能帶來的只有血與火,唯有高尚之心才能把它馴服...」
梅色苔絲隱隱覺得歌謠中有什麼含義,但又怎麼也猜不出來。艾德蒙也有同樣的疑惑,畢竟這是神父留給他最後的資訊。
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雅各的喊聲,「我看見了!是基督山島!」
艾德蒙和梅色苔絲一起走出去,他們並肩站在甲板上,極目遠望,只見基督山的頂峰被第一縷染成了金色,襯托在蔚藍的天際。
當復仇女神號終於抵達基督山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艾德蒙指揮海盜們小心地用擔架把神父抬下了船。他們搭好一個舒適的臨時床鋪,讓神父躺在上面。
此時此刻,清新的海風仿佛為法利亞神父注入了活力,他好像是剛從睡夢中蘇醒,嘗試著把手伸向了湛藍的天空。
不得不說艾德蒙選的地點視野極好,那一刻神父忘卻了身上的痛苦,他只覺得自己好像在飛。這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離開伊夫堡,第一次重新嗅到自由的滋味。
他緩緩轉向了艾德蒙,用顫抖的手撫摸了他的臉,眼中閃爍著淚光。
「唱...歌...」神父費力地說。
艾德蒙愣了一下。他覺得喉嚨發緊,但這是神父的請求,也許是最後的請求了,於是他唱起了家鄉馬賽的歌。
但神父開始拼命地搖頭。他又唱起了搖籃曲,神父仍是搖頭。
這時候,一直站在船長身邊的梅色苔絲半蹲下來,唱起了那首神父唱過的歌,「在一座小小的島嶼上,有一條歡快的小溪...」
因為聽神父唱過太多遍,她不自覺地就記住了旋律與歌詞。隨著她的哼唱,神父的表情漸漸綻開。
此時神父的一隻手被艾德蒙緊緊地握著,於是他朝梅色苔絲伸出了另一隻手。當梅色苔絲也抓住他蒼老的手時,神父終於露出一個微笑。緊接著,他安詳地閉上雙眼,像是永遠地睡著一般。
看到這一幕,連見過太多死亡與悲傷的梅色苔絲都忍不住濕了眼眶。這就是復仇女神號見證的第二次死亡嗎?梅色苔絲不禁想道。不,不是,貝斯說過真正的死亡一次都沒有到來。
她看了看半跪在對面的船長。此時在艾德蒙的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種看開了一切的神情。
他們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面對面一人握著神父的一隻手,誰也不願鬆開。直到貝斯下船來,告訴他們是時候讓神父安歇了。
艾德蒙指揮大夥把法利亞神父葬在了他生前心心念念的基督山島。他選的那個地方面朝大海,緊鄰著小猴子的墓地,這樣一來他們也不會孤單。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身體仍很虛弱的布沙尼不顧勸阻,堅持下船來,和他們一起挖出了那個大坑。
其實原因並不難想通,畢竟布沙尼和法利亞曾是獄友。但船上也有很多這次被放出來的輕刑犯,他們就不像布沙尼那麼積極。
當天夜裡,梅色苔絲獨自來到了墓地旁的坡地上,把自己沒入黑暗中。
在坡地的下面,就是沙灘和大海。此時此刻,萬籟寂靜,唯有月光在海面閃爍著。
梅色苔絲掏出了那枚鍍金指環。如今她已經在伊夫堡確認了艾德蒙的死訊,她的未婚夫早已長眠大海。
而這枚指環,也許是時候還給他了。
她帶著無限的眷戀與悲傷,把那枚帶著她溫度的指環拋了下去。
但她並沒有注意到那個黑暗中的陰影。等她一離開,那個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的人便快速來到沙灘上,拾起了那枚差點被海浪帶走的指環。
第94章 月之陰暗面
Chapter 091
離開基督山島之後,對布沙尼的懷疑始終在梅色苔絲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個新成員在復仇女神號上顯得格格不入,程度甚至比梅色苔絲當初加入少女阿梅麗號時更甚。
就連雅各也不太喜歡他,因為他太過沉悶。畢竟對於一個總是不說話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又怎麼對他敞開心扉呢?
於是在雅各抱怨的時候,梅色苔絲也瞭解到了一些新情況。
「你說布沙尼的名字沒有在伊夫堡犯人的名冊上?」
「是的,他在伊夫堡裡還有一間專門的牢房」,雅各抱起手來,「監獄裡的獄卒甚至安排人為他刮臉呢,這可不是一個犯人該有的待遇。」
梅色苔絲知道布沙尼是一個貴族,然而在復仇女神號上,沒有貴族,只有船長和船員。略一思索之後,她又問道,「你有沒有在那份名冊上看到一個叫維利爾斯的姓氏?」
「讓我想想...好像沒有,也可能是我沒注意」,雅各略一沉吟,「那個維利爾斯是你的什麼人嗎?」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他可不是她的什麼人。就算是,也是她的仇人。
維利爾斯是白金漢公爵的姓氏,雅各不知道,但如果傳到有心人那裡就不好了。因此梅色苔絲輕輕揭過話題,「只是一個舊識。」
在那之後,她繼續在暗中觀察那個長相肖似白金漢公爵的人。
布沙尼幹不了太重的活,但在船長面前偏偏又願意逞強,以至於有一次把貨物摔落在甲板上,砸傷了自己的腳。
在貝斯幫他治好傷之後,船長把清潔甲板的活計給了他。於是他們每天早晨都可以看到布沙尼拿著「聖經石」把甲板磨得潔白光亮。其實那只是一塊浮石,因為正好像一本聖經大小,所以有了這個名字。但布沙尼拿著它時,神色間卻帶著一種像是真的捧著聖經時的虔誠。
少女阿梅麗號的船員對他還算友好,海盜們則不然。布沙尼有著和白金漢公爵一樣俊美的臉,只不過少了一分暴戾,多了一分柔和,但這張臉不該出現在一艘滿是海盜的船上。
起初,那些海盜只是在布沙尼打掃甲板的同時弄髒地板,這些他都忍受了下來,漸漸地他們開始對他動手,或是在經過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摸他一把,或是在他幹活累了的時候過去拍拍他的屁股,裝模作樣地叫他別偷懶。
梅色苔絲曾想幫他,但她更好奇布沙尼會怎麼應對。如果這點狀況都應付不了,他是無法在復仇女神號立足的,於是她按捺下了心中的衝動。
好在這場鬧劇很快結束了。
梅色苔絲聽到甲板上傳來一陣喊叫,她趕緊跑過去去,撥開圍觀叫好的人群,發現布沙尼和一個海盜扭打打在了一起。
她剛想阻止,卻發現四周陡然安靜下來。是船長,他踏著甲板走過來,目光中迫著寒意,讓仍在廝打的兩個人不自覺地停下了動作。
艾德蒙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那個海盜偷喝醉酒之後的一些舉動逾越了布沙尼的底線,於是矛盾以一種激烈的形式爆發了。
只不過打到最後,那個海盜除了頭被布沙尼用那塊浮石砸破了一點,也沒受什麼傷,而布沙尼卻被揍得滿臉都是鼻血。
「帶布沙尼到貝斯那裡」,艾德蒙壓抑著怒火吩咐道。緊接著他轉向了那個海盜,「你知道在船上冒犯同伴是什麼懲罰?」
「是他先動的手」,海盜強辯道。
「那好,現在我們來打一場」,艾德蒙抱起手來,「我也讓你先出手。如果你贏了,這次我就饒過你。」
那個海盜見識過船長的身手,不敢上前,他終於意識到他剛才的藉口是多可笑。
「更別說你還偷偷喝酒」,艾德蒙嚴厲地說。
這回海盜無話可說了,無論是在軍艦上,還是在海盜船上,偷喝酒都會面臨嚴厲的懲罰。
行刑用的刑具是現成的,把一股纜繩解開蘸水。由於解開後是九股小繩,又叫九尾貓鞭。一陣慘叫聲過後,所有的海盜都看著九尾鞭在犯事者的背上留下了道道抓傷似的傷痕。
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主動去招惹布沙尼。
但在登陸下一個港口後,布沙尼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他的神色中依稀有了白金漢公爵的影子,這讓梅色苔絲不由得擔心起來。就好像一個失落的士兵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刀,他不再懼怕那些冒犯他的人。
梅色苔絲所擔心的是,他的刀究竟是什麼?
然而布沙尼始終沒有亮出那把刀的意思。
梅色苔絲看得出他在等待。於是在布沙尼單獨行動的時候,她悄悄地跟上了他。她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有本事把她這個前暗之星的間諜成功甩開。
她本想把這件事報告給船長。不過還沒回到他們停船的港灣,復仇女神號的船員就和當地的一夥強盜爆發了衝突。梅色苔絲為了保護船長,手臂被劃傷了。
當艾德蒙小心褪開她的袖子時,白金漢公爵在她手上留下的標記也露了出來。
「這是什麼?」艾德蒙好奇地問。
「這是我家族的紋章」,梅色苔絲解釋道。
「很特別的紋章」,艾德蒙評價道。
梅色苔絲尷尬地笑笑,好在那是屬於維納斯的五芒星,而不是米萊迪的百合花。她不希望給船長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他們都沒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布沙尼眼神中閃過的那種極其複雜的神色。
因為這個小插曲,梅色苔絲也就沒有把跟蹤布沙尼的事情報告給船長,畢竟雙方交火的時候,布沙尼也出了力。
但幾天後的一個夜晚,布沙尼主動找上了梅色苔絲。他們站在甲板上,風帆在殘月蒼白的月光下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短暫的沉默過後,梅色苔絲開口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暗之星的維納斯」,布沙尼目光閃爍,語氣中與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堅持,「你得離開...」
第95章 內心的羅盤
Chapter 092
「什麼?」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布沙尼知曉了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暗之星。
「你必須離開這裡」,布沙尼再次說道。
「你憑什麼這麼說?」梅色苔絲挑挑眉。
「我不管我哥哥派你來這裡是什麼目的」,布沙尼咬咬牙,「我的命是船長救的,他是我的恩人...我絕不會讓你這樣一個危險人物留在他身邊。」
哥哥?看來她猜得沒錯,他與白金漢公爵的確是同胞兄弟。
「如果你擔心白金漢公爵的話...我已經脫離了暗之星,他同樣是我的敵人」,梅色苔絲抱起手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布沙尼冷笑著說道,「所有的暗之星都是沒有心的。我曾經深愛過你們中的一個,朱庇特,她身上有一個和你類似的標記。那時候,我把我的心交給她,她卻夥同白金漢欺騙了我。他們把我騙到以弗所的一間廢棄的神殿,對我...對我...」
布沙尼因情緒激動而說不下去,梅色苔絲卻因他剛才的話感到大為訝異,她完全沒想到布沙尼就是朱庇特的愛人。她聽薩杜恩說起過他們的事,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可是,朱庇特是愛你的呀」,梅色苔絲辯解道,「她是被迫的...」
「不」,布沙尼的目光中閃爍著仇恨的光芒,「她背棄了我們的愛情,她是個騙子,是個叛徒!」
梅色苔絲忽然明白自己無法在朱庇特的事情上說服布沙尼,畢竟白金漢公爵在神殿的廢墟裡做了讓他痛苦一生的事,可她並不是朱庇特。
當她把這個事實說出來的時候,布沙尼卻突然掏出了那枚鍍金指環,那枚屬於她和艾德蒙的指環,「看啊,你和朱庇特沒什麼兩樣,你同樣背棄了屬於你的愛情,否則為什麼把它扔進海裡?」
「你根本不明白!」梅色苔絲琥珀色的雙眸閃爍著,她把指環搶回來,用強硬的語氣說道,「我不會離開復仇女神號!」
「你就不怕我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告訴船長嗎」,布沙尼威脅道,「你欺騙了他,就像當年朱庇特欺騙了我。你是個女人,是白金漢公爵派來的間諜,可他一直被蒙在鼓裡...」
「住口!」梅色苔絲因他的那些話而感到痛苦。在暗之星的那一段經歷是她人生的污點,是她一輩子想埋藏的秘密,如今卻被布沙尼捅破了。就像血淋淋的傷口被撕開,那些黑暗的往事瞬間淹沒了她。
她顫抖著摸出匕首,橫在布沙尼的項上,用從未有過的語氣威脅道,「如果你敢告訴船長,我就先殺了你!」
然而布沙尼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你會走的,因為我手上有你想要的籌碼。」
「你以為你瞭解我嗎?」梅色苔絲不會相信他,畢竟艾德蒙死了,老唐太斯死了,蕾妮也死了...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可布沙尼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握住匕首的手不由得鬆動了些。
「我有海黛公主!」
「你怎麼知道...」
「船長一直在幫你尋找一個女孩,起初我並不知道那就是希臘公主,直到一群阿裡總督的舊部在土耳其被抓,他們手上也有同樣的畫像」,布沙尼解釋道,「白金漢公爵有他的勢力,而我也有我的。知道這件事之後,我派人找到公主的下落,並救出了她,現在,她就在伊斯坦布爾的港口等待著你。」
「原來你這些天在港口神秘失蹤就是為了集結你的勢力」,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那就是布沙尼的「刀」,他一直在隱忍,就是為了這一天。
布沙尼沒有否認,「我要你帶著海黛公主,離開這裡。作為交換,我發誓永遠不說出你的秘密。」
「可我要怎麼相信你?」
「復仇女神號很快會經過博斯普魯斯海峽,你在那裡下船,如果我承諾的公主不在那裡,你完全可以回來」,布沙尼略一沉吟,「可如果...」
「不用再說了,我們成交」,梅色苔絲的目光中閃爍著凜冽的寒意,「不過你也要記住你的話,永遠不能把這件事告訴船長!」
「我不會告訴他的。」
「我要你發誓!」
「好,我發誓」,布沙尼點點頭,在月光下立下誓言。
梅色苔絲這才把匕首收回刀鞘,緩緩走入黑暗。
此刻周圍一片寂靜,唯有她的內心波濤洶湧。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也明白那就是找到海黛公主的時候,但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在她終於發現...
不,她不得不離開。
她身上有太多的東西要背負,對艾德蒙的愧疚,對阿裡的承諾,更何況她又如何揭開這個彌天大謊呢?
當他知道他最好的兄弟竟然是女人時會是什麼反應?更何況她還曾是白金漢公爵手下的暗之星。
憤怒,這是肯定的,任何人被欺騙之後都會有這種反應。也許他會把她趕下船,也許...但她最害怕的是他從此不會再原諒她,她不敢奢望其他的感情,只怕最後卻連他的友誼也失去了。
她緩緩走向專門放航海鐘的艙室。那是一種由英國鐘錶匠哈里森發明的特殊機械鐘,即使在海上也能正常工作,而普通的鐘錶都是有擺錘的,擺錘的正常工作會受到海浪顛簸的影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為何,梅色苔絲心裡生出一個念頭,她多希望它能停下來。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是貝斯。
「梅色苔絲,你怎麼了?」貝斯疑惑地問。
「貝斯,我必須離開復仇女神號了...」梅色苔絲微微歎了口氣。
「這就是你的決定嗎?」貝斯訝異地說,「可是我能感覺到,你內心的指北針是強烈地指向這裡的。」
「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梅色苔絲咬咬嘴唇,「請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我不會的」,貝斯略一停頓,「可如果你非要走...我從你身上看到了一些我無法解釋的東西,也許是時候告訴你了。你身上原本三團火焰,如今只剩下兩團,我有種感覺,當所有火焰熄滅的時候...」
「我的生命就會消逝...」梅色苔絲說出了她沒說完的話。
她清晰回憶起那個久遠的迷夢,夢中的貓頭女神貝斯特警告她,「記住,那三團火焰是你生命的火焰,永遠不要讓它們全部熄滅...」而現在,女神的身影仿佛和眼前的貝斯漸漸重合在一起。
「謝謝你」,梅色苔絲由衷地說,「你也要保重。」
「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貝斯露出一個微笑,「保重!」
貝斯離開後,艙室裡就只剩下梅色苔絲一個人,她為貝斯祈禱,為雅各祈禱,為復仇女神號的所有船員祈禱。然而她祈禱的最多的還是船長。
她內心的一部分不敢去面對他,然而當那個時刻真的要到來時,她還是走出艙室,朝船長室的方向走去。
摸進房間之後,梅色苔絲發覺船長正躺在那張破舊的天鵝絨沙發上,一隻手還握著一份地圖。她看過他睡覺的樣子,那時候她就躺在他身邊。一定沒有人告訴過他,這時候的他聖潔得像個天使。
梅色苔絲緩緩退出房間,也許這樣結束是最好的。不過當她走到船長室門口的時候,她意識到這也許是此生最後一次見她的船長了,於是她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在沙發邊上半蹲下來,輕輕吻向他的臉頰。
船長被這陣動靜弄醒了,好在他沒意識到那個吻。他睜開惺忪的睡眼,「梅爾,有什麼事嗎?」
「我...」一陣熱流湧向了梅塞苔絲的眼眶,她在淚水崩堤之前使勁眨了眨眼睛。在這一瞬間,梅色苔絲確實有把秘密全部袒露的衝動,但理智又讓她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了,「不,我只是想來過看看你...」
「我們不是每天絕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嗎,怎麼還沒看夠?」船長笑了起來。
他的笑是那樣迷人,梅色苔絲只想逃開,否則她害怕自己再也下不了決心。就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貝斯所說的指北針是什麼意思,也終於明白自己內心的情感。
可太遲了。
她愛他,卻又不得不離開他。
艾德蒙施施然望進她的眼睛,「是有什麼心事嗎?」
「是的」,梅色苔絲勉力露出一個微笑,「我剛才夢到你了。」
「是美夢還是噩夢?」艾德蒙微微皺起眉頭。
「是前一種」,梅色苔絲抱起手來。
「還好」,艾德蒙像是舒了一口氣的樣子。
「不過這個夢突然醒了。」
「我很遺憾」,艾德蒙攤攤手,內心猜測著梅爾的意思,「需要我怎麼做嗎?」
「睡吧,船長」,梅色苔絲抱起手來,「我希望你的夢中也出現我,這樣才公平。」
艾德蒙再次被逗笑了,「好吧,晚安!」
「晚安!」
梅色苔絲回到了甲板上,放眼望去,隱約可以看到遠處博斯普魯斯港灣的點點燈光。今晚值夜的是布沙尼,也許他正在某處看著她。
她最後回望了船長室一眼,接著走向了船尾甲板的邊緣,痛苦地閉上雙眼。
「我必須走,很快船上的其他人就會醒來」,梅色苔絲告訴自己。
她望向那在月光下泛著白浪的海面,深歎了一口氣,緊接著,就如童話中決絕的人魚公主那般,縱身從甲板上一躍而下。
「再見了,我的船長!」
第96章 失冠的公主
Chapter 093
修道院的鐘聲在城市的彼端響起。
此時梅色苔絲已經領著海黛坐上了那艘正駛離港口的船。
她仍穿著那身濕漉漉的男裝,但用來假扮男人的鬍子早已被海浪沖刷乾淨。船艙裡只有一盞油燈來照明,她再次望向海黛,女孩蒼白的臉龐讓她感到一陣心痛。上一次見到海黛時,她還是一個四歲的孩子。但梅色苔絲不會認錯,那張臉如凡瑟麗姬一樣美貌,又帶著阿裡的英氣,她就是那個失落的希臘公主,不會錯了。
「我們安全了」,梅色苔絲輕輕把小海黛攬進懷裡。
海黛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順從地靠著梅色苔絲。她不知道眼前的陌生女人會帶她去哪,但不管怎麼說,總比被賣給她的敵人馬穆德蘇丹要強些。
事實上,剛剛被帶奴隸販子進奧斯曼土耳其的都城的時候,她期盼著自己能被賣給蘇丹,那樣的話,她就有機會手刃仇人,為父親阿裡總督報仇了。
但多年奴隸的生活讓她學會了什麼是順從,也讓她漸漸地把那顆屬於亞尼納之獅女兒驕傲的心掩藏起來。她也明白了自己不是蘇丹的對手,他的任何一個手下都可以毫不費力地奪走她的生命。
可她始終沒有忘記復仇。她每天都向神祈禱那些有罪的人受到懲罰,每晚都背誦著那些仇人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似乎是她的祈禱應驗了,老蘇丹駕崩了。然而他的兒子成了新蘇丹,她的境遇沒有改變,希臘的境遇也沒有改變。
然而現在,她的命運迎來了轉折。有人從奴隸販子的手中買走了她,然後帶到了這個美麗的女人面前。不知為何,當梅色苔絲蹲下來,捧著她的臉說她安全了的那一刻,海黛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心。
「我們要去哪兒?」海黛好奇地問道。
其實這個問題,梅色苔絲完全沒來得及考慮。
「我們已經駛離博斯普魯斯海峽了」,船長提醒道,「你們打算去哪兒呢?雇我的人付了足夠的錢,你們可以在地中海的任意一個港口停靠。」
梅色苔絲知道雇船的人是布沙尼,她不相信他,可她離開復仇女神號的時候什麼都沒帶,所以只好先上船,待離開土耳其的地界再作打算。但現在看來,那個布沙尼至少不像他哥哥那樣絕情。
前方離她們最近的地方就是希臘,那是海黛的故鄉,梅色苔絲也希望有一天能帶海黛回去。但不是現在,如今希臘仍在戰亂之中。這場戰爭曠日持久,早已超出她對於這段歷史的模糊印象。
法國呢?梅色苔絲恍然想起貝斯說過,巴黎是她命定的地方,可她很清楚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法國將會陷入亂局,查理十世將被推翻,而新加冕的奧爾良王朝國王路易.菲力浦並沒有給法國帶來和平與安寧。
而在希臘與法國之間,則是尚未統一的義大利。她曾追隨辛巴達船長在亞得里亞海周邊幹了四年,她瞭解那裡,只不過這次她會換一條路線,她不會讓船長找到她。
略一思索之後,梅色苔絲開口說道,「羅馬!我們去羅馬。」
在那之後,也許是因為穿著濕衣服又吹了冷風的緣故,梅色苔絲感染了風寒,那期間她不准小海黛靠近她。雖然在船長的照料下她漸漸恢復了一些,但這場病來勢洶洶,似乎短時間難以徹底恢復。
梅色苔絲知道海黛一直有心結。因此在她病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允許小海黛過來看她。海黛把一杯熱水遞給她之後,並不急著離開,她一直站在那裡,像是在醞釀什麼。
「你有問題要問我嗎?」梅色苔絲以鼓勵的眼神看著海黛。
「梅色苔絲小姐,你能告訴我當年在亞尼納發生的一切嗎?」海黛鼓起勇氣問道。
梅色苔絲微微歎了一口氣。那時海黛還太小,她並不理解為什麼在一夕之間她的父親會被殺害,而她也由一個公主變成了奴隸。然而她遲早要面對這些。
思考幾秒之後,梅色苔絲反問道,「海黛,你還記得些什麼呢?」
出於一種保護的心理,梅色苔絲希望海黛早已忘記了那些可怕的事,這樣她就能把殘酷的真相循序漸進地告訴她。可讓梅色苔絲沒想到的是,海黛記得的事情要遠比那多得多。
她記得阿裡總督吩咐手下護送她和母親去往湖中央水寨時的情形。那時候阿裡告訴她只是讓她們過去避暑,過幾天就接她們回來。然而小海黛隱隱感覺不是那樣,因為她從母親的神色中看到了悲傷,就好像這次分別之後他們就再也不能見面一樣。
因此她緊緊抱住父親不放開,直到阿裡撫摸著她的頭髮,告訴她亞尼納之獅的女兒要當一個勇敢的女孩。
海黛終於放手,接著父親的寵臣,年輕西立姆抱著她與凡瑟麗姬一道上了一艘小船。但當小船到達湖中央的水寨之後,西立姆並沒有讓她和母親住在那些漂亮的房子裡,而把她們領進了陰暗的地窖。
直到一個侍女帶著阿裡的戒指找過來,要她們和她一起走。後來她們往海邊逃去,但一夥土耳其人追了上來。那個侍女蒙著面紗把敵人引開了,但她和母親凡瑟麗姬最後還是被發現了。
她們被帶到了一個土耳其頭領的面前。
「殺了我吧!」凡瑟麗姬說,「但請不要污辱阿裡的女兒。」
「這種話用不著跟我說」,那個土耳其人不屑地說。
「那麼我該跟誰說呢?」凡瑟麗姬問。
「去跟你們的新主人說吧」,那個土耳其人說著指出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亞尼納的叛徒,來自法國的瑪律塞夫伯爵。
瑪律塞夫可不敢收留她們,他把她們分別轉賣給了兩個奴隸販子。海黛只記得自己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拖往亞尼納的方向,而她自己,則被奴隸販子帶著穿過希臘,半死不活地到達了土耳其的都城。
「後來我聽一個同樣被賣為奴的希臘女孩說,阿裡總督已經死了」,海黛悲傷地說,「那時候我失去理智,狠狠地打了她,直到她再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但後來,所有人都這麼說,我發現無法阻止她們全部人...」
梅色苔絲輕輕握了握海黛的手。
海黛繼續說道,「因為那件事,那個阿美尼亞奴隸販子罵我是個野蠻的女孩,他說沒人要野蠻的女孩當奴隸,而沒用的女孩會被殺掉。那時候我並不懼怕死亡,他打我我就反抗,但我的力量很小,每次只會激怒他,招來更嚴酷的責打。後來他請了一個老師來教我,那個老師很同情我的遭遇,他告訴我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說的對」,梅色苔絲說。
「他教了我好幾門語言,還教會了我彈月琴,他說那樣就能取悅我的主人,也許有一天他會發善心,放我自由...」
梅色苔絲輕輕撫過海黛的頭髮,「寄希望于別人並不是明智的選擇,我們該靠自己的力量。」
「是的。儘管在那之後,我的心中又有了希望,直到有一次我看到那個奴隸販子給了我的老師一大筆錢,我開始不確定老師說的那些話是否出自真心」,海黛略一沉吟,「我學得差不多之後,老師就去教別的女孩了。而那個奴隸販子不止一次誇口說要把我賣給蘇丹。不過就在昨天,一夥人闖進市場把我強行帶走,只塞給他一個小錢袋,然後我就被帶到了您這兒。」
「你還記得我嗎,海黛?」梅色苔絲試探著問。
海黛搖了搖頭。
「你再想想」,梅色苔絲眨眨眼睛,「我是那個在你和凡麗瑟姬逃跑的時候把土耳其人引開的侍女呀。」
那一瞬間海黛睜大了雙眼,梅色苔絲話仿佛點亮了一道光,讓她塵封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是的,我想起來了,你是我母親的侍女...」海黛激動地說,「沒想到我還能遇到你,是我母親派你來的,是嗎?」
「不是」,梅色苔絲傷感地搖搖頭。
「那她現在...」
「凡瑟麗姬...」梅色苔絲欲言又止。
「請說吧,不管是什麼結果,我都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了」,海黛決絕地說。
「她現在和你的父親合葬在一起,在一座修道院的旁邊...」
「那個對我父親的死負罪最大的人呢?」海黛強忍住淚水,喊出了仇人的名字,「瑪律塞夫,他怎麼樣了?」
「他拿著你父親的戒指回到法國,宣稱阿裡在死之前,把一筆很大的款子留給他,以酬謝他的效衷」,梅色苔絲解釋道。
「那是賣我母親和我的錢啊」,海黛咬著牙說道。
梅色苔絲輕輕撫過海黛的頭髮,以示安慰。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個瑪律塞夫好像很愛慕你」,海黛突然說道,「後來我父親把你關起來了,我母親還去求情。但西立姆卻說你是個間諜。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梅色苔絲。」
梅色苔絲微微張開口,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海黛,她就是那個被白金漢公爵派到亞尼納的間諜。然而她聽到自己說出了真相,「那是真的。」
海黛的眼淚瞬間崩堤。原本她以為心中有多少疑惑,有多少愁苦,終於找到了一個人來訴說,可是...
「但我並沒有背叛阿裡」,梅色苔絲接著說道,「那時候我向他坦白一切,然而他選擇信任瑪律塞夫而不是我。在亞尼納被圍城的時候,他把我放出來,給了我那枚戒指,要我發誓保護好你。現在,我終於找到你了...」
「不,請不要再說了,小姐」,海黛搖搖頭,「我的頭好亂,讓我再想想。」
「你會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梅色苔絲安慰道。
「謝謝。那麼晚安,小姐」,海黛的手臂無力地垂到身邊,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
「晚安!」
那個長夜結束之後,海黛再度變得沉默起來,一直到下船,她也沒跟梅色苔絲說過幾句話。
梅色苔絲開始後悔過早地把真相告訴海黛,至少在海黛真正信任她之前,她不該讓海黛恨她。可是她害怕,她害怕當海黛開始依賴她的時候再說出一切,對海黛的傷害會更大。
說起要到羅馬,她們必須走陸路。船長臨行前留下了一袋錢,她知道那也是布沙尼給的。
可那筆錢不夠做什麼。
也許是因為再次吹風受涼,梅色苔絲的風寒又開始發作。她不得不在附近租下一個房間。
然而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卻發現海黛不見了,她們僅剩的錢也不見了。
梅色苔絲慌忙出去尋找,然而她現在十分虛弱。當她一路問詢,來到一個巷子裡時,一個男人尾隨了進來。
梅色苔絲看得出他不懷好意,以她平常的身手,要撂倒他完全不是問題,可現在...
他們廝打在一起,掙扎間她發現海黛忽然出現了。女孩撿起男人掉落的槍,對準了他,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槍。
但這一幕成功地激起了梅色苔絲的力量。在海黛摸索成功前,梅色苔絲摸到一塊石頭,狠狠砸向了男人的頭。
那個男人悶哼著倒在了地上。梅色苔絲費力地推開他,從地上坐起來,大口地喘著氣。
此時海黛仍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梅色苔絲以為海黛沒原諒她,可她忽然發現,海黛並沒有在看她,而是把目光專注於槍上了。
片刻之後,海黛把槍遞到了梅色苔絲手裡。
「教我...」
第97章 羅馬許願池
Chapter 094
「海黛...」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你仍願意相信我?」
「我記得父親曾告誡我說,你是亞尼納的公主,因此你要依靠自己」,海黛眨眨眼睛,「但總有一天,你要信任他人。」
更何況,梅色苔絲的坦誠讓她願意去相信。從來沒有人告訴她亞尼納發生那一切的真相是什麼,梅色苔絲告訴了她。反正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失去的了,她不願再失去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那你剛才出去是...」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海黛輕輕攤開手掌,那是從一個醫生那裡開的一小瓶藥劑。
「我很擔心你」,梅色苔絲心裡湧起一陣感動,她輕輕把海黛攔在懷裡,「答應我,下次不要一個人出去了。」
「好。不過梅色苔絲,你也要答應我,等你好了,要教我用槍」,海黛懇求道。
「我答應你」,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不過你要向我保證,只能用它來保護自己,永遠不要主動傷害別人。」
「復仇也不要嗎?」海黛疑惑地問。
「是的,一旦你手上沾血,就回不了頭。我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梅色苔絲略一停頓,「成為第二個我。」
「梅色苔絲,我只是不想再提心吊膽地過每一天了,它能讓我感到...感到安全...你明白嗎?」海黛眼眸中閃爍著淚光。
「你想學什麼我都會教你的」,梅色苔絲完全理解海黛的想法,她輕輕撫過她的頭髮,「但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會過那樣的日子。不過現在,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說完梅色苔絲從那個昏迷的男人身上摸出了一個錢袋,接著掙扎著站起身來,在別人發現這一切之前,帶著小海黛逃離了現場。
她並不知道海黛撒了謊。
海黛一直沒忘記復仇,她不願在回憶起阿裡總督的時候,覺得父親會責怪自己沒有奪回他的心血。不,總有一天,她要奪回屬於她的一切,不是公主的生活,而是內心真正的平靜。
遵照醫囑服下了海黛拿來的藥劑之後,梅色苔絲恢復得很快。因此她決定儘快動身前往羅馬。
在她們前方有一條馬車過不去的山路,只能徒步穿過黎比尼山。在路過派立斯特裡納附近的農莊時,她們遇到了兩個牧童,女孩看起來和海黛差不多大,打扮得花哨漂亮,而男孩的臉上則有些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他們並排坐在一個樹樁上玩鬧,看起來親密無間。
那個男孩率先注意到了她們,他朝她們友好地揮揮手,「兩位小姐,你們要到哪兒?」
「我們去羅馬」,梅色苔絲答道。
「去羅馬?」男孩緊緊皺起眉頭,「就你們兩個人嗎?」
「是啊」,梅色苔絲說,「天有些晚了,我們得在天黑前離開這片林子。」
「可這一代有很多土匪呀,你們都沒有聽說過嗎?」男孩抱起手說道。
梅色苔絲搖搖頭,以她在走私船上這些年的瞭解,羅馬一直是一個很安寧的地方。然而一直沉默不語的海黛卻開口了,「我不怕土匪,再沒有比卡桑托尼斯更厲害的山賊了,但我父親殺死了他。」
「可你的父親在哪呢?」男孩問道。
海黛的手臂無力地垂到身邊,剛才言語間的自豪頃刻消失。梅色苔絲趕緊岔開了話題,「孩子,你能帶我嗎走一段嗎?」
「當然可以」,男孩快步走上前,「不過我不叫孩子,我叫羅吉。」
「謝謝你,羅吉」,海黛說。
羅吉回過頭,朝他的夥伴吩咐道,「德麗莎,幫我照顧好羊群。」
女孩嬌笑著說道,「回頭你得送我小禮物哦。」
接著羅吉就走在前面,他一邊領路,一邊講著強盜狄西沙雷和蓋世皮龍的故事。也許是因為有同齡人陪伴,海黛也變得活潑開朗起來。
「你好像很崇拜那兩個強盜」,海黛眨眨眼睛,「難道你也想像他們一樣嗎?」
「不,我的夢想是成為一艘大船的船主」,羅吉帶著憧憬的語氣說道。
「有多大呢?」
羅吉說不出來,因為他沒坐過真正的船。「我改主意了,成為一個船主沒有什麼了不起,我要當一個將軍。」
「是嗎?我可是一個公主呢」,海黛說。
「你不是公主,公主才不會自己走山路呢」,羅吉有些不服氣地說道。
「不,我真的是公主」,海黛急得跺了跺腳,眼眸裡泛出了點點淚光。
這下羅吉有些急了,他最見不得女孩流眼淚。「好吧,公主殿下,請原諒我的失禮,這個送給你吧。」
海黛接過羅吉手中的東西,一頂由木頭雕成的王冠,她從沒有見過那樣精巧的工藝品。那本來是羅吉送給德麗莎的禮物,但德麗莎並沒有要,比起那些羅吉用賣木雕的錢買來送她的耳環、項鍊和金髮夾,她實在對木頭做的東西愛不起來,儘管它是一頂王冠。
可是海黛卻很喜歡。
她試著把王冠戴在頭上,可是那王冠太小了,總是掉下來。最後她小心地把它戴在了手腕上,就好像一隻漂亮的手鐲。
然而她卻沒有什麼好送羅吉的。如果她還在亞尼納該多好,那樣她會回贈羅吉很多禮物。
又走了一段路之後,眼尖的羅吉注意到了梅色苔絲別著的槍。他用羡慕的語氣說道,「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一把自己的槍。」
「我們靠它來防身」,梅色苔絲並沒有過多解釋,兩個女人在山路上行走,帶著槍也說得通。
那一瞬間小海黛忽然想開口把槍送給羅吉,但她又有些捨不得,因為梅色苔絲好不容易才答應教她用槍。
終於穿過樹林之後,梅色苔絲拿出一枚銀幣,想要感謝羅吉。
但男孩堅決不接受,「不,我是給你們幫忙的,不是圖你們的錢。」
「可那頂王冠很精緻,也許拿到市場上能換一些錢的」,梅色苔絲說。
「在一個商人或許如此」,羅吉笑著說道,「但在我,這是我親自雕刻的,它還值不了一個畢阿士特呢。」
「這樣吧,羅吉」,海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微笑著開口了,「我是一個公主,而你想當一個將軍,也許我可以封你為羅吉將軍?」
「不勝榮幸,公主殿下」,羅吉說著有模有樣地行了一個禮,「將軍羅吉願為您效勞。」
海黛咯咯笑了起來,她笑得是那樣美,因為那笑不是奴隸販子教她的笑,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
她們揮手同羅吉告別,放眼望去,羅馬城就在不遠處。進城之後,梅色苔絲準備先在旅館包一個小房間住下。
她帶著海黛進了一家名為「倫敦旅館」的旅店。她試著把價格壓下來,然而老闆派裡尼卻說,「小姐,現在這房間還這麼便宜是那幾個節日還沒到。羅馬每年有四件大事,狂歡節,復活節,聖體瞻禮節和聖.彼得節。一年中其餘的日子,全城都在一種不死不活陰沉清冷的狀態之中,但一到了這些節日,羅馬城裡到處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遊人,恐怕物價都要翻幾個倍。」
「好吧」,梅色苔絲用身上剩下的錢交了定金,帶著海黛進了房間。這也意味著她必須馬上找到一份工作,才能維持兩個人的生活。
休息一夜之後,梅色苔絲安頓好海黛,接著走出了旅店。
因為是周日,聖克雷芒大教堂周圍聚集的人要多一些。而城裡的其他地方,就如冬日的陽光一樣冷清。
她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特萊維噴泉邊上。此時這座巴羅克式噴泉建成不到一百年,除了她沒人知道它會成為後世最著名的許願泉。
然而梅色苔絲還是背對著泉水,右手拿著硬幣越過左肩拋入池中。第三次聽到水花響動之後,她許下一個心願,繼續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梅色苔絲繞過精美提圖斯凱旋門,漫步在美輪美奐的古羅馬廣場上。在如今的羅馬,最沒有准入門檻的工作就是導遊了。然而現在並非派裡尼老闆所說的四個節日,而她也比不過當地的地頭蛇們。
走到一條街道轉角時,梅色苔絲忽然停下了。她沒想到她會在羅馬遇到一個老熟人,騰格拉爾。
略一思索之後,梅色苔絲用紗巾遮住面部,悄悄尾隨騰格拉爾,並在他上馬車的同時快速坐到了另一邊。
「小姐,你幹什麼...」騰格拉爾疑惑地問。但當他在到梅色苔絲亮出的匕首時,足足兩秒鐘內他仿佛完全失去了聲音。
騰格拉爾聽說過羅馬郊外有強盜出沒,但沒想到會在城裡遇上,還是個女強盜,「小姐,我只是一個窮苦的法國旅人...」
「可您身上穿的衣服和裝飾告訴我,您並非如自己所說那樣窮苦」,梅色苔絲壓低聲音,用嘲諷的語氣說道。她清晰地記得,他們曾在馬賽的卡納比埃爾街上有過一次交鋒。那時騰格拉爾敏銳地看出了她對他的懷疑,但當她指出騰格拉爾的嫌疑時,對方卻不以為意地告訴她,那幾天他根本沒到過馬賽城。
而現在,就是證明他的話的時候了。
「我不是來搶你的錢的」,梅色苔絲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騰格拉爾張了張嘴,蒼白的嘴唇繼續編造著謊言,「小姐,我還有一個生病的妻子等著我照顧...」
「而你卻拋下她,一個人跑到了羅馬?」梅色苔絲反問道。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騰格拉爾忽然發現自己也有語塞的時候,他所有的精明仿佛都在那把閃閃發亮的匕首前消失不見。
「聽著,我不是來搶你的錢的」,梅色苔絲打斷了他的話,「我來這裡,是想從你身上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騰格拉爾馬上問道。
「良心!」
第98章 第二次交鋒
Chapter 095
車夫沒有注意到車廂裡的動靜,策馬駛向騰格拉爾用蹩腳的義大利語說的那個旅館。其實騰格拉爾根本不會說義大利語,他只是不相信自己雇的嚮導,所以決定先到準備投資的銀行,找一個會說法語的職員瞭解一下情況。
他覺沒想到剛出銀行,就會遇到這樣的狀況。
此時騰格拉爾不敢呼救,他壓低聲音,用近乎肯定的語氣問道,「是我的仇家派你來的?」
「你猜得不錯」,梅色苔絲又把刀刃靠近了一些,琥珀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寒光,「是一個被你陷害,然後失去一切的人。」
此時騰格拉爾直冒冷汗,他有些後悔一開始沒有用錢打動對方。現在這個瘋女人明確地說不要錢,那就是要他的命了?
不,她剛剛好像說了一個詞,「良心」。
騰格拉爾只想問現在懺悔還來得及嗎?
他仔細在腦海中搜索著,「是勞爾?我發誓我不是成心把他在巴黎新開的銀行擠垮的,那只能怪他在投資上太不謹慎。」
「不是」,梅色苔絲搖搖頭。
「難道是安東尼奧?是的,幾年前在馬德里的那筆買賣讓他破產,卻讓我賺發了,不過生意總歸是生意,他不該怪我的」,騰格拉爾繼續說道。
「不,還要更早。」
「更早...」騰格拉爾試著在腦海中搜索,若說是在去西班牙之前的事,他還沒有在那家銀行工作,也沒機會發揮他那些下三濫的黑心「高招」弄垮競爭對手的生意。
等等,騰格拉爾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在他的家鄉馬賽,他的確有一個仇家。
「是艾德蒙...」可剛喊出這個名字,騰格拉有馬上開始搖頭,「不,不,這更不可能了,他已經死在了伊夫堡裡...」
「沒什麼是不可能的」,梅色苔絲微微用力,手上的匕首割破了騰格拉爾脖頸上的皮膚。「告訴我,當年你是怎麼陷害艾德蒙的?」
「我沒有...」騰格拉爾的聲音小到快要聽不見。
「想好了再說,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梅色苔絲用嚴厲的語氣警告道。
即使是再精明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變得慌不擇言起來,「艾德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怎麼會成心陷害他呢,只是...」
「只是什麼?」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
「我只想對他開一個玩笑」,騰格拉爾蒼白的嘴唇蠕動著,「沒想到...」
「我不要聽你的滿口謊言」,梅色苔絲冷冷地說,「我要聽你的良心說話,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
「是的」,騰格拉爾閉上眼睛,「我是陷害了他,我只想讓他進法院關幾天,好讓船主莫雷爾先生直接把代理船長的位置派給我。我沒想到他會被投進伊夫堡,真的...」
梅色苔絲開始控制不住顫抖的右手,刀刃割開了騰格拉爾脖頸上的皮膚,殷紅的鮮血緩緩滴落。
「還有呢?」她咬著牙問道。
一旦開了個頭之後,剩下的部分就容易得多。「我也不該向警長舉報他逃跑的事情。」
「仔細講講那件事的經過」,梅色苔絲吩咐道。
騰格拉爾忽然意識到這是個拖時間的好辦法,於是故意說得很慢。馬車在旅館門前停下來的時候,他剛講到他和卡德魯斯在瑞瑟夫酒家的那場爭執。
這時候,一個稚嫩的女聲從窗外傳來,「爸爸,你怎麼還不下來?」
那是騰格拉爾的女兒歐熱妮,她吵著要來羅馬,而埃爾米妮撒手不管,他不得已才把她帶過來。可這時候,騰格拉爾無比慶倖自己做了這個決定,他希望女兒能如他希望的那般聰明,發現車上還有個歹徒。
梅色苔絲儘量把身子靠往裡面,她壓低聲音說道,「告訴她,你馬上就會下去,讓她先回去等你。」
騰格拉爾無奈地照做了。
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向旅館的時候,梅色苔絲瞥見了她那小小的身影,她看起來比海黛還要小啊。
這讓梅色苔絲有些心軟,她的確想殺了騰格拉爾,現在就想。要不是他,艾德蒙不會進伊夫堡,老唐太斯也不會死。可一想起那個小女孩,她就不禁想起失去蕾妮的瓦朗蒂娜,還有失去雙親的海黛。
儘管騰格拉爾是一個惡棍,是一個無恥之徒,可對於歐熱妮來說,他是無可替代的父親,她又怎麼能讓那個無辜的孩子承受這樣的痛苦呢?
騰格拉爾回過頭的時候,發現身邊的女強盜已經消失不見,他剛舒了口氣,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子,卻發現身下一片濕熱。
「血...」他還沒說完就暈倒了。
那不是血。
車夫把騰格拉爾從臭烘烘的車裡拖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那一點,但這件事給騰格拉爾造成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風波過後,他立即帶著還沒來得及在城裡逛一圈的女兒歐熱妮回到了法國,並發誓再也不會到羅馬這個鬼地方投資。
然而安全地到達巴黎之後,他依舊惶惶不可終日,擔心著艾德蒙或者是那個女人有一天會回來找他,這讓他的頭髮過早地白了一大片。
直到很長時間過去了,騰格拉爾的生活依舊沒有什麼波瀾。於是他開始有了另一種猜測。也許那個女歹徒根本就不認識艾德蒙,畢竟當時所有關於艾德蒙的話都是她處心積慮地套出來的。那女人只是想讓他分心,好順走他的錢夾。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騰格拉爾做惡夢的頻率終於少了一些。
......
梅色苔絲離開的時候的確順走了騰格拉爾的錢夾。
這樣做能讓她看起來更像真正的強盜,從而讓騰格拉爾難以猜出她真正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錢,而騰格拉爾身上這筆錢足夠她和海黛生活很長時間。
然而梅色苔絲也很清楚,這次是例外,她絕不能以強盜的手段謀生。她現在並不是一個人,那樣只會給海黛帶來壞的榜樣。
更何況,她那顆高貴的心不允許自己那樣墮落。
第99章 亨利的頭疼
Chapter 096
梅色苔絲在愛根狄諾戲院門口停住了。
他們在招募演員,而她內心的一部分,並沒有放棄當初的夢想。
此時閹伶正逐漸退出歷史舞臺,而真正的男高音尚未發展起來。可以說,這個時代是女演員的春天,對她來說,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然而一想到在馬賽劇院見到的那一幕,梅色苔絲就有些遲疑。
就在這時,眼尖的老闆看見了她,熱情地把她請進了戲院。
戲院井井有條的後臺很快打消了梅色苔絲的疑慮,這裡和馬賽那家劇院不同,觀眾不能隨意出入,演員們也得到了充分的尊重。
然而在試唱的時候,梅色苔絲卻令老闆有些失望。
當年她在弗洛朗戲劇學院學習時,雖有演舞臺劇的經驗,但這個時代流行的是歌劇,不僅要有不俗的唱功,還有需要炫技的華彩樂段,而這兩樣梅色苔絲都不具備。
所以,儘管老闆為她的美貌打動,又驚豔于她優美的音色,但他還是無法安排她擔任歌劇的主演。
不過他還是決定留下梅色苔絲,並為她找到了一個適合的角色。
義大利的歌劇處理得非常適當,每兩幕正戲之間插一段歌舞,所以落幕的時間極短。當正戲的歌唱演員在休息和換裝的時候,則由舞蹈演員來表演爽心悅目的舞步。梅色苔絲正好可以從一個幕間的舞蹈演員做起。
這對於她來說相對簡單,畢竟這裡有很多臨時招來的舞者,都是經過集訓就上場。
雖然沒能成為正戲演員,梅色苔絲仍然感到滿足。畢竟她至少能夠重返舞臺,某種程度上也算實現了當初的夢想。
靠著出色的表現,她逐漸成了領舞,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她並沒有放棄對歌劇的練習,這一切都看在了劇院老闆的眼裡。
因為劇團的工作多在晚上,白天的時候,梅色苔絲就依照約定,開始充當海黛的老師,教她如何用槍。
雖然梅色苔絲並不是一個好老師,但不得不說,小海黛是一個出色的學生。其實當年在亞尼納,若不是海黛年紀還太小,開.槍時的後坐力會傷到她,阿裡總督早就親自教她用槍了。
弄明白發射原理之後,小海黛就躲在窗簷下,試著瞄準窗外那一切會動的事物,或者是飛過的鴿子,或者是對面的屋頂上跳躍的貓兒。但有一次,當小海黛悄悄瞄準樓下的一個留著大鬍子的土耳其人時,梅色苔絲嚴厲地警告了她。
「海黛,不可以把槍對著人!」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槍從小海黛手裡奪下來,「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把它丟進河裡。」
「可裡面根本沒有鉛彈!」小海黛辯解道。
「那樣也不可以!」
這也許是梅色苔絲第一次如此嚴厲地對待海黛。小公主的眼眶裡溢滿了委屈的眼淚,但她還是順從地作了保證,她知道梅色苔絲是為了她好。
但在那之後不久,梅色苔絲不知從哪里弄來火.藥夾,火.藥筒和一整鉛彈,這讓小海黛不由得感到驚喜。
她把小海黛帶到了羅馬郊外的一片荒無人煙的樹林裡。
「海黛,現在你可以盡情地練習了。」
小海黛期盼這一刻許久,然而當她真的瞄準樹林裡那些小動物時,她發現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梅色苔絲用目光問詢她。
「梅色苔絲,我做不到...」海黛搖搖頭,「那些小動物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和姐妹,如果我傷了它,它們該多傷心呀。」
梅色苔絲為海黛的善良感到欣慰。她想了一個辦法,委託一個木匠製作了飛盤和飛鏢,用它們來作為海黛練習槍法的目標。
在艱苦的訓練下,海黛的槍法很快有了進步。
但梅色苔絲知道這遠遠不夠,也許從奴隸販子那兒學到的東西足夠海黛當一名合格的淑女,現下她又教她學會了用槍,但梅色苔絲衷心希望海黛能得到配得上一個公主的教育。
猶豫了幾天之後,她決定求助於劇團的導演亨利。通過長時間的接觸,她發現這個年輕的義大利人不禁心地善良,而且為人熱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而亨利也如梅色苔絲料想的那般,乾脆地答應了她的請求。
從那之後,她每天把小海黛裝扮成男孩,讓亨利帶著她進入圖書館。
然而梅色苔絲的「弟弟」對書籍的品味卻讓亨利有些頭疼。當海黛沉迷于希臘神話時,亨利擔心把她帶壞,熱情地給她推薦那些格林兄弟寫的童話。可只要他一轉身,海黛又會捧起希臘神話,一時間亨利都不知道該怎麼向梅色苔絲交代。
但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海黛又開始對一些歷史和地理類的書籍感興趣,那樣的書總不會涉及什麼少兒不宜的內容。
不過亨利的頭疼病卻遠未結束,因為當小海黛來捧著書來問他問題時,他發現自己多半答不上來。
亨利並非不是一個好學的人,可他更偏好文學與藝術,對於那些晦澀的書籍多半提不起興趣。最終他找到了一個好辦法解決了困境。他給海黛推薦了一些引人深思的書籍,當她沉迷于那些理論時,也就不會再來打擾他。
這讓他終於有時間沉下心來寫歌劇,是的,這名畢業於波倫亞音樂學院的年輕人並非甘心于當一個導演,而是夢想著成為一個劇作家,就像他的前輩羅西尼那樣。不過先下,他雖然不乏作曲的才能,但他還需要一個能打動人的故事。
而他的無意之舉,也給小海黛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在看《理想國》時,海黛第一次發現兩千多年前的希臘就有比亞尼納更為先進的治國理念,而馬基雅維利和那些啟蒙運動代表人物的專著,更是讓她沉迷其中。
因為這件事,梅色苔絲很感激亨利。因此,在他某次不經意地向她抱怨自己的困境時,梅色苔絲暗暗地決定幫助他。
她知道亨利想要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她也知道海黛一心想要復仇。也許有一種辦法,能成全他們。如果能把亞尼納那段故事搬上舞臺的話,一定會引起轟動。
梅色苔絲首先徵詢了海黛的意見。
「可那樣會有用嗎?」海黛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不能保證」,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但我知道,除了槍,還有一種東西可以殺人,它甚至比槍還要厲害,可以殺人於無形之中,那就是輿論。」
海黛低下頭,專注沉思了幾分鐘,最後抬起頭來,目光變得銳利。
「梅色苔絲,我決定了」,她堅定地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人們知道,這個故事是真實發生的,而我就是那個失落的公主!」
第100章 重拾舞臺夢
Chapter 097
亨利仍坐在劇院後臺的一張被蟲蝕舊的桌前冥思苦想,他沒有哼出曲調,只是閉上眼睛,右手隨著想像中的音樂揮動。然而不到兩個小時,他的腳下已經堆了一地的廢紙。
就在前臺彩排的羅西尼的最後幾個音符消失之際,剛好有人敲了敲房門。亨利有些不耐煩地朝門口走去,在他寫劇本時,無論是誰打擾了他的創作,或是要佔用他寶貴的時間,都令他感到惱怒。
他打開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梅色苔絲,現在還不到開場時間呀。」
「我知道」,梅色苔絲跨進門來,敏銳地注意到那一地的廢紙,「亨利,你在創作腳本?」
「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老闆」,亨利苦著臉攤攤手,「他不會喜歡的。」
「我不會告訴他的」,梅色苔絲眨眨眼睛,「我來這裡,是因為我正好有一個不錯的故事...」
「洗耳恭聽」,亨利馬上說道。
當梅色苔絲說起那段經過她精心改編的往事時,亨利聽得眼睛都發直了。一直到梅色苔絲講完,他仍呆愣了足足五秒,才像上了發條一般突然跳起來拍了拍手,接著給了梅色苔絲一個熱情的擁抱,「哦,梅色苔絲,你真是我的靈感女神。這就是我想要的故事,我完全可以以它為藍本,創作一個完美的劇本。對了,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梅色苔絲馬上岔開了話題,「現在它還只是一個故事呢,離完美的劇本還差得很遠。」
「你說得對,我應該現在就動筆」,亨利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圈,接著又停在了她面前,語氣懇切地說,「梅色苔絲,我衷心地懇求你留在這裡陪我幾個小時,我需要更多的細節。你放心,等到晚上演出以後我雇馬車送你回去。」
「沒問題」,梅色苔絲微笑著說,「我只希望你對這個故事的改動不會太大,這也是故事提供者的要求。」
「當然」,亨利激動地搓搓手,「再說了,這個故事如此完美,如此動人,我又怎麼捨得再去改寫呢?」
在兩人的討論中,劇本漸漸在亨利的腦海中成型了。而當他真正把它寫在紙上時,梅色苔絲又根據自己在現代學到的舞臺劇方面的知識提出了一些建議。
沒過多久,亨利就完成了初稿。他和梅色苔絲私下演練了一遍,這時候,梅色苔絲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提醒道,「對了,我們還沒給你的這部新劇起名字呢。」
「梅色苔絲,這個故事是你告訴我的,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呢?」亨利抱起手問道。
梅色苔絲想了想答道,「叫印度公主怎麼樣?」
「這的確是一個好名字」,亨利略一沉吟,「不過我倒有一個主意,既然這部劇與神話相關聯,又是一個講述愛情與復仇的故事,不如就叫《情仇女神》。」
梅色苔絲不由得楞了一下,這個名字不由得讓她想起了暗之星以羅馬諸神為代號的薩杜恩、朱庇特、瑪爾斯...還有她自己,維納斯。
她們皆掙扎於愛與恨之中,深陷于情與仇之間。
不,過去的事情就讓她過去吧。
梅色苔絲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不錯的名字,就是它了。」
然而當亨利真的把這部修改潤色過多次的出山之作呈在老闆大人面前,老闆起先並沒有看,而是開始責駡亨利盡把時間浪費在無用的事情上。他需要的是羅西尼、多尼采蒂和貝裡尼這樣當紅劇作家的作品,才不會採納一個毛頭小子的試驗品。
看到亨利的目光漸漸變得黯然,梅色苔絲忍不住出聲為他抱了不平。直到這時,老闆才勉強看了一下。
眼見著老闆的眉頭越皺越緊,亨利不禁緊張起來。但當老闆放下劇本的那一刻,卻忽然露出一種前所未見的神情。他無比熱情地擁抱了亨利,就好像亨利是他失散多年的兒子。
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的亨利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投降一旁的梅色苔絲。她再次微笑著替他解了圍,拉開了老闆。
「哦,亨利,我不知道我們劇院裡居然一直隱藏著一個天才」,老闆激動地說。
「這個劇本的完成至少有一半要歸功於...」亨利的話沒說完,梅色苔絲馬上向他遞了一個眼色。他忽然想起梅色苔絲要求過不要透露消息來源,於是馬上改口道,「歸功於您,我的老闆。如果不是你的賞識,我根本沒機會進到這家劇院,更別說創作出這部劇本了。」
「你這樣說我太高興了,亨利」,老闆面露得意的神色,「我會儘快安排這齣戲的彩排,在狂歡節前先進行試映。」
從老闆那裡出來的時候,亨利終於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你也會說奉承話,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高傲的人」,梅色苔絲笑著說道。
「其實說出那些話的時候,連我自己都感到肉麻」,亨利說著朝梅色苔絲吐了吐舌頭,「不過現在看來,還蠻奏效的。」
就這樣,亨利的新劇進入了緊張的彩排。擔任女主角的是一個叫曼麗蘭的演員,她身材嬌小,正好適合小公主的戲份。而在亨利的強烈要求下,梅色苔絲擔任了王妃的角色。
這個角色的戲份並不多,單獨的唱段也只有一段,正是國王被害死的時候。
梅色苔絲堅持蒙著面紗進行表演,因為那樣更符合東方的風俗。一開始老闆並不看好,但當她開口時,憑著自己美妙的音色和管弦樂隊默契的配合,繪聲繪色地刻畫出王妃內心的孤獨與絕望,而她出色的表現力更是彌補了她在唱功和技巧上的不足,煥發著感人至深的力量。
就連老闆覺得自己一開始沒有讓她演正戲的決定太輕率了,梅色苔絲的聲音既不同于女高音那樣華麗高亢,也不同于女低音那樣厚重深沉,她的聲音位於二者之間,委婉嫵媚,仿佛能撫慰心靈。
緊張的彩排之後,老闆忐忑地把這部劇排在了熱劇《拉莫摩爾的未婚妻》之後。
但這出劇一經上映就掀起熱潮,甚至遠遠超過前者,是老闆絕沒想到的。以至於在下一場的時候,樂隊一演奏歌曲的引子,觀眾就跟著哼唱起來。
而一舉成名的除了扮演小公主的主角曼麗蘭,還有飾演王妃的梅色苔絲。雖然她遮著面,而且戲份並不多,但幾乎所有觀眾都被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打動了。
所以,老闆準備在下一場把梅色苔絲的名字也加進主演的名單裡,沒想到這遭到了梅色苔絲的反對。
亨利知道梅色苔絲有顧慮,於是提了一個折衷的方案,「我知道有些演員覺得自己的真名太普通,就給自己起了個更藝術的名字,也許你可以學著他們來。」
老闆也點點頭。名字只是一個代號,無論是什麼,只要能滿足觀眾們的好奇心就行。
梅色苔絲=想起了在弗洛朗戲劇學院參演的第一部劇,當時她在激烈的競爭中被選為女主角,而那部由王爾德創作的戲劇也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叫莎樂美吧。」
莎樂美,同樣是一位集愛恨情仇於一身的女子。
從此,愛根狄諾戲院的臺柱子中又多了一位叫莎樂美的神秘女演員。說她神秘,是因為她只願意演這一部劇,演這一個角色,而且總遮著面,所以除了那些在戲院工作的人,沒有人知曉她的真面貌。
有的觀眾猜想她本人一定長得很醜,而另一些人則覺得她根本就是劇團裡的另一位女星,這樣做只是為了故作神秘。只要這部劇過了這陣風頭,她就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了。
然而他們沒料到的是,這部劇竟能做到經久不衰,也讓梅色苔絲可以一直出演這個角色。事實上,她希望這部劇的熱度可以一直持續,她喜歡站在舞臺上的感覺。
直到某天,海黛正好來戲院裡來尋梅色苔絲。
雖然梅色苔絲出於種種顧慮,一直不鼓勵她來這,可在她從圖書館歸來的時候,房間被一隻黑貓翻得亂七八糟,這讓以為遭了賊的海黛一時有些六神無主,只得求助於梅色苔絲。
那時候演員們正在彩排。海黛不想打斷他們,於是在後臺靜靜等待著。但這齣戲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看得入了神,演員們惟妙惟肖的表演喚起了她內心最悲傷的記憶。
而當梅色苔絲款款走上前,唱起那首令人心碎的訣別之歌時,海黛忽然感覺心頭一顫,接著暈倒在地。
好在一個和她們熟識的女演員發現了她,「快來人啊,這孩子怎麼了?」
梅色苔絲趕緊沖過去,心疼地把倒在地上的小海黛抱在懷裡,「海黛,海黛,你怎麼了?」
只見海黛緩緩睜開眼睛,眼眸裡閃爍著淚光。
她嘶啞喊出一個詞:
「媽媽!」
第101章 瓦朗蒂娜(一)
Chapter 098
「媽媽!」
瓦朗蒂娜驚叫著醒來,發現淚水已經打濕枕頭。
夢中的她被困在一個迷宮裡,既孤獨又害怕,好在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隻黑色的貓咪,領著她找到了出口那扇爬滿薔薇的鐵門。在門後面,她發現她的母親蕾妮就在那兒,等著她。
雖然蕾妮的面龐像是籠罩著一層聖光,怎麼也看不清,但瓦朗蒂娜似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溫暖的擁抱。
這不是瓦朗蒂娜第一次做這個夢。
她仍記得在她的母親離去的那個夜晚,自己也曾來到這個迷宮。那時她害怕得哭泣著,直到那只小黑貓出現在她面前,像是要告訴她什麼。於是她跟著它,居然真的找到了出口。
蕾妮就等在那裡,嘴角泛著甜美的微笑。
「媽媽,你不是去巴黎了嗎?」瓦朗蒂娜疑惑地問。
「不,我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母親撫摸著她的頭髮,用溫柔的語氣說道,「瓦朗蒂娜,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害怕,我會一直看著你,一直陪伴在你的身邊。」
後來在蕾妮的葬禮上,幼小的瓦朗蒂娜真的沒有哭泣,因為她相信她的媽媽一直在看著她。
而現在,瓦朗蒂娜多想回到夢中。
可不知為什麼,她怎麼也睡不著了。
窗外沒有一絲光線照進來。於是瓦朗蒂娜翻身下床,點起一支蠟燭。
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該去哪兒。那是一間小小的儲藏室,放著她從馬賽搬過來的大木箱,裡面全是她童年時候的舊東西。
瓦朗蒂娜打開箱子,翻出了一個精緻的娃娃,那還是母親從巴黎帶給她的。還有一本第一版的《格林童話》,那時候母親常常念給她聽,可當時她太小,什麼也記不得了,她只知道後來再沒有人出現在她的床頭,給她讀故事。
她的父親總是很忙。她小時候是這樣,現在也是。如今她的繼母又懷了孕,父親就更顧不上她了。而她的繼母愛洛依絲,從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的第一天起就開始監視她。就連她的侍女也老是窺探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侍女都得去向愛洛依絲報告。
她的外祖父母倒是很疼愛她。但也許是一見到她,他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去世的女兒,因此,他們每次出現在她面前時都是那樣哀傷,而瓦朗蒂娜受不了那樣的哀傷。後來,在瓦朗蒂娜的父親把她接到了巴黎之後,她和外祖父母就很少見面了。
只有她的祖父,瓦諾蒂埃先生,她最親的親人,一直關心、愛護著她。可在一八三零年,這最後的關愛也被奪走了。瓦朗蒂娜仍記得在那一年發生了一件大事,法國皇帝查理十世被趕下臺,而路易.飛利浦成了新的皇帝。
不過在那時候,瓦朗蒂娜只是注意到父親處於一種慌亂而彷徨的狀態中,但她相信那樣的事情是影響不到她的小家的。可就在查理十世下臺的前幾天,她的祖父忽然在一夕之間患了中風,再也不能動彈。
從那以後,再沒人會在她傷心的時候出言安慰,在她沮喪的時候給她鼓勵。
瓦朗蒂娜感到無比的孤獨,要是母親還在該多好。
她繼續翻那些童年的珍寶,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
在箱子的底部,她忽然看到了一副肖像畫...
這激起了瓦朗蒂娜更久遠的回憶。
那是在瓦朗蒂娜小時候,父親準備帶她去巴黎的新家。女僕在整理蕾妮的遺物時發現了那幅肖像。瓦朗蒂娜不認識畫中的女人,但她總覺得畫中的女人好美,像希臘神話中的女神。
然而當她把這幅畫拿給父親看的時候,他卻惱怒地把畫丟掉了。後來她求女僕把它找回來,藏進了箱子裡。
時至今日,瓦朗蒂娜也不知道父親為何看到畫會是那樣的態度,她只知道這是她母親的作品。
她小心翼翼地把畫框捧起來,擦掉了上面的灰塵。這時候,瓦朗蒂娜突然發現畫中的女人很像瑪律塞夫夫人。可那位夫人甚至比她的繼母愛洛依絲還要年輕,她的母親不該認識她才對。
瓦朗蒂娜不會去問埃爾米妮.騰格拉爾夫人,儘管那位夫人是她母親最好的朋友,可不知為何,瓦朗蒂娜總覺得埃爾米妮和父親之間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奇怪感。更何況埃爾米妮連自己的女兒都不上心,又怎麼會真正想到關心她呢?儘管歐熱妮是騰哥拉爾男爵和前妻的女兒,並非埃爾米妮親生,可她畢竟是歐熱妮的監護人。
而且很多時候瓦朗蒂娜能看出來,她對自己也只是敷衍。
瓦朗蒂娜知道自己該問誰。
在瓦朗蒂娜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阿夫裡尼醫生常常來看望她。他是她父母的朋友,一直對她十分照顧。
醫生是一個刻板嚴肅的人,但面對她的時候,他卻總是願意擠出微笑。那時候瓦朗蒂娜的腦海中甚至生出了一個怪念頭,和永遠只知道工作、永遠只有一副表情的維爾福先生比起來,阿夫裡尼醫生倒更像是一個父親。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瓦朗蒂娜的思緒。
「瓦朗蒂娜,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她聽出那是父親的聲音,於是慌忙把畫像放回箱子,接著心虛地覷了維爾福先生一眼。他仍穿著正裝,神色疲倦,應該是剛從書房出來。「我...我想媽媽了。」
「瓦朗蒂娜...」維爾福快步走進房間,把瓦朗蒂娜從地上拉起來,「你這樣會著涼的。」
著涼?瓦朗蒂娜忽然有了一個主意,「是的,父親,我感覺有些不舒服...明天可以請阿夫裡尼醫生過來嗎?」
維爾福臉上難得地露出一個微笑,「當然可以,我的女兒。」
第二天一早,等阿夫裡尼醫生來出診的時候,瓦朗蒂娜設法支開女僕,捧出了這幅畫像。她看到醫生的表情一瞬間變得訝異。
「阿夫裡尼叔叔,畫上的人是瑪律塞夫夫人嗎?」瓦朗蒂娜疑惑地問。
「不」,阿夫裡尼醫生搖搖頭,「你母親並不認識瑪律塞夫夫人。她是梅色苔絲小姐,你母親的朋友。」
聽到這個答案,瓦朗蒂娜舒了一口氣,因為瑪律塞夫夫人的名聲並不好。瑪律塞夫夫人在巴黎貴婦的社交圈以美貌聞名,但她傲慢又輕佻,幾乎沒有哪位夫人小姐喜歡她。她們背地裡說她並不是貴族,但瑪律塞夫伯爵卻很愛她。
瓦朗蒂娜曾有幸參觀過伯爵的小客廳,裡面最引人矚目的一幅鑲在鍍金鏤花的鏡框裡的畫。那幅畫是畫家奧波.羅貝爾的作品,畫面上正是美麗的伯爵夫人。但瓦朗蒂娜總覺得她和畫中人的氣質有些不同,因為畫中人穿著美麗的迦太羅尼亞漁家女的服裝—一件紅黑相間的短衫,頭髮上插著金髮針。而在瓦朗蒂娜的認知裡,伯爵夫人似乎永遠離不開名貴的珠寶首飾,歐熱妮曾諷刺她是一個移動的珠寶架。
不過阿夫裡尼醫生的話也激起了瓦朗蒂娜的疑惑,「可埃爾米妮夫人是母親從小到大的朋友,我從沒聽她提起過一位叫梅色苔絲的小姐呀?」
「那是因為梅色苔絲很多年前就在巴黎失蹤了」,阿夫裡尼醫生解釋道,「那時候她和騰格拉爾夫人還不認識。」
「能給我講講她的故事嗎?」瓦朗蒂娜期待地問。
阿夫裡尼醫生點點頭,開始講述當年的往事。
他說起蕾妮和梅色苔絲怎樣在艾克斯相識,又怎樣相約去巴黎。後來蕾妮在途中出了事,狀況很兇險。他仍記得那時蕾妮臉色蒼白,躺在血紅色的天鵝絨床墊上,身上全被冷汗浸濕。她的情緒也很不穩定,一直在呼喚著維爾福先生的名字。
隨行的車夫被派去找熟悉巴黎的諾瓦蒂埃將軍,而他作為唯一的醫生,必須守護在蕾妮身邊。所以,當時梅色苔絲自告奮勇地去特歐伊別墅找維爾福,也許是因為太擔心蕾妮,他並沒有提出反對。
這也是多年以來一直讓醫生自責的事情。因為後來,維爾福先生來了,梅色苔絲卻沒有和他一起回來。
「這麼說梅色苔絲小姐是為了我的母親才...」瓦朗蒂娜目光閃爍。
「是的,你母親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在你出生以後,一直沒有放棄對梅色苔絲小姐的尋找」,醫生略一沉吟,「說起來,梅色苔絲小姐差點成為你的教母呢?」
「我的教母...」瓦朗蒂娜喃喃地重複道。
「就是在巴黎郊外的那個旅館,你的母親向梅色苔絲提出了請求。也許那時候她就預感到自己將來會發生不測,她要梅色苔絲代替她來守護你。當你母親提出那個請求時,就連我也感到訝異,因為梅色苔絲身份並不高,而你卻註定是個貴族。可那時候,你母親堅信你前方的路充滿黑暗,而梅色苔絲曾經救過你一次,她就是是那個命中註定要把你引向光明的人。」
「梅色苔絲小姐在艾克斯救了我的母親,也救了我...」,瓦朗蒂娜略一沉吟,「對了,阿夫裡尼叔叔,那時候梅色苔絲小姐答應我母親的請求了嗎?」
阿夫裡尼醫生點點頭,微笑著說道,「她答應了。她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守護你,會像愛自己的女兒一樣愛你。」
瓦朗蒂娜緊緊把畫像捧在懷裡,她沒想到自己在世上還有這樣一位親人。
可現在,她在哪兒呢?
第102章 艾德蒙(十)
Chapter 099
青灰色的海面洶湧澎湃,正如艾德蒙此時的心緒。
雖然梅爾離開已經很久,但艾德蒙一直耿耿於懷,他為梅爾的不告而別憤怒。他們一起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光,一起經歷了那麼多風雨,可在他終於成為復仇女神號的船長之後,梅爾卻突然消失了。
然而一旦想起那天晚上梅爾異樣的表現,艾德蒙就明白過來,那就是梅爾的告別。否則即使把伊斯坦布爾翻個底朝天,他也一定會把船上的失蹤人口找出來。
事實上,他也確實找過梅爾。不過他很清楚,一旦一個人下定決心想藏起來,他是永遠也找不到的。
艾德蒙微微歎了一口氣。
現在,他們離法國的海岸線很近。
梅爾回到法國了嗎?艾德蒙不禁想到。可這個想法讓他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因為據他的瞭解,法國現在的局勢很亂。
路易.菲力浦上臺以後,原本尖銳的矛盾並沒有得到平息,反而更加明顯。老派貴族並不承認新國王的合法性,希望逃往英國的查理十世能回到法國,再次復辟波旁王朝;而共合派則對王權易主而沒有更多的社會變革感到失望,要求實行共合制,建立人人生而自由平等的社會。
在如今的法國,很多窮人都淪為流民,而巴黎又爆發了一次大規模霍亂,他不敢想像他的故土淪為了怎樣一個悲慘世界。
不過他至少相信以梅爾的聰明,不會現在回到這裡。但梅爾會去哪兒呢?
艾德蒙扶著復仇女神號的欄杆,凝望著那廣袤的海面,不禁回想起那個讓他們成為朋友的夜晚。梅爾告訴他,北極星的光輝雖然微弱,但總有一天會到達維納斯星的所在,這就是它們之間的聯繫。
如果他是一顆星辰,梅爾能感受到他的光芒嗎?
艾德蒙忽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布沙尼。
不過現在他並不想說話,所以沒開口。布沙尼則扶著欄杆,沉默地立在他身邊。
最近艾德蒙注意到貝斯似乎與布沙尼走的有些近。他有意撮合他們,然而布沙尼卻告訴他,自己再也沒有愛的能力了。
艾德蒙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不過布沙尼在伊夫堡關押的時間比他還久,大概他的心也如自己一樣,早已死去了吧。
「船長,有敵情!」雅各突然大喊著跑過來。
艾德蒙緊緊皺起眉頭,他接過雅各遞過來的望遠鏡,發現好幾艘插著英國國旗的軍艦朝他們圍了過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片海域會出現英*艦,但他能看出復仇女神號正是那幾艘船追逐的目標。
艾德蒙立即指揮水手們升帆,同時讓海盜們準備好迎戰。然而,在他們幾乎要擺脫那幾艘船的追逐後,艾德蒙發現復仇女神號被引進了一個更大的包圍圈,幾艘軍艦從不同的方向向他們駛來。
一陣風牽起了艾德蒙的披風。他微微眯起眼睛,現在復仇女神號處於下風向,他們逃不了。
所有的海盜都神色嚴峻,貝斯曾預言過復仇女神號的兩次死亡,現在,他們都能嗅到它正在靠近。
一排炮火齊齊向復仇女神號發射,復仇女神號的船員奮起反擊,然而只擊沉了離他們最近的一艘船。對方像是有備而來,不惜代價要至他們於死地。
很快復仇女神號的桅杆被擊倒,船體也破開好幾個洞。一排鉛制實心彈劃破長空,每顆都大如椰子。它們墜落下來,或是濺起巨大的浪花,或是擊穿他們的甲板。
艾德蒙不得不下令棄船逃生,他們離海岸很近,遊上岸並沒有問題。少女阿梅麗號的船員很快跳船,然而海盜們卻沒有再遵從船長的命令,他們高喊著「船在人在,船亡人亡」,繼續向敵人發射火炮。
雖然艾德蒙一直對這群海盜有些忌憚,但見到這悲壯的一幕,他的內心也湧起一陣衝動,誓與復仇女神號共存亡。
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海巫女貝斯還在留甲板上。
「貝斯,快跳船!」艾德蒙大喊道,「危險!」
「不,船長,你必須離開」,貝斯並沒有挪動腳步,「我是靈魂的擺渡者,這裡有我的使命!」
「不...」在又一發炮彈襲來的瞬間,布沙尼猛地撲向艾德蒙,接著把他拽下了船。
艾德蒙墜落在海中,海浪緊抱住他,裹挾著他,旋轉漂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岸的,他只是隱隱地感覺有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他不放開。
當艾德蒙在沙灘上吐出腹中的海水的時候,他看到死裡逃生的水手們站在沙灘上,凝望著復仇女神號沉沒的地方,神色肅穆。
而那幾艘軍艦也悉數散去,海面變得無比平靜,好像這場廝殺從來沒發生一般。
他們心情沉重地離開海灘。在天黑之前,因著科西嘉人雅各在這一代的關係,他們有幸能找到一個臨時歇腳的地方住下。
艾德蒙一直沒熄滅房間的蠟燭,只是閉上雙眼,默默地等待著。大概半夜的時候,他果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他打開門,布沙尼走了進來,欲言又止。
艾德蒙用冷峻的語氣質問道,「這件事和你有關係嗎?」
布沙尼沒有否認。
「是的。」
「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艾德蒙抱起手來。
「炸沉復仇女神號的人是我哥哥。」
「他是什麼人?」艾德蒙狐疑地問。
布沙尼醞釀著說道,「我的哥哥是白金漢公爵傑拉德.維利爾斯,而我,是他的孿生弟弟布萊恩.維利爾斯。在我們出生之後,出於某種顧慮,父親把我送到了土耳其,交給我母親的家族培養。但當我的哥哥知道我的存在之後,便把我視作威脅,一心想要除掉我,只是礙于父親的緣故,他一直沒能下手,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哥哥終於繼承爵位。好在我在土耳其有一定的勢力,這股屬於我母親家族的勢力保護了我。」
略一停頓之後,布沙尼繼續說道,「後來他派他的手下暗之星的間諜朱庇特來到我身邊。朱庇特原本就是土耳其人,所以我並沒有懷疑。後來我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甚至把我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交給她,可到最後,這些東西卻成了白金漢公爵對付我的武器。」
布沙尼痛苦地閉上雙眼,仿佛又回到那間神廟。他仍記得他的哥哥冷酷地對他說道,他不配擁有維利爾斯家族的後代。接著,公爵命令手下按住他,在他身上留下了最慘痛的傷痕。
但那還不夠。
似乎是想把他心中最後的尊嚴也撕得粉碎,公爵當著布沙尼的面佔有了朱庇特,對他這個失敗者進行了最後的侮辱。
在那之後,他被丟進了伊夫堡,沒有人能找到他。在他準備放任那場發燒帶走自己時,他聽到了那個聲音,而聲音主人的名字他至今記得。
他望向艾德蒙,可對方的眼眸中只有怒火。
「這麼說,你甚至沒有告訴我們你的本名」,艾德蒙緊緊皺起眉頭。
「布沙尼是我的教名。」
氣氛陷入一片緊繃的沉默。片刻之後,艾德蒙再度開口問道,「梅爾的出走跟你有沒有關係?」
布沙尼攥緊拳頭。
他恨白金漢公爵,恨朱庇特,也恨暗之星。他們奪走了他的尊嚴,奪走了他的一切。也許船長不清楚暗之星的可怕,但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了。這就是為什麼他必須趕走梅爾,他不能讓她留在他的恩人身邊,他無法相信她!
「是我逼他離開的」,布沙尼點點頭,但他剛說出梅色苔絲是白金漢公爵的人,即想起當初對梅爾的承諾,因此他沒有告訴艾德蒙梅爾是女人的事實。「船長,他很危險,我不能讓一個威脅留在你身邊。「
「我不關心他是誰的人」,艾德蒙痛苦地搖搖頭,布沙尼的答案觸碰了他的底線,「即便梅爾確實為白金漢公爵服務過,也早就從他手下脫離了。梅爾在少女阿梅麗號上和我一起奮鬥了四年,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一文不名的走私販子,對白金漢公爵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價值。」
「我不知道這些...」布沙尼喃喃地說。
「你還不明白嗎?」艾德蒙冷冷地說,「把白金漢公爵招來的,把災難帶到復仇女神號上的並不是梅爾,而是你。所有的那些船員,還有貝斯...他們都是為你死。所以...你走吧。」
「你要趕我走嗎?」布沙尼湛藍的眼眸閃爍著。
「我就是這個意思」,艾德蒙抱起手來。
「現在復仇女神號沒了,我在土耳其還有一定的勢力,你會需要...」布沙尼不甘地說道。
「我什麼都不需要」,艾德蒙打斷了他的話,「我現在只需要你離開。」
布沙尼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黯然,但面對艾德蒙,他並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他轉過頭,走出幾步,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天鵝絨的袋子,放在了桌上。
「我真的很抱歉。這個東西算我和白金漢衝突的一個導.火.索,即使被關進伊夫堡,我也沒告訴他它的下落。不過現在,我把它送給你,請你接受它吧,就算是我唯一能給你的補償了...對不起,艾德蒙。」
當布沙尼喊出那個名字時,艾德蒙久久地愣在那裡。原來布沙尼早就知曉他的身份,早就知道他就是那個關在伊夫堡三十四號監牢的囚徒。
待他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布沙尼已經離開了。
艾德蒙小心地打開那個天鵝絨袋子,發現裡面裝著一顆碩大無比的藍鑽石。
「法蘭西之藍!」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雖然艾德蒙從未見過這顆鑽石,但它顯赫的名聲讓艾德蒙一見到它,就認出了它的身份。
那顆鑽石是十七世紀的時候,塔韋尼埃在印度戈爾康達著名的科魯爾礦山買到的。他回到法國之後,在凡爾賽宮向法王路易十四展示了他在印度的收穫,路易十四當即買下了這顆藍鑽石,並把它稱之為「王冠藍鑽」或「法蘭西之藍」。法國大.革.命期間,路易十六和瑪麗皇后被推上了斷頭臺,這顆鑽石也不知所蹤。
而現在,它卻出現在了法國南部的一間破舊的客棧裡。
艾德蒙明白自己不能接受這樣一個貴重的禮物。即使他失去了復仇女神號,他仍可以靠自己東山再起。畢竟他剛從伊夫堡逃出來的時候,同樣是一無所有。
他當即追了出去,可雅各卻說布沙尼已經騎著馬走遠。
「雅各,幫我也弄一匹馬,我必須追上他!」
......
在布揆爾鎮和比里加答村之間,有一家路邊小客棧,門口掛著一塊鐵,在風中擺來擺去,叮嚀作響,上面隱約可看出「杜加橋」三個字。
中午的時候,卡德魯斯照舊走出門,那條他極目凝望的道路,象傍晚的沙漠一樣空曠和孤寂。它直挺挺地躺在那兒,像是一條無盡頭的灰和沙所組成的線,兩旁排列著高大枝葉稀疏的樹。
自從布揆耳和阿琪摩地之間開通了運河之後,他的小客棧就很少有人光顧。因此,在門外逗留了半小時之後,卡德魯斯唉聲歎氣站起來,準備回去。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有些猶豫,因為他的妻子卡爾貢特娘們雖然生著病,但她那張咄咄逼人的嘴卻永遠停不下來。只要卡德魯斯一進房間,就會聽到他老婆那沒完沒了的抱怨和詛咒。
就在這時候,卡德魯斯看到落日的餘暉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從比里加答那個方向過來。那是一位教士,穿著一身黑衣服,戴著一頂三角帽,騎著馬朝這裡奔過來。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客人光顧,所有那一人一馬穩穩地在杜加橋客棧面前停了下來的時候,卡德魯斯的語氣中幾乎帶著驚喜。
「教士先生,您要住店嗎?」
教士點點頭。
卡德魯斯趕緊上前牽馬,「請問怎麼稱呼您呢?」
「我是布沙尼神父。」
卡德魯斯注意到教士有一頭淡金色的頭髮和一雙湛藍的眼眸,看起來倒像個貴族。想起上次那個借宿的珠寶商離開的時候,卡爾貢特娘們還抱怨自己是膽小鬼,卡德魯斯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當那座通到樓上去的木頭樓梯上發出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時,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還有另一位來客,騎著馬朝著這個方向狂奔過來。
第103章 完美的落幕
chapter 100
梅色苔絲再次路過了特雷維噴泉,如今池底已經鋪滿淺淺的一層硬幣。
也許是因為經常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在這座噴泉拋硬幣許願,羅馬本地的一些情侶也紛紛參與進來。而在一次狂歡節之後,在特雷維噴泉投硬幣的風俗很快在外地遊客間流傳開來,並且還伴著一種有趣的說法,背對許願池拋下三枚硬幣,第一枚代表找到戀人,第二枚代表彼此真心相愛,第三枚代表將來會和戀人重返羅馬。
自復仇女神號上與船長一別,已經過去太久。雖然當初離開是梅色苔絲自己的選擇,可來到羅馬之後,她發現自己怎麼也忘不了船長。
她忘不了他在少女阿梅麗號上教她看北極星,忘不了他在基督山島清澈的水灣中破水而出,也忘不了他們同床而眠的那個夜晚...可她已經太久沒見到他的消息。
兩年前最後一次看到報紙上復仇女神號出沒的訊息後,那條船就好似從人間蒸發一般,再也沒出現過。這讓梅色苔絲不由得擔心起來。
她摸出一枚隨身帶著的硬幣,背對許願池,再度拋下。如果池中諸神的雕塑真的能聽見她的祈禱,讓她的願望成真,那就讓她再見到他吧...
梅色苔絲微微歎了一口氣,她回過頭,許願池中高大偉岸的海神雕塑正以一種威嚴而肅穆的眼神看著她。
又是一年的狂歡節,羅馬的街道上已經有不少帶著面具的行人和精心裝飾的花車。梅色苔絲有些傷感地坐上來接她的馬車,準備回愛根狄諾戲院,為演出做準備。
今晚海黛也會來。
梅色苔絲仍記得那次海黛在後臺暈倒之後,她就再也不准海黛過來看她演出。
然而這次不同,因為在幾個小時以後,就是《情仇女神》的最後一場演出。畢竟當觀眾的熱情減退,再經典的劇也有謝幕的一天。
而且現在法國的局勢漸漸穩定,她已經準備好帶海黛回去。她有很多事要做,她要回到巴黎,實行她心中醞釀已久的那個復仇計畫。
就在梅色苔絲的馬車離開的時候,另一輛馬車緩緩駛過特雷維噴泉。那是一輛非常豪華的馬車,車身用金漆勾勒出閃閃發亮的海浪。
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車中傳出。
「湄拉,我希望這次你不會再讓我失望。」
「怎麼會呢?」湄拉咯咯笑道,「這個莎樂美是羅馬城遠近聞名的美人,也是愛根狄諾戲院的臺柱子。」
「既然是臺柱子,老闆怎麼捨得把她出賣給你呢?」白金漢公爵微笑著說道。
「從明天以後,她就要離開戲院了」,湄拉邊扇扇子邊說。
「為什麼?」公爵不解地問。
「因為她只演了一出劇」,湄拉解釋道,「而今晚就是這出劇的最後一場演出。」
「難道她就不能演別的劇嗎?」公爵抱起手來。
「這個演員演出的時候都是遮著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湄拉微笑著說,「而除了這部劇,再沒有其他劇有這樣的角色讓她演。
「這倒有點意思」,公爵的嘴角泛起冷峻的微笑,「不過既然她不肯把真面目示人,你又如何知道她是一位美人呢?也許真是因為她對自己的美貌不夠自信,所以才出此下策。」
「不是的,戲院的老闆向我保證過」,湄拉有些心虛地說,「而且我看過她的演出,她有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
「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了」,公爵冷冷地說。
「相信我,你的暗之星需要新鮮的血液,而她會是不二人選」,湄拉賠笑著說道,「戲院老闆還說她有一位相貌比她更出眾的妹妹,今晚上也會來看演出。」
「我們在戲院裡動手?」
「不,今晚是狂歡節,等她們出了劇院,我們再把她們逼進偏僻的小巷」,湄拉微微眯起眼睛,「如今我已是伯爵夫人,在羅馬算是半個地頭蛇了。放心吧,每年羅馬狂歡節上都會有那麼幾個失蹤人口,沒有人會察覺。」
「這不是我所擔心的」,白金漢公爵挑挑眉。
「那你擔心什麼?」湄拉疑惑地問。
公爵沒有答話,而是沉默地望著前方。而緊緊跟在他們後面的一輛馬車裡,則是湄拉的手下和兩位暗之星。
就這樣,在梅色苔絲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張無形的大網徐徐張開。
九點。
愛根狄諾戲院,後臺。
「亨利,難道你還不明白曼麗蘭的暗示嗎?她從觀眾送給她的花中挑了一支最好的玫瑰送給你呢」,一位女演員打趣著說,「她一直愛慕你,我們都看得出來。」
「很抱歉,也許是因為我沉迷於歌劇創作的緣故,我發現除了劇中那些完美的女主角,我很難在生活中愛上一個女子了」,亨利攤攤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結婚了,也不是為了愛情。我會找一個能在事業上和我互相扶持的伴侶,這樣我們可以一起為夢想奮鬥。」
「像莎樂美那樣的嗎?」女演員好奇地問,「你一直很敬重她。」
「不,我不會追求莎樂美」,亨利覷了一眼房間對面在鏡前化妝的梅色苔絲,「她已經有心上人了。」
「我怎麼不知道」,女演員詫異地說,「我們都沒見過他。」
「很顯然,他一直在他的心裡。」
開幕的音樂奏響了。
再度登臺時,梅色苔絲深吸一口氣,如果這就是她的最後一場演出,她希望這會是一個完美的謝幕。
不過,當真正輪到梅色苔絲的唱段時,她卻幾乎失語。
她看到了!
在第一排的「貴族包廂」右邊包廂裡的那位觀眾完完全全吸引了梅色苔絲的目光。他半沒在陰影之中,所以梅色苔絲看不清他的面貌。但那個包廂離梅色苔絲很近,幾乎只隔著舞臺前的樂隊,因此她能清楚地看到那個人的身影。
不知為何,他的一舉一動都讓她覺得熟悉,她的心不自覺地砰砰直跳。
直到身旁的曼麗蘭小聲提示,梅色苔絲才反應過來,開始唱那首屬於她的歌。樂隊馬上開始配合她的唱段演奏起來。
所有曾看過這齣戲的觀眾,此時都察覺到了異樣,他們從未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感受到這首歌中純粹的情感,仿佛靈魂都因此而震顫。
而那個臉完全藏在陰影裡的男人,似乎是受到歌聲吸引,終於走上前來。那一瞬間梅色苔絲終於看清了她的面龐,是她的船長!
眼淚漸漸模糊了她的雙眼,沒想到在她決意離開羅馬的時候,她許下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然而當梅色苔絲不經意地向與那個包廂處於對稱位置的包廂一瞥時,她的血液頓時凝結!
白金漢公爵!
第104章 羅馬狂歡節
chapter 101
難道白金漢公爵已經發現她了?這是梅色苔絲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她注意到公爵的包廂裡還有幾個人。公爵的私生女姐姐湄拉站在他的左手邊,目光肆無忌憚地在舞臺上逡巡。瑪爾斯則守護在公爵的右邊,警惕地看著周圍。而在離瑪爾斯不遠的地方,是公爵的第三位女伴,當年的「瘋姑娘」埃莉斯。難道她成了暗之星的最後一顆行星墨丘利?
梅色苔絲又看向另一側的包廂,船長也並非一個人來這裡。此時,一個戴著狂歡節面罩的男人也站到了包廂的前面,用看演出時半尺長的望遠鏡到處打量,好似在觀察那些同樣來看戲的美人們。但梅色苔絲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白金漢公爵,因為她已經認出了他,他是布沙尼!
也許她該慶倖自己是戴著面紗表演的,否則他們就該認出她了。可現在看來,船長也捲入到了與白金漢公爵的鬥爭中,這是梅色苔絲最不想看到的。
她儘量使自己保持鎮定,一邊唱著最後幾句臺詞,一邊快速思索著。在這一幕落下的時候,亨利會指揮歌舞團登場,她可以趁此機會帶著海黛逃走。
下定決心之後,梅色苔絲不舍地望著船長,一直到最後幾個音符戛然而止,她才和其他演員一起退場了。
在後臺找到海黛之後,梅色苔絲簡單地說明了情況,接著拉著海黛的手匆匆往戲院的後門逃去。然而好不容易跑到門口的時候,幾個把玩著匕首的男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梅色苔絲馬上意識到戲院的老闆出賣了她。她攥緊拳頭,快速判斷著形勢。如果在平時,這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可現在她還要保護海黛...
那幾個人慢慢朝她們逼近。在危急時刻,放道具的支架忽然傾倒,把幾個人都壓在了下面。亨利從支架的另一邊跑出來,「快走!」
她們一刻也沒有耽誤,迅速從大門撤離。走出好幾步遠的時候,梅色苔絲才發現亨利沒有和她們一起。她回過頭,看到亨利遠遠地朝她揮了揮手。
梅色苔絲和海黛也揮了揮手,她們甚至來不及同他做正式的告別。
「保重,亨利!」
這時候戲院的老闆也帶著人趕過來了,「亨利,你放跑了她們?」
「是的」,亨利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輕蔑的微笑。
「你被解雇了,小子」,老闆惱羞成怒地說,「憑著我在羅馬的關係,沒有一家戲院會接收你,也沒有一個劇團會用你的劇本。你完了!」
「聽著,我早就不想在你這幹了,我一定會找到一個能讓我發揮才能的地方的」,亨利摘下手套,摔在老闆的臉上,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戲院。他用歌劇的語調大聲喊道,「再見,哦,不,應該是永別了,不朽之城!」
此時此刻,梅色苔絲和海黛已經擠進了大街上的人流中。所有人都戴著狂歡節的面具,梅色苔絲根本分不清誰是敵是友。
她撿起兩個被丟棄的面具,把其中一個戴藍色半邊面具罩在了海黛臉上。
「海黛,那些人是沖我來的,我們得分開跑!」
「不,梅色苔絲,我不要和你分開」,海黛含著淚說道。
「聽我說,那個人不是我們能夠對付的,我不能讓你冒險」,梅色苔絲捧著海黛的臉說道,「他就是當年土耳其侵略希臘時站在幕後的人,而你是亞尼納的公主,絕不能落在他手裡!」
「是白金漢公爵嗎?」海黛的雙眸閃爍著。
梅色苔絲點點頭。「聽著,海黛,我不確定我們住的旅館附近是否埋伏了他的人,你得先找一個地方藏起來...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們在羅馬鬥獸場碰頭。」
「梅色苔絲,我會等著你的」,海黛跑出幾步,回過頭不舍地說道,「你一定要來找我!」
「我會的!」
梅色苔絲馬上戴上了另一個面具。不過她知道這多半不會有什麼用,因為她來不及換下戲院的服裝,目標太明顯了。
周圍的人群仍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
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角落,都有馬車擁過來。馬車上坐滿了白衣白褲白面具的小丑,或是身穿身穿花衣手持木刀的滑稽角色。街上到處都是戴半邊面具的男男女女,裝扮成侯爵夫人、勒司斐人、騎士或者農民。大家尖聲喊叫著打打鬧鬧,用手邊種種可投擲的物品到處攻擊人,滿天飛舞著裝滿了麵粉的蛋殼,五顏六色的紙片和花球。
此時此刻,仍在戲院的白金漢公爵也明顯注意到了臺上那異常的狀況,歌舞團的幕間表演太久了!
他轉向身邊的湄拉,目光冷峻。
「我在戲院的四周早就布好了人手」,湄拉試圖用手中頻繁扇動的扇子掩飾自己的慌亂,「莎樂美是絕不可能逃走的,您不用擔心。」
「我看需要擔心的是你那些人手」,公爵冷哼一聲,隨即帶著瑪爾斯和埃莉斯離開了包廂。
而注意到這一幕的布沙尼,也馬上和船長一起從他們的包廂消失了。
這時候梅色苔絲仍在那條歡樂的海洋中艱難地穿行著。走出那條大道之後,她敏銳地注意到一個朝她靠過來的人手裡藏著匕首,隨即扭住他的手腕,奪下武器,接著狠狠地將他擊倒。
因為人們的視線都被花車上的小丑吸引過去了,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但梅色苔絲意識到公爵的人手肯定不止一個,略一思索之後,她從一輛緩行的馬車上摸到兩個裝滿彩色麵粉的蛋殼,接著蹲低身子,躲在馬車背後,小心地著觀察。
果然,在她從人們的視線中暫時消失之後,立即有好幾個人從人群中竄出來,四處張望著。
梅色苔絲當即捏碎一個蛋殼,把那些彩色的粉末灑在自己身上。她那條聖潔的白裙子看起來也和街上那些花花綠綠的裙子一樣了。
接著她像街道上狂熱的人群一樣,一邊跑一邊把手中的另一個蛋殼砸向了一個倒楣的陌生人。做完這一切之後,梅色苔絲快速閃進了一個小巷。
她拼命往前跑,也沒有回頭看那些人是否追過來。可當她好不容易跑到了巷子的另一頭,白金漢公爵的身影卻忽然出現在那裡。
梅色苔絲摸出剛才搶來的匕首,準備拼死一搏。而用望遠鏡目睹了她如何俐落地擊倒那個壯漢的公爵,顯然也已經猜出她的身份。
「你的面罩很適合你」,他用深沉而沙啞的語調說道。
梅色苔絲緊閉雙唇,沒有搭話。
緊接著公爵對他身邊的埃莉斯吩咐道,「埃莉斯,抓住她,你會成為最後一顆行星。」
聽到這句話,埃莉斯的雙眸中綻放出狂熱的光芒,她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
這些年裡裡,她的雙手為公爵染上了無數鮮血。特別是在薩杜恩死去,維納斯失蹤之後,她成為了公爵身邊的頭號殺手。埃莉斯理所當然地認為最後一顆星的位置應該屬於她,不過公爵卻一直沒有提拔她的意思。
但在今天,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梅色苔絲能感受到埃莉斯眼中的瘋狂,但她毫無懼色地迎了上去。兩人用匕首纏鬥在一起,瑪爾斯剛想上前,即被公爵攔住,「當年因為我出手,她們兩沒能比完,現在該是時候分出勝負了!」
然而公爵的話剛說完,一個身影忽然從梅色苔絲正上方的陽臺一躍而下,一劍刺死了埃莉斯。
形式發生逆轉,梅色苔絲和神秘人不約而同地朝白金漢公爵追擊過去。公爵在慌亂中開了一槍,接著由瑪爾斯護送著逃開了。
艾德蒙仍想追過去,但側腹上撕裂般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停了下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痛的地方,結果手被染濕了一片。
「你受傷了?」
「好像是的...」
梅色苔絲已然猜到來人是誰,而那熟悉的富有磁性的聲音讓她的心跳愈加劇烈。然而她只能壓抑住內心的情感,「他的手下還在附近,我們得找個地方藏起來。」
「好的」,船長剛邁出一步,隨即發出了「嘶」的吃痛聲。梅色苔絲趕緊上前扶住他。
她戴著面具,又刻意改變了嗓音,所以船長沒認出她來。他們走過一個視窗時,燭火的光亮透過玻璃照了出來。好幾年過去了,梅色苔絲第一次有機會如此近距離地看她的船長。
他似乎有些消瘦,身上多了些成熟滄桑,但這並沒有讓他的魅力減去分毫,與之相反,這樣的他讓她完全移不開眼睛。
此刻她多想擁抱他。然而她能做的,只是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
第105章 魔力的月光
chapter 102
那條古老的石磚小巷盡頭,是一片荒蕪的廢墟。
歐洲南部的月光和東方的落日餘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這夏夜的神秘月光之下,這座古跡仿佛有了魔力,那些不知屬於羅馬哪位神祗的遺物,好似在晚風中訴說著古老的歌謠。
梅色苔絲知道那歌聲其實來自*羅廣場,這是狂歡節啊,所有的人都在羅馬最繁華的街道上縱情歡歌。而在這裡,在這個失落的世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她的腦海中恍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再沒有比這更浪漫的約會場景了,如果不是他們兩仍在逃亡的話。
她小心地扶著艾德蒙靠在石壁上,然後借著月光解開了他的衣服。光線很暗,她只能看到一片殷紅。那是血,他流了好多血。
「我去找一個醫生過來」,梅色苔絲焦急地說。
然而他制止了她,「沒事的,子彈應該只是擦過去了...留在這,那些人肯定還在找你。」
「可是...」梅色苔絲仍有些躊躇。
「就當是陪陪我吧。」
梅色苔絲沒有理由再拒絕。她低頭看了看,那條舞臺上船的裙服的下擺已經被彩色的麵粉弄髒,於是她用匕首從乾淨的袖口割下一塊布條,把它按在傷口上止血。
她的手指第一次觸到了船長冰涼而堅實的腹肌,她微微抬頭,發現他正施施然看進她的眼睛。
這一幕讓她恍然想起了那個冰雨的黎明,艾德蒙為了見她一面不惜逃獄,被押解他的獄卒打傷了手臂,她不得不為他包紮那個猙獰的傷口。她仍記得那時候艾德蒙一直用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就像現在的船長那樣。
然而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個會因此臉紅心跳的少女,她早已學會把感情埋藏在心底。
「白金漢公爵好像認識你?」船長突然問道。
梅色苔絲張張嘴,卻因為訝異而失去了聲音。他一定是聽到了白金漢和她的對話,可她仔細回想,卻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他說那個面具很適合你」,船長接著說道。
梅色苔絲只覺得心一瞬間沉下去了,如果他知道她曾是白金漢手下的間諜...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愛根狄諾戲院的女演員莎樂美,而那個真實的自己,仍保護在面具之下。
「我曾是白金漢公爵手下間諜組織暗之星的一員」,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但我背叛了他。」
「明智的選擇」,艾德蒙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
「那你呢,你又是為什麼要對付白金漢公爵呢?」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我曾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待了很長時間...」艾德蒙剛說出口,馬上又覺得不對。她該不會像他和布沙尼在路上遇到的那些貴婦和小姐一樣,把他當成吸血鬼了吧。
他不自覺地覷了梅色苔絲一眼,發現對方並沒有表現出詫異或者害怕來,於是他繼續說道,「我本以為我會死在那裡,但在我就要失去希望的時候,上天讓我重新看到了光。那時候我覺得,也許他還我自由是有原因的,也許他需要借一個復仇天使的手,除卻那些惡人。」
「而白金漢公爵就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梅色苔絲補充道。
艾德蒙點點頭。
他原本是沖白金漢公爵而去的。從布沙尼那裡瞭解到他的累累惡行之後,他決意除掉這個惡魔,為所有死在復仇女神號的船員,也為梅爾。
他們好不容易跟蹤白金漢公爵到了羅馬,準備在狂歡節上動手。然而當白金漢派出手下追捕這個歌劇演員的時候,艾德蒙卻忍不住出手了。而他為這次衝動付出的代價,就是白金漢公爵的逃走和自己的負傷。
然而他並沒有感到後悔。
艾德蒙望向身邊讓白金漢公爵追到羅馬的美人,在舞臺上,她的歌聲仿佛有種撫慰心靈的魔力,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在哪裡聽過。而現在,雖然她就在他身邊,但那帶有魔力的月光閃爍在她的髮際,讓她看起來遙不可及,好似並非與他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時光仿佛一度凝滯。
直到一陣嘈雜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梅色苔絲立即側著身子透過廢墟的門洞向外望去。是湄拉,她帶了好幾個身強力壯的手下,舉著火把朝這座廢墟圍過來,他們逃不掉了。
不,湄拉應該還沒有和白金漢公爵遇上,她只是來找她的。
意識到這一點,梅色苔絲覷了一眼身邊的艾德蒙,他們的目光在那一刻短暫交匯。
梅色苔絲立即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她把那把從白金漢公爵手下的手裡奪過來的匕首小心藏好,然後握住艾德蒙的手,輕輕按在裹住傷口的布條上,「保重...」
艾德蒙意識到她要做什麼,馬上抓住了她的手。但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他感到一陣眩暈。就在他手無力地鬆開那一瞬間,他終於注意到梅色苔絲手臂上那個黑色五芒星。
艾德蒙忽然感覺到心像是被什麼攥住了,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可能,然而他的直覺卻停留在了最不可能的那個可能上。
她是梅爾?
他差點喊出聲來。不,應該說他的確喊出來了,因為梅色苔絲忽然鬆開按住他傷口的手,猛地站了起來。
搖曳的火光下,她的面具一半顯出黑色,一半顯出金色。黑色的那一半頭上是妖冶的蛇發,那是復仇女神的象徵,而金色的一半頭髮則像柔軟的葡萄藤蔓絲,仿佛受著和風般溫柔的撫摸,如果他猜得不錯,那代表愛與美之神維納斯。
白金漢公爵說那個面具適合她,的確如此,事到如今,他才知道一直陪伴他的梅爾也是一個兼具兩面的人,然而他更想看她不戴面具的樣子。
可她要離開他。
「不...」艾德蒙想要阻止梅色苔絲的行動,卻發現自己喉嚨發緊,完全喊不出聲來。
梅色苔絲堅定邁出了腳步,甚至都沒有回過頭看他最後一眼。因為她知道自己一旦回頭,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就會被動搖。於是她強忍住行將崩堤的淚水,匆匆走出廢墟。
那一瞬間,在艾德蒙的眼中,那個美麗的身影漸漸和他記憶中的復仇女神號大副梅爾重合了。
沒有錯,就是她!
他曾為她的出走感到憤怒,然而當他終於發現她一直在守護的秘密,那憤怒卻像是一個來勢洶猛卻又無力的浪頭,當它退卻的時候,把另一種隱秘的情感留在了心靈的彼岸。
不,他不能讓她走,不能讓她再一次離開他。
艾德蒙掙扎著倒在地上,用盡最後的力氣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但他再也無力阻止梅爾,只能任由他消失在了那迷離的夜色中,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
第106章 大盜的秘堡
chapter 103
午夜時分,空氣凜寒。
梅色苔絲緩緩走出廢墟,微弱的星光在她身上披上了神聖的光暈,讓她看起來像一位不可冒犯的女神。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湄拉的幾個手下遲遲沒有動作。直到湄拉氣急敗壞地大喊起來,他們才上前準備動手。
梅色苔絲並沒有反抗,因為他們幾個都有槍。況且她能看出湄拉現在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利用這一點,她有信心搬回局勢。
他們押著她朝湄拉的馬車走去。那是一輛極其華麗的馬車,雕刻著精美的海浪花紋,外面還鍍上了一層金漆,即使作為狂歡節「皇后」的馬車也不為過。走到車門邊時,她恍然瞥見一個身影正躲在一棵松樹後,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來救她。
那個人是布沙尼。他身手遠沒有艾德蒙好,在追蹤白金漢公爵的時候跟丟了艾德蒙。好在他足夠聰明,一路跟在湄拉的人後面,終於找到線索。
梅色苔絲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但她不需要他來拯救,他應該去幫助在廢墟裡的船長。她有些擔憂地朝廢墟望了一眼,希望布沙尼能明白她的意思。
一個手下試圖推搡她進門。「別碰我,我自己會進去」,梅色苔絲有些惱怒地說。
上車之後,湄拉朝一個手下吩咐道,「塞特斯,捆住她的手。」
梅色苔絲只知道湄拉把她在威尼斯水上城堡的女孩都叫做人魚,沒想到她給自己的手下也取了海怪的名字。她順從地伸出手,但在他捆她的手腕時,她緊緊繃住肌肉,以留下更多掙扎空間。
做完這一切之後,湄拉吩咐馬車上路了。駕車的是塞特斯,另外兩個手下則騎馬隨行。梅色苔絲還想看一眼船長藏身的廢墟,然而車窗被用厚厚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
窗簾上繡著海怪和少女的圖案,梅色苔絲知道那描繪的是仙女座的傳說。好在賽特斯用的是繩子,而非和安德羅梅達一樣的鎖鏈。她嘗試著用手指勾動繩套,把其中一圈弄大,以便從手上弄下來。
此時此刻,再厚的粉也擋不住湄拉臉上喜悅的紅暈,她完全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抓到了莎樂美。
現在,這輛馬車正往羅馬郊外跑去,不出意外的話,她可以趕在白金漢公爵得到消息之前,把莎樂美藏進自己的水上城堡,以便向他邀功,說不定還能讓那個一向高傲的公爵弟弟不得不向她低頭呢。
想到這裡,湄拉的腦海中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要是莎樂美並沒有傳言中的美貌,公爵一定會怪罪她的。就像好奇心害死了打開魔盒的潘朵拉,同樣的情緒也害慘了湄拉。
如果有一位擅長速寫的畫家,把她揭開「莎樂美」面具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描繪下來的話,就會發現它的精彩程度甚至超過時下最火的劇碼《巴黎茜娜》。
「維納斯!「當湄拉發現自己抓了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時已經來不及了。她只來得及叫出一聲,即被梅色苔絲堵住了嘴。
其實這時候梅色苔絲才剛剛解開繩索,她本打算停車之後再見機行事,但湄拉的舉動讓她不得不提前動手了。駕車的塞特斯聽到了車廂裡的動靜,剛探進腦袋查探,就被梅色苔絲用之前藏在身上的匕首劃破喉嚨,摔下馬車。
湄拉當場嚇暈了。她的另外兩個手下見出了狀況,立即騎著馬追上來。其中一個人試圖爬上車,在梅色苔絲和他纏鬥的同時,另一個人開了槍,只打在了車門上。然而拉車的馬兒卻因此受到了驚嚇,失控地跑起來,遠遠地把那兩個手下甩開了。
梅色苔絲試圖控制住它們,但沒有用,馬車徑直沖出阿匹愛氏大道,闖進了一片長滿長長的紅色牧草的荒蕪草地。
幾聲突如其來的槍響讓梅色苔絲不得不低下頭,但她很快發現那槍聲離她很遠,似乎不是沖著她來的。可她也不敢貿然探出頭查探情況,一直保持剛才的姿勢。
馬車沖下一個斜坡之後,終於停下來了。梅色苔絲輕輕掀開窗簾的一角向外窺視,她訝異地發現,這兩匹馬竟把她帶到了一座古代的陵墓。
好幾分鐘之後,湄拉的兩個手下還是沒有追過來。梅色苔絲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用剛才那些人捆她的繩子把湄拉捆好,接著拿著匕首,小心地跳下馬車。
這是聖塞巴斯蒂安的陵墓,但她之前從沒來過。周圍安靜得出奇,慘白的月光下,這座古代的墓地更顯得森然可怖。梅色苔絲恍惚看到一個影子從陵墓的門洞邊一閃而過,隨即提醒自己世界上並沒有鬼怪的存在。
就在她稍稍放鬆警惕時,一個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夫人,把你手裡的武器扔掉,你得跟我走。」
梅色苔絲沒有回頭,因為她感覺到一支槍口正抵住她的後背。她只得聽從那個人的指揮,丟掉匕首,接著按照那個人的要求,走到了一叢灌木後面。
她看到在一堆石塊中間,有一個僅可容身的入口。
「繼續往前,夫人。」
「從這嗎?」
「是的」,身後的人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
梅色苔絲躊躇了兩秒,從石縫裡鑽了進去,但走了幾步之後,地道就開闊起來了。
一個四方形的洞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我們從這進去。」
梅色苔絲沒有再表示異議。這裡不夠開闊,光線也很暗,她不敢貿然反抗,只能硬著頭皮鑽進去。那個人緊跟著進來了,她瞥見他穿著勒司斐人的衣服,應該不是湄拉的手下。但這也好不到哪去,他很可能是個強盜。
那條甬道能容兩個人並排走,微向下傾,愈下愈寬,但她不得不彎著腰前進。他們就這樣走了約一百多步,突然聽到一聲不知是誰的喝聲。他們立刻停了下來。同時在火把的反光之中,梅色苔絲看到了一支馬槍的槍筒。
「那幾個手下解決掉了嗎?」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
「解決掉了」,梅色苔絲身後的人大喊道,「告訴頭兒,我抓住了他要的g伯爵夫人!」
「我不是什麼g伯爵夫人」,梅色苔絲開口反駁道。
「到了頭兒那裡自然會見分曉」,身後的人冷笑著說道,「你殺了頭兒心愛的女人德麗莎,而他看過你的臉,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你。」
這下梅色苔絲反倒放下心來了,這一定是個誤會。來到羅馬之後,她和海黛一直待在城裡,和這些強盜並沒有交集。
他們順著一座二十級的臺階走下去,來到了墳場的交叉路口。五條路象星星的光芒似的散射出去,牆壁上挖有棺材形的壁龕,這說明他們終於到了陵墓裡面。再往前有三座連環的拱廊,他們從中間的那一座進去,那條路一直通到一間四方形的大房間裡。
這裡顯然是從前當祭壇用的,因為那個十字架依舊還在上面。房間裡還有四塊大石頭,而那個強盜口中的「頭兒」,就坐在其中一塊石頭上,審視著梅色苔絲。他看起來還很年輕,但梅色苔絲之所以判斷出他就是頭領,因為其他強盜都畢恭畢敬地看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
只見他緊緊皺起眉頭,朝梅色苔絲身旁那位部下問道,「這就是你說的g伯爵夫人?」
「是的,萬帕大人。我們好不容易才幹掉她的幾個手下,把她弄到您這兒來」,那個強盜趕緊說道。
「可她分明就不是我見過的那個女人!」那個叫萬帕的頭領帶著怒意說道。
「這不可能,她的馬車就停在外面」,那強盜嚇得臉色發白,象一個人做錯了事急於想加以彌補的樣子,「那輛馬車很招搖,我們不會認錯。」
梅色苔絲意識到是時候澄清一切了。「聽著,我想我們之間有誤會。我不認識什麼g伯爵夫人,把我抓進那輛馬車的是一個叫湄拉的威尼斯女人...」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萬帕馬上問道。
「她被我打暈了,現在就在馬車上」,梅色苔絲解釋道。
萬帕立即指揮手下去抓人。梅色苔絲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通過那些狹窄的洞穴的,總之,昏迷不醒的湄拉很快就被弄到了他們面前。
「就是她!」萬帕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我終於抓到她了!」
梅色苔絲注意到萬帕準備拔槍,立即制止道,「萬帕先生,我得提醒你,抓住這個女人的人是我。」
她並非想要救湄拉,這個女人做的惡並不比白金漢公爵少,可她手裡很可能握有不少公爵的秘密。
「是這樣嗎?」萬帕狐疑地問。
「我們找到這個女人的時候,她的手上確實捆著繩子」,一個強盜開口道。
萬帕望向梅色苔絲,目光中帶著威脅的意味,「這個女人是我的仇人。雖然是你抓住了她,但我的人也抓住了你。現在我放你自由,我們扯平了。」
「不,你不能就這樣殺了她,她手上掌握的秘密或許能扳倒白金漢公爵,他犯下的惡行絕不會比她少」,梅色苔絲不贊同地搖搖頭。
「那並不關我的事!」萬帕滿不在乎地抱起手來。
「況且你的人並沒有光明正大地抓住我」,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他從背後偷襲了我。」
「小姐」,萬帕微微皺起眉頭,「你能抓住這個女人,算你有點本事,可要光明正大地對抗一個男人,一個強盜,你是絕對要吃虧的。」
意識到萬帕還算一個光明正大的好漢,梅色苔絲馬上說道,「這可不一定。」
萬帕有些無奈地命手下取來兩把劍,把其中一把遞給了梅色苔絲,「小姐,既然你不死心,我答應代替我的手下,和你比一場。不過我不想以搏鬥或者馬槍來決勝負,那樣肯定會傷到你。我們比這個,如果我打敗你,或者打掉你的劍,你就得乖乖地離開,我會讓我的手下護送你回羅馬城。」
「要是我贏了呢?」梅色苔絲挑挑眉。
「按照規矩你會成為這兒的頭兒」,萬帕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下也一齊大笑起來,不過他們倒沒忘了把劍拿給梅色苔絲。
「小姐,知道怎麼握劍嗎?」萬帕有些擔憂地問。
「當然。」
兩人擺好陣勢。
看到梅色苔絲能把劍拿穩,萬帕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不過他還是紳士地說道,「我讓你先出招。」
「不必」,梅色苔絲乾脆地拒絕了。
萬帕點點頭,接著快速刺過來。這一擊被梅色苔絲靈巧避開,接著她自下而上迎住萬帕的另一擊,鋼鐵相交,聲音鏗鏘。
幾招過後,強盜頭子終於意識到眼前的女人並不好對付,於是發揮出全力。他的攻擊狂暴而迅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然而都被梅色苔絲一一擋住。摸清萬帕的出劍套路之後,梅色苔絲急速一擊,打落了他的劍。
「怎麼回事?」萬帕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這不可能,一定是碰到石壁了...」
「我們可以再來」,梅色苔絲眨眨眼睛。
萬帕接受了建議。
他們換了一個更開闊的地方,再度纏鬥起來。這次萬帕的出劍更加謹慎了,然而一眨眼的功夫,梅色苔絲就挑開了萬帕的劍,把手中的劍指向了他的喉嚨。
萬帕訝異地盯著那柄在閃著微光的劍,「我...」
「我們還要再來嗎?」
「不必了」,萬帕轉過身,神色冷峻。
他從腰帶裡拔出了一支槍。
第107章 萬帕的往事
chapter 104
梅色苔絲愣了一下才接過那把槍。
「羅吉.萬帕願聽候您的差遣」,萬帕馬上說道。他手下的強盜也紛紛表態。
梅色苔絲輕輕撫過槍托上刻著的精美花紋,有些訝異地看著萬帕和他的同伴們。所有的強盜都是一臉嚴肅地看著她,而非之前的嬉皮笑臉。
她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其實她的初衷只是要萬帕暫時不要殺死湄拉,沒想到他們真的要推舉她為首領,並非是在開玩笑。
「小姐,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的新隊長了」,萬帕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呢。」
為了表示誠意,梅色苔絲也說出了自己的真名。「不過聽我說,我無法做你們的首領,我只是...」
「梅色苔絲小姐,在你打敗我的那一刻,你已經是我們的首領了,而他們也不會再聽我的話,除非你開口,讓我做你的副隊長」,萬帕攤攤手,打斷了她的話。
「當然可以」,梅色苔絲微微皺起眉頭,「不過我在想,我是否可以重新任命你為隊長呢?」
「不行,這樣做違背了強盜的規矩」,萬帕露出一個冷峻的微笑,「你聽過古古密陀的事嗎?」
梅色苔絲茫然地搖搖頭。
「怎麼可能?難道你不是羅馬人?」萬帕有些訝異地問。畢竟梅色苔絲的義大利語說得很純正,之前他並沒有想到這種可能。
「我五年前才來的羅馬」,梅色苔絲解釋道。
「那您真是孤陋寡聞了」,萬帕有些得意的說,「古古密陀曾在那不勒斯鬧得天翻地覆,幾年前又到了羅馬,成了當地強盜的頭領,這一代很少有人沒聽過他的大名。」
梅色苔絲雙唇緊閉,猜測著萬帕話裡的含義。
「他們當初之所以選我為隊長」,萬帕有些得意地說,「正是因為我殺死了古古密陀。」
梅色苔絲立即明白過來,這些羅馬的強盜和海盜一樣,遵循強者為王的古道。如果她直接把隊長的位置讓給萬帕,手底下的強盜也不會服從,除非有一天萬帕能重新用實力贏得他們的心。
「那好吧」,梅色苔絲上前一步,儘量讓語氣顯得堅定,「我願意帶領你們,不過你們必須聽從我的指揮。」
「要是誰敢不聽你的命令,我會親手把他的腦髓打出來的!」萬帕用一種威嚴的語氣說道。
梅色苔絲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覷了萬帕一眼,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激,還是該害怕。而萬帕似全然不覺,他抱著手繼續說道,「隊長,冒昧地提一句,梅色苔絲是個美麗的名字,可我認為我們的頭兒會需要一個更響亮的名號。」
「強盜女王怎麼樣?」一個聲音說道。另一個人馬上說不好,應該選「嗜血女魔頭」。
隨著強盜們起的名字越來越離譜,梅色苔絲忍不住打斷了他們的討論,「我會扮成男裝。而且萬帕已經在羅馬打響了名號,我們繼續用他的名字行事。」
強盜們終於噤聲了。萬帕似乎也很滿意這個提議很滿意,畢竟梅色苔絲答應用他的名號,不過他仍用懷疑的眼光盯著她看了許久,似乎是有些擔心她扮成男裝的效果。
梅色苔絲用實際行動打消了他們的疑慮。當萬帕派出的手下從倫敦旅館取回她要的東西之後,她在一間單獨的墓室裡足足待了一個小時。當她重新出現在這群強盜的面前的時候,所有的懷疑頃刻間煙消雲散,現在的她看起來像一個身材高挑的羅馬青年,而眉眼間隱隱透出的威嚴也讓她身上有了一種屬於首領的氣質。
完成這一切之後,梅色苔絲親自帶著幾個手下回到羅馬城中,去尋找海黛和船長。
海黛在這一整夜裡都不敢回旅館,當他們在鬥獸場發現她的時候,她正躲在一個修女的包廂裡,如果不是見過梅色苔絲扮男裝的樣子,她幾乎以為是「那些人」來抓她了。
然而當他們抵達那片廢墟的時候,船長早已不在那裡,看來布沙尼已經把他救走了。梅色苔絲只得吩咐手下按照她的描述,繼續尋找。
他們一起回到聖塞巴斯蒂安的陵墓,留守的萬帕敏銳地注意到了海黛戴在右手上的「手環」,那個精巧的木雕王冠。
「嘿,那個東西好像是我雕的」,萬帕下意識地說道。
「才不是呢,這是羅吉送給我的」,海黛馬上反駁道。
「可我就是羅吉呀」,萬帕笑著說道,「我的名字是羅吉.萬帕。」
海黛盯著萬帕,雙眸閃爍,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你是...羅吉將軍?」
萬帕呆愣了足足兩秒,才找回失去的聲音,「你是小公主!」
就這樣,小公主與當年那個送她王冠的男孩相認了。梅色苔絲也回憶起一些那時候的事,「萬帕,德麗莎就是當年和你一起的那個牧羊的女孩嗎?」
萬帕點點頭,說起了當年的往事。
他與德麗莎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他們一起長大,互相約定當萬帕滿二十歲,德麗莎滿十九歲的時候,他們就結婚。
然而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一個錯誤的決定改變了他們的命運。當他們還在談論著未來的計畫的時候,樹林裡忽然傳來幾聲槍響,接著就有一個男人朝他們奔過來,求他們把他藏起來。
萬帕看得出他是個強盜,但並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古古密陀。但那時候,在羅馬十匪和羅馬農民之間,天生存在著一種同情心,所以萬帕毫不猶豫地把那個強盜藏進了一個只有他和德麗莎知道的秘密洞穴,幫他避過了那隊騎兵。
強盜從洞穴裡出來之後,拿出了滿滿一袋金子想要酬謝他們。萬帕驕傲地昂著頭不屑一顧,而德麗莎的眼裡卻露出了興奮,她是個虛榮愛美的姑娘,而這袋金子可以讓她買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和華麗的首飾。
此時他們已經從騎兵口中得知了這個強盜的真實身份。古古密陀是一個老奸巨猾的惡棍,而德麗莎是沙坪山下公認最美貌的姑娘,她的目光使他不禁想到,討她做一位壓寨夫人倒很合適。
後來當地的聖費理斯伯爵為女兒卡美拉開了一次盛大的化裝舞會,萬帕請求管家允許他和德麗莎夾雜在村中的僕役裡參加舞會,獲准之後,他們就穿著最好的衣服來到了舞會上。
主人卡美拉小姐想跳一次清一色的四對舞,但還缺一個女伴,她從農民隊裡挑中了挽住萬帕臂膀的德麗莎。
在那樣的情形下,萬帕不得不點頭同意了。接下來他完全無心跳舞,一直盯著四對舞中德麗莎和她的貴族舞伴。當他們交談的時候,雖然德麗莎只是低垂著眼膽怯地聽她的舞伴一個人講,但從那個美貌的青年男子熱情的目光裡,萬帕看得出他是在講讚美她的話,他只覺得心頭有一團火在燒。
回到萬帕身邊的時候,德麗莎也感到有些歉疚,雖然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卻總覺得她是該受責備的。這時候萬帕忽然問她,「德麗莎,當你在卡美拉小姐對面跳舞的時候,你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年輕姑娘生性就是十分坦率的,她想都沒想就回答說,「噢,我情願減一半壽命,換得一套卡美拉小姐所穿的那種衣服。」
「你的舞伴對你說了些什麼?」萬帕焦急地問。
「他說這就看我自己了,只要我說一句話就得了。」
「他說的不錯」,萬帕略一沉吟,「你真像你說的那樣想得到它嗎?」
德麗莎點點頭,「是的,我想要!」
「好吧,你會得到它的。」
德麗莎以為萬帕在開玩笑。但就在當天晚上,聖費理斯伯爵的府邸起了火,一整排廂房被燒沒了。好在卡美拉小姐被一個勇敢的青年所救,可惜她並沒有看清他的臉。
第二天一早,萬帕就把德麗莎帶到了他們的秘密洞窟前,掀開了蓋在上面的石板,在一張他親手製作的木桌上,放著珍珠項鍊和鑽石發針,在旁邊的椅子上,則堆著一套極其華美的衣服。
德麗莎歡呼一聲,就鑽進了那個已變成一間更衣室的洞裡。這時候,恰好一個路過的旅人找不到路,萬帕就領著他走了一段。但當萬帕回來的時候,卻聽見德麗莎在呼救。
他立即在他的馬槍裡裝上了彈藥,跑到一個山頭上,終於看到一個人正在追趕美麗德麗莎。那個人就是古古密陀,他正是趁著萬帕離開的時候才下手,但他沒料到萬帕會在這時候回來。
只聽見「砰」的一聲槍響,大盜古古密陀捂著胸膛,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幹掉這個強盜頭子之後,萬帕扯掉了他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他朝穿著卡美拉小姐禮服的德麗莎問道,「你願不願意和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噢,當然是的」,德麗莎馬上說,「這是我們約定好的呀。」
萬帕滿意地點點頭,把德麗莎一片樹林帶進了,那是古古密陀的大本營。他當著那些強盜的面,宣佈自己殺了他們的首領古古密陀,並且放火燒了聖費理斯的府邸,給德麗莎弄到了一套結婚禮服。幾分鐘之後,他就被選為了他們的新隊長,從一個農夫變成了一個強盜頭子。
然而,他和德麗莎還沒來得及成婚,g伯爵夫人出現了。這個人其實就是白金漢公爵的私生女姐姐湄拉,公爵把她包裝成貴族之後,把她嫁給了一位威尼斯當地的伯爵。在那之後,湄拉仍活躍在義大利,為白金漢公爵以及她的水上城堡四處搜羅美人。
因為德麗莎出眾的美貌,湄拉一眼就相中了她。那時候德麗莎喜歡珠寶首飾的脾氣仍沒有改,湄拉很容易就把她騙到了自己的馬車上。當德麗莎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一直躲在車上的賽特斯立即按住了她,開始捆她的手腳。
附近的萬帕聽到她的呼救,立即帶著自己的人馬去追趕。湄拉意識到自己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慌亂中把德麗莎推下了馬車。
等萬帕從馬上跳下來,把德麗莎摟在懷裡的時候,他的愛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第108章 湄拉的下場[倒V]
chapter 105
梅色苔絲終於明白萬帕為何如此憎恨湄拉。
其實她對那個女人的痛恨並不比萬帕少。湄拉為白金漢公爵做盡了壞事,當年和她一起被送進城堡的女孩,大部分是湄拉抓過去的。這讓她不禁想起了那個叫安娜的女孩,薩杜恩說她被送往了湄拉在威尼斯的水上城堡,不知道她現在還活著嗎?
可是她不能殺死湄拉,至少現在不行。
她瞭解白金漢公爵,就如公爵瞭解她。湄拉身份十分特殊,她很清楚如果公爵追查到這裡會怎麼做。
考慮再三之後,梅色苔絲決定拿湄拉去和白金漢公爵交換。
萬帕立即表示反對。
「你之前說不殺那個女人,是因為她有可能握有能扳倒白金漢公爵的資訊。這幾天你也看見了,我們才把那個女人關進那個專門關人質的小地室,她就嚇得把知道的全說了。我能看出來,她並沒有撒謊,可那些資訊大多沒用,因為沒什麼實質性的證據。看來她那個公爵弟弟也沒有完全放心她。」萬帕略一沉吟,「我所擔心的是,這個女人對於白金漢公爵來說根本沒有價值,我們又能用她來換什麼呢?況且除了她的命,我什麼都不想要。」
海黛也忍不住說道,「梅色苔絲,我們就讓萬帕親手殺了那個可惡的伯爵夫人,為德麗莎報仇吧!」
「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考慮」,梅色苔絲解釋道。
「如果你顧慮的是那個白金漢公爵,那大可不必擔心」,萬帕抱起手來,「我完全可以帶著全隊人馬和他幹上一場。」
「我並不是害怕公爵」,梅色苔絲眉頭緊鎖,「而且根據我對他的瞭解,他絕不會給你光明正大和他對抗的機會。」
「那你是同情那個女人囉」,萬帕不滿地說,「要我說,雖然她是個女的沒錯,可她比赤鏈蛇還要惡毒,如果對這樣的人還要仁慈,你的同情心未免太氾濫了些。」
「萬帕,你誤會我了」,梅色苔絲搖搖頭,「湄拉不值得同情,任何對她的同情,就是對那些被她所害的無辜女孩的傷害。」
「那你為什麼...」萬帕有些不解地問。
「萬帕,你願意聽我的嗎?」梅色苔絲問。
萬帕攥緊拳頭,以抑制住內心的怒火,「你是隊長,我當然會聽你的。」
「如果你只是想要她死」,梅色苔絲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保證你會如願的。」
此話一出,果然產生了她預期的效果。
「真的?」萬帕將信將疑地問。
「只要你按我說的做。」
「好,我聽你的」,萬帕終於點點頭。
「那就先請你給我說說,你們是如何做生意的吧」,梅色苔絲微笑著說道。
「我們的辦法很簡單」,萬帕攤攤手,「先把人綁過來,再根據離城的遠近,限定時間為六小時,十二小時,或是一天,在這個時間裡叫肉票聯繫的人把贖金送出來,過了那時間期限,我們就再寬限一小時,假使錢還是沒有送到,我就用我的短刀紮進肉票的心臟,就算了結了。」
「你們每次都能要到贖金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大部分時候都能」,萬帕挑挑眉,「不過有一次,我們綁架了一個羅馬富商,我們要的贖金不高,相對於他的財產來說不值一提。不過他的妻子早就和管家暗中好上了,她不願付贖金,想借我們的手殺了她的丈夫。」
「最後你還是殺了那個富商嗎?」一旁的海黛不禁問道。
「是的,我們的規矩不能壞」,萬帕無奈地說,「不過在他最後的時刻,他告訴了我一處他藏錢的地點,雇我去殺死背叛他的妻子和管家,我答應了。在那之後,我們潛進了羅馬城,幹掉了那個負心的妻子和她的情人,拿走了那筆錢。」
「羅吉,你太壞了,你應該放了他的」,海黛不滿地說,「要是我被你們抓到了,而你又沒認出我,也會像對他一樣對我嗎?」
「不,不會的」,萬帕馬上說,「古古密陀在的時候,最喜歡抓年輕女孩,即使她的家人付夠了贖金,他仍要把她們折磨侮辱夠了才放人。但我不一樣,我只願意抓那些足夠做我對手的人。特別是德麗莎出事之後,我立下了規矩,永遠不抓女人。因為只要一想起她被那個狠毒的伯爵夫人綁架的情形,我就覺得那是對我的報應。」
再度提起德麗莎,萬帕雖然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情緒,但他的眼神卻變得有些黯然。
「萬帕,德麗莎的死不是你的錯,而是湄拉」,海黛安輕輕拉住萬帕的手,「我理解你,因為我也曾遭受過那樣的痛苦,就像天堂墜落地獄。有些時候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活下來的是我而不是那些我愛的人,這個事實一直以來都讓我內疚和痛苦,儘管這不是我的錯...」
「海黛...」萬帕張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想到他當年在山林裡遇到的這個活潑的小公主,背後竟然有如此悲慘的遭遇。
海黛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迷茫過,直到我遇到了梅色苔絲,是她讓我正視了那些痛苦,也是她讓我相信我可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相信她,也請你也相信她,害死德麗莎的人會得到懲罰的。」
「是的,萬帕,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梅色苔絲湛藍的眼眸閃爍著。
是的,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盜。但他對德麗莎一往情深,他立下了不抓女人的規矩,這些都表明他的本質仍是當年那個好心為她們指路的牧童。當初海黛選擇信任她,而現在,也是海黛讓她明白,對於萬帕,她應該以心換心。
於是她輕輕掀開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黑色五芒星,開始講述她在暗之星的往事。
隨著梅色苔絲的敘述,萬帕終於知曉了湄拉抓德麗莎的真正原因,這樣算起來,白金漢公爵也是他的仇人了。短暫的沉默過後,萬帕望向梅色苔絲,「我相信你,需要怎麼做,儘管吩咐吧。」
略一思索之後梅色苔絲拿出一張信紙,遞給萬帕,「現在,以你的語氣寫一封信給白金漢公爵,說我們綁架了湄拉。」
「用她換什麼呢?」萬帕眨眨眼睛,「不會是錢吧。」
「確實是贖金」,梅色苔絲攤攤手,「按你們的最高標準來吧。」
「那就兩萬吧」,萬帕乾脆地答道。
其實他們綁架貴族要贖金的標準一般不超過五千畢阿士特,但他內心的一部分,希望那位白金漢公爵不願付這筆錢,這樣一來,他也就可以在不違反梅色苔絲命令的情況下殺了湄拉。
於是他無比熟練地在信紙上寫道,「那兩萬畢阿士特假如到不了我的手裡,g伯爵夫人就活不成了——羅吉.萬帕。」
「這樣還不夠,我們還需要一件於湄拉的信物」,梅色苔絲補充道。
「耳朵還是手指,我去取」,萬帕馬上說。
「不,一件首飾就好,戒指、項鍊,什麼都行」,梅色苔絲解釋道。
萬帕領命去了關押湄拉的牢房,當他回來的時候,手中有一對血淋淋的耳環,不用說就知道,那是他從湄拉的耳垂上生生扯下來的。
梅色苔絲忽然明白了,萬帕骨子裡仍是一個大盜,他只對女人才表現出紳士的一面,或者說,除了湄拉以外的女人。不過這一切皆是湄拉的報應,她不會同情那個女人,也不會阻止萬帕在原則之內對她的報復。
「好了,在收信人那裡寫上白金漢公爵吧。」
「可我們要怎麼把信送給他呢?」萬帕問。
「把信交給勃拉西諾公爵,他是白金漢公爵的朋友」,梅色苔絲答道。
萬帕虛應一聲。就在他轉身準備離去的時候,梅色苔絲忽然叫住了他,「萬帕,在交易之前,湄拉歸你了。我只希望...到時候白金漢公爵看不出她有任何異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萬帕的嘴角泛起了一個冷峻的微笑,「我保證交易的時候她會意識清醒,而且臉上看不出任何傷痕...謝謝你。」
在那之後,萬帕派手下把信送出去了。
梅色苔絲很清楚,白金漢公爵擔心湄拉出賣自己,一定會想方設法除掉這些強盜,哪怕是鏟平這裡。可如果強盜們要的是錢就不一樣了,公爵不但會放下心來,而且一定會盡力滿足他們。
因此她特地在收信人那裡添上了白金漢公爵的名號,她知道這一點資訊就足以刺激公爵敏感的神經。為了以防萬一,她還讓萬帕在交易地點佈置了兩個弓箭手,以保證湄拉沒有機會和公爵說上話。
在約定交易時間的兩個小時以後,萬帕帶著兩萬的贖金回來了。
「如你所料,那女人死了」,他攤攤手,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她是被一箭射死的,但不是我們動的手。」
第109章 艾德蒙(十一)[倒V]
chapter 106
羅馬城很快傳出了g伯爵夫人被大盜萬帕撕票的消息,一時間人心惶惶。
不過白金漢公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卻有些耐人尋味。他對外宣稱g伯爵夫人曾做過他一段時間的秘密情人,所以在她選擇向他求助時,他不惜重金要把她贖回來,可惜那些強盜在拿到錢之後,還是無情地把她殺害了。
艾德蒙得到消息的時候,正站在旅館的窗前。
他所在的那個房間極其隱秘,只有一扇窄窗,一半被爬牆類植物覆蓋,所以從前庭望過來,看不清房間裡的情形。但他卻可以拉開黑色飾邊的紅色窗簾,清晰地看到窗外的景色。
雖然抬眼就可以看到萬神殿恢弘的拱門屋頂,但艾德蒙更願意觀察街上形形□□的景象。
在羅馬的銀行、教堂、廢墟、博物館和劇院門口,總是有些職業閑漢在附近轉悠。而那些人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是他的夥伴聯繫的線人。
大約站了一個鐘頭之後,艾德蒙從窗邊離開,回到了客廳裡。這間客廳的佈置象其他一切連傢俱出租的客廳一樣,沒有特別的地方。糊著灰色的壁紙的牆上鑲著一隻壁爐,壁爐架上放著一對瓷花瓶:對面是一座掛鐘,掛鐘頂上連著一具張弓待發的丘比特像;一面兩邊都刻花的屏風,一面刻的是貝利賽行乞圖,另一面是荷馬盲行圖。
聽到那陣熟悉的腳步聲之後,他徑直走向正對客廳的那扇小門,用鑰匙打開了那把塗滿油膏的鎖。來人聽到這陣響動後加快了腳步,在艾德蒙開門的時候快速閃進了房間。
是布沙尼,他的手裡緊緊攥著一份報紙。
「是她的消息嗎?」艾德蒙問。
布沙尼當然知道艾德蒙說的那個「她」是誰,他聳聳肩,「不是,不過這條消息和她有關。是湄拉,那女人死了。」
艾德蒙再次鎖上了門,和布沙尼一起進到客廳,坐在了相對的兩個沙發椅上。沙發椅的中間是一張圓形的木桌,上面放著一罐煙絲和一套煙具。
「你又站在窗邊了吧」,布沙尼微微歎了一口氣,「你身上的傷還沒好,應該躺在床上休息的。」
「有你這樣負責的護工,我這幾天恢復得很快」,艾德蒙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說吧,是什麼消息。」
於是布沙尼坐在沙發上,開始念那則聳人聽聞的消息。當他讀完的時候,他看向艾德蒙,篤定地說,「人是白金漢公爵殺的。」
「你為什麼這麼說?」艾德蒙皺皺眉頭,「你不是說過這個湄拉是你們的...」
「是我們的私生女姐姐」,布沙尼接過了艾德蒙的話,「是的,可沒有人比我更瞭解我的哥哥了,在他的眼裡,血緣又算得了什麼呢?他熱衷於權利的遊戲,任何成為他絆腳石的人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除掉,更何況湄拉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人。」
「綁架她的明明是那夥強盜呀」,艾德蒙困惑地問,「你又如何斷定是白金漢公爵動的手呢?」
「想想把,就在幾天前,白金漢公爵已經見過了你,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還有一個敵人在羅馬。緊接著湄拉就失蹤了,公爵一定擔心她落入自己的敵人手中。所以當勃拉西諾公爵把那封來自大盜萬帕的信轉交給他之後,他終於可以松一口氣,因為綁架湄拉的只是羅馬這一代的強盜,他們要的就只有錢而已。無論多少,他都能滿足他們。」
艾德蒙抱起手來,用目光示意布沙尼接著說下去。
「但是湄拉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就是在被綁架之後把白金漢公爵攀咬出來」,布沙尼解釋道,「我知道一直以來,白金漢公爵與湄拉都是秘密聯繫,他不容許那個玷污了自己父親姓氏的女人與自己在明面上扯上半點關係。而湄拉的行為毫無疑問地觸及了他的底線。」
「就因為這樣,他就要殺了她嗎?」
「不,其實白金漢公爵一直把湄拉當做可利用的工具,只要她還有利用價值,他就不會殺了她」,布沙尼冷笑著說道,「可他是一個疑心頗重的人,湄拉在被綁後卻把自己的名號毫不猶豫地告訴了那些強盜,要是她還對那些人說了些什麼呢?懷疑的種子一旦落入黑暗的土壤,便肆無忌憚地開始蔓延起來。」
「所以湄拉留不得了,但不能由他來動手,至少明面上不能,因為勃拉西諾公爵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艾德蒙微微眯起眼睛,「他想出了一個一舉兩得的辦法。」
「是的」,布沙尼點點頭,「他讓手下拿著錢去與那些強盜交易,自己則躲在暗處,趁著他們交換人質和財物的時候,一箭射死湄拉。所有的人都會以為湄拉是那些強盜殺死的,而那些強盜的身份註定了他們不能出來澄清。何況他們拿到了兩萬畢阿士特,現在人質死了,即使湄拉還跟他們說了什麼,他們也不敢來難為白金漢公爵。」
「這麼說來,人的確是白金漢公爵殺的」,艾德蒙的嘴角泛起了一個冷峻的微笑,「我們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布沙尼沒有說話,他打開一個荷蘭人最喜歡的那種表面有裂紋的瓦罐,熟練地從裡面取出西奈半島的黑煙草,裝進煙斗。待點燃煙絲之後,他吸了一口之後,接著用煙刀把沒有點燃的煙絲壓緊,再嫺熟地把煙灰倒掉。
再次點火之後,他把煙斗遞給艾德蒙。
「來一口嗎?」
艾德蒙點點頭。
不過他只吸了一口,布沙尼即把煙斗奪過去,放到了自己嘴上,「吸太多對你的傷口不好。」
艾德蒙不禁露出一個微笑。
現在,他們已經算得上默契的夥伴。
這還要從杜加橋客棧的往事說起了。
第110章 艾德蒙(十二)[倒V]
chapter 107
艾德蒙仍記得那時候因為要歸還王冠藍鑽,他騎馬一路追到了杜加橋客棧。剛好扮成教士的布沙尼已經跟著店主進了門,他本想跟進去,忽然聽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是他當年的鄰居,裁縫卡德魯斯。
艾德蒙清楚地記得,在他與梅色苔絲婚禮的前一天,看到卡德魯斯與騰格拉爾還有費爾南多坐在一起喝酒。另外兩個人無疑是他的仇人,但他一直不明白卡德魯斯在那場對他的不義陷害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艾德蒙環顧一周,發現客棧旁邊還有一間小屋,便躲了進去。他發現那間小屋和客棧正屋只隔著一層牆板,而牆板上正好有個洞,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房間裡發生的一切。
也許因為對方是個「教士」,卡德魯斯開始抱怨起他所遭遇的一切。自從那條可恨的運河開通後,運河船代替了馬車,馬拉駁船代替了驛車,他的客棧沒了顧客,也沒了收入,連僅有的兩個僕人也不得不辭退了。他把這些說成是神對他的懲罰。
布沙尼原本對卡德魯斯的喋喋不休很不耐煩,但當他聽到卡德魯斯無意提起一個叫「艾德蒙」的名字之後,忽然來了興趣。
卡德魯斯為了推銷他的酒,便把艾德蒙被抓的前後經過告訴了布沙尼。但那遠遠不夠,布沙尼最想瞭解的是誰陷害了他的朋友。
略一思索之後,布沙尼從衣兜裡拿出了他僅剩的一顆鑽石,並告訴卡德魯斯,艾德蒙在獄中曾有一位患難之交,是一個英國貴族,雖然這個英國人在第二次王朝復辟的時候從獄中被放了出來,但在他離開之前,把一顆值錢的鑽石送給了艾德蒙,以報答他兄弟般的照顧。而艾德蒙在臨終的時候,囑咐自己把鑽石賣掉,分成五分,交給他的親人和朋友。
卡德魯斯很快上了套,把當年騰格拉爾和弗爾南多在瑞瑟夫酒家合謀陷害艾德蒙的事情和盤托出,以證明自己是艾德蒙僅剩的朋友。
隨著卡德魯斯的敘述,布沙尼愈來愈氣憤。
「你沒辦法阻止這種無恥的行徑嗎?」布沙尼質問道,「要不,你也是一個同謀犯。」
「不,教士先生」,卡德魯斯搖搖頭,「當時他們把我灌得酩酊大醉,我對於周遭發生的事情只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凡是在那種狀態之下的人所能說的話我都說了,但他們再三向我表示,他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可那個可憐的水手被抓的時候呢,你又在哪裡呢,先生?」布沙尼抱起手來,「他們所做的一切你都看得很清楚,可你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是很想講出來的,教士先生,但騰格拉爾攔住了我。他說如果艾德蒙真的帶了一封信給巴黎的拿破崙黨,那麼幫他說話的人都將被為他的同謀。我承認我是一個懦夫,我害怕了,所以沒敢說出真相。但我發誓,我並不是存心犯罪。」
「所以,當時你是聽之任之了?」布沙尼湛藍的雙眸閃爍著。
「是的。可每當我想起這件事,就日夜悔恨。我向您發誓,我這樣懺悔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就是我相信,我現在這樣窮苦就是做了這件事的報應」,卡德魯斯低垂著頭,表示自己是真心悔過。
「好吧,先生」,布沙尼輕聲歎了一口氣,「你很坦白,艾德蒙原本委託我把這枚鑽石分給他的親人和朋友,可現在他的親人都去世了,而騰格拉爾和弗爾南多都不是他真正的朋友。這枚鑽石是你的了。」
「噢,謝謝!」卡德魯斯喊道,「教士先生,您簡直是上帝派來的使者。」
聽到這場談話的除了艾德蒙,還有卡德魯斯的老婆卡爾貢特娘們,她被鑽石折射出的燦爛的光芒晃得移不開眼睛。
布沙尼原本就是來投宿的,她趕忙從樓上下來,和丈夫一起極為熱情地招待了他。但等布沙尼睡下之後,她馬上回到客廳,盯著那顆鑽石,眼睛象熾熱的煤炭。
大概過了好幾分鐘,她才開口打破了沉默,「它大概能值五萬法郎,但卻算不上發財。」
「滿足吧」,卡德魯搖搖頭,「這筆錢大概夠讓我們擺脫貧困的了。」
卡爾貢特娘們冷哼一聲,「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嗎?」
「那你想怎麼辦?」卡德魯斯不滿地說,「這樣的好事也不會每天發生。」
卡爾貢特娘們忽然壓低了聲音,「這樣的好事確實不會每天發生。可如果這個教士身上帶了不止一顆鑽石呢?」
「你是什麼意思?」
「想想吧。因為誰都不知道艾德蒙曾把這顆鑽石給了他,他完全可以自己留起來的」,卡爾貢特娘們往樓上一覷,「或許當初艾德蒙在獄中照顧過的英國富翁留給他好幾顆鑽石哩。在艾德蒙臨死的時候,把它們全給了布沙尼神父,交代他把鑽石分給他的朋友,每人一分顆。而現在,由於你說出了騰格拉爾和弗爾南多陷害艾德蒙的秘密,那位教士先生大可以吞掉屬於他們的那份鑽石,然後拿出最小的一顆來打發你,絲毫不用受良心的譴責。」
「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卡德魯斯有些猶豫地說,「可我們怎麼來證明呢?」
卡爾貢特娘們用手在脖子那裡比劃了一下。
卡德魯斯嚇得臉色發白,「你會觸怒神的!」
「如果他真的存在,為什麼艾德蒙那樣的好人死了,而騰格拉爾和弗爾南多那樣的惡人卻可以飛黃騰達?」卡爾貢特娘們反問道。
這一幕看在了艾德蒙眼裡,在他內心的一部分,希望卡德魯斯能拒絕這個可怕的提議。
但是他沒有。
眼看著兩個人拿著刀上了閣樓,艾德蒙便使出了全力朝隔壁的房間撞過去。木板一下就倒了下去,他匆匆趕到樓上,一槍結果了正要動手的老闆娘,她因為太專注于自己的思緒,竟然沒聽見樓下巨大的動靜。
目睹這一幕的卡德魯斯馬上返身逃跑,在慌忙中重重地摔下了樓梯。
艾德蒙一步步走下樓梯的時候,卡德魯斯掙扎著從血泊中爬起來,不斷地求饒著,「先生,救救我,起念殺那個教士的不是我,是卡爾貢特娘們!」
「看看我是誰!」艾德蒙順手把牆上掛著的壁燈移近了自己的臉。
「我沒見過你...」
「再想想,那是你還在馬賽的時候」,艾德蒙的話裡有一股魔力,使那可憐蟲衰弱的神志又再度恢復了過來。
「是的」,卡德魯斯喃喃地說,「我好像是見過你,也認識你。」
「對,剛才你當著那個教士的面說的,你是我的好朋友」,艾德蒙湛藍的眼眸中閃爍著怒火。
「你是...不,這不可能...」
艾德蒙注意到對方離死已很近了。他知道這是迴光返照,就走近了那個垂死的人,臉上露出了鎮靜而憂鬱的神色,彎下腰去輕聲說道,「我是——」
他那幾乎是閉著的嘴裡輕輕地吐出一個名字,聲音是那麼低,仿佛連他自己也怕聽見似的。
那一瞬間卡德魯斯瞪大了雙眼,用一種敬畏而恐懼的眼神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顫抖著把兩手伸向天空,「哦,是的,你是他,你是神的使者!神啊,原諒我剛才懷疑您的存在!接受我吧,我的神啊!」
他緊閉雙眼,發出了一聲介於呻.吟和歎息的聲音,就倒了下去。
艾德蒙沉默地看著這一幕,心裡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此時此刻,從震驚中緩過來的布沙尼也從樓上走下來,站到了他身邊。
「是那顆鑽石」,艾德蒙喃喃地說。
「是的,我不該給他那顆鑽石」,布沙尼痛苦地抱著頭,「他已經懺悔了!是那顆鑽石引誘他走向歧途。」
「不!」艾德蒙從懷裡掏出王冠藍鑽,「我說的是它。你得到它時,它讓你坐了十幾年牢。你把它帶上復仇女神號時,船被白金漢公爵炸沉了。現在,我把帶到了這裡...這顆鑽石帶著詛咒,我們該把它封存起來。」
「我聽你的」,布沙尼點點頭,跟著艾德蒙走出客棧。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正是被艾德蒙趕出來的。
然而艾德蒙卻沒有再趕他走的意思。現在,布沙尼已經知道他的全部秘密,而他也同樣知道布沙尼的一切。而在客棧發生的一切讓他意識到,布沙尼是一個善良單純的人,就如當年的他一樣。也許離開自己,布沙尼到哪兒也活不長久,特別是他還有一個白金漢公爵那樣的哥哥。
於是他默許布沙尼跟著他。
他們一路沉默地走出那個沙漠,又一起跨越地中海,到了土耳其。如今到了羅馬,他們已經是默契的夥伴。
短暫的沉默過後,布沙尼開口了,「知道嗎,我並不害怕白金漢公爵,因為有你這樣的朋友在我身邊,支持我...」
「別忘了當初我幫你只是因為我要除掉白金漢公爵,為復仇女神號!」艾德蒙抱起手來。
「也為梅爾?」
艾德蒙沒有否認。
「可他是白金漢公爵的人」,布沙尼皺皺眉頭。
「布沙尼,我知道你曾受過暗之星的傷害,所以痛恨她們」,艾德蒙略一沉吟,「可梅爾不是朱庇特。」
布沙尼緊閉雙唇,那樣的話,當初梅爾自己也曾對他說過。
「更何況,如果她真的是莎樂美,她已經把全部真相告訴我了。她早就已經背叛了白金漢公爵」,艾德蒙喃喃地說。
「這說不通」,布沙尼微微眯起眼睛,「據我的線人瞭解,那群強盜沙了湄拉的三個手下之後抓住了她,莎樂美並不在馬車裡。也許他們只是故意做樣子給我們看,也許湄拉在半道上就把她放走了...」
艾德蒙走到窗前,此時已是黃昏,世間萬物都籠罩在一種神秘而虛妄的氛圍裡,唯有那顆璀璨的明星維納斯,在萬神殿的上方閃耀出奪目的光彩。
「我不在乎。我曾經失去過她一次,現在又失去了她第二次,我要留在羅馬,直到找到她為止。」
「不,艾德蒙,如果一個人不想讓你找到,那麼你永遠也找不到她」,布沙尼略一沉吟,「如果她願意和你相見的話,我想你知道該在哪裡等她。」
艾德蒙的確知道該在哪裡等她。
基督山島。
第111章 失落的秘符[倒V]
chapter 108
「船長,您還是回船艙吧,風太大了」,馬修號的大副扯著嗓子喊道。
「不,這點風不算什麼」,梅色苔絲堅定地回答。她見過遠比這更大的風浪,更何況只有待在甲板上,她才能透過望遠鏡,看到遠方的海面上那片在風浪中若隱若現的白帆。
那是少女阿梅麗號。
就在幾天前,萬帕的人終於找到關於辛巴達船長的線索,他的船少女阿梅麗號就泊在奇維塔韋基亞港,而科西嘉人雅各仍在船上擔任大副。萬帕說那艘船不日就會起航,他的手下根據梅色苔絲的描述在水手間認出了布沙尼,可他們卻找不見少女阿梅麗號船長的蹤影。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梅色苔絲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仿佛這股夾雜著懷疑的憂懼也偷走了她的聲音。
她的船長在哪兒?
他還好嗎?
她匆匆跑上臺階,穿過黑暗的甬道,當她終於走出陵墓的大門,才發覺自己全身發抖,心坪悴跳著。
假使之前仍有顧慮,但在那一刻,她的內心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找到她的船長。
於是梅色苔絲馬不停蹄地趕往奇維塔韋基亞港。可等她真的到那裡時,少女阿梅麗號剛好離港了。
恰好一有艘小遊艇正在港灣裡試航,梅色苔絲加了兩成的價格,用自己在愛根狄諾戲院賺到的積蓄買下了它,並且配了一班水手,命令他們朝著少女阿梅麗離開的方向緊追而去。
同行的除了萬帕和他的兩個強盜手下,還有海黛。儘管海黛一再保證會照顧好自己,但梅色苔絲仍不放心把她留在聖賽巴斯蒂安的陵墓。
萬帕也對這個決定表示贊同。看得出來,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也很喜歡小海黛,甚至把自己珍藏的《凱撒歷史回憶錄》送給了她。只不過這種喜歡,與其說是男女之間的吸引,不如說是一種哥哥對妹妹的關愛。
只不過現在,他們都在船艙裡,只有梅色苔絲扶著欄杆,獨自貯立在甲板上。
馬修號的確不負她的期望,很快追上了少女阿梅麗。但在那之後,那條船雖然一直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但始終保持一段距離,好似故意的一樣。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經過基督山島的時候。風浪漸漸小了,然而當梅色苔絲回過神來,抬眼面對浪花的時候,卻發現少女阿梅麗號從他們的視線消失不見了。
萬帕不知什麼時候從船艙裡出來了,他指著不遠處的基督山提議道,「如果我們能爬到那座山上,也許能看到他們。」
梅色苔絲望向那座堪稱皮隆第二的岩石山,點了點頭,當即命令水手們把船泊在基督山島的一處海灣。
她和萬帕先後跳下船來,身後緊緊跟著他們的兩個手下。當他們爬到一塊岩石頂上時,已經高出海面一千尺左右,可他們仍看不到少女阿梅麗號的蹤影。事實上,少女阿梅麗號這時候已經駛到了基督山的另一側。
梅色苔絲迎向溫婉的海風,內心反倒不似先前那麼擔心了。她很清楚,只有她的船長才有這樣本事,他曾無數次帶領他們在海上避過了稅警的追捕。若論起駕馭風的能力,在她所認識的水手裡,還沒有人比得過他。
萬帕提議繼續往上爬。他們走上了那條激流沖刷而成的岩石夾道,此時的陽光帶著盛夏特有的灼熱,萬帕的兩個手下都有些倦怠,落後了他們好一段距離。成千隻知了躲在草叢裡,吱呀吱呀地叫個不停,香桃木和橄欖樹的葉子在風中擺動,索索作響。熟悉的景物激起了梅色苔絲更多的回憶。
梅色苔絲恍然回憶起她和船長第一次來這裡時,似乎比現在還要熱。可那時候,船長執意砍斷茂密的香桃木從,開出一條小路,像是要尋找未知的寶藏。
他們當然沒有找到寶藏,然而,她卻發現了船長的另一面。他們在夾道盡頭圓形的巨石下互相吐露心事,後來又找到了那個隱蔽的小水灣,她仍記得船長破水而出時的情形,他把水花濺到了她身上,她仿佛覺得自己真的感受到了那陣清涼。
不,那不是水花。
下雨了。
周圍的海面仍陽光明媚,但恰好在在基督山島上空飄過的雲朵灑下了一陣小雨。
就在這時,梅色苔絲發現在夾道的岩石上,因為雨水的浸潤顯現出了一些像是人工鑿出的記號。那些記號歪歪扭扭,與其說是像箭頭,倒不如說是某種三指動物的腳印。
她恍然想起了法利亞神父教她唱那首歌,不禁哼唱起來:
「在一座小小的島嶼上,有一條歡快的小溪,
自從巨龍降臨,它就不再流淌。
尋著龍的足跡,找到她的巢穴,
有一枚圓形的龍蛋,在沉睡中化為石頭。
它並沒有死去,只是在等待,
唯有仲夏夜的最後一縷陽光能把它喚醒。
那是一條小小的龍呀,
它有著金的鱗甲,銀的爪子,還有寶石的雙眼。
無知的人哦,不要被它的外表迷惑,
它能帶來的只有血與火,唯有高尚之心才能把它馴服...」
「梅色苔絲,你唱的是什麼歌?」萬帕忽然問道。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歌」,梅色苔絲解釋道,「這是一位長者教我唱的,他在臨終前一直在重複這首歌。也許這首歌對他來說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它聽起來像個謎語」,萬帕不經意地說道。
梅色苔絲微微皺起眉頭,萬帕的話提醒了她。當初她就隱隱感覺那首歌有什麼特殊的含義,而看到這些奇怪的記號,強烈的懷疑再次攥住了她。
他們所在的那條小道是一條乾涸的小溪,而歌詞的第一句正是,「在一座小小的島嶼上,有一條歡快的小溪,自從巨龍降臨,它就不再流淌。」
「萬帕,也許你說的對,它是一個謎語。現在,就讓我們來解開謎題吧!」
於是他們順著岩石上顯現的箭頭一路尋找,最終來到了那個清澈見底的小水灣。
「這裡什麼也沒有」,萬帕懊惱地說,「和後面的詞也對不上呀。」
梅色苔絲略一思索,「如果那些記號真的是歌詞中的腳印,也許我們一開始就走錯了。」
「你是說...」
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我們該往腳印去往的方向尋找!」
第112章 斯帕達寶藏[倒V]
chapter 109
他們沿著來時的方向,一路尋找岩石上那些散落的秘符,直到那些「腳印」把他們引到了那塊圓形的巨石前面。
「接下來的歌詞是什麼呢?」萬帕問。
「有一枚圓形的龍蛋,在沉睡中化為石頭,它並沒有死去,只是在等待」,梅色苔絲答道。
「對!這塊石頭看起來的確像傳說中的龍蛋」,萬帕興奮地說,「可是它在等待什麼呢?」
「等待醒來」,梅色苔絲略一沉吟,「唯有仲夏夜的最後一縷陽光能把它喚醒。」
萬帕用手輕輕觸了一下覆蓋在石頭上的地衣,「雖然現在就是仲夏,不過它看起來顯然經歷了無數個仲夏。還是來看看我們能做些什麼吧。」
他圍著巨石逡巡了一周,發現圓形的巨石旁邊,還有一塊小一些的石頭,像是為了防止圓形的巨石滾落下去,故意安放在那裡的。
那塊小一些的石頭四周塞了許多石片和鵝卵石來掩飾兩塊石頭間的縫隙,周圍又蓋上了些泥土,野草從泥土裡不斷地冒出來,苔蘚爬滿了石面,香桃木的種子也在那裡生了根,不仔細看的話,兩塊石頭就像是根深蒂固地長在地面上的一樣了。
萬帕命令兩個手下從船上取來鶴嘴鋤,不停地在兩塊石頭上敲敲打打,但他們一直忙到傍晚,兩塊石頭仍挺立在那裡,紋絲不動。
「看起來魔龍不願意醒來」,萬帕自嘲般地笑笑。
「不,再等等吧」,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
萬帕知道梅色苔絲要等的是什麼。
當最後一縷餘燼撒到基督山島時,特殊角度射過來的陽光透過旁邊石壁的縫隙,在巨石上中間靠右的位置投下了一個圓形的光斑,像是在指示鑰匙孔的位置。
「是這裡」,萬帕一邊說,一邊用鶴嘴鋤朝那個位置挖去。那裡和其他地方的確不同,是石灰粉糊上去的,因此他很容易就把表層的石灰刮去,漸漸顯出裡面的圖案,那是一個凹形的倒十字架。
但他的工作到這就停下來了,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梅色苔絲專注地思索了幾秒鐘,「這個十字架是倒著的,也許我們該把它弄正?」
「你說的沒錯」,這回萬帕把鶴嘴鋤伸進凹槽裡,他發現十字架並不難撬動,因為那是一個機關,當十字架被重新轉正時,巨石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
他們趕緊讓開,緊接著那顆圓形的巨石忽然順著坡道滾落下去,連翻著跟鬥,最後和落日一樣墜入了大海。一大堆小爬蟲從巨石下的洞口裡逃了出來,一條像是保護寶藏的大蛇遊動著竄了出來,一會兒就消失在草叢裡了。
梅色苔絲走上前,發現巨石原來所在的地方,藏在一塊四方形的石板,上面還鑲著一個鐵環。
萬帕命令手下拿來撬棍,插到鐵環裡,用盡全力一撬。大石板掀開了,露出了一個地下岩洞,洞口下的石階一直向下延伸而去,直至消失在黑暗中。
萬帕有些遲疑地向梅色苔絲問道,「下面會有什麼?」
梅色苔絲回憶起歌詞的最後幾句,「那是一條小小的龍呀,它有著金的鱗甲,銀的爪子,還有寶石的雙眼...」
萬帕深吸一口氣,「好吧,就讓我們都來看看那條魔龍吧。」
他們點燃一個火把,順著洞穴裡的石階走了下去。
岩洞是由花崗石構成的,在火光的照耀下四壁生輝,好似鑲嵌著閃閃發光的鑽石。但到了裡面,他們卻看到一片淺藍色的昏暗的光線,這種光線像空氣一樣,並非是從他們剛才挖開的洞口那兒射來的,而是從岩石的裂縫裡穿進來。
這裡的確像魔龍的巢穴,雖然在洞外什麼也看不到,但在洞裡,卻可以透過那些裂縫看到長在石縫裡的常春藤的枝葉,甚至看到蔚藍的天空。就連裡面的空氣都顯得很溫暖,像是魔龍的吐息。
可他們在洞裡逛了一圈,卻什麼也沒找到。
「這看上去的確像是一個藏寶的地方」,萬帕評價道,「可大概已經有人來過了,這裡面空無一物。」
「不,那塊巨石有幾噸重,假使有人發現了寶藏,也不可能把它再弄回去」,梅色苔絲不贊同地搖搖頭。
她試著用槍托敲擊牆壁,連試了三面牆之後,她發現其中一面牆發出的聲音和其他地方不同,像是一種空洞和深沉的回聲。
萬帕直接對著那面牆開了槍。
只聽見「砰」的一聲,洞壁上掉下來幾小塊象阿拉伯式雕刻襯底用的那種塗料,在地上碎成了片,露出了一塊白色的大石塊。原來這個洞口是用花崗石封起來的,只在上面抹了一層色彩透明的塗料。
「我感打賭,不管迎接我們的是吃人的魔龍還是別的什麼,它就在裡面」,萬帕的嘴角勾起了冷峻的微笑。
「既然來到這裡了,不管它是什麼,我都想看一看」,梅色苔絲說。
於是四個人拿起工具,開始挖掘那面牆壁。
他們發現石塊並沒有砌死,只是一塊一塊的疊著,在外面抹上了一層塗料。很快,第二個神秘的洞窟也開鑿出來了。
梅色苔絲先踏進去,她看到了一隻橡木錢櫃傾倒在地,外麵包著一層已被挖破了的鐵皮。
在箱蓋的中央,她看到鑲著一塊銀片,尚未失去光澤,上面雕刻著斯帕達家族的武器,即一面橢圓形的盾牌,樣子和義大利一般武器的式樣差不多,上面插著一把寶劍,在劍和盾之上則是一頂紅衣主教的帽子。
她剛看到箱子邊傾倒出來的一堆金幣,即被萬帕猛地推開。一發子.彈打到她剛才站的地方,瞬間彈起碎屑和灰塵。
是那兩個強盜,他們看到這堆寶藏,立即起了獨吞的歹心。萬帕保護著梅色苔絲來到一面石壁後面,和那兩個強盜對峙起來。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了最後一句歌詞,「無知的人哦,不要被它的外表迷惑,它能帶來的只有血與火,唯有高尚之心才能把它馴服...」
原來歌詞中的魔龍指的就是寶藏!
是她大意了,也許是因為她對謎底太過好奇,竟讓她忽視了人性的險惡。萬帕的子.彈很快用完,而對方的火力卻沒有停,他們都能聽到那兩個強盜在一步步靠近。
就在他們準備好跟那兩個強盜拼死一搏時,槍聲再度響起,緊接著兩個強盜慘叫著倒在了他們前面。
「出來吧」,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
萬帕緊緊攥著匕首,準備沖出去,為梅色苔絲博取最後一線生機。然而梅色苔絲卻制止了他。
她緩緩從石壁後的陰影中走出,終於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人。
他們就那樣相對而站,時間仿佛一度凝滯。
直到梅色苔絲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波濤洶湧,緩緩走向了她的船長。在她走到他面前那一刻,他伸出手,緊緊地擁住了她。
第113章 基督山伯爵
chapter 110
艾德蒙和梅色苔絲緊緊相擁,仿佛忘記了他們剛剛發現斯帕達的寶藏這一事實,也忘記了藏寶洞裡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另一個活人的存在。
萬帕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是該往洞口那邊挪去,還是該安靜地待在那裡,不發出任何聲響,以免打擾到他們。要不是知道他的老大是女人,他一定會為這一幕感到奇怪。
看得出來,梅色苔絲很愛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似乎也對她抱有同樣的感情。雖然萬帕隱隱感覺到,他的老大找到幸福之後就要離開羅馬了,不過他仍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就在這時,洞口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先進來的是海黛,她看到萬帕一邊搖頭,一邊把手放在嘴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悄聲往後退去,卻撞到了身後舉著火把那個人的胸膛上,不禁「啊」地叫出聲來。
艾德蒙和梅色苔絲不舍地分開了,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失態,他們不約而同地別過了臉。
「海黛,你怎麼會在這裡?」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你們離開了很久,我很擔心,所以就跟馬修號的船員說了一聲,自己過來了。」海黛解釋道,「我本來以為我能在日落前找到你們,不過我在山上迷了路,是這個人帶我找過來的。」
緊跟著海黛進來的那個人正是布沙尼,很顯然,他也看到了剛才那一幕,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
雖然他對梅色苔絲的懷疑仍沒有消除,可在艾德蒙與她經歷了那麼多磨難,終究相聚在這裡之後,布沙尼也不由得開始相信,世上的確有命中註定的愛情。
接下來他們開始處理那兩個強盜的屍體,梅色苔絲本來提議就地把他們埋了,但布沙尼卻堅持把他們丟到海裡,以免玷污這個地方。
在布沙尼和艾德蒙背著屍體離開之後,梅色苔絲有些擔心萬帕,畢竟那兩個人當了他很長時間的手下。
她找到他待的地方,試圖安慰他,然而萬帕卻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其實我沒有為他們的背叛而感到傷心。當初我殺死古古密陀之後,他們毫不猶豫地把我奉為老大,如今他們為財背叛,我也完全能夠理解。」
「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和他們並不一樣。那首歌唱的沒錯,寶藏能帶來的只有血與火,唯有高尚之心才能把它馴服。你通過了它的考驗,說明你的內心仍然赤誠而善良。萬帕,你就沒想過有一天離開那些強盜嗎?」
「我的確曾有過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那是在我小時候。每個人在那個時期都會有一些天真的想法,可殘酷的現實總會讓他們明白,那都是不切實際的」,萬帕攤攤手,「現在除了強盜,我還能做什麼呢?」
「萬帕,在聖塞巴斯蒂安的陵墓的時候,我聽過你的故事。你從小就對學習有著與極大的熱情,在一個好心的教士那裡學會了認字,後來又用一根長釘子磨成鐵筆,照著從教士那裡借來的祈禱書臨摹,又學會了寫字」,梅色苔絲泛起一個微笑,「我從沒見過哪個強盜會對《凱撒歷史回憶錄》那樣的書感興趣,你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實現你的抱負。」
「可那一天什麼時候會來呢?」萬帕抱起手,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我曾看到過一句話,雖然記不清是在哪裡看來的,但我覺得那句話說得很有道理」,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人類的一切智慧都包含在兩個詞裡,那就是等待與希望。」
萬帕低下頭,專注沉思了幾秒鐘,最後抬起頭來,「我明白了。」
他們一起回到藏寶洞時,艾德蒙和布沙尼已經用石板臨時搭好了一張石桌。而那些原本堆在地上的寶物,也已經被他們清理回原來的櫃子了。
梅色苔絲意識到是時候來處理這批寶藏了,於是坐到了桌子的另一頭。但萬帕卻不願坐下,執意站在她身邊,像一個衛士那樣守護著他。海黛則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洞裡的陳設,一邊安靜地聽著他們說話。
「辛巴達船長,這筆財富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我只是根據他留下的謎語誤打誤撞地發現了它」,梅色苔絲解釋道,「現在,是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再度提起神父,艾德蒙只覺得心中一陣苦澀,他為當初並沒有完全相信法利亞神父的話而感到羞愧。斯帕達的寶藏的確存在,神父通過謎語的形式把藏寶的地點告訴了他,好在梅爾提他揭開了謎題,或者說,他應該慶倖揭開這個謎題的人是梅爾。
「梅爾,不管怎麼說,寶藏是你先發現的」,艾德蒙真誠地說道,「我希望能與你共用這筆財富。」
「不,我不能...」梅色苔絲搖搖頭。
「先別忙著拒絕」,艾德蒙微笑著說道,「梅爾,也許你還不知道你離開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就在幾年前,我們的復仇女神號被炸沉了,罪魁禍首就是白金漢公爵,為此,我決意向白金漢公爵復仇。而布沙尼已經告訴我了,那位公爵也是你的敵人...」
梅色苔絲馬上覷了布沙尼一眼。布沙尼的眼神似乎帶著羞愧,避開了她的注視。
「梅爾,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幫我」,艾德蒙繼續說道,「有了這筆財富,我們完全能夠扳倒白金漢公爵。」
「我們該怎麼做呢?」梅色苔絲好奇地問。
「這幾年我一直致力於摸清白金漢公爵在歐洲大陸的勢力,經過我和布沙尼的合力調查,我們發現他在法國一共布下了三枚棋子,一個在司法界,一個在軍政界,還有一個在商界。」
「他們都是誰?」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
「商界的那個是巴黎的大銀行家騰格拉爾,他在三個人當中,和白金漢公爵的聯繫是最不緊密的,只有些業務上的往來」,布沙尼開口解釋道,「不過大概因為公爵很欣賞他卑鄙的才華,曾經出手幫助他打垮了一個競爭對手。」
對於白金漢公爵和騰格拉爾有聯繫,梅色苔絲頗感意外。不夠在她看來,以公爵的高傲,是根本不可能看得上騰格拉爾那種人的,他看中的只能是利益,而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僅止於利益關係了。
「軍政界的那個呢?」梅色苔絲又問。
「一開始白金漢公爵找的是巴黎的納爾戈納上校,但那位上校搭上了俄國人,想要擺脫他的控制。後來那位上校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從大不列顛回法國的船上,我不知道那是否跟白金漢有關,但在那之後,他又換了一個目標。
艾德蒙看了看不遠處的海黛,其實看到她與梅色苔絲在一起時,他就猜出了她的身份,「那個人和海黛公主可能有關係。」
聽到眼前那個陌生的男人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海黛先是一驚,隨後走過來,坐到了桌前的最後一個空位上,「先生,請不要叫我公主,我早就已經不是公主了。」
「好的,海黛小姐。」
「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個人就是巴黎瑪律塞夫伯爵,對嗎?」海黛微微眯起眼睛。
「是的,瑪律塞夫從希臘回到法國的時候,除了帶走一大筆財富,還帶回一個女人,不久之後他們就成了婚」,艾德蒙解釋道,「而那個女人正是白金漢公爵找來的,他就是靠她來控制瑪律塞夫。」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消息時,梅色苔絲只感到諷刺。當初弗爾南多口口聲聲說愛她,沒想到一轉眼就娶了另外一個女人。
「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海黛急切地問道。
「在白金漢公爵的暗中幫助下,他進了議會」,艾德蒙答道。
「不,他最應該進的地方是牢房!」海黛激動地說。從她雙眸中閃爍著的仇恨之火可以看出,她無比痛恨那個叛徒,強烈的程度有如熾鐵在腦中燃燒的熱焰。
「海黛,相信我,那個人會受到應有的懲罰的。」梅色苔絲輕輕握住她的手,「讓我們來聽聽最後的那個人是誰吧。」
「那個人是巴黎的檢察官維爾福。他在司法界一直地位很高,而且能始終以中直的態度維持著他這個地位,可誰也想不到他是最早投靠外國人的」,布沙尼冷笑著說道,「那時候波旁王朝能夠復辟,英國也出了不少力,所以在路易十八回國不久,白金漢公爵曾短暫地到訪巴黎,大概維爾福就是在那個時候搭上他的。」
其實布沙尼和維爾福原本不曾有過交集,可多年以前白金漢公爵把他扔進伊夫堡,正是阿圖瓦伯爵授意此人簽的字,所以他對這個人的痛恨程度,並不比艾德蒙少。
而對於維爾福能搭上白金漢公爵,梅色苔絲倒並不奇怪,當初正是維爾福把她送給公爵的。他一定沒想到,從白金漢公爵手下涅槃重生的她,會化身為一顆暗夜的星辰重返巴黎,向他復仇。
她抱起手來,「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我們要到巴黎對付那三個人,對付白金漢公爵在法國布下的棋子,打亂他在歐洲的佈局。」
「正是這樣」,艾德蒙點點頭。
「可我們要以什麼身份到巴黎去呢?」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我會扮作布沙尼神父」,布沙尼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銀色的十字架,「在巴黎曾有一些貴族見過白金漢公爵,而他長得和我分毫不差。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到時候我會戴上教士的帽子,再裝上假鬍子,應該沒人能認出我。」
「可你用這個名字,不怕白金漢公爵的人懷疑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這個教名很安全,只有我母親知道」,布沙尼解釋道。
梅色苔絲思索了幾秒,「那麼我就扮成一個英國的勳爵,到法國做一些投資生意,順便混進巴黎貴族的社交圈。船長,你呢?我覺得你可能會需要一個更響亮的名號。」
「其實我已經想到一個了」,艾德蒙的嘴角泛著冷峻的微笑,「基督山伯爵!」
第114章 海上的日出
chapter 111
基督山伯爵!
在艾德蒙說出那個如雷貫耳的名號時,梅色苔絲迥然色變。即使沒看過法國文豪大仲馬這部最著名的小說,她又怎麼可能沒聽過小說的名字呢。
可惜梅色苔絲對於《基督山伯爵》的全部認知,都來源於上弗洛朗戲劇學院之前看過的一場《基督山伯爵》改編的同名電影,只模模糊糊地記得這是一個關於復仇的故事。
梅色苔絲恍然回憶起女神貝斯特關於愛情、財富與真相的預言。如今,她得到了那枚不屬於自己的鍍金戒指,也找到了染血的寶藏,可這就是等待她的真相嗎?
不,不,這只是巧合,梅色苔絲告訴自己。可這裡的一切與她所知的歷史的確有一些出入。首先是白金漢的爵位並沒有在二世公爵喬治.維利爾斯手上斷絕,爵位一直傳承到了八世公爵傑拉德.維利爾斯。而在他的插手下,希臘至今仍未擺脫土耳其鐵蹄的奴役。
如果不是有一隻比她更早的蝴蝶來到了這裡,扇動翅膀,改變了這一切,那麼她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很可能並非真實。如果她穿越到了一部小說之中,而船長又是書裡的主角,那麼她又在其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呢?未來的命運是早就註定好的嗎?
想到這裡,梅色苔絲的臉上顯出掩飾不住的迷茫與不安。艾德蒙注意到她的異樣,不禁關切地問道,「梅爾,你怎麼了?」
「我...沒什麼」,梅色苔絲回答。艾德蒙那富有磁性的嗓音似乎帶著一種魔力,讓她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這麼說,你打算買下基督山島,以便得到伯爵的頭銜?」
艾德蒙點點頭,繼續介紹他的計畫。其實他很早就已經打聽過了,基督山島是一座荒涼的海山岩山,對於托斯卡納政府並沒有多大用處,所以對方應該會樂於出售這座小島。
而這座島對於艾德蒙有著特殊的意義。其實早在伊夫堡的時候,他就無數次聽說過這座島的名字。法利亞神父總是念叨起它,想要去島上尋找斯帕達的寶藏,那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神父是個瘋子。後來他成功地攻破伊夫堡,救出了法利亞神父,終於把他帶回到基督山島,並埋葬在這裡。
也正是在初登基督山島的時候,他和梅爾真正成了心意相通的朋友。在最艱難的幾年裡,梅爾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直到他成了復仇女神號的船長,而她則當了他的大副。而現在,也是梅爾領悟出神父臨終前用歌詞傳遞的關於藏寶地點的訊息,發現了傳說中斯帕達的寶藏。
如今他有了這筆財富,完全可以買下這座島。並且,他決定襲用小島的名字,基督山。
他很喜歡這個名字。總有一天,他會作為上帝的使者,去懲罰那些有罪的人。可以預見的是,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呢?」梅色苔絲開口打斷了艾德蒙的思緒。
「等獲得伯爵的頭銜之後,我會先到那些白金漢留下過足跡的遙遠異域遊歷。那些地方沒有神聖的契約或者法律的保護,罪惡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之下施行,我會先去非洲,然後去土耳其、希臘、印度...」
當艾德蒙說到希臘時,剛才一直安靜傾聽談話的海黛忽然出聲了,「噢,先生,您去希臘的時候可以帶上我嗎?那裡是我的故鄉。」
「海黛小姐,可是希臘現在並不安全」,艾德蒙不贊同地說。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回到希臘」,海黛激動地說,「是的,阿裡總督和凡麗瑟姬的墓地就在那裡,從被賣到土耳其之後,我就再也沒機會回去祭奠他們...那裡也有我的人民。只要希臘仍在土耳其的鐵蹄下一天,我就無法安心,我必須回去看他們!」
艾德蒙被海黛的話震撼了,他用全新的目光審視眼前的小公主,她絕非看上去那般柔弱。他又望向梅色苔絲,在她點頭之後,他對海黛承諾道,「海黛小姐,你會如願的。」
艾德蒙略一沉吟,「在那之後,我會回到巴黎,著手對付騰格拉爾、瑪律塞夫和維爾福。在那裡,我必須有一個朋友,一個對手,這樣我的敵人們如果想瞭解我,就會從這兩個人入手。」
「我會是你的朋友」,布沙尼說,「我可以從總主教那里弄一封推薦信,作為布沙尼神父到巴黎的一家教堂任職,順便打探情況。」
「而魏瑪勳爵會是你的敵人」,梅色苔絲補充道,「基督山伯爵在年輕的時候,在印度一個小王國的軍隊裡服役和英國人作戰,而魏瑪勳爵就是在那裡和他第一次相見並發生了戰鬥。從那以後,他們就成了一生的對手。」
艾德蒙不由得拍拍手,「這是一個精彩的開始。」
「我相信當兩個人在巴黎相聚之後的故事一定會更值得期待」,梅色苔絲勾起了一個迷人的微笑,「而那些我們要對付的人,很可能會選擇其中一方來拉攏,因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如果需要我幫什麼忙,儘管吩咐」,萬帕低聲說道,這也是他在這番討論當中說的唯一一句話。
復仇的初步計畫就這樣確定下來了。
梅色苔絲安排馬修號明天一早返回奇維塔韋基亞港之後,順著那條岩石夾道,回到了藏寶洞的位置,她發現艾德蒙正在那裡等她。
「和我一起走走吧」,他說。
於是他們借著那瀉滿整座基督山的清幽月光,爬到了山頂最高的一塊岩石上。
這裡地勢很高,如果是在白天,借助望遠鏡可以看到延伸到無際的那一條隱隱約約的線條,只有水手老練的目光才能知道那是業繁榮的裡窩那。附近的薩丁島、拿破崙被流放的厄爾巴島也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內,科西嘉島沿岸的屋頂甚至隱約可辨。
可現在,他們能看到的只是仲夏夜的滿月,在深沉的海面灑下了一片銀色。
他們沉默以對許久,直到艾德蒙開口打破了沉寂,「還記得我們一起看星星的那個夜晚嗎?」
梅色苔絲點點頭,「記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北極星在哪。」
「我一直覺得,你那時候說的一句話很有道理,北極星的光輝雖然微弱,但總有一天會到達維納斯星的所在」,艾德蒙略一沉吟,「我總感覺我們之間也存在著類似的聯繫,如果不是那樣,我們又為什麼在基督山島上重逢呢?梅爾,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總覺得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她是...哦,不,我是說他是誰?」梅色苔絲問。
艾德蒙輕輕摩挲著手上的鐵戒指,「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梅色苔絲大概猜到那是誰了,但她擔心勾起船長的傷心回憶,就沒有接他的話。
艾德蒙微微歎了一口氣。有那麼一瞬間,他心裡湧起一陣衝動,想要在這聖潔的星光下,摘下彼此謊言的面具。
然而他最終沒有那麼做。
畢竟他是一個從伊夫堡死裡逃生的囚徒,是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人。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活著的唯一意義是復仇。
他害怕這樣的自己會嚇到她,會讓她退卻。更何況,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在那些罪人得到應用的報應之前,他不能停下來。
所以,既然他保有自己的秘密,她當然也有權保有她的。
他望向梅色苔絲,卻發現對方正出神地望著遠方的海面。黎明悄然而至,東方的天空已微微露出白色。
雖然現在的光線微弱,好在他有一雙能完全適應黑暗的眼睛。他注意到梅爾臉色蒼白,神態優雅,在那極具欺騙性的鬍子的掩蓋下,有一張迷人的嘴。
其實這些他早該注意到的。
艾德蒙伸出手,輕輕攬住了梅色苔絲的肩膀。梅色苔絲回過頭來,那一瞬間,第一縷晨光灑在了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閃爍著,閃爍著,好似兩團純粹的火焰,自靈魂深處冉冉升起。
...
其實那不是火焰,梅色苔絲眼中倒影的只是那閃耀在艾德蒙發跡的金色陽光。
他身上仿佛籠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有那麼一瞬間,梅色苔絲懷疑這個極不真實是一場夢,她不禁伸出手,抓住了那只覆在她肩膀上的手,直到感覺到那熟悉的問道,她才終於相信眼前的船長是真真切切的。
梅色苔絲什麼也不願去想,只希望這一刻能無限延長。她對上他那湛藍如海的目光,幾乎忘記了呼吸。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只有兩顆孤寂的心交融在一起。
她恍然想起馬賽的那個巫姬說過,她的未來是不確定的。如果真是那樣,無論迎接她的是甜蜜還是悲傷,她希望他會是陪她一起走下去那個人。
第115章 厄運的藍鑽
chapter 110
三年後。
在諾曼第到巴黎之間的路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一輛由四匹驛馬拉的豪華旅行馬車,它從寬闊的大道上疾馳而而過,掀起陣陣塵霧。
駿馬們的美麗鬃毛在迎風飄揚著,它們的前額上都有一顆白星,像是某位神祇為他的座駕留下的標記。駕車的是一個叫阿裡的黑奴,在郊外寬闊的大道上,他那黝黑的面孔和閃閃發光的眼睛總使人聯想到颶風之神,可一旦到了繁華的巴黎城裡,他的雙眼仿佛就失去了神采,因為這裡限制太多,馬車必須行駛得很慢才行。
這輛馬車徑直駛向了海爾達路二十七號,它穿過一扇鍍金的大門,駛進了一座漂亮的庭院。然而馬車卻並沒有去往庭院和花園之間那座屬於塞夫伯爵夫婦的宮殿式巨宅,而是轉向了庭院一角的那座漂亮的樓房。
房子的主人,瑪律塞夫伯爵的獨子阿爾貝早已佈置好一切,並且給幾個上流社會的朋友發出了邀請,希望把那位神秘而尊貴的客人介紹給他們。
然而他那幾個朋友來了之後,卻並不相信世上會有那樣一位奇人,認為那是阿爾貝因為僕人沒準備好早餐的托詞。
「不,我說的都是真的」,阿爾貝有些惱怒地說,「就在去年羅馬狂歡節的時候,那位神秘的伯爵從一個叫萬帕的強盜那裡救下了我。」
「他一個人挑翻了了所有強盜嗎?」勒諾男爵笑著問道。
「不,他只對那個強盜頭兒說了兩句話,我就自由了」,阿爾貝得意地說。
「阿爾貝,羅馬根本就沒有強盜」,呂西安抱著手評價道,「你說的這位神秘的伯爵也不存在。」
「別這麼說」,波尚馬上說道,「只有去過那裡的人才能做評判。」
他的話音剛結束,十點半的鐘聲就敲響了。阿爾貝的僕人傑曼在最後幾下鐘響之前通報說,「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客廳裡的幾個人面面相覷,只有阿爾貝的臉上顯現出難掩的興奮。
基督山伯爵現身出現了。
他的穿著很簡練,但即使是最會吹毛求疵的人也無法從他這一身打扮上找出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因為他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十分精緻,看得出來是一流巧手的作品。
阿爾貝熱情地給伯爵介紹他的朋友們。
剛才說伯爵不存在的呂西安.德佈雷是內政部長的私人秘書,他雖然有著出眾的外表,但臉上卻帶著半官方的神氣,既不笑,也不說話。
而波尚則是在一家報社任編輯,他用一個新聞從業者特有的眼神打量著這位來賓。
相比之下,勒諾男爵要顯得熱情得多。他的年紀也要比在場的幾個人更年長,和伯爵一樣有三十幾歲,滿身上下一派紳士氣。這位男爵還帶了一個朋友過來,那就是駐阿爾及利亞的騎兵上尉馬西米蘭。
當阿爾貝提起那個名字時,基督山伯爵的眼神快速閃爍了一下。
他望向馬西米蘭,上次見到他還是在馬賽,那時候他只遠遠地看到這個年輕人的背影。馬西米蘭的眉宇間透出了他父親莫雷爾先生的英氣,伯爵仍記得小時候的馬西米蘭常常坐在他腿上玩,纏著他給自己雕刻木槍。
「儘管我也是今天才初次見到他,但我要請您允許我把他當作我的朋友介紹」,主人阿爾貝說道,「馬西米蘭上尉是勒諾男爵在北非的救命恩人,他從一群阿拉伯強盜的手中救下了男爵,然後又殺了自己的馬,把男爵從饑餓中解救出來。」
「馬西米蘭上尉有一顆高貴的心」,伯爵讚美道。
「我遇到勒諾男爵的那天,正好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莫雷爾微笑著說道,「家父正是在那天奇跡般地保住了性命。所以每年的那個時候,我都會做一件好事,以紀念那個日子。」
伯爵贊許地點點頭。
這時候阿爾貝的僕人傑曼來報,說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不過在阿爾貝的早餐宴上,伯爵推說服用了一種藥丸,沒有吃一點東西。
也許是職業的緣故,只有當記者的波尚注意到伯爵看向其他人的眼神都疏離而客氣,只有當他看向馬西米蘭上尉時,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了另一種感情。
用過早餐之後,阿爾貝和朋友們開始給伯爵推薦一處適當的住宅。
勒諾男爵極力推薦他居住的貴族區日爾曼村,呂西安則堅持安頓大馬路更好,因為那才真正是巴黎的市中心。
「那裡太吵了」,波尚評價道,「不如在戲院大道選一座房子吧,那裡會更雅致一些。」
「你有什麼主意嗎?莫雷爾先生」,勒諾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馬西米蘭,希望這位好友可以站出來支持自己。沒想到馬西米蘭卻邀請伯爵到密斯雷路上的一座漂亮的巴杜式的建築裡租一套房間,「我的妹妹已經在那裡住了一年。」
「您還有一個妹妹?」基督山伯爵問道。
「是的,閣下。一個最好的妹妹。」
「她已經結婚了嗎?」
馬西米蘭點點頭。
「那她幸福嗎?」伯爵又問。
「她嫁給了所愛的人艾曼紐,那個人在我們家遭厄運的時候也沒對我們變過心」,馬西米蘭回答說,「他們兩個人在經營我父親的船運公司,好在這段時間所有的船都已經出海了,他們知道我要來巴黎,已經提前來到這裡住下了。」
基督山臉上顯露出了一個旁人不易覺察的微笑,「我很樂意去拜訪他們。」
「伯爵閣下,您是決定在那裡租一套房子了嗎?」阿爾貝忙問道,「那裡離這兒很遠哩。」
「不,事實上我的僕人管家已經提前到了巴黎,根據我的喜好選了一棟房子,現在大概已經佈置好了。」
伯爵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感到驚奇。
「是阿裡嗎?」阿爾貝急切地問,「可他是一個黑奴,又是一個啞巴。」
「不,不是他。那個僕人叫貝爾圖橋,是我的朋友布沙尼神父推薦的」,基督山漫不經心地說道,「他當過兵,還當過走私販子,事實上,他大概什麼都幹過。」
此話一出,其他的人沒什麼,阿爾貝卻迥然色變。
「您為什麼會放心那樣一個人來做您的管家呢?」波尚好奇地問。
「只要他辦事能讓我滿意,我並不計較他的過去」,伯爵微笑著說道。
眼看波尚還要接話,阿爾貝馬上岔開話題,把話頭引到了最近巴黎發生的新聞上。而這正好是波尚擅長的領域,他馬上談起了一場即將開始的拍賣會。
「我聽說魏瑪勳爵也會去」,阿爾貝介紹道,「這個英國人常常一擲千金。」
聽到那個名號之後,伯爵像是忽然來了興趣,雙眼裡閃爍出不一樣的光彩,「魏瑪勳爵?」
「是的,那個英國人來到法國之後,投資了一家船運公司,採用最新的蒸汽技術,又以毒辣的眼光投資了幾條鐵路,天知道幾年之內他在法國賺了多少錢,不過我相信他的財富是比不過您的」,阿爾貝略一沉吟,「對了,您也聽說過他嗎?」
「是的,他是我的對手」,伯爵平靜地回答。
說到這裡的時候,馬西米蘭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緊張,因為魏瑪勳爵投資的那家船運公司,正是他妹妹尤莉在經營著的莫雷爾父子公司。
「能跟我們講講經過嗎?」阿爾貝問道。
「樂意之至」,基督山伯爵攤了攤手,「不過鑒於那場拍賣會就要開始了,而那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想我們可以坐上馬車再談。」
「啊,很抱歉,伯爵閣下,我接受了騰格拉爾男爵夫人的邀請,她在劇院裡訂了一間包廂」,阿爾貝不無遺憾地說。
「我想我可以帶您去那裡,先生」,一旁的波尚忽然插話道,「中午我正好要去那個拍賣會進行採訪。」
「非常感謝,波尚先生。」
於是基督山伯爵和波尚一起乘馬車去了拍賣會。
整場拍賣的都是古董和珠寶,有紅衣主教黎賽留曾坐過的圈椅,上面雕刻著一個淡青色的盾牌,有十六世紀楓丹白露派的畫作,還有蓬皮杜夫人戴過的寶石項鍊。
阿爾貝口中那位魏瑪勳爵的位置比較靠前。
基督山伯爵不時地朝她的方向看過去,對此波尚見怪不怪,畢竟伯爵曾說過那位魏瑪勳爵是他的敵人。而波尚自己也在朝那個方向看,卻不是在看那位在整場都引人注目的勳爵,而是在看他身邊戴著面紗的女伴。
看得出來,梅爾已經成功地以魏瑪勳爵的身份打入了巴黎的上流社會,並且在短短幾年時間,把她手中的那一半財富翻了倍。
而他也不比她差。
在調查仇人們罪行的過程中,伯爵走遍了東方的國家,購進各種奇珍異寶,再到另一個國家換得更多的財富。
伯爵很快注意到,他的另一個仇人騰格拉爾也在拍賣會上,於是他向波尚問起了那個人的情況。
「您認識他嗎?」
「我並不認識他,」基督山伯爵答道,「但是我經倫敦、維也納和羅馬湯等幾家最大的銀行的擔保,在他的銀行裡可享受無限貸款的權利,不久之後就會和他有往來的。不過我倒是很樂意認識他,因為我聽說他對這個國家的貢獻很大。」
「貢獻大極了,」波尚帶著諷刺的口吻答道,「他身為自由派,卻為查理十世談成了一筆六萬的借款,而就因為這個,查理十世給他封了個男爵的稱號,並賞了他一個榮譽爵士的銜頭。所以他也掛起勳章來了,只是並不象您所想的那樣掛在他的背心上,而是掛在他的紐扣眼上。」
基督山不禁露出一個微笑,看向這位元記者的眼神也變得溫和。看得出來,波尚是一個極富正義感的、憤世嫉俗的人。
接下來,最精巧的幾樣古董首飾和藝術品都以極高的價格拍賣掉了,而得勝者都是魏瑪勳爵都是得勝者,對此巴黎的貴族們都已經見怪不怪。
然而當最後一樣珠寶開始拍賣時,卻出現了完全不同的情況。
那是一顆命名為「希望」的碩大藍鑽,讓人看了不由得聯想起失落的王冠藍鑽。
一開始很多人,包括巴黎最有錢的銀行家騰格拉爾也加入了競爭,然而當他們發現這顆鑽石的價格已經遠遠高出他們預估的價格時,便紛紛放棄了。
就在魏瑪勳爵喊出高價,想快速結束拍賣時,會場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基督山伯爵。
「魏瑪勳爵」回過頭,飽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喊出了更高的價格。
到最後,只剩下魏瑪勳爵和基督山伯爵兩個人在較勁,好似不是為了拍下鑽石,而是在進行一場決鬥似的,讓人不僅猜測兩個人是否有什麼恩怨。
不過當藍鑽的價格飆到二十五萬法郎的時候,伯爵忽然喊出了五十萬法郎的高價,另在場的人都瞠目結舌。
魏瑪勳爵很明智地沒有選擇繼續出價。
付款的時候,只拍到一件首飾騰格拉爾也在那裡,他原本以為這位基督山伯爵會通過銀行支付,而當基督山伯爵把那張憑票即付的五十萬法郎面值息票拿出來時,他幾乎要傻眼了。
那場拍賣會過後,波尚找到了他的素材,而基督山伯爵也成了巴黎貴族圈中最新的談資。整場拍賣會他就出手了兩次,一次是一份鮮有人問津的達芬奇手稿,另一次就是希望藍鑽。
第116章 真正的兇手
chapter 113
一個孤獨的背影獨自貯立在一片家族墓地前。
那是梅色苔絲, 準確地說,是裝扮成魏瑪勳爵的梅色苔絲。
這時候已接近黃昏, 墓園很冷清,所以沒有人打擾她。墓碑上刻著「聖梅朗—維爾福家族」的字樣,然而現在,只有蕾妮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兒。
這塊墓地是蕾妮的丈夫維爾福選的,早在她去世之前, 他就在這裡買下了這塊永久性墓地, 因為他認為只有拉雪茲神父墓地才配得上接受一個巴黎家庭成員的遺體。可他忘了,他的妻子是馬賽人, 他自己也是。
維爾福是否配得上這塊墓地另說, 他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妻子.
梅色苔絲曾調查過蕾妮的死因。蕾妮是從聖日爾曼的一家旅館離開的時候被馬車撞倒的,因此所以在她去世後,巴黎社交圈甚至傳出她是為了和情夫幽會才去那裡的傳言,直到維爾福道貌岸然地站出來說相信他的妻子,謠言才漸漸消散。
可梅色苔絲深知蕾妮有多愛維爾福, 她不會有情夫,更不會去那樣的地方。唯一的可能的原因之有一個,只是現在還需要證據。
梅色苔絲曾試著以維爾福家的僕人為突破口,不過在蕾妮死後,她的僕人皆被維爾福遣散, 換了一批新的,甚至連照顧瓦朗蒂娜起居的貼身女僕也是如此。調查那家旅館的結果同樣不容樂觀,因為當天值班的侍者, 很多年前就離開了巴黎。
她把目光投向了最後一條線索,那就是當初駕著馬車撞了蕾妮那個人。可以想見的是,他的下場會很淒慘,畢竟他撞的人是巴黎檢察官的妻子。不過巴黎附近有好幾家監獄,要找到那個人確切的關押位置卻很困難。
魏瑪勳爵的身份給梅色苔絲在巴黎的行動帶來了很多便利,然而在這件事上,反而限制了她。畢竟她沒法以一個來自大不列顛的勳爵的身份去調查卷宗。
最後還是布沙尼幫了忙,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神父,進入監獄並不困難,很多犯人需要臨終禱告。
調查了好幾所監獄之後,布沙尼告訴梅色苔絲,在西岱島的一所監獄裡有一個叫亞密萊的囚犯,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他每天都會為一個被自己的馬車意外撞死的女人祈禱。
當天晚上,一位穿著深藍色衣服,戴著面紗的女人造訪了那所監獄。她說自己是亞密萊的妹妹,家裡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要通知他。
亞密萊確實有個妹妹,只不過她從來沒來過這裡,所以獄卒並未起疑,只是用官方的口吻告訴她,按照規定,探視需要上級的批准。但當梅色苔絲塞給他一筆不菲的小費之後,他馬上改變了態度。
走進監獄大門的時候,梅色苔絲不禁想起了當初獨闖伊夫堡時的情形。這所監獄是一座幽暗的大建築,從它鐵格子的視窗望出去,可以看見附近教堂鐘樓的尖頂。拐了無數的彎之後,他們在一扇鐵門前停下了。
那個叫亞密萊的囚犯不可置信地走到牢門前,雙眸閃爍,「羅茜,是你嗎?」
梅色苔絲懇求獄卒讓他們單獨相處一些時間。那個獄卒點點頭,把火炬放到壁架上就離開了。
事實上,獄卒們最害怕發生的事情有兩件,一件是探視者協助囚犯逃跑,另一件是囚犯傷害探視者。既然這次來探視的是個女人,沒有能力幫犯人逃走,而她和囚犯又是兄妹關係,犯人也不會傷害他,那麼他大可以放心離開。
聽到那陣腳步聲漸漸走遠之後,梅色苔絲望向了那個憔悴消瘦的囚徒。亞密萊雙手抓著鐵欄杆,淚光閃爍,這一幕讓她再度想起當初見到艾德蒙時的情形。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並不想欺騙他。
「我不是你的妹妹」,梅色苔絲壓低聲音說道,「我來是為了當初被你撞死的那個女人,我是她的朋友。」
「是了...」亞密萊失落地放開抓住欄杆的手,「這麼多年過去,從沒有人來看過我,我不該抱什麼幻想的。說吧,你來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梅色苔絲質問道,「應該我來問你才對,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也這麼問我自己,可到最後,我卻發現那是命運的作弄」,亞密萊冷笑著說道,「那天是我第一次駕著我的新馬車出行,然而當我經過旅館的時候,馬兒卻被雷鳴驚嚇,開始狂奔起來。那時候,那個女人...你的朋友,她突然從旅館跑了出來...」
梅色苔絲並不相信他的話,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聽著,我來這裡並不是想聽你連篇的謊話。告訴我,你受了什麼人的指使。是維爾福,對嗎?」
「維爾福先生?不,不,夫人,您怎麼會那樣想呢?維爾福先生是一個公道正派的人,又怎麼會謀害他的妻子」,亞密萊不解地說,「否則他又為什麼會把我關在這裡,讓我生不如死,好為他的妻子復仇呢?」
「亞密萊先生,我知道你已經在這裡關了很多年。即便當初維爾福向你承諾過什麼,此刻恐怕早已經不記得了」,梅色苔絲略一沉吟,「如果你告訴我真相,也許我能幫到你。」
亞密萊躊躇了兩秒,「那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梅色苔絲點點頭,「只要你說的是事實,我會信守承諾。」
「夫人,正如你所說,我已經一無所有,完全沒必要為維爾福先生說話,可如果你要我說出真相,那麼我還會回答你同樣的話。」
亞密萊略一沉吟,「沒有人指使我,馬車確實是在那一刻失控,撞到了維爾福夫人。我每天都會為她祈禱,也為她的丈夫祈禱。是我讓維爾福先生失去了妻子,我是一個罪人...夫人,也請你不要再懷疑維爾福先生了,他已經夠可憐了。我是一個虔誠的教徒,我可以向神起誓,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看起來亞密萊並不像在說謊。「那你能詳細地告訴我當時的詳細經過嗎?」
「夫人,請不要逼我去回憶那段往事,那是我一生的噩夢」,亞密萊痛苦地說。
「可那很重要」,梅色苔絲堅持道,「也許你的馬車確實失控了,可我的朋友絕不該出現在那裡,我要知道更多的細節,這樣我才能找到真相。就算是為了她,也為了你。」
「好吧」,亞密萊緊緊閉上雙眼,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時刻,「在馬車朝她沖過去的時候,我朝她大喊,可她沒有聽見...」
蕾妮為什麼會沒聽見?梅色苔絲覺得這不現實,但她並沒有打斷他。
亞密萊繼續說道:「等她反應過來已經太遲了,那匹馬高高揚起鐵蹄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臉上都是淚痕...」
淚痕,梅色苔絲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細節,這說不通,畢竟馬車撞過來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你說當時在打雷,有沒有下雨呢?」
「不,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天空看上去的確像要下雨的樣子,可那場雨終究沒有來」,亞密萊痛苦地抱住頭,「我之所以清晰地記得這一切,是因為那時候我迫切地希望下一場雨,洗刷掉那刺目的血跡,可是...」
這麼說來,蕾妮當時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令她傷心絕望的事情。注意到亞密萊停了下來,梅色苔絲說道,「請繼續。」
「當我走下馬車的時候,她就躺在血泊裡,我祈求她堅持下去,祈求她原諒我,那時候我注意到她想說什麼,於是俯身去聽,她用最後的力氣喊出了一個名字。」
也許就是害她出事那個人的名字。想到這裡,梅色苔絲不禁問道,「是維爾福嗎?」
「不,那是一個女孩的名字,瓦朗蒂娜。」
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梅色苔絲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她恍然想起了在城堡裡的那個夢,一個女人倒在了馬車下,口中喃喃念著一個名字,瓦朗蒂娜。原來一切早已註定,蕾妮在最後一刻牽掛著的是她唯一的女兒。
梅色苔絲強忍住眼淚,「亞密萊先生,你還看到了什麼人嗎?」
亞密萊仔細回想,「路上好像是有一個男人在那裡,想要叫住維爾福夫人,可她並沒有理會他,反而跑得越來越急。」
「你看清他的樣子了嗎?」梅色苔絲焦急地問。
「沒有,那時候我太害怕了,所以沒注意他的臉,我只記得他那時候喊的是一個名字,蕾妮...那是維爾福夫人的名字嗎?」
梅色苔絲點點頭。
「好美的名字」,亞密萊輕輕歎了一口氣,「是我害了她。」
「那個男人...有可能是維爾福嗎?」
「不,我說過了,那不可能」,亞密萊堅持道,「維爾福先生是後來才到的,大概是一個多小時以後。」
「你說的那個男人一直留在現場嗎?」梅色苔絲又問。
「維爾福夫人被撞倒之後,我就跪在她面前,查看她的傷勢。那時候那個男人似乎想過來,但又有些猶豫,因為我感覺到他就在我身後。但在維爾福夫人斷氣之後,他就離開了。」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如果那只是一個認識蕾妮的人,按常理他應該守在那裡才對。
「沒有錯」,她打斷了亞密萊的話,「那個人就是維爾福,他跑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不,不是那樣的,他們不是一個人。檢察官來的時候仍穿著制服,但我記得那個人的穿著,因為我注意到他當時扣子有些不整齊...」亞密萊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止住了聲音,「夫人,您去過那家旅館嗎?」
「我去過」,梅色苔絲承認道,「事實上,我還設法查了那裡的記錄,不過那沒什麼用,那些貴族如果要在那裡租房,用的都會是化名。」
也許是因為喉嚨有些發幹,亞密萊勉力吞了一下口水,才繼續說道,「那您到過維爾福先生家裡嗎?」
「是的,我到過歐特伊別墅」,梅色苔絲說,「如果你想問這兩個地方之間的距離,大概正好是半小時車程,維爾福完全可以換一身衣服再回來。亞密萊,請你再好好回憶一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維爾福?」
亞密萊沉默了好幾秒,忽然像瘋了一般大笑起來,「噢,我的神啊!撞死了維爾福夫人的罪人是我,但害她沖向馬車的人卻是她的丈夫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細辛二兩的火箭炮,破費了,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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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冥後的石榴
chapter 114
「噓, 小聲點」,梅色苔絲提醒道, 「獄卒會聽見的。」
「如果我猜的沒錯,那時候維爾福先生是在旅館裡和情人私會」,亞密萊微微眯起眼睛,經過梅色苔絲的提醒,那些如碎片般的記憶逐漸拼湊起來。
那個男人的扣子扣錯了位, 顯然是在慌忙間穿上的衣服。而他那張在腦海中模糊的臉, 也漸漸和後來在法庭上的檢察官重合在一起。想起他那道貌岸然的樣子,亞密萊只覺得噁心。
「我相信是的, 只是現在還沒找到證據」, 梅色苔絲答道。
「這麼說,害死維爾福夫人的一半罪責,在她的丈夫身上」,亞密萊雙眸閃爍。
「沒錯」,梅色苔絲抱起手來。
「夫人, 您還記得答應我的事嗎?」亞密萊略一沉吟,「很顯然,我們找到了你要的真相。」
「我說過,我會信守承諾的」,梅色苔絲答道。
「我只要一樣東西」, 亞密萊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語氣說道,「那就是慈悲。」
「慈悲?」梅色苔絲皺皺眉頭,當她恍然領悟過這個詞的意思, 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你要的是那種慈悲?」
「是的,我能看得出來,您和維爾福夫人的感情很要好,否則不會為她做這些事情。而且您有辦法來這裡見我,也一定有能力幫到我」,亞密萊堅持道,「我要的不多,請給我一小瓶有毒的藥劑,好讓我結束這一切的痛苦,也為您的朋友復仇。」
「不,你不該...」
「你說過你決不食言」,亞密萊直視著她的雙眼,「答應我,夫人,求你...」
「難道你就不想要別的東西嗎?比如自由...」梅色苔絲不解地問道。
「我曾經很渴望自由」,亞密萊望向了鐵窗外能看到的一小塊藍天,雙眸閃爍,「但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或者讓我照顧你的妹妹?」梅色苔絲不甘地問。
「羅茜?」亞密萊哀傷地說道,「我入獄的時候她還很年幼,那時候我的父母皆以離去,而我卻沒盡到一個哥哥的責任,羅茜根本保不住我們的家產,我甚至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又如何能要求您照顧她呢...」
「不要那麼悲觀!」
梅色苔絲也沒料到自己會對撞死蕾妮的兇手說這樣的話,她意識到自己對他動了惻隱之心。而且她知道,如果像天使一樣善良的蕾妮能知曉這一切的話,也一定會原諒他的,「亞密萊,為什麼在有人分擔了你一半的罪責後,你首先想到的是死呢?」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亞密萊露出一個苦笑。
「可你是一個教徒」,梅色苔絲說。
「沒錯,我要去地獄裡繼續贖罪」,亞密萊後退一步,臉龐完全淹沒在陰影裡。
「亞密萊先生,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如果你願意幫助我指證維爾福先生...」
「不」,亞密萊再度打斷了梅色苔絲的話,「夫人,我想要的只有一樣東西,慈悲,這就是我的選擇。」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梅色苔絲不甘地問道。
「我本來不該對一位貴婦人說這些的,如果我的話言語上對您有什麼冒犯,請看在我是一個將死之人並且受了這麼多年折磨的份上原諒我」,亞密萊痛苦地抱著頭,「其實不瞞你說,我已經離死不遠了。就在一年前,這所監獄裡來了一個囚犯,那些錢雖然不能讓獄卒們把他直接放了,但卻能讓他們盡力去滿足他的要求。有一天晚上,兩個獄卒忽然打開我的牢門,把我帶到了他的牢房,緊接著關上了門,那時候我完全沒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直到...那之後,我想到了死,但在第一次撞牆尋死失敗後,我失去了全部的勇氣。就在前段時間,我發現那個人讓我染上了一種病,一種很骯髒的、治不好的病...」
梅色苔絲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她用悲憫的目光看著他,接著摘下了自己手上用來防身的石榴石戒指,遞了過去。「寶石蓋子裡有你想要的慈悲,可如果我是你...會用它來對付那些迫害我的人!」
亞密萊將信將疑地接過戒指,當他打開寶石蓋子時,發現裡面藏了一枚毒針,「夫人,我會銘記您的恩情,並且不會給您惹上任何麻煩。我發誓!」
梅色苔絲還想再說什麼,可獄卒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了。
「如果我的妹妹羅茜還活著的話,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用我的血,來洗刷我給我的家庭帶來的恥辱。」亞密萊微微歎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如果您有一天遇到了她,請一定不要向她提起這件事。」
「我答應你。」
就在梅色苔絲說完的時候,獄卒就站在不遠處,一邊取下壁架上的火炬,一邊對她喊道,「夫人,時間到了。」
梅色苔絲虛應一聲,卻不願挪動腳步,因為她仍在懷疑自己做對還是做錯,她不想看他痛苦,可如果他真的死了,自己不就成了一個幫兇嗎。
不過當梅色苔絲回過頭,想最後看一眼亞密萊的時候,她發現他蒼白的臉上竟露出了一個微笑。
「羅茜」,亞密萊叫住了她,然後朝她揮了揮手,「謝謝你...」
梅色苔絲朝他點頭致意,接著轉過身,準備跟獄卒離開。這時候她聽到了他最後的告別,也許獄卒沒注意,但她卻注意到了,亞密萊用的詞是永別。
在那之後,她請布沙尼幫忙關注著那所監獄的消息。就在兩天前,監獄裡死了兩個犯人,一個是那個有錢的囚犯,另一個是亞密萊,當值的兩個獄卒受到了重罰,他們也是迫害亞密萊的兩個幫兇。而來查案的警長卻沒有發現那枚戒指,因為他沒想到,亞密萊在死前吞下了它...
墓園忽然吹起一陣冷風,讓梅色苔絲從思緒中解脫出來。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把一枝百合花放到墓碑前。她仍記得蕾妮穿著那身白色的希臘式修米茲連衣裙的樣子,那時候的蕾妮,看起來就像這朵純潔的百合。可現在,她見到的只有墓碑上冰冷的名字。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了在蕾妮家的那場晚宴。那天黃昏的時候,她們分享了花園裡成熟的石榴籽,後來她在餐廳希臘諸神的壁畫上見到的抱著麥穗的少女,她知道那是德墨忒爾,可那時候她卻想起了冥後珀耳塞福涅,隱隱覺得不詳。
如今看來,似乎一切早有預示。她死後穿越到了這裡,而蕾妮卻...
梅色苔絲微微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墓園。回到馬車上的時候,她壓低嗓音對駕車的男僕說道,「巴浦斯汀,我要你打聽的那個地方...」
「大人,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一個從東方來的大貴族買下了歐特伊別墅,他叫...基督山伯爵。」
作者有話要說:
亞密萊的妹妹羅茜是原著巴黎線的主要配角之一,也是騰格拉爾小姐的密友。
第118章 社交圈明星
chapter 115
又是基督山伯爵。
梅色苔絲並沒有感到太過訝異。
這些天裡, 她已經聽說了他的不少事情。
頭一件就是基督山伯爵去拜訪騰格拉爾男爵夫婦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管家貝爾圖喬以兩倍高價買來的那一雙皮毛上帶著漂亮斑點的灰駿馬, 原來的主人居然是騰格拉爾夫人。
在伯爵離開之後,夫婦兩人立即吵了一架。埃爾米妮因為騰格拉爾私自賣了她的馬無比憤恨,而騰格拉爾則因為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而惱羞成怒。但在兩小時以後,埃爾米妮收到了一封來自伯爵的信,信裡說明他決不願意在剛剛踏入巴黎的社交界, 就使一位可愛的女士生氣。埃爾米妮不可置信地走出大門, 她發現那兩匹馬已經原封不動地送回來了,就套在她的馬車上, 而且每一匹馬頭上戴著的玫瑰花結中央, 都鑲嵌了一顆漂亮的鑽石。
騰格拉爾也並沒有因此怨恨伯爵,因為他也收到了一封信,但信上具體是什麼內容就不得而知了,因為他沒有像他的妻子那樣把這件事拿出來炫耀。
而第二件事就更巧了,就在那個下午, 維爾福夫人正好借走了騰格拉爾的馬車。然而當馬車行駛至基督山伯爵位於香榭麗舍大街的大宅前時,忽然發瘋一樣的狂奔起來。還好伯爵的黑奴阿裡及時套住了那兩匹馬,救下了維爾福夫人和她的兒子。那個孩子因為過度驚嚇而暈倒了,好在伯爵用他配置的特殊藥劑讓他蘇醒過來了。
這兩件事讓基督山伯爵成了巴黎的社交圈的明星,兩位貴夫人在不同的場合不停地讚揚他, 一直講到耗盡她們那些豐美的詞藻為止。
這也是梅色苔絲不得不佩服他的地方。要接近詭計多端的騰格拉爾和心思深沉的維爾福沒那麼容易,但以他們的夫人為突破口就簡單得多。
不過她有必要提醒他,不應該像這樣高調。
她之所以遲遲未出手買下歐特伊別墅, 正是因為以維爾福的敏感程度,肯定會對買主調查一番。任何一個假身份都需要苦心經營,雖然她來巴黎的時間要比基督山伯爵更早,可也難保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不知為何,基督山伯爵給她的感覺,不像是要在暗中破壞白金漢公爵的部署,倒像是要光明地亮出一把復仇的寶劍。
「大人,我們現在去哪兒呢?」
巴浦斯汀的話打斷了梅色苔絲的思緒。她回過神來,望向窗外昏暗的天空,「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
梅色苔絲買下的大宅位於聖.奧諾路,巴黎又一個有錢人的住宅區,各區各樣的巨廈府邸都以其設計高雅和建築華麗而相互爭輝。
這時候書房的燈還亮著,很顯然,海黛還沒有完成當天的學習。梅色苔絲沒有打擾她,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從衣櫃裡找出一件看起來不太顯眼的服裝換上,然後獨自來到了基督山伯爵位於香榭麗舍大街三十號的那棟漂亮的房子前。
梅色苔絲沒有走正門,因為她不想驚動門房,她是從側門進去的。其實這棟房子是她根據伯爵的喜好為他選的,所以她也給自己留了一把鑰匙。
在輕捷地打開門上的鎖之後,她便挨身進去,從僕人的樓梯走上進伯爵的會客室。
窗簾遮得很嚴實,一點光也透不進來,因此屋子裡漆黑一片。梅色苔絲本來以為伯爵還沒回來,便打算在客廳裡等他。可就在她準備找打火匣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非得這樣神出鬼沒地來見我嗎?」
梅色苔絲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聽出了那是伯爵的聲音,於是她有些不滿地提醒道,「別忘了,現在我們的身份可是敵人。」
「可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伯爵一邊說,一邊用硫化磷火柴點起了蠟燭。這時候安全火柴還沒有生產出來,所以用這種火柴要特別小心,因為隨時都有自燃的可能。
「我們在拍賣會上才見面的呀」,梅色苔絲疑惑地說。
「那時候,我看見的的威瑪勳爵。而現在,我看到的才是梅爾」,伯爵施施然望進她的眼睛,嘴角泛著冷峻而迷人的微笑。直到這時,梅色苔絲才注意到桌子上擺著兩個整齊的茶盤。
他知道她要來。
梅色苔絲張張嘴,話語卻仿佛被偷走了。他說的沒錯,他們好久沒見面了,其實她也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他。
伯爵的臉上有種嚴肅美,那種美的惟一缺點,或更確切地說,其主要特徵,就在於那種蒼白。他的前額上有幾條皺紋,說明他無時無刻不在思索著一件痛苦的事;他有一雙鋒芒畢露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的心;而他低沉沙啞的嗓音似乎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能把他所說的話印入聽話人的心裡。不得不承認的是,在他們分開的這幾年裡,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成了他想要成為的那位高貴的伯爵。
「不過你說的沒錯,我們現在見面的確有些不方便」,伯爵自顧自地說道,「不如我們找一家旅館,秘密租下一個套房吧。」
「不行...」梅色苔絲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你擔心那樣會讓我們看起來像秘密情人嗎?」伯爵壞笑著說道,「其實只要你不介意的話就沒關係,因為我是不介意的。」
梅色苔絲當然知道在這時候的法國,很多上流社會的人都在旅館裡租一套房,便於和情人幽會。雖然這個時代的人對於這種現象司空見慣,可她還是不由的有些反感。因此她有些惱怒地說道,「我不是來這裡和你開玩笑的。」
伯爵站起身來,欲言又止,他的雙眼閃爍著某種隱秘的情緒,好似湛藍如海的眼眸中泛起了波濤。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z的火箭炮,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言兼、天雨流芳、墟海、ie、夕下、梅紫、伽娜的營養液,麼麼噠~
...
我傻掉了,剛才點開看,奇怪為什麼幾個小時沒有留言,原來這章被我存在存稿箱裡沒有發佈出去...
第119章 玫瑰花與詩
chapter 116
走廊裡忽然傳來了一陣突兀的腳步聲, 梅色苔絲趕緊隱藏在一尊維納斯石像之後。來人是伯爵的管家貝爾圖喬。
「我不是要你今晚不要進來打擾嗎?」伯爵有些惱怒地說。
「大人,有客人來訪」, 貝爾圖喬解釋道。
「就說我不在。」
「可來人是瑪律塞夫子爵」,貝爾圖喬躊躇著說道。
伯爵猶豫了兩秒,「讓他進來吧。」
貝爾圖喬領命離開。梅色苔絲從石像後出來了,「他這麼晚來幹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伯爵皺皺眉頭, 「你還沒見過阿爾貝吧?」
「是的, 我來巴黎之後,瑪律塞夫的兒子一直在外遊玩, 直到前幾天才回來」, 梅色苔絲抱起手答道。
「那麼現在正好就是一個機會」,伯爵泛起了一個冷峻的微笑。
梅色苔絲會意,躲回了石像後面。一分鐘以後,貝爾圖喬領著阿爾貝進了客廳。
「哦,伯爵閣下,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阿爾貝微笑著說,「我父親瑪律塞夫伯爵本來想當面感謝您的,但是那天早上他正好去了議會。所以他讓我代為轉達歉意,並再次邀請您賞光, 到家裡做客。」
伯爵敏銳地嗅出了空氣中淡淡的甜香,「瑪律塞夫子爵,您好像不是從家裡過來的呀?」
阿爾貝面露尷尬的神色, 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其實我是從我母親那裡過來的。她剛剛從義大利旅行回來,正忙著籌辦一次舞會。事實上,她剛從騰格拉爾夫人那裡聽說了您的義舉,很想見一見你。」
伯爵用審視的目光看了阿爾貝兩秒,他更相信瑪律塞夫的妻子到國外是為了與白金漢公爵交接。不過他在阿爾貝面前並未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那麼,等她正式準備舉辦舞會的時候,我將非常樂意前往。」
「我很高興您能這樣說」,阿爾貝不經意地朝桌上瞥了一眼,發現有兩個茶盤,疑惑地問道,「伯爵閣下,您剛才好像有客人來訪?」
「不是的」,基督山伯爵馬上說,「這是為你準備的。對了,喝茶的時候你喜歡抽煙嗎?」
「當然」,阿爾貝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於是伯爵轉身,再次拉響了拉鈴,幾秒鐘之後,一扇暗門打開了。只見阿裡拿著兩支長煙筒進來、煙筒上已裝好了上等的土耳其煙絲。
這回阿爾貝完全相信伯爵的話了,「真神奇。伯爵閣下,我真是十分崇拜您,倒不是你有錢,因為也許有人比你更加富有,也不僅是你的智慧,大概博馬舍跟你不相上下。我崇拜您,是因為您的僕人服侍你的那種方式,不用多說話,只消拉響拉鈴,他們立即就能把你心裡想要的東西奉上,就好像用魔法變出來似的。」
「噢,沒什麼,這其實很簡單」,基督山伯爵答道,「客人來的時候,我會拉一下鈴提醒阿裡,他就會備好茶,等我再拉鈴的時候就可以送上來。而且他知道我平常在喝茶或者喝咖啡的時候,總有抽煙的習慣,而他的國家都用煙筒待客,所以他拿了兩支長煙筒來。」
阿爾貝點點頭,隨即嘗了一口茶。因為那茶其實是更早之前上的,所以溫度恰到好處,這讓他更加佩服了,「伯爵閣下,這是什麼茶呢,嘗起來有一股淡淡的芬芳。」
「事實上,那是東方人用玫瑰花和茶葉窨制而成的一種特殊的花茶」,伯爵攤了攤手。
阿爾貝仔細一看,發現那確實是玫瑰花,他感覺再往這個話題談下去,只會在伯爵面前顯出自己的孤陋寡聞,於是轉而開始恭維伯爵客廳裡的陳設,伯爵一一應答。
兩人又抽了一陣煙之後,阿爾貝準備告辭了。臨走的時候,他試探性地問道,「伯爵閣下,剛才我來的時候,您的管家推說您不在家。」
「哦,是的」,伯爵解釋道,「我晚上經常在書房裡看書,不喜歡被打擾。騰格拉爾男爵還因為吃了門房的一次閉門羹,在我第一次拜訪他的時候有些怨言呢。」
「可您卻願意破例見我。」
「是的,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對,我們當然是朋友」,阿爾貝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兩人又客套了幾句,伯爵才讓貝爾圖喬領著阿爾貝離開。
不過他們兩一走,伯爵立即拉響拉鈴,吩咐黑奴阿裡到樓上的書房點上燈,接著吹吸了客廳裡的蠟燭,這樣從樓下看起來,他應該是已經到了書房裡。
緊接著,伯爵站到窗前,輕輕把窗簾掀起一道縫隙,用他那能看穿黑暗的眼睛窺探樓下的情形。只見阿爾貝和貝爾圖喬正站在前庭說話,雖然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不過能明顯地感覺到這是一場不那麼愉快的談話。而且多半是阿爾貝在說,不過看起來倒更像是威脅。
伯爵把他看到的情形告訴了梅色苔絲。
「很顯然,他們兩個人以前就認識」,梅色苔絲評價道。
「是的」,基督山伯爵略一沉吟,「我本以為貝爾圖喬只和維爾福有聯繫,沒想到他和阿爾貝也有交集。」
「我還注意到了一點」,梅色苔絲說道,「阿爾貝看起來已經成年了,可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瑪律塞夫是從希臘回來之後才舉行的婚禮,不大可能有阿爾貝這麼大的孩子。」
「其實我也有同樣的疑慮」,基督山伯爵說,「而且阿爾貝這孩子長得很漂亮,跟他父親完全不像。」
「你見過瑪律塞夫了?」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噢,沒有,不過我在阿爾貝房間裡的畫像上看到了他」,基督山伯爵馬上說,「不過現在任何猜測都沒有意義,看來,我們只能從貝爾圖喬身上找突破口了。」
「可我們該怎麼讓貝爾圖喬開口呢?」
「我會想辦法的」,伯爵自信地說道。這就是他為什麼要買下歐特伊別墅的原因,他知道貝爾圖喬在那裡犯下的罪行,他有辦法讓他開口說出一切。
看到阿爾貝的馬車走遠,黑奴阿裡點著燈回到了客廳。他是伯爵唯一信任的僕人,也是伯爵身邊唯一知道他與梅色苔絲真正關係的人。
他抬走了桌上喝過的茶,打了一個手勢,問伯爵要不要換新的來。因為先前的氣氛已經完全被破壞,梅色苔絲搶先說道,「謝謝你,阿裡。不必麻煩了。」
阿裡鞠了一個躬之後離開了。兩人重新坐下來,開始談正題。
「你不該讓王冠藍鑽重新現世」,梅色苔絲不贊同地說道。
「我需要讓全巴黎的人都記住我」,伯爵抱起手來,「這難道不是一個完美的方法嗎?」
「可這太高調了,只要對那段歷史有過瞭解的人,都認得出那顆鑽石」,梅色苔絲皺皺眉頭,「弄不好國王的人也會盯上你。」
「我並不擔心這個,這至少能讓我更快地實現我的計畫。你看現在,騰格拉爾已經完全拜服在我的腳下了」,基督山伯爵泛起一個微笑,「況且你不也配合了我的計畫,把那顆鑽石的價格抬到五十萬法郎嗎?」
「我只是...」
「只是想在拍賣會上搶下那顆鑽石」,基督山伯爵挑挑眉,「或者說,搶下基督山伯爵的風頭,以及背後的危險。不過我知道你的錢都拿去投資了,手上沒有那麼多流動資金,所以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那一刻,梅色苔絲的心裡湧起一陣感動,「聽著,我不是想指責你,我只是...擔心你。」
「我明白」,伯爵湛藍的眼眸閃爍著,「但我更需要的是你的信任。我要你相信我,相信我能把這一切做好。」
梅色苔絲沉默了兩秒,終於點了點頭。
「那枚鑽石現在在哪裡?」
「那枚鑽石帶著詛咒,我把它還給了布沙尼,讓他藏了起來」,伯爵攤攤手。不過說起「詛咒」的時候,他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陰霾。那枚原本屬於路易十六和瑪麗皇后的鑽石的確是不祥之物,可他並不害怕它的詛咒。事實上,它也承載著來自他的詛咒,對他所有那些仇人的詛咒。
「對了,你這幾天在調查維爾福,有沒有查到什麼線索呢?」伯爵好奇地問。
「維爾福有一個情人,那個被關在監獄裡的囚犯亞密萊已經證實了這一點」,梅色苔絲以一種憤恨的語氣說道,「維爾福的前妻在旅館外遭遇不測的時候,維爾福正好在和他的情人幽會。」
「這麼說來,他的前妻是因為撞破了他的好事,所以才...」
「應該是這樣」,梅色苔絲點點頭。
聽到這個消息,伯爵不禁有些同情維爾福的前妻。畢竟在伊夫堡監獄裡那段黑暗的日子裡,只有兩個人來看望過他,一個是梅色苔絲,另一個就是維爾福的前妻。不過這也算命運的安排吧,維爾福家裡那個對他表現過善意的女人已經死了,這樣一來,他復仇的時候也會少很多顧忌。
「不過我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情人究竟是誰。」
梅色苔絲陷入深思。她曾在歐伊特別墅見過那個女人一面,不過當時只是短短的一瞥,她並沒有看清楚她的臉,而且時間過去很久,那個女人的相貌肯定發生了很大改變。
更何況,她又怎麼能確定這些年來,維爾福只有過她一個情人呢?
「我敢確定的是,那個人肯定不是維爾福現在的夫人」,伯爵略一沉吟,「他現在這位妻子還很年輕,而且她和維爾福是在一九三零年接的婚,正值法國最亂的時候,這樁婚姻是維爾福的又一個政治投資。但這次維爾福卻押錯了籌碼,他沒料到查理十世會倒臺,被趕出法國,而維爾福夫人的家族也因此失了勢,對他來說已毫無利用價值。」
「又一個可憐的女人」,梅色苔絲歎道。
「不,用可憐這個詞來形容她並不恰當」,基督山伯爵評價道,「雖然只有短暫的接觸,但我能看出她有些頭腦。在家族失勢之後,她很快用一個兒子讓自己的地位穩固下來了。不過我能看出來,她仍有強烈不安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正是她的丈夫帶給她的。」
伯爵隱隱感覺,這種不安驅使維爾福夫人做出一些瘋狂舉動,只是時間問題。
「你救了維爾福的兒子和太太,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拜訪你了吧」,梅色苔絲說道。
「事實上,他下午已經來過了」,基督山伯爵抱起手來,「我們辯論了法律,又由生死談到了瘋狂...」
「我相信,在辯才上,他絕對不會是你的對手」,梅色苔絲笑著說道。
「我真希望你看到那一幕」,基督山伯爵有些得意地說道,「再沒有什麼比他臉上表情急劇的變化更精彩的了。而且我已經答應了,會到他家裡回訪。」
「我們要對付的是維爾福、瑪律塞夫和騰格拉爾,我希望你答應我,不要把他們的家人牽扯進來」,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
「為什麼不呢?」伯爵馬上反駁道,「你看瑪律塞夫一家,他們錦衣玉食的生活難道不是靠出賣海黛的父親換來的。再看騰格拉爾,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基於壓榨工人的血汗勞動得來的。而維爾福,他背後的血債只會更多!」
說道這最後一個人時,基督山伯爵加重了語氣,讓人聽了不由得有些膽寒。但梅色苔絲還是勸道,「他們的太太我不知道,但他們的孩子卻是無辜的。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而且我聽說,維爾福的女兒瓦朗蒂娜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就像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基督山伯爵微微眯起眼睛,「你見過她?」
「不」,梅色苔絲搖搖頭,「我是聽說的。」
「我怎麼沒聽說?」
「因為我是法國人」,梅色苔絲答道。
伯爵無言以對了,他也是法國人,但水手辛巴達卻不是。他沉吟許久,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我答應你。」
「我一直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人」,梅色苔絲露出一個微笑。
善良?伯爵不禁皺皺眉頭,那是他曾經擁有的品質,但他不確信自己現在仍然保有。那個馬賽單純善良的水手遭受了殘酷的迫害,而如今的他又怎麼敢再以一顆善良的心去面對這個世界呢。
不,此刻他不想去思考這些。
伯爵走到窗前,拉開了簾幕,璀璨的星光刹那間透了進來。「梅爾,我們隔了這麼久才見面,能不能先別談這個了。」
梅色苔絲點點頭,「好吧。」
伯爵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喚來阿裡,讓他準備兩根煙袋。
梅色苔絲有些不滿地說,「你知道我不抽那個。」
「要想混進巴黎的社交圈,這算是必修課了」,伯爵微笑著說道,「之前我也不喜歡抽煙,是布沙尼教會我的。他說在貴族男人的交往中,分享自己珍藏的煙,往往比一席話或者一頓宴席更能拉進彼此的距離。」
他指了指位於房間一隅的一張胡桃木桌子。那張桌上放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著名煙草,有馬里蘭的、拉塔基亞的、波多黎哥的,總之,從沙俄彼得堡的黃煙草到埃及西奈半島的黑煙草無不具備,都裝在精緻的瓦罐裡。而在瓦罐旁邊,還有一排香木盒子,裡面收藏著高品質的馬尼拉雪茄、蒲魯斯雪茄和哈瓦那雪茄。
梅色苔絲仍是搖了搖頭,「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抽。無論在什麼時候,我都只願意順從自己的心。」
「我要你抽的不是這些」,伯爵微笑著說。他接過阿裡拿來的水煙袋,把其中一支遞給梅色苔絲,「這種水煙袋來自海黛的家鄉,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我想,你會喜歡的。」
梅色苔絲接過來,將信將疑地抽了一口,並沒有她厭惡的味道,而是清香的水果味。她恍然想起了希臘的往事,剛到亞尼納的時候,詩人拜倫也曾和她分享過這樣的水煙袋。
「怎麼樣?」伯爵眼含期待地問道。
梅色苔絲露出一個微笑。想起剛才的花茶,這一切都是伯爵為她準備的,「謝謝你,為我做這些。」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恰好一陣風刮進來,吹熄了蠟燭。這時候,幽暗的房間裡就完全只剩下星光與月光了。
伯爵看向梅色苔絲,恍然又想起了在羅馬廢墟的那段經歷。
月光下的她,總讓他覺得情迷意亂。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櫻·寒、梅紫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20章 男爵的客廳
chapter 117
海黛推門進來的時候, 梅色苔絲正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不得不說,梅色苔絲在化妝上是一個高手。她把頭髮梳成了英國貴族時下流行的髮式, 臉色塗得蒼白,尤其是那精心貼上去的暗紅色髭須,完全掩蓋了她的性別特徵。
她的衣服也完全顯示出英國人的特徵,一件一八一一年式的高領藍色上裝,上面釘著鍍金的紐扣, 一條精緻的紫花布褲子, 還有一雙比實際上要比她的腳大得多的靴子。
不過梅色苔絲仍不滿意,又繼續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表情, 使之看起來帶著英國人那種特有的冷淡。
海黛不由得抱起手, 出聲提醒道,「勳爵大人,馬車已經備好了。」
梅色苔絲點點頭,「馬上就好。」
雖然在羅馬的時候,她們都習慣了呼喚對方的名字。可如今, 海黛是以梅色苔絲被保護人和養女的身份和她一起來的巴黎,在僕人面前,她們必須小心。
其實對於海黛來說,梅色苔絲與其說是一位姐妹,倒不如說更像她的母親。所以海黛發自內心地尊重梅色苔絲, 也一直守護著她的秘密,即使對自己的另一位恩人基督山伯爵也是如此。
一年前,伯爵信守諾言, 把海黛帶回希臘,第一次把她領到了阿裡總督和凡麗瑟姬的墓前。也是他,讓她來到希臘的底層民眾中間,讓她深切地體會到了他們在土耳其人奴役下的悲慘生活,這帶給海黛的震撼不可謂不大。
因此,雖然海黛早已習慣西方人的生活,但她從希臘回來之後,卻像變了一個人。這種轉變不僅僅是性格上的轉變——雖然她的確更加成熟了——這種轉變可以說是看得見的。
她把自己的房間佈置成希臘式的,就連裝束也恢復成東方的。這顯示出她在內心下了某種決心。她是亞尼納的公主,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也永遠不會忘記那段屈辱而悲慘的歷史。
等梅色苔絲準備好之後,海黛挽著她的手,一起坐上馬車,準備到安頓大馬路上的騰格拉爾府上拜訪。
其實她們來到巴黎已經有一段時間,不過收到騰格拉爾的邀請函還是第一次。畢竟在這之前,騰格拉爾和梅色苔絲一直是商業上競爭對手的關係,他甚至還幾次出手,想搞垮她的產業。
不過在梅色苔絲還以顏色之後,騰格拉爾終於意識到這位來自英吉利海峽對岸的魏瑪勳爵,並不像他先前的對手那樣好打發。
到了目的地之後,僕人把梅色苔絲和海黛令到了騰格拉爾富麗堂皇的會客廳。這間客廳在安頓大馬路很有名氣,完全用白金兩色來佈置,圈椅是白漆鑲金的,圈椅上配著的椅套是白緞繡金的,甚至連天花板都鍍了金,看上去華麗而炫目,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俗氣感。
在這裡,梅色苔絲又一次見到了她的對手。自羅馬那次交鋒之後,騰格拉爾看上去老了很多,而且也更醜陋了。他前額平坦而微凹,象條赤練蛇,頭顱圓圓的,鼻子又尖又勾,又有些象禿鷲。不過他的臉上,仍帶著一副倨傲的表情。
其實騰格拉爾特地吩咐把來客引進這個房間,就希望以它的奢華來壓倒對方。不過他倒並沒有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或者說,最不可一世的一面。這次他主動遞出橄欖枝,一方面是想「化敵為友」,建立生意上的合作關係。另一方面,他聽說了魏瑪勳爵是基督山伯爵的仇人,又對伯爵本人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因此,他希望能從梅色苔絲這裡打探到一些關於基督山伯爵的消息。
不過在後一點上,騰格拉爾顯然是無法如願的,因為他一提起「基督山伯爵」,梅色苔絲就以極其冷淡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表示不想談論那個人。
碰了一鼻子灰之後,騰格拉爾把梅色苔絲和海黛領進了男爵夫人的會客室,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幫忙打探點消息。
這個八角形的小客廳與騰格拉爾的會客廳完全是相反的風格,不過這並不代表房間的主人是一個比騰格拉爾更有品位的人。
房間裡掛著印度的白麻紗門簾和窗帷,配的卻是華麗的洛可哥風格粉紅色薄綾,傢俱全都是拍賣行上買來的值錢古董,牆上卻掛著布歇的鄉村題材繪畫。而在小客廳的正中央,還放著一架從來不用的鋼琴。總之,這個房間每一樣東西都十分雅致,但當它們湊在一起時,卻極不協調。
在平常,這個房間不是騰格拉爾可以隨便闖進來的。他要想進來,非得陪著一位客人來才行。所以實際上並不是騰格拉爾介紹客人,倒是客人介紹了他。而他所受到的接待是熱情還是冷淡,則全看男爵夫人對陪他來的那個人的是喜歡還是厭惡了。
此時,男爵夫人正用一種不那麼禮貌的眼光打量著梅色苔絲,因為有基督山伯爵在先,她對一位和他同樣來自國外卻又沒他那麼有錢的勳爵也就沒那麼感興趣了。而當她看向梅色苔絲身旁的海黛時,眼神卻變得柔和起來。事實上,海黛這一身精緻的東方打扮正是她這種附庸風雅的人所嚮往的。
梅色苔絲同樣在觀察。不過她不會像男爵夫人那樣膚淺到只會看別人的衣著。不知為何,她隱隱感覺這位男爵夫人看起來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另外,她注意到房間裡還有一個俊俏的男人,內政大臣的秘書呂西安。
她幾乎是立即明白了兩個人公開的情人關係。因為她進來的時候,男爵夫人和呂西安正一起坐在鋼琴凳上,這只不過是轉移注意力的一種社交段罷了,因為她自始至終沒聽到這個房間傳出一點琴聲。
他們只簡短地說了幾句話,騰格拉爾就不得不帶著客人告辭了。因為想與梅色苔絲單獨談事情,騰格拉爾又把海黛熱情地領到樓上的房間,介紹給他女兒歐熱妮。他本來準備暗示女兒把海黛留在那裡,沒想到歐熱妮竟主動發出了邀請。
等騰格拉爾下樓來的時候,樓上已經響起了一陣歡樂的鋼琴聲,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和女兒居然還有心意相通的時候。
「我的女兒和您的養女很快成為朋友了呢」,他對梅色苔絲說道。
「真心為她們感到高興」,梅色苔絲說。
「對了,您的養女好像是印度人?」騰格拉爾疑惑地問。
「她不是印度人」,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不過她的確來自東方。」
「看起來她的父母也一定是有錢人」,騰格拉爾讚歎道,「她一身都是寶石呢。」
「事實上,她的父母能留給她的東西,遠遠不能用有錢來形容,只不過那些東西都奪走了。」
「真可惜呀」,騰格拉爾勾起了一個虛偽的笑容,「不過對一個孤女來說,保全自己的財產的確很難。我女兒的朋友羅茜就是這種情況,她家裡原本有一筆財產,可她卻什麼也沒得到,最後還是我們家好心收留了她。」
「羅茜?」梅色苔絲微微皺起眉頭,「她是姓亞密萊嗎?」
「您怎麼會知道?」騰格拉爾訝異地問。事實上,侵佔亞密萊家財產的事情,他也插了一腳,因此梅色苔絲提起來的時候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心虛。
「哦,我是聽一個在巴黎交的朋友偶然說起的」,梅色苔絲解釋道,「她說亞密萊小姐還有一個哥哥進了監獄。」
「是啊,我最近才聽說,他已經死在監獄裡了,可憐他妹妹還蒙在鼓裡呢」,騰格拉爾壓低聲音說道。
「怎麼,亞密萊小姐不知道那件事嗎?」梅色苔絲訝異地問。
「她一直以為她哥哥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騰格拉爾歎了一口氣。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亞密萊的遺言,於是不再深究。
「比起來,您的養女要幸運得多」,騰格拉爾眨眨眼睛,「我聽說您還沒有娶妻,那麼您是打算把名下的產業都留給她囉?」
「看來您並不瞭解英國的法律」,梅色苔絲抱起手來,「事實上,英國在繼承法上和法國有很大不同,很多土地是限嗣繼承的。」
「那您那漂亮的養女將一無所有了?」騰格拉爾用一種惋惜的口吻說道。
「不,事實上,這些年我一直在盡力給她一些東西。」
「比如...」
「比如智慧,比如眼界」,梅色苔絲略一沉吟,「還有,我一直在培養她的藝術修養。」
「說起藝術,我不知道這有什麼用」,騰格拉爾輕蔑地說,「我的女兒每年學音樂都會花掉一大筆錢,現在她又嚷著學繪畫。要是她用這筆錢買買首飾什麼的,至少還能保值。」
梅色苔絲對這位男爵的粗鄙感到厭惡,百萬富翁和吝嗇鬼這兩種身份並不矛盾,「事實上,您的話並不完全正確。」
「怎麼說?」騰格拉爾皺皺眉頭。
她指著那富麗堂皇的客廳裡的一幅畫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您買這些畫花了一大筆錢吧。」
騰格拉爾點點頭,帶著驕傲的口吻說道,「當然,這些都是義大利畫家阿巴爾納和法爾托的名作,是我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呢,不過它們以後只會更值錢。」
「事實上,他們是阿爾巴納和法托爾」,梅色苔絲更正道,「我不知道您說的大價錢是多少,如果您是當做真跡買回來,那可就虧大了。」
這位來賓的話裡充滿著諷刺意味,騰格拉爾當然都聽了出來。他把兩片嘴唇緊閉了一會兒,像是先要把自己的怒氣抑制下去然後才敢講話似的。這樣過了一會兒,他才轉向他的客人說道,「你是什麼意思?」
「因為它們都是臨摹品。」
「你怎麼知道?」騰格拉爾反問道。
「因為真品現在都在盧浮宮裡呢」,梅色苔絲挑挑眉,「不信您可以自己去看一看。」
騰格拉爾咬了咬他的嘴唇,事實上,他自己是從來不進那樣的地方的。不過在這件事上,其實他女兒歐熱妮早就提醒過他,但那時候他並不相信女兒的話,因為歐熱妮堅持要他買法國當代畫家的畫,他以為這是他古怪的女兒的又一個詭計。不過現在被一個外人再度指出來,騰格拉爾不得不信了,只是那時候他非常傾心於督政府的好古風氣,最瞧不起當代的畫家。
「現在您相信了吧」,梅色苔絲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掌握一定藝術知識雖然暫時不能讓您大賺一筆,但至少可以讓您在藝術品投資上不要損失。」
騰格拉爾冒著冷汗,只想等魏瑪勳爵一走,就撤掉這些讓他丟人的畫,再把女兒房間裡那些畫作暫時拿來填補。
「好吧,對於藝術我的確不瞭解」,騰格拉爾承認道,「事實上,我一直為不瞭解另一樣東西而耿耿於懷。」
「是什麼?」
騰格拉爾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個弧度,因為他已經成功地把話題引向了他想要的方向,「那就是技術。」
「怎麼說呢?」 梅色苔絲問。
「我聽說英國的工廠很發達,我希望在巴黎也看到那樣的工廠」,騰格拉爾直奔主題。
「騰格拉爾男爵,據我所知,您自己在巴黎就有一家紡織廠」,梅色苔絲微笑著說。
「它曾輝煌一時,為我賺了不少錢,可惜現在卻落後於時代了」,騰格拉爾眼珠一轉,「畢竟我作為一個法國本土人士,很難到海外弄到那些新技術。我語言不通,又找不到信任的翻譯,可要是一個英國人來管理就不一樣了。」
「這麼說,您準備出售您的紡織廠?」
「準確地說,是出讓」,騰格拉爾盡力露出一個微笑,這個不自然的表情讓他的臉顯得更醜陋了,「我並不打算在這間工廠上賺錢,畢竟這麼多年也有感情了,我希望工廠的新主顧能把剩下來的錢拿來善待我原來的工人。」
「您真是一個好心人」,梅色苔絲挑挑眉。她早就調查過騰格拉爾的產業,現在,他正為那些罷工要求漲工資的工人而感到頭疼。然而她卻有另外的計畫,而這座工廠正是不可缺少的一環。
「是的,而且有這樣的好事,我第一個就想到了您」,騰格拉爾眨眨眼睛,「您就是英國人,而且也有足夠的實力盤下這間工廠。
「我需要考慮。」
「您當然得考慮」,騰格拉爾趕緊說道,「不過得儘快,因為您的敵人,基督山伯爵也看上這家工廠了。」
「什麼,他也看上家工廠了?」梅色苔絲假裝訝異地挑挑眉。
「是啊,上次他還說,要是用這家工廠來織印度來的棉紗該多美妙。」
「好吧,我願意買下它」,梅色苔絲泛著冷峻的微笑。
「什麼?」這回換騰格拉爾有些驚愕了,他沒想到魏瑪勳爵都不去工廠看一看,「我是說...那真是太好了。」
「騰格拉爾男爵,我相信合約你是早就準備好的了。」
「那當然」,騰格拉爾馬上捧出合約。可梅色苔絲卻抱著手說道,「不,騰格拉爾男爵,我相信您準備好的合約並不是這一份。」
騰格拉爾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還是咬咬牙,拿出了另一份合約,價格比前一份低出了許多。
梅色苔絲還是搖搖頭,「也不是這一份。」
騰格拉爾冒著冷汗拿出了最後一份合約,合約的價格正是工廠的成本價。他之所以願意以這個價位出售,是因為他相信這間工廠馬上就要倒閉。
梅色苔絲馬上簽下了字。
當天傍晚,梅色苔絲和海黛準備離開的時候,騰格拉爾和女兒都出來送行了。騰格拉爾的臉上一直掛著掩不住的笑容,因為他成功地把那家即將倒閉的工廠脫手了。
而歐熱妮的臉上則是不舍的表情。她和海黛在房間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她們在藝術上有相同的見地。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阮肆禮、細辛二兩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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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愛卡代遊戲
chapter 118
從騰格拉爾家回來以後, 梅色苔絲和基督山伯爵再次見了面。這次是在馬車上,他們的時間不多, 因為過了下一個路口就是繁華的戲院大道,梅色苔絲必須在那之前下車,否則就會被人看到。但這點時間已經足夠他們交換重要資訊了。
伯爵確認了騰格拉爾夫人和內政大臣秘書呂西安的情人關係,而梅色苔絲則敏銳地判斷出騰格拉爾在海地公債上的收益,完全得益于呂西安通過職務之便得到的內部消息。畢竟在當時, 海地公債因為漲跌毫無規律可言, 被稱為證券中的「愛卡代」,也就是賭博。
「你打算怎麼做?」伯爵疑惑地問。
「如果能找到內政部的急報站, 也許我們能給騰格拉爾造成不小的打擊」, 梅色苔絲答道。
「這件事交給我吧」,伯爵眨眨眼睛,「對了,我聽說你買下了騰格拉爾的紡織廠?」
「當時我很想讓騰格拉爾為這個決定而後悔」,梅色苔絲略一沉吟, 「不過現在,我有些不確信是不是能經營好它。」
「他會的」,伯爵泛起一個冷峻的微笑,「我相信你,梅爾。你在鐵路和航運上的投資一向眼光獨到, 更何況,我也會幫你的。這幾年我在東方遊歷的時候,除了在突尼斯解救的黑奴阿裡, 我還收羅了幾個手下,其中有一個土耳其匠人,最擅長勾勒精美的紋路,明天我就會把她派到你的工廠。不過這還不夠,海黛也得幫忙。想想看,當美麗的海黛穿著工廠產出的第一批織品,出現巴黎劇院最豪華的包廂裡,所有人都會為那些他們前所未見的、極具異域色彩的花紋而瘋狂!」
「我擔心海黛還沒準備好」,梅色苔絲有些遲疑地說。
「她必須準備好」,伯爵抱起手來,「因為這也是她的復仇!」
「好吧,或許那些極具東方色彩的織物能在巴黎掀起一輪時尚風潮,可新鮮感一旦過去...」
「你無須擔心這個,梅爾」,伯爵覷了一眼窗外,「我們來巴黎不是為了做生意的,一旦達成目的,我們就會離開這裡。」
「那時候我們去哪兒呢?」梅色苔絲不禁問道。
「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們可以做任何事」,伯爵施施然望進她的眼睛,「這取決於我們想不想做。」
梅色苔絲對上了他溫柔的目光,卻不知該如何作答。好在這時候馬車在路口前穩穩停住,化解了她的尷尬。
她匆匆走下馬車,心中不禁有些後悔當初選擇扮演伯爵的仇人而非朋友,造成現在見一面都難的局面。
目送伯爵遠去後,梅色苔絲又雇了一輛馬車,回到了自己位於聖.奧諾路的宅子。當初之所以把新居選在這裡,是因為她的仇人維爾福,還有她最關心的瓦朗蒂娜,就住在這一片區。
她曾去拜訪過維爾福一次,對方也只是客套地回應,而且那次她並沒有見到瓦朗蒂娜,之後便再也沒有機會。
不過她隱隱有種感覺,有基督山伯爵在巴黎,維爾福總有一天會主動找上門,甚至求助於她這個伯爵的「仇人」的。
男僕巴浦斯汀殷勤地把她引進了客廳。
「我在郊外那座莊園建得怎麼樣了?」梅色苔絲問。
「我今天剛剛去看過,底層差不多完工了,可是...」
「可是什麼?」
「在那兩座哥特式的尖頂建起來之前,它看起來實在像...一座法院。」巴浦斯汀吞吞吐吐地說。
梅色苔絲皺了皺眉頭。其實,從伯爵那裡拿到圖紙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那棟房子一層的大廳是完全照著巴黎的法院設計的,因為從完稿的外觀上根本看不出來,直到伯爵親口告訴了她這個事實。雖然她猜不透伯爵的意圖,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在醞釀著什麼計畫。可如果這個秘密提前洩露出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她把目光轉向巴浦斯汀,神色冷峻。這個男僕跟著她有一年了,是地道的法國人。他的優點是足夠聰明,每次她吩咐什麼,他完全能夠領會她的意圖,辦起事來也不會出差錯。但有時候,巴浦斯汀顯得有些太過聰明了。
「巴浦斯汀先生」,梅色苔絲說道,「你已經在我這裡幹了一年了,我通常總是用一年的時間來判斷我手下人的優點或缺點的,你非常合我的意。」
巴浦斯汀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現在只想知道究竟我是不是也合你的意?」
「噢,勳爵大人!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請你聽我先把話講完了」,梅色苔絲說道,「你在這兒服務每年可得到一千五百法朗。這比許多勇敢的下級軍官,那些經常為國家去冒生命危險的人拿得還多。而且,除了工資以外,你在代我購買化妝用品上面,一年中還可以另外再賺上一千五百法朗。」
「我...」
「我並不是在抱怨你,巴浦斯汀先生,這並不算過份。但是,我相信我的吩咐很明確,我只需要你告訴我那所房子建設的進度,並沒有要你告訴我它看起來像什麼,或者有什麼不妥之處,這樣的事情該停止了」,梅色苔絲用嚴厲的口吻說道,「另外,如果我發現你在背後談論我,批評我的行為,或監視我的舉動,你就得立刻離開這裡。我警告我的僕人是從來不超出一次的。你現在已經受到警告了,去吧。」
巴浦斯汀鞠了一躬,滿頭冷汗地準備離開。不過當他走到門口時,梅色苔絲又叫住了他,「對了,海黛小姐呢?」
「噢,是騰格拉爾小姐專門準備了英式的下午茶,邀請海黛小姐過去」,巴浦斯汀答道。
「只是下午茶嗎?」
「是的,海黛小姐說會回來與您共進晚餐。」
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既然不在男爵府上用晚餐,說明這很可能是騰格拉爾小姐自發的邀請,而並非騰格拉爾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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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回來了,多的字數是送的。很抱歉這幾天太累了,星期四起我儘量恢復更新~
第122章 巴比松畫派
chapter 119
大概七點鐘的時候, 海黛乘著騰格拉爾家漂亮的馬車回來了,手裡還捧著一個漂亮的畫框。她看了看梅色苔絲, 又看了一眼立在旁邊的巴浦斯汀,連忙說道,「勳爵大人,請原諒。今天歐熱妮發來邀請的時候您沒在家,而我又很想去...」
「沒關係的, 海黛, 你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只要讓巴浦斯汀給我留個口信就可以」, 梅色苔絲微笑著說, 「晚餐快準備好了,你先去換衣服吧。」
「好的」,海黛點點頭,匆匆上了樓。換好禮服之後,她和梅色苔絲一道走入餐廳, 即便沒有客人,用餐的時候,她們仍嚴格遵從英國貴族的禮儀。
「看來你和騰格拉爾小姐相處得很愉快」,梅色苔絲說。
「噢,是的」, 海黛點點頭,「騰格拉爾小姐是一個很好的人。」
「你們都聊了什麼?」梅色苔絲好奇地問。
「上次我隨口說起喜歡繪畫藝術,沒想到歐熱妮就記下了」, 海黛露出一個微笑,「她向我介紹了很多她欣賞的巴比松畫派的作品,還把自己臨摹的一副盧梭的作品送我了。」
「我看到了,那是一副漂亮的風景畫。」
「是的,那是楓丹白露的森林,看著它,我仿佛聽到了來自森林的喁語」,海黛眨眨眼睛,「歐熱妮說法國古典主義傳統強烈,風景畫地位一直不高。不過在她看來,巴比松畫派的畫透著大自然的靈性,如詩歌一樣優美,絲毫不必那些歷史題材的畫作遜色。」
梅色苔絲深以為然,倒不是因為她在藝術上也具有和歐熱妮一樣超前的眼光,而是因為她知道,在接下來的幾十年內將要在法國誕生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印象派,正是以風景畫而著名。她只是沒想到一個像騰格拉爾那樣粗鄙的人,竟會培養出一個熱愛藝術的女兒。
「對了,歐熱妮沒有問你關於紡織廠的事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一次也沒有」,海黛搖搖頭。「不過歐熱妮告訴我,正是因為她父親想打聽紡織廠的事情,才默許了她這次邀請。」
「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孩」,梅色苔絲暗忖道。
用過晚餐之後,海黛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梅色苔絲就聽到樓上傳來了一陣悠揚的月琴聲,那聲音婉轉而憂鬱,能聽出彈琴的人心事重重。
她走進那間裝潢成中東風格的房間,海黛就坐在她坐在房間一隅的的沙發上,看到她過來,就把琴放到了一邊。
梅色苔絲有些擔憂地問道,「海黛,是不太適應這裡的生活嗎?」
「不是的」,海黛搖搖頭,「這裡的條件比我們在羅馬的時候好太多了。」
「這就好」,梅色苔絲走過來,在海黛身旁坐下。
這些年來,海黛一直跟隨在她的身邊,儘管她們沒有血緣關係,不過對她來說,海黛早已成為她的親人。雖然她暫時不能幫海黛恢復公主的身份,但現在條件充裕,她希望海黛能過上舒心的生活。
沉默了幾秒之後,梅色苔絲試探著問道,「海黛,你好像有些不開心。」
「是的,我在擔心歐熱妮」,海黛的眼眸閃爍著,「她告訴她就要訂婚了,我本該恭喜她,可沒想到她的訂婚對象竟然是瑪律塞夫的兒子!」
「也許瑪律塞夫的兒子阿爾貝並不像他父親那樣...」梅色苔絲安慰道。「對了,歐熱妮對這樁婚姻滿意嗎?」
「不...事實上,歐熱妮告訴了我一件可怕的事,瑪律塞夫的兒子在一場決鬥中殺死了徒威爾子爵,但只有她知曉真正的原因」,海黛略一沉吟,「那時候,瑪律塞夫之子在言語上冒犯了歐熱妮,而徒威爾子爵正好在場。為了維護歐熱妮的名譽,他提出與瑪律塞夫之子決鬥,可他只是一個文弱的學生,根本不是那個人的對手。」
「可我知道,那樣的決鬥一般是一方受傷即終止呀」,梅色苔絲說。
「沒錯,可是瑪律塞夫之子卻一劍刺死了那位子爵,沒有給他任何機會」,海黛攥起裙角,「他和他的父親一樣殘暴!」
「歐熱妮有什麼打算呢?」梅色苔絲有些憂心地問。
「歐熱妮說她絕不會嫁給他」,海黛搖搖頭,「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寧可進修道院!」
梅色苔絲恍然回想起在羅馬的時候,正是歐熱妮的出現,讓她一時有些心軟,才沒有對騰格拉爾下手。而現在,那個姑娘的遭遇再次讓她產生了同情。
「不,那是不會發生的!」梅色苔絲說道。
「你打算幫她嗎?」海黛訝異地說,「可我知道她父親是你和伯爵要對付的人。」
「我願意幫她」,梅色苔絲點點頭,「何況歐熱妮和她父親所犯下的罪過,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該怎麼做,我們才能幫到歐熱妮呢?」海黛擔憂地說,「我們又不可能左右她父母的想法。」
「這可不一定呢」,梅色苔絲泛起一個冷峻的微笑,「其實前段時候我給萬帕寄過一封信,因為我想找一個可靠的人來幫我打理巴黎郊外那片產業。我估計他過不了幾天就能到達巴黎,不過現在看來,他會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你是要他暗殺瑪律塞夫子爵嗎」,海黛似乎是被她的猜想嚇到了,「不,這裡不是羅馬,他人生地不熟,會被抓到的!」
「不,我不需要萬帕殺任何人」,梅色苔絲略一沉吟,「其實我在考慮的是,如果歐熱妮身邊出現一個比瑪律塞夫子爵更優秀的追求者,事情就會變得大不一樣。」
「噢,你是要萬帕來當那個拯救公主的王子!」
「是的」,梅色苔絲點點頭,「不過,首先我們得給萬帕偽造一個新身份,那需要伯爵的説明。」
......
此時此刻,夜幕完全降下,基督山伯爵正駕著馬從蒙得雷塔趕回來。
而在他來的那個方向,正好有一個急報站。
其實,伯爵本可以如梅色苔絲所說的那樣,給通訊員一大筆補償,讓他把自己準備好的三組信號發出去,那樣的話,內政大臣的秘書呂西安會把錯誤的訊息帶給騰格拉爾夫人,而騰格拉爾將會在公債上有一筆不小的損失。
然而他並沒有那樣做。因為,在急報站和那位熱愛園藝的通訊員聊了一個多小時後,伯爵意識到他可以利用這家急報站給予騰格拉爾致命一擊,而不是僅僅只損失幾十萬法郎那麼簡單。
臨走之前,他給了通訊員一筆不菲的小費,以感謝對方帶他參觀急報站。但他還提出了一個要求,假如騰格拉爾男爵有任何電報要從那裡發出,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意識到伯爵的要求不會給自己帶來風險,也不會給別人帶來什麼損失,通訊員當即答應了,畢竟他急切地需要一筆錢來改造他心愛的花園。
當伯爵回到家裡的時候,管家貝爾圖喬立即迎了上來,「伯爵大人,您去巡視您在郊外的產業了嗎?」
伯爵望向管家,敏銳地從對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害怕的情緒。他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沒有,你一定沒想到,我去參觀了一所急報站。我常常在小丘頂上看到它,它那黑色的手臂伸向四面八方,總使人聯想到甲蟲的腳爪。過去我一直很好奇,它是怎樣靠那些古怪的信號,把意思傳達到幾百裡外的,可惜那位無趣的通訊員把我關於昆蟲的幻想打破了。」
伯爵泛起一個冷峻的微笑,「不過貝爾圖喬,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聽公證人說那棟歐特伊的別墅很幽靜,有流水,有樹木,我正想去那看看。」
「什麼...」貝爾圖喬有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是說,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就現在吧!」
「現在?」貝爾圖喬趕緊說道,「可是現在天都已經黑了,大人。」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伯爵抱起手來,「我的習慣就是想到了什麼,馬上就要去做。況且,再沒有比夜晚在一座荒蕪的莊園夜遊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可是...」
伯爵直視著管家的眼睛,「你在害怕嗎?貝爾圖喬先生。」
「不,大人,當然不。」管家馬上答道。不過他雖然這樣說,全身卻神經質般的顫抖了一下,這個細節被伯爵敏銳地看在眼裡。
「我親愛的管家」,基督山伯爵用沙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在害怕,也知道你在害怕什麼。」
「您...知道?」貝爾圖喬幾乎不敢正視伯爵的眼睛。
「是的,你在害怕鬼魂。」
「不...」
「不用羞于承認,貝爾圖喬先生,郊外那些長期沒有人住的莊園常常會誕生鬧鬼的傳聞」,伯爵微笑著說道,「不過你無須害怕,我從沒聽說過死人用六千年時間所做的惡事能超過活人在一天之內所犯的罪過。」
「您說的對」,貝爾圖喬邊說邊用手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那麼管家先生,現在去為我備馬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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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巴比松畫派
巴比松畫派barbizon school,法國19世紀的風景畫派。巴比松為法國巴黎楓丹白露森林進口處,風景優美。19世紀30~40年代,一批不滿七月王朝統治和學院派繪畫的畫家,陸續來此定居作畫,形成畫派。它不僅以寫實手法表現自然的外貌,並且致力於探索自然界的內在 生命,力求在作品中表達出畫家對自然的真誠感受,以真實的自然風景畫創作否定了學院派虛假的歷史風景畫程式,揭開了19世紀法國聲勢巨大的現實主義美術運動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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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印象派繪畫
也叫印象主義,是西方繪畫史上劃時代的藝術流派,19世紀60—90年代在法國興起的畫派,當時因克勞德·莫内的油畫《日出·印象》受到一位元記者嘲諷而得名。這幅畫面描繪的是勒·阿弗爾港口的清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由於畫家要在很短的瞬間,將早晨的美景在光線還沒有變化前,就要完成作品,因此畫面不可能描繪的很仔細。當學院派的畫家們看到這幅作品時,認為很粗糙,過於隨便,就用譏諷的語言嘲笑「巴比松」的畫家,意思是說:那是一群根本就不懂繪畫的畫家,《日出·印象》完全就是憑印象胡亂畫出來的,其他人也附和著說,這些畫家統統都是「印象主義」,沒想到,這些挖苦的話,反而成全了這批畫家,「印象派」隨之誕生,「巴比松派」反而慢慢被人淡忘。
第123章 歐特伊往事
chapter 120
他們抵達歐特伊別墅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
基督山伯爵讓管家點著燈跟在後面, 通過臥室裡的秘密樓梯來到了屋外,只看見低矮的石砌圍牆環繞著一座荒蕪的園子。這裡原本是一座精心設計的花園謎宮, 但因為長期無人修剪,所有的灌木都朝南方瘋長,整座花園顯得詭異而扭曲,仿佛隨時會有枯枝張牙舞爪地伸過來。
伯爵注意到身後的光源越來越遠,貝爾圖喬似乎不敢上前, 也就是說, 令管家害怕的東西一定就在這附近。但他並沒有說什麼,而是自顧自地走著, 因為他知道, 這時候他不能再把弦拉緊了,再緊便有繃斷的危險。
等他走到一片月光下的空地時,管家再也控制不住,「大人,我求求你了, 別站在那個地方!」
「什麼地方?」伯爵回過頭來。
「他倒下的地方。」
「誰?」
貝爾圖喬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便不敢再亂說話。
但伯爵卻知道該怎麼讓他開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警告了管家,並暗示他關於這樁暗殺事件,自己不久就會完全知道的。
「看來布沙尼欺騙了我。當初是他寫了一封介紹信讓你來到我這裡來的, 在信裡他介紹了你的種種優點。但現在,我要寫信給神父,說他推薦的人有不良的行為, 要他負責!」伯爵略一沉吟,「只是我要警告你,貝爾圖喬。無論我住在哪一個國家,就會遵守這個國家的法律,我不想為了你的緣故和法國司法機關鬧糾紛!」
「大人,求你別把我交給司法機關,我一向都是忠心侍奉你的」,貝爾圖喬絕望地說。
「那就證明給我看」,伯爵抱起手來,「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可以答應你,不會向司法部門舉報你,你已經跟了我一年,應該瞭解我向來是說到做到的。如果你足夠誠實,也許我還會繼續留你在我身邊。」
貝爾圖喬沉默了幾秒,終於開口道,「大人,我的確在這裡暗殺過一個人,不為別的,只為報一次仇而已。」
「那個人是誰?」
「檢察官維爾福。」
伯爵並沒有感到訝異,維爾福來那天他把貝爾圖喬支走了,管家並不知道維爾福還活著的事實。不過他並不打算現在說出來,「請繼續。」
於是貝爾圖喬從頭開始講起。他曾有一個哥哥,在拿破崙手下當中尉。波旁王朝復辟的時候,他哥哥在尼姆遭到了刺殺。
當貝爾圖喬到法院給哥哥討公道時,當時出任尼姆檢察官的維爾福卻對他說,「逆賊的追隨者以前曾處處迫害王黨,現在風水輪流轉,你的哥哥即使活著,也是要被判處死刑的!」
「你是個法官,怎麼能這樣說?」貝爾圖喬訝異地問。
「你們這些科西嘉人都瘋了嗎?以為你們的老鄉拿破崙還在做皇帝呢。你應該在兩個月之前來告訴我的,現在太晚了。趕快滾吧,不然我把你也關起來」,維爾福威脅道。
「好吧,既然這樣...」貝爾圖喬轉身離開,但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過頭來,這時候,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變了。
「既然你把我們看得這樣清楚,你就一定該知道,科西嘉人絕不食言的。你以為我哥哥被殺是一件好事,因為他是個拿破崙黨,而你是保皇黨。我雖然不是拿破崙黨,但我要向你宣佈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殺死你,為親人復仇!」
趁著維爾福驚魂未定的時候,貝爾圖喬快步逃了出去。在那之後,維爾福不帶衛隊就不敢外出,甚至在幾個月後,申請調到凡爾賽任職。他以為那樣就安全了,其實貝爾圖喬一直在偷偷地跟蹤他,並且發現他就住在這棟歐特伊別墅裡。
「那麼,你是在那時候暗殺了維爾福嗎?」,伯爵疑惑地問,「在一八一六年的時候?」
「我原本是想那麼做的,可惜後來出了變故。」
「什麼變故?」伯爵皺皺眉頭。
貝爾圖喬繼續往下說。那時候,他偷偷潛入花園,看到維爾福正和一個年輕女郎幽會。那個女人並不是維爾福的妻子,貝爾圖喬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曾在尼姆見過蕾妮。
他不願意傷害無辜的人,所以想等女人一離開,就沖出來殺死維爾福。沒想到在同一天晚上,另一個美麗的女人闖進了花園。貝爾圖喬以為那是維爾福的又一個情人,因為在她看到維爾福在幽會時,和他起了爭執,還廝打起來。
後來那女人往花園門口逃去,而維爾福緊追不捨。貝爾圖喬有些擔心她,便從花園的另一側繞了過去。
這時候,門口又來了一個人,因為貝爾圖喬聽到那女人喊了一個叫「巴羅斯」的名字。他以為那個人會幫她,沒想到當他撥開樹叢時,卻發現那個人幫著維爾福抓住了那個女人。
基督山伯爵忽然意識到管家描述的那個女人很可能就是他的梅色苔絲,因為他在馬賽打聽到他的愛人是來巴黎的時候失蹤的。
於是他急切地問道,「她怎麼樣了?」
「她死了」,貝爾圖喬答道,「我看到維爾福掐死了她!」
「你不是要殺死維爾福嗎?你為什麼不幫她?」伯爵怒不可遏地質問道。
「我是想幫她的,大人。可那時候我也許是被嚇到了,因為我從沒見過一個檢察官動手殺人,檢察官本該是正義的化身,可那時候的維爾福面目猙獰,與平時道貌岸然的樣子判若兩人,就好像一頭嗜血的野獸。特別是當他犯下那一切罪過的時候,還穿著他審判別人時穿的衣服呐!」貝爾圖喬微微歎了一口氣,「那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女人已經倒在地上了。」
伯爵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不禁後退一步,半靠在了身後的樹上。
「大人,你怎麼了?」貝爾圖喬趕緊過來扶住他。
「我只是有點不舒服...」伯爵喘著氣,好似發了什麼病,又像在盡力平復情緒。
「要不要我扶您去房間?」貝爾圖喬小心地問道。
「不!貝爾圖喬,你還記得那女人的樣子嗎?」伯爵懷著最後一絲僥倖問道。
「我從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大人」,貝爾圖喬說,「所以我記得非常清楚,她有一頭漂亮的黑色長卷髮,膚色比那些貴族小姐要深,像是西班牙人。」
沒有錯了,就是梅色苔絲,她是加泰羅尼亞人。
伯爵緊緊咬著牙,發出了咯咯的響聲,他絕不會饒恕維爾福!
「大人,您是哪裡疼嗎?」
伯爵下意識地摸摸心口,「沒關係的,貝爾圖喬,我要你快告訴我接下來的事!」
管家被伯爵嚴厲的語氣嚇到了,不得不放開手,開始在腦海中搜尋那些久遠的記憶。
「我聽到維爾福在自言自語,但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因為他的情人也目睹了那一切,哭的聲音很大。後來維爾福把那個女人的屍體裝上了馬車,等馬車開動的時候,我悄悄跟了一段路,但一出路口,他們就加快了速度,不過我認識那條路是通往塞納河上的港口的。」
貝爾圖喬略一沉吟,「我為沒有及時出手而感到懊惱,便一直躲在附近,想等維爾福回來的時候再次下手。沒想到我沒等來維爾福,卻等來了一隊憲兵。他們是為那個失蹤的女人而來的,因為維爾福告訴他們,有一個科西嘉人襲擊了他,很可能會對他妻子的朋友不利。」
「真是一個卑鄙無恥的人!」伯爵緊緊攥起拳頭,好在這時候貝爾圖喬並不敢看他,否則他就會見到伯爵那想殺人的目光。
「是啊。在那之後,我不得不逃離了巴黎,直到幾年後,因為機緣巧合,我再度回到這裡。那時候,維爾福把這棟房子租給了他當初的情人。由於她穿著一件很松的綢衣,又沒有什麼東西擋住她的身體,所以我看出她不久就要做母親了。後來維爾福也來了,他和那女人大吵了一架,我只聽清了其中幾句,大意是他絕不會娶她。」
伯爵的語氣中帶著諷刺,「又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是的,後來我聽見那個女人忽然大喊大叫起來,接著維爾福把她抱回了臥室」,貝爾圖喬略一沉吟,「我下定決心除掉維爾福,所以一直躲在花園裡。午夜鐘聲敲響的時候,秘密樓梯上出現了一盞微弱的燈光,我意識到我的時機到了。但我沒有立即動手,因為我看到維爾福抱著一個打木箱,很好奇他要做什麼。後來,維爾福就來到了您剛才站的那個位置,那鏟子挖了一個大坑,把木箱埋了進去。當他用腳把土踩結實,想消除一切痕跡的時候,我就沖了上去,把匕首一下紮進了他的胸膛,一面大聲喊道,我就是那個科西嘉人,拿你的命抵償我哥哥的命,拿你的財寶給他的寡婦!」
伯爵搖了搖頭,「如果我猜的沒錯,那不是什麼財寶,對嗎?」
貝爾圖喬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挖出了那個箱子,又重新填滿坑,帶著箱子逃到了河邊。當我打開箱子的時候,我發現裡面躺在一個嬰兒。他的頸部有紫色的痕跡,顯然是被人掐死的。不用想我就知道那是誰幹的,維爾福的情人懷了他的孩子,而他並不想要他。在我為怎麼處理那個孩子而手足無措的時候,我忽然感覺他的心好像跳了一下,於是試著把氣吹到了他的肺裡。也許是天意,那孩子真的活過來了!」
「你把他怎麼樣了?」
「我本想把孩子還給他的母親,但一想到他是維爾福的種,心中不免有些惱恨。後來我把他送到了一個專門收留棄嬰的醫院,把那個木箱還有包孩子的一半布留給了他們,另一半布則被我帶回了科西嘉島。」
「那片布上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是的,上面繡著一個名字,埃爾米妮,旁邊還有男爵的花紋。」
伯爵立即意識到維爾福的情人是誰,她嫁給了他的另一個仇人,現在成了騰格拉爾夫人。
「等我回到科西嘉島,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的嫂子愛蘇泰,沒想到她卻很可憐那個孩子,趁我出海的時候,用另外半塊布到醫院把他領回來了。後來,我們取代了他的父母,給他取名貝尼代托,那是義大利語祝福的意思。只不過那個孩子似乎帶著他父親邪惡的天性,小小年紀就無惡不作。我的嫂嫂很溺愛他,但我一直擔心他會趁我不在的時候闖下什麼大禍。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裡發現空無一人,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當我找到港口時,終於發現了悲傷的嫂嫂。她告訴我,孩子已經被他的生母領走了。」
「孩子終於回到母親身邊,這是好事啊」,伯爵抱起手來。
「誰說不是呢。但我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貝爾圖喬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於是我第三次來到巴黎,想看一看那個孩子的情況。但我並沒有在維爾福或者男爵夫人的家裡發現他,而是...」
「為什麼不說了,貝爾圖喬」,伯爵挑挑眉,「他威脅你了,對嗎?」
「噢,伯爵大人,看來你都知道了」,貝爾圖喬苦笑著說道,「我在一個出人意料的地方看到了他,那時候,他已經成為瑪律塞夫子爵了。而當我看到他年輕美貌的母親時,我終於明白她為何要把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帶回來撫養。」
「為什麼?」伯爵皺了皺眉頭。
「因為,我認出她就是當初被維爾福掐死那個女人」,貝爾圖喬激動地說,「很顯然,她並沒有死,她要用那個孩子來復仇!」
「什麼,這不可能」,伯爵不自覺地搖搖頭,他聽布沙尼說那個女人是被白金漢公爵帶到弗爾南多身邊的,絕不可能是梅色苔絲。
「不,我不會認錯的!」貝爾圖喬瞪大眼睛,「我永遠忘不了她的臉!」
氣氛陷入了一片緊繃的沉默。
伯爵湛藍的雙眸閃爍著,心中湧動著一股複雜的情感。他的梅色苔絲真的還活著嗎?
如果貝爾圖喬說的是真的,為什麼她成了白金漢公爵的人,後來又嫁給了弗爾南多呢?他一直期盼著與她再次相會,即便他知道那不可能。可當機會終於來臨時,他卻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回到位於香榭麗舍大道的宅子之後,伯爵並沒有到臥室睡覺,而是坐在沙發上想了一夜。畢竟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第二天一早貝爾圖喬見到他的時候,已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情緒。
「伯爵大人,今天您打算去哪裡呢?」貝爾圖喬問。
「貝爾圖喬,其實昨晚有一件事情我並沒有告訴你,當年被你暗殺的那個維爾福並沒有死,他現在還好好的在巴黎的法院裡當檢察官呢」,伯爵冷笑著說道,「現在,我是時候去拜訪他了!」
第124章 潘朵拉魔盒
chapter 121
是的, 當基督山伯爵終於知道梅色苔絲當年失蹤的真相,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會會他的仇人。
當伯爵的馬車停在維爾福家門口時,女主人的臉上顯出了既訝異又驚喜的神情。要知道,伯爵如果早來幾分鐘,就會在這裡碰上他名義上的對頭威瑪勳爵,而維爾福夫人又是聽過兩人不和的傳言的。那樣的話, 他們如果不演好一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戲碼, 顯然是無法收場的了。
不過,現在最為慶倖的卻是維爾福夫人, 她既不願得罪剛剛送走那位英國紳士, 又想要討好眼前這位神秘的伯爵。
「真不巧,我的丈夫正好到國務總理那兒去了」,維爾福夫人微笑著說,「我想他一定會為錯過和您會面而感到遺憾的。」
伯爵跟著她,第一次走進了維爾福家的客廳。因為屋外有幾棵高大的栗子樹, 遮住了陽光,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種沉悶壓抑的氛圍,而這裡的裝潢如同男主人的性格一樣刻板嚴肅。他不禁懷疑,要是一個人不得不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心理是不是也會一樣陰鬱。
事實上, 伯爵的判斷一點不差,這所房子的女主人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這個叫愛洛伊絲的女人總是帶著甜美的微笑,可她的內心卻被強烈的不安占滿。鐵石心腸的檢察官丈夫對她從來都漠不關心, 而維爾福的父親諾瓦蒂埃先生則非常討厭她,那種厭惡可以說是時常寫在臉上的,甚至在他中風之後,她仍能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出來。而她的繼女瓦朗蒂娜,雖說單純而善良,可她長了一張和她母親肖似的臉。瓦朗蒂娜的存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著愛洛伊絲,你只是個可悲的替代品。
可以說,維爾福夫人一直對瓦朗蒂娜的母親懷有嫉妒之情。她美貌、高貴、富有,最重要的是,她曾擁有維爾福的愛。在偶然聽說愛德華這個名字原本是蕾妮給肚子裡的孩子預備的名字之後,維爾福夫人更確信了這一點。正因為這樣,她又怎麼可能真心去愛蕾妮的女兒呢?
而她最大的不安,正是來自于她的獨子愛德華。雖然生下這個孩子,讓她在這個家贏得了地位,可這遠遠不夠。就和任何一個母親一樣,維爾福夫人很愛她唯一的兒子,加之小愛德華在這個冷冰冰的家庭裡幾乎成了她的精神支柱,這種愛就變得氾濫起來,幾乎把那孩子給寵壞了。
可她沒有嫁妝留給她的小愛德華,即使有,按照法國的法律,也要歸她的丈夫支配。而在這個家裡,瓦朗蒂娜是聖梅朗夫婦的繼承人,諾瓦蒂埃也更偏愛孫女而非孫子。而她的丈夫維爾福,雖然對瓦朗蒂娜似乎並不上心,可他同樣不關心她的小愛德華。
因此,維爾福夫人有多愛她的孩子,就有多恐懼,她害怕她的孩子會像她一樣一無所有。在這種折磨之下,維爾福夫人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聲音,要她結束這一切不安。
而眼下,似乎就有一個機會。
維爾福夫人和基督山伯爵寒暄了一陣。還沒等她差人去叫,她那被寵壞的兒子小愛德華就跑進了客廳。他並非來感謝伯爵上次救了他的命,而是專注地拔著鍍金架子上的一隻大鸚鵡的羽毛,想插在帽子上作花翎。
「噢,這個淘氣的孩子」,維爾福夫人用溺愛的目光看著她的小愛德華,「但請原諒他吧,他真是這樣的聰明。」
伯爵的嘴角泛起了一個微笑,這並非因為他贊同維爾福夫人,認為這個怪癖任性的孩子聰明或可愛,而是因為這位母親的表現使他意識到,離他的計畫成功又近了一步。
而小愛德華似乎對母親的這種「教訓」很受用,不斷地在房間裡搞破壞,頻頻打斷大人們的對話,想博取更多的關注。維爾福夫人不得不拉下臉來,打發他去找他的姐姐瓦朗蒂娜。
伯爵注意到維爾福夫人小心地把門關上了,似乎有意要與他進行一場密談。雖然他早就秘密調查過維爾福,對檢察官家的情況一清二楚,但他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問道,「沒想到您這樣年輕,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不,她是維爾福前妻生的女兒,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維爾福夫人笑著說道,「可惜她天生抑鬱成性,剛才那兩位鄰居來的時候,她就沒出來。」
「沒關係的,以後還有機會」,伯爵略一停頓,他沒忘了他來這的目的,「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給您送上次的藥方,就是我用來救醒在馬車上嚇暈的小愛德華的那種藥劑。」
「噢,難為您還記著」,維爾福夫人勾起了一個微笑,「自從上次出了那樣的事,我就常常擔心,要是下次發生那樣的狀況,而您又不在身邊,我們該怎麼辦呢。只是我擔心這樣會不會太冒失了,畢竟這樣的藥方一般都是秘密。」
「不會的,這藥方是我自己配的」,伯爵攤攤手,「其實它的主要成分就是番木鼈.堿.精,一種從番木鼈的皮和果實中提煉出來的東西。」
「您自己配的?」維爾福夫人訝異地說,「看來您還是一個高明的藥物學家。」
伯爵點點頭,「過獎。不過在藥劑的配置上必須嚴謹,因為稍有不慎,就會起相反的作用。其實,我最早是在雞身上做實驗的,那些可憐的雞最後全都死了。只不過它們任何器官都沒有發生什麼特殊的變化,只是在神經系統中呈示出一種興奮的現象,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腦充血。也就是說它們不是被毒死的,而是中風死的。」
「雞也會中風?我相信這是一種很稀奇的病」,維爾福夫人咯咯笑道。
「可中風這種病在人身上發病卻非常普遍的」,伯爵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
「是啊,愛德華的爺爺就是因為中風才不能動的」,維爾福夫人微微歎了口氣,臉上卻並沒有任何悲傷的表情。不過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卻像是恍然悟過了什麼,用一種沉思的口吻說道,「不是被毒死的,而是中風死的...幸虧這種東西只有藥物學家才能配製,否則,要是把它錯用到人身上,恐怕連醫生也查不出真正的死因是什麼了。」
「沒錯,夫人,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伯爵略一沉吟,「這種藥很危險,一滴可以救命,五六滴卻會致人於死地。最可怕的是,如果把它倒在一杯水裡,它是絲毫不會影響水的氣味的。所以用起來一定要多加小心!」
說話的時候,伯爵注意到維爾福夫人的嘴角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很清楚維爾福夫人要藥方的目的是什麼。因此,當他把那個裝著藥方的綠柱石匣子拿出來的時候,也有一瞬的遲疑,因為他想起梅爾告誡過他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可是,一想起維爾福就是殺死梅色苔絲的兇手,他的內心就完全被仇恨占滿。是那個人害死了他的愛人,他也要奪走他的一切!
伯爵沒有再猶豫,把匣子連同藥方遞到了維爾福夫人手裡。
為了確保她會使用藥方,他們又討論了一會兒。但伯爵很快發現,維爾福夫人對植物學和礦物學都有一定瞭解,還很熟悉蒸餾器和坩堝的用法,他實在沒什麼可教她的。
「看來您不需要專門找一個醫生來為您配藥了」,伯爵用一種恭維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對於這門神秘科學一直非常感興趣,它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想像,危險,而又極具吸引力」,維爾福夫人微笑著說道,「只可惜我不是個男人,否則我也許可以成為又一個芳丹拿,成就一番事業呢。」
伯爵的確有些替她惋惜,倒不是為她不是個男人,而是因為在他所遇到的貴婦人當中,很少有能與他學識相當,足以在某個領域和他進行一場完整的對話的人。這樣的女人嫁給了維爾福,是註定不幸的。或者可以說,任何一個和維爾福扯上關係的女人,都是不幸的。
因此,在準備告辭的時候,伯爵忍不住再次提醒她這種藥的效力有多可怕。在他內心的一部分,或許也希望她能夠改變心意,不要打開那個潘朵拉魔盒。
「我一定會好好用它的」,維爾福夫人再三保證道。
伯爵點點頭,然而等他走出門的時候,卻瞥見維爾福夫人捧著那個綠柱石匣子,雙眸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他微微歎了一口氣,這藥能救人,也能害人,當它落入這片黑暗的土壤中,會開出一朵怎樣的花,就全憑天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細辛二兩的地雷和營養液,破費了,麼麼噠~
第125章 瓦朗蒂娜(二)
chapter 122
此時此刻, 維爾福夫人口中那位抑鬱成性的姑娘正焦急地等在後院那座廢棄的花園裡,不斷地透過鐵門向外張望著。
她身材高挑, 姿容溫雅,有一頭光亮的褐色頭髮,尤其是她身上煥發出的那種極其高貴的嬌弱憂鬱的神氣,完完全全象她的母親。但她的神情卻很憂鬱,微微蹙起的眉毛好似鬱結著一片陰雲, 湛藍的雙眼就像兩灣惆悵的海。只不過這種憂鬱並沒有絲毫減損她的美, 反而讓人覺得她就像那種詩意地自比為顧影自憐的天鵝的英國美人。
然而,她要等待的那個人卻遲遲沒有出現。就在她準備離開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鐵門的另一側。即便那個人穿著灰色的工裝, 瓦朗蒂娜還是馬上認出了他,「馬西米蘭,你終於來了。」
鐵門另一側的人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瓦朗蒂娜,就在剛才, 我租下了花園背後的這一大片苜蓿地,以後我們可以天天見面了。」
「它一定花了您很多錢。」
「為了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瓦朗蒂娜心裡湧起一陣感動,她知道馬西米蘭的經濟並不寬裕。其實她從不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相反, 有時候她甚至希望自己並非出生在這樣的貴族家庭,那樣的話,她和馬西米蘭之間的阻礙也許能少一些。
「馬西米蘭, 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瓦朗蒂娜湛藍的眼眸閃爍著,「就在昨天,我聽到了我父親和我繼母的談話,他打算把我嫁給伊皮奈先生,等伊皮奈一回到巴黎,我就要和他訂婚了。」
「什麼?」馬西米蘭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難道你沒有告訴他,你不愛這個伊皮奈嗎?」
「你知道那是沒有用的」,瓦朗蒂娜用一種悲傷的語氣說道。
「那你的繼母呢,她怎麼說?」馬西米蘭不甘地問道。
「我繼母一直都恨我,不過在這件事上,不管是出於私心還是什麼,她倒是試圖阻止這樁婚事」,瓦朗蒂娜搖搖頭,「可那沒有用,因為我的父親一旦下定了決心,是從來不容改變的,我現在能做的只有在我那癱瘓的老祖父那裡哭一場,可如果那件事真的發生了,我會死的。」
「不,瓦朗蒂娜,你是個勇敢的女孩」,馬西米蘭從鐵門的板縫中伸出手指,試圖拭去她的眼淚,「還記得我們是怎麼相遇的嗎?」
瓦朗蒂娜點點頭,「我永遠忘不了。」
「請相信我」,馬西米蘭勉力露出一個微笑,「離伊皮奈會巴黎回來還有一段時間,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瓦朗蒂娜因為愛人的安慰,終於稍稍感到安心。就在這時,樹叢後響起了一陣吵鬧聲,她驚疑不定地向後瞥了一眼,「一定是我弟弟,他找過來了。」
「去吧」,馬西米蘭不舍地說,「記住我的話,保重。」
「你也是」,瓦朗蒂娜含著淚說道,「我會等你。」
等小愛德華過來的時候,鐵門外那位「工人」已經消失不見。
「你在和誰說話?」
「沒有,我在背詩呢」,瓦朗蒂娜撒謊道。
「剛剛有一個大人物來我們家啦,他還誇了我聰明呢」,小愛德華得意地說道,「要是你也在那,就能見到他了。」
「是誰來了?」
「基督山伯爵。」
瓦朗蒂娜皺皺眉頭,她並不認識那個人,也對見什麼大人物沒有興趣。她快步向前院走去。
「你要去哪兒?」
「去看爺爺。」
小愛德華虛應一聲,但並沒有跟去,他不喜歡待在那個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老人身邊,而且他總覺得爺爺的目光讓他有些害怕。
終於擺脫弟弟之後,瓦朗蒂娜並沒有去爺爺的房間,而是回到自己的臥室,匆匆推開窗,可惜除了窗外的那一大片晴翠,什麼也看不到。
不過馬西米蘭的話,又讓她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時候,瓦朗蒂娜的繼母剛剛產下小愛德華不久。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她就變本加厲地迫害瓦朗蒂娜,那種迫害並不是虐待或者折磨,但卻比那些更可怕,因為那種迫害是精神上的。
她憎恨瓦朗蒂娜,卻總是把那種憎恨隱藏在微笑之下。她掌控了家裡的僕人,命令侍女窺探著瓦朗蒂娜的一舉一動,而鐵石心腸的維爾福,又總是對女兒的遭遇視而不見。因此,在那個冷冰冰的家裡,瓦朗蒂娜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
因此,瓦朗蒂娜萌生了離開的念頭。那段時間她頻繁地去一家教堂,並向那裡的嬤嬤透露了想要出家的想法。只不過好心的嬤嬤勸說她再想一想,而她也有些放心不下癱瘓的祖父,所以又拖了一些時日。
從教堂出來的時候,瓦朗蒂娜注意到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金髮女孩在路口賣花。女孩身上的衣服很破舊,眼睛似乎流過淚,有點紅紅的,看起來像是遭遇了什麼不幸的事。
這讓瓦朗蒂娜不禁有些同情,她走過去,把手中的零錢遞給她,「我要一支紅色的石竹,不用找了。」
「謝謝你,好心的小姐」,女孩趕緊說道。
瓦朗蒂娜登上馬車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時候正好有一位年輕的士兵經過,賣花女孩擦擦淚痕,接著跑過去,把一枝白玫瑰遞給了他。
「索菲亞?」士兵楞了一下,「可我現在並不想買花。」
「雷歐,這是送給你的。」
「謝謝」,士兵舉起玫瑰在手中搖了搖,繼續向前走去。
這時候,瓦朗蒂娜看到女孩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那是她的愛人嗎?
也許是受到那個微笑的感染,瓦朗蒂娜原本陰鬱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回到家裡之後,她首先去看望了她躺在病榻上的爺爺。這些年來,她唯一的夥伴就是這個因為中風而癱瘓的老人,他那乾癟的手已不再能來緊握她的手,只有他的眼睛還可以和她交流。
客廳裡忽然傳來了一陣有些吵鬧的聲音,瓦朗蒂娜不由得下樓去看,是一位警長來家裡拜訪了。
「我說維爾福先生,您準備怎麼處理abc的朋友們。」
「他們將以叛國罪被推上斷頭臺。」
「可那些年輕人中有很多人是貴族。」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其實也沒什麼區別了,因為明天我們就要進攻了,我打聽到他們聚會的地方,叫繆尚咖啡館」,警長遞給維爾福一張紙條,「只是我擔心會有漏網之魚,這是其中一個被抓的人招供出的名單,也許屆時就需要您出馬了。」
維爾福點點頭,收下了那份名單。
瓦朗蒂娜深知父親鐵面無私,因為她常常為那些犯人求情,可他從來都聽不進去。可這一次不同,因為維爾福是一位檢察官,瓦朗蒂娜即使不出門也知道最近在巴黎發生的事,她同情那些學生和工人,那些父親和警長口中的罪人之中,甚至有些還是她的認識的人。得知他們就要死去,她無法坐視不管。
她的母親曾為拿破崙黨辯護過,而這一次,瓦朗蒂娜走出了更遠的一步,她決定偷走那份名單。趁著女僕去睡覺了,她悄悄離開了臥室,來到了維爾福的書房裡到處翻找,最終在他的上衣口袋裡找到了名單。
她把它藏在衣袋裡,匆匆下樓來,然後她低著頭,躲過了門房的視線,終於來到了空曠的街上。
她想找到他們說的那間咖啡館。可是,她雇的馬車怎麼也找不到路。瓦朗蒂娜不得不下車來自己走,她在一個轉角遇到了幾個小混混,但一個女孩大叫著嚇走了他們。
「跟我來」,那女孩拉著瓦朗蒂娜的手,跑了起來。
直到進了女孩家裡,瓦朗蒂娜才認出她就是那個叫索菲亞的賣花女孩。這裡說是家,實際只是一個狹窄並且漏風的屋子。屋裡的一切東西都破破爛爛,瓦朗蒂娜幾乎無法下腳。
房間裡還有一個女人不斷地咳嗽著,瓦朗蒂娜走過去,發現女人臉色慘白,身上全被冷汗浸濕,她的身旁還有一個小小的搖籃,裡面躺在一個可愛的嬰兒。
索菲亞輕輕拉住瓦朗蒂娜的手,把她帶離了那裡,「我的小侄女珊迪好不容易睡著了,我們不要吵醒她。」
聯想到前段時候流行的霍亂,瓦朗蒂娜不禁皺起了眉頭,「珊迪的母親好像病了,為了孩子好,也許你們應該把她和她母親隔離。」
「可我們能搬到哪兒呢?」索菲亞搖搖頭,無奈地說攤攤手,「這就是我們的家,我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瓦朗蒂娜輕輕歎息一聲。她總覺得自己的生活悲慘無望,可到了這裡,她才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悲慘。
瞥見房間裡掛著的一套灰色的工裝,瓦朗蒂娜試探著問道,「對了,孩子的父親哪去了?」
「我的哥哥去了一家咖啡館,和一群學生在一起」,索菲亞歎息一聲,「我怎麼也勸不回來。」
「是叫繆尚咖啡館嗎?」
索菲亞點點頭。
「太好了,你能帶我去嗎?」
「當然可以,只不過我得先給我的嫂嫂買藥」,索菲亞掏出一個漂亮的胸針,有些傷感地說道,「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但現在,我得把它賣了。」
瓦朗蒂娜認出胸針上是屬於伯爵的花紋,而且她似乎在哪裡看見過那個花紋,「它屬於貴族。」
「是的」,索菲亞露出一個苦笑,「我哥哥曾說過,我們的母親是薩爾維歐伯爵家的小姐。」
瓦朗蒂娜當然認識薩爾維歐家的伯爵小姐,或者,應該叫她騰格拉爾男爵夫人更合適。她知道他們不可能是埃爾米妮的孩子,但她什麼也沒說。
這次離家出走,瓦朗蒂娜是帶了一些錢的。她雖然不能感覺到父親的愛,但他至少不會在錢上克扣她。
現在,她把那個裝錢的天鵝絨袋子拿了出來,遞給了索菲亞。
「拿著這些錢,去給你嫂嫂買藥吧,既然那是你母親留下的遺物,請不要把它賣了。」
「不,小姐,我不能收下它」,索菲亞馬上說道,「我剛才跟您說那些,是因為我覺得您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人,而那些心裡話我又沒有人可以傾訴...我絕對沒有向你要錢的意思。」
瓦朗蒂娜心裡湧起一陣感動。看得出來,索菲亞的身上的確有一種屬於貴族的傲骨。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嫂嫂和你侄女的命更重要」,瓦朗蒂娜堅持道,「況且如果不是你,這些錢也早就被那些小混混搶去了。如果你願意把我當朋友,就收下它,這是來自一個朋友的禮物。」
「可是...」
「請一定不要賣了那枚胸針」,瓦朗蒂娜湛藍的眼眸閃爍著,「我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很清楚它對你們有多重要。」
索菲亞終於接過錢袋,哽咽著說道,「謝謝你,小姐。」
「叫我瓦朗蒂娜吧。」
她們一起出了門,瓦朗蒂娜在索菲亞的引導之下終於找到了去繆尚咖啡館的路。她讓索菲亞先去買藥,並承諾把索菲亞的哥哥布魯諾帶回去。
原本任何女人都是不許進入咖啡館的後廳的,除了那個洗杯盤的女工路易松。不過在瓦朗蒂娜的強烈要求下,終於有一個拿著酒瓶的年輕人過來,留出了一條門縫,卻不打算讓她通過。
「小姐,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很清楚這裡是哪裡。」
「你找誰呢?」
「我找你們的頭,還有一個叫布魯諾的工人」,瓦朗蒂娜略一沉吟,「告訴他們,我是檢察官維爾福的女兒。」
那個人去樓上通報,很快回來了,「這邊請,小姐。」
瓦朗蒂娜上樓的時候,十幾個青年齊刷刷地盯著她看。但瓦朗蒂娜顧不得害羞了,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她認出了他們中幾個熟悉的面孔,畢竟在貴族的聚會上,大家都見過。
因為剛剛在進行的那場慷慨激昂的演講被打斷了,為首的那個英俊的年輕人抱起手來問道,「維爾福小姐,您來這裡有什麼事呢。」
瓦朗蒂娜把那張寫滿名字的紙條遞給他,告訴了他們她所知道的一切。
「所以,趁著那些士兵來之前,請快逃走吧。離開巴黎,離開法國,逃到那些他們抓不到你們的地方」,瓦朗蒂娜有些激動地說。
在場的人有很多被嚇得臉色煞白,他們都意識到話裡的嚴重性。但那個叫安灼拉的首領仍保持鎮定,「維爾福小姐,我衷心感激你所做的一切,但這裡是巴黎,這裡是我們的家。我們不會離開這裡,也不會背叛我們所愛的法蘭西。」
經他這麼一說,其他人紛紛附和起來。苦勸無果之後,瓦朗蒂娜終於明白了他們的心意,她註定不能成功了。她恍然想起自己還有另一個使命,那就是找到布魯諾。
「他不在我們這裡」,安灼拉略一沉吟,指給了她一個街壘的位置。
「你們也會去那裡嗎?」瓦朗蒂娜問。
「不,我們會去另一個街壘。」
「那再見了...」
安灼拉並沒有接她的話,只是擺擺手。等瓦朗蒂娜走遠,他才用歎息般的口吻說道,「永別了,維爾福小姐。」
瓦朗蒂娜朝安灼拉所指的方向走去,這時候,原本應該冷清的路上已經聚集了一些士兵,也許他們提前行動了?
她只覺得心跳個不停,而這時候,一個年輕的士兵朝她走過來了。
「小姐,你要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瓦蘭蒂娜搪塞道。儘管她能從他的目光中感受到善意,但她對於那些她想要幫助的人來說,這個士兵是他們的敵人。
「可一個人晚上走夜路很危險,要我送你回家嗎?」
「不用」,瓦朗蒂娜冷冷地說,「我家就在前面。」
「好吧。」雖然那個士兵嘴上這樣說,但還是一直跟在她身後。她感激他,也想甩掉他。
這時候,另一個士兵走過來了,「你,要到那邊做什麼?」
他兇狠的目光讓瓦朗蒂娜感到背脊發涼,她一時忘了想好的措辭。
「是不是去那邊通風報信的」,士兵繼續質問道。
「得了,雷歐,別嚇到她,她是我妹妹尤麗,來巴黎看我的」,身後的士兵趕緊上前。
「馬西米蘭,你最好說的是實話」,那個士兵抱著手說道。
「雷歐,你怎麼了,你知道我有妹妹的」,馬西米蘭眨眨眼睛。
「那邊很危險,快去快回」,雷歐哼了一聲就走了。
那個士兵走遠之後 ,瓦朗蒂娜終於舒了一口氣。
「現在能告訴我,你去那邊幹什麼了嗎?」馬西米蘭問道。
此時瓦朗蒂娜也終於確信對方是個好人,她歪著頭問道,「如果我說我是去通風報信的,你會把我抓起來嗎?」
「不會」,馬西米蘭微笑著說,「但是小姐,我勸你最好別去。那裡很危險。」
「你在擔心我...」
「是的。」
「其實我也很害怕,但我必須去,因為我答應了索菲亞,找到她的哥哥」,瓦朗蒂娜堅持道。
「你是說,你朋友的哥哥在裡面。」
瓦朗蒂娜點點頭。
「那他就是一個...」
「叛徒」,瓦朗蒂娜替他作了回答。「你想說的是這個詞。可你真的覺得他們該死嗎?」
馬西米蘭搖搖頭,「但我也不能質疑上級的決定。不過現在,我至少可以護送你過去。」
「謝謝」,瓦朗蒂娜有些驚喜地說道。
他們並肩走了一段,那段路很危險。因為如果沒有馬西米蘭,或許她會成為士兵或者小混混的目標。可有馬西米蘭在身邊,那些反抗者可能會對付他們。
因此,一路上馬西米蘭都把瓦朗蒂娜護在裡側,以防武器的偷襲。
瓦朗蒂娜不禁對這個年輕的士兵生出了好感,「你願意幫我,就不怕我也是個叛徒嗎?」
「如果你這樣柔弱的小姐也被當成叛徒,也許我會懷疑我信仰的一切。」
「知道嗎?小的時候我曾聽過很多騎士英勇無畏,保護弱小的事蹟,長大後我漸漸覺得那只存在於故事裡,但在你身上,我看到了那種精神。」
「小姐過獎」,馬西米蘭微笑著反問道,「難道你身上沒有那種精神嗎?畢竟你要做的事,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
瓦朗蒂娜迎向了他溫柔的目光,「其實,我曾覺得自己很悲慘,直到看到了索菲亞的家裡,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悲慘。我真的很想為他們做一點事。」
「小姐,你要做的事,可能只相當於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上澆一滴水。」
「沒錯,可沒有水滴,哪裡來的海洋呢?」
馬西米蘭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才再度開口,「小姐,我很欽佩你的精神,但我的行動可能會令你失望。軍人的天職是服從。當我的長官命令我把槍口對準他們的時候,我會那樣做的。」
「這不怪你。」
這時候,他們已經到了臨近那個街壘的路口。
「馬上就要開戰了,找到你要找的人,然後趕緊離開吧」,馬西米蘭說,「如果我和你一起過去,他們會以為你是和我一方的人,傷害你的。但我會一直在這等。」
瓦朗蒂娜鄭重點點頭。
她跑到了巷子裡,發現那裡的人已經築起一道防禦工事。
看到是一個女孩過來,他們並沒有為難她。
「誰是布魯諾?」瓦朗蒂娜問。
「我就是」,一個年輕人走出來了。
「你必須跟我離開這裡」,瓦朗蒂娜說,「你的妻子得了重病,她需要你。」
「不,我不會離開」,布魯諾抱著手說,「法蘭西也需要我。」
「你一點也不關心她嗎?」瓦朗蒂娜質問道。
「如果法蘭西沒有希望了,個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布魯諾瞪著他那雙憂鬱的藍眼睛反問道。
「你怎麼可以...」瓦朗蒂娜因為憤怒而說不話來。
這時候,已經把藥送到家裡的索菲亞也一路打聽著過來了。她們一起勸了布魯諾一陣,可他一直不為所動,等索菲亞拉著瓦朗蒂娜準備離開的時候,外面已經響起了槍聲。
布魯諾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把兩個女孩帶進屋,讓她們躲進櫃子裡,「無論發生什麼,不要出來,他們不會傷害女孩的。」
那場巷戰持續了很久。
炮聲似乎暫時停止了,她們透過櫃縫看到受傷的布魯諾拿著一支槍,跌跌撞撞地跑進門,對她們警告道,「不要出去!」
「哥哥,你要做什麼?」索菲亞焦急地問。
「我要殺了他們,為我的兄弟報仇!」布魯諾邊說邊拿著槍往樓上跑去。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已經有士兵闖進了防禦工事。索菲亞聽出那個人的聲音,正是她所愛的那個叫雷歐的士兵,急忙推開櫃子,跑了出去,「不要過來!」
瓦朗蒂娜沒來得及阻止,趕緊追了出去。
但太遲了。
隨著一聲槍響,索菲亞倒在了地上,她手裡那些她最喜歡的紫羅蘭花也散落了一地。
瓦朗蒂娜只記得,當槍聲結束的時候,門外到處都是血。不只是索菲亞的,還有很多其他人的。
她呆愣在那裡,直到另一個士兵走過來,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接著遮住她的眼睛,把她帶了出去。
瓦朗蒂娜知道那是馬西米蘭。
奇怪的是,那時候她沒有哭。直到被他護送著走出了那道防禦工事,她才發現自己全身發抖,心坪悴跳著,感覺好痛苦。
「不,索菲亞!」
這時候,布魯諾已經絕望地丟掉槍,沖出來跪倒在妹妹身邊。他大聲地呼喚她,可女孩再也不能回應。而那個叫雷歐的士兵只是同情地看了索菲亞一眼,即退了出去。
也許他從來不明白她對他的感情,又或許他猜到了一點,但那都不重要了,因為索菲亞已經死了。
所有的士兵把槍指向了布魯諾,但此時此刻,長官多明尼克卻下令停火。他緩緩走上前,發現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姑娘很像他愛過的那個凱薩琳。他知道凱薩琳在世上還有幾位家人。
「你是凱薩琳的表弟嗎?」他向布魯諾問道。
「原來是你」,布魯諾怒不可遏地說,「當初你背叛了我的姐姐凱薩琳,現在又害死了我的妹妹。」
「我從來沒有背叛過凱薩琳,也沒有害死你的妹妹」,多明尼克略一沉吟,「布魯諾,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害死她的是誰嗎?」
布魯諾雙唇緊閉,憤怒地回瞪了他一眼。
多明尼克下令把他押走。
因為布魯諾是凱薩琳僅剩的親人,身份又是工人,上校設法釋放了他。但令上校沒想到的是,布魯諾從監獄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為他的妹妹和同伴報仇,最後被士兵們打成了篩子。
在那之後,多明尼克上校找到了布魯諾的家裡。這時候,因為長時間沒人照顧,布魯諾的妻子伊蓮娜已經奄奄一息。
「求求你...」伊蓮娜艱難地說,「照顧我的小珊迪。」
「我會照顧她的」,上校抱起那個孩子,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她,「我發誓。」
伊蓮娜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切都是瓦朗蒂娜後來從馬西米蘭那裡聽說的。
而就在慘劇發生的當天,馬西米蘭不顧身上的傷,把瓦朗蒂娜送了回去。
來接她的是阿夫裡尼醫生,而非她的父親維爾福。為了她以及自己的名譽著想,維爾福聲稱女兒這兩天得了疫病,無法見客,而他自己則照常執行公務。於是本該照顧他「重病女兒」的醫生,承擔了在危險中尋找她的責任。
好在他終於找到了她。
當瓦朗蒂娜情緒失控,撲進醫生懷裡時,馬西米蘭由衷地為她找到「父親」而寬慰。
他意識到自己是時候離開了。而當他往回走時,不知為何,他的內心忽然有了一種失落感。
不過很快那種感覺就消失了,因為瓦朗蒂娜追上了他。
她湊到了他的耳畔,「馬西米蘭先生,請不要忘了我。」
馬西米蘭愣在那裡,等瓦朗蒂娜離開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上多了一塊精緻的手帕,上面繡著她的名字
——瓦朗蒂娜。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週末沒更新,週一淩晨放鬆肥肥的一章。本章串了另一部名著《悲慘世界》中abc的朋友們的故事,整體的基調也是悲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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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交代瓦朗蒂娜和馬西米蘭的初次相遇,這章還交代了薩杜恩線的後續。索菲亞和布魯諾,正是薩杜恩姑姑的兩個孩子。而他們家最後的血脈小珊迪,也被薩杜恩的愛人多明尼克上校收養,這算是悲慘世界中的一點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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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什麼是「abc的朋友們」呢?——
這是一個在表面上宣導幼童教育而實際是以訓練成人為宗旨的社團。
他們自稱「abc」的朋友——,就是人民。
abc的朋友們大部分是大學生,他們和幾個工人有著深厚友誼。
現在,他們已消失在我們腦後那蹤影全無的深淵中了。
但在我們進入這段悲壯故事以前,在讀者還沒有見到他們在一場壯烈鬥爭中是怎樣死去時,用一線光明把這些青年的面目照耀一下,也許,不是無益的。
——節選自維克多·雨果《悲慘世界》(代序)
第126章 深邃的目光
chapter 123
梅色苔絲與海黛坐在一輛豪華的雙座四輪轎式馬車上, 她們的目的地是一座位于海爾達路二十七號的豪宅,那裡是瑪律塞夫伯爵的家。
收到伯爵夫人的邀請函的時候, 梅色苔絲本打算獨自赴邀,但海黛卻堅持上了馬車。她蒙著面紗,穿著用梅色苔絲紡織廠的料子製成的希臘式服裝,外面還裹著一件白底綴珍珠和珊瑚的喀什米爾呢子披風。毫無疑問,只要她在舞池上一站, 就會再度成為巴黎社交圈矚目的焦點。
但這太冒險了!
「海黛, 真的沒問題嗎?」梅色苔絲擔憂地問。畢竟時隔多年,這還是海黛第一次面對她的仇人。
「梅色苔絲, 請放心吧, 這次我只是想見見這個出賣了我父親的叛徒變成什麼樣了,不會讓他看出什麼端倪的」,海黛的眼眸閃爍著銳利的目光,「我是亞尼納之獅的女兒,如果連面對這個人都做不到, 將來我又怎麼向他復仇呢?」
「我相信你」,梅色苔絲輕輕握了握海黛有些發涼的手心,「我只希望你明白,你需要一個人來面對,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謝謝你, 梅色苔絲。」海黛由衷地說。
其實海黛並非像自己所說的那般有信心,即使仇人就在眼前也不會情緒失控,暴露身份, 可梅色苔絲的話給了她勇氣。
這些年來,是梅色苔絲幫助她,引導她,讓她徹底擺脫那段悲慘的奴隸生涯的影響,重新找回了屬於一個公主的自尊。而在海黛的內心,也一直想成為梅色苔絲這樣的人。
她望向窗外昏暗的天幕。這一次,她也絕不會讓梅色苔絲失望。
馬車在瑪律塞夫家宮殿式的巨宅前穩穩地停下了,僕人領著她們走進了輝煌的大廳。
梅色苔絲很快注意到不遠處站著的一個纖弱的女孩。女孩的身份並不難猜,因為她和蕾妮長得實在相像,她一定就是瓦朗蒂娜,不會錯了。
梅色苔絲曾幾次拜訪過維爾福家,都沒有見到瓦朗蒂娜,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但在沒有人引薦的情況下,冒然去和瓦朗蒂娜說話是很唐突的,因此梅色苔絲放棄了這個想法。
她順著瓦朗蒂娜的目光看過去,在大廳的另一端的雕像旁,貯立著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瓦朗蒂娜默默地看著他,一邊把手裡那束和她那雙眼睛一樣藍的勿忘我慢慢舉到唇邊。
梅色苔絲同樣認識那個軍官,他就是莫雷爾的兒子馬西米蘭。此刻他也望著瓦朗蒂娜,把他的手帕舉到了嘴唇上。
他們互相凝視著,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好似兩尊大理石雕像。好在其他人都沉浸在那美妙的極樂舞樂曲中,注意到這一幕的只有梅色苔絲一個人。
當初維爾福與莫雷爾政見相反,幾乎可以算作敵人,沒想到他們的孩子卻成了戀人,這讓梅色苔絲不禁感慨命運的作弄。
她已經從維爾福夫人那聽說了,瓦朗蒂娜即將和伊皮奈男爵訂婚。倘若蕾妮還在就好了,她一定會做主成全這對相愛的年輕人。
不,她曾答應過蕾妮,會代替她守護瓦朗蒂娜。她一定會想辦法讓瓦朗蒂娜和所愛的人在一起。
梅色苔絲和海黛繼續往前走了一段,直到海黛忽然停下了腳步。
是瑪律塞夫!
此刻,他正站豪宅的正中央和幾個人攀談。
梅色苔絲完全沒想到他看起來會這樣老。她記憶裡的瑪律塞夫,還是出入在希臘的王庭裡那位黝黑強壯的軍官。
而眼前的這個人,卻讓她幾乎認不出來。他的頭髮理成軍式的,剪得很短,而他那漆黑的鬍鬚和漆黑的眉毛與他那幾乎已全白的頭髮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雖然他不過四十歲,但看起來已經快有五十了。
瑪律塞夫也好奇地朝這邊望過來,但他的目光沒有在梅色苔絲身上做過多停留,而是好奇地打量著一身希臘打扮的海黛。
一旁的阿爾貝早已注意到海黛,她在劇院出現的那一幕叫他無比驚豔,於是他主動為雙方做了介紹。
得知海黛的身份是魏瑪勳爵的養女,瑪律塞夫打消了心底的疑慮。他們沒說上幾句話,瑪律塞夫就不得不轉而應付起另一撥來自議院的賓客。
梅色苔絲和海黛對視一眼,緩緩走入花園裡的宴席。這裡完全是按照義大利的風俗佈置的,掛滿了彩色的燈籠,席面上佈滿了蠟燭和鮮花,十幾個僕人正忙著上菜和添置飲品。
找了一個安靜角落坐下之後,梅色苔絲壓低聲音說道,「剛才你做得很好。」
「東方有一種風俗「,海黛的眼眸閃爍著,「凡是在一個屋頂底下一同吃過麵包和鹽的人,就成了朋友。我不會吃瑪律塞夫家的任何東西,不過既然我是他的客人,我同樣不會在此時此地揭穿他的真面目。但等下一次,我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這時候,騰格拉爾一家也來了,同行的是內政大臣秘書呂西安,還有歐熱妮的密友羅茜。兩個女孩一見到海黛,就熱情地邀請她一起去跳舞。
而珠光寶氣的騰格拉爾夫人看見梅色苔絲,臉上不免顯現出惱怒的神色。這也難怪,她認為騰格拉爾把那所紡織廠賣給梅色苔絲是吃了大虧。因為海黛在大劇院的那次亮相,那些新式花樣的布料還沒有正式開售就預定出一大批。
但這只是表面上的。為了經營好工廠,梅色苔絲先是設計揪出了幾個煽動鬧事的人,然後給工人提高工資,安撫了他們的情緒。接下來,她如騰格拉爾所說那般,採用最新的技術縮減了成本。在她的經營下,紡織廠漸漸扭虧為盈。而這些努力,埃爾米妮這樣的貴婦人當然是看不到的。
騰格拉爾大概和他的太太懷有同樣的心情,不過他對梅色苔絲卻出奇地殷勤。雖然工廠賣出去了,他仍有機會和梅色苔絲有生意上的合作。
因此,趁著騰格拉爾夫人和呂西安跳舞的間隙,騰格拉爾向梅色苔絲提出了另一項合作建議。他知道眼下梅色苔絲正在大量購進棉花,甚至不惜抬高價格。而他早已瞅準時機屯下一批,如果這筆生意談成,他還會把更大把的資本投在這上面。
雖然這是梅色苔絲給騰格拉爾設下的又一個圈套,但因為實在厭惡這個人的嘴臉,梅色苔絲的態度有不免些敷衍。
她不經意地朝大廳望去,不想卻看到基督山伯爵邁著優雅的步子,踏上了綴滿豔色的地毯。
她不由得站起身來。只見伯爵穿著一件不顯眼但極為合身的黑色外套,緊貼腰際的線條突顯出他纖長的軀幹,也許是燭火那暖色調的光暈的作用,他的周身煥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性感。
瑪律塞夫殷勤地接待了他,這和她這位魏瑪勳爵剛才的待遇完全不同。她看到伯爵嘴角泛起了一個迷人的微笑,而瑪律塞夫同樣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聽說基督山伯爵和您有些不對盤」,一旁的騰格拉爾試探著說道。
梅色苔絲這才回過神來,「說來話長,我們在印度有過過節。」
騰格拉爾自以為聽得出語氣中憎恨的意味。其實他既想討好梅色苔絲,又不願得罪基督山伯爵,因為伯爵在他的銀行開了無限貸款的戶頭,算是他的一個大主顧了。
但現在,他們還隔得很遠呢,伯爵根本聽不到他們說話,騰格拉爾也就開始口沒遮攔起來。
「在我看來,再大的富翁,像基督山伯爵那樣個花錢法,也遲早把家底敗光」,騰格拉爾微笑著恭維道,「您這樣的實業家就不同了。」
「不,那是你不瞭解基督山伯爵,據我所知,他在印度發現了一座采不完的銀礦。」梅色苔絲微微一笑,「而我們這樣的商人就不同了,因為投資常常要冒著很大的風險。我聽說,法蘭克福的百萬富翁,法波銀行的大股東法郎克和波爾曼,最近宣告破產了。」
「真的嗎?」騰格拉爾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會有錯,我也是今天早晨才得到的消息。」
「噢,我的上帝!」騰格拉爾喊道,「他們開了一張二十萬法郎的匯票給我,我看到簽字的票據就照付了。」
「真不走運,他們的簽字只剩百分之五的信用了」,梅色苔絲用一種同情的語氣說道。
「誰說不是呢」,騰格拉爾攤攤手,「不過您千萬別在我太太面前提起這件事。」
「我不會的。」
隨著更多的客人來到了席上,騰格拉爾只覺得這場也許能挽回他損失的重要談話被打攪了,「魏瑪勳爵,不如我們到安靜一點的地方去吧。」
梅色苔絲點點頭。
騰格拉爾對這個地方已經很熟悉了,他領著梅色苔絲從另一道門進了大廳。不過在梅色苔絲離開宴席的時候,基督山伯爵還是注意到了她。
那一刻梅色苔絲正好也朝他看過去。他們的目光交匯的時候,似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在空氣中蔓延。
注意到這一幕的人,是毫不懷疑他們是互相憎恨的。因為伯爵有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眸,那道目光也顯得意味深長。而梅色苔絲本身就是一個出色的演員,沒人能從她臉上判斷出她真實的情緒。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作為一對宿敵,相會的機會有多麼寶貴。在那悠揚的華爾滋樂曲中,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如果此刻能再長些該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黑與南瓜頭套,破費了,麼麼噠~
特別感謝阿斑寫的新文案,真的好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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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三次元比較忙,更新有點不給力,不過離結局越來越近了,大家可以先養養肥~
第127章 魯賓石項鍊
chapter 124
梅色苔絲在騰格拉爾的帶領下走進瑪律塞夫家的會客室。因為其他客人不是在宴席上歡宴狂飲, 就是在舞池裡縱情地跳舞,因此這裡顯得很安靜。
這間會客室裡掛滿了近代畫家的作品, 有杜佩雷的風景畫,德拉克絡畫的阿拉伯騎俠,還有邊亞茲的油畫。然而瑪律塞夫伯爵並不懂藝術,這些畫掛在這裡,與其說是為了供主人和客人欣賞, 倒不如說和某些暴富之家, 比如騰格拉爾書房裡那些永遠不會打開的珍貴典籍一樣,是用來標榜所謂身價和並不存在的文化修養的。
巴黎社交圈還是有不少懂行的貴族能看出端倪, 這裡的藝術品雖然價值不菲, 但都是近代作品,而作為一個真正的貴族,怎麼可能沒有一件歷史悠久的的傳家寶呢?只不過沒有人會冒著得罪一位勢頭正盛的伯爵的風險,把真相講出來罷了。
然而其中一幅鑲在鍍金鏤花的鏡框裡的肖像畫卻吸引了梅色苔絲的注意。畫上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她穿著紅黑相間的短衫, 頭髮上別著金髮針。她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凝望著大海,烏玉般的頭髮隨風飄揚。
梅色苔絲一時呆愣在那裡,直到騰格拉爾開口打破了沉默。
「她很美,是嗎?」
梅色苔絲沒有回答,因為畫上的人就是她呀。她只是懷疑為何瑪律塞夫會把這樣一幅畫掛在這裡。他已經結婚了, 他早該忘了她。
「你還沒見過她吧,魏瑪勳爵」,騰格拉爾笑著說道,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瑪律塞夫伯爵夫人。」
「什麼...這不可能...」梅色苔絲下意識地說道。「我是說,畫上的人是一個加泰羅尼亞漁女,瑪律塞夫伯爵怎麼可能娶一個漁女呢?」
「看來您到過馬賽,對當地風土人情很瞭解」,騰格拉爾挑挑眉,「否則,您又怎麼能一眼認出她是個加泰羅尼亞人呢?」
「我確實去過馬賽幾次,但只是為了談生意,並沒有空閒的時間去瞭解那座城市」 ,梅色苔絲解釋道,「我之所以能認出畫上的人屬於哪個民族,是因為我在西班牙住過很長一段時日,而那裡才是加泰羅尼亞人真正的故鄉。你看畫上的女孩穿著的那種短衫,正是他們的傳統服裝。」
「看來我們的共同語言比我想像的多」,騰格拉爾眨眨眼睛,「我也在西班牙待過很長時間呢。」
梅色苔絲並沒有真的去過西班牙,因此她馬上岔過話題,「騰格拉爾男爵,您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騰格拉爾大笑起來,作為瑪律塞夫的「老朋友」,他當然知道畫上的人是誰,只不過他不會向外人揭他的老底。
「高貴瑪律塞夫伯爵當然不會娶一個卑微的漁女。伯爵夫人是盧森堡的貴族,畫上的她之所以穿成這樣,大概是為了滿足瑪律塞夫伯爵年輕時候的一個美麗的夢吧。」騰格拉爾用一種諷刺的口吻說道,「像他這樣的貴族,從小吃慣了山珍海味,穿遍了綾羅綢緞,總會感到厭煩。也許是他某次享用小蝶鮫的時候,或者是撫摸著一件藍色絲質長袍的時候,忽然幻想著自己成了一個加泰羅尼亞漁夫,和心愛的女人共度平凡而幸福的一生。可惜啊,夢只能是夢,永遠成不了現實。」
梅色苔絲沒有繼續追問,因為她終於弄清楚一件事,瑪律塞夫娶了一個與她長得極其相似的女人。
此刻她只感到悲哀,卻分不清究竟是為她的表哥弗爾南多,還是為了那個女人。
梅色苔絲忽然很想見一見瑪律塞夫伯爵夫人。這時候她和騰格拉爾的那筆生意已經談妥,但對方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因此她不得不再次拿出殺手鐧,開始評論瑪律塞夫客廳裡那些名畫。
這招很有作用,不出兩分鐘,對藝術一竅不通的騰格拉爾匆匆告辭,梅色苔絲終於得以解脫。
她緩緩朝大廳走去,如果她猜得沒錯,那位伯爵夫人此刻應該在舞池裡。然而等她真的找到那裡時,卻並沒有見到瑪律塞夫夫人的身影。
大廳裡有些悶熱,於是她順著剛才的路,往花園的方向走去。
其實梅色苔絲的判斷一點不錯,那位伯爵夫人極愛出風頭。她之所以沒出現在舞池裡,是因為這時候,她正在陪座上賓基督山伯爵說話呢。
其實第一眼見到這個女人時,基督山伯爵的訝異程度並不比梅色苔絲見到那幅畫時小。可當她緩緩走近,足以讓他完全看清她的臉時,伯爵幾乎是立刻就判斷出,她不是他的梅色苔絲。
她的確有一張和梅色苔絲極其相似的臉,但她們的氣質卻截然相反。這位夫人眉眼間的嫵媚,輕佻的舉止,以及魅惑的聲音,都無法與他內心深處那個純潔美麗的梅色苔絲聯繫起來。
因為她說什麼,伯爵根本沒注意聽,只是一味地敷衍。他斜覷了不遠處正和幾位議員說話的瑪律塞夫一眼,只覺得對方是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他得不到梅色苔絲,只好找了一個替代品。
不過看得出來,瑪律塞夫很寵這個女人,她的身上墜滿了鮮豔的寶石,特別是項鍊上那些紅寶石,每顆都有榛子那麼大,讓在場的貴婦們羡慕不已。然而伯爵卻一眼就看出來,那些紅寶石都是不值錢的魯賓石。這樣說來,不是這位夫人不識貨,就是她在設法偷偷轉移瑪律塞夫伯爵的財產。而從她的談吐中可以判斷,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也許是因為他最近在巴黎社交圈太受歡迎,這位剛從國外旅行回來的夫人一直纏著他說話。直到一位很有權勢的將軍也朝這邊走過來,她才轉移了目標。
伯爵只想匆匆逃離,在這裡見到的一切壓抑得叫他窒息,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就這樣離開,因為很多人都在關注著他。
於是他走下那兩旁列著躑躅花和山茶花的踏級,朝花園裡走去。他只感覺到外面的空氣無比清新,至少他不用再面對那個行事作風讓他極不舒服的冒牌貨了。
伯爵注意到花園的另一頭有一間玻璃溫室。他穿過枝葉交錯形成的拱廓,走了進去。溫室裡彌漫著甜香,因為裡面種著很多靠人工控制溫度焙熟的水果。
他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悲傷。高興的是他的梅色苔絲自始至終沒有背叛他,悲傷的是管家貝爾圖喬終究是認錯了人,梅色苔絲在多年以前就已經走了。
然而不知為何,伯爵總有一種錯覺,梅色苔絲就在他身邊。
也許是因為太過思念她了吧。
伯爵沿著小路,緩緩向前走去。
在那墜滿晶瑩果實的葡萄架的盡頭,他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透過溫室那透明的頂棚,仰望著巴黎璀璨的夜空。
是梅爾。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岩窟王的火箭炮,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阿斑的地雷*2,謝謝問塵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火之高興、雲悉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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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四位貴夫人分別對應穆夏畫中的四種寶石
騰格拉爾夫人——黃玉
瑪律塞夫夫人——魯賓石
蕾妮——紫水晶
愛洛伊絲——綠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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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後三種寶石及對應情節都已經出現,而鮮豔璀璨的魯賓石,暗喻這位瑪律塞夫夫人是個冒牌貨。
第128章 最後的晚餐
chapter 125
瑪律塞夫伯爵家的舞會過後, 基督山伯爵也慷慨地向他的「朋友」們發出了邀請。
宴會在歐特伊別墅舉行。管家貝爾圖喬已經在幾天時間內對整棟別墅進行了改造。因此,當伯爵的客人們乘著馬車到來時, 驚奇地發現這座荒涼的莊園已經變成了一座國王的行宮。
他們不僅恭維伯爵的富有,也對管家的效率大加讚賞。然而聽到這些話,貝爾圖喬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因此伯爵這次邀請的客人實在讓他有些吃驚。
當他曾經的養子阿爾貝隨他的父母步入大廳時,他與阿爾貝對望一眼, 隨即裝作相互不認識。當維爾福夫婦到來的時候, 他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情緒。而當騰格拉爾夫婦走近大廳的時候,貝爾圖喬簡直要驚呼出來了。
但作為基督山伯爵管家, 他必須沉住氣。直到走到客人聽不見的地方, 貝爾圖喬才喃喃地說道,「天數啊!」
「你怎麼了,我親愛的管家?」伯爵泛起了冷峻的微笑。
「那個女人,那個穿著純白禮服,帶著黃玉耳墜的女人」, 貝爾圖喬微微眯起眼睛,指著騰格拉爾夫人說道,「她就是維爾福當年的情人!」
「貝爾圖喬,我知道你一心想復仇,我不會阻止你。但至少現在不行, 因為今晚他們都是我的客人」,伯爵壓低聲音警告道,「時間過去很久了, 維爾福認不出你,而阿爾貝會也裝作不認識你。我要你做得不多,就是盡好一個管家的義務,去吧。」
管家點點頭,領命去準備晚餐。他首先清點了客人,維爾福夫婦,兩個。加上瑪律塞夫夫婦和阿爾貝,五個。再加上騰格拉爾夫婦和歐熱妮,八個。還有德佈雷先生、勒諾先生、莫雷爾先生,十一個。他知道伯爵還有最後一位客人還沒有來,於是準備了十三副刀叉。
那位姍姍來遲的客人似乎架子很大,直到六點半才到,而那正是伯爵原定準備開宴的時間。他是一位身材高大、風度翩翩的義大利青年,英俊的外表和鮮亮的服飾讓他一進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位是卡瓦爾康蒂先生」,伯爵介紹道。
「可那只告訴了他們的姓」,騰格拉爾說道。
「您不瞭解義大利貴族,卡瓦爾康蒂這一家族是親王的後裔」,呂西安補充道。
騰格拉爾夫人似乎覺得丈夫丟了她的顏面,因此瞪了他一眼。而騰格拉爾似乎是為了避免再出醜,在晚宴開始前不再說話了。很快管家就來報說酒席已經準備好,伯爵隨即安排客人入座。
這是一頓極盡奢華的晚宴,也許只有喀麗奧伯德拉的珍珠宴才能夠媲美。我們且不去詳盡描述它,因為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伯爵的三個仇人終於又聚在了一起。
瑪律塞夫伯爵夫人一直試圖與伯爵搭話,這讓她丈夫明顯有些不悅。而他們的兒子阿爾貝雖然被伯爵安排到了騰格拉爾小姐的身邊,但兩人席間一句話也沒講。
而對面的卡瓦爾康蒂子爵,也就是我們的萬帕,卻一直注意著這場宴會上唯一一位小姐,因為他知道她就是那個他必須要救的女孩。他本以為歐熱妮是一位柔弱的小姐,事實上,眼前的歐熱妮讓他聯想起神話中的狩獵女神。
她美得鋒芒畢露,頭髮象炭一樣黑,但在那種自然的波浪之中,卻隱藏著拒絕受別人擺佈的抗拒力。眉毛習慣性地蹙皺著,使她的表情看起來倔強獨立,頗不具備女性的那種溫柔。而她嘴角的黑痣和那像雕刻家朱諾精心雕琢的鼻子,則讓她看起來具有一種近於男性的美。
這種美也許不適合崇尚柔弱美的貴族,但卻深深地吸引了萬帕。
其實萬帕來巴黎的時間還要更早,不過在這之前,他一直待在梅色苔絲那裡學習。梅色苔絲不僅是一位出色的演員,也是一位合格的導師。不到一個星期,她就把萬帕包裝得完全像一位義大利貴族了。
不過客觀地說,至少有一半要歸功於萬帕不俗的資質。雖然他的法語帶了濃重的南歐口音,但這正好證明了他是一個地道的義大利人,強盜頭子的經歷更是讓他表現出不輸貴族的驕傲。而他出眾的外表,讓一向高傲的歐熱妮都忍不住打量了他幾眼。
這一幕恰好被騰格拉爾看在眼裡。他以談生意為藉口,開始打聽這位卡瓦爾康蒂子爵的財產狀況。
而離他不遠的維爾福雖然被安排坐在埃爾米妮和愛洛伊絲兩位美人之間,卻一語不發,默默地吃完了他面前的那份菜。同樣尷尬的還有坐在伯爵身邊的馬西米蘭,因為在場只有他不是貴族出身。好在主人並沒有忽視他,反而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關心,這讓馬西米蘭對伯爵好感倍增。
晚餐過後,伯爵領著客人們到花園裡喝咖啡。而這座花園,是伯爵唯一不允許貝爾圖喬改動的地方。花園裡的植物只是稍作修建,使它們看起來完全像是十幾年前的樣子。
也許是因為勾起了一些不那麼美好的回憶,一路上維爾福和騰格拉爾夫人都臉色發白。
為了活躍氣氛,伯爵建議每個人都講一個故事。
萬帕的故事逗得歐熱妮直發笑。而騰格拉爾的故事只有他一個人笑了。一向刻板嚴肅的維爾福不擅長講故事,因此維爾福夫人一連講了兩個哥特小說裡的故事,平添了恐怖之感。第十個故事是伯爵講的,但他說那並不是一個故事。
他帶著客人們來到了花園中那棵在陰影最深處的梧桐樹旁。「幾天以前,就是在這個地方,我的管家在翻修花園的時候挖出了一隻大木箱,說得確切些,是一隻包了鐵皮的木箱子。」
「箱子裡一定有財寶了」,維爾福夫人咯咯笑道。
「不,箱子裡有一具初生不久的嬰兒的屍骨」,伯爵用他那低沉而沙啞的嗓音說道。
「啊!」沒等他說完,只聽見騰格拉爾夫人驚叫一聲,當場暈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世上第一代青王·蒼の鼠的地雷和營養液,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生煎小丸子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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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夏四樣珠寶及相關情節都出現了,蕾妮的紫水晶發網,愛洛伊絲的綠柱石匣子,瑪律塞夫夫人的魯賓石項鍊,埃爾米妮的黃玉耳墜。
章節名同名畫《最後的晚餐》,伯爵連同客人一共有十三位,隱喻猶大出賣基督的故事。而接下來的十個故事,則隱喻《十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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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解釋一下原著伯爵為何要邀請夏多.勒諾,因為基督山伯爵和馬西米蘭本應該不認識,而夏多.勒諾是馬西米蘭的好友,也是把馬西米蘭帶進巴黎社交圈的人。伯爵私心裡想要邀請小馬,如果邀請夏多.勒諾就顯得自然而然了。另外勒諾是34章番外《永冬的城堡》的男配,大家可以回看一下。
第129章 敵人的敵人
chapter 126
夜漸漸深了。
維爾福夫人提出要回家照看小愛德華, 而這正是騰格拉爾夫人早就想提出的,因為歐特伊別墅的一切都讓她感到不安。
這時候, 騰格拉爾似乎還有很多話要同新認識的卡瓦爾康蒂子爵講,因此維爾福邀請騰格拉爾夫人乘坐自家的馬車先走,以便他妻子可以一路上照顧她。
不過馬車到達巴黎市區之後,他並沒有像之前承諾的那樣把騰格拉爾夫人直接送回去,而是把馬車駛到聖.奧諾路, 讓自己的妻子先下了車。然後他指揮馬車繼續前行, 準備親自把騰格拉爾夫人送回家。
「閣下,您一定是想安慰我吧」, 騰格拉爾夫人攥緊了手帕, 「我那可憐的孩子,才剛出生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甚至都沒吻過他。為了他,我流過多少眼淚啊!當伯爵提到他在花叢底下挖到我那寶貝的殘骸的時候,我的心都跟著他去了。」
「埃爾米妮, 難道你覺得這是一個巧合嗎?」維爾福挑挑眉,「你以為基督山伯爵是碰巧買了這座房子?碰巧挖了這座花園?不,不是的,因為那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孩子的屍體!」
「您這是什麼意思?」騰格拉爾夫人瞪大雙眼,「難道你一直都在騙我?」
「我確實有事瞞著你, 但並非成心」,維爾福解釋道,「你知道的, 那天晚上我被一個仇家刺殺,在床上躺了六個月。期間我一直擔心埋孩子的事也被他看到,並以此來威脅你,所以我身體恢復之後,就立即回到這座花園,想把那個箱子挖出來,但卻什麼也沒發現!」
「也許你記錯了埋箱子的位置。」
「不,我記的很清楚,就在那棵梧桐樹旁邊。」
「一定是那個刺客挖走了它」,埃爾米妮抑制不住地尖叫起來,「他要拿它來做什麼呢?那可憐的孩子應該得到安息。」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維爾福略一沉吟,隱瞞下了他曾動手想掐死孩子的事實,「那時候我想,他沒有拿孩子的屍體來威脅我們,說明...也許當時我判斷錯了,那個孩子並沒有死。」
「噢!」埃爾米妮驚叫一聲,幾乎又要暈過去。
「後來我到醫院調查,就在那個晚上,的確有人把一個孩子送到了醫院,留下了一半手帕和一個箱子,作為他身份的證明。而那一半手帕上,有半個男爵的紋章和一個字母h。」
「那是我的名字,埃爾米妮的最後一個字母」,騰格拉爾夫人激動地說,「我的孩子還活著,我們應該找到他。」
「不,埃爾米妮,你還不明白嗎」,維爾福抓著她的肩膀大吼道,「我倒寧願他永遠消失,因為他將帶給我們的不會是喜悅,而是災難。想想吧,如果那個孩子落在我們的仇人手裡,那麼他會變成一把匕首,一支槍,殺死我,殺死你!」
埃爾米妮剛想反駁,但她的話音仿佛在一瞬間被偷走。直到馬車停在她家門口,她才鼓起勇氣問道,「維爾福,我們該怎麼辦?」
「現在,我會去調查基督山伯爵」,維爾福抱起手來,「而你能做的只有祈禱,祈禱基督山真的只是在編故事。」
回到自家的書房之後,維爾福一直惶恐不安。那棟原本屬於蕾妮嫁妝的別墅,埋藏了他最深的秘密,而基督山伯爵卻把這個秘密當做無關緊要的飯後談資,輕易地揭開了。
考慮到基督山伯爵的社會關係和怪癖孤獨的地位,以及那令人難以置信的財產,他早就應該有所警惕。不過現在也不晚,維爾福當即寫信給警務部大臣波維裡先生,請他提供這位元神秘伯爵的情況。
沒過多長時間,他就收到了波維裡先生的條子。對方解釋說因為基督山伯爵來巴黎還不到一個月,警務部掌握的情況並不多,但有兩個人能給維爾福提供他想要的資訊。
一個是伯爵的朋友布沙尼神父,他是一位來自義大利的教士,一年前帶著總主教的推薦信來到巴黎,現在聖.蘇爾莫斯教堂任職。
而另一個則是伯爵的敵人魏瑪勳爵,對這個人維爾福要相對熟悉一些。他知道魏瑪勳爵在法國有好幾處投資,對方搬到聖.奧諾路時還曾拜訪過他,而現在,是他回訪的時候了。
維爾福先去了聖.蘇爾莫斯教堂,但布沙尼神父一直在告解廳裡工作,一直到晚上才有時間接待他,因此他不得不把對魏瑪勳爵的拜訪推遲到第二天。
大約早上十點的時候,僕人巴浦斯汀來報說維爾福先生來了。
梅色苔絲立即起身去樓下的客廳,其實布沙尼已經提前通知過她,而她也已經做好同維爾福會面的準備。
她緩緩走下樓梯,直視著那個曾經想殺死她的人,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閣下,您能來訪讓我感到很榮幸。」
「魏瑪勳爵,請原諒我這段時間一直忙於公務,我早就應該來拜訪您了」,維爾福說道。
兩人簡短地寒暄一陣,維爾福才說明來意,「我聽說您和那個基督山伯爵有些過節。」
「是的,他是我的敵人」,梅色苔絲的話音中帶著英國人特有的冷淡。
「能給我講講嗎?」維爾福雙眉高聳,顯得頗感興趣。
梅色苔絲頓了一下,開始講述那段他們早就設計好的往事。
「基督山伯爵在年輕的時候,曾在印度一個小王國的軍隊裡服役,和英國人作戰,而我就是在那裡和他第一次相見並發生了戰鬥。在那場戰爭裡,他成了俘虜,被押解到英國,關在一艘押送囚犯的船裡,在途中他潛水逃走了。 」
「從那時候起你們就成了敵人。」
「不,那時候我並沒有特別關注他」,梅色苔絲抱起手來,「後來我們在塞薩利再度相遇,短暫成了合夥人,一起買下了一座礦山。我們開採了兩個多月,但挖出來的都是些純度不高、不值錢的鉛鋅礦石,那時候我認定這是一樁註定要賠本的買賣。恰好英國傳來緊急消息,讓我回去,但因為開採礦山,我身上已經沒什麼財產了。也許在那時候,基督山就已經發現了礦山的秘密,於是他提出用我名下的那一半所有權做抵押,借了一筆錢給我。回去之後,我漸漸把這件事淡忘了。直到兩年之後,我聽說他發現了一座巨大的銀礦,成了富翁。」
不,不,魏瑪勳爵不是淡忘了那件事,而是根本就不想回去贖回那座註定賠本的礦山,維爾福暗忖道。
「於是我回到了那裡,發現那就是當年我們共同開發的那座礦石。我提出讓他按照契約,把一半的收益給我。但他卻說我已經把那一半所有權買給他了,只願意給我提供一筆補償。說實話,那筆補償金很豐厚,但我知道礦山的價值只會更大。後來我向當地的法院提起上訴...」
「可惜最終敗訴了,對嗎?」維爾福泛起一個冷峻的微笑,「因為您沒有足夠的證據。」
「不單單是這樣」,梅色苔絲搖搖頭,「我懷疑他賄賂了法官。您在司法界叱吒風雲這麼久,應該明白其中的黑暗。」
「別人我不敢說,但如果是我,一定會還您公道的」,維爾福略一沉吟,「後來發生了什麼?」
「敗訴之後,我又選擇與他決鬥,同樣失敗了。後來我不得不接受了那筆賠償,並以此起家,擁有了一筆不小的財富。但我始終沒有放棄對那座礦山所有權的爭奪。」
「如果我猜得沒錯,您身邊那位來自東方的女孩也跟這件事有關吧」,維爾福試探著說道。
「是的,她父親是當地的領主,也是當年把礦賣給我們的人。」梅色苔絲抱起手來,「後來她父親被叛徒害死,而我收留了她。」
「因為她是當年那段公案唯一的人證。」
梅色苔絲沒有否認。
維爾福滿意地點點頭,這段往事聽起來合情合理。他聽說過兩人爭奪「希望」藍鑽的事情,只是之前並未在意,因為他這樣的老派貴族是瞧不起那些靠資本發家的新貴族的。但現在看來,這位極有商業頭腦的魏瑪勳爵是很值得結交的,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冒昧地問一句」,維爾福微笑著說道,「如果當年最先發現礦山秘密的是你而不是他,你會怎麼做呢?」
「那麼今天,大概就不會有基督山伯爵這個人了」,梅色苔絲泛起了一個冷峻的微笑,「如果是您,也會做和我同樣的選擇吧?」
維爾福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既沒有否認,也沒有作肯定的表示,他能從魏瑪勳爵的眼光裡看到嫉妒,看到野心,看到仇恨。這一刻他幾乎覺得魏瑪勳爵和自己是同一種人。
「維爾福先生,您今天來問了我這麼多關於基督山的事情,難道他在巴黎犯了什麼事嗎?」梅色苔絲好奇地問。
「我的確懷疑他牽涉進一樁罪案」,維爾福解釋道。「對了,你知道他買下歐特伊別墅有什麼目的嗎?」
「基督山伯爵是一個投機家,他認為在他所買的那座房子附近,有一道象巴尼裡斯那樣的溫泉,他想把他的房子改成德國人所說的那種寄宿療養的精神病院。我聽說他已經把整個花園挖了兩三遍,想找到溫泉的泉源,但沒有成功,大概他不久就會把鄰近的房子都買下來,他將來一定會因為那些烏托邦式的實驗弄得傾家蕩產。」梅色苔絲用一種近似期待的眼神看著他,「這些資訊能幫到您嗎?」
「當然」,維爾福冷淡的語氣透露了他的言不由衷。這並非他想要的答案,但至少魏瑪勳爵與布沙尼神父的口徑完全一致。
「這足以能給基督山定罪了嗎?」梅色苔絲問。
「不,這遠遠不夠。不過魏瑪勳爵,也許我可以幫你,除掉這個敵人」,他露出一個毒蛇一樣的微笑,「只要你能提供給我一些他在巴黎的罪證。」
「罪證?」梅色苔絲皺皺眉頭,「可我並沒有掌握他的罪證。」
「你不一定要掌握了才能提供」,維爾福眨眨眼睛,「畢竟舉證是你的事,而判斷罪證的真實性才是法官的事。在巴黎,警務部對於這樣不尋常的豪華人物總是有戒備的。」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過我需要考慮,畢竟同樣作為一個外國人,我並不想牽涉進這樣的事情太深」,梅色苔絲泛起一個冷峻的微笑,「維爾福先生,您真是一個公正的人。不過像您這樣的人,一定會得罪不少人吧。」
「不瞞你說,我的確有不少敵人。」
「您就不害怕嗎?」
「如果害怕我就不會做檢察官了」,維爾福用一種正義凜然的語氣說道。」事實上,我對每個敵人的情況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我可以保證,他們是不會對我造成威脅的。」
「能記得下如此多的資訊」,梅色苔絲用一種諷刺的口吻說道,「您一定是一位記憶大師了。」
「不,記錄遠遠比記憶更可靠。」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維爾福起身準備告辭。
梅色苔絲很好奇維爾福說的記錄是什麼,她猜測是他辦案的卷宗,若要把那些東西拿出來會很困難。但如果維爾福指的是...
目送馬車離開之後,梅色苔絲指揮巴浦斯汀駕著一輛從未使用過的馬車,緊跟過去。很快巴浦斯汀就回來了,「勳爵大人,維爾福先生回了法院。」
梅色苔絲馬上派萬帕出去,找了幾個流民在法院附近鬧事。而她自己,則喬裝改扮一番,到巴黎法院的候見室報案。
此時此刻,維爾福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裡。雖然布沙尼神父與魏瑪勳爵對基督山的態度截然相反,但他得到的資訊卻完全對得起來。至少他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在這之前,基督山伯爵從未與他有過交集。
這個結論讓維爾福感到困惑。因此,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再次從一個暗櫃裡取出了一本小冊子,裡面都是關於他在政治、金錢事務上、法庭上以及他那些神秘的戀愛事件上的仇人的記錄,數目現在已達到驚人的地步。
也許在維爾福看來,關進伊夫堡或者賣到國外就等同於死了,又或許是他認為地位地下的人不足以對他產生威脅,總之,這本冊子上並沒有關於艾德蒙和梅色苔絲的任何資訊。即便有,他也無法把這兩個人同現在的基督山伯爵和魏瑪勳爵聯繫起來。
不過他只來得及看一遍,就被報案的人擾得煩不勝煩,今天雖然沒有大案要審理,奇怪的是候見室外卻擠著一大堆人。維爾福略一思索,決定把那本小冊子帶回家仔細研究。
在他走出法院的時候,並沒注意到一個人從候見室那裡跟了過來。下臺階的時候,那人猛地撞了他一下,接著拉著帽檐說了句「對不起」就離開了。等維爾福回到家裡,才發現那本小冊子丟了。
他匆匆跑出書房,但一個僕人攔住了他。他很快發現自己再也無暇顧及基督山伯爵的事,因為艾克斯那邊傳來了一個噩耗,他的前岳丈聖梅朗侯爵在前往巴黎的途中去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蘇酥酥餅(w)、問塵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30章 林間的偶遇
chapter 127
一列莊嚴的送殯行列從維爾福家門口出發, 向拉雪茲神父墓地前進。
走在最前面的並不是常見的柩車,而是一輛黑色的帶蓬大車。有人問這是怎麼回事, 打聽的結果令人感到出奇地巧合,原來在聖梅朗侯爵撒手人寰不久後,他的夫人也緊跟著去了。人們原本以為只是來為一個人送喪,沒想到一下變成了兩個。
聖梅朗侯爵夫婦是波旁王朝的老派貴族,朋友自然不少, 再加上應維爾福的社會聲望而來的一批人, 最終到達墓地的馬車加起來有幾十輛,只是真心為他們哀悼的人恐怕並不多。梅色苔絲知道聖梅朗夫婦如何迫害薩杜恩一家的事, 如今的結果仿佛是冥冥中的天意。
此刻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後面, 遠遠望著兩具棺材被抬進了墓室。可憐的蕾妮早已等在那兒,十幾年的分別之後,她終於和她的父母相聚在一起了。
當墓室關閉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姑娘哭著撲在了墓碑上,那是聖梅朗夫婦的外孫女瓦朗蒂娜。
「真可憐啊」, 前排的一個年輕男子說道,「今天早上維爾福小姐的臉色非常蒼白,我簡直認不出她了。」
「不,要我說,她是一個幸運的姑娘」, 他的同伴插嘴道,「據我所知,聖梅朗夫人在去世前立下遺囑, 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她。」
梅色苔絲還想靠得更近一些,無奈前面的人站得太擠,她很快就見不到瓦朗蒂娜的身影了,只聽得見那令人心碎的哭聲伴著神父抑鬱而單調的誦經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最後她不得不放棄安慰瓦朗蒂娜的想法,畢竟以她現在的身份,是不能貿然出現在瓦朗蒂娜的面前的。
梅色苔絲不經意地一瞥,注意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她很默契地不再朝那邊看,只是偶爾透過帽檐底下窺視他。直到葬禮結束,人群悉數散去,那個人也不見了。不過她從眼角餘光瞄到紫杉林裡有個人影在靜靜地、慢慢地移動,便跟了過去。
在小徑的盡頭,基督山伯爵正等在那裡。
「沒想到你也過來了」,伯爵首先開口道,「看來你和維爾福先生順利地成了朋友。」
梅色苔絲的嘴角微微揚起,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哪種朋友。「沒錯,就像你和騰格拉爾一樣。」
「梅爾,你讓萬帕送過來那本小冊子我看過了,它應該是維爾福用來記錄仇人的資訊的」,伯爵略一沉吟,「猜到這點並不難,因為上面還記載了一個我很熟悉的名字——琪奧凡尼.伯都西奧,那是我的管家貝爾圖喬的本名。大概在十幾年前,貝爾圖喬曾在歐特伊別墅刺殺過維爾福,雖然沒成功,但也讓維爾福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
對於這個結果,梅色苔絲並沒有感到意外,她真正關心的是伯爵拿到那本小冊子後的反應。這段時間她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伯爵似乎並非只是單純地把維爾福當做一個對手,而是對維爾福抱有極大的仇恨。
可為什麼呢?
如果伯爵與維爾福之前有過恩怨,那麼他的資訊也應該出現在這本小冊子上才對。可事實上,她什麼也沒發現,這實在讓她有些困惑。正因如此,她才派萬帕把小冊子轉交給他,以試探他的態度。
不過伯爵的表現卻平靜得出奇,也許他只是單純地厭惡維爾福的所作所為吧。在他們要對付的三個人當中,且不論弗爾南多在希臘犯下了多麼深重的罪孽,騰格拉爾又是一個怎樣卑鄙無恥的小人,這兩個人本質上都是投機分子,只不過借了一時的運氣才起了家。
只有維爾福,無論時局怎麼變化,不論在朝掌權的國王是新是老,他在宮廷裡的地位始終巋然不動。這充分說明比起前面兩位,他才是那條最為可怕的毒蛇,看看那本冊子上曾顯赫一時,最終卻被維爾福踩在腳下的名字就知道了。
「算起來,在維爾的敵人之中,你那位能幹的管家算是目前唯一一個對他造成實際傷害的人了」,梅色苔絲眨眨眼睛,開玩笑似地說道。
然而伯爵的回答比她預期的還要冷漠。「是的」,他抱起手來,「但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梅色苔絲對上了伯爵凜冽的目光,忽然覺得既陌生又熟悉。她想起來了,他們在少女阿梅麗號上初見時,他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內心仿佛包裹著一層仇恨的堅冰。
「我聽到一個傳言,在聖梅朗夫人死之前,維爾福的牆上出現了一行血字」,梅色苔絲頓了頓說道,「人們都說不幸降臨到了檢察官的家裡。」
注意到她正用懷疑的眼神看他,伯爵回望了她片刻,隨後改以較輕鬆的語氣說道,「據我所知,聖梅朗夫婦的雙手並不乾淨,可以說染滿鮮血,但他們都活到了七十多歲,壽終正寢...如果這也叫不幸,那些被他們迫害的人又該怎麼說呢?」
這是一個殘酷的玩笑,正如她在葬禮上聽到的那樣。
梅色苔絲不禁問道,「能告訴我聖梅朗夫婦的死...和你有關係嗎?」
伯爵望向樹間昏暗的天空,他當然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不得不說,維爾福夫人比他料想得更聰明,把第一個下手的目標選為遠在馬賽的聖梅朗侯爵。雖然他不知道她具體是怎麼操作的,但聖梅朗侯爵在來巴黎的途中去世,沒人會懷疑到維爾福夫人頭上。而他之所以知道那不是一樁意外,是因為聖梅朗夫婦都死于中風,而那正是那種藥的效果。
他回過頭,對上梅色苔絲的目光,「不是我下的手。」這是事實,但也刻意回避了梅色苔絲真正的問題。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如果換了布沙尼或者雅各,他大可以直接承認,畢竟他是最有權利對維爾福復仇的一個。可現在面對的是梅爾,也許是那道灼人的目光,才讓他忽然改了口吧。
「那就好」,梅色苔絲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暗之星的經歷是她心底最深的陰影,她一直試圖擺脫那段往事對她的影響,因此,她希望伯爵的手上不要沾上無辜者的血,因為那條路無法回頭。
也許是氣氛有些壓抑,伯爵岔過了話題,「對了,騰格拉爾昨天又來找過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岩窟王的營養液,麼麼噠~
抱歉更新頻率有些慢,大家可以養肥肥再宰哦~
第131章 謊言與愛情
chapter 128
「騰格拉爾來我那是為了打聽萬帕, 也就是卡瓦爾康蒂子爵的消息。他似乎對這位義大利的來客很感興趣,特別是在我告訴他卡瓦爾康蒂來巴黎是為了尋找伴侶之後」, 伯爵繼續說道,「我聽騰格拉爾說起過,他曾在羅馬遇上一個女強盜,嚇得大病了一場,從此不敢再去羅馬。要是哪天他知道了萬帕真實的身份, 可以想像他臉上的表情會有多精彩。」
梅色苔絲愣了一下, 隨即反應過那個所謂的羅馬女匪其實就是她。那時候,她準備採取和科西嘉人貝爾圖喬同樣的方式, 用匕首來為她的未婚夫艾德蒙復仇, 卻因為歐熱妮的突然出現而放棄了。
「對了,騰格拉爾有沒有告訴你歐熱妮和阿爾貝是有婚約的?」梅色苔絲好奇地問。
「他在這點上還算誠實」,伯爵點點頭,「不過現在他對瑪律塞夫家似乎很不滿,雖然伯爵比男爵高了不止一個等級, 在別人看來是他家高攀了瑪律塞夫家,但騰格拉爾卻很清楚瑪律塞夫的底細,甚至把那些話當著我的面抱怨出來。」
「他把瑪律塞夫的真實身份告訴你了?」梅色苔絲訝異地問。
「沒錯,當我說起一家有五世紀歷史的貴族比一家只有二十年歷史的貴族說起來名聲響得多時,騰格拉爾有些生氣地告訴我, 他雖然不是一位世襲的男爵,但至少千真萬確是姓騰格拉爾,而瑪律塞夫的本名是弗爾南多.蒙台戈, 根本不是什麼貴族。他當公司職員的時候,瑪律塞夫還只是個馬賽的漁夫,而他之所以確信這一點,是因為他從瑪律塞夫手裡買了很多魚。」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在上次的舞會上,騰格拉爾也說了好些諷刺瑪律塞夫的話,看來他早就對瑪律塞夫高人一等的做派心存不滿了。
「然後我隱晦地向他提起了自己在希臘的時候,聽到一些關於一個叫弗爾南多.蒙台戈的人的傳聞」,伯爵泛起一個冷峻的微笑,「騰格拉爾馬上就猜到是關於阿裡總督的事情,並且表態要發函到亞尼納來往的銀行去調查那些事,相信那邊很快就會傳來好消息了。」
一個足以讓瑪律塞夫身敗名裂的消息,梅色苔絲想。
她讓萬帕扮作一位義大利貴族,本意是想阻止歐熱妮與阿爾貝的婚姻,沒想到伯爵成功地利用萬帕離間了騰格拉爾和瑪律塞夫兩家的關係。她有種預感,一場遠遠超過她的預期的風暴就要到來。
短暫的沉默過後,梅色苔絲說道,「其實前天晚些時候,騰格拉爾也來找過我,我按你的吩咐又和他簽下了一筆棉花的訂單。」
「很好」,伯爵贊許地點點頭。
「可到目前為止,騰格拉爾在這樁生意上都是穩賺不賠,而我們可以說一直在給他送錢,我有些不大明白...」梅色苔絲有些疑惑地說。
「放心」,伯爵冷笑著說道,「騰格拉爾現在賺得越多,他的胃口和野心就會越大。現在巴黎的棉花存貨已經被他收購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他會把目光轉向海外。相信我,最後一筆投資一定會叫他血本無歸。」
「對了...」
「什麼?」伯爵挑挑眉。
「沒什麼。」梅色苔絲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她本想問郊外那棟莊園的事情,現在那棟莊園雖然只建好一層,但已經停工了,伯爵的人接管了剩下的工作。從外觀上看,它和巴浦斯汀所說的一樣,就像是一座法院,而內部的大廳也完完全全是按照巴黎的法院來佈置的。若非莊園修建的地址很偏僻,一定會引起旁人的好奇。
她想知道伯爵究竟要幹什麼,然而如果他想說,會直接告訴她。不知不覺,他們之間已經橫亙了許多秘密。
兩人告別的時候已近黃昏,馬車回到家裡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梅色苔絲沒什麼胃口,吩咐巴浦斯汀切了幾片麵包,就著魚子醬吃了。
她來到樓上的小客廳時,發現萬帕早就到了,他正在和海黛說在騰格拉爾家遇到的趣事。
「騰格拉爾叫你卡瓦爾康蒂王子?」海黛不可置信地問。
萬帕攤攤手,「說真的,這個稱呼真叫人有些肉麻。」
看來騰格拉爾剛從伯爵那裡離開,就迫不及待地邀請了萬帕。梅色苔絲略一沉吟,「對了,萬帕,你見到騰格拉爾小姐了嗎?」
「起先騰格拉爾小姐和她的朋友亞密萊小姐關在房間裡彈琴,但他父親直接打開那扇門,讓我進去了。亞密萊小姐似乎有些不高興,不過騰格拉爾小姐只是專注于鋼琴,對我的到來並不在意。沒過多久,騰格拉爾推說有事離開了,把我們留在了房間裡。」
「他怎麼能把一位年輕男子單獨留在一位未婚女孩的房間?」梅色苔絲皺皺眉頭,有些不贊同地說道。
「我隱約聽到騰格拉爾夫人在門外說了類似的話。但騰格拉爾卻說,還有亞密萊小姐呢,難道她不是人嗎? 」
海黛不禁莞爾。
「好吧,看來騰格拉爾先生雖然庸俗,但並不妨礙他有幽默感。不過卡瓦爾康蒂王子,說起來,我們歐熱妮公主似乎對你有些冷淡呢。」
「不,騰格拉爾小姐可不是什麼公主」,萬帕抱起手來,「她更像一位高傲的女王。」
「其實歐熱妮不太喜歡與人相處」,海黛解釋道,「我有種感覺,她對上流社會那些不可避免的交際,仿佛天生有一種抵觸。」
「不是這樣的」,萬帕有些不滿地說,「我們在基督山伯爵家的晚宴上明明相處得很愉快。可到了她家裡,她卻像第一次見我一樣。」
他頓了頓,「不過至少我能感覺到,她對我並不反感。而在伯爵家的晚宴上,她對那個阿爾貝的厭惡幾乎要刻在臉上了。後來我注意到她房間的牆上掛著幾幅風景畫,我就說我在羅馬見過更美的地方。她並不相信,因為她也去過羅馬。」
「你們因此爭執了?」海黛問。
萬帕搖搖頭,「我告訴她那個地方叫黎比尼山,並不在羅馬城裡。山上有一個卡白麗湖,比畫上所有的湖泊都要漂亮,附近還有一個叫派立斯特裡納的美麗農莊。白天的時候,山鷹在蔚藍的天空中盤旋,而每到夜晚,繁星如無數隻眼睛向下俯視...」
「那裡是你的家鄉?」梅色苔絲不禁問道。
萬帕點點頭。
「歐熱妮沉默了好一會,然後跟我說,她願意放棄現在的生活,只要能到那樣的地方作畫,然後和她的朋友羅茜一起,在羅馬城,或是維也納,或是布魯塞爾的劇院登臺表演,自由地追尋藝術的夢想。」
看來歐熱妮對萬帕說了很多,梅色苔絲知道這樣的待遇對於那個性格冷淡的小姐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她總算明白自己為何對那個沒見過幾面的女孩有一種特殊的親近感,為何想要幫她。歐熱妮和當初的自己太像,骨子裡有一種叛逆。還記得那時候,她也曾為了夢想,決絕地離開叔叔,離開故鄉羅德島,跨過大西洋對岸的弗洛朗戲劇學院求學。
萬帕繼續說道,「我起初以為她在開玩笑,後來卻發現她是認真的。騰格拉爾小姐與德麗莎是如此不同,她擁有德麗莎做夢都想擁有的一切,卻把它們視為枷鎖,想拋下它們,奔向自由和夢想。」
梅色苔絲注意到萬帕的雙眼閃爍著黑眸火一樣的微笑,她沒想到他會提起德麗莎。萬帕此行的目的是搞定騰格拉爾,而非讓歐熱妮愛上她。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她能從萬帕的言語中判斷出來,他對歐熱妮很有好感。
梅色苔絲忍不住提醒道,「萬帕,你的任務是阻止騰格拉爾小姐的婚姻,而不是...」
「我明白的,我的任務只是讓騰格拉爾小姐逃離那樁讓她痛苦的婚約。」萬帕保證道,「我不會愛上她,也不會讓她愛上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梅色苔絲微笑著說。
事實上,她一直知道歐熱妮是一個特別的姑娘。也許她確有些恃才傲物,但不得不說她有著超出時代的眼光。她視獨立高過生命,而作為羅馬最著名強盜頭子的萬帕,過慣了放蕩不羈的生活,身上有一種叫做自由的氣質。
況且萬帕同樣是一個高傲的人,有野心,也有智慧,有和歐熱妮對等的見地。正因為這樣,他們之間並非不可能產生愛情。只是...
梅色苔絲醞釀了一下,說出了內心的想法,「只是如果你們墜入了愛河,你必須找機會告訴她關於你的一切,因為愛是容不下謊言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有病不吃藥、陳岐聿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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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到三對主要副cp之一,但因為接近復仇□□,沒法花太多的筆墨詳盡描寫,否則會影響到主線,但我會選推進主線的情節去寫的。另外提一個小建議,希望大家不要專門等掉馬,畢竟該來的總會來的呀,還是充分享受閱讀本身的樂趣吧,祝閱讀愉快~
第132章 無冕的國王
chapter 129
僕人照例把早上的報紙送到騰格拉爾手裡, 自從給亞尼納的銀行發了函之後,騰格拉爾就一直在等那邊的消息。
他草草流覽過三四份報紙的標題, 皆沒有注意到任何關於「希臘」的字樣。最後一份是波尚主編的《大公報》,令人失望的是,最醒目的「巴黎大事」版同樣沒有刊載他想要的資訊。
然而,當騰格拉爾無意間瞟過雜項消息欄時,一對眼睛卻忽然亮起來了, 因為他注意到了一則「亞尼納」通訊打頭的消息:
「我們現在聽說到一件至今大家還不知道, 或者至少還沒有公佈過的事實。防護本市的城堡,是被阿裡.鐵貝林總督非常信任的法**官弗爾南多出賣給土耳其人的。」
騰格拉爾很快領悟過這則訊息的含義。「妙極了」, 他拍著手說道, 「這完全可以省掉我一番勁兒,免得再跟瑪律塞夫來解釋了。只要他們家還有一點廉恥心,就不會再來要求我繼續履行我那寶貝女兒和阿爾貝的婚約。」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梅色苔絲也注意到了這則消息。她馬上喚來海黛,把手中的報紙遞給了她。
小公主把這則消息默念了三遍, 她握著報紙的手微微顫抖著,眼眶也有些發紅,「這是亞尼納傳過來的消息,終於有人出來揭發那個叛徒的真面目了!」
「是的,可這遠遠不夠」, 梅色苔絲提醒道,「通訊上寫的是他的本名弗爾南多,知道他就是瑪律塞夫伯爵的人沒有幾個。如果我猜得沒錯, 在這則消息掀起波瀾之前,他一定會動用手上的權力,把影響降到最小。」
「我們不能讓他得逞」,海黛的眼眸閃爍著,「是我站出來的時候了。我是亞尼納的公主,阿裡總督和凡瑟麗姬的女兒,他們的仇該由我來報!」
「海黛,如果你堅持的話,我要再問你一遍,你準備好了嗎?」梅色苔絲看著海黛的眼睛問道。
海黛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們下午就去刊登這則消息的報館」,梅色苔絲說。
她們準備好之後就出發了。梅色苔絲換上了她常穿的藍色上裝,而海黛則一身希臘打扮,遮著面紗。
馬車抵達波尚的報告的時候,另一輛雙輪馬車剛好離開。報館編輯的辦公室是個看上去處處是灰塵的陰暗房間,從沒人記得的年代起,編輯們的辦公室就是這麼個樣子。然而房間的地板上卻一片狼藉,到處是撕得粉碎的報紙,顯然有人剛來這裡搞過破壞,僕人還沒來得及打掃。
眼前的來客讓波尚頗感意外。雖然記者的敏銳性讓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這位魏瑪勳爵,但他並沒有真正與他打過交道,而令他更為訝異的是魏瑪勳爵把那位神秘的東方養女也帶來了。
「閣下,小姐,請問兩位光臨我們的報館有何貴幹呢?」波尚好奇地問。儘管心裡有太多疑慮,說話的時候,他的臉上仍掛著他所特有的微笑,這種微笑可以在各種不同的情況之下傳達出他心裡各種不同的情感。
「我在今天的報紙上看到了一則來自亞尼納的通訊」,梅色苔絲開門見山地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從您這裡瞭解更詳盡的資訊。」
「很抱歉」,波尚聳聳肩,「事實上,那則消息並不是我刊登的,我甚至都沒注意到它,直到...」
「直到有人因為這則消息來這裡威脅了您?」梅色苔絲用手杖指著地上的碎報紙說道。
「不,那算不上威脅」,波尚辯解道,「是我的一個朋友,這則消息讓他有些不高興,因為他認為這侮辱了他親人的名譽。就在你們過來之前,我和他發生了一點不愉快。」
「我想那位朋友一定要求您更正了吧」,梅色苔絲微笑著說。
波尚點點頭。
那位朋友不是別人,正是阿爾貝。他認為那則消息有損他父親瑪律塞夫伯爵的榮譽,要求波尚進行跟更正。而年輕的記者先生則堅持把事實調查清楚,再來談更正的事。
事實上,他們之間的衝突遠不止不愉快那麼簡單。阿爾貝提出了決鬥,波尚並沒有拒絕,而是定下了一個期限,他好趁這段時間調查當年的真相。
「那您答應他了嗎?」
「我答應更正,但有一個前提條件」,波尚解釋道,「我定了三個星期的期限。在這段時間裡,我會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然後才能進行更正。」
「這麼說,您堅信那個叫弗爾南多的人是清白無辜的了」,梅色苔絲皺皺眉頭。
「當然」,波尚解釋道,「他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軍官,也是我好友的父親。我不相信一個可恥的背叛者能教育出那樣優秀的兒子。」
「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呢?也許這位軍官的確是一個有罪之人」,梅色苔絲眨眨眼睛。
波尚沉默了,他確實沒有想過這種可能。事實上,他答應了阿爾貝的請求,是因為他想親自證明一切,希望所得的結果能有利於阿爾貝的父親,為他主持公道。
「這麼說,是沒有了」,梅色苔絲有些失望地說道。
「可這跟您有什麼關係呢?」波尚反問道。
「波尚先生,如果我能給你提供事實真相,而這個真相並非你想要的那個,你會把它公之於眾嗎?」梅色苔絲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
「我當然會的」,波尚答道。
「如果你的朋友因此與你決鬥?」
「那我就立即從劍鞘裡抽出劍、或從匣子裡拔出槍,兩者隨便。」
「可如果他求你呢?」梅色苔絲又問,「你還會公佈嗎?」
「我會的」,波尚答道,但這次卻並不像剛才那麼有底氣。他在腦海中構想出這樣一幅畫面,當阿爾貝知道瑪律塞夫伯爵有罪之後,癱坐在椅子上,用雙手遮著慘白的面孔,哽咽著乞求他。那時候,他還會把一切都公佈出來嗎?
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真的想要梅色苔絲手裡的答案,波尚微微歎了一口氣,「好吧,也許不會,因為一位父親的過錯不該轉嫁到兒子身上。」
梅色苔絲並沒有為這個答案感到意外,畢竟人是一種感情動物。然而她對眼前眼前的記者很有信心,因為伯爵曾說過波尚極富正義感,來巴黎以後,她還從未聽過伯爵用那樣讚揚的口吻評價過別人。
「我讓您感到失望了嗎?」波尚問。
「不,波尚先生,你很誠實」,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你說的沒錯,公佈真相的確會傷害到一些人,這幾乎是無可避免的。但能否允許我冒昧地提一個問題,當初你為什麼要選擇記者這條路呢?」
波尚楞了一些,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是家裡的小兒子,不能繼承爵位,所以必須給自己找一條出路,可為什麼偏偏是記者?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塵封的往事。
他曾有過一群朋友,他們成立了一個abc朋友社。那時候波尚太過年輕,所以他們沒讓他加入。後來,那群朋友都死了,但波尚從未因為沒和他們一起赴死而慶倖,相反,他由衷地敬佩那群人。
「我們這代人,是在一個變革的時期成長起來的。我曾有過一群摯交好友,如今他們已離我而去。他們就像一道光,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至少點亮了那些黑暗的角落」,波尚略一沉吟,「在那之後,法國沒有變得更好,只是人們都習慣性地對那些骯髒的角落視而不見。我雖然不能追隨那些朋友的腳步,但我想做和他們同樣的事。」
「揭開那些黑暗的角落,讓公眾知曉真相。」梅色苔絲說完了他想說的話。
波尚有些訝異地看了梅色苔絲一眼,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恍然想起了前任臨走前告訴他的話,「是的,追尋真相是一個記者的良知,也是他一生的理想。」
「這是一個崇高的理想」,梅色苔絲評價道。「有時候真相是殘忍的,揭露它會讓我們看到現實的醜陋,可我覺得,唯有這樣我們的世界才有機會變得更好。」
波尚低下頭,專注沉思了幾秒鐘,最後抬起頭來,「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說說看。」
「假使我為了保護朋友,掩蓋了事實真相,讓有罪之人繼續逍遙法外,讓有冤屈的人繼續遭受不公,我的做法又和背叛阿裡總督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呢?」波尚微笑著說道,「如果您知道關於這件事的任何內情,請告訴我吧,我以我的名譽和一個記者的良心起誓,我一定會把它公之於眾!」
「人們都說記者是無冕之王,波尚先生,你的確配得上這個稱號」,梅色苔絲微笑著說。她轉過頭,望向了身邊一語不發的海黛。
「我相信你,波尚先生」,海黛終於開口,「我願意把當年發生的一切告訴你。」
波尚一瞬間露出了訝異的神色,他有些惱怒地覷了一眼梅色苔絲,有些不滿她讓一位柔弱的女子牽涉到這場風波中。不過他並沒有把內心的想法說出口,因為他無法不注意海黛這一身的希臘打扮,事實上,他很早之前就在關注這個神秘的少女了。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位小姐是希臘人,並且與亞尼納的王庭有關聯?」波尚微微眯起眼睛,對梅色苔絲說道,「可是她看起來這樣年輕,又怎麼會清楚地記得十多年前的事情呢?」
「事實上,海黛與亞尼納王庭的關聯遠比你想像的大」,梅色苔絲抱起手來,「她才是最有資格告訴你一切的人」,
「為什麼?」波尚不解地問。
「因為她就是亞尼納失落的公主,阿裡總督的繼承人,也是他唯一在世的親人!」
作者有話要說:
給前面的章節捉了下蟲~
第133章 靈魂的記憶
chapter 130
作為一個資歷深厚的記者, 波尚立即判斷出這則新聞會在巴黎引起多大的轟動,但他的職業素養讓他本能地對魏瑪勳爵的話產生了懷疑。畢竟離亞尼納總督阿裡遇害已過去很多年, 為何他的遺孤會突然在巴黎現身,並且出現在自己的報館裡呢?
正因如此,波尚提出要先去一趟希臘,以調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魏瑪勳爵並沒有因此表現出任何不快,相反, 他很贊同波尚的決定。但海黛卻忍不住提醒道, 「波尚先生,亞尼納目前仍處在戰亂之中, 並不安全。」
「小姐, 請您不用擔心」,波尚故作輕鬆地笑道,「為了採訪,我的足跡遍佈歐洲各地,日內瓦、米蘭、威尼斯、的里雅斯特、德爾維納, 而現在,只不過是要在我的護照上再加上一個希臘,我能保護好自己的。況且,當地的領事館也會為我提供幫助。」
海黛點點頭,沒有再勸阻, 只是讓他保重。接著三人約定好相聚的時間,在報館門口分別了。
波尚目送馬車離去,海黛也有些擔憂地望了過來, 一時間兩人四目交接。接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這讓波尚不禁莞爾。
他朝馬車揮了揮手。
「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他想。
不過波尚希臘之行時間遠比他預計的要長。十幾天之後,他才風塵僕僕地回到巴黎,除卻來回用掉的一個多星期,光是隔離檢疫就花了近四天。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拿到了亞尼納四個最德高望重的人開具的證明書,上面的簽字都是經過領事鑒定過的。那四位名人共同指證弗爾南多.蒙台戈,也就是法國貴族院裡那位高貴的瑪律塞夫伯爵,正是當年為兩百萬錢財去賣城投降的人!
走進報館之後,他注意到新一期報紙已經印出來了。平常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會覺得有些空虛,因為再也不可能改變什麼了,然後就坐到陽臺邊抽煙邊胡思亂想。如今,他這個習慣卻因為一個意外的插曲打破。
在亞尼納的這段經歷給波尚的生活注入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他隱隱有種預感,一場足以席捲整個歐洲的風暴就要來臨。
一進辦公室,僕人就報告說這期間瑪律塞夫子爵已經來過很多次,對此波尚並沒有感到意外。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即重新坐上馬車。出於曾經的友誼,他本該立即回訪阿爾貝,然而略一思索之後,波尚還是把魏瑪勳爵留下的地址遞給了馬夫,他決定先去見那個為他擔心的女孩,「我們去這裡。」
馬車行駛到聖奧諾路時,波尚瞥見一輛柩車停在了一棟看上去有些陰鬱的大房子前,不禁皺皺眉頭,他認出那是檢察官維爾福的家。沒想到距聖梅朗夫婦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同樣的不幸再度降臨了。不過這次死的應該是一個僕人,因為那並不是貴族用的柩車。
「我們到了,先生。」
馬夫的聲音打斷了波尚的思索,直到這時,波尚才注意到魏瑪勳爵的宅子離檢察官家出奇地近。
管家巴浦斯汀很快迎上來,把他帶到了樓上。「真不巧,魏瑪勳爵正好有事出去了,不過海黛小姐就在客廳裡等您。」
那間專屬海黛的客廳由三個漂亮的法國侍女把守,為首的那個叫梅多的侍女把波尚領進了房間。那是一個極具東方風格的客廳,地板上鋪著來自中亞的羊絨毯,窗簾則是華貴的鑲花綢緞製成的。
海黛聽僕人通報說波尚來了,早已放下手中的月琴,等候在那裡。事實上,波尚的到訪比他們約定的時間整整晚了三天,這期間她一直關注著亞尼納那邊的戰事,並且日夜為他祈禱,她絕不希望一個不相干的人為自己的事受到傷害。
好在波尚終於平安歸來,這讓她的臉上浮現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此刻,那位客人卻愣在了門口,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海黛的真容。他顯然是被那種罕見的美吸引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美,而在他的國度,這種美是無法想像的,尤其她對他笑的時候,就好像龐貝壁畫中見到的海倫來到了人間。
「請進來吧,波尚先生」,海黛說。女僕梅多馬上會意,把客人的椅子拖到一張小茶几前面。
波尚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局促地走過去,坐到了海黛的對面。海黛偏斜著頭,覺得他有些不一樣了,也許是因為沒來得及修鬍子的緣故,顯得有些憔悴,也好像比她印象中更瘦。
她敲了一下銅鑼,另外兩個女僕則各端著一個茶盤走進來,熟練地把冰塊加進了蜂蜜茶裡。
「去希臘的旅途一定很辛苦,這是我特地為您準備的」,海黛給了他一個禮貌的微笑。
「謝謝。」波尚此時並不渴,但還是喝掉了小半杯。這種飲料他在亞尼納也品嘗過,只不過在這樣的氛圍下,它好像有了一種魔力,把旅途的疲憊一掃而光。
兩人沉默以對片刻,享受些許寧靜。
波尚深知自己的目的是什麼。他已經收集到足夠的證據,證明瑪律塞夫就是那個罪人,現在,需要確定的只有海黛的身份了。
平常採訪的時候,他習慣於開門見山地提出最尖銳的問題,然而這回卻不同,也許是因為同情這位被採訪者的身世,他先講起了在希臘的見聞。海黛對那裡的一切都很感興趣,所以聽得極其認真。
意識到氣氛差不多了,波尚才開口問道,「海黛小姐,您是幾歲的時候離開希臘的呢?」
「那時候我只有四歲」,海黛答道。
「關於當年的往事,你還記得些什麼呢?」
海黛沉吟許久,才再度開口,開始敘述那段痛苦的往事。她的語氣出奇地平靜,但波尚卻能感受到她眼眸中的波瀾。
海黛仍記得母親是怎樣乞求那些土耳其人,不要傷害阿裡總督唯一的孩子,可那些土耳其人卻叫她去和那個法**官說,因為他就是她們的新主人。
「那個法**官就是瑪律塞夫吧?」波尚問。
「是的」,海黛點點頭,「來到巴黎之後,我又見過他一次,我永遠忘不了他的臉。」
「後來呢?」
「他把我們賣給了兩個奴隸販子,我和母親被迫分離了。那個亞美尼亞奴隸販子把我和其他在亞尼納的戰亂中獲得的其他奴隸一起,押到了土耳其的都城,直到我的恩人魏瑪勳爵出現,從奴隸販子手中救了我。」
「你那時還很年幼,為何記得那樣清楚呢?」波尚有些疑惑地問。
「在我閉上眼睛冥想的時候,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切,靈魂跟**一樣也有它的視覺器官」,海黛略一沉吟,「肉眼看到的東西有時會遺忘,而靈魂見過的東西則是永遠牢記的。」
這個回答讓波尚感到震撼。如果說他心裡之前還存有懷疑,此刻他已經完全相信,眼前的女孩就是希臘的公主。且不說她所說的一切和自己在亞尼納查證到的事實完全對得上號,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度,的確是一個公主才會有的,而她直面這段往事時眼眸中的堅毅,讓人無法不聯想起傳說中的亞尼納之獅,她的父親阿裡總督。
「您和您的父親一樣有勇氣」,波尚由衷地讚美道。
「您聽說過我父親的事?」海黛好奇地問。
「是的」,波尚點點頭,「我在希臘的時候,的確瞭解到了一些他的事蹟,特別是他在最後的時刻,是如何英勇無畏。」
「請告訴我吧。」
「可那樣對您太殘酷」,波尚皺皺眉頭。
「不,阿裡總督的任何事情,我都想聽」,海黛懇求道,「因為他是我的父親呀。」
波尚點點頭,開始講述他瞭解到的那段往事。那時候,奧斯曼軍隊在叛徒瑪律塞夫的帶領下,來到了阿裡帕夏的避難所,位於帕姆沃提斯湖中群島上的修道院,欺騙他說蘇丹將給予他完全的赦免。阿裡帕夏上當了,但當他被要求投降後接受斬首時,他卻言辭拒絕了,當時他說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話,「我的頭不會像投降者一樣低下!」。
在波尚敘述的時候,海黛臉色發白,眼眶裡盈滿了淚水。不過波尚停下來的時候,她卻求他繼續。
波尚一直講到最後。「阿裡總督一直戰鬥到底,最後子彈射穿了房間的地板,他的首級隨即被砍了下來送給土耳其的高乞特將軍。」
也許是太痛苦,海黛躺在椅子上,雙肩不住地抽動著。她用一隻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像是要阻止光線照到自己身上似的。但波尚明白,海黛是不想讓自己看到她流淚的樣子。
他不禁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直到海黛不再哭泣,他才發覺自己有些唐突了,急忙放開,「很抱歉,公主殿下。」
「不,謝謝您。波尚先生,您是第一個和我說這些的人,是您讓我父親那在記憶中早已模糊的面龐又變得清晰。」海黛的眼眸閃爍著,「我想起來了。在亞尼納的王庭有一棵無花果樹,顫動的枝葉倒映在水裡,像是照在一面鏡子上似的。那時候,我父親就斜靠在樹蔭下的枕墊上,淘氣的我則玩弄著他那飄垂到胸前的白鬍鬚。不時有個阿爾巴尼亞人走到他跟前來,對他說些什麼,我對那些事情並不留意,而他總是用相同的口吻回答一個殺字或赦字。」
聽著海黛的敘述,波尚恍然覺得那一幕好像就發生在他的眼前,讓他無法不為之動容。「我聽希臘人說他既殘暴又勇敢,可對於您,他一定是最慈愛的父親。」
「這就是我為什麼必須站出來」,海黛攥緊了拳頭,「我要揭發那個叛徒,為他和母親復仇!」
「我相信公理和正義站在您的一邊,我也一樣」,波尚由衷地說。此時此刻,他已下定決心要把真相報導出來,揭發那個叛徒,並幫助海黛恢復公主的身份。不過他也很清楚,這並非易事,畢竟時隔多年,即便能找到證人,誰又能保證當他能認出現在的海黛呢。
這時候,海黛卻從一隻異香撲鼻的小包中取出了三張紙,遞給了波尚。
一張是她的出生證明書,是阿裡總督親筆書寫並且由他的高級官吏簽署的;一張是她的受洗證書,因為她的父親同意她可以信她母親的宗教,那張受洗證上有馬其頓和伊皮魯斯大主教的簽署;而最後一張,也是最重要的一張,是當年瑪律塞夫把海黛賣給亞美尼亞奴隸商艾爾考柏的賣身文契。那個法**官在他與土耳其政府的無恥的交易中,竟把他恩主的女兒作為他的一部分戰利品,把她賣了,得到四十萬法郎。
「這足夠了!」波尚有些激動地捧著檔,眼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這幾樣東西足以幫海黛恢復公主的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細辛二兩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天雨流芳、噫、doliyac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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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波尚為了友誼毀掉證據,有一顆高尚的心。但作為一個記者,勇於揭發真相更為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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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比較卡,前後寫了三個版本,最終採用了這一個。大家都在等掉馬,那個情節緊接著瑪律塞夫身份的揭穿,已經快了~
第134章 心中的魔鬼
chapter 131
與海黛告別時天色已晚, 第二天早晨,波尚才到瑪律塞夫子爵家拜訪。出於對海黛的保護, 他沒有說出任何關於她的事,只是告訴阿爾貝,自己在亞尼納拿到了確鑿的證據。
得知真相之後,阿爾貝先是從劍鞘裡抽出劍,要與他決鬥, 直到波尚不客氣地指出約定時限還沒到才作罷。
而在波尚準備告辭的時候, 阿爾貝卻像變了一個人,決口不談決鬥的事, 而是抓著波尚的手, 兩眼含淚乞求他不要公佈真相。如果是從前,波尚或許還會為這一幕動容,但只要一想到海黛蒼白的面龐,波尚只覺得眼前的阿爾貝讓他失望,這個懦弱的人不是他認識了三年的朋友。
「阿爾貝, 你的榮譽感在哪呢?」
波尚甩開阿爾貝的手,決絕地坐上了馬車,甚至不再回頭看一眼,只是微微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段友誼結束了。
直至馬車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外, 阿爾貝才相信波尚不會再回來了。這位朋友的態度著實讓他感到訝異,剛才戲已經做得夠足,他本以為只要自己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波尚就會同情他,心甘情願為他銷毀證據。現在看來,他錯了,徹底地錯了。等波尚公佈了那個可怕的真相,瑪律塞夫這個姓氏就會叫他蒙羞。
「不,我絕不會坐以待斃!」阿爾貝攥緊了拳頭。
他很快想到了幾樣應對的辦法。當天下午,他就穿著一身華服來到騰格拉爾家拜訪,並且對那位擁有豐厚嫁妝、從來都被他視做「移動的錢袋」的小姐殷勤得出奇。
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儘快與歐熱妮完婚。只要他的准岳丈騰格拉爾還在議會裡,就算波尚公佈了一切,巴黎社交圈遲早會重新接納他。當然,這會連累到那個無辜的姑娘,但這並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不過這種行為顯然惹怒了歐熱妮的另一位追求者。他為她讀詩,卡瓦爾康蒂就為她唱義大利的民歌。歐熱妮對阿爾貝一慣地冷淡,而在那個義大利人唱歌時,她卻積極地為他伴奏,就連她家那個沒地位的朋友羅茜也幫著那個外人。這樣的狀況沒持續多久,阿爾貝就氣得離開了房間。
事實上,歐熱妮只是無法忍受阿爾貝讀十四行詩時矯揉造作的的腔調,那完全毀了莎士比亞想表達的情感,而萬帕也只不過是默契地解救她罷了。因此,等阿爾貝一走,歐熱妮就把那本珍藏的十四行詩贈給萬帕,以示感謝。
但這點挫折不會讓阿爾貝退縮。接下來,他又把目標轉向了騰格拉爾,沒想到遭受了同樣的冷遇。
「聽呐」,騰格拉爾打斷了他的話,指著女兒和萬帕說道,「王子真是一位出色的歌唱家,他們兩個配起來非常妙!」
這回阿爾貝忍無可忍了,畢竟在他看來,自己是高貴的瑪律塞夫伯爵之子,而騰格拉爾只是一個男爵。他肯奉承騰格拉爾,對方就該無比感激了。
離開男爵家時,阿爾貝眼中的怒火有如燃燒的熾鐵。若是能堵住波尚的嘴,他才不用去費心思討好這些他向來看不起的人。可該怎麼辦呢?畢竟波尚並不是貝爾圖喬,威脅一下就能讓他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阿爾貝微微眯起了眼睛。撕下了貴族的偽裝,他就是當年那個在科西嘉島長大的痞子,在巴黎社交圈中,也只有歐熱妮看清了他的本質。他很快想到一種一勞永逸的辦法。
俗話說,死人的嘴永遠比活人的更可靠!
當一個人被心中的魔鬼引向歧途時,另一個人卻為了擺脫它的控制,在聖歌中走向了教堂的告解室。他特地把時間選在了九點四十五,離神父下班只差一刻鐘。這個點不會再有其他人來懺悔,沒有人會看到他。
此時值班的神父是布沙尼。其實他只是在另一位神父有事不在時,才臨時代替他的工作。雖然他每次都是程式化地完成告解聖事的儀式,並要求來人對所告的罪痛悔並定改,但聽多了懺悔之後,布沙尼反而漸漸找到了內心的平靜。
令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她的聲音出奇地好聽,她來這裡是為了懺悔對密友隱秘的愛。布沙尼深知她的這種愛在教義中是一項罪過,但也許因為他不是真正的神父,他並沒有指責她,要求她悔過,而是耐心地開解了她。
而此時的這個懺悔者似乎比那個姑娘更難啟齒,他等了很久,對方都沒有說話。布沙尼沒有提醒,只是靜靜地等待。
許久的沉默之後,窗外的人終於開口了,「神父,請寬恕我在思想、語言和行為上所犯下的過錯,我向全能的天主和您懺悔,我已經有八年沒有懺悔了。」
這個聲音聽起來很溫和,不像是什麼惡徒。
「願意告訴我你的罪惡嗎?」布沙尼問。
回答他的是又一陣沉默。光線很暗,又隔著帶網格的窗子,他看不清外面的人長什麼樣,只隱約看到對方戴著一個單邊眼鏡。
「您是學者?」布沙尼問,「或者是醫生?」
「我是醫生」,對方的語氣中帶著訝異。
「哦,別奇怪,我注意到了你的眼鏡」,布沙尼繼續說,「如果我猜得不錯,你來這裡是為跟職業有關的事吧。是關於某個病人嗎?」
「不是。」
「那你要說的是哪類事情呢?」
「我在八年前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罪過。」
「為什麼現在才來懺悔呢?」
「因為現在...報應來了...」
布沙尼微微歎了一口氣,「把一切都講出來吧。」
「八年前,我利用我的專業知識,配置了一種能讓人致死的藥劑。因為症狀是中風,又檢測不出中毒的反應,所以如果有人用它來害人,是很容易逃過法律的制裁的。」
「你用它殺了人?」
「不,我配這種藥是為了我的一個朋友」,醫生略一沉吟,「準確地說,那個人是我心愛之人的丈夫。」
這個關係聽起來頗為複雜,布沙尼皺皺眉頭。不過也許因為這段時日他聽夠了人們的愛恨糾葛,這件事並未引起他過分的注意,「請繼續。」
「這就要說起我的另一樁罪過了。年輕時候我曾愛過一個姑娘,她就像是一位天使...我們是在一個聚會上相遇的,後來在艾克斯再度相聚時,她已經結了婚,並且不記得我了,但她還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出手幫助了我。我很清楚我對她的那種感情是不應該的,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把它埋在心底。可我欺騙不了我的內心,即便現在她已經去世,我依然愛她,這是一種罪過。」
「我們無法控制自己會不會愛上一個人,如果這種愛沒有給對方帶來困擾,那就不是罪過。」
「謝謝您能這麼說」,醫生繼續說道,「正因為這種關係,我敬重她的丈夫,把他當成自己的朋友。而對於她唯一的女兒瓦朗蒂娜,我也一直當成自己的女兒來關心。」
「這很...」布沙尼花了好幾秒才想出了一個聽起來還算恰當的詞,「無私。」
「不,正是這種情感,讓我鑄成了大錯。」
「就是你說的那件配藥的事吧?」
「是的」,醫生頓了頓說道,「我清楚地記得那件事發生在一九三零年,我們都知道,國王查理十世就是在那一年倒臺的。而我愛的人的丈夫是查理十世的擁護者,那段時間局勢一直不明朗,因此他一直惶惶不安。有一天,他突然來找我,求我配一種藥,好讓他除掉他的敵人,而不留下什麼把柄。」
「你就那樣答應他了?」布沙尼不贊同地說。
「我起先不願意,但他讓我看在他死去的妻子的份上幫他一次,否則他就死定了。他向我發誓,他要除掉的那個人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醫生頓了頓,繼續說道,「一想起那個和她的母親像極了的孩子有可能成為孤兒,我就於心不忍,兩天以後,我把配好的藥交給了他。」
「後來呢?他用那種藥害了他的敵人?」
阿夫裡尼醫生微微歎了一口氣,「是的,只是我沒想到他要害的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你確定嗎?」布沙尼不可置信地問,「也許只是巧合。」
「不,那並不是巧合。那段時間他的政敵中沒有一個人因為中風忽然去世,唯有他的父親...那種發病症狀我再清楚不過了,不會錯的」,醫生痛苦地說,「好在那位老人大難不死,卻也因為中風而癱瘓了,不會再對他構成威脅。從那以後,我為了彌補過錯,一直照顧那位老人家。」
「可那是他的父親呀!」布沙尼激動地說。
「是的,他的父親,也是他的政敵。那位老將軍是吉倫特派人士,後來又成了堅定的拿破崙党,查理十世倒臺前那段時間,他正在秘密策劃讓羅馬王,也就是拿破崙一世唯一的繼承人回到凡爾賽。而他的兒子立場卻完全與他相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保皇黨!」
「你應該去向檢察官自首,揭發這場隱秘的罪惡!」
「沒有用的。」
「為什麼?」
「因為那個求我配藥的人正是檢察官。」
聽到這個答案,布沙尼迥然色變,他忽然意識到那個檢查官是誰,「是凡爾賽的檢察官維爾福?」
「您認識他?」
「他來拜訪過我,我大概知道他家的情況」,布沙尼解釋道。「可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懺悔呢?」
「我說過,因為報應來了。這段時間,檢查官的家人一個接一個死去,症狀和那種藥的效果完全相同。為了驗證那個可怕的猜想,我在老僕巴羅斯死前喝過的檸檬水加入了堇菜汁,如果檸檬水沒有毒的話,菜汁就會保持原來的顏色,可如果裡面摻了那種藥,就會變成綠色。」
「看來堇菜汁變了色?」
「是的,事實證明,那位不幸的巴羅斯和聖梅朗夫婦一樣,是被依那脫司毒死的。」
「是檢察官幹的嗎?也許他還保留了那種藥」,布沙尼猜測道。
「不,他沒理由那麼做」,醫生否認道,「聖梅朗夫婦和他一樣,是堅定的保皇黨,也是他在政壇上最大的助力。而僕人巴羅斯,就象莎士比亞劇本裡的波羅紐斯一樣,只是一個替死鬼而已,喝檸檬水的本該是檢察官的父親諾瓦蒂埃,而那位老人已經對他完全沒有威脅。」
「那會是誰呢?」布沙尼眉頭緊鎖,隱隱猜測這件事和基督山伯爵有關。「你有懷疑的對象嗎?」
「有」,醫生說,「可我不敢相信是她。」
「誰?」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那個被我當做自己親生女兒的瓦朗蒂娜小姐。寄給聖梅朗先生的一切藥品都是她親自包紮的,而聖梅朗先生死了。聖梅朗夫人所用的冷飲也都是她調製的,聖梅朗夫人也死了。諾瓦蒂埃先生每天早晨所喝的檸檬水,雖然是巴羅斯調製的,但他卻臨時被支走了,由瓦朗蒂娜接手端了上去,諾瓦蒂埃先生之倖免一死,也許是一個奇跡。」
「可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也許是為了遺產」,醫生雙眸閃爍著,「據我所知,聖梅朗夫婦和諾瓦蒂埃先生都曾立下遺囑,把全部財產留給她。只要他們都死了,瓦朗蒂娜就可以提前得到那筆錢。」
「這說不通,她遲早會得到那些財產。」
「也許她想提前拿到這筆錢」,醫生略一沉吟,「幾天前,我去諾瓦蒂埃先生房間的時候,聽到瓦朗蒂娜在說話,房間裡還有一個男人,那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出於擔心,我站在房間外聽了一會兒,我隱約聽到瓦朗蒂娜向自己的祖父表明了心意,想要和房間裡那個年輕人私奔,也許這就是她要提前拿到這筆錢的原因。」
「不,醫生,我能感覺到你是一個極其理智的人,但從這段描述中,我卻聽出了那姑娘對諾瓦蒂埃先生的情感。她愛戴,並且信任她的祖父,否則就不會把那個秘密透露給他。這樣說來,她又怎麼會去傷害他呢?」
「可諾瓦蒂埃先生已經癱瘓了,即便知道秘密也無法說出來。」
「你說的沒錯。可如果在那位小姐眼裡,她的祖父只是一個癱瘓的老人,一個不會說話的木偶,那她為什麼還要把秘密告訴他,求得他的祝福呢?」
醫生沉默了。
「現在還不是下定論的時候」,布沙尼略一沉吟,「這幾個人的死的確可以使瓦朗蒂娜小姐獲利,可如果這幾樁罪案僅僅只是個開始呢?真正想犯罪的人總是躲在背後,不會留下這麼多的把柄。」
「你是什麼意思?」醫生問。
「你剛才說過,你不敢相信會是她」,布沙尼說。
「是的,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在我心裡,她和她母親一樣,是一個天使。」
「有些時候,我們應該相信自己的內心」,布沙尼繼續說,「你有沒有想過,等瓦朗蒂娜小姐繼承了這些財產之後,會成為下一個目標呢?畢竟總有人能從她的死獲益。」
醫生像是被驚醒了一樣,猛地站了起來。一時間他的腦海中閃過檢察官冷峻的面孔,閃過維爾福夫人的微笑,閃過了每一個僕人的臉,他必須保護他的瓦朗蒂娜!
「聽我說,在一切還沒有下定論之前,誰都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我想作為一個醫生,你一定有辦法保護他們。」
「是的」,阿夫裡尼醫生木然地點點頭。「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可以把安全劑量的藥秘密地下在維爾福一家人喝的水裡,這樣他們就會產生抗藥性,不至於被一次毒死。」
「很好」,布沙尼微笑著說,「但你知道,這不是最終的解決方案。」
「我很清楚,一切的惡果都在多年以前就種下了,但我還需要再想想...」醫生攥緊拳頭,「謝謝您,神父,但我該告辭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完成。」
「我會給你時間,可你要知道,那個罪犯不會」,布沙尼提醒道。
「我明白了,再見,神父!」
「再見。」
等阿夫裡尼醫生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之後,布沙尼也起身準備離開,他知道他要去哪。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也有艾德蒙扮作布沙尼神父聽貝爾圖喬懺悔,獲得秘密的情節。
第135章 騎士與公主
chapter 132
天幕迅速黯淡下來, 海黛的房間卻一直沒有亮起燈。
梅色苔絲輕輕推開門,看到小公主正獨自佇立窗邊, 虔誠地祈禱著。一縷清幽的月光透過鑲鉛玻璃傾瀉到她肩上,顯得無比聖潔。
在羅馬的時候,她常常見到海黛這樣祈禱,那時是為了逝去的阿裡總督和凡瑟麗姬,為了亞尼納那些已死去的和仍然活著的人。而現在, 她也知道海黛在為誰而祈禱。
就在半小時前, 那位元年輕的記者就在這個房間與海黛告別。海黛把波尚送到門口,等他登上馬車後, 又來到這扇窗前, 目送馬車遠去,直至消失在視線之外。
梅色苔絲無意打擾,準備轉身退出房間,但海黛已然察覺她的到來。小公主踱步到桌前,點亮了燭臺上那支玫瑰色的蠟燭, 雙眸閃爍,「梅色苔絲,我很害怕...」
「海黛,伯爵已經在暗中佈置好一切,而我也會在你身後支持你, 所以你無需擔心」,梅色苔絲說道。
「不,我說的並不是報復瑪律塞夫的計畫...」
看到海黛的臉上顯出前所未有的憂慮, 梅色苔絲不禁問道,「那你是在為波尚擔心嗎?」
海黛點點頭,沒有否認。她神色落寞地望向窗外,眼前又浮現了波尚消瘦而冷峻的面龐。記者先生沉靜而內斂,完成不同於她在亞尼納的王庭裡見到的那些漂亮青年,他身上散發著一種成熟男子的氣質。特別是他那雙灰眼睛中堅定的目光,總能讓她感到心安。
可看不見波尚時,她又忍不住為他感到擔心。長夜漫漫,處處險惡,更何況他要面對的對手,是瑪律塞夫父子。波尚雖不像徒威爾子爵那樣文弱,但正直的人卻難防暗箭。
「海黛...」梅色苔絲剛想開口安慰,卻注意到桌上攤開的故事集,那還是波尚上一次來拜訪時留下的禮物。
年輕的記者曾專門向梅色苔絲打聽過海黛的喜好,而她也毫無保留地告訴他,海黛喜歡閱讀,只是沒想到他會送這樣一本故事集。
中世紀的背景,內容簡單幼稚,保護公主的騎士都高大英俊,叛徒的眼神都遊移不定。海黛早就過了看那些故事的年齡,她欣賞博馬舍,推崇巴爾扎克,更仰慕雨果。
令梅色苔絲沒想到的是,海黛很喜歡這本書。現在她終於意識到,禮物是什麼並不重要,海黛在乎的是送禮物那個人。也許波尚並不高大,但他是她的英雄,是故事中拯救公主的騎士,
「我明白了」,梅色苔絲略一沉吟,「我會為你保護好他的。」
街道兩側樓房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熄滅,唯有報館的編輯辦公室一直亮著燈。
此時波尚正忙於手上的稿件,不過當他偶爾停頓下來的時候,腦海中總是不自覺地浮現起海黛那雙美麗的眼睛。
這段時間裡,波尚遭受了空前的壓力,先是報館裡的一位元記者因為畏懼瑪律塞夫伯爵的權勢,堅決反對刊出這篇稿子,與他分道揚鑣,緊接著就是報館昨晚的那次意外。波尚知道那不是一次意外,他只是不願意去懷疑那個曾經是他朋友的人。
但他從未因自己的選擇而後悔過。即使有,只要一想起海黛的目光,他就會明白,一切都是值得的,為了他追尋的真相,也為了他的公主。
自從那個來自異國的少女意外闖入了波尚如上了發條般規律的生活,他的世界漸漸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喜歡這種不同,只是還沒有意識到這種不一樣究竟意味著什麼。
寫下最後幾行字之後,波尚將稿子通讀一遍,修改了好幾處,直至完全滿意才鎖進了櫃子。但想到昨晚的事,他很快改了主意,又把稿子取出來謄抄了一份,然後把另一份藏進了自己包裡。
做完這一切之後,波尚只覺得無比疲憊,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於是他披上衣服,獨自離開了報館。
從報紙誕生伊始,記者這一行業地位雖然比較高,但非常辛苦,波尚就常常加班到很晚。白天的時候還可以叫馬車,可入夜之後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因此他只能步行回家,好在路程並不遙遠。
和往常一樣,入夜的戲院大道靜謐而安詳。微風在樹葉上輕輕呼吸,如水的月光在高大的懸鈴木下投下了婆娑的樹影。
不知為何,波尚隱隱有些不安,總感覺好像有人跟著自己,於是他加快了腳步。然而危險並非來自身後,當他穿過一座小花園時,在前面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一個黑影突然從樹後竄出,手中的匕首在寒夜的空氣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弧光。
事情發生得太快,波尚完全忘了從腰間掏出防身的槍,只來得及下意識地抬手去擋。
然而想像中的痛楚並沒有到來。「砰!」隨著一聲劇烈的槍響,襲擊者痛呼一聲,丟掉匕首,捂著肩膀逃竄而去。
「誰在那裡?」波尚警覺地回過頭問道。
神秘的保護者收起那支冒煙的槍,緩緩走上前,「是我。」
「原來是勳爵閣下」,波尚馬上判斷出是魏瑪勳爵的聲音,舒了一口氣,「感謝您救了我...但這件事請不要告訴海黛公主,我怕她會擔心。」
「事實上,正是她讓我來的」,梅色苔絲微笑著說。
「哦,是嗎...」波尚喃喃自語道,「她在擔心我...」
梅色苔絲走上前,拾起蒙面殺手丟棄的匕首,「波尚先生,我想你應該知道那個襲擊者是誰。」
波尚雖然不願承認,但沒有人能逃過他那雙敏銳的灰眼睛,就在剛才,他已然認出了那人的身形。是阿爾貝,不會錯的。
「你應該報警」,梅色苔絲提議道。
「不...」波尚下意識拒絕道。
「為了你自身的安全考慮,為了那些為你擔心的人,你也必須那樣做。我能救你一次,但無法保證能救你第二次」,梅色苔絲略一沉吟,「就算你不想抓住他,現在他身上有傷,報警足以震懾他,讓他這段時間不再敢來冒犯你。」
她的話讓波尚的神色有些鬆動。
「好吧,勳爵閣下,明天我會照您說的做」,波尚無奈地攤攤手,「其實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出手了。就在昨天晚上,報社失火了,好在火勢很快被控制,只可惜剛印好的報紙付之一炬。」
「毀掉的報紙上是關於瑪律塞夫的消息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不,我還沒有完成終稿,對於這篇稿子我一直很慎重」,波尚頓了頓說道,「況且我和海黛公主商量過了,準備在她實行復仇計畫的同時刊出揭發瑪律塞夫伯爵的消息。」
梅色苔絲知道海黛的計畫。一開始,她建議波尚以記者的身份把海黛帶進議會,以便揭發瑪律塞夫。但伯爵想到了一個更妙的主意,他要在全巴黎有頭有臉的人面前揭開瑪律塞夫的偽面具。
「那焚毀的是關於什麼的報紙呢?」梅色苔絲又問。
「國內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波尚略一沉吟,「但國際版面上有一則消息,東印度公司一艘裝滿棉花和染料的船被海盜船擊沉了。」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心中浮現出一個懷疑。「我能看看那份報紙嗎?」
「當然,我正好在家裡留了一份。您不如和我一道回去吧,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波尚提議道。
「好」,梅色苔絲點點頭。
兩人很快到了記者家裡。
波尚馬上命僕人拿來報紙,遞給梅色苔絲。果然沒錯,正是騰格拉爾向她提過的那艘船。和伯爵預言的一樣,騰格拉爾賺得越多,他的胃口和野心就會越大,而當他把所有的堵住押在那艘船上時,就註定了這筆投資讓他血本無歸。
而作為一個銀行家,信用比資本更重要。騰格拉爾現在之所以還沒有破產,是因為巴黎人並不知道他這筆失敗的買賣。不過梅色苔絲很清楚,一旦那些主顧察覺不對,來找騰格拉爾提款,他的銀行宣告破產是遲早的事。
梅色苔絲繼續往下看,眉頭卻不由得微微皺起,因為她終於注意到擊沉那艘貨船的海盜船的名字——復仇女神號!
她不可置信地念出了聲。
「怎麼,您也聽說過那艘船嗎?」波尚挑挑眉,「據我瞭解,那艘船幾年前在地中海上忽然消失,沒想到現在又在印度洋出現了。」
「是的,我聽說過」,梅色苔絲幾乎難以壓抑自己的心緒。她何止是聽說過那艘船,當年伯爵與她還有少女阿梅麗的船員們一舉奪下復仇女神號,也是在那艘船上不得不與他分別,那艘船承載了她太多回憶。
可她知道復仇女神號早已在地中海上被白金漢公爵擊沉,而報紙上卻說...
梅色苔絲琥珀色的雙眸閃爍著。只有一個解釋,這是伯爵造的新船,而能勝任船長的人肯定是他們多年的好友雅各了,而船員則是少女阿梅麗號上熟悉的面孔。
不,不...
她一直看到了報導的最後,英國的艦隊趕上來救了貨船落水的水手後,與復仇女神號發生了激烈的海戰,最終把她擊沉了。海巫女貝斯的預言再一次應驗,這就是復仇女神號的第二次死亡!
梅色苔絲陡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憂傷。
「勳爵閣下,您怎麼了?」波尚有些擔憂地問道。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完成」,梅色苔絲搪塞道,「波尚先生,我先告辭了。」
她失魂落魄地從波尚家離開,只見慘白的星光在地面上鍍上了一層銀霜,讓她一時有些懷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他為什麼要...為什麼?
梅色苔絲扶著一株高大的懸鈴木,只覺得心窩一陣絞痛。
她要當面問他。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唯醬的營養液,麼麼噠~
最近忙著寫論文,所以更新比較慢,挺對不起大家的,歡迎養肥啊~
第136章 羅思文勳爵
chapter 133
基督山伯爵從早已冰涼的水中站起身。
水珠流淌過他凹凸有致的肌肉, 顯得很有氣勢。他的軀體飽含力量之美,優雅的肩膀, 堅實的胸膛,有力的手臂,就像翡冷翠著明的雕塑家米開朗基羅創造的大衛一樣,美得令人吃驚。
雖然這個時期很多歐洲貴族對於沐浴還持著一種曖昧的態度,但旅居東方多年的伯爵早已習慣那邊的風俗, 更何況他是個水手, 天生就喜歡水,喜歡與水親近。雖然沒法在這座大宅裡修建一個熱氣蒸騰的土耳其浴室, 但安置一個漂亮的鑄鐵浴缸卻是完全能夠實現的。
伯爵輕輕甩了甩頭髮上的水, 然後跨出浴缸,從架子上取下毛巾,仔細擦拭身上暗紅的水漬。他聽說貴族們更喜歡在水中添加牛奶或者香檳,但這缸水的顏色看起來像血,顯然加進去的不會是兩者中的任何一種。
事實上, 這種特殊色彩源于一種精心配置的藥水,它的秘方同樣來自遙遠的東方。倘若基督山伯爵在巴黎的朋友們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更堅定地相信他就是拜倫筆下吸血鬼羅思文勳爵的化身。
接著,他拉開了厚重的帷幕,把最高處那扇窗子輕輕推開, 讓夜裡的寒意灌進浴室。那一瞬間月光照亮了他的側臉,挺秀的鼻樑在他冷峻的臉龐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的眼睛藍得就像馬賽迷離夜色下的海灣。
基督山伯爵赤著身子, 像一座古希臘大理石雕像一樣靜靜佇立窗邊,全身上下唯一一樣裝飾是一枚用鏈子墜在胸前的鐵指環。
他輕輕摩挲那枚鐵指環,獨向幽深的夜空。來到巴黎之後,他從來沒把指環拿出來示人,因為那並不符合伯爵的身份。但在這片刻的寧靜中,他卻可以把它攥在手心,諦視它,同時也審視真實的自己。
二十多年前,他還是馬賽海上的一個快樂的水手。三個卑鄙之徒將他陷害入獄,而他的心上人梅色苔絲在他絕望的時候,衝破了伊夫堡的重重險阻,用這枚紋著海浪的指環交換了他那枚紋著火焰的指環,讓他重燃了生的希望。
他忘不了,永遠忘不了!
如今海浪的紋樣早已磨平,指環已不復當初的模樣,但他仍清晰地記得自己當初對著它發下的誓言,關於愛,關於復仇...
艾德蒙輕輕歎了一口氣。披上華麗的絲袍,遮住胸前的鐵指環之後,他又變回了高貴的伯爵。他順著走廊踱步至臥房門口,卻並沒有進去。遲疑幾秒之後,他打開了臥房斜對面的門。
這裡原本是一個僕人房,隔著牆壁連著一間小客廳。但除了黑奴阿裡之外,伯爵不允許其他人到這層樓來,用不到僕人房,因此他打通那堵牆,把這個房間改造成了一個洗手用的耳房,而把牆後的小客廳佈置成了一個小型訓練室。
其實作為訓練室,那間小客廳的空間略顯不足,伯爵更喜歡在浮維斯巷的高塞射擊房包場。但現在已是深夜,高塞射擊房早就關門了。於是他獨自走進訓練室,把自己淹沒在窒鬱的黑暗之中。
黑暗並沒有帶給他恐懼,相反,在基督山伯爵看來,黑暗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朋友,陪伴他度過了伊夫堡最漫長的八年。大概因為他是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人,他甚至覺得自己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汲取力量。
他緩步走到放置武器的地方。這次他沒有選擇那對常用的象牙十字槍,而是在周圍油畫上數十雙眼睛的注目下抽出一把劍,然後回到大廳的中央,神色肅穆而莊嚴,好似那是審判者的利劍。
黑暗中劃過一道破空的聲響,伯爵揮舞手中的寶劍,對著無盡的虛空一陣劈砍,好似他的三個仇人弗爾南多、騰格拉爾和維爾福就在眼前。
他知道三個夜晚之後,無恥的背叛者瑪律塞夫將會身敗名裂。他早已暗中佈置好一切,只等那幕好戲上演。
他也知道騰格拉爾很快就會宣告破產。雅各駕駛的復仇女神號已經成功地擊沉了騰格拉爾裝貨的船,那個卑鄙的投機者很快會因這致命一擊而傾家蕩產。而那艘東印度公司的貨船白金漢公爵占了大半股份,可以說,這也是他對公爵的正式宣戰。
如今棋局上的所有的棋子都在按照他安排好的路徑走動,只有一個例外,那枚不可控制的棋子是維爾福夫人。伯爵所做的只是拋下了一枚種子,沒想到它落入那片黑暗的土壤之後,迅速開出了一朵惡之花。
維爾福夫人的行動遠比伯爵料想的要快,如今維爾福家已經有了三個犧牲者。不過這三個人並不無辜。根據伯爵掌握的情報,聖梅朗夫婦迫害了老薩爾維歐伯爵一家,而僕人巴羅斯則幫著維爾福害死了他的未婚妻。因此他把他們的死歸結于天意。
但布沙尼的消息卻給伯爵帶來了一絲疑慮。下一個受害者會是誰呢?年老的諾瓦蒂埃還是年輕的瓦朗蒂娜?這兩個人一個正直,一個純潔,皆沒犯下什麼罪過。
不,不,他不該有猶豫。
當年是維爾福親手殺死了他的未婚妻,而又是這件事導致了他父親的死。那個無情的劊子手奪走了他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留下了永恆的空缺和永遠血淋淋的傷口。那時候,又有誰來同情過他呢?
所以,他還有什麼理由不讓檢察官品嘗同樣的痛苦呢?他要復仇,他要一個接一個地奪走維爾福身邊的人,就像當年維爾福對他做的一樣。
伯爵繼續專注地攻擊著假想中的仇敵。
不過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細微的異動,猛地回頭急速迎去,在那道致命的弧光傷到自己之前接下了那一劍。「砰!」短暫的交接飛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劇烈的碰撞讓他明顯感覺到劍身的震顫。
一個刺客?
伯爵沒時間細想,旋即展開反擊,手中的利劍挽出一朵迅捷的死亡之花。這一擊明顯劃到了陰影中的對手,但還差一點才能傷到他。不過伯爵那雙能穿透黑暗的眼睛給了他絕對的優勢,在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下,襲擊者被逼得連連後退。
然而這時候,伯爵卻停了下來,因為他感覺出對方並非真的要傷他,況且那出劍的套路讓他感覺無比熟悉。
「梅爾?」
「為什麼要把雅各他們也捲進來?」對方質問道。
那的確是梅爾的聲音,但她並沒有停止攻擊。伯爵再一次擋開她的劍,「你看到那則消息了?」
「是的,直到今晚我才從波尚那裡得知這個消息。復仇女神號在印度洋上被白金漢公爵的艦隊擊沉了,又一次...」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我知道那是你的船。我還知道雅各、復仇女神號上的船員們,他們...」
伯爵馬上明白了梅色苔絲的來意,趕緊解釋道,「梅爾,你放心。雅各不會有事,船員們也不會。復仇女神號的沉沒是計畫中的一部分,我敢肯定他們在艦隊趕來之前已經棄船逃生了。」
那個計畫伯爵醞釀已久。來巴黎不久後,他就在蒙得雷塔的急報站打通了關係。騰格拉爾往印度發送急報的當晚,通訊員就按他的吩咐,到歐特伊別墅把記錄下的信號交給他。
伯爵按承諾給了通訊員一筆錢,以示感謝,並讓管家派人送他回去。事實上,那個通訊員根本不懂那些信號是什麼意思,他也從未想過去弄懂它們的意思。但伯爵卻是知道的,他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那組信號,嘴角泛起了一個冷峻的微笑。
如他料想的那樣,騰格拉爾已經上鉤。國內市場的貨物收購得差不多之後,騰格拉爾傾盡所有,在東印度公司購下了一大批棉花和染料。貨船的名字等資訊都在信號裡表達的清清楚楚,因此航線並不難查證。
第二天一早,伯爵親自來到急報站,把另一組信號發了出去。雅各他們接到通知之後會立即把新復仇女神號開往印度洋,截住並擊沉那艘船。
然而東印度公司的航線上有一支艦隊巡航,那是白金漢公爵組建的「無敵艦隊」。伯爵深知那支艦隊的厲害,當初的復仇女神號就不是白金漢的對手,如今那位公爵又利用工業革命的技術對艦隊進行了改造和升級。一旦有東印度公司的船隻發出求救信號,它們就會迅速奔赴現場。
正因為這樣,伯爵絕不會與它們硬碰硬,他囑咐雅各和船員們在擊沉貨船後立即離開,然後升滿帆棄船逃生。
伯爵做這樣的選擇,並非因為缺乏勇氣。事實上,他特地把新復仇女神號的外觀設計得原來那艘一模一樣,就是在為這一天做準備。
他完全可以想像,當白金漢公爵的人在茫茫海上看到那艘在地中海上擊沉的海盜船再度出現,升滿了帆卻空無一人,會是怎樣的訝異。他們會認為那是一個幽靈,一個復仇的幽靈。
而白金漢公爵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會通過騰格拉爾這條線索查到巴黎,找到自己。或許在海上他是霸主,但在陸上,就是他們一決雌雄的時候了。
聽完伯爵的解釋,梅色苔絲的神色稍稍緩和。伯爵走過去,想像從前那樣輕輕攬住她,但被她躲開了。
「你還記的當初小猴子是怎麼死的嗎?」梅色苔絲的話音中帶著哀傷,「和海盜們作戰的時候,你命令他待在少女阿梅麗號上,就是為了確保他的安全,可到最後,他還是...」
伯爵感到心忽然被什麼攥住了,小猴子的死是他的心結,他從未停止過自責。他仍記得小猴子死的那天,他茫然地走到基督山島的瀑布下,水流沖刷掉身上的血跡,卻帶不走心中的痛苦,是梅爾安慰了他。
「梅爾,我們都知道那是個意外。」
「沒錯,可這一次你也能確保不會有意外發生嗎?」梅色苔絲問。
伯爵沉默了。沒錯,他不能。也許梅爾說的對,他不該讓那些好兄弟也捲進這件事,這是他的復仇,不是他們的。
「告訴我,你還對我隱瞞了什麼?」梅色苔絲又問,「維爾福家的不幸究竟和你究竟有沒有關係?」
這次伯爵沒有否認,「不是我動的手,但的確和我有關。一個維爾福家的人從我這裡得到了一個藥方,它既能救人,也能害人。不過很顯然,她沒有把它用在正途。」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假使普羅米修士把火種帶到人間時,發現那裡的人全是受到天罰、自相殘殺的阿特拉斯族人,他們選擇用火帶來死亡而不是光明,難道你要說這是那位提坦神的錯嗎?」
「不管怎麼說,我們要對付的是維爾福本人,不該牽連他的家人」,梅色苔絲搖搖頭,「你沒有理由這樣做。」
不,他有最正當的理由,那就是復仇!然而他卻無法說出口。梅色苔絲的質問讓他終於有些惱怒起來。
「可那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伯爵反問道。「現在死的幾個人都不無辜,或許這就是天意。既然諸神已經判了他們的罪,他們必須承受他們的懲罰!」
「不,不...」梅色苔絲痛苦地喊道。
正是在那個被基督山伯爵稱為天罰的家庭裡,有一個她註定要守護的人。她答應過蕾妮,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保護瓦朗蒂娜,會像愛自己的女兒一樣愛她。假使有一天瓦朗蒂娜因她最愛的人而受到傷害,她不敢往下想...
「你變了...」梅色苔絲用近乎顫抖的語調說。她不知道伯爵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冷酷,冷酷得讓她感到陌生。
她失望地扔掉了手中的劍,轉身準備離開。
伯爵想追過去,但梅色苔絲最後的警告止住了他的腳步。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無法挽回。伯爵,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天你會因此而後悔...」
不,我不會!
伯爵惱怒地回到房間,那雙敏銳的眼睛讓他注意到在梅色苔絲扔掉那把劍的旁邊,還躺著一個圓形的小東西。他蹲下身把它撿起來,那是一枚紐扣,但並不是他的,應該是在剛才的打鬥中擊落的。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梅色苔絲走出那道門的時候,她胸前藏著的那枚曾屬於伯爵的鍍金指環從紐扣掉落的地方露了出來。
星光下,指環上的火焰紋樣熠熠生輝,好似蘊含魔法的古埃及符文,在回應女神哈托爾的召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岩窟王的手榴彈,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小唯醬、雲空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小唯醬、迦勒底尬笑王、岩窟王、蒼山見寒、wufu365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37章 紮弗娜毒水
chapter 134
僕人來報說基督山伯爵到訪的時候, 維爾福有一瞬間的錯愕。
在他的家庭接連遭受不幸之後,往日門庭若市的盛況再也不復, 而在少數幾個仍願意來拜訪的客人之中,基督山伯爵絕不是他期望見到的一個。
正是這個人在那棟曾屬於他的別墅裡,挖掘出了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為此他調查過伯爵,得出的結論卻令人疑惑。可以斷定的是,不論在哪一個時期, 不論在哪一件事情上, 不論在哪一種環境裡,這位來自異國的伯爵都不曾與自己有過任何瓜葛。那他何必要查究這樣一件悲慘、隱秘卻又無用的事實呢?
也許是因為心裡縈繞著太多疑慮, 伯爵進來之後, 維爾福同他簡單寒暄幾句,便以公務繁忙為由回了書房。反倒是維爾福夫人要熱情許多。
恰好瓦朗蒂娜也來到了客廳,維爾福夫人就把她介紹給了伯爵。因為馬西米蘭常常提起基督山伯爵,所以瓦朗蒂娜也對這位聞名已久的客人懷有仰慕之情。她大大方方地向伯爵行了個禮,甚至連眼皮都不曾低垂一下, 其舉止之雍容,博得了伯爵的好感。
基督山伯爵忙站起身來回禮。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但這的確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
瓦朗蒂娜非常美麗,這種美不同于她繼母成熟的美豔,而是一種只屬於少女的純潔美好, 讓人不由得聯想起油畫中的普緒克。只是她的臉龐實在蒼白,纖細的手指也像陳年的白蠟那樣有些發暗,因此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美感。
伯爵深知她看起來如此憔悴的原因什麼。略一思索之後, 他轉向維爾福夫人,開口說道,「維爾福夫人,我想我之前一定有幸在哪裡見過您和小姐。這個念頭已在我腦子裡縈繞許久,而在維爾福小姐進來的時候,我那混亂的記憶裡又多了一線光明,請原諒我的記憶力差。」
「我倒並不這麼看,閣下」,維爾福夫人咯咯笑道,「瓦朗蒂娜是不太喜歡交際的,況且我們極少出門。」
「那麼夫人,如您所說,我來巴黎的時間並不長,或許不是在社交場合遇到您和小姐的,但我的確有這樣的記憶,請容我再想一想」,基督山伯爵用手扶住額頭,像是在聚精會神地思索,「哦,我記起來了,不是在巴黎,而是在另一個地方,像是和某個宗教節日有關...」
「哦,是嗎?」維爾福夫人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還記得那天天氣很悶熱,小姐在開滿雛菊的花園裡散步,而您則獨自坐在一個葡萄藤搭成的涼亭底下...」伯爵在談話中時而望著瓦朗蒂娜,時而望著維爾福夫人,「請幫我想想看看,講到這些時,你們回想起了某些往事嗎?」
「也許伯爵閣下是在義大利見到我們的吧」,瓦朗蒂娜略一沉吟,「兩年前,阿夫裡尼醫生因為擔心我的肺不好,指定我去那不勒斯呼吸新鮮空氣。我還記得天靈節那天,我們恰好路過魯比沙,所以就在波士蒂旅館的花園裡稍作休息。」
「沒錯,就是在比魯沙」,伯爵眨眨眼睛,「夫人,當維爾福小姐不在的時候,你曾坐在波士蒂旅館的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和一個人談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是嗎?」
「我們的確到過那裡,但我不記得遇見過伯爵閣下」,維爾福夫人疑惑地說,「我只記得在那裡同一個身穿羊毛大氅的醫生說過話。他治好了旅館老闆的黃疸病,因為記掛著瓦朗蒂娜的病情,我就與他攀談了幾句。」
「一點不錯,維爾福夫人,那個人就是我。大概因為我醫好了旅館老闆的病,他們都管我叫醫生」,伯爵勾起了一個冷峻而迷人的微笑,「我還記得當時和您談了很久,我們談到了但丁的《神曲》,談到了當地的風俗,還談到了傳說中的紮弗娜毒水...」
當伯爵說到最後一樣時,維爾福夫人迥然色變。
瓦朗蒂娜注意到了這一點,她還注意到伯爵正以一種正以一種期待的目光望著她,像是想提醒她什麼。可她越來越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就在這時,維爾福夫人忽然抓住了她的臂膀,把她從精神恍惚狀態中搖醒過來。
「瓦朗蒂娜,你一定是生病了」,維爾福夫人用擔憂的口吻說道,「你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一分鐘要變兩三次。」
「我嗎?」瓦朗蒂娜忙說,「噢,不用慌的,我已經這樣好幾天了。」
「我看你最好回房間休息一下」,維爾福夫人催促道,「你真的病了,伯爵會體諒你的。去喝一杯水吧,它可以恢復你的精神。」
瓦朗蒂娜點點頭,向客人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準備離開。在她走出房門的時候,伯爵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歎了一口氣。
雖然昨夜與梅爾不歡而散,但為了她,伯爵仍決定來探訪維爾福的家人。從剛才的觀察來看,瓦朗蒂娜的狀況不妙,但至少維爾福夫人還沒對她下手。他本想用托弗娜用無色無味的毒水謀害邦地古斯國王的故事提醒她,可惜瓦朗蒂娜並沒有注意。
也許他該另找機會。
伯爵覷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他不能待太久,否則會引起懷疑。所以有限的時間裡,他必須收集盡可能多的資訊。
略一思索之後,他藉口茶的口味有些淡,巧妙套出了廚房幫傭已經換人的事實,原來維爾福家原來的僕人已經集體辭職了。
這並不奇怪,畢竟這座房子接連死了人,特別是最後一個受害者的身份同樣是僕人,這表示死神無差別地對待房子裡的每一個人,他們當然不敢再待在這裡。只是那些僕人並不知道,他們所認為的死神其實是一個人,她每次帶走一條生命,都帶有極強的目的性。
而現在,這個人就坐在基督山伯爵對面。
這位美貌的貴婦人還不到三十歲,她所掌握的學識在同齡的男子中都是罕見的,更別說她還擁有與之匹配的頭腦。
當伯爵提起上次的藥方時,他本以為她會心虛轉移話題。沒想到維爾福夫人用無比真誠的口吻讚美道,「噢,閣下,您上次給我的藥方非常管用。上次騰格拉爾夫人暈倒了,我正是用這種藥救醒了她。」
伯爵審視著她的目光,隱隱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正當他準備拋出下一個問題時,走廊忽然傳來了一陣叫喊。
是瓦朗蒂娜出事了!那個代替巴羅斯的男僕發現小姐暈倒在了諾瓦蒂埃的房間裡,她那冷冰冰地缺少生氣的臉,使他不必靠近就已感到彌漫在房間裡的恐怖氣氛,於是慌忙跑出來呼救。
「我說過了的!」維爾福夫人喊道,「可憐的孩子!」
主人家出了亂子,基督山伯爵本該告辭,但這時候維爾福沖出去找醫生了,而維爾福夫人忙著去關照她的繼女,因此他就站在客廳裡,專心地聆聽著走廊傳來的動靜。
此刻他的內心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難道那個女孩也...剛才她還在客廳裡和他說話,沒想到這麼快...可她又有什麼錯呢?她唯一的錯就是生在了這個罪惡的家庭。
伯爵很想走向那個房間,但他按捺住了內心的衝動。直到女主人也開始大喊大叫起來,他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有強盜闖進來了!」維爾福夫人邊喊邊後退,「噢,伯爵閣下,快幫幫我!」
強盜?難道是梅爾?聯想到他們昨晚的對話,似乎不無可能。
伯爵感覺心被什麼攥住,毫不猶豫地闖進門,卻看到昏暗的房間裡,一個年輕的男子從地毯上把瓦朗蒂娜輕輕抱起,然後把她以舒服的姿態放在椅子上,動作出奇地溫柔。接著男子半跪在椅子邊上,捧著瓦朗蒂娜纖細的手臂,凝望著她,目光中一半是絕望,一半是眷戀。
目睹了這一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這個男人根本不是一個強盜,而是少女的愛人。也許是那令人心碎的哭聲感染了伯爵,他緩緩地走了過去。
當他終於看清那個青年的臉時,不由得因訝異而瞪大了雙眼。那是馬西米蘭,他的恩人莫雷爾先生的兒子啊!
為什麼是偏偏他?
伯爵的內心發出一聲只有那些聽到過一隻受傷的獅子的吼聲的人才能想像得出的喊叫。他曾作為一個無情而好奇的旁觀者,冷眼注視著悲劇的發生。而現在,他也被自己注視著行動的赤練蛇咬傷了,而且正在咬他的心口上!
梅爾說過他會後悔,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了。他想要復仇,卻傷害了恩人的孩子!
此時維爾福和阿夫裡尼醫生也趕過來了,他們同樣對那個陌生的闖入者感到訝異。
「你是誰?」維爾福朝馬西米蘭問道。
馬西米蘭沒有回答,只是一動都不動地望著躺在椅子上的那個年輕姑娘慘白的面孔。
二十多年的法官生涯已使維爾福喪失了一部分人性,他沒有第一時間關心女兒的狀況,而是把目光集中在了這個讓他感覺受了冒犯的男子身上,「閣下,你難道不知道一座受死神打擊的房子,外人是不能這樣隨便進來的嗎?請出去!」
基督山伯爵覷了維爾福一眼,然後走過去,準備領著馬西米蘭離開。直到這時,馬西米蘭才回過神來,他掙脫伯爵的手,來到了房間的主人——癱瘓的老人諾瓦蒂埃身邊,指著瓦朗蒂娜絕望地喊道,「爺爺,瞧瞧他們都做了什麼?」
維爾福往後退了一步,訝異地望著這個青年人,他認不出他是誰,可是他卻叫諾瓦梯埃爺爺。這時候,那老人的整個思想似乎都從他的眼睛裡反映出來,那因激動而發紅的眼睛令爾福本能地感到恐懼。
「爺爺!」馬西米蘭抓住癱瘓老人的手,用嘶啞的聲音喊道,「他問我是誰,說我沒有權利到這兒來!噢,您是知道的,告訴他們吧!請告訴他們我是瓦朗蒂娜的愛人,告訴他們她是我的唯一!」
「你瘋了!」阿夫裡尼醫生上前一步,「快讓開,我要檢查瓦朗蒂娜的狀況。」
「不,我不會讓你靠近她的,因為你是兇手!」馬西米蘭說完,又把手指向了維爾福,「你也是!」
基督山伯爵有些疑惑地看向維爾福和醫生,前者的臉上顯現出心虛的神色,而後者則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
「維爾福先生,你一定還記得,在聖梅朗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你和醫生在這座房子的花園裡說了什麼話」,馬西米蘭繼續說道,「你自以為沒有旁人聽見你們的談話,但那些話被我聽到了,這個家庭接連發生的不幸並不是天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罪人犯下的!」
「你在胡說什麼?」維爾福惱羞成怒地打斷了他的話,「我的家裡不可能有罪犯!」
「是嗎?」馬西米蘭最後在瓦朗蒂娜那冰冷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接著緩緩端起了桌子上的水杯,泣不成聲地說道,「那就讓我來證明吧。瓦朗蒂娜昏倒之前,她只喝了這半杯水...」
基督山伯爵馬上意識到他要幹什麼,快步沖了過去,但在他奪下杯子的時候,馬西米蘭已在掙扎間喝了一口。
和瓦朗蒂娜不同,藥效在馬西米蘭身上發作得很快,這下維爾福再沒有什麼可辯解的了。伯爵試圖拽著馬西米蘭離開,起先他還固執地要留在瓦朗蒂娜身邊,後來意識漸漸恍惚,只能仍由基督山伯爵帶離了房間。
在馬西米蘭徹底昏倒之前,伯爵把他抱到門外自己的馬車上,吩咐阿裡快馬加鞭,趕往自己位於香榭麗舍大街的宅子。
此時此刻,瓦朗蒂娜仍沒有蘇醒過來。醫生正十分仔細地檢查這個虛弱的病人。維爾福密切地注視著醫生的嘴唇,等待著他說出的詞究竟是生還是死。諾瓦蒂埃的臉甚至比瓦朗蒂娜更蒼白,他全神貫注地等待著,比維爾福更急於想知道醫生的決斷。
片刻之後,阿夫裡尼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謝天謝地,她還活著!」
其實醫生內心的一部分並不感到意外,因為他已經暗中讓瓦朗蒂娜少量地服用了這種藥物,讓她對逐漸對它產生了抵抗力。但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經過了這件事,他決不允許蕾妮唯一的女兒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都看到了吧,維爾福先生」,阿夫裡尼醫生憤憤不平地說,「剛才那個年輕人說的沒錯,這並不是什麼天意,而是兇手犯下的罪過。一想到我的懦怯慫恿了一個兇手,我心裡非常難過。現在,我要求你公正地處罰罪犯。請為瓦朗蒂娜小姐復仇吧,也為了她那生死不明的愛人,和另外三個冤死的人!」
「可是...」
「沒有可是」,阿夫裡你醫生抱起手來,「如果你不那樣做的話,我會到當局告發你,漠視親戚的被害!」
維爾福最終被醫生悲憤而又堅決的態度征服了,他沮喪地說道,「那麼您懷疑到誰了嗎?」
「我沒有懷疑誰,但法學上有一句格言,從唯利是圖的人身上去找嫌疑犯。」
「好吧,醫生」,維爾福略一沉吟,「也許我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
就在剛才,他注意在這一片哭泣聲中,他的夫人那兩片削薄的嘴唇上掠過了一個陰險的微笑,就像是在一個烏雲四起的天空上從兩片雲中間倏地掠過的流星一般。而在馬西米蘭喝掉剩下的半杯有毒的水後,她卻不見了蹤影。
是的,他早該想到是她。「阿夫裡尼醫生,我向你保證,正義會得到伸張的,但請求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醫生皺皺眉頭,沒想到事到如今維爾福最關心的還是家族的榮譽。他微微歎了一口氣,「好吧,我答應你,只要你信守承諾。」
此時維爾福夫人正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從馬西米蘭喝掉那半杯水開始,她就猜到他們肯定會懷疑到自己。但她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如果小愛德華有一個作為罪犯的母親,他將來該怎麼辦?
她快速思考幾秒,最後把目光轉向了那用來毒害瓦朗蒂娜的藥劑。如果她自己也和瓦朗蒂娜一樣犯病,那麼他們就不會再懷疑她了。
「一滴生,六滴死...」維爾福夫人一邊默念,一邊用顫抖的手把三滴藥劑滴進了杯子。
這時候,她的丈夫已經開始敲門了。
維爾福夫人驚疑不定地朝門口望了一眼,看來她必須讓這藥更快見效。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下定某種決心,接著她往水裡滴進了第四滴藥劑,然後把剩下的藥劑盡數倒進了花盆。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推開窗戶,凝望著在花園裡玩耍的小兒子,露出了一個有些淒慘的微笑。
在維爾福闖進來之前,她緊緊閉上雙眼,端起杯子,毫不猶豫地把杯中的毒水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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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少女的命運
chapter 135
基督山伯爵抱著馬西米蘭下了馬車, 快步邁進離門最近的一間臥室,然後小心翼翼地讓他躺在床上。此時馬西米蘭已意識不清,口中喃喃念著瓦朗蒂娜的名字,一隻手抓住伯爵的前臂, 指尖仿佛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力量。
伯爵匆忙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讓馬西米蘭服下幾滴紅色的藥水, 這種藥水剛上馬車的時候他就逼他喝過。
也許是藥力發揮作用了, 馬西米蘭很快昏睡過去。看著那張年輕而英俊的面龐上痛苦的表情, 伯爵感覺自己的內心仿佛被什麼緊緊攥住了。
來到巴黎之後, 他一直是把馬西米蘭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來照顧的。而在維爾福家見證了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他無法不為之動容。他不該讓馬西米蘭背負他與維爾福之間的仇恨,更不能讓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悲劇在他和那女孩身上重演。
觀察到馬西米蘭的狀況在漸漸好轉,伯爵來到桌前,用筆沾著墨水, 快速寫下了一封信,描述了在維爾福家發生的一切,以及他所知道的全部內情。接著,他喚來黑奴阿裡,把信遞給他, 「把它交給梅爾, 要快!」
阿裡深深鞠了一躬,領命離開了。
幾乎在阿裡退出房間的同時,管家貝爾圖喬進來了。他深知一個好的僕人應該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因此他只是問道, 「伯爵大人,有什麼是我能為莫雷爾先生做的嗎?」
基督山伯爵直視著貝爾圖喬的眼睛。此時他雖還沒有給予這位管家百分百的信任,但不得不說,貝爾圖喬辦事確實令人放心。只是現下確實沒什麼他能幫得上忙的。
沉默幾秒之後,伯爵開口道,「那就為他祈禱吧。」
時間飛逝,擺鐘上的時針轉了半圈之後,鐘聲遲緩而抑鬱地敲打起來,宣告著午夜的來臨。
深沉的夜幕下,清冷的月光帶著一絲寂寥,透過窗子照到了瓦朗蒂娜白色的床幃上。
半夢半醒間,瓦朗蒂娜恍然看到蕾妮就站在床邊,目光中充滿憂懼,好似想要告訴她什麼。瓦朗蒂娜不敢呼喚母親,因為每次她這麼做,母親就會消失不見。可她怎麼也抑制不住上湧的眼淚,幻象也因此漸漸模糊。
徹底醒來的那一刻,瓦朗蒂娜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獨自躺在這個昏暗的房間。她努力回憶,只記得自己前一刻還在爺爺面前與馬西米蘭互訴心事。為了成全他們,老人打算帶著她離開這座房子,與維爾福分開住。
對,她想起來了。就是在那個時候,她還沒來得及講完爺爺的計畫,一種極其痛苦的感覺就襲遍全身,奪走了她的意識。她記憶碎片裡的最後一個聲音,是馬西米蘭焦急的呼喊。
可現在馬西米蘭不在,爺爺也不在。瓦朗蒂娜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患上了和外祖父母一樣的病,只覺得滿心恐懼,輕聲啜泣起來。
「瓦朗蒂娜!」一個聲音輕輕地說。
她嚇得立即止住了哭聲。
「瓦朗蒂娜」,那個聲音繼續說,「請不要害怕,我是來保護你的。」
這次瓦朗蒂娜聽清了,那是一個極其溫柔的聲音,又是幻覺嗎?還是...「媽媽?」她下意識地問。
「不,我是...」
那個聲音在門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時突然止住。緊接著門柄開始緩緩轉動,那個柔和的女聲也再度響起,「瓦朗蒂娜,不要動,不要出聲,讓那個人以為你睡著了。」
「為什麼?」瓦朗蒂娜下意識地問道。
「請相信我,她是來害你的」,那個善意的聲音提醒道,「不要發出一點聲音,假裝睡著,然後留心她要做什麼,你就能發現真相。別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門輕輕拉開的時候,那個聲音也戛然而止。
瓦朗蒂娜心底充滿疑問,是誰想在她的家裡、她的房間、她的床上害死她?那個人又為何希望至她於死地呢?
她不敢發問,因為她明顯地感覺到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了。
等待讓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一個人影走到床前,拉開了帳子。瓦朗蒂娜竭力控制住自己,發出均勻的呼吸,假裝睡得很平穩。唯一掩不住的是她的心跳,那種難以言喻的恐怖讓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不,不要害怕,也不能害怕。她告訴自己,那個看不見的朋友答應過,會一直在身邊守護她。
也許是這樣的心理安慰起作用了,她成功地騙過了那個人。隨後一切歸於寂靜,但瓦朗蒂娜很快聽到一種細微的聲音,那是液體倒入玻璃杯的聲音,她壯著膽子睜開眼睛,從手臂下的縫隙望過去,看到一個穿白睡衣的女人正把一隻瓶子裡的液體倒入她的杯子裡。
瓦朗蒂娜忽然明白過來,那只手臂在傾注的不是別的,而是死亡。想到這裡,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連床也震動了一下。那個女人不安地停住手,朝這邊望過來。這下她看清了,是維爾福夫人!
繼母朝床邊走來,瓦朗蒂娜瞥見那只不握瓶子的手裡攥著一把匕首,她聚集起全部精力,拼命想合上眼睛,但這個簡單的動作在平時固然非常容易完成,這時卻變得幾乎不可能了。不,不...
維爾福夫人再次拉開床帳的時候,瓦朗蒂娜幾乎要崩潰。但就在這時,她聽到繼母短促地叫一聲,便軟軟地倒在地上。
一個身穿黑衣的女人從繼母身後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瓦朗蒂娜,請不要害怕,我是你母親的朋友,是來保護你的。」
借著月光,瓦朗蒂娜終於看清了這位保護者的臉,她不可置信地說道,「您是...我的教母?」
「你認識我?」梅色苔絲訝異地走到床前。
「是的」,瓦朗蒂娜激動地說,「我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就拿著你的畫像,告訴我你的故事,儘管沒經過受洗儀式,但她認定了你就是我的教母。雖然那些回憶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模糊,但後來,我又在阿夫裡尼醫生那裡瞭解到了您的事情。」
「瓦朗蒂娜,我答應過你的母親,會守護你,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之前我一直擔心你會因我這個不速之客的闖入感到害怕,沒想到你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瓦朗蒂娜哽咽著說道。
「瓦朗蒂娜...」梅色苔絲坐在床沿,一隻手輕輕攬過瓦朗蒂娜前額垂下的頭髮,「請原諒,這些年我沒能陪在你身邊。」
「可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了,在我的繼母要殺死我的時候」,瓦朗蒂娜覷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兇手,「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只有一個原因,瓦朗蒂娜,那就是利益」,梅色苔絲解釋道,「正是為了這個原因,聖梅朗侯爵夫婦才會去世。還有巴羅斯,我猜測他只是喝下了那杯原本給你準備的毒水。」
「可您是怎麼知道的呢?」瓦朗蒂娜疑惑地問。
「瓦朗蒂娜,在你昏迷過去之後,莫雷爾先生喝下了另外半杯水,證實有人在給你下毒」,梅色苔絲解釋道,「再後來,一個朋友給我報了信,所以我就趕來了。」
「什麼?馬西米蘭...」瓦朗蒂娜焦急地問,「他怎麼樣了?」
「放心,他已經得救了」,梅色苔絲安慰道。
「感謝上天!」瓦朗蒂娜激動地說道,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如果他出了什麼事的話,我一個人活著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瓦朗蒂娜,別那麼說...」
「是啊,那樣就遂了我這位惡毒繼母的心意」,瓦朗蒂娜苦笑著說道,「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我的財產又不是她的,那是我的外祖父母留給我的呀。」
「瓦朗蒂娜,你還是太善良了」,梅色苔絲輕輕歎了一口氣,「現在你已經繼承了聖梅朗夫婦的財產,如果你也死了,你的父親會繼承你的財產。這樣一來,你的弟弟作為獨子,將從你父親的手裡繼承那筆錢。」
「小愛德華!可憐的孩子,原來她犯的罪都是為了他」,瓦朗蒂娜搖搖頭,「我只希望上天的報應不要落在他身上。」
「瓦朗蒂娜,你真是一個天使」,梅色苔絲微笑著說,「就像你的母親。」
「我的母親...」瓦朗蒂娜喃喃地說。
「是的,我明白,你很想瞭解她的事,以後我會慢慢和你說。」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瓦朗蒂娜問,「要把這樁罪行告訴我做檢察官的父親嗎?」
「不,你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連你父親也不能相信。」
「請告訴我,我父親與這個可怕的陰謀毫不相干,求你了」,瓦朗蒂娜把雙手合在一起說道。
「的確沒有,可是...」
「可是?」
梅色苔絲沉默了好幾秒,她與維爾福的恩恩怨怨,還有維爾福對蕾妮所做的一切,她都會讓瓦朗蒂娜知道,但現在不是時候。
因此她只是告訴她,維爾福是作為一個檢察官,在法院裡辦慣了起訴狀,應該很清楚所有的死亡都不是自然發生的。
「我明白了...本該是他守在我身邊,本該由他來對付這個兇手!」瓦朗蒂娜悲傷地說道,「教母,請帶我離開吧...還有我爺爺,我們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很想這樣做」,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但逃離並不能解決問題。」
「為什麼?」瓦朗蒂娜不禁問道。「我的父親不關心我,我的繼母想要殺死我,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想想吧,瓦朗蒂娜。聖梅朗侯爵夫婦的死你是最大的受益人,如果你就這樣消失,人們會認為你畏罪潛逃。而真正有罪的人,將會獲得原本屬於你的一切,難道你想看到這個結果嗎?」
見瓦朗蒂娜沉默不語,梅色苔絲頓了頓,繼續說道,「更何況,那只對你下毒的手,將跟著你到任何地方,你的僕人將受金錢的籠絡,死神將以各種形式降臨到你身上。」
「我究竟該怎麼辦?」瓦朗蒂娜絕望地問。
梅色苔絲略一沉吟,「瓦朗蒂娜,有一種辦法,可以讓有罪之人受到審判,也能讓你永遠逃離這一切,與馬西米蘭團圓,只是...」
「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瓦朗蒂娜懇求道,「請告訴我吧!」
梅色苔絲掏出一個玻璃做的小瓶子,裝著一種透明的液體,那是一種來自暗之星的藥劑。
「它叫茱麗葉之淚,能讓你陷入沉睡,幾天後才能醒來」,梅色苔絲解釋道,「這段時間裡,你的身體會失去溫度,你的面龐會失去生機...」
「我明白了,那樣的話,我父親會以為我已經死去,而我的繼母也會因此受到懲罰」,瓦朗蒂娜接過瓶子,目光漸漸變得堅毅,「我會喝下它!」
「等等,瓦朗蒂娜」,梅色苔絲制止道,「這種藥本身沒什麼危險,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害怕,即使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墳墓裡或棺材裡,也要心懷希望地等待。」
「我答應你」,瓦朗蒂娜點點頭,「不管遇到什麼事情,我絕不會害怕,因為我有你,有爺爺,有馬西米蘭。」
「好孩子」,梅色苔絲輕輕擁住瓦朗蒂娜,不禁有些擔心她如果在黑暗中醒來,將會面臨怎樣的恐懼。
可這是唯一的辦法。她看過維爾福那本專門用來記錄仇敵的小冊子,可謂觸目驚心。只有讓瓦朗蒂娜徹底離開這個罪惡的家族,才能確保她的平安。
片刻之後,瓦朗蒂娜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說道,「如果爺爺為我傷心怎麼辦?還有馬西米蘭,假如他不知道真相,不知道會幹出什麼樣的傻事。」
「我會找機會讓他們知道真相的。」
這下瓦朗蒂娜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她旋開瓶蓋,把瓶子裡的藥水全部喝了下去。
梅色苔絲一直守在床邊,直到瓦朗蒂娜在藥劑的作用下漸漸入睡。接著她起身拿起瓦朗蒂娜的杯子,把大半的毒水倒在壁爐裡,讓人以為是瓦朗蒂娜喝掉的。為了防止維爾福夫人過早醒來,傷害到瓦朗蒂娜,她又往這個惡毒的女人嘴裡塞了一顆催眠的藥丸。
現在,是時候離開了。梅色苔絲最後看了瓦朗蒂娜一眼,隨即消失在迷離的夜色中。
梅色苔絲的房子距維爾福家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程。進門的時候,她發現海黛還沒有睡。
「瓦朗蒂娜姐姐怎麼樣了?」海黛擔憂地問。
「她...」梅色苔絲想說她很好,但卻說不出口,因為瓦朗蒂娜的狀況讓她揪心。「你很快會見到她的。」
「我一直在想,我的復仇計畫會不會讓你分心,也許我們該推遲...」海黛躊躇著說道。
「不,海黛。瑪律塞夫子爵已經警覺起來,我們不能再拖延了」,梅色苔絲勉力露出一個微笑,「放心吧,一切都會順利進行的,現在快回去睡吧。」
海黛知道自己不可能睡著,然而她還是鞠了一躬,退出了房間。
梅色苔絲仰望著漫天的星辰,不禁回憶起前一夜與基督山伯爵的爭吵,她從沒想過他們也會走到這一步。
在伯爵傷害了她的瓦朗蒂娜之後,她如何能原諒他,又該如何來面對他?
第二天一早,被打暈的維爾福夫人終於從冰冷的地毯上醒來,不禁懷疑自己為何會睡在這裡。這時,她發現自己手裡還握著匕首,慌忙把這件兇器藏進衣袖。
對了,還有那瓶剛配好的藥劑。她摸了摸腰間,卻發現瓶子不見了。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維爾福早已站在她面前,手中攥著她裝藥劑的瓶子,眼裡的怒火有如熾鐵。
「我...」她剛想解釋,即被維爾福揪住領子,不得不掙扎著站起來。
「兇手!罪人!看看你都做了什麼?」維爾福怒不可遏地說道,「幸好上天讓你暈倒在這裡,否則我也拿不到你犯罪的證據。」
「噢,發發慈悲吧...」 維爾福夫人哭喊道。
然而她的丈夫對她的乞求置若罔聞,他強迫她看自己的傑作,強迫她看床上的瓦朗蒂娜。強烈的恐怖讓維爾福夫人渾身戰慄,臉色也由白變成死灰色。她害怕的不是死人,而是她的丈夫。
不,他現在已經再不是一個丈夫,而是一位檢查官了!
之前她好不容易用苦肉計騙過了維爾福,想到的卻不是如何掩蓋之前罪行,而是鋌而走險,再殺瓦朗蒂娜一次。現在,瓦朗蒂娜真的死了。
維爾福夫人拼命掙脫維爾福的手,想逃出這個房間,卻踉蹌著倒在了地上。不知為何,在她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雖然淚流滿面,嘴角卻像抽搐了一樣勾起了一個弧度,如果仔細聽,還能聽到她嘴裡發出了幾聲滲人的笑聲。
「等瓦朗蒂娜的葬禮結束,我再找你算帳」,維爾福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他喚來兩個僕人,吩咐他們把維爾福夫人帶回房間。「夫人因為失去女兒太過悲痛,已經失去了理智。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讓她離開房間!」
等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下他一個活人的時候,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女兒。床上的瓦朗蒂娜已經沒有了呼吸,美麗的頭發散在那蠟白的臉頰上,那半開半閉的牙齒間已不再有氣息通過,那雪白嘴唇已停止了顫動,那一對眼睛似乎浮在淺藍色的霧氣裡。
這一幕讓維爾福麻木不仁的心裡終於有了刺痛感,也許正因為悲痛對他來說是一種新奇的感覺,所以他的悲痛比一般人更令人心碎。
這是他的女兒,是他和蕾妮唯一的孩子啊!
門外幾個原本準備辭職的僕人猶豫著不敢進來,因為他們看到一向威嚴的主人,正把頭埋在那張床上,嚎哭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九六、飛舞的黃油、尬樂底、問塵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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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蕾妮早已預見了這一幕(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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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妮雖然很害怕,但還是走進了那棟巨大的宅子,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指引著她步入了一個黑暗的房間。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個纖弱的女孩。不知為什麼,蕾妮知道那是她的女兒。她不可抑制地想要觸摸女兒美麗的臉龐,卻發現自己近乎透明的手直接從她身上穿了過去,原來自己只是一個孤獨的靈魂。蕾妮還來不及思考,一個白衣女人忽然閃進了房間,她的臉上掛著天使般的微笑,手裡卻拿著匕首和劇毒的藥劑。毫無疑問,她想傷害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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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妮拼命地想喚醒女兒,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就在她絕望的時候,另一個女人從陰影之中走了出來,黑暗是她的外衣,夜色是她的面紗,她的雙眼閃爍著令人膽寒的銳利光芒,手上卻什麼也沒拿。但只在一瞬間,白衣女人就被她擊倒,軟軟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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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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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瞬間,月光照亮了黑衣女人的臉龐,是梅色苔絲!
第139章 復仇的大幕
chapter 136
這天晚上皇家戲院比平時更具吸引力。
以往大幕拉開的時候, 戲院幾乎是空的,這也是巴黎貴族圈的荒唐風氣之一,戲不開始是決不肯在戲院裡出現的。然而這次卻不同,因為義大利劇作家亨利的成名作《情仇女神》的法語版將在巴黎皇家戲院上映。
亨利以歷史劇見長, 因為創作了著名的劇碼《亨利七世》和《亨利八世》,有人戲稱他「國王陛下」。如今在歐洲上流社會, 已經沒有人沒聽過他的名字。而這部《情仇女神》是他的第一部也是最經典的一部作品, 曾在羅馬、布魯塞爾等地轟動一時。
為了保證演出延續其他地方的成功, 皇家戲院還邀請大病初愈的名演員李凡塞重登舞臺, 飾演劇中的大反派。
和往常一樣, 只要一宣佈上演當代走紅的劇作家最受崇拜的作品,就能吸引大批觀眾。因此,這部劇剛宣佈上映不久,座位就售賣一空, 包括那些往日無人問津的後排坐票。而戲院裡的包廂就要更為稀有了。
基督山伯爵除了那間曾屬於俄國大使的專用包廂外,還另外包下了兩間相近的包廂,分別贈送給他的朋友瑪律塞夫伯爵和騰格拉爾男爵。他抬起望遠鏡,發現前者的包廂仍是空的,而後者的包廂裡則出現了三四個身影, 不過騰格拉爾並不在其中。
其實騰格拉爾歷來對看歌劇不感興趣, 在他看來,這種無聊的活動耽誤了他賺錢的寶貴時機。況且這段時間他恰巧在經濟上遭受了打擊,既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來看戲。不過接到這份貴重的禮物時,他還是表現得很高興。畢竟越是這種時候, 他越不能讓外人看出端倪。更何況,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一位像他這樣的百萬富翁更樂於接受一個不花錢的戲院包廂了。
於是騰格拉爾把包廂票交給了他的夫人埃爾米妮,交待她帶著女兒過去。後者立即寫了一封信給她的情人呂西安,邀請他前來拜訪,因為她是不能單獨帶著歐熱妮和她的密友羅茜出現在戲院的。假若她們不帶上一個護送者,社會上就會對此加以惡意曲解。
而還沒到場的瑪律塞夫則是戲院的常客。雖然他也不懂得如何欣賞歌劇,但這並不重要,因為聽歌劇是巴黎上流社會的一項重要的社交活動。所以他總是習慣在幕間抵達包廂,因為在幕落幕啟之間,照例有一段休息時間,觀眾可以自由地在他們的包廂裡接待客人,或者去拜訪他們朋友的包廂。
離歌劇開始還有不到一分鐘,基督山伯爵又把手中的望遠鏡調轉了角度,看向了斜對面的包廂。順著伯爵的目光,我們可以看到,那間裝潢華麗的包廂屬於他的「敵人」魏瑪勳爵。
然而這次來看演出的只有勳爵一個人,往常陪在他身邊的那個漂亮希臘姑娘並沒有出現。
隨著一陣激昂的音樂,大幕徐徐拉開了。
觀眾們很快發現,也許是因為劇作者希望這出劇更加本土化,故事的背景由印度改成了希臘,而那個背叛國王的軍官也由英國人羅勃脫變成了法國人弗爾南多。這個改動除了引起一部分榮譽心極強的觀眾不滿之外,並未引起其他特別的關注。那是因為在巴黎,知道弗爾南多底細的人屈指可數,其中一個騰格拉爾還沒有到現場。
然而這點不滿的聲音也很快因為劇情的推進而消失了。這場表演出乎意料的精彩,觀眾們都全神貫注地盯著舞臺,個別出現的討論聲也都很快被其他人喝止,甚至幕間的歌舞也沒人出來走動,這在以往是極為罕見的。
因此,沒有人注意到瑪律塞夫和他的兒子阿爾貝是在最後一幕才出現在包廂的。
由於路上被一位敵對派的議員絆住,發現了一點不愉快,瑪律塞夫來得比預計要晚。也許是因為並沒有人迎接他或者關注他的包廂,這位伯爵顯得有些不滿。
不過沒過多久,他臉上傲慢的神情就消失了,舞臺上的一切都讓他感覺無比熟悉,希臘王宮的佈景,王庭侍女的裝束,還有亞尼納士兵的制服...而當他聽到反派將軍的名字正是弗爾南多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得可怕。
同樣訝異的還有他身邊的阿爾貝。這些天來,他派人監視著報社的一舉一動,想方設法不讓波尚有機會進入議院,然而他絕沒想到瑪律塞夫不光彩的歷史會在這樣戲劇化的地方揭穿。
他已然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悄悄退出了包廂。環顧一周之後,他裝作若無其事地來到勒諾男爵身旁的空座位前。
「哦,親愛的勒諾男爵,我來晚了」,阿爾貝勾起了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不巧的是我發現那個屬於我的位置上正坐著一位可愛的女士。」
「沒關係的,請坐下吧。阿爾貝,我想你一定不願意錯過這麼精彩的歌劇」,勒諾馬上說道,「其實這個座位原本是我為莫雷爾先生訂的,但他沒有過來。」
「我真為莫雷爾先生感到遺憾」,阿爾貝漫不經心地說,隨即坐到了勒諾身旁。他裝作不經意地覷了一眼瑪律塞夫的包廂,發現他父親仍呆愣在那裡。
阿爾貝已無力阻止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但至少他遠離了風暴的中心,這樣一來,他也爭取到一點時間,以思考究竟該離開還是留下,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的名聲。
隨著最後一幕在哀感頑豔的音樂聲中結束,現場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沒有一個人不為之震撼,甚至很多女士還流下了眼淚。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人走到台前,觀眾中有人認出他就是劇作家亨利,於是席上再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亨利首先用帶著義大利腔的法語表達了對觀眾的謝意,接著他說出了一個令人驚奇的事實,劇中的故事其實是真實發生的。
他成功地激起了觀眾的好奇。緊接著,這位劇作家轉過身,紳士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一位遮著面紗的少女應邀緩緩走上舞臺。她身上的裝束和劇中的飾演希臘公主的演員很相似,不同的是,她的披肩上和衣服上都綴滿了繁星般的鑽石,神態和氣質完全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請容許我向大家介紹這位高貴的女士。我剛才說過,這出劇取材於一個真實的故事,而當年正是她讓另一位令人尊敬的朋友把這個故事轉述給了我」,亨利略一沉吟,「她就是希臘的公主,阿裡總督的遺孤。她的經歷和《情仇女神》故事的唯一區別,就是她還沒能像劇中公主那樣,為她的父親和母親復仇,直到今天...」
亨利轉過頭,朝當年他看著長大的小公主投去鼓勵的一瞥,接著轉身離去,把舞臺留給了海黛。
「我是海黛,是亞尼納阿裡總督和他的愛妻凡瑟麗姬的女兒」,海黛上前一步,用莊嚴的聲音訴說道,「如亨利先生所說,我今天來這裡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為我的父親和母親復仇!我要揭穿一樁可怕的罪行,揭發一個卑鄙的罪人,而那個罪人,正坐在你們中間!」
她的話讓台下的觀眾大為驚駭。「是誰?」幾個極富正義感的貴族青年大聲問道。
海黛指向其中一個包廂,目光中閃爍著復仇的怒火,「我以我父親阿裡總督的名義起誓,當年那個叛徒弗爾南多,就是如今的瑪律塞夫伯爵!」
她的話立即引燃了全場,所有的目光都開始在觀眾席上搜尋。
人們很快發現瑪律塞夫伯爵正愣在一個包廂看臺前。很顯然,這個意想不到的橫禍擊倒了瑪律塞夫,以致當他帶著一種迷惑不解的表情環顧全場的時候,簡直說不出一句話來。
緊接著,海黛開始講述在亞尼納發生的一切,雖然這一切觀眾在剛才的劇中已然知曉,但從當事人口中聽說就是另一回事了。當然,肯定有人會對海黛的話存有疑慮,但他們並沒有說出來,因為沒人想打斷這個離奇又悲傷的故事。
全場在一種可怕的寂靜中傾聽這一番驚心動魄的譴責。瑪律塞夫的兩頰泛出青白色,他臉上那種陰險的皺紋勾勒出了他的痛苦,而那下意識地盯住海黛的眼睛已經變成了一團火與血。
「請不要相信這個女人」,他打斷海黛的話,用嘶啞的聲音辯解道,「這是場卑鄙的陰謀,是我的敵人設計出來的,我根本不認識她!」
海黛依舊鎮定,但這寧靜卻比別人的憤怒更可怕。
「你不認識我?」她緩緩緩揭下面紗,「可我卻永遠都忘不了你。你是弗爾南多,那個指揮我那高貴父親部下軍隊的法**官,就是你出賣了我父親!出賣了亞尼納!」
那張和凡麗瑟姬肖似的面容瞬間摧毀了瑪律塞夫心底的防線,他蒼白的嘴唇蠕動著,卻再也說不出有力的辯駁,「不,不...我沒有...」
「你有!當年正是你受命到君士坦相堡去和土耳其皇帝談判,卻帶回來一個假造的赦免狀,騙取總督的信任,然後和土耳其人一起害死了他!」海黛激動地說,「也是你,把我的母親凡麗瑟姬和我賣給了亞美尼亞的奴隸販子。叛徒!兇手!瞧啊,你你的額頭上還沾著你主子的血呢!」
這些話產生了巨大的說服力,每一雙眼睛都盯著瑪律塞夫的額頭上。就連瑪律塞夫自己竟也用手去抹了一抹,好象自己也覺得阿裡的血依舊還粘在上面似的。
「看看我,看著你恩主的女兒!」海黛的雙眸好似燃燒著復仇之火,「究竟我讓你想起了誰,才會這樣害怕。瑪律塞夫,到現在你還要說你不認識我嗎?」
這最後的一擊像一把利刃,直插瑪律塞夫的心臟,讓他差點往後跌倒。他環顧四周,像一切暴發戶一樣,他以前經常裝出一種過份的驕傲以維持他的地位。老貴族嘲笑他,才智之士排斥他,德高望重的人本能地厭惡他。
現在,瑪律塞夫陷入了祭壇上的犧牲品似的慘境,所有人都用目光譴責他,審判他,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他再也受不了,撕開那件似乎要使他快要窒息的上衣,像一個可悲的瘋子一樣沖出了包廂,奪路而逃。
毫無疑問,在場的有頭有臉的上層人士都見證了這一幕,迎接瑪律塞夫的將會是議院的審判。不過海黛並未露出任何喜悅的神情,她只是重新遮上面紗,莊嚴地向觀眾們鞠了一躬,邁著象女神般莊嚴的步伐離開了舞臺。
然而復仇的大幕並沒有落下。就在劇場大門之外,波尚的人馬早已等在門口。他們借用了另一家報社的設備,連夜印刷了一批報紙,在劇場外分發。瑪律塞夫在亞尼納犯下的所有罪行,以及他們掌握的所有證據,都在波尚主筆的專欄裡進行了詳盡的報導。
這位元可敬的記者望著倉皇而逃的瑪律塞夫,不禁為那個高貴的姑娘終於達成夙願而高興。雖然此刻他不能陪在她的身邊,但至少,他可以他的方式為她而戰!
隨著劇院裡的觀眾開始散場,阿爾貝再也坐不住了。他緩緩移向那間屬於海黛養父魏瑪勳爵的包廂,準備同這場陰謀的幕後主使決鬥。
他知道巴黎人想要看到這一幕,就如他們樂意看到海黛的復仇。他也知道唯有採取這種方式,他才能挽回一點名譽。
而基督山伯爵早已注意到阿爾貝的行動。
他快步沖進梅色苔絲的包廂,搶在阿爾貝之前,向梅色苔絲發起了挑戰,「魏瑪勳爵,今天因為我的邀請,讓我的朋友阿爾貝蒙受了屈辱。為此,我要與你決鬥,為了我的朋友,也為了我和你的新仇舊恨!」
他本以為梅色苔絲會拒絕,然後借此機會退出巴黎社交圈,這樣就可以保全她。
但他沒想到的是,梅色苔絲緩緩站起身來,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
「我接受!」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尬樂底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夜半喵聲、櫻·寒、雲空的營養液,麼麼噠~
p.s.還有很多瓶營養液顯示讀者讀文章系統返還,沒顯示名字,一併感謝訂閱的各位:)
第140章 迷離的夜色
chapter 137
梅色苔絲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迷人的夜色下, 波光粼粼的塞納河阻擋住了她的去路。看來她已經獨自走了很長一段路,但她卻記不起其中經過。
她本該到戲院的後臺與海黛還有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亨利匯合,然而那時候她只想逃離,逃離那間戲院的包廂, 逃離基督山伯爵。
一切的起因是伯爵提出的決鬥。在那之後,阿爾貝情緒仍然很激動, 若不是一直藏身在附近暗中保護她的萬帕及時出現, 場面差點失控。後來萬帕和記者波尚一道做了她一方的見證人, 而阿爾貝和與他同行的勒諾男爵則做了伯爵一方的見證人。
伯爵一行退出包廂後, 勒諾男爵送來了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決鬥的時間和地點。現在,它就在梅色苔絲的衣兜裡,她還沒有看過。此時此刻,她只想盡力拋開所有的煩惱。
平靜下來之後, 梅色苔絲恍然悟過伯爵並非因那天晚上的爭執與她質氣,而是要保護她。毫無疑問,瑪律塞夫的兒子準備與她進行生死對決,而伯爵同她卻不需如此。
甚至只要她選擇放棄魏瑪勳爵的身份,不去赴約, 就沒有人會因此受到傷害。
可她並不需要基督山伯爵的保護。她不是一個柔弱的嬌小姐, 她是暗之星的殺手維納斯,是曾和他並肩站在一起的大副梅爾,她有著不遜於他的勢力,完全有資格做他的對手。
梅色苔絲深吸一口氣, 河畔的空氣讓她感到一陣涼意。
印度洋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雅各他們至今生死未蔔。而瓦朗蒂娜那邊同樣令人揪心,現在維爾福大概已經在為她準備後事,但只要她仍留在那個罪惡的家庭一天,梅色苔絲就無法安下心來。
這一切皆因基督山伯爵而起,是他親手在他們之間劃開了一道疼痛的傷痕,然而這並不是她接受決鬥的理由。
梅色苔絲望向塞納河上悠閒的遊船,不禁想起她與伯爵在少女阿梅麗號初遇之時,也曾有過一次決鬥。那時的伯爵還是一個冷若冰霜的走私船主,他無法輕易相信任何人,然而最後,他還是對她敞開了胸懷。
如果能回到那時候該多好,梅色苔絲不禁想到。然而時光無法倒流,就如塞納河那在夜幕下如黑色綢緞般的流水。
她望向暗沉的天幕,雖然星光無比黯淡,但她還是見到了那顆永遠指向北方的星辰。不知為何,它讓她想到了船長。
當年在馬賽的巫姬也有一段關於北極星的預言,可她說的卻是艾德蒙。不,巫姬從未指明他究竟是誰,她只是告訴梅色苔絲,她會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他。
梅色苔絲的確是在海上找到的船長,而他也的確如巫姬預言中那樣背負著仇恨。她本以為幫他從伊夫堡救出父親之後,一切都能夠釋懷。可來到巴黎之後,梅色苔絲卻發現,他心中的仇恨之火似乎愈演愈烈。
她看得出來,基督山伯爵一直在針對維爾福等人。
可那僅僅是代表正義,懲治罪惡?
當然不。她想不通的是,為什麼這種仇恨會強烈地指向與伯爵從未有過交集的維爾福。即便這個人有罪,他也不該把維爾福的家人捲入其中,更不該放任仇恨的火焰吞噬自己的內心。
「要小心他身上仇恨的堅冰,世界上只有一樣東西能讓它們融化」,梅色苔絲在心裡默念巫姬當年的預言,她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她與伯爵一起在少女阿梅麗上度過了最艱難的四年,她相信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她必須放手一搏,只要讓伯爵醒悟,哪怕受傷的是她自己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為什麼她會答應決鬥。
或許是上天註定要她重新拾起劍吧,明天一早,她會準時出現在約定的地點,了結那天夜裡沒完成的決鬥。
梅色苔絲並不懼怕流血,在暗之星的時候,她見過很多血,自己的,別人的。
而現在,她要用她的血來讓伯爵醒悟。
只要她受傷,決鬥就會宣告終止。那樣的話,她也不用放棄魏瑪勳爵的身份,畢竟她在巴黎還有很多事沒完成。
所以,這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梅色苔絲深歎一口氣,轉身離開河畔。也許是由於心緒紛亂,她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跟蹤者。當她走過一個轉角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一道陰影遮住了身後的光線。梅色苔絲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人從背後敲暈了她。
在那之後,她一直漂浮在虛無的夢境中。那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場景,她發現自己正站在被腐蝕,隨時都可能塌陷的甲板上,桅杆上破敗的三女神標誌讓她認出了這艘幽靈船的身份。她所在的船是復仇女神號,可它不是早已沉入大海了嗎?
梅色苔絲滿心疑惑地往船頭走去,驚喜地發現自己並不孤獨。透過薄紗般的海霧,她看到她的船長面朝大海,雙手緊握方向盤。他的背影是那樣孤獨,讓她不自覺地想走過去安慰他。
可是當船長轉過身時,她卻看到了另一張年輕而又熟悉的臉。
梅色苔絲猛然睜開雙眼,只覺得後頸的地方一陣劇痛,等她緩過神時,夢中見到的一切已從記憶中消抹。
她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雙手被牢牢地反綁在椅子上。不幸的是,這是一把鐵椅子,若非如此,作為暗之星的維納斯,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摔斷它,擺脫這個枷鎖。現在,她只能寄希望於掙脫綁在手上的繩索了。
然而她並沒有足夠的時間,因為很快就有人推門進來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當襲擊者站到梅色苔絲面前的時候,她並沒有感到意外。是瑪律塞夫,他並沒有說話,但此時沉默卻比任何話音更讓人恐懼。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怒火,腰間別著匕首,毫無疑問,他想殺了這個讓他身敗名裂的幕後主使。
不過他並不希望她輕易死去。
瑪律賽夫揚起拳頭砸向了她太陽穴的位置,梅色苔絲只感覺一陣眼冒金星。她緊閉雙唇,憤怒地回瞪了他一眼,回應她的是砸在臉頰上的又一記重拳。
劇烈的疼痛讓梅色苔絲差點喊出聲,但預料中的下一次攻擊並沒有到來。瑪律塞夫有些疑惑地鬆開拳頭,伸出兩根手指,撕掉了梅色苔絲臉上因剛才的拳頭而幾乎掉落的假鬍子。
呆愣兩秒之後,他像是被毒蛇咬到手一般,快速把假鬍子甩到了地毯上。梅色苔絲注意到他的雙眼猛然睜大,臉色變得比之前被海黛揭穿罪行時更蒼白。
「你是...」瑪律塞夫失盡血色的嘴唇蠕動著,「梅色苔絲...」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尬樂底的地雷*2,謝謝辛夷、小唯醬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loser、世上第一代青王·蒼の鼠、雲空、小唯醬、飛舞的黃油、蟹釀橙、生無可戀maro君、夜半喵聲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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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上一章留言催更的尬樂底、數碼寶貝、小唯醬、雲空、纖維噴霧、很久以前、生無可戀maro君、上官小仙、白色北極星、雲蘇潘葛、小貓、泰勒尼斯、。(句號君)、直感a、櫻.寒、天雨流芳、歸離、阿布、辛夷、半唐盛夏、墨綠色的斗篷、樊翡、w、大悅召喚獸、世上第一代青王·蒼の鼠、郎豔獨絕趙又廷、loser、青青飛羽、linlou、螺旋升天丸(按照留言先後倒序),抱歉讓大家久等了,上一章有了50條留言,好感動,我會加油寫下去的!
第141章 消失的愛人
chapter 138
瑪律塞夫在吐出那個在深埋心底的名字時是那樣艱難, 以至於接下來他激動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撫摸梅色苔絲受傷的臉頰, 但被她躲開了。瑪律塞夫訕訕地收回手,剛才打她的每一下, 現在他的心裡都要痛上十倍百倍。她是他一生所愛的人, 在消失了十五年之後,她突然出現在了他面前,這簡直就像一場夢。
梅色苔絲感覺鮮血在唇齒間蔓延,她用冰冷的目光望向瑪律塞夫,「沒錯, 是我。」 她料到自己的身份也許有一天會被揭穿, 只是她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梅色苔絲...」許久之後, 瑪律塞夫終於找回話音,「我以為你已經...」
「以為我死了?」梅色苔絲挑挑眉。
「是的, 可我是找過你的!在你墜海之後, 我沿著海岸線找了很久,日夜不停, 直到希臘嚮導的勸告終於湮滅了我心中內心的希望,讓我相信你已經死了」, 瑪律塞夫略一沉吟, 「這麼說,你回巴黎是找我尋仇的?」
梅色苔絲點點頭,沒有否認。
「你應該恨我,當初是我沒保護好你...」瑪律塞夫搖著頭, 痛苦地說道,「我辜負了姑母的囑託。」
「不,瑪律塞夫,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梅色苔絲打斷了他的話,「你從來就不需要為我負什麼責,你要承擔責任的是你對阿裡總督夫婦、對海黛、對艾德蒙犯下的那些罪!」
說起來,瑪律塞夫算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了。她記得他對她付出的關心,不論是在馬賽還是希臘。她也沒忘記他曾幫過她的未婚夫,即便那時候他心裡並不情願。可當瑪律塞夫在希臘犯下那些不可饒恕的罪過之時,當她在羅馬從騰格拉爾的口中得知當年陷害艾德蒙真相之時,他們之間就註定徹底決裂了。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發生在馬賽的一切。沒錯,當初是我把舉報信投進檢察官的信箱,陷害了艾德蒙,我天真地以為只要他進了監獄,你就會成為我的妻子」,瑪律塞夫雙眸閃爍,「也是我把土耳其軍隊引入亞尼納城,背叛了阿裡總督。可是梅色苔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你呀!」
「因為愛我?」梅色苔絲冷笑著說道,「一個聲稱愛我的人,在我墜海之後不久,就忙著把恩主的妻女賣給亞美尼亞奴隸販子,換回一大筆錢,然後回到法國,迎娶了現在的妻子。瑪律塞夫,你不愛我,你愛的只有權勢!」
「梅色苔絲,你說我熱衷於權勢,我不否認」,瑪律塞夫望向窗外黎明時分黑暗的夜空,自顧自地說道,「當年你雖然只是一個貧苦的漁女,可在我眼裡,你比馬賽最有錢的銀行家的小姐還有高貴,比最驕傲的船主女兒更有風度。那時候你選擇了艾德蒙,我雖然心痛,但並不意外。畢竟他年輕輕就當了大副,很可能還會當上埃及女王號的船長,而我卻只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兵。所以後來我拼命往上爬,從少尉到少校,再從上校到將軍,都是因為我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
梅色苔絲剛想反駁,即被瑪律塞夫打斷。他轉過身,紅著眼睛,聲音因激動而嘶啞,「但你對我的另一條指控,我卻是無法承認的!我發誓,我從沒愛過那個女人!」
「什麼?」梅色苔絲下意識地說。
「你沒聽錯,梅色苔絲。我的確娶了她,那是因為當初白金漢公爵把她送到我身邊時,我曾以為那是上天對我的眷顧,把死去的你以另一種方式帶到了我身邊。然而結婚的那一晚,我發現她輕佻而浪蕩,與我心目中純潔無暇的你相去甚遠。那一刻我內心裡所有的愛火都熄滅了,身體裡所有**都剝離了,餘下的只有失望!因為我愛的女人是梅色苔絲,而那個女人除了長了一張與你肖似的臉,什麼都不是!」
見梅色苔絲一直沉默不語,瑪律塞夫以為她相信了,繼續說道,「後來我才得知,她是一個被販賣到威尼斯的雛妓,不是什麼貴族小姐。在那之後,我再也沒碰過她,一次也沒有!而作為補償,不管她要什麼,我都盡力滿足她,唯一的要求是讓她不要出現在我的臥房。你明白嗎,每天面對著那張能勾起我回憶的臉,卻深知她的身體並不屬於我愛的女人,是怎樣的一種折磨!」
梅色苔絲因訝異而張了張嘴。其實她並不願意相信瑪律塞夫,可畢竟阿爾貝並非他的血脈,而是維爾福與騰格拉爾夫人的私生子。這些年,在他成了高高在上的伯爵之後,竟沒有過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這也是瑪律塞夫身上的又一個疑團,他為什麼要收養阿爾貝呢?
梅色苔絲微微眯起眼睛,雖然她清楚阿爾貝是私生子事實,但瑪律塞夫卻不知道她知情,現在正好能以這件事為突破口,找出真相。因此她放緩了語氣,「那你的兒子,阿爾貝又是怎麼回事?」
「阿爾貝不是我的兒子,而是我們的仇人維爾福的私生子」,瑪律塞夫馬上解釋道,「梅色苔絲,你在希臘時告訴過我,你遭到了維爾福的迫害。回到法國之後,我曾想過為你復仇,但維爾福勢頭正盛,即便我傾盡所有去和他鬥,也只會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況且那時我以為你已經去世了,那樣做已經沒有意義...直到那個女人,我所謂的妻子把維爾福的私生子送到了我身邊。我培養他,教他劍術和槍法,有朝一日,我要讓他在決鬥中殺死他的親身父親。不過現在看來,沒機會了...」
梅色苔絲瞪大雙眼,她知道這一切的幕後主使是白金漢公爵,他布下這一切,無疑是為了讓他在法國的幾個棋子相互制衡。
「梅色苔絲,現在我在法國已經身敗名裂,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瑪律塞夫半跪在梅色苔絲身前,含著眼淚乞求道,「可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天意。在我跌入穀底的時候,上天讓你回到了我的身邊。要知道,我願意用我的一切換來再見你一面的機會。梅色苔絲,看在我對你的愛的份上,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還有錢,很多很多錢,我們可以帶著這筆財富離開法國,到國外開始新的生活,英國、義大利,只要你喜歡,我保證會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梅色苔絲雙眸閃爍,他真的愛她?她不禁感到渾身發冷,這愛太瘋狂,瘋狂到要毀滅一切!
「瑪律塞夫,你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她迎上他的目光,「況且我也不是你心中那個梅色苔絲,我從來就不屬於你!」
「為什麼?」梅色苔絲的話明顯激怒了瑪律塞夫,他站起身,掐住了她的脖子,但並沒有真的用力,「難道在你心裡,我就比不上那個死了的水手?」
梅色苔絲明細地感受到瑪律塞夫雙手的顫抖。
艾德蒙成了他心中的一個死穴,一個執念。他一生都在和艾德蒙比,在馬賽的時候是這樣,甚至這些年在他以為艾德蒙已經死去的時候,依舊在與心中的死人比。
所以,如果梅色苔絲死了,她就能與艾德蒙相聚,這是他絕不願看到的。梅色苔絲只能屬於他!
瑪律塞夫最終鬆開了手。
梅色苔絲假意咳嗽著,同時不動聲色地努力掙脫手上的繩索。
「梅色苔絲,對不起...我剛才失去了理智...」
說話的時候,瑪律塞夫注意到一個紙條從梅色苔絲身上落下,於是撿起來,把上面的字念了出來,「明早八點,萬森訥樹林...」
他忽然明白過來,這是基督山伯爵寫給梅色苔絲的決鬥地點,昨晚阿爾貝曾跟他說過。「放心,梅色苔絲,我絕不會讓那個該死的基督山伯爵傷害你!」
「你要幹什麼?」梅色苔絲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待在這裡,等我回來!我不會放過任何膽敢傷害你的人!」
梅色苔絲還沒來得及阻止,瑪律塞夫就沖出了房間。她開始拼命地掙扎,全然不顧繩索在她的手上勒出道道血痕。她必須阻止這場決鬥,她必須保護她的伯爵!
清晨的萬森訥森林湧起了一陣薄紗般的霧。
基督山伯爵握著劍柄,靜靜等待。雙方的四個見證人到了三個,只有阿爾貝沒來。就在剛才,萬帕悄悄對他說了梅爾一夜未歸的事,讓伯爵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
他希望能在這裡見到她,哪怕她恨他,哪怕她真的要殺了他。
過了約定的時間十分鐘之後,一個戴著面具的身影出現在了空地上,手裡握著一柄劍。他沒有給伯爵準備的時間,就把長劍狠命刺了過來。
伯爵勉強擋住,那一瞬間鋼鐵相交,發出鏗鏘的聲響。但接下來伯爵並沒有用心去應戰,即便襲擊者成功劃傷了他的手臂,他也並沒有在意,因為他認定那是梅爾。馬西米蘭和瓦朗蒂娜身上發生的事情已然讓他悔悟,就當這是她對他的懲罰吧。
可幾次交手之後,伯爵忽然醒悟過那不是梅爾的劍術。他開始注意到不對勁的地方,對方的身形明顯要比梅色苔絲高大,發色也帶著灰白。
不,這個人不是梅爾,但他一定和她的失蹤有關!
想到這裡,伯爵的身手忽然敏捷起來,他漂亮地躲開致命的一擊,接著把手中的劍向上猛地一刺。
也許是因為太過擔心梅爾,伯爵發覺出劍重了時已無法收手,只見劍身穿透了襲擊者的胸膛,湧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外衣。他倒下之後,伯爵走上前,摘下了他臉上的面具,「弗爾南多?」
見證人勒諾、波尚和萬帕面面相覷,「怎麼會是瑪律塞夫伯爵?魏瑪勳爵呢?」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馬蹄聲傳來。梅色苔絲飛身下馬,狂奔過來。因為擔心基督山伯爵的安危,她甚至顧不得化妝,以本來面貌呈現在了在場之人面前。
好在伯爵沒事,但瑪律塞夫躺在了血泊之中。
此刻她好想擁住伯爵,卻發現他愣在了那裡,見證人勒諾和波尚也一樣。只有萬帕神色如常,他早知魏瑪勳爵是女人。
「我可以解釋...」梅色苔絲的眼中閃爍著淚光,是的,她騙了他,他的好兄弟是女人...然而她還沒說完,基督山伯爵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他已然認出了她是誰,「梅色苔絲?」
梅色苔絲張張口,卻說不出話,仿佛在這一瞬間失去了聲音。
為何伯爵會知道她的本名?
最後是瑪律塞夫揭示了真相,他掙扎著說道,「梅色苔絲,我就要死了,你能原諒我嗎?」
此刻梅色苔絲眼裡盈滿淚水,她沒有回應他,因為她不是真正的梅色苔絲,又怎麼能代替她回答呢?
「好吧,你的眼淚就是最好的答案」,瑪律塞夫苦笑一聲,又望向了基督山伯爵,其實剛才對方說出他本名的時候,他就猜出了他的真實身份,「艾德蒙,沒想到最後我還是輸給了你...」
說完之後,曾經在巴黎叱吒風雲的瑪律塞夫伯爵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留下基督山和梅色苔絲對望著。他們皆因這一令人震驚的事實立在那裡,仿佛變成了雕塑。時間仿佛一度凝固,謊言之書以近乎殘酷的方式揭曉,他們苦苦尋找的人原來一直在身邊。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海巫女貝斯關於「命定之地」的預言,一切的一切早已註定。她覷了一眼死去的瑪律塞夫,又望向了基督山伯爵,這悲慘的一幕讓她終於回憶起腦海中關於那個復仇故事的瑣碎片段——她就是書中的女主角梅色苔絲,而他是她的未婚夫艾德蒙!
不,不,真相為什麼偏偏是這樣...
「梅色苔絲...」基督山伯爵再次呼喚那個名字,聲音出奇地溫柔。
然而她卻慌忙從他身旁逃離。
她愛他,但她並不是他的梅色苔絲,這難道不是一個最悲傷的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唯醬、陳岐聿、尬樂底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岩窟王、雲空、果汁、鶴唳、陳岐聿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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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個蟲,確實是在8月5號更新的哦~
梅色苔絲終於回憶起她看過那部《基督山伯爵》電影中的劇情。放心,接下來會儘快讓兩人解開心結在一起的~
第142章 悲劇與喜劇
chapter 139
這是註定不平靜的一個月。
送報人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 報紙標題上驚悚的「瑪律塞夫伯爵之死」迅速吸引了人們的眼球。無論是在俱樂部,或是咖啡館, 所有人都在談論這個消息。
報紙上是這樣寫的:「在皇家戲院當著全巴黎名流被揭穿罪行的第二天,瑪律塞夫伯爵闖入了魏瑪勳爵與基督山伯爵的決鬥現場, 強行向前者發起挑戰, 並在隨後的戰鬥中被魏瑪勳爵一劍刺死。而那位異國來客同樣受了重傷,在送醫的路上不治而亡。為他料理後事的是海黛,他那轟動了全巴黎的養女,很快整個歐洲都會知道她就是亞尼納的公主。她在港口花重金雇了一艘船,將裝有魏瑪勳爵遺體的棺材運往了海峽對岸的大不列顛。」
消息是大公報刊出的, 這次同樣是波尚的報館拿到了第一手資料。
事情的真相只有在場的幾個當事人知道。三位見證人中, 萬帕是梅色苔絲的手下, 波尚也站在他們一邊,只有勒諾男爵與他們談不上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但在目睹了那令人動容的一幕之後, 勒諾男爵以貴族的榮譽起誓, 一定會為他們保守秘密。
當初他也曾愛過一個叫瑪蒂爾達的姑娘,但比起基督山伯爵和梅色苔絲來說, 就沒那麼幸運了。最後他們一個被迫嫁到了寒冷的北國,另一個黯然離開法國, 一路向南, 去往了阿爾及利亞炎熱的沙漠,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有機會再相見。正因如此,他才明白基督山伯爵與未婚妻能在分別二十多年後相認是多麼不易,才理解這樣的愛情有多麼可貴。
祝福了伯爵之後, 勒諾男爵離開了萬森訥樹林,從此對當天發生的一切絕口不提,此事也終於告一段落。
而另一件大事就是瓦朗蒂娜的葬禮了。她已經是檢察官家裡的地四個犧牲者了,因此訃告一刊出,就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人們都相信維爾福家遭到了詛咒,也有人諷刺說,如果這接連四起死亡事件不是發生在維爾福自己家裡,檢察官大人肯定會對挖掘幕後的隱情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葬禮的當天雖然陰霾多雲,但來送瓦朗蒂娜的人卻很多。裝飾得極其華麗的柩車後面,除了五十多輛私家車,還跟著好幾百來個自發來為她送行的青年男女,他們皆為這位純潔美麗的姑娘的早逝而感到惋惜。長長的隊伍橫越過巴黎市區以後,穿過寺院路,然後離開郊外的馬路,最後到達了拉雪茲神父墓地。
維爾福的家墓由白色的大理石築成,是一座正方形的建築物。棺材被抬進墓室時,人們從那青銅的墓門裡望進去,只見肅穆的前廳和墓室之間還隔了一堵牆,左邊有一扇門通入維爾福家的墓穴,右邊有一扇門通聖梅朗家的墓穴。
瓦朗蒂娜的棺材被抬進了左邊的墓室,放在事先準備好的抬架上。跟進去的除了維爾福,還有一個俊朗的貴族青年,他是專程從外地趕回來的弗蘭茨,本來是要與瓦朗蒂娜訂婚的。雖然他註定沒法成為維爾福家的人了,但還是得到了維爾福的允許,送她最後一程。
神父舉行宗教儀式的時候,維爾福面無表情,悲哀似乎使他麻木了。而維爾福的兒子小愛德華似乎沒有意識到死亡的意義,仍在一旁玩鬧。只有他的妻子卻哭得非常傷心,令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感動。然而真相卻十分諷刺,她之所以哭得那麼淒慘,是因為維爾福給她下了最後通牒,要在葬禮結束之後同她算帳。
人們沒有注意到人群的最後排有一個真正傷心的人,阿夫裡尼醫生。這些年來,他一直把瓦朗蒂娜當成自己的女兒,要不是他,瓦朗蒂娜也不可能在維爾福夫人第一次下毒時活下來。可他本以為瓦朗蒂娜已經得救了,沒想到最後他拼命想保護的人還是遭了毒手。
因為沒舉行什麼演講,人群很快散開。憔悴的醫生堅持不搭乘任何朋友的馬車,獨自往自己的診所走去。然而在他穿過寺院路的時候,一輛馬車忽然在他身邊停下了。
阿夫裡尼醫生起先沒有理會,而後一位用黑紗遮面的貴婦從車上走了下來,大概是她說了什麼令人震驚的消息,那一下醫生差點一個踉蹌摔倒了。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登上了貴婦的馬車,那輛馬車很快調頭,往郊外駛去。
差不多兩小時以後,維爾福一行也回到了家裡。檢察官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發走來代替他接待來客的堂弟,甚至沒留對方吃晚餐。那位堂弟倒是沒表現出什麼不滿,因為他在家族裡的地位無足輕重,本來就是生來就供人差遣的角色。
等外人一走,維爾福馬上召集起家裡僅剩的僕人,命令他們把維爾福夫人關回了房間,並粗暴地將小愛德華趕到花園裡玩。
偌大的房子終於清靜了,此刻維爾福覺得只有工作能減輕他的悲傷,喚回他的熱情。然而事與願違,就在他準備埋頭苦幹的時候,他父親的僕人忽然敲了敲書房門,「諾瓦蒂埃先生想要見您。」
「他想幹什麼?」維爾福狐疑地問。
「您父親讓我找來了律師,大概是為遺產的事。」
聽僕人這麼說,維爾福只得起身往諾瓦蒂埃的房間走去。進門之後,他發現那位律師已經應該已經來了一段時間了,他把淺金色的梳得整整齊齊,留著濃密的鬍鬚,倒有些像英國那邊的人。
「律師先生,您也看到了」,維爾福在寒暄之後說道,「我父親已全身癱瘓,不能講話,我們常常要費很大的勁才能略懂一點他的意思。」
「沒關係的。事實上,身體上的病症並不影響契約的有效性,只要我的委託人對對某些事能表示明確的同意或是反對就行。其實就在剛才,您父親已經用他那雙睿智的眼睛指引我立下了一份遺囑」,律師說著捧起手中的詞典,「我說的對嗎?諾瓦蒂埃先生。」
老人眨了一下眼睛,做出了肯定的表示,「是的。」
「好,那我們繼續」,律師說,「是您要找我來的嗎?」
「是的。」
「這份遺囑是您自己的意志嗎?」
「是的。」
「這下您放心了吧」,律師對維爾福說道。
「先生,能告訴我遺囑的內容是什麼嗎?」維爾福緊緊皺起眉頭。
律師用目光詢問諾瓦蒂埃,在得到肯定的表示後,他轉向維爾福,「你父親立下遺囑,把他名下的所有財產,包括九十萬法郎的證券將全數捐給一家醫院。」
這樣的回答讓維爾福出離地憤怒。
如果是在平時,他恐怕還能勉強保持涵養,但現在,在他無處發洩心中的憤懣的時候,這樣的刺激難免讓他有些失態,「什麼?難道你指望變成諾瓦蒂埃先生這個樣子的人,腦子能絲毫不受影響嗎?請離開我的房子,就現在!」
「您沒有權利這樣做...」
「這個家是我在做主,我當然有權利。請別再挑戰我的忍耐力,先生」,維爾福威脅道,「我有十足的理由懷疑你是受到了哪家醫院的雇傭,再不走的話,我就把你當騙子抓進監獄!」
「我這就走,先生」,律師馬上起身,「但請您允許我轉達諾瓦蒂埃先生的一句話,雖然我也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他問,在一九三零年九月五日那天,是你做了那件事嗎?」
律師的話讓維爾福迥然色變,他不會忘記,正是在那一天,他把阿夫裡尼醫生配好的藥劑滴進了他父親諾瓦蒂埃的酒中,導致老人終身癱瘓。
等維爾福回過神來的時候,律師早已離開,房間裡只聽得見窗外的雨不斷地敲打玻璃的聲音。維爾福看向父親,發現那充滿怒火的眼睛裡滿是譴責。
「您想知道真相,對嗎?」維爾福勾起一個冷酷的笑容,也許正是因為他父親不能動,也不能說話,讓他有些肆無忌憚起來,「好吧,的確是我做的,您滿意了嗎?您總是見不得我好,處處和我作對,甚至今天的這一切,也都是因為您恨我。」
只見諾瓦蒂埃脖子上的血管漲了起來,眼睛裡充滿了血絲,臉因激動變成了青紫色。
「可是你恨我又有什麼用呢?你最應該恨的人是你自己」,維爾福繼續說道,「聖梅朗夫婦死了,巴羅斯死了,現在,您最愛的孫女瓦朗蒂娜也死了,他們都是被毒死的。這是對我的報應,也是對你的。當初要不是你執意擁立拿破崙的繼承人羅馬王當國王,毀掉我的前程,我也不會逼不得已在您的酒裡下藥!」
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維爾福恍然看到一個黑影子一閃而過,因而嚇了一跳,他慌忙點上燈,發現房間裡沒有別人,才稍稍安定下來。但他也不想再在這待下去了。
「死了!都死了!還有什麼報應,快來吧!」維爾福說著離開了房間。
「會來的」,一個聲音輕輕說道。
基督山伯爵從櫃子後緩緩走出,站到了諾瓦蒂埃先生的面前,他早已把一切真相告訴了這位老人。
「您都聽到了,對嗎?」
「是的」,老人用眼神回答。
「那麼您會答應我的,是嗎?」基督山伯爵半跪在老人面前,「我要的不是鮮血,只是一場公正的審判!」
老人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伯爵,當年正是他的一個小小的舉動,徹底扭轉了這個年輕人的命運。
一八一五年的時候,諾瓦蒂埃曾把一封信交給自己的前部下萊克勒船長,要求他轉交給拿破崙。沒想到萊克勒船長半途中得了腦膜炎半途死去,送信的人成了艾德蒙。正因為這樣,這位無辜的水手被投進伊夫堡,成了他兒子維爾福飛黃騰達的墊腳石。可誰也沒想到的是,這個年輕人並沒有死在黑牢,而是隱忍了二十多年,化身成一位神秘的伯爵來尋仇了。
諾瓦蒂埃最終眨了眨眼睛,做了一個肯定的表示,他知道這是他欠伯爵的。
「謝謝」,基督山伯爵說,「今晚瓦朗蒂娜就得救了,等一切結束之後,我會讓您與她相見的。」
說完,伯爵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午夜時分,梅色苔絲冒雨把阿夫裡尼醫生送上了馬車。
「從帕西門進城,把醫生送到他的診所」,她吩咐道。
「是的,勳爵大人...」巴浦斯汀顯然還沒有適應主人的轉變,「噢,不,我是說夫人...」
「去吧。」
目送馬車遠去後,梅色苔絲往回走去。現在她失去了魏瑪勳爵的身份,只能暫時躲避在歐特伊別墅裡。
她徑直來到臥室的幔帳床邊。此刻,瓦朗蒂娜正虛弱地躺在床上,好似童話裡中了沉睡魔咒的奧羅拉公主。雖然醫生說她很快就會醒來,但梅色苔絲仍不願離開,她希望瓦朗蒂娜睜開眼睛的時候能看到自己,這樣她就不會害怕了。
其實這棟歐特伊的別墅原本是蕾妮的嫁妝,很多傢俱都算得上古董。只是後來被維爾福賣了,大概是因為這裡埋藏了他太多的罪惡,他迫切地想要擺脫它。只是他沒想到基督山伯爵會成為別墅的主人,也讓梅色苔絲有機會把它送還給瓦朗蒂娜。
就在梅色苔絲出神的時候,海黛敲敲門,走了進來。「阿裡來了」,她說。
「伯爵沒有來嗎?」梅色苔絲問。
「沒有」,海黛微笑著說道,「伯爵讓阿裡過來傳信,說諾瓦蒂埃將軍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梅色苔絲輕輕舒了一口氣,還好伯爵沒來,她就不用面對他了。然而她的內心深處卻有點小小的失落。
在萬森訥樹林分開後,她想了很多。
她悟過了伯爵關於在希臘的戰火中死去的愛人的謊言,理解了他對維爾福、瑪律塞夫和騰格拉爾的敵意。一切都說得通了,因為當初在那場風暴中,艾德蒙逃過了一劫,活了下來,成了少女阿梅麗號的船長辛巴達。
然而命運指引他們相遇,她卻沒能認出他來。
不,她當然認不出他,因為她並不是他真正的未婚妻,在那之前他們只不過見了三面。糟糕的是,她偏偏愛上了他...
如果回到真相沒有揭開的時候該多好。
如今梅色苔絲深知伯爵深愛的是自己的未婚妻,又怎麼能接受那份屬於別人的愛意呢。所以她只能選擇逃避。
梅色苔絲來到客廳,急於覆命的黑奴阿裡早已站在門口,用手勢問她有什麼要帶給伯爵。
梅色苔絲想了想,取下了一直掛在胸前的指環。把它遞到阿裡手中時,她有一瞬間的遲疑,畢竟當初第一個戴上指環的人是她,獨闖伊夫堡與艾德蒙交換指環的也是她。
可一旦想起艾德蒙真正要送的人並不是自己,梅色苔絲就不再猶豫,「把它還給伯爵吧,這枚指環原本就屬於他。」
「為什麼?」海黛忽然奪過指環塞回梅色苔絲手裡,有些激動地說道,「你明明愛著伯爵,現在相認了,為什麼還要拒絕他呢?」
「海黛,你不明白...伯爵愛的是梅色苔絲,不是梅爾」,梅色苔絲輕輕歎了一口氣,仍把指環交給阿裡。黑奴鞠了一躬,領命離開了。
這時候最痛苦的人是梅色苔絲,反倒是海黛先哭出來了,「梅色苔絲,我的確不明白。不管是梅爾也好,還是梅色苔絲也好,既然你們是愛著對方的,為什麼要顧慮那麼多呢?」
梅色苔絲剛要回答,前廳的門忽然猛地被推開,一個男人闖了進來。是萬帕,他手裡攥著一張濕了一半的請柬。
「歐熱妮...」他氣喘吁吁地說道,「歐熱妮要和阿爾貝結婚了!」
「這不可能」,梅色苔絲訝異地說,「瑪律塞夫那個姓氏已經讓他們一家蒙羞,騰格拉爾是個精明的商人,怎麼會選擇在這種時候與他們家聯姻。」
萬帕把請柬遞到梅色苔絲手裡,「我也不相信,可事實如此。」
梅色苔絲打開請柬,不禁懷疑阿爾貝是否在耍什麼陰謀,畢竟決鬥的時候他也沒出現。略一思索之後,她問道,「歐熱妮呢,她有對你說什麼嗎?」
「沒有」,萬帕湛藍的眼眸閃爍著,「但他托羅茜帶給了我這個,只是我不明白它的意思。」
那是一條手帕,梅色苔絲把它展開,發現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只用絲線勾勒出一個數字
——911。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陳岐聿、纖維噴霧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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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手帕的謎底
chapter 140
有那麼一瞬間, 梅色苔絲甚至有些懷疑特立獨行的歐熱妮與她一樣,是一個來自現代的穿越者。但她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因為手帕是送給萬帕的,而美國的報警電話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萬帕, 你再仔細想想, 歐熱妮之前有沒有提過這個數字,或者向你暗示過什麼?」梅色苔絲提示道。
「剛才在馬背上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萬帕懊惱地搖搖頭,「我確信沒有。」
略一思索之後,梅色苔絲又問, 「那她給你送過其他禮物嗎?」
「沒有...」萬帕攤攤手, 「噢, 等等,我想起來了, 她之前送過我一本詩集, 好像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我去拿」,海黛馬上說。她匆匆跑到書房, 取回一本裝幀精美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遞到了梅色苔絲手裡。
梅色苔絲翻開目錄, 忽然明白那個數字是116, 而不是911。她翻到了第116首十四行詩,輕聲朗誦起來:
「我絕不承認兩顆真心的結合
會有任何障礙;愛算不得真愛,
若是一看見人家改變便轉舵,
或是一看見人家轉彎便離開,
哦,不!愛是亙古長明的塔燈,
傲視暴風狂雨卻不為動搖;
愛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顆恒星,
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卻無窮。
愛不受時光的播弄,
儘管紅唇朱顏難免遭受時光的毒手;
愛並不因瞬息的改變而改變,
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盡頭。
我這話若說錯,或被證明不實,
就算我沒寫詩,也沒人真愛過...」
其實這首詩對梅色苔絲來說並不陌生,她仍記得九四年的電影《理智與情感》中,心碎的瑪麗安在暴風雨中誦讀這首詩時震撼的一幕。如今再讀時,心態已經完全不同,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每一句詩都仿佛直擊她的心靈。
她曾在伊夫堡答應過艾德蒙,會等他歸來。現在他真的回來了,她以為把指環還給他,她就不再欠他什麼,可是...也許海黛說的沒錯,她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
「謝謝你,梅色苔絲」,萬帕興奮地說道,「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一遇到挫折就逃避,一碰到阻礙就離開,又算什麼愛情呢?」
梅色苔絲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仿佛這並不是歐熱妮對萬帕的暗示,而是對她的忠告。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萬帕戴好帽子,轉身朝大門走去。但重新走進雨裡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勾起一個微笑,「梅色苔絲,我希望你也知道。」
長夜還遠未過去。
警長帶著兩個手下拜訪了瑪律塞夫伯爵家。進門的時候,他們留意到所有的傢俱都用布蒙上了,看來這棟房子很快就要易主了。
簡單寒暄之後,警長說明了來意,他們之所以連夜趕過來,是因為有人在巴黎郊外發現了伯爵夫人的屍體,她被割破了喉嚨,馬車裡到處是血。
然而聽到這個消息時,阿爾貝的內心並沒有感到十分意外。他知道瑪律塞夫夫人攜帶著大量財物逃出巴黎,她一向招搖過市,難保不被強盜盯上。
「您知道瑪律塞夫夫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嗎?」
「是的」,阿爾貝臉上顯出沉痛的表情,「最近因為我父親出了事,我母親準備離開巴黎一陣,到外面散散心。若不是我忙著準備結婚的事,一定會陪她一起去的,那樣的話,也許她就不會...」
「子爵閣下,請不要自責,畢竟誰也不會料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警長安慰道。
「請問兇手抓到了嗎?」阿爾貝問。
警長無奈地搖搖頭,「沒有。」
「那你們有什麼線索嗎?」
「這不是一樁普通的劫案,我們到現場的時候,發現瑪律塞夫夫人身邊的財物都沒有動過」,警長將一個沉甸甸的絨布包裹遞到了阿爾貝手裡,「車夫也死了,我們找不到其他目擊證人...」
「既然找不到兇手,我能否提一個小小的請求?」阿爾貝用無比真誠的語氣說道,「我希望閣下能幫忙保全我母親的名聲。」
警長馬上領會了阿爾貝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要我們隱瞞此事?」
阿爾貝把臉埋在手裡,「是的,對外我會聲稱她為我父親瑪律塞夫伯爵殉情了,人們會讚揚她,稱頌她,總比說她死在強盜手裡要好聽得多。」
其實警長正愁找不到兇手,難以結案,因此阿爾貝的話完全符合他的心意。和手下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警長點點頭,「我們向您保證,這件事情不會走漏一點消息。」
「謝謝」,阿爾貝的眼眸中閃爍著感激,「那就拜託你們了。」
警長一行人離開後,阿爾貝的臉上悲傷的表情立即消失不見,瑪律塞夫夫人的死會為他在巴黎社交圈博得更多同情,對他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上一次見到她是在她的臥室裡,那時候她正忙著收拾值錢的東西,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她顯然有些措手不及。
「你要走嗎?」阿爾貝問。
「不然呢?」瑪律塞夫夫人說。
「伯爵的葬禮還沒有舉行。」
「你還真是關心他呢?」
「他是我的父親。」
「既然事情已經成這樣了,我就告訴你吧」,瑪律塞夫夫人一邊把首飾塞進包裹一邊說道,「瑪律塞夫不是你的父親。」
其實對於這個結果,阿爾貝早就猜到了。
畢竟家裡唯一的女主人瑪律塞夫夫人比他大不了多少,不可能有他這樣的兒子,況且他身上也沒有一點像瑪律塞夫的地方。所以對瑪律塞夫這個父親,他談不上有什麼感情。
但既然能被瑪律塞夫收養,至少證明他有高貴的出生。對於這一點,阿爾貝從不懷疑,他漂亮的外表和出眾的氣質都證明了他貨真價實的貴族血統。他一度以為自己是一位親王的後代,因為害怕被政敵陷害而養在這裡。而他的父親,一定英俊、瀟灑、優雅、富有,就像基督山。
是的,當基督山伯爵出現時,阿爾貝的內心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人符合他對父親的一切幻想,他從羅馬強盜手中救下了他,他關心他,對他與別人不同,他甚至願意為他而決鬥。
當他說出這個猜測時,瑪律塞夫夫人的嘲笑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你不可能是基督山伯爵的兒子,你只是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阿爾貝惱羞成怒地掐住那女人的脖頸。
「不管怎麼說,我名義上是你的母親」,那女人掙扎著說道。
「在諾曼第那晚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放開我,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阿爾貝終於鬆開手。
在他的脅迫下,那女人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她所知道的內情。就在瑪律塞夫伯爵死後,她接到了白金漢公爵的秘密電報,要她待在這裡。可她並不想照他的話做,她已經享受了這麼多年奢華的生活,不甘心做一枚棋子,她準備帶著錢逃跑。
「那位權傾大不列顛的公爵,和我們家有什麼關係?」阿爾貝疑惑地問。
「就是他讓我嫁給你父親,並要我為他做事」,瑪律塞夫夫人解釋道,「起先我並不相信以瑪律塞夫那樣的貴族身份會願意娶我這樣的女人,可他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愛上我了。可惜他那裡大概是在希臘戰爭中受傷了,所以沒法...」
「住嘴」,阿爾貝打斷了她的話。雖然他對這位養父沒多少感情,但畢竟是他把他帶到貴族的圈子,給了他體面的生活,他不想從這女人口中聽到對他的侮辱。「你說那個白金漢公爵要你為他做事?這些年你都背著瑪律塞夫伯爵做了些什麼?」
瑪律塞夫夫人從阿爾貝那要殺人的眼神中讀出了威脅,「我並沒有做什麼傷害瑪律塞夫伯爵的事情,只是定期向白金漢公爵彙報他的動向。還有就是聽從他的指令,到科西嘉島把你接回巴黎。」
「那麼說,你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了?」
「我只知道你的生母是誰。我去科西嘉島找你的時候,把你養大的女人愛蘇泰拿出了當時包裹你的帕子,上面繡著你母親的名字,埃爾米妮,你應該認識她。」
阿爾貝當然知道那是騰格拉爾夫人的名字。「那帕子在哪?」
瑪律塞夫夫人馬上從櫃子中翻出一片帕子,「它被撕成了兩半,一半在我這,另一半那個叫愛蘇泰的女人沒給我,說要留下做紀念。」
阿爾貝暗罵一聲,奪過帕子。這是他生母留給他的東西,這是能證明他身世的東西,他的雙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看呐,帕子上還有男爵的紋章呢」,瑪律塞夫夫人提示道。
「那我父親呢?我父親是誰?」阿爾貝激動地說。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瑪律塞夫夫人急忙解釋道,「反正不是騰格拉爾,因為你母親生你的那年還是個寡婦,也許你該自己去問她。」
「你可以滾了」,阿爾貝怒不可遏地說,「別讓我再看見你!」
瑪律塞夫夫人很快聽話地離開了,不過她的確提醒了他。
阿爾貝知道該怎麼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尬樂底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夜半喵聲、泰勒尼斯、並沒有名字、世上第一代青王·蒼の鼠、吉喵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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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和143章都是最近更新的,晉江沒顯示更新,但點目錄可以看到。發現上一章的評論被抽了,回復不了,但點小紅包的時候又能發送出去了,閱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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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引用的116th是詩人梁宗岱翻譯的版本,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翻譯版本:
116th英文原版
let me not to the marriage of true minds
admit impediments. love is not love
which alters when it alteration finds,
or bends with the remover to remove:
o no! it is an ever-fixed mark
that looks o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it is the star to every wandering bark,
whose worth's unknown, although his height be taken.
love's not time's fool, though rosy lips and cheeks
within his bending sickle's pass e: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
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
if this be error and upon me proved,
i never writ, nor no man ever loved.
william shakespeare
(1564 - 1616)
(p.s.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每本長篇都想引用一遍)
第144章 逃跑的新娘
chapter 141
事實上,這些天以來, 阿爾貝一直在盤算著如何自保。
決鬥的當天他並沒有出現, 因為他知道以瑪律塞夫睚眥必報的性格, 一定會找魏瑪勳爵報仇。如果死的是魏瑪勳爵當然好,那樣基督山伯爵就不必與他決鬥了。倘若死的是瑪律塞夫,多少能用鮮血為他洗刷一點恥辱。
後來發生的事比阿爾貝料想的還要順利,魏瑪勳爵和瑪律塞夫伯爵雙雙死在了決鬥中。
可那還遠遠不夠。
瑪律塞夫伯爵已經名譽掃地,阿爾貝當務之急就是與他撇清關係。
他忍痛捐出了那棟本該由他繼承的宅子, 然後聲稱自己不會要那個人留下的任何一分錢, 這樣巴黎人就會同情他,覺得父親的過錯不該由兒子承擔。但實際上, 在記者波尚聲稱要揭發瑪律塞夫伯爵的時候,阿爾貝就開始秘密轉移財產, 所以他捨棄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接下來,他本打算從巴黎社交圈消失一段時間, 直到人們逐漸淡忘這件事。但托瑪律塞夫夫人的福, 他找到了更快捷的辦法。
是的, 他該去找他的母親。
不過他倒是沒有直接去拜訪他的生母, 而是先跟她的丈夫騰格拉爾男爵見了面。
阿爾貝以騰格拉爾投資失敗的消息威脅他,並告訴他只要讓自己和歐熱妮馬上結婚,就會給他一筆三百萬法郎的投資,幫他度過難關。
「我為什麼要放棄卡瓦爾康蒂王子而選你呢?他同樣能帶給我一大筆財富,也許比你更多」,騰格拉爾抱著手說道。
「假如我把你已經一文不名的真相告訴你的王子呢?你以為他還會願意娶你的女兒嗎?」阿爾貝威脅道, 「現在你的把柄在我手裡,我需要恢復名譽,而你需要錢,你是個精明的商人,應該知道該怎麼選。」
「你真是一個無恥之徒!」騰格拉爾忍不住罵道。
「鍋還嫌壺黑呢」,阿爾貝冷笑著說道,「再說了,我和歐熱妮本來就是準備訂婚的,你現在接納我,巴黎社交圈的人不但不會覺得你丟臉,還會認為你是一個守信的人。要知道,信譽對於一個商人來說是無價的。」
這番話在騰格拉爾身上起了效果,他馬上把阿爾貝的提議對他夫人說了,卻遭到她堅決反對,「再怎麼說歐熱妮也是你的女兒,你怎麼能為了利益把她往火坑裡推?」
其實埃爾米妮之所以這樣說,一部分是為了歐熱妮,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自己。她是貴族出身,把名譽看得比金錢重,更何況即使騰格拉爾真的破產了,她也給自己留好了後路。
得知騰格拉爾夫人的態度之後,阿爾貝並不著急。他又去內政部拜訪了騰格拉爾夫人的情人呂西安,沒想到這位昔日的好友竟然對他避而不見。阿爾貝一直等到內政部下班,才在馬車旁截住呂西安,提出讓他帶自己去拜訪騰格拉爾夫人的請求。
呂西安覺得這並非什麼過分的要求,又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與阿爾貝糾纏,勉強同意了,「不過話說在前頭,我負責只把你領到騰格拉爾夫人面前,剩下的得靠你自己。」
「當然」,阿爾貝答道。
下馬車之後,呂西安如他所說的那般,把阿爾貝領進騰格拉爾夫人的客廳就算完成了任務,告辭離開了。
房間的主人埃爾米妮以一種傲慢的姿態打量著阿爾貝,「你父親已經名譽掃地了,我是不可能同意你與我女兒結婚的。」
阿爾貝什麼也沒說,只是拿出了那半片帕子。
埃爾米妮當場愣住,因為她認出了那半片帕子是當年用來包裹她那可憐私生子的信物。悟過眼前的人是誰時,她激動地抱住阿爾貝,幾乎哭成了淚人。
「您當時為什麼要拋棄我?」阿爾貝的眼眸閃爍著。
「我沒有想要拋棄你」,埃爾米妮解釋道,「是你父親,他告訴我你生下來就已經死了...」
阿爾貝並不相信她的話,他更想知道那個狠心男人的身份,「他是誰?」
然而埃爾米妮只是不斷地請求原諒,決口不提那個人的名字。
阿爾貝有些失望地離開了騰格拉爾家,不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毫無疑問,騰格拉爾夫人會重新選擇,她會用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來挽救她親生兒子的名譽。
阿爾貝和歐熱妮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了。
因為兩方都急著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場婚禮趕得很急,訂婚和結婚選在了同一天。
訂婚儀式就在騰格拉爾的家裡舉行。每個房間裡都佈置得燈火輝煌,讓那些除了誇富以外別無用處的傢俱大放光彩。
巴黎半數名流都來了,人群擁來擁去,像是一道由藍寶石、紅寶石、祖母綠、貓眼石和金剛鑽組成的渦流。
主角歐熱妮卻表現得出奇地安靜。
她穿看一套潔白的婚紗,身上並無任何一顆珠寶,唯一的裝飾是手中白色的捧花。這樣的打扮雖然顯得純潔高尚,但她的眼睛裡卻流露出一種與之相反的高傲。
歐熱妮不是一個甘於被命運擺佈的人。她一直望著門口的方向,像是在等什麼人。可即使那個人沒來,等婚禮一結束,她也會自己帶著羅茜逃走,到倫巴第的平原、威尼斯的運河、羅馬的宮殿或是那不勒斯的海灣,去追尋她們藝術家的夢想。
所有賓客都在婚書上簽字後,一行人前往了禮堂。就在新婚夫妻準備在聖壇前宣誓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騎著馬闖進了教堂。
像觸了電一般,全場的人都把他們的視線轉向了門口。只見那個闖進禮堂的男子一頭狂野的沙色頭髮迎風飄揚,雖然他用眼罩遮著臉,但仍掩不住了那帥氣硬朗的輪廓。而他身下的黑駿馬和他一樣瀟灑,額頭還有一個白色斑點,好似一顆璀璨的星辰。
他迎空放了一槍,大喊道,「我就是羅馬大盜羅吉.萬帕,這個新娘歸我了!」接著那匹駿馬在他的指揮下,朝著新婚夫婦直沖過去。
阿爾貝狼狽地滾到了一邊,而歐熱妮卻毫無懼色,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喜悅之情。她伸出手,穩穩接住了那個自稱強盜的男人遞過來的手。直到她靈活地跨上了馬背,人們這才發現她的紗裙底下早就穿好了男士的褲子。
兩人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騎著馬絕塵而去。賓客們因為受到驚嚇四處逃竄,原本的婚禮成了鬧劇,新郎阿爾貝惱羞成怒地沖出了禮堂。
基督山伯爵緊隨其後。他攔住阿爾貝,並建議他為了重新贏得榮譽去參軍,「阿爾貝,我保證會幫你的。」
在見識了昔日好友的冷漠後,面對伯爵無私的援助,阿爾貝本該心存感激。但經歷了這一切,尤其是在那個關於父親的幻想破滅之後,阿爾貝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人了。
何況他發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清伯爵了。雖然在羅馬狂歡節上被那群強盜抓走的時候,他並沒有見過萬帕本人,但他認得出今天大鬧婚禮的這個所謂的萬帕就是卡瓦爾康蒂,而此人正是由基督山伯爵領進巴黎社交圈的。
懷疑攥住了阿爾貝。
最後他甩開了伯爵的手,冷冷地說道,「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不再是了。」
走到轉角的時候,阿爾貝加快速度,終於甩開了伯爵。但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他已經處理掉自己的房子,本打算住進騰格拉爾的家裡,現在,他無處可去了。
最後他走到一條冷僻的巷子裡,發洩似地扯掉紐扣,扔掉了身上那件讓他被人指指點點的鮮亮外衣。
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背後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阿爾貝緊繃面色緩和了許多,他回過頭,「伯爵閣下?」
然而那並不是基督山伯爵,而是一位少女。雖然她的長相並非引人注目的類型,但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她有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眸。
「你是誰?為什麼跟著我?」阿爾貝沒好氣地問。
「我的主人說你需要幫助」,女孩答道。
「是基督山伯爵嗎?」
「不,是白金漢公爵。」
阿爾貝遲疑了兩秒,「帶我去見他。」
女孩把阿爾貝領進旅館的一個空房間就離開了。大約十幾分鐘之後,那位傳說中的公爵終於到來,他的頭髮和髭須皆是黃金的顏色,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
他身邊還伴著一位少女,比之前那個要漂亮許多。她有著精緻的五官,玲瓏的頰骨,甚至與希臘美人海黛相比也不分伯仲。不過她同樣有一雙紫眸。
「別懷疑,她和剛才帶你來這的女孩是同一個人」,白金漢公爵解釋道,「有時候太過引人注目也不是一件好事,她不得不通過化妝來掩藏自己的美貌。」
「公爵殿下,您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阿爾貝問好奇地問。
「我希望你能幫我」,公爵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這樣的狀況,恐怕幫不了您什麼忙」,阿爾貝攤攤手。
「先別這麼說,我可是幫你解決了一個麻煩呢」,公爵眨眨眼睛。
「什麼麻煩?」
「瑪律塞夫伯爵夫人。」
阿爾貝雙眼猛然睜大,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只覺得背脊發涼。他記得瑪律塞夫夫人說過公爵要她留在巴黎,但是她沒聽他的話,沒想到只因為這樣,公爵就滅了她的口。
「別緊張,瑪律塞夫子爵,或者我該叫你阿爾貝」,白金漢公爵微笑著說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迫于對方眼神中的威壓,阿爾貝重新坐下來,「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然而公爵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想知道你的身世嗎?」
「當然」,阿爾貝說。此刻他只覺得喉嚨有些發幹。
「我猜你已經知道你的生母是誰了,否則她也不可能同意這樁婚事。」
阿爾貝微微抬頭,訝異于公爵明銳的洞察力,「您說的沒錯。」
「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經把你父親的身份告訴你了,不過由我來說也是一樣。你對他應該並不陌生,因為他一直活躍在巴黎社交圈,他就是檢察官維爾福。」
白金漢公爵略一沉吟,「不過他實在不配做一位父親。在你出生的時候,他試圖掐死你,並把你埋在了一座花園裡。可也許是他力氣太小,你沒有死成,那個叫貝爾圖喬的刺客陰差陽錯地救了你。」
「不...」阿爾貝瞪大了雙眼,他從未想過那個檢察官會是他的父親。他常常在社交場所裡見到他,卻幾乎沒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他只記得他養父對這個人似乎有些厭惡。
「阿爾貝,你這樣的人在科西嘉島的鄉下長大太可惜。所有後來我決意讓你回到了巴黎上流社會,不過要找一個願意收養你的貴族家庭,我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公爵挑挑眉,「想知道你的養父為什麼願意收養你嗎?」
阿爾貝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下意識地害怕起來,他害怕白金漢公爵會說出更殘酷的事實。
「因為維爾福傷害了他最心愛的女人」,公爵繼續說道,「瑪律塞夫伯爵培養你,教導你,都是為了讓你有一天向你的親生父親復仇!」
「請你別說了...」阿爾貝的眼淚終於崩堤。
他自命不凡,沒想到自己到頭來只是一個沒人要的棄兒,沒人關心過他,沒人愛過他。不,那個在科西嘉島的女人愛蘇泰曾把他當自己的兒子來愛,只是他沒有珍惜。
平復了情緒之後,阿爾貝重新開口,打破了沉默,「說吧,您到底要我做什麼呢?」
「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
「誰?」
「基督山伯爵!」
公爵的臉上泛起一個冷峻而刻毒的微笑。
東印度公司的貨船遭到復仇女神號襲擊後,他很快通過騰格拉爾這條線索查到了巴黎。他發現這段時間一前一後進入巴黎社交圈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基督山伯爵,另一個是魏瑪勳爵。傳言兩人是仇敵,但白金漢公爵知道事實真相並非那麼簡單。
魏瑪勳爵死後,他派人截住了那艘開往大不列顛的船,發現勳爵的棺材裡空無一物。來巴黎之後,公爵又秘密調查了基督山伯爵,發現他正是當初在羅馬救下維納斯那個男人。
憑白金漢公爵對暗之星的掌握,把幾條線索串聯起來,不難猜出假死的魏瑪勳爵就是他曾經的愛將維納斯。
他聽過維納斯未婚夫的故事,知道他被維爾福等人陷害的事情。現在他需要確定的是,他們是否是同一人。
此刻阿爾貝卻有些疑惑起來,「你說...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想想看,基督山伯爵來到巴黎之後發生了多少事,你還猜不透嗎?」公爵冷笑著說道,「他來這完全是為了復仇的。不管是你的親生父親維爾福,還是你的養父瑪律塞夫,都是他的仇人!而你,不過是他復仇路上的一顆絆腳石。」
「什麼...」阿爾貝攥緊拳頭,沒想到連至今仍願意幫他的基督山伯爵,對他也並非真心。他從沒有如此絕望過,像是遭到了整個世界的背叛。
白金漢公爵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他站起身,優雅地伸出手,「願意成為我的盟友嗎?」
阿爾貝低下頭,沉思了幾秒,最後抬起頭,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他握住了公爵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櫻·寒、泰勒尼斯的營養液,麼麼噠~
給在這兩章留言等更的大家發了小紅包
這章交代的是阿爾貝的黑化過程,雖然他本身並不白,但此前他從未想過害伯爵,還對伯爵存有一定幻想。白金漢公爵身邊的少女大家應該猜得出是誰吧,有說法紫色眼眸的人身上一定有歐亞混血。
第145章 奧羅拉公主
chapter 142
瓦朗蒂娜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再次來到那座常常夢到的迷宮。這裡依舊爬滿荊棘,不同的是有許多薔薇衝破荊棘叢綻放開來, 讓這個地方開始煥發生機。
這次沒有貓兒來領路, 瓦朗蒂娜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出口的鐵門。她迫不及待地推開它, 發現母親正等在那裡,她的面龐一如瓦朗蒂娜記憶中的那般清晰。
蕾妮輕輕擁住瓦朗蒂娜,溫了柔地撫過她的頭髮,瓦朗蒂娜只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然而許久之後,蕾妮還是輕輕放開女兒, 「瓦朗蒂娜, 我們該說再見了。」
「媽媽,請讓我留在這裡陪你吧」, 瓦朗蒂娜哭求道。
「不,我的孩子, 你不能留下」,蕾妮輕輕拭去她的淚水, 「因為你並不屬於這裡。」
她緊緊抱住母親, 希望能留住她, 然而蕾妮只是輕輕吻了她的額頭。
周遭的一切漸漸模糊。瓦朗蒂娜醒了, 好似解除魔咒的奧羅拉公主。
她睜開眼睛,看到梅色苔絲正守候在她身邊。下床之後,她們簡單地吃了一點東西,然後梅色苔絲帶她參觀了歐特伊別墅的每個房間。
基督山伯爵把這棟從長眠中醒來的房子變成了一座華麗的宮殿。書房裡有將近兩千冊書,人類從古至今的知識都可以從一排排金色和紅色書脊所組成的莊嚴行列中找到。書房對面是一間玻璃溫室,精緻的瓷盆裡開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珍奇花卉。
其他房間也修葺一新, 好在所有的舊傢俱都保留下來,瓦朗蒂娜輕輕撫過那些堪稱古董的花梨木櫃子,童年那些塵封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梅色苔絲告訴她,這棟房子曾是蕾妮的嫁妝,而瓦朗蒂娜則想瞭解更多關於她母親的事。
梅色苔絲點亮燭臺,把瓦朗蒂娜領到小客廳裡,她們談了很長時間,長到足夠讓瓦朗蒂娜瞭解一切真相。如果之前瓦朗蒂娜還對她的父親抱有一絲幻想,那麼現在她已經對他徹底失望,她絕不會原諒他對他母親所犯下的一切!
得知基督山伯爵要對維爾福進行審判,瓦朗蒂娜只提出了一個請求,希望審判不要公開進行,畢竟她母親的名字也冠上了維爾福的姓氏,她不希望因為那個人令她母親蒙羞。
梅色苔絲擁住她,輕聲安慰道,「放心吧,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的。」
與此同時,維爾福身心俱疲地走進自家的花園。他看向樓上屬於他夫人的那間窗戶,心中由於怨恨而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往回走的時候,他像塔根王截斷最高的罌粟花一樣,用手杖敲了斷走道兩邊玫瑰樹上垂死的長枝,這些枝條從前雖然開出過美麗的花朵,但現在則像幽靈一樣。
這個家已經大不一樣了。
諾瓦蒂埃的房間一直靜悄悄,而小愛德華還沒從學校回來,維爾福第一次感到有些孤獨。就連僕人也已經換了好幾批,原來的僕人一個都沒留下。
他所不知道的是,基督山伯爵已經暗暗在這些新僕人裡面安插了一批人手。
第二天是庭審的日子,維爾福一直工作到淩晨五點多。這時候天還未亮,世界一片寂靜,灰濛濛的。他吹熄蠟燭,想小憩一會兒。也許是因為工作太疲憊,再加上破曉的寒意,他很快睡過去,直到僕人來送早間的報紙才醒過來。
「先生,您讓我提醒您今早要開庭,現在已經十點了。」
「是的」,維爾福晃晃昏沉的腦袋,他沒忘記自己要做什麼,「告訴夫人,我有話要跟她說,請她在她房間裡等我。」
「好的,先生。」
僕人領命離開,很快又回來為他穿衣和刮臉。修整完之後,維爾福對著鏡子摸了摸光潔的下巴,然後帶著整理好的檔,向他夫人的房間走去。推開門的時候,他發現愛洛伊絲已經形如枯槁,憔悴不堪,完全不復從前的美貌,倒像一個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但這並沒有激起他內心一絲一毫的同情。
也許是因為維爾福終於願意見自己,愛洛伊絲的眼中恢復了些許神采,她仍不死心地向維爾福認罪懺悔,乞求他的原諒。
「是的,你認罪了」,維爾福甩開她的手,冷冷地說道,「但在不得不認罪的時候認罪,是不能減輕懲罰的!」
「懲罰?」愛洛伊絲張了張嘴,話音卻像是消失在了嗓子裡,她忽然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一個丈夫,而是一個法官。
「你以為因為你的丈夫是檢察官,法律就會對你例外嗎?不!」維爾福搖搖頭,「我只希望巴黎首席檢察官的妻子不會以她的恥辱去玷污一個清白無瑕的姓氏,讓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像瑪律塞夫伯爵的家人那樣,落到聲名狼藉的地步。」
「噢,不會那樣的!」愛洛伊絲急忙說道。
「嗯,夫人,為此我得向你表示感謝」,維爾福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冷酷的微笑。
「你感謝我,為了什麼?」
「為了你剛才所說的那句話。」
斜射在大理石地磚上的晨光隱隱顯出幾分寒意,可那遠不及維爾福的目光一半冰冷。愛洛伊絲忽然明白過她丈夫的話是什麼意思,「不,維爾福,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
「夫人,為你好,為我們大家都好,我並不想看到你在斷頭臺上送命,你懂嗎?」維爾福略一沉吟,「我相信你足夠聰明,在配置那種致命藥劑的時候,也給自己留了一份,好使你逃脫那等待著你的懲罰。」
「噢,維爾福,我會贖罪的。看在我們的兒子小愛德華的份上,求你留我一條命吧」,維爾福夫人哭求道。
「那絕無可能」,維爾福尖刻地說,「假如我允許你活下去,我又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像殺死另外幾個人一樣,殺死我最後的孩子呢?」
「我...殺死我們的孩子!哈哈哈...」維爾福夫人在一陣可怕的魔鬼般的狂笑中結束了她的話,她雙膝跪下,那種笑聲最後變成了絕望的啜泣。
維爾福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記住,夫人,如果在我回來的時候,正義還沒有伸張,我就要親自來逮捕你!」
說完他鎖上門,不再看她,只撂下一句「永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來到客廳的時候,他發現阿夫裡尼醫生已經到了。
「我知道你今天要開庭,這是為你準備的」,醫生遞過來一杯熱巧克力,「喝了它,我加了一點剛配好的藥劑,它能讓你精神振奮起來。」
維爾福注意到醫生的眼眸中似乎略過一絲陰霾,但他下意識地認為那是他的錯覺。因為多年來醫生一直是他們家最忠實的朋友,所以他並沒有懷疑什麼,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然而他錯了。事實上,得知蕾妮去世的真相後,醫生就下定決心要與梅色苔絲聯手,為蕾妮復仇。他在杯子里加了一種他配好的藥劑,這種藥有強烈的催眠和致幻的作用,相信很快就會有效果。
同醫生告別之後,維爾福登上了馬車。
因為藥劑的作用,他很快昏睡過去,所以並沒有發現馬車沒走法院那條路,而是徑直往郊外駛去,它的目的地是基督山伯爵搭好的那座外觀與巴黎法院一模一樣的大樓。
等待維爾福的將是一場正義的審判!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飛舞的黃油、小唯醬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小唯醬、辛夷、泰勒尼斯、雲空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46章 非公開審判
chapter 143
隨著檢察官緩步走進法庭,司儀用歌劇演員般的聲調莊嚴地宣佈開庭, 好似拉開一場大戲的帷幕。
維爾福在一片肅靜中入座了。阿夫裡尼醫生的藥劑麻痹了他的神經, 再加上這裡的陳設是完全比照巴黎法院來佈置的, 所以維爾福竟沒有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異樣。他以一種莊嚴的神色宣佈道,「帶被告。」
門開了,奇怪的是沒有人關心那個被押進法庭的人,旁聽席上觀眾的目光依然緊緊盯著檢察官的位置,就好像他才是那個嫌犯。
這讓維爾福有些不舒服。
他以凜冽的目光掃過被告, 對方是典型的科西嘉面孔。在維爾福看來, 那些拿破崙的老鄉都長得差不多,所以他並未認出被告席上的人是基督山伯爵的管家貝爾圖喬。
而被告身邊的律師, 那位留著濃密髭須的金髮男子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維爾福的感覺是對的,其實這個律師之前已經在他家裡出現過一次, 他是布沙尼假扮的。
接下來,維爾福開始宣讀他用很長時間整理出來的起訴書。他不時地覷一眼被告的方向, 向犯人實施他慣用的心理攻勢, 然而被告始終挺直背脊端坐, 以深不可測的表情看著他。
起訴書終於讀完了, 維爾福開始例行的審問,「你的姓名?」
「琪奧凡尼.伯都西粵。」
維爾福不禁皺皺眉頭,好似這個名字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被告,這並不是你預審檔案裡的名字。」
「的確不是」,貝爾圖喬挑挑眉, 「但這才是我的真實姓名。」
檢察官頓了頓,繼續問道,「你的年齡?」
「四十三。」
「你是在哪兒出生的?」
「科西嘉島的一個名叫洛格裡亞諾的小村子。」
「你的職業?」
「我曾當過走私船主」,貝爾圖喬平靜地答道,「後來我殺過人,又偷了東西。」
維爾福愣了一下,起訴狀上的確寫了被告曾偷過東西,不過殺人的事還是他第一次聽到。
「我們先來說你偷盜的事情」,維爾福微微眯起眼睛,「一星期以前,你在聖日爾曼偷了一位女士的錢包。」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檢察官大人」,貝爾圖喬清清嗓子,「那時候我還在一位元可敬的貴族家裡服務。」
「那你剛才承認的盜竊和殺人又是怎麼回事?」維爾福質問道。
「我的確偷過東西,但我是在歐特伊一棟別墅的花園裡偷了一個木箱,而不是在聖日爾曼偷了一個錢包。我記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本以為箱子裡會是什麼財寶,沒想到卻是一個嬰兒,一個被認為不該出生的私生子!」
貝爾圖喬略一沉吟,「而那時候我要刺殺的人,就是您,檢察官。很顯然,當時我並沒有成功,因為您此刻還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呢!」
維爾福瞪大雙眼,他恍然悟過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他要起訴的犯人,而是他多年以前的仇家,那個要為在尼姆慘死的哥哥復仇的科西嘉人!
他抬手抹了抹冷汗,接著兩手穩穩抓住椅背,以免洩漏自己內心的緊張。不,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張,他告誡自己。
於是他故作鎮定地說道,「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我根本不認識你,先生。你編的故事也不能為你洗脫罪名,法院方面只會對你進行嚴厲的懲罰!」
「我並不想脫罪,檢察官大人。相反,我來到這裡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坦白我犯下的罪過」,貝爾圖喬頓了頓,繼續說道,「而另一個原因,則是為了那個被我的嫂嫂愛蘇泰撫養到成少年的孩子。是的,他的父親曾想掐死他,想活埋他,但他活下來了。雖然後來他成了瑪律塞夫子爵,過上了本應享受的貴族生活,可十幾年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您難道不會感到羞愧嗎,檢察官大人?阿爾貝是您的親生兒子呀!」
維爾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時至今日,他才知曉那個私生子的真實身份。其實那孩子一直都在他身邊,只是不知為何成了瑪律塞夫伯爵的兒子。可現在想想,阿爾貝是個漂亮的孩子,的確有很多像他的地方。
維爾福環顧四周,只見旁聽席上依舊鴉雀無聲,而被告身邊的律師仍埋首於檔中,好像對周遭的事渾然不知。他不禁慶倖貝爾圖喬此時正站在被告席上,這意味著一切仍在他的掌控制下。
「被告,你的謊言不僅是對瑪律塞夫子爵的污蔑,更是對本法官的中傷。難道你想創一個藐視法庭的先例嗎?這只能讓你罪上加罪!」維爾福避開貝爾圖喬那要殺人的眼神,儘量不讓緊張滲入話音中,「我說過,我們掌握的證據足以讓你進監獄,現在,傳證人!」
證人被帶進法庭之後,似乎畏懼于檢察官的威嚴,一直不敢正視維爾福的目光,回答問題的時候也唯唯諾諾,這一點讓維爾福十分滿意。
「你說你是聖日爾曼一家旅店的老闆,那你一定是在旅店附近目睹這個人偷錢包了囉?」維爾福問。
「不,我並沒有見到那位先生偷東西」,證人搖搖頭,「而且我是最近才回的巴黎,在聖日爾曼當旅館老闆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很久以前的事?」維爾福微微眯起眼睛,「要知道,在法庭上作偽證一樣是要判罪的!」
「我沒有...」證人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這時候觀眾席上有人清了清嗓子,證人回頭朝那個角落看了一眼,片刻之後,他像是找回勇氣一般,對上了檢察官的目光。
「我發誓,我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我的確曾在聖日爾曼開過旅館,但因為我和我手下的跟班目睹了一樁醜聞,我遭到了打壓,最後不得不把旅店轉手,被迫離開了巴黎。」
維爾福剛想說他的證詞與本案無關,副審判長搶先問道,「是什麼醜聞?」
直到這時,維爾福才注意到在他因家裡連續發生不幸事件休假的這段時日裡,法院換上了很多陌生面孔。
不,應該說一個他熟悉的人都不在庭上。
強烈的不安佔據了他的內心,因為他已經回想起這個旅館老闆究竟是誰。當年他正是在這個老闆開的旅館裡與情人埃爾米妮私會,被前妻蕾妮撞破,而這件事直接導致蕾妮慘死於馬車之下。後來為了掩蓋真相,他先是把肇事者亞密萊關進監獄,又設法趕走幾個當值的服務生,最後暗中打壓旅館的生意,讓老闆不得不離開了巴黎。
他本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沒想到今天,這件事竟然在法庭上被旅館老闆當場揭穿。
只見證人越說越有信心,而檢察官則沉吟不語。
藏身于旁聽席上的基督山伯爵露出了一個冷峻的微笑,這個關鍵的證人是正他通過維爾福那本遺失的小冊子找到的。而小冊子上其他有幸活下來的人中的一部分,今天也被他請到了法庭上。
聽完證人的陳述之後,維爾福忍無可忍,他明白自己落入了某個仇家設下的圈套,怒不可遏站起身來,「日爾曼旅館外發生的不幸只是一樁意外,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誰在陷害我?」
這時候,基督山伯爵從觀眾席上站起來了,他推著一個輪椅緩緩走上前,輪椅上正是維爾福的父親諾瓦蒂埃。
「基督山伯爵?」維爾福問詫異地問,「你帶家父來這裡是想做什麼?」
「還記得一九三零年那個秋天的晚上嗎,維爾福先生?」基督山伯爵用低沉而充滿力量的聲音說道,「為了阻止你父親諾瓦蒂埃將軍擁立拿破崙之子羅馬王當皇帝,你在他常喝的酒裡下了有毒的藥劑,導致他終身癱瘓!這件事是你幾天前在他的房間裡親口對他承認的!」
維爾福下意識地張張口,可他父親那充滿著仇恨的目光讓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可基督山伯爵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
「你不僅殘害無辜的陌生人,對自己最親的人也痛下殺手」,基督山伯爵繼續說道,「而就是這樣一個劊子手,每天冠冕堂皇地站在檢察官的席位上,充當神聖的審判者,這難道不是莫大的諷刺嗎?」
「你沒有證據...」維爾福喃喃地辯解道,「而且你這是在擾亂法庭的秩序。」
「我想我們不需要更多的證據了,你說過,你的家裡發生那一切都是你的報應!」基督山伯爵爆發出了雄獅般的怒吼,此時法庭安靜得可以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維爾福幾乎無法呼吸,因為基督山伯爵的那句話正是他在房間裡親口對他父親說的。他面對的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啊!
維爾福下意識地離開法官的席位,惶恐地向後退去。
這時候,陪審團的成員一齊站起來,大喊道,「他有罪!」
維爾福回過頭,發現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他過去的仇家,這些人有的是顯貴,有的是商人,但最後都被他踩進了泥裡,再也翻不了身。在那之後,他懷著一種得意的心情把他們的名字記錄在那本小冊子裡。
但現在...他所在的法官席卻變成了審判席,當初被他迫害的人都成了審判者。維爾福明白自己輸了,輸得很徹底。
他越過旁聽席,往門口逃去,就在這時,他恍然瞥見波尚正坐在給記者預留的席位上。
維爾福忽然意識到今天的事一經報導,自己就會身敗名裂,甚至會比瑪律塞夫伯爵的下場更為淒慘。因為他謀害了三個最親的人,他的父親,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唾棄他。
不,他不能讓這一切發生!
失去理智的維爾福朝記者沖過去,想要掐死他,沒想到卻撞倒了一個旁聽的女人。只見那個「女人」摔在地上,裂成無數碎塊。
這駭人的一幕把維爾福嚇到了。不,這裡根本不是人間,而是地獄。今天這場審判是他的末日來臨前的審判,而基督山伯爵就是一直埋伏在巴黎復仇的天使!現在,他正張開那雙不詳的翅膀,把地獄之王普爾德的雙叉戟指向他!
維爾福不再去管記者,倉皇往門口逃去,只覺得那種恍惚迷離的狀態難以形容。
波尚踏過剛才被維爾福撞倒的蠟像的碎片,準備追出去,卻被基督山伯爵攔住。
伯爵目光灼灼地緊盯維爾福的背影,「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重新見到陽光的時候,維爾福才發現這不是位於巴黎繁華地段的法院,而是一棟位於荒郊野外陰森的林地裡尚未完全建好的房子,這讓他更加堅定了這裡並非人間而是地獄的想法。
他踉踉蹌蹌地走馬車前,告訴車夫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後,就摔倒在了車座上。
維爾福的眼前不斷浮現剛才審判的場景,耳畔不斷響起「他有罪」的聲音,只覺得腦袋快要炸開,因此他完全沒有顧及到車夫再一次帶他繞了遠路。到達聖日爾曼的那家旅館附近時,他忽然看到一個白衣女人出現在路中央。
維爾福大叫停下,然而車夫並沒有聽他的話。他緊閉雙眼,眼前浮現了當年那可怕的一幕。「蕾妮,不!」他大喊起來。
然而馬車並沒有撞到人,而是穩穩地駛過去了。維爾福向車窗外看去,剛才的女人也不知所蹤。
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些回到家,因為今天正好是小愛德華放學的日子,既然他的敵人能利用他的父親對付他,也能利用他的兒子。
然而瓦朗蒂娜比維爾福先回到了家裡。
一見到這個本應躺在墳墓裡的女孩,大半僕人嚇得逃出了房子。
瓦朗蒂娜並沒有理會他們,而是徑直到了她繼母的房間。此時維爾福夫人已經說服上學歸來的小愛德華幫她打開了門鎖,然後強行給那孩子灌了幾滴有毒的藥劑,自己服下了剩下的。她不得不這樣做,因為維爾福要她去死,而一個好母親是不能和她的兒子分離的。
好在那些藥劑早就被伯爵安插的人掉了包。
瓦朗蒂娜迅速拉著嚇壞的小愛德華反鎖上門,逃離了那個房間。伯爵安插的人手在確信他們的安全後也領命離開了。
姐弟兩走到花園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趕回來的維爾福,但聖日爾曼旅館前那驚魂一幕仍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因此他把瓦朗蒂娜錯認成了她的母親蕾妮。
他對她承認了當年對蕾妮犯下的罪過,一邊懺悔,一邊乞求她不要帶走自己最後的孩子。
其實那些事瓦朗蒂娜早已從梅色苔絲那裡得知,然而聽維爾福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瓦朗蒂娜的眼中盈滿淚水,但她沒有回頭,她無法原諒維爾福對她母親所做的一切,也不想再聽那些虛偽噁心的說辭。
小愛德華倒是往身後覷了一眼,但馬上被他父親扭曲的表情嚇到,緊緊抓住姐姐的手不放開,一邊催促她快點離開。
維爾福想追過去,但被騎馬趕到的基督山伯爵及時攔住了。
「基督山,我從沒有得罪過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維爾福抓著基督山伯爵的領子質問道。
「你說得並不全對,檢察官閣下,再仔細想一想」,伯爵甩開他的手,「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你的故鄉馬賽,就在二十多年前,你與蕾妮小姐舉行婚禮的那一天,好好想一想吧。」
「你說什麼?」
「基督山伯爵只是一個面具。我是那個被你埋在伊夫堡最黑暗的地牢裡的可憐人的鬼魂,現在,那個鬼魂終於從地獄裡爬了出來,神在他的外表刻下了滄桑,又賜予了他一座寶藏,使你直到今天也沒能認出他。」
維爾福不可置信地說道,「你是...」
「是的,我就是你想的那個人」,伯爵說完了他想說的話,「一個註定要揭穿你莊嚴的法官長袍下埋藏的罪惡的人!」
維爾福終於崩潰了。他癱坐在地上,眼中的光芒盡失,原來他今天的報應從二十多年前就註定了。
「你是來復仇的?」
基督山伯爵點點頭。
「是的,我曾想用最殘酷的方式來報復你,然而一個被你迫害過的女人讓我最終明白,我不該把復仇當做生命的全部意義,它無法給我帶來真正的平靜。正因為這樣,我答應了你的父親,不要你的命,只要一場公正的審判」,伯爵湛藍的眼眸閃爍著,「但我會一直盯著你,今天法庭在場的那些被你迫害過的人也會盯著你,如果你膽敢以檢察官的身份現身,或者出來為非作歹,我會再度出現,奪走你剩下的一切!」
「我的孩子呢?」
「二十多年前你從一個老父親的手裡奪走了他的孩子,讓他含恨在大海中葬身,作為懲罰,你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你的孩子!」
「不...」維爾福抱住頭絕望地痛哭起來,他明白自己在這位強大的復仇天使面前沒有一點反抗之力。就在這時,樓上的房間裡傳來了一陣劇烈的敲門聲。
「我還知道,就在今天早上,你對你的妻子宣判了死刑,她也的確按你的吩咐喝下了有毒的藥劑。然而你手上的血債遠比她要多得多,根本沒有資格審判她,因此我偷偷把她的藥換掉了」,伯爵略一沉吟,「現在,去找她吧。」
基督山伯爵說完即轉身離開。
「他說的對」,維爾福喃喃地說,「那個女人只是因為跟我結合才會變成罪犯!而我竟然讓她去死!不!她可以活下去,我們可以逃走,離開法國。」
他掙扎著爬上樓,打開了房間。然而他的妻子已經完全發瘋了,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掐住他的脖子,「我的孩子呢?把我的愛德華還給我!」
「放開我!」維爾福在掙扎中猛地推了她一把,愛洛綺絲撞牆之後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了。
維爾福不敢去查看他的妻子是否還活著,他只想逃離這座被詛咒的房子。然而下樓的時候,他卻不幸順著樓梯滾滾了下來,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並不是夜晚那種暗,而是那種不見天日的暗。
他瞎了。
這時候,維爾福聽到了一陣漸漸逼近的腳步聲。
直到對方開口的時候,他才認出來人不是基督山伯爵,而是瑪律塞夫的兒子。不,應該是他的兒子,阿爾貝。
很顯然,阿爾貝也得知了真相。
現在蕾妮沒了,愛洛綺絲沒了,瓦朗蒂娜沒了,小愛德華也沒了,維爾福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斷地吻阿爾貝的鞋子,乞求他的私生子的原諒,只要他願意寬恕他,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片刻之後,阿爾貝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假如我要你去死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纖維噴霧、泰勒尼斯、並沒有名字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47章 伯爵的告白
chapter 144
如果此前仍有人相信維爾福家發生的那一系列不幸事件純屬巧合,如今他們一定不會再這麼想了。就在那天晚上, 檢察官那棟被詛咒的房子突然燃起大火, 整個聖奧諾路都能看到沖天的火光。大火持續燃燒了一整夜, 直至黎明才漸漸熄滅,徒留下一座被灰燼掩埋的廢墟。
人們在火場附近找到了已經發瘋的維爾福夫人,但她的兒子小愛德華、癱瘓的諾瓦蒂埃先生,還有家主維爾福,全都不知所蹤。
基督山伯爵是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看到這則消息的。他懷著複雜的心情讀到最後一行, 諾瓦蒂埃先生和小愛德華已經安頓在了老人位於高海隆路的老房子裡, 可是維爾福呢?是他引燃了大火,想把一切罪惡洗滌殆盡嗎?
不知為何, 伯爵心中並沒有復仇的快意。儘管在巴黎還有最後一個仇人的恩怨等待著他去了結,可在那之後呢?
他只想與心愛的梅色苔絲一道, 離開這個傷心地。
不過這段時間梅色苔絲一直不願意見他,他們之間都是靠海黛來傳話, 這讓伯爵感到無比苦惱。
他放下報紙, 輕輕歎息一聲。此時夜已經深了, 他吹滅蠟燭, 房間頓時被黑暗籠罩。伯爵沒有回臥室,而是靠在圈椅上,喃喃地念著梅色苔絲的名字,漸漸沉入了夢鄉。
在夢裡,他又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馬賽。那是一切開始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年輕快樂的水手艾德蒙。他剛剛指揮埃及女王號返航歸來, 正準備與心愛的姑娘梅色苔絲舉行婚禮,然而三個無恥之徒陷害了他,將他聯手投進了伊夫堡。
一天、一周、一月、一年,時光匆匆而逝,但從沒有人來看過他。就在他失去希望的時候,他遇到了待他如父的法利亞神父。神父把一生的智慧傳授給他,卻在他被關進伊夫堡的第十四個年頭,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病奪取了生命。
艾德蒙因神父的死而悲傷不已,但在獄卒離開的間隙,他卻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把神父挪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鑽進了神父房間的運屍袋中。獄卒並沒有發現異常,把他運到陡峭的懸崖,拋下了大海,那裡是伊夫堡囚犯們的「墳場」。
熬過那個暴風雨肆虐的夜晚之後,死裡逃生的艾德蒙被少女阿梅麗號上的水手雅各所救,並根據神父的遺言找到了基督山島的寶藏。可當他回到馬賽,卻發現一切已物是人非。他的父親在饑餓和恐怖中咽了氣,而他的愛人梅色苔絲則嫁給了他的仇人弗爾南多。
艾德蒙立下了復仇的誓言,他精心準備十年,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來到巴黎,讓三個仇人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卻與曾經的愛人再也回不到過去。最後成為寡婦的梅色苔絲進了馬賽的一家修道院,而他則孤獨地駕船駛向遠方...
伯爵醒來的時候,幾乎不明白身在何處。他猛地站起身來,大口地喘著氣,身上也全被冷汗浸濕。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身在黑暗中是如此壓抑,於是他猛地拉開窗簾,讓星光照了進來。
鐘擺仍在不停地擺動,就如他的心跳。伯爵恍然悟過那只是一個夢,梅色苔絲沒有嫁給弗爾南多,他也沒有在復仇後落寞地離開巴黎。可他並沒有感到安慰,只覺得那悲傷的情緒在心頭揮之不去,那個夢境實在太真實,好似那二十多年的歲月是他親身經歷過的一般。
也許那個夢是在提示他?又或許...伯爵像是想到了什麼,快步走下樓去。來到客廳的時候,他遇到了同樣睡不著的馬西米蘭。
這個年輕軍官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因為他身體裡完全沒有抗藥性,完全靠伯爵的解毒劑來維持,所以他恢復得比瓦朗蒂娜要慢得多。
事實上,馬西米蘭第一次醒來的時候,伯爵正好不在家。他在報紙上看到了瓦朗蒂娜葬禮的消息,不顧僕人的阻攔,發瘋般地沖了出去。好在管家貝爾圖喬及時通知了伯爵,否則險些釀成悲劇。
伯爵是在雪拉茨神父墓地找到他的。那時候,馬西米蘭正準備用從妹夫家裡拿到的槍為他心愛的姑娘殉情。伯爵告訴他瓦朗蒂娜還活著,但他並不相信,並且愈來愈激動。最後伯爵不得已道明瞭自己的身份,馬西米蘭這才明白過來,眼前的人就是當年暗中幫他們一家度過難關的恩人。於是他不再尋死,順從地跟著伯爵回到了家裡。
那之後,伯爵一直都耐心地開解他。然而在這一刻,需要開導的人變成了伯爵。他向馬西米蘭傾訴心事,而對方顯然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伯爵閣下,我並不知道梅色苔絲是怎麼想的,但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講講我的經歷」,馬西米蘭微笑著說。
基督山伯爵點了點頭。
「在遇到瓦朗蒂娜之前,我曾愛過另一個女孩。我記得在查理十世下臺的前一年,莫雷爾父子公司陷入了困境,在這樣的打擊下,她卻突然提出不再與我交往。那時候我以為她提分手,是斷定我家就要破產,於是那場會面不歡而散,我們也徹底斷絕了往來」,馬西米蘭略一沉吟,「但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她之所以做那樣的選擇,是因為她弟弟得了重病,拿不出錢來醫治,而她很清楚我家的狀況,不想讓我為難,最後不得不委屈自己,嫁給了一個她不愛的商人。」
「然後呢?」伯爵問。
「其實後來的事情您是知道的。您讓一艘全新的埃及女王號開進了馬賽港,莫雷爾父子公司也因此得以保全。現在想想,如果那時候她能把真相說出來,或者我不要被憤怒衝昏頭腦,結果可能大不一樣。可是我們回不到過去了,有時候,愛情在殘酷的生活面前不堪一擊,她選擇向後者妥協,我並不怪她。」
伯爵恍然想起了夢中的梅色苔絲,她在無望地等待十八個月後,嫁給了弗爾南多。
「後來你見過那個女孩嗎?」他好奇地問道。
「後來她去了里昂,我們就再沒見過」,馬西米蘭頓了頓說道,「三年後,我遇到了瓦朗蒂娜,她讓我認識到,人生原來是可以有第二次愛情的。」
「第二次愛情...」基督山伯爵喃喃地重複道。
「是的,我們共同經歷了很多波折,甚至後來我去西非駐軍,不得不和她分開很長一段時間,都絲毫沒有動搖我們的愛情。如今沒了她我活不下去,相信瓦朗蒂娜也一樣。想想當初,或許我和那個馬賽姑娘愛的不夠深吧」,馬西米蘭望向伯爵,改以較輕鬆的語氣問道,「伯爵閣下,梅色苔絲也一直愛著您嗎?」
「我能感覺得到,她是愛著我的,可不知為什麼,她一直躲著我」,伯爵無奈地攤攤手。
「伯爵閣下,我說出那段痛苦的往事其實是想告訴你,如果愛一個人,一定要告訴她。或許她因為什麼顧慮而不敢靠近你,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愛你,你必須把你心中的感受告訴她,讓她明白你願意與她分擔一切,這樣你們才不會留下遺憾。」
伯爵輕輕拍了拍馬西米蘭的肩膀,「謝謝你,也許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那個夜晚剩下的時間裡,伯爵都在思索那個夢境。第二天一早,他就來到了歐特伊別墅。
海黛和瓦朗蒂娜把他領進客廳後,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退出了房間。客廳裡沒有人,伯爵逡巡了一周,忽然注意到那座阿弗洛狄忒的大理石雕像後有個影子晃了一下,他意識到梅色苔絲就藏在那裡。
伯爵開口了,他知道梅色苔絲不願面對他們的感情,所以起先並沒有說出他來的真正目的。
「梅色苔絲,我來這裡是為了向你懺悔。因為我一心想要復仇,差點釀成了馬西米蘭和瓦朗蒂娜的悲劇。」一陣沉默過後,伯爵繼續說道,「其實你一直是對的,也許我早該收手。」
「不,那是在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之前」,梅色苔絲終於開口,「但現在我知道了。艾德蒙,沒有人比你更有理由向他們復仇,只要不傷害到無辜的人,我會一直做你的支持者。」
「那就好」,伯爵壓抑住內心湧動的情感,「我來這裡還有另一個原因,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邊。梅色苔絲,我等這一刻已經很多年。原本我早已死心,可那天在萬森訥樹林,當我看著你向我飛奔而來時...」
「艾德蒙...我並不是你愛的那個梅色苔絲」,梅色苔絲哀傷地說。
「我記得你在當初婚禮上也說過同樣的話」,伯爵再度想起了那個夢,夢裡嫁給弗爾南多那個梅色苔絲才更像是他在馬賽認識的女孩,不知為何,他恍然覺得那才應該是事情發展的本來面貌。「或許從那時候開始,你就不是我在馬賽認識的那個梅色苔絲了。」
梅色苔絲愣住了,「艾德蒙...」
「是的,我早該想到的」,艾德蒙湛藍的眼眸閃爍著,「從那時候起,你就表現得和我認識的加泰羅尼亞女孩不太一樣。尤其是後來你冒充皇后的女官,闖進伊夫堡看望黑牢裡的我,那樣的事情,絕不是那個善良又懦弱的女孩能做出來的。」
「我不知道這該如何解釋,但也許你說的就是真相」,梅色苔絲苦笑著說,「很抱歉,我不是她...」
「不,梅色苔絲,該說抱歉的人是我」,基督山伯爵緩緩說道,「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的感受。我曾想回憶在馬賽甜蜜的過往,卻發現那些記憶早已在伊夫堡黑牢的折磨中漸漸模糊。我能想起來的只有你在船上陪我度過的幾年,只有你為了保護我奮不顧身地從羅馬的廢墟中走出去那一幕,只有我們在基督山互訴心事的那個夜晚。我不得不承認,我們共同經歷的一切鑄就的感情,比在馬賽短短相戀的一年要深刻得多。」
「可是...」
「我希望你明白,我愛你,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妻。其實在羅馬的廢墟我就發現了你是女人,那時候我還沒認出你的身份,但我已經動了心。漸漸地,我發現自己終其一生都在尋找的東西已經找到」,基督山伯爵繼續說道,「我本想在巴黎復仇之後,瞭解一切恩怨,在告訴你這些,現在看來...」
梅色苔絲眼中盈滿了淚水,「請繼續說下去...」
「梅色苔絲,我要說的是,無論你是誰,暗之星的維納斯,復仇女神號的梅爾,還是羅馬劇院的莎樂美,也許從我們交換指環那一刻起,冥冥中就有一種力量把我們緊緊相連。當初賣給我指環的人告訴我,只有真正相愛的人才能戴上這對指環,而你就是我命定的愛人!」
「可是真正的梅色苔絲呢?」梅色苔絲不禁問道。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伯爵勾起了一個苦澀的微笑,「一個和我們的世界相似卻又不盡相同的世界。」
「她過得好嗎?」
「我很想告訴你她過得好,但事實並不是那樣。她過得不好,那不是她的錯,但有的時候當人們做出一個選擇,就必須承擔相應的結果。不過那個世界的她有一個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他也叫阿爾貝,但更優秀,更善良。她會帶著對他的祝福,勇敢地活下去。」
「那個世界的你呢?」
「也許他會孤獨地死去...」
「不...」
「梅色苔絲,正因為那樣,我很慶倖,慶倖這個世界的我能遇到你。是你融化了我身上仇恨的堅冰,讓我明白生命的意義並不僅僅只有復仇」,伯爵微笑著說道,「還有愛。」
「艾德蒙...」梅色苔絲輕輕呼喚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因為哽咽完全發不出聲音。
「我希望我們能珍惜彼此的感情,不過我會給你時間考慮」,基督山伯爵繼續說道,「我只希望你知道,無論你擔心什麼,害怕什麼,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從我們在少女阿梅麗號重逢開始,你就一直守護在我身邊。現在,該換我來守護你了...梅色苔絲,我會等你!」
梅色苔絲的眼淚終於崩堤。
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她想起了伯爵提到的那些往事,也想起自己是何時愛上他。她忽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問題並非來自伯爵,而是來自她自己。她並非像伯爵所說那般勇敢堅強,在發現他就是艾德蒙的真相後,她一直不敢面對這段感情。
梅色苔絲恍然想起了歐熱妮給萬帕的詩,兩顆真心的結合不該有任何障礙。這一刻她應該挽留他,擁抱他。這一刻她只想親吻他,擁有他。
然而當梅色苔絲從雕像後走出來的時候,伯爵已經離開了。
梅色苔絲的目光變得有些黯淡,但在看到他留下的那枚指環後,又重新亮起來。那並不是她讓阿裡還給伯爵的鍍金指環,而是在獄中被他粗糙的手指磨盡金漆的鐵指環。
她珍惜地拾起那枚帶著伯爵余溫的指環,顫抖把它放在心口。她要找機會告訴他所有的真相,她要戴著它站到他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岩窟王的手.榴.彈,破費了,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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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細辛二兩、螺旋升天丸、泰勒尼斯、秦冽、吉喵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48章 鏡中的梅爾
chapter 145
梅色苔絲朝窗外望去,白楊和楓樹的濃蔭遮蓋著別墅的前前後後, 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荒蕪的樣子, 唯有那座迷宮花園看起來與二十多年前並無二致。伯爵曾提議重修一座更敞亮的玫瑰園, 但瓦朗蒂娜決定留下它,因為這裡保有她幼時的記憶。
現在,瓦朗蒂娜也在海黛的陪伴下去看望爺爺,就連僕人們也皆被遣去幫助諾瓦蒂埃先生打理位於高海隆路的老屋,所以歐特伊別墅裡只剩下梅色苔絲一個人。
梅色苔絲再度站到了鏡子前。她曾是一個出色的演員, 但是時候卸下所有的偽裝。現在, 她不再是馬賽的漁女,或者皇后的女官, 也不再是海盜船的大副,或者羅馬的強盜。她不是維納斯, 也不是莎樂美,她是她自己, 來自兩百年後的梅爾。
從前的她就像天空中迷失的星辰, 基督山伯爵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的軌跡。然而命運讓她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 遇見他, 愛上他。也許當初她不經意的一句話道出了真相,或許北極星與維納斯星在天空中永不交匯,但他的光芒終有一天會抵達維納斯星,為她內心的羅盤指明方向。
梅色苔絲在鏡前系好斗篷,往門外走去,她用了一整個上午來思考怎樣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他。然而還沒等她走過那條青草鋪成的小徑, 一陣馬蹄夾雜著車輪的聲忽然傳來。
她快步來到大門外,遠遠地認出了車夫是黑奴阿裡,是伯爵回來了嗎?
然而下車的人卻不是基督山伯爵,而是布沙尼。
「出了什麼事嗎?」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沒有...伯爵正好出去了,是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布沙尼解釋道,「你穿著斗篷,是準備出門嗎?」
聽到伯爵不在,梅色苔絲的目光變得有些黯然,但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她搪塞說原本準備去看瓦朗蒂娜,然後把布沙尼請進了屋。
布沙尼醞釀著道明瞭來意,他是來致歉的。當初若不是他在復仇女神號上執意把她趕走,伯爵也不會與未婚妻分別這麼久。
「梅色苔絲,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我只希望你明白當初我並非有意。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伯爵的未婚妻,只知道你是暗之星的一員。伯爵是我的恩人,我想保護他...」布沙尼湛藍的眼眸閃爍著,「你是對的,我不該把對朱庇特的判斷用在你身上,你和她不一樣。」
梅色苔絲只是輕輕搖搖頭,「布沙尼,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我也希望那些事情能過去,可是...」布沙尼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些天看伯爵那麼痛苦,我的內心也備受煎熬,我希望你能儘快與他複合。」
「是伯爵讓你來的嗎?」
「不是,是我自己要來的。」
「那你可以回去了,我和伯爵的事情,我們會自己解決」,梅色苔絲略一沉吟,「另外關於朱庇特我想告訴你,她是有苦衷的。」
「苦衷?」布沙尼搖搖頭,「你根本不知道她夥同白金漢公爵在那座神廟對我做了什麼!」
「你也不明白公爵為了逼迫朱庇特陷害自己的摯愛,又對她做了什麼。」
氣氛凝結在一片緊繃的沉默中,就在這時,大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勒停馬兒的嘶鳴聲。
兩人同時站起來,但梅色苔絲先一步走出去。看到來人的第一眼,她立即回頭吩咐布沙尼藏起來。
從馬上下來的是白金漢公爵的最忠實手下瑪爾斯。在希臘的時候她曾幫過梅色苔絲,但到了羅馬她們又成了敵人,因此梅色苔絲並不確定她的立場。
「維納斯,好久不見」,瑪爾斯首先開口道。她的語言已非常純熟,身上的裝束也迎合了巴黎的潮流,除了衣襟前墜著的那顆尖利而碩大的獸牙。
「瑪爾斯,你是來找我的?」梅色苔絲皺起眉頭。
「不,我在巴黎另有目標,一位元來自普魯士的王子」,瑪爾斯揮揮手,一隻獵鷹立即飛過來停在她的肩膀上,它是她的另一雙眼睛。「但剛才那輛馬車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吩咐德莫斯盯住它,一路追過來,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那麼說,你要找車上的人?」梅色苔絲警惕地觀察四周,好在瑪爾斯的另一隻寵物伯佛斯並沒有出現。
「是的」,瑪爾斯沒有否認,她直視著梅色苔絲的眼睛問道,「能讓我見見那個人嗎?就算是還在希臘欠我的情。」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高傲的瑪爾斯懇求別人,然而她不能讓她見到布沙尼。如果白金漢知道自己的弟弟就在巴黎,一定會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然而瑪爾斯接下來的話卻讓梅色苔絲有些疑惑,因為她說車上的人很像她的親人。不,她不是在說布沙尼!梅色苔絲忽然意識到,瑪爾斯所說的人是駕車的阿裡。
「他來自突尼斯,也許不是你認識的人」,梅色苔絲解釋道。
「是嗎...」瑪爾斯失落地說,「我就知道...」
不過梅色苔絲還是把阿裡喚出來了。
黑奴阿裡走出來的那一刻,瑪爾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試著用土著語問道,「叔叔,是你嗎?」
阿裡也同樣激動,不過在得到梅色苔絲的首肯之後,他才走過去緊緊擁住瑪爾斯。
瑪爾斯繼續與阿裡交談,卻發現他不會說話。
「阿裡被賣到了突尼斯王宮,因為冒犯了國王,被割掉了舌頭。原本國王準備第二天砍掉他的手腳,第三天再處死他,是基督山伯爵救下了他,這些你都可以問阿裡。」
於是瑪爾斯用土著語把梅色苔絲的話複述一遍,阿裡皆用點頭來回答。
「好吧,你說的是真的」,瑪爾斯望向梅色苔絲,「可是究竟是誰賣了我的叔叔呢。」
梅色苔絲原本不知道阿裡因何被賣到突尼斯,可瞭解到他和瑪爾斯的關係之後,她立即猜出了那個幕後主使是誰。
「白金漢公爵。」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唯醬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細辛二兩、陽光、秦冽、泰勒尼斯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49章 瑪爾斯逆行
chapter 146
瑪爾斯當然不會相信。
梅色苔絲示意她繼續詢問阿裡。瑪爾斯照做了,然而答案卻令她心驚。
「我父親怎麼樣了?」
阿裡雙手合十, 然後閉著眼睛歪了歪腦袋, 示意她酋長已經長眠地下。
「我母親呢?」
阿裡無奈地搖搖頭。瑪爾斯立即明白她也落得了同樣的結局。
「我的兄弟們呢?還有我的小妹?」她追問道。
阿裡又開始比劃, 他說部落被入侵之後,他們皆被綁到不同的船上帶走。
瑪爾斯不甘心地追問細節,希望這一切與白金漢公爵無關,可阿裡再度證實了梅色苔絲的話。正是當初那個用武器把瑪爾斯換走的男人,在她的部落沒有利用價值之後, 俘虜了她全部的族人, 賣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
不,不...從未有過的痛苦攥住了瑪爾斯的心。曾經的白金漢公爵對於她來說就如同一個神, 她像就如向日葵對太陽那般崇敬著他,仰慕著他, 愛著他。而這一刻,她的整個世界仿佛在一瞬間崩塌。
正是這個人, 侵略了她的部落, 屠殺了她的親人, 踐踏了她的家園, 親手毀掉了她珍視的一切!除了那次在希臘動了惻隱之心,私自放走維納斯,她自問從未背叛過公爵,他怎麼能如此對她?
所有的謊言和欺騙都如撕開的傷口上的鮮血,湧向了瑪爾斯。不過想像中的眼淚並沒有到來,她笑了, 只不過那發顫的聲音中透著絕望。
「瑪爾斯...」
梅色苔絲想出言安慰,她不敢想像瑪爾斯有多痛苦。
但瑪爾斯打斷了她的話。「維納斯,謝謝你讓我知道了真相。其實你早就提醒過我了,只是我沒有相信你...是我太天真,白金漢公爵騙了朱庇特,騙了薩杜恩,也騙了你,又怎麼會唯獨對我不同呢?」
瑪爾斯略一沉吟,「我知道公爵正密謀對付基督山伯爵,他相信那個人是你當年的未婚夫。這算是我對你的回報吧,我從不喜歡欠別人什麼。」
「不,瑪爾斯。儘管在暗之星的時候,我不喜歡你,你也從沒喜歡過我,但我們曾一起出生入死,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後來也是你在希臘幫了我,我不會忘」,梅色苔絲上前一步,輕輕攬住了瑪爾斯的肩膀,「其實,我們之間早就算不清了。」
瑪爾斯雙唇緊閉,但目光不似先前那樣強硬。
梅色苔絲繼續說道,「一個巫姬曾留給我一段預言,太陽的怒火終將吞噬一切。如今薩杜恩與朱庇特已經隕落,為什麼維納斯和瑪爾斯不能做朋友呢?」
「你想和我聯手?」瑪爾斯皺皺眉頭,不贊同地搖搖頭,「還記得朱庇特和薩杜恩的下場嗎?星星不是太陽的對手。」
「曾經的公爵的確強大,那時他身邊有諸星為他效力。可如今死去的朱庇特和薩杜恩,還有我,都站到了公爵的對立面。公爵一直很信任你,瑪爾斯,如果你如果你也做出同樣的選擇,或許我們可以給他致命一擊。」
「不,你不瞭解白金漢公爵,他手上還握有最後一張王牌。」
梅色苔絲用眼神來詢問。「什麼王牌?」
「墨丘利」,瑪爾斯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當初公爵同樣騙了埃莉斯,因為他心中早已有墨丘利的人選。她是最危險的一顆星,公爵讓她從小接受非人的訓練,並且用殘酷的手段來折磨她,直至抹殺她的人格。如今的墨丘利已經變成沒有感情,只忠於公爵的殺人機器,以至於她開始執行任務之後,公爵無需再培養其他星星。」
「連你也不是她的對手嗎?」
「是的,論搏鬥,她勝過我,論刺殺,她勝過薩杜恩。論偽裝,她勝過你,論計謀,她勝過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
「朱庇特。」
梅色苔絲恍然回憶起薩杜恩的話,朱庇特曾有過一個女兒,如今也該長大了。「可她是公爵的女兒,他怎麼能如此殘酷地對她?」
「你也認為她是公爵的女兒?其實朱庇特曾對我說過,墨丘利的生父其實是她的戀人。可是墨丘利生下來之後,雖說最像她的母親,可有些地方卻和公爵也很相似。」
梅色苔絲來不及阻止,一直藏身在門後的布沙尼忍不住走了出來,激動地問道,「你說那個叫墨丘利的女孩,是朱庇特戀人的孩子?」
見到布沙尼的那一瞬,瑪爾斯恍然悟過朱庇特的話是真的。墨丘利與白金漢公爵相像並不奇怪,因為公爵是她生父的孿生兄弟。
「是的,朱庇特在死前曾告訴我,她以自己的方式報復了公爵,她懷的並非公爵的孩子。墨丘利生下來之後,我曾懷疑過朱庇特弄錯了,現在看來...」
「她沒有說謊...」布沙尼湛藍的眼眸閃爍著,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註定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朱庇特還說了什麼?」
「當時為了逼朱庇特陷害你,白金漢公爵曾強迫她吃了一種藥,那種藥發作起來極其痛苦,她沒能扛過去,於是背叛了你。她告訴我,那是她一生中最後悔的事。」瑪爾斯有些傷感地說,「但為了平安生下你們的孩子,她成功地戒掉了那種藥,儘管最後還是難產而死...」
布沙尼的心底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原來朱庇特承受的苦難從來不比他少。他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對他的哥哥,對那種藥。「那個孩子在哪?」
「你最好不要期待見到她」,瑪爾斯警告道,「相信我,她已經失去了人性。」
梅色苔絲還想繼續勸說,但瑪爾斯已經準備離開,「我在這裡耽誤了太多時間,我該走了。公爵不會知道我來過這,但你不能掉以輕心。」
「瑪爾斯,願意和我一起嗎?」梅色苔絲最後問道。
瑪爾斯沒有回答,而是把項上的獸牙摘下來,遞到了梅色苔絲手裡,「收好它。」
「它來自你的部落?」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不,這是伯佛斯的牙齒」,瑪爾斯勉力露出一個微笑。
那是瑪爾斯的黑豹。梅色苔絲不禁問道,「它怎麼了?」
「有一次攝政王來白金漢公爵的城堡,伯佛斯冒犯了他,被我及時制止了。但公爵為了取悅攝政王,下令殺死它。我求公爵讓我親自動手,他允許了。我還記得伯佛斯被帶出城堡的時候,像是知道自己的命運,一直在流淚,我一邊撫摸著它的頭,一邊割開了它的喉嚨...」
「瑪爾斯,我很遺憾」,梅色苔絲凝視著那枚雕刻著精美紋路的獸牙,心裡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
「不,不用為它感到難過。伯佛斯已經離家太久了,它一直很聰明,一定記得回故鄉的路...你的提議我會考慮的,梅色苔絲。」
隨著瑪爾斯一聲令下,獵鷹德摩斯在歐特伊別墅飛了一圈,最後重新停在她的肩膀上。走出大門之前,瑪爾斯突然回過頭,「寶拉...那是我的名字。」
梅色苔絲朝她點頭致意。
布沙尼追上來問道,「梅色苔絲,你相信她嗎?」
「瑪爾斯或許是我們的敵人」,梅色苔絲略一沉吟,「但寶拉不是。」
當天夜裡,準備好一切之後,瑪爾斯攥著她的匕首,來到了白金漢公爵的臥房。
她藏好了那個裝有公爵罪證的箱子,而箱子的鑰匙——那枚伯佛斯的獸牙,也已經轉交給梅色苔絲。但部落的仇,只能由她自己來報。
掀開簾幕的瞬間,白金漢公爵醒了,「瑪爾斯...你要幹什麼...」
「我已經知道你對我的部落所做的一切」,瑪爾斯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
「你見了維納斯?不,你知道你不該相信她的!」
「是我部落的族人告訴我的。」
白金漢公爵詫異地張張嘴,但很快恢復了鎮靜,「聽我說,瑪爾斯,是他們不服從命令,我迫不得已...」
「你殺死了酋長和他的七位妻子,部落裡所有的壯年男子被你買往美洲,老一些的被賣到北非,你甚至連小女孩都不放過...」
「好吧,瑪爾斯」,白金漢公爵咬咬牙,「我的確做了那些事。」
「你承認就好。」
「可他們又是怎麼對你的呢?當初他們要把你作為禮物獻給敵對部落的時候,是我救了你...」
「你只是想利用我!」
「那不是真的。我救你,是因為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感覺,你註定會成為我生命中一個特別的存在。後來事實也是如此,這麼多年過去了,其他行星先後背叛,就只有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白金漢公爵用如大提琴般優雅的聲音說道,「瑪爾斯,我知道你對我一直有一種隱秘的情感,不是對主人的忠誠,而是愛。」
「別說了!」瑪爾斯瞪大雙眼,訝異于白金漢公爵洞穿了她的心事。
「其實我也對你抱有同樣的情感,我以為你是知道的」,白金漢公爵緩緩說道,「朱庇特死了,薩杜恩死了,維納斯走了,就只剩下你和我了。我的好女孩,我的黑美人,放下匕首,我會解釋一切。」
白金漢的話讓瑪爾斯猶豫了一秒。她無疑是暗之星的強者,但公爵精准地抓住了她的阿喀琉斯之踵。就在那一瞬間,白金漢公爵從枕下抽出防身的短劍,狠狠地刺進了瑪爾斯的心臟。
瑪爾斯重重地倒在地上,所見之處越來越模糊。但她隱隱聽到一些聲音。
當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最喜歡聽部落裡老媽媽講故事。後來維納斯曾問起過她,但那時她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但現在,她重新聽到了草原上野獸的嚎叫,聽到了母親溫柔的吟唱,聽到了部落原始而古老的傳說。
她聽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唯醬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泰勒尼斯、天雨流芳、秦冽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50章 私奔的姑娘
chapter 147
事實上,梅色苔絲早已預料到白金漢公爵會著手對付他們, 所以聽到瑪爾斯透露的消息時, 她並沒有感到太過驚訝。可公爵居然猜出了基督山伯爵的真實身份, 這是她沒想到的。
瑪爾斯一走,她就拜託布沙尼去通知伯爵。很快布沙尼就讓黑奴阿裡帶回消息,騰格拉爾家要舉辦一場舞會,伯爵已經接受了邀請,他決定直面最後一個仇人, 了結巴黎最後的恩怨。
梅色苔絲不禁擔心起來。按理說騰格拉爾早該破產, 他之所以能撐到現在,只有一種可能, 有人在暗中支持他,或許那個人就是白金漢公爵。梅色苔絲知道自己無法改變艾德蒙的決心, 但她絕不能讓白金漢傷害他。
就在她沉浸在思緒中的時候,萬帕忽然闖了進來, 他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眼角還帶著傷, 「歐熱妮...她跑了...」
「怎麼回事?」梅色苔絲疑惑地問。
「梅色苔絲, 你說過,愛情是容不下謊言的,所以我找機會把真相告訴她了」,萬帕喘著氣說道,「可歐熱妮卻認為我騙了她,搶了我的馬, 往巴黎的方向趕來了。我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找到驛站的馬車,已經追不上她了...」
梅色苔絲皺皺眉頭,「萬帕,你告訴她多少了?」
「我告訴她我不是什麼義大利貴族,而是羅馬的強盜,她起先並沒有在意,直到我說出我來巴黎是為了配合魏瑪勳爵,對付她的父親...」萬帕斜覷了梅色苔絲一眼,有些心虛地說道,「不過我沒說出你真實身份,真的。」
不,萬帕應該晚點再告訴她的。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騰格拉爾肯定會從歐熱妮那裡知曉一切。
「我該怎麼辦?」萬帕焦急地問,「儘管我騙過她,但我從來沒有對她抱有惡意。相反,這是德麗莎死後,我第一次對某個人產生砰然心動的感覺...我不想失去她。」
梅色苔絲低下頭,專注地思考幾秒,最後抬起頭來,「以歐熱妮的性格,出了逃婚的事情,她勢必不會在巴黎久留。萬帕,去找她吧。」
「那你呢?」萬帕不禁問道,「難道我沒有給你造成很大的麻煩嗎?」
「我自己可以解決的,萬帕」,梅色苔絲露出一個微笑,「倒是你...我知道一個人找到靈魂契合的愛人有多不容易,我希望你能幸福。」
「你也是。」萬帕輕輕擁抱了梅色苔絲,然後邁著堅定的腳步朝門外走去。
此時歐熱妮已經到家了。
在僕人的催促下,騰格拉爾帶著不耐煩的神色進了那間他引以為豪的華麗客廳,發現女兒早已等在那裡。她穿著一身既不得體的男裝,一頭烏玉般的的黑髮紮成了一條漂亮的髮辮。好在現在已經入夜,他只希望一路上沒人注意到她這樣丟人現眼。
「歐熱妮,我知道你想要擺脫家庭的束縛,追求自由的生活。你既然已經如願了,還回來做什麼呢?」騰格拉爾抱著手說道。
這絕非氣話,而是真實情感的流露。事實上,他極不希望歐熱妮回來,只少不是現在。她的出現明顯惹怒了那位等在書房裡的客人。
「父親,我著急趕回來,是因為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歐熱妮眨了眨她那黑檀木般漂亮的眼眸,「在婚禮上把我帶走的萬帕,也就是我們以為的卡瓦爾康蒂先生,他騙了您,也騙了我。他之所以要接近我,是為了整垮您的生意!」
然而騰格拉爾並沒有露出任何吃驚的神色。他知道卡瓦爾康蒂是由基督山伯爵引進巴黎社交圈的,這進一步證實了那位客人的話,基督山伯爵是他的敵人。
「您好像並不吃驚?」歐熱妮皺皺眉頭。
「是的,不管那個萬帕有什麼陰謀,很顯然,他已經得逞了」,騰格拉爾在他女兒詢問的凝視之下,壓抑著怒氣說道,「我在之前的生意上投了一筆遠超過我所能承擔風險的資金,或許你沒注意到前幾天的報紙,上面說一艘東印度公司的貨船在印度洋沉沒了,上面都是我的貨。也就是說,那筆錢打了水漂,我已經瀕臨破產了!」
「什麼...」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你嫁給阿爾貝呢?」騰格拉爾在房間來回踱步,「我之所以急著要你和他結婚,就是因為這樁婚姻可以使我免於破產的命運。」
歐熱妮當然清楚父親把金錢和社會地位看得勝過一切,但她仍訝異於他的直白,「你用我的婚姻為籌碼來做交易!」
「交易?不,我親愛的女兒,這兩個字用得並不恰當」,騰格拉爾搖搖頭,「這樁婚姻是經過我深思熟慮的,對你和我都十分有利。想想吧,你是我的獨生女兒,根據繼承法,我無法剝奪你的繼承權,我破產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可您沒有徵求過我的意見!」歐熱妮從椅子上站起來,激動地說道,「假如您以為你所宣佈的破產會使我不幸的話,那您就大錯特錯了。即使一無所有,我也可以憑藉我的才華去贏得一切!」
「那你就該用逃婚來報復我嗎?」騰格拉爾氣的臉色發青,「歐熱妮,你可知道你逃婚的行為成了壓垮我生意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不明白」,歐熱妮帶著一種疑惑的神色說道,「據我所知您並沒有破產。」
「你說對了,我的女兒」,騰格拉爾用手緊緊捂住自己胸口,但他那嚴酷的臉上卻依舊帶著一個沒有心肝的微笑,「為了保住銀行,我不得不受制於人,捲入了一個陰謀。關於這件事我不想多說,因為與你無關。歐熱妮,你愛去哪去哪吧,帶上你的朋友羅茜,離開巴黎,離開法國,我會對外說你進了一家修道院,保全你的名譽。不過我是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的!」
歐熱妮向來是一個視獨立為生命的女孩,「我也不需要錢,父親。我和羅茜可以靠自己的本事生活得很好。」
騰格拉爾擺擺手,表示他已無話可說了。這場交談不歡而散後,他們各懷心事地回了房間。
羅茜從僕人那裡得到歐熱妮歸來的消息,早已翹首等在臥室裡。見到歐熱妮,她立即給了她一個擁抱,「歐熱妮,這些天我一直為你擔心,那個義大利人對你好嗎?他愛你嗎?」
「愛我?不,那個人只是一個愛情騙子」,歐熱妮苦笑著搖搖頭,「從我能記事的那天起,我就不曾被任何人愛過。也許我就不該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愛這種東西...」
「別這麼說,歐熱妮」,那柔弱的金髮女郎輕輕拉住歐熱妮的手,「我不知道別人怎樣,至少我一直很在乎你。也許我們不能把那種感情叫愛情,但我相信那是一種類似的感情。既然那個男人欺騙了你,就忘了他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哦,羅茜,我的羅茜」,歐熱妮激動地抱住女伴,「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只有你對我最好。」
「歐熱妮...」羅茜的臉上浮起一陣緋紅。「對了,騰格拉爾先生對你說了什麼?」
「他命令我離開法國,不過這正合我意」,歐熱妮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羅茜,你會和我一起嗎?」
「當然」,羅茜發出一聲驚喜的歡呼,「事實上,我早就開始準備了。在亨利先生離開巴黎前,我曾到他住的旅館拜訪過他。在聽到我唱的歌之後,他決定收我為徒。但是歐熱妮,我那麼做都是為了你,我沒有作曲天賦,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跟著亨利先生學習,成為一個知名的藝術家。」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羅茜」,歐熱妮的眼眸閃爍著,「我感覺我離夢想更近了一步。相信我,有朝一日,我會帶著你去義大利,去比利時,去奧地利,到世界各地演出。」
「我會等著那一天的」,羅茜憧憬地說。
「只不過我們還沒有護照...」
「不,我們有的」,羅茜邊說邊從手袋中拿出了一張護照。
歐熱妮馬上把護照打開,「萊翁.亞密萊先生,二十歲,藝術家;旅伴,妹一人。羅茜,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求亨利先生開介紹信的時候,暗示他一個女人出門旅行不是很方便。於是他答應用我哥哥的名字開了介紹信,並幫我弄到了這張護照。拿到之後,我自己又添上了妹妹作為旅伴的字樣。」
「太好了」,歐熱妮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這意味著我們可以儘早出發。現在來看看我們還剩多少錢吧,你知道的,我父親一分錢也不會給我。」
「都在這裡呢」,羅茜取出一個皮箱,「我清點了一下我們的首飾,大概值兩萬法郎。箱子裡還有四萬法郎,還有一支槍,是海黛給我的,她說魏瑪勳爵曾和我哥哥萊翁有過合作,那些都是哥哥留給我的...可我哥哥不是早就去世了嗎?」
「羅茜,收下吧」,歐熱妮略一沉吟,她知道那是魏瑪勳爵想以這種方式來補償她們,她決定接受他的好意,「那筆錢是你應得的。」
羅茜點點頭,兩人中向來是歐熱妮拿主意。「這些財產加起來至少足夠我們生活五年。」
「是的,憑藉你的歌喉和我的樂器,我們也不用擔心這筆錢有一天會花完」,歐熱妮評價道。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羅茜問。
「其實我很想今天就出發,可是太晚了」,歐熱妮以一種遺憾的口吻說道,「明天,明天我們就離開巴黎。」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她們開始收拾行裝。歐熱妮把那件她最喜歡的紫綢披風遞到了羅茜手裡,她自己則從衣櫥裡取出了一套漂亮的男裝。
「可惜我找不到一頂足夠大的帽子,藏住你的髮辮」,羅茜小聲說道。然而她還來不及阻止,歐熱妮就拿起剪刀,剪斷了她那條足以使巴黎所有的太太小姐們都發出嫉妒歎息的髮辮。
「不...」羅茜惋惜地喊道。然而歐熱妮卻笑著說道,「難道我這樣就不美了嗎?」
羅茜注視著眼前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男子都要帥氣的歐熱妮,不禁讚歎道,「不,歐熱妮,你永遠是最漂亮的!」
她仔細幫著歐熱妮把頭髮修剪成男式的髮型,直至完全滿意,才朝時鐘的方向覷了一眼,「現在只有幾小時了,也許我們該休息會。」
「是啊,羅茜小姐,如果明天你留著黑眼圈,也許人家會以為我帶著你私奔呢」,歐熱妮壓低嗓音,以一種近乎男子的聲音打趣道。
「哦,真的嗎?」羅茜的臉上再次浮起緋紅,「那你要小心了。」
在歐熱妮回房的同時,騰格拉爾來到了他的書房,與那位神秘的客人會面。
書房裡擺滿了像堡壘的大門那樣鎖得嚴嚴的抽屜,書桌上放著燙金的帳簿,成堆的票據和從世界各地寄來的信件。而他的客人就坐在這堆東西後的一把圈椅上,用冰冷的目光凝視著他,手中把玩著一張票據。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差點成為騰格拉爾女婿的阿爾貝。但經歷了那一切之後,阿爾貝仿佛變了一個人。特別是在僕人來報歐熱妮已經回家的時候,阿爾貝眼中的陰霾讓騰格拉爾本能地恐懼起來。
「騰格拉爾先生,您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阿爾貝的話打斷了騰格拉爾的思緒。
「我還是不敢相信,基督山伯爵就是馬賽的水手艾德蒙」,騰格拉爾幾乎不敢說出那個名字,「他們身上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管騰格拉爾毫不懷疑巴黎近段時間的風雲是有人在幕後操縱,可他仍難以把高貴的基督山伯爵同當年那個出身馬賽平民家庭的水手聯繫在一起。他仍記得艾德蒙當年的樣子,有一雙誠懇的眼睛,藍得就像夏日陽光下的海。
而對於基督山伯爵,他永遠無法從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看出什麼。
阿爾貝用輕蔑的眼神看著他,「你不該再懷疑,維爾福先生已經證實了基督山伯爵的身份。」
騰格拉爾機械地點點頭。他在旅館的房間裡見了維爾福一面。他本以為檢察官已經在大火中死去,沒想到他還活著,只是看起來蒼白虛弱,雙眼無神,就像一具行屍走肉。
處在那樣的狀況下,無論別人讓他說什麼他都會照著說吧,騰格拉爾暗忖。但他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因為他需要這次合作。
「看來你還是不信」,阿爾貝把手中的票據遞給騰格拉爾,「那你又怎麼解釋這個呢?」
騰格拉爾接過那張票據。歐熱妮鬧出逃婚醜聞後,很多主顧都來銀行找他提款。而就在兩天前,基督山伯爵用無限貸款的戶頭向他的銀行貸了五百萬法郎的款,如果不是靠著阿爾貝的暗中提供的資金,那樣一擊足以讓他徹底爬不起來。
「好吧,我們就當他是艾德蒙」,騰格拉爾以一種疑慮的口氣問道,「可是你確定基督山伯爵會像我們所想的那樣進入圈套嗎?」
「他會的」,燭光在阿爾貝眼中閃爍,「等舞會進行到一半,客人們的注意力分散的時候,你去對基督山伯爵說我在這個房間等他,他一定會來的。」
「為什麼?」
「因為他對我心懷愧疚。」
騰格拉爾沉默了。倘若阿爾貝說的話是真的,他雖不是基督山伯爵的仇人,但確是瑪律賽夫伯爵的養子,維爾福的親生兒子,又差點成為自己的女婿,伯爵復仇的道路無法避開他。
隨著瑪律賽夫伯爵在希臘犯下的罪過被揭穿,還有緊接著發生的逃婚事件,阿爾貝幾乎是名譽掃地了。然而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受害者。如果是艾德蒙的話,一定會對他心懷歉疚吧。
騰格拉爾踱向窗邊。
「說說你的計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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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第三次交鋒
chapter 148
在騰格拉爾的指引下, 基督山伯爵走進了連通客廳的走廊, 阿爾貝正等在書房門前。「我父親想要見您」, 阿爾貝說,「這是他最後的請求了。」
「父親」的稱謂讓伯爵遲疑片刻,瑪律塞夫不是已經死了嗎?但他很快悟過阿爾貝指的是維爾福,最終還是進了房間。繞過那個上著好幾排鎖的黑檀木櫃後, 他看到維爾福正坐在書桌後, 蒼白憔悴到幾乎認不出來。
此時的維爾福已不再是那個精明近于深謀遠慮的檢察官,而是一隻受傷將死的老虎,牙齒早已被痛苦磨碎。
阿爾貝關上門,把時間留給他們。
「唐太斯先生...」維爾福艱難地喊出那個名字。
伯爵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震了一下, 但他緊閉雙唇,沒有回應。
接著維爾福開始敘述他一生的罪過, 在伯爵看來, 這更像是最後的懺悔。雖然他對這個劊子手不抱絲毫同情, 但還是安靜地聽完了。
這時候,維爾福從抽屜裡拿出一支槍。「我的親人都離我而去, 現在我也離死不遠了。唐太斯先生, 用這把槍來給我慈悲, 完成你心中的復仇吧!」
說完, 他顫抖著把槍手柄那端遞向了伯爵...
也許是阿爾貝描述得太過真實, 騰格拉爾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他不禁問道,「基督山伯爵會怎麼做呢?」
「或許是復仇,或許是寬恕」, 阿爾貝抱起手來,「但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他怎樣選擇,房間裡都會響起一聲槍響。而當警長來到這個房間的時候,會看到維爾福死了,伯爵就是唯一的嫌犯。這就意味著你必須掐好時機。」
「你怎麼知道維爾福先生會在那時候死?」騰格拉爾反問。
「你也看到了,維爾福先生已經沒有活下去的**,他身邊所有人都離他而去,只剩下我...」阿爾貝的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所以只要我答應寬恕他,他什麼都願意做。」
騰格拉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阿爾貝要維爾福去死!他不禁喊道:「可你說過...維爾福先生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是的」,阿爾貝攥緊拳頭,「一個在我剛出生就想把我掐死然後埋在土裡的生父。」
騰格拉爾不禁感到背脊發冷,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和一個怎樣冷酷的人合作。為了緩解緊張,他點燃了一支雪茄。少量的尼古丁很快讓商人的精明重回他的大腦,他意識到這個計畫聽起來可行,但不代表沒有漏洞。
「我要怎麼算準時機讓警長來抓基督山伯爵呢?」騰格拉爾問。
「這就得靠你自己想辦法了,你必須設法讓警長和他的手下提前來到你家附近,以保證他們能聽到槍響,及時出現在這裡」,阿爾貝略一沉吟,「我想精明的騰格拉爾男爵一定能想到辦法的,畢竟這種事你二十多年前就做過一次,不是嗎?」
「我...」騰格拉爾被質問得啞口無言。當年的確是他陷害了無辜的艾德蒙,讓警長當著新娘和眾多賓客的面在婚宴上帶走了他。
「你不用擔心計畫會失敗,因為我會留有後手」,阿爾貝冷冷地說,「你唯一要做的就說配合我。」
「讓我再想想...」
「你不會是想反悔吧,騰格拉爾先生?」阿爾貝微微眯起眼睛。
「當然不是」,騰格拉爾連忙擺擺手。
「不是最好」,阿爾貝直視著騰格拉爾的眼睛威脅道,「別忘了,你的生意之所以支撐到現在,全是因為有我在幫助你。要是你讓我不高興了,你會輸得比原來還慘!」
「我會遵守承諾的,你知道的,一個銀行家的信用就是他的生命。」騰格拉爾勉強扯起一絲笑容,他很清楚,阿爾貝手上不可能還留有這麼多錢來幫他,這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也想不出這樣毒辣的計策。這就是說,阿爾貝背後一定還有一個更可怕的人。
所以如今他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
舞會如期舉行。
有人曾評價說,上流社會的宴會是名花的彙集,它會吸引輕浮的蝴蝶、饑餓的貪婪的蜜蜂和嗡嗡囈囈的雄蜂,這話用來形容騰格拉爾的舞會一點不錯。舞會上虛偽的名流們在圍觀了那場逃婚的鬧劇之後,又若無其事地應邀來到了騰格拉爾府上,只為尋找一點新的樂子。
此時主人騰格拉爾正心不在焉地周旋在這群客人中間,不斷變換著雙腳重心,目光在大門和擺鐘之間來回遊移。好在基督山伯爵並沒有叫他失望,在約定的時刻准點出現了。
伯爵穿著一身簡練的黑色禮服,身上唯一的裝飾是一枚金色的指環。和往常一樣,他一進門就引來了所有人的關注,直到舞曲奏響,人們在音樂的感染下才紛紛走進舞池。
不過基督山伯爵並沒有和他們一樣去跳舞,而是坐在圈椅上一邊觀察,一邊和其他客人攀談。舞曲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騰格拉爾忽然來到基督山伯爵身邊,耳了語幾句。伯爵立即站起身來,跟著他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騰格拉爾盤算著計謀即將得逞,終於松了一口氣。然而就在這時,僕人忽然來報,「基督山伯爵夫人到!」
像是觸了電一樣,全場的人都把視線轉向了門口,就連音樂聲也停了下來。
基督山伯爵在巴黎這段時間,從沒有人聽說過他還有一位夫人,所以人們有多關注這位比任何一個印度王公都要富有的伯爵,就對那位被稱為伯爵夫人的女人有多好奇。
那位神秘的貴夫人進場的瞬間,幾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凝滯了。只見她穿著一襲巴黎人前所未見的華麗禮裙款款走來,但單憑她的美貌就足以使舞池裡所有的嬌花黯然失色。
剛開始還有人覺得她有幾分像之前活躍在巴黎社交圈的瑪律塞夫伯爵夫人,但這位新伯爵夫人莊園的神態和舉手投足間的優雅讓他們很快否定了這一點。
或許比起凡人,這位神秘的基督山伯爵夫人倒更像大廳文藝復興掛畫中的愛與美之神。但奇怪的是,她身上藍色禮裙上綴滿了星辰般的鑽石,但她的手指上卻只套了一枚樸素的鐵指環。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騰格拉爾明白一切都完了。拜那張幾乎沒有被歲月留下痕跡的美麗臉龐所賜,騰格拉爾幾乎是立即認出了她,梅色苔絲。他也終於完全相信了阿爾貝的話,身邊的基督山伯爵不是艾德蒙,還能是誰呢?
或許羅馬的那次交鋒在騰格拉爾心裡留下了陰影,他本能地對梅色苔絲產生了恐懼感。他再也顧不上什麼計畫,一步步往後退去,最後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間裡。
而我們的伯爵呢?他起先愣在了那裡,因為這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看梅色苔絲穿著禮裙站在他面前。雖然他在腦海中構思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但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她遠比他想像中要更美。
從這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中解脫出來後,伯爵深情地望進梅色苔絲美麗的眼眸,緊接著,他接過她的手,在眾人的矚目下,溫柔而優雅地行了一個吻手禮。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唯醬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秦冽、泰勒尼斯、酒闌紈扇有新詩的營養液,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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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友情提示:如果這章有點看不明白的可以看一下前一章,因為我寫完147章後,又在147章裡更新了1000字阿爾貝和騰格拉爾密謀陷害伯爵的後續。以及,本章前面伯爵被陷害的場景是阿爾貝的描述,並非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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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維爾福曾經說過,「他(他和埃爾米妮的私生子,也就是阿爾貝)會變成一把匕首,一支槍,殺死我,殺死你。」算是一個flag吧,這裡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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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事實上,起先我不太確定在西方丈夫在公共場合是否也對妻子行吻手禮,直到搜到了戴安娜王妃曾拒絕查理斯王子的吻手禮...
第152章 墨丘利閃爍
chapter 149
維爾福決定去死。(搜索格格党小說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網)|
他原本希望像他逝去的親人一樣, 用毒劑結束自己的生命。只可惜他妻子愛洛綺絲配置的所有毒劑皆被基督山伯爵的手下換掉,而他自己在瞎了的情況下, 是根本無法逃離阿爾貝的視線, 設法再弄一瓶毒劑來的。
他又想起阿爾貝說過,在基督山伯爵進書房之前會交給自己一支槍, 但那同樣行不通, 因為太遲了。
維爾福在騰格拉爾的抽屜裡仔細摸索, 終於觸到了一個冰涼尖銳的東西,那是一把鋒利的拆信刀。接下來, 他甚至還找到了筆和紙, 卻在下筆的時候有些遲疑。
他一生寫過無數起訴狀, 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才是那個罪大惡極的人。維爾福不禁想到,倘若當初沒有陷害那個無辜的水手, 自己是否還會墮落至此?
匆匆寫下最後的遺言後, 維爾福狠狠地把拆信刀刺進了腹腔。疼痛比他想像中要劇烈,然而為了不讓他的私生兒子發現端倪,他必須強忍著不發出聲響。
失血漸漸剝離了他的意識, 他望向他的私生兒子所在的方向,眼前所見只有一片黑暗的虛空。
在最後的時刻裡, 維爾福已經記不清自己迫害過多少無辜的人, 但他至少還記得這世上曾有三個女人被他傷害至深,還有他的孩子們,他幾乎從未關心過他們,特別是阿爾貝。
他很清楚自己的罪孽根本贖不清, 但至少他可以為阿爾貝減輕一點罪過...
此時阿爾貝正緊緊盯著門口,大廳裡傳來的歡歌笑語讓他感到無比焦躁。懷錶上的秒針走了一圈又一圈,可始終聽不見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騰格拉爾呢?他為什麼不把伯爵帶到這裡來?
而當阿爾貝不經意地朝維爾福一瞥時,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只見昏暗的燭光中,維爾福的頭無力地垂在肩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得可怖。
阿爾貝慢慢走近維爾福,當他嗅到空氣中的血腥時,一個可怕的念頭爬進了他的腦海。他慌忙掀開維爾福李子色的外套,終於發現他的生父用來結束生命的工具,那把沾滿血跡的拆信刀。
不!不!事情不該是這樣!
阿爾貝連連後退,慌亂中撞翻了一個花瓶。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是他自己要維爾福去死的。阿爾貝抓著自己的頭髮,拼命搖著頭,仿佛在極力否認這一事實。他不希望維爾福死掉,至少不是現在!
大廳裡只有女主人騰格拉爾夫人注意到了書房的異動,她推門進來的時候,發現阿爾貝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而在他對面,檢察官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坐在房間主人鍾愛的那把古董圈椅上。
這幅詭異的畫面讓騰格拉爾夫人不禁皺皺眉頭。為何她的私生子和他的生父一起出現在了她丈夫的書房?
她緩步朝他們走過去。當她終於看見那把兇器,瞳孔不由得猛然睜大,她忽然想起當初維爾福曾說過,這個孩子會變成一把匕首,一支槍,殘酷地報復他們,難道...
僅存的理智讓騰格拉爾夫人沒有尖叫著跑出去,畢竟他是她唯一的孩子呀,「阿爾貝,是你...嗎?」
對方只是茫然地搖搖頭。
阿爾貝的反應騰格拉爾夫人找回了些許勇氣。就在這時,她注意到腳邊有一團揉皺的期票,於是她把它撿起來。只見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她輕聲念道,「原諒我...」
她忽然意識到這很可能是維爾福的遺言,原來阿爾貝沒說謊,他真的是自殺。但這句話明顯激怒了阿爾貝,他把那張期票搶到手裡,撕成了碎片。「不,我絕不原諒他,絕不!他騙了我,他毀了我所有的計畫...」
在阿爾貝幾乎是語無倫次的抱怨和咒駡中,騰格拉爾夫人抓住了最重要的資訊,阿爾貝原本是想利用維爾福來陷害基督山伯爵。
就在她思索的間隙,阿爾貝抓著她的手問道,「騰格拉爾呢?告訴我騰格拉爾在哪?」
「基督山伯爵夫人進來的時候,我看見他鬼鬼祟祟地回了房間」,騰格拉爾夫人略一沉吟,她回憶起騰格拉爾這兩天的異常,恍然悟過她的丈夫很可能已經逃走了。而當她把這一猜想說出來時,阿爾貝意識到真正的變數就是所謂的基督山伯爵夫人。
他從抽屜裡翻出那支早就準備好的槍,「既然計畫失敗了,那我就親手殺了他們!」
「不,別做傻事!」騰格拉爾夫人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擋在了阿爾貝面前,「也許維爾福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我想他做這樣的選擇,一定是不希望你在歧途越陷越深。無論你和基督山伯爵有什麼冤仇,你這樣無異於毀了你自己!」
「基督山早就已經把我徹底毀了!」阿爾貝憤恨地回應道。
他忘不了伯爵在羅馬救下他那一幕,他一度為伯爵是一位天使,卻沒想到這位天使的使命是復仇,而他只是伯爵復仇路上的一枚棋子。所以,當一切幻想破滅,他心中對伯爵餘下的只有恨。
他試圖推開騰格拉爾夫人,「夫人,您拋棄了我,在我不到二十年的生命了留下了一塊空白,如今又有什麼資格來干涉我的事呢?」
騰格拉爾夫人死死抓住阿爾貝手裡的槍不放,淚流滿面地說道,「我的孩子,我從沒有想過要拋棄你。當年維爾福對我說你死了,他把你埋在了花園裡。從此我日夜思念我的寶貝,每次去教堂都為你祈禱...」
「別說了...」阿爾貝的內心有些許動容,可這阻止不了他的決心。然而兩人在拉扯的時候,那把槍突然走火了,受傷的騰格拉爾夫人跌坐在地上。
「不,我沒想要朝你開槍...」阿爾貝慌張地說。
「快走,從窗戶逃出去!」騰格拉爾夫人忍著痛命令道。
大廳裡的人群聽到了槍聲,頓時亂作一團,人們爭相往門口湧去。
如果是在平時,以基督山伯爵的性格,一定會去查探槍聲的來源,畢竟這是在他仇人的家裡。但現在不一樣,因為他有了要守護的人。
伯爵一隻手攬住梅色苔絲,另一隻手撥開擠過來的人群,防止他們撞到她。
燭火搖曳。
人流中有一個消瘦而不起眼的身影漸漸朝伯爵和梅色苔絲靠過來。
她是扮成女僕混進來的,沒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就是最後一顆暗之星,白金漢公爵手下最得力的刺客墨丘利。她出手迅捷,凡是被她選做獵物的人,常常在被刺傷後還找不到是誰下的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血液流盡而死。
然而她的動作逃不過伯爵那雙能洞穿黑暗的眼睛,當她把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抽出,猛地刺過來時,伯爵推開了梅色苔絲,手臂卻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伯爵沒有攜帶武器,梅色苔絲同樣沒料到舞會上會有殺手,但作為一個合格的暗之星前成員,手邊的一切皆可用來當作武器。
她當即拔下胸針,和墨丘利纏鬥起來。也許是因為對手太過難纏,墨丘利迅速雙手撐地向後一躍,接著像毒蜘蛛一樣,靈巧地跳上了一張桌子。
從剛才刺殺的方式來看,梅色苔絲已然猜出她的身份,但直到她回眸的瞬間,梅色苔絲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臉。
不,那不是她的臉。瑪爾斯說她是她們中最美的一個,可對面的女孩雖然有著玲瓏的輪廓,卻用化妝掩蓋了自己原本的美貌。
唯一不能改變的是她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此時它們正閃爍著兇狠的光芒。梅色苔絲忽然意識到墨丘利根本沒在看她,她真正的目標是伯爵。
在梅色苔絲來得及阻止之前,墨丘利把匕首銜在口中,接著猛地躍起,雙手抓住天花板上高高的圓形吊燈,蕩向了伯爵那邊。燈架上的蠟燭一瞬間熄滅了一半。
然而,在她跳到受傷的伯爵跟前,準備把手中的匕首刺過去時,一個神父模樣的人忽然竄出來,擋在了伯爵身前。是布沙尼,梅色苔絲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來到舞會的。
匕首捅進了他的側腹,好在他及時用手握住了刀刃,沒有刺得更深。
殷紅的鮮血從他的手指間緩緩滴落。布沙尼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少女,訝異地開口道,「莫伊拉?」
「你怎麼知道我母親的名字?」墨丘利緊緊皺起眉頭,眼神中有一瞬的猶豫。然而在伯爵抓著燭臺襲來時,她猛地推開受傷的布沙尼,然後迅速退到了一個櫃子邊上。梅色苔絲清楚地看到她從花瓶裡取出了另一件武器。
在墨丘利把槍瞄準伯爵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朝她撲了過去。開槍的前一秒,墨丘利把槍調轉方向,指向了梅色苔絲。
「砰!砰!」
兩聲槍響幾乎同時響起,完全蓋過了伯爵的呼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禦橘娘的地雷,破費了,麼麼噠~
謝謝雲空、練三九、禦橘娘、小唯醬、細辛二兩、家養貓咪、泰勒尼斯、秦冽的營養液,麼麼噠~
抱歉,前段時間忙著換工作的事,沒來得及更新。還記得上一年的萬聖節我貼了《基督山黛西》的圖,轉眼一年了,謝謝大家一直支持~
第153章 黃昏的星辰
Chapter 150
海黛舉槍的手有些顫抖。
一直以來, 梅色苔絲為了保護她,從未讓她真正有過使用這件武器的機會。
然而她永遠忘不了父王阿裡總督處死希臘山賊卡桑托尼斯之後,用沾滿鮮血的手捧著她的臉說的那句話, 「有朝一日, 你也會為你愛的人做同樣的事。」
就在這一刻, 在那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人即將受到傷害的時候,海黛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兩聲槍響幾乎同時響起。
或許是上天的眷顧, 倒下那個人不是梅色苔絲,而是墨丘利。受傷的刺客掙扎著爬起來,捂著傷口從窗口一躍而下。海黛仍想開槍,卻發現已經沒了彈藥。
「海黛,別追了...」
梅色苔絲用疼惜的目光看著海黛, 沒想到她一直呵護在羽翼之下的小公主,手上終究是沾了血。然而若非海黛, 倒下的那個人就會是她。
在梅色苔絲思索的間隙, 伯爵走到了她的跟前。她本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擁住了她。
「我不會溜走的」, 梅色苔絲半開玩笑地說道。
然而伯爵卻越抱越緊,緊到她呼吸都有些困難了。但梅色苔絲沒有試圖推開他, 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跳。是的, 這一刻她無比確定他在乎她,他愛她!
她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濕潤,在剛才那生死一瞬間,他們差點就失去彼此了。
事實上, 墨丘利雖然先被擊中,但的確開出了一槍。只是那道致命的銀光沒有擊中她,而是擦過她的鬢髮,打到了她身後的掛畫上。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奇跡,正如她當年在希臘墜崖毫髮無傷那次。但梅色苔絲隱隱有種感覺,這是她最後一次得到這種神秘力量的庇佑。
不管怎麼說,危機終於結束了。
直到他們把布沙尼扶上馬車,警長的人馬才姍姍來遲。
其實他們是被騰格拉爾用報假警的手段騙到附近的,但因為聽到槍聲,一直到確認不會有危險了,他們了才出現在騰格拉爾家門口。
警長顯然認識基督山伯爵,「伯爵閣下,你們沒事吧。」
「我的朋友布沙尼神父受了傷」,基督山伯爵略一沉吟,「不過那個刺客已經逃走了。」
「今天發生的事真是太可怕了」,警長殷勤地說,「我的手下剛才來報說維爾福先生死在了書房裡,騰格拉爾夫人也被打傷了。不過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儘快抓住兇手的。」
伯爵皺皺眉頭,原來槍聲響起的房間裡發生了那麼多事。維爾福死了,這對他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但不等於贖罪。不過刺客墨丘利一直埋伏在大廳,沒機會下手,這件事應該另有隱情。
伯爵覷了一眼受傷的布沙尼,這時候他顯然沒時間探聽更多的消息。於是他和梅色苔絲交換了一個眼神,準備打發警長離開。
「伯爵閣下,等您方便的時候,能否把今天這起刺殺事件的詳細經過告訴我們,以便協助我們調查呢?」警長問。
「警長先生,如您所見,我的丈夫和他的朋友都受了傷,恐怕近段時間都沒辦法過來了」,梅色苔絲搶先說道,「很抱歉,幫不上你們的了忙。」
警長離開了。然而他剛才的話卻讓布沙尼開始擔心起來。那個刺客是如此像他曾經的愛人朱庇特,不會錯的,她就是他們的女兒。
布沙尼掙扎著想開口,但因為疼痛,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梅色苔絲知道他在擔憂什麼。「放心吧,無論生死,我們會設法找到墨丘利的」,她承諾道。
布沙尼湛藍的眼眸閃爍著,幾秒鐘之後,他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
伯爵指揮馬車駛向了最近的醫院。
「你們怎麼知道這裡有危險?」梅色苔絲轉向海黛。
「是瑪爾斯通知我們的」,小公主解釋道,「那只叫德摩斯的獵鷹飛到了歐特伊別墅的花園裡,她在它的腳下綁了一封信。」
「瑪爾斯...她還好嗎?」梅色苔絲擔憂地問。
海黛低著頭,默默地遞出那張羊皮紙,用近乎歎息的語氣說道,「你看了信就知道了。」
梅色苔絲展開信紙,瑪爾斯的字跡比起當年要流暢太多了。她默念起來。
「梅色苔絲,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人世,否則我會親自去找你。
其實我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這就是暗之星的命運,薩杜恩逃不過,朱庇特逃不過,我也一樣。
但你不同,你是維納斯。公爵曾說過維納斯星每天會兩次出現在夜空,一次是黎明,一次是黃昏。它註定會帶來光明,而你,註定會終結耀眼的太陽。
其實我很早就看出了這一點,甚至在我們仍處在對立面的時候。這就是為什麼我選擇把伯佛斯的獸牙交給你。
是的,它其實是一把鑰匙。我暗中搜集了白金漢公爵很多罪證,藏在一個秘密的地點,只有這枚獸牙能打開機關,而埋藏秘密的地址就在這封信背面的地圖上。這也是我唯一能幫你的了。
同樣需要託付給你的還有我的獵鷹德摩斯。它很兇猛,可以照顧好自己。但它曾陪伴我多年,或許我不在的時候它會感到孤獨,所以我希望你來當它的新主人。
另外,我還得知公爵與一個巴黎貴族密會,準備在一場舞會上謀害你的未婚夫,望小心。
你的朋友,瑪爾斯。」
梅色苔絲緊緊攥著信紙,內心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
她望向昏黃的天空,薩杜恩、朱庇特、瑪爾斯已先後隕落,而造成這一切悲劇的源頭仍沒有受到懲罰。
她要找到瑪爾斯埋藏的罪證,然後與白金漢公爵進行最後的對決!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泰勒尼斯、秦冽的營養液,麼麼噠~
這一章梅色苔絲黃昏之星的身份和海黛黎明之星對應了。
下一章是歐熱妮線後續~
第154章 旅館的槍鳴
Chapter 151
落日的餘燼頹然隱去。
昏暝的暮色中, 一輛驛車停在了巴黎郊外的鐘瓶旅館門前。先下車的是扮成男裝的歐熱妮,她從車上提下兩個箱子,又扶著羅茜下了車。
其實她們早該到了, 但她們的驛車在半路上被萬帕截住了。歐熱妮吩咐羅茜在車上等待, 自己則和萬帕走進樹林, 以解決他們之間的糾葛。
不出歐熱妮所料,萬帕再次向她表明了心跡, 但她卻不為所動。她一直記得小時候做商人的父親常常說一句話,如果一個人騙你一次,那麼他就能騙你無數次。而萬帕就騙了她。儘管他事後承認,但傷害已經鑄就,她又有什麼理由再相信他呢?
但無論歐熱妮怎樣拒絕, 萬帕都不死心,他表示一個驕傲的羅馬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最後歐熱妮不得已打了他一巴掌, 告訴他這就是她的答覆。
「歐熱妮...」
「不要叫我歐熱妮, 只有朋友才能那樣叫我。我是騰格拉爾小姐, 那個你要設計陷害的人的女兒!」歐熱妮專挑著最傷人的話來說, 一心只想讓萬帕死心,「走吧!如果你現在離開, 我心裡或許還會對你保留一點美好的回憶。但如果你繼續糾纏, 就連這點情誼也會沒有了的。」
她的話終於湊了效。萬帕的神情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我很抱歉,傷害了你。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現在就離開...」
歐熱妮看著萬帕的目光越來越黯淡, 心中升起了一種報復的快感。然而當萬帕落寞地轉身那一瞬間,她卻發覺自己的心口也隱隱作痛。
「可是你和羅茜要去哪兒呢?」萬帕最後問道。
「去沒有你的地方!」歐熱妮聽見自己脫口而出。
這回萬帕真的走了,再也沒有回頭。
一切結束之後,歐熱妮渾渾噩噩地回到車上,直到驛車在旅館前停下,她才發覺黃昏已至。
和羅茜一起在前臺訂房的時候,歐熱妮意外地發現她的父親也來了。她當然知道他不是來找她的,也能猜得出他穿著宴會上的禮服急匆匆地出門,不會是去做生意的。
和歐熱妮料想的一樣,騰格拉爾是逃出來的。
見到梅色苔絲之後,他就意識到阿爾貝的計畫註定不可能成功了,遠離是非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他很清楚自己的資產不過是一戳就破的泡沫,繼續留在巴黎也無濟於事,於是他回到房間收拾好現金和支票,從後門溜走了。
分別訂好房間後,父女兩在歐熱妮的小客廳裡談了一個多小時。這次騰格拉爾倒還算坦白,把整件事說了七七八八。歐熱妮忽然意識到比起父親當年做那些事,萬帕的報復根本不算什麼。
而騰格拉爾仍苦惱於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以至於他來不及帶走更多的財產,「我完了!現在我手上只有從櫃子裡搜出來的五十萬法郎現金,還有一堆不知道還能不能兌現的支票了。天哪,沒想到騰格拉爾男爵有一天也變成了窮鬼啦!」
「父親,五十萬法郎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歐熱妮安慰道,「就算您用完了,還有我呢。」
「你是什麼意思?」
「雖然您把我趕出來了,但你是我的父親,我還是會照顧你的」,歐熱妮聳聳肩,「我和羅茜準備去劇院找工作,相信不用過多長時間,我們就能掙錢了。」
騰格拉爾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但內心還是湧起一陣感動。
他第一次認真地審視了自己的女兒。如果在平時,他一定會說她穿成這樣丟了他的臉。但不得不說的是,歐熱妮無論穿上淑女的禮裙,還是現在的男裝,都非常漂亮,不愧是他騰格拉爾的女兒。
雖然他不相信歐熱妮擁有照顧他的能力,但在這種對他來說可以用落魄來形容的情況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生都在不擇手段地追尋財富,卻把真正的珍寶趕出了家門。
「你逃走了,母親怎麼辦呢?」歐熱妮問道。
「我們無需擔心這個。你母親很會照顧她自己的財產,對於破產的威脅早有準備,甚至比我還要早」,騰格拉爾以諷刺的口吻說道。
歐熱妮不再追問,因為她很清楚騰格拉爾夫人確實是那樣的人。
騰格拉爾回房間之後,羅茜開始詢問萬帕的事,聽聞結果後,她不無遺憾地說道,「歐熱妮,雖然我很高興你最終選擇和我一起到異國遊歷,但我總覺得萬帕先生對你應該是有真心的。有幾個男人能為了心愛的人,到婚禮上把她搶走呢?這種故事我只在童話裡看過...」
「羅茜」,歐熱妮捏捏女伴的手,「昨晚你還說讓我忘了他呢。」
「也許是因為今天他專程在帕西門那裡等你,讓我改變了對他的一些看法吧」,羅茜略一沉吟,「歐熱妮,不管怎樣,我希望你能幸福。」
歐熱妮只是苦澀地點點頭。
她回憶起那天的婚禮上,萬帕騎著駿馬闖進禮堂,在眾多賓客眼前把她搶走的情形。她回想起萬帕把她帶到諾曼第那座美麗的花園,給她唱義大利的情歌。那幾天他們過得很愜意,可以說,是她第一次如夢寐以求的那般自由快樂,直到...
歐熱妮忽然有些悔意。他們都對彼此有過好感,而萬帕一直是一個高傲的人,她不該那樣傷他的自尊。
就在這時,房門口突兀地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快去開門吧,騰格拉爾先生休息了」,羅茜微笑著說道,「也許是萬帕找過來了呢。」
真的是萬帕嗎?歐熱妮忐忑不安地走到門前,然而當她打開門,看到的卻不是萬帕,而是阿爾貝。
她急忙要把門關上,但太遲了。阿爾貝死死抵住門,嘴角勾起了一個看上去有些猙獰的笑容,「歐熱妮,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歐熱妮被阿爾貝一步一步逼進房間。
「我親愛的未婚妻,如果不是那個侍者認識騰格拉爾先生,說他在這裡碰到了他女兒,我還不知道你也到這來了呢」,阿爾貝接著說道。
「阿爾貝,我父親已經告訴我,你是我母親的親生兒子,我們是兄妹關係!」歐熱妮馬上反擊道。
「親愛的,騰格拉爾夫人不是你親生母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阿爾貝眼眸中閃爍出些許瘋狂的意味,「你在我們的婚禮上逃婚,而你父親又騙了我,是時候讓我從你這裡得到些補償了!」
「你想幹什麼?」
「歐熱妮,在你眼裡我甚至都比不過那個強盜嗎?」阿爾貝惡狠狠地揪住了歐熱妮的領子。如今他已經無法回到巴黎社交圈,失去了上流社會的偽裝,本性顯露無疑。「別忘了我是在聖堂上發過誓的,現在當然是要和你履行夫妻的義務的時候了!」
「你這個變態!瘋子!」歐熱妮邊掙扎邊罵道。
「你這個跟著強盜鬼混的下濺蕩婦!」阿爾貝咬牙切齒地說。
慌亂中羅茜從箱子裡摸出了她們帶來的那支槍,「放開她,阿爾貝,不然我就開槍了!」
阿爾貝並沒有如羅茜預想的那樣退縮,而是一步步朝她走過來,「亞密萊小姐,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怎麼用它。」
「不,不要過來!」
羅茜的手不住地顫抖著,她確實不會用槍,即便會用,她也沒有勇氣朝一個人開槍,哪怕這個人是她的敵人。當羅茜發覺自己無法再後退時,阿爾貝猛地出手,把槍從她手中奪走了。
「讓我來教你怎麼用吧」,阿爾貝冷酷地說。
「離羅茜遠一點,你這個混蛋!」
歐熱妮從背後抱住阿爾貝,試圖奪槍,但沒成功。接著兩人扭打在一起,跌在了床上。
騰格拉爾注意到隔壁房間的動靜,趕忙從自己的房間出來,但來到歐熱妮門口時卻停住了腳步,因為他聽出裡面的人是阿爾貝,他一定是來找自己算帳的。
掙扎和呼喊不斷從房間裡傳來,但騰格拉爾始終畏縮不前,沒敢邁出腳步。
「砰!」槍聲伴隨著羅茜的慘叫響起。「歐熱妮!」
這一刻騰格拉爾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腦海中那些被加減乘除占滿的地方忽然空了。這個終於找回正常家庭裡父女情感的人沖進房間,他看到阿爾貝站了起來,而歐熱妮還滿身鮮血地躺在床上,當即愣在了那裡。
不,他的女兒!他的珍寶!他失去了這世上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東西!
直到阿爾貝軟軟地倒在地上,而歐熱妮掙扎著爬起來叫他,他才漸漸恢復了理智,原來中槍的人是阿爾貝。
「父親,我們該怎麼辦?」歐熱妮臉色蒼白,話音中滲著恐懼。
怎麼辦?騰格拉爾看了看驚恐的女兒,又覷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阿爾貝。此時阿爾貝仍沒死透,用最後的力氣威脅道,「騰格拉爾,救我,否則...」
騰格拉爾咬咬牙,他很清楚阿爾貝背後的勢力是他無法抗衡的,自己與其擔驚受怕地逃跑,不如...他指了指歐熱妮和嚇傻的羅茜。「你們兩個趁著警長還沒來,趕緊離開這裡!」
「那你呢?」
「如果他們沒有抓到一個兇手,一定會追到天涯海角的。雖然你曾在婚禮上跟強盜逃跑,但騰格拉爾家的女兒一定不能當逃犯!」
「您想要為我頂罪...」
「歐熱妮,我手上有阿爾貝謀害基督山伯爵的罪證,我會在庭審的時候把它呈上去,檢察官會從輕處理的」,騰格拉爾抓住女兒的手,「倒是你,快走吧,不然就晚了!帶上我的錢包,一定要替我保管好它!」
第155章 杜伊勒裡宮
Chapter 152
基督山伯爵與梅色苔絲決心找到瑪爾斯用生命守護的秘密, 安頓好布沙尼之後,即從歐特伊別墅出發了。
別墅的一切事務交由海黛來打理,在梅色苔絲的悉心教導下, 這對她來說並非難事。她還專程到診所請阿夫裡尼醫生來照料受傷的布沙尼, 然而讓她頭疼的卻是另一位傷患, 只不過被他傷到的地方是心。
萬帕歸來之後就一蹶不振,他無從得知鐘瓶旅館發生的一切, 只認定歐熱妮終究沒有原諒他,選擇和女伴羅茜一起離開法國。海黛除了安慰別無他法,她只希望她的「羅吉將軍」能儘快振作起來。
此外,她時時刻刻都在為梅色苔絲和基督山伯爵憂心,後悔聽從勸告沒有與他們同行。
這段時間白金漢公爵也離開了巴黎, 接連發生幾個轟動事件的巴黎社交圈忽然歸於平靜,好似蝴蝶煽起的漣漪已然消逝, 但海黛總覺得, 會有更大的波瀾蕩回來。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是正確的。就在第三天早上, 管家貝爾圖喬駕著馬車匆匆而至。瓦朗蒂娜從車上下來, 她帶來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國王路易.菲力浦準備秘密逮捕基督山伯爵。
「瓦朗蒂娜姐姐, 這個消息可靠嗎?」海黛問。
「透露消息的人是馬西米蘭從前的長官多明尼克將軍, 他與梅色苔絲是舊識,在騰格拉爾家的舞會上認出了她,打算幫助她和基督山伯爵」,瓦朗蒂娜解釋道, 「將軍秘密地到伯爵位於香榭麗舍大街上的宅子拜訪,不想伯爵不在家,卻意外地見到了馬西米蘭...」
「可伯爵來巴黎之後並沒有同凡爾賽王庭有什麼接觸,法國國王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呢?」
「我不知道」,瓦朗蒂娜略一沉吟,「可因為身為檢察官的女兒的緣故,我見過一些類似的事情。巴黎對於這樣不尋常的異國來客總是有戒備的,伯爵很有錢,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會編造一個理由把伯爵抓起來,以侵佔他的財產。」
「這麼說,伯爵名下的幾處房子都不安全了...」
「是啊」,瓦朗蒂娜的語氣中帶著擔憂,「馬西米蘭已經讓伯爵在香榭麗舍大道的宅子裡的幾個僕人先離開了,你們也要儘快撤離才是。」
「在伯爵和梅色苔絲回來之前,我不會離開巴黎」,海黛搖搖頭。
「海黛,要不然你們到我爺爺在高海隆路的老房子避一陣子吧,那個地方很久沒有人住了,一直以來都只有門房看守,沒人會知道你們藏在那裡」,瓦朗蒂娜提議道。
海黛深知伯爵和梅色苔絲不在,她必須做出決斷。她該去問波尚嗎?他什麼都懂。
可海黛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她不該給記者先生帶來麻煩。瓦朗蒂娜那裡的確很好,只是她不可能帶著全部人去。
於是她召集起所有僕人,只說伯爵遇到了麻煩,要賣出歐特伊別墅,所以準備解散僕人班子。
大部分僕人都領了三倍的傭金走了。除了管家貝爾圖喬外,不願意離開的就只有如今的男僕領班巴浦斯汀和幾個從到法國就跟隨他們的女僕了。
「海黛小姐,現在基督山伯爵不在,您到哪裡,我就到哪裡」,巴浦斯汀堅持道。
「是的,我們答應過梅色苔絲夫人,在她回來之前,要時刻跟隨在您身邊,保證您的安全」,領頭的女僕梅多說道。
海黛點頭應下了,越是這種時候她越需要忠僕。她吩咐他們簡單收拾一下行裝,接著又找來萬帕,拜託他儘快找到伯爵他們,好讓他們有所準備。
「我們儘快出發吧」,瓦朗蒂娜催促道。
海黛點點頭,她來到布沙尼的房門外,敲了敲門。
其實布沙尼早已注意到這陣異動,從管家貝爾圖喬那裡打聽到了一切。他在阿夫裡尼醫生的攙扶下走出房門,「我敢肯定,這是我哥哥的陰謀。我瞭解他,他一直跟法國宮廷有往來,而且他在舞會上行刺伯爵失敗,一定會留有更致命的後招。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
「布沙尼叔叔,其實我想的和你一樣,這件事是就白金漢公爵暗中下手」,海黛皺皺眉頭,「我已經讓萬帕去找伯爵他們了,如今我們只能先避一避,等待萬帕的消息。何況以你現在的狀況,又能做什麼呢?」
「我能做的很多」,布沙尼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白金漢公爵已經離開了巴黎,沒人知道他有個孿生弟弟...」
「難道你要假冒白金漢公爵?」海黛不可置信地說道。「不,不可以!要是國王的人看出破綻,後果不堪設想,況且您還受了傷...」
「放心吧,我是不會讓那些法國人看出來的」,布沙尼苦笑著說道,「我和白金漢公爵本就是孿生兄弟,就因為他比我早出生了幾分鐘,就繼承了爵位,而我卻被秘密送往土耳其..得知我的存在之後,白金漢公爵一直忌憚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和他太像,不僅僅是相貌上的。他說過,他代表光明,而我是他背後揮之不去影子...」
「倘若基督山伯爵在這,他也不會同意你這樣冒險的!」海黛堅持道。
「可伯爵不在,海黛。正是因為這樣,現在你更應該聽我的」,布沙尼略一沉吟,「我必須這麼做。當年正是因為我的偏見,才讓伯爵與他的未婚妻分別了這麼多年,我欠他們太多了。」
「布沙尼叔叔,那件事早已過去了,伯爵和梅色苔絲從沒有怪你的意思」,海黛眼眸閃爍,「這些年來,伯爵、梅色苔絲、你和我,還有萬帕,我們就像家人一樣,我又怎麼能讓家人以身犯險呢?」
「正因為我們是家人,我才必須去,因為我要守護他們,守護我的家人!」布沙尼堅持道,「海黛,只要有一絲一毫的機會,能讓伯爵和梅色苔絲遠離危險,我都要去嘗試。我相信換了伯爵他們,也一定會為我們這樣做的。」
海黛意識到自己無法說服布沙尼,於是把眼神投向阿夫裡尼醫生。
「幸好這一刀沒有傷到要害,傷口這兩天也恢復得不錯...」醫生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職業口吻說道,「我可以配置一種藥膏,能保護傷口不被撕開,但粘性最多只能維持兩個小時。布沙尼先生,你必須保證在這之前從王宮脫身。」
其實布沙尼心裡並沒有底,但他還是答道,「我保證。」
「那好,我們或許可以試一試」,阿夫裡尼醫生說。
「可布沙尼叔叔,你有把握說服國王嗎?」海黛不甘心地問。
布沙尼緩緩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當他打開它時,盒中的王冠藍鑽折射出奪目的光彩。
「這件寶物曾屬於波旁王朝的國王。而路易.菲力浦,也就是曾經的夏爾特爾公爵,在七月事件之後,才被擁立為法蘭西的新國王。他並沒有正統的王室血統,一定會對此耿耿於懷」,布沙尼緩緩說道,「基督山伯爵在拍賣會上以五十萬法郎高價拍下藍鑽的事情已經傳開,假如我把顆被稱為法蘭西之藍的鑽石當做伯爵的禮物,獻給這位所謂的公民國王,他一定願意把它鑲在王冠上。」
「我記得伯爵曾說過,它對你很重要,你曾為了它...」
「是的,為了它,我曾被我的親哥哥關進伊夫堡,我永遠不會忘。但我更忘不了是伯爵把我從伊夫堡的黑牢救出來。我曾想把它贈給伯爵,但他沒有接受。現在,是時候讓它發揮作用了。」
布沙尼輕輕合上盒子,藍鑽的光芒驟然消失,但海黛發現他那雙藍眼睛中的光芒更加動人心魄。
她輕聲提醒道,「國王遲早會發現真相!」
「沒錯,但只要伯爵和梅色苔絲歸來時,國王仍舊沒有發現,我們就成功了。」
海黛沒有理由再勸,只得按布沙尼的吩咐,開始佈置一切。
當天下午,布沙尼換上一身墨綠色綢緞和奢豪的黑天鵝絨交織的禮服,坐上貝爾圖喬租來的豪華馬車,前往了凡爾賽宮。
宮廷裡的官員們都對白金漢公爵很熟悉,所以沒有經過手續就為他做了引薦。經過了兩三座宮殿之後,路易.菲力浦在杜伊勒裡宮的小書房裡接見了他。
因為過去的種種經歷,布沙尼並不懼怕與這樣的大人物會面。他抬起頭,只見胡桃木桌對面的法國國王比宮廷畫像上的他要蒼老得多。路易.菲力浦沒戴王冠,而是戴著一頂白金色的假髮作為裝飾。他的臉上帶著微笑,但布沙尼看得出那笑很虛偽。
「親愛的公爵,我以為你已經離開巴黎了」,路易.菲力浦說道。
「是的,國王陛下,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布沙尼頓了頓,說出了他推測的時間,「我記得上一次拜訪您還是三天前。」
「不,應該是四天前」,路易.菲力浦更正道,「我還記得你來的時候神情嚴峻,就和今天一樣。」
布沙尼皺皺眉頭,他並非刻意表現出嚴肅冷峻的神色,只是剛才不短的步行讓他的傷口隱隱作痛,幸好國王沒作他想。他必須接著套國王的話,以便獲取更多資訊。於是他醞釀著說道,「不瞞您說,國王陛下,我的確有些心焦呢。」
「白金漢公爵,我想你有些心急了,我已經秘密地佈置下去,準備逮捕那個危險分子。但你知道的,這種性質嚴重的事情是需要經過警務部調查的,這總要花去一些時間。」
「國王陛下,我正是為這件事來的」,布沙尼深吸一口氣,「我不得不告訴您,那是一個誤會。」
「誤會?」國王的語氣變得有些不耐,「你說那個基督山伯爵是從伊夫堡的黑牢裡逃出來的罪犯,你說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還說他身邊那位美麗的夫人原本是從你那裡叛逃的手下...現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誤會?」
布沙尼沒想到白金漢公爵會查出這麼多,但他很快想到了應對的辦法,「事實上,一切都是因為基督山伯爵那位美麗的夫人而起...」
出於窺探豔聞的本能,路易.菲力浦露出了探尋的目光。
布沙尼繼續說道,「因為伯爵夫人與那個叛徒實在相像,所以我有些不理智地調查了他們夫婦兩個。而我的手下為了討好我,給我提供了一些不實的資訊,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那你又是怎麼發現真相的呢?」路易.菲力浦問。
「就在兩天前,我意外地在亞眠的一家聖母院遇到了伯爵夫婦,因為基督山伯爵主動示好,而且他們兩個都是虔誠的基督徒,所以我勉強同他們搭了幾句話。這讓我訝異地發現,那位伯爵夫人並非我手下的叛徒,因為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西班牙人,而我那位手下卻是義大利人。」
「我記得你說她是法國人。」
「我說的是義大利人,國王陛下,或許是當時我說錯了。」
「也許是我記錯了」,路易.菲力浦皺皺眉頭,「好吧,我們不必糾結於這些細節,可在這世間怎麼會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呢?似乎有些太過巧合了。」
「是的,陛下,這的確是一個巧合,而基督山伯爵也遇到了同樣的巧合。他對我說,他曾到故去的瑪律塞夫伯爵家拜訪,發現那位伯爵夫人居然與他的夫人很相像。於是我又回去調查了瑪律塞夫伯爵一家,發現瑪律塞夫伯爵夫人才是我要找的人。而那些中傷基督山伯爵的所謂證據,全是我的手下為了討賞編造的謊言...」
「白金漢公爵,你暗中調查基督山伯爵沒什麼,但瑪律塞夫伯爵是法國貴族,你在我的地盤上調查他,至少該經過我的同意」,國王有些不滿地說道。
「國王陛下,我很抱歉,但我也是想儘快找出真相」,布沙尼回應道,「而現在我找到了。出於對陛下的尊重,我決定立即到凡爾賽宮向您澄清一切。」
書房陷入了緊繃的沉默。路易.菲力浦把手握成拳,輕輕靠在嘴邊,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事實上,因為基督山伯爵夫人在巴黎社交圈的亮相轟動一時,他曾聽過關於她的傳言,也的確有人說她像那位瑪律塞夫伯爵夫人。
而對於重臣瑪律塞夫伯爵的妻子的貴族身份,路易.菲力浦也一直心存疑慮,這樣一來倒解釋得通了。
實際上就在幾天前,騰格拉爾男爵因為在巴黎郊外的鐘瓶旅館被逮捕,供出了瑪律塞夫之子陷害基督山伯爵的事。警務大臣把這件事呈報到了他這裡,這也是他遲遲沒有正式下令抓捕基督山伯爵的原因。如今幾件事都聯繫起來了,只是...
「白金漢公爵,或許你找到了真相。可我是出於法英兩國的友誼才願意插手這件事,而且調查基督山伯爵的命令已經蓋了章,下達給警務部,現在已經無法收回」,路易.菲力浦直視著布沙尼的眼睛,以一種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而且像基督山伯爵這樣不尋常的異國人,調查一下總是沒錯的。」
「我無比贊同國王陛下的觀點」,布沙尼緩緩說道,「對於一個不尋常的陌生人,我們的確應該防範,但對於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路易.菲力浦用幾乎像是受了冒犯的語氣說道。
「是的,朋友」,布沙尼是緩緩拿出璀璨的王冠藍鑽,「這枚鑽石是基督山伯爵在一場拍賣會上拍下來的。當他得知我和他的誤會驚動了國王陛下,又聽聞貴國宮廷曾遺失過一枚相類的寶鑽,就拜託我,一定要把它獻給國王陛下,以表達他的歉意。」
路易.菲力浦沒有回答。
但從國王那見到王冠藍鑽的一刻起,就被牢牢吸引的貪婪目光中,布沙尼明白,他賭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泰勒尼斯的營養液,麼麼噠~
1.路易.菲力浦
《舊制度和大革命》的作者托克維爾在回憶錄裡這樣評價路易菲力浦:「這個人是19世紀的政.治懷疑者,又是18世紀的政.治懷疑者,自己沒有信仰,也不相信任何人有信仰。他是一個本性熱衷於權力,喜歡無恥朝臣的人...其缺陷與他所處的時代有著同一性,他就是使得疾病成為不治之症的災難。的確,號稱公民國王的奧爾良公爵是一位粗俗不堪的庸人(正統派諷刺他只是一位街壘國王,因為他的王冠是街壘後面的暴民賞賜的),他有中產階級的狡猾和實際精神,但缺乏更高的目標,只能實行一種即少德性又卻威嚴的統治,像經營一間雜貨鋪一樣管理國家,這位長著一顆鴨梨腦袋的國王也算有自知之明,他不指望建立多大功業,只是死死壓住正統派和激進的共和黨,同時讓立憲派(奧爾良黨)中的運動派與抗拒派相互制衡,以圖自保。
本文和《基督山伯爵》原著一樣,對於這段歷史有很多架空的地方,所以請大家把本章出現的國王路易.菲力浦當原創人物看就好~
第156章 珍寶的歸宿
Chapter 153
離開杜伊勒裡宮的書房的時候, 布沙尼感覺到傷口傳來的疼痛愈來愈劇烈,醫生的藥顯然已經失了效。但在引路的侍從官面前,他必須強忍住, 不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最後幾步臺階對他來說尤為艱難, 幸好在宮門外等待的貝爾圖喬及時拉住他, 把他扶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了一小段路後,在一個巷子裡停下了。早已等在那裡的阿夫裡尼醫生同貝爾圖喬一起, 把布沙尼扶上了另一輛看上去不那麼招搖的馬車。
醫生掀開布沙尼的衣服,發現傷口已經撕裂,還滲出了一些血。幸好被深色的外套掩蓋,才沒被凡爾賽王宮的人發覺。
「你在王宮裡待得太久了」,阿夫裡尼醫生以一種責備的語氣說道。
「我很抱歉...」布沙尼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 「不過我成功了,我得到了國王的許諾...」
阿夫裡尼醫生只覺得又生氣又好笑。「布沙尼先生, 其實我挺佩服你的, 很少有人能為朋友做到這一步。」
布沙尼剛想答話, 即被醫生制止。
「不要說話, 你現在很虛弱」,阿夫裡尼醫生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 「我現在要幫你換藥了。」
布沙尼艱難地點點頭, 其實他更欽佩醫生,他在懺悔室聽過他的故事,二十幾年來,阿夫裡尼一直像父親一樣守護著心愛之人的女兒。
他也有一個女兒。
墨丘利, 你在哪兒呢?
回到諾瓦蒂埃將軍位於高海隆路的舊房子後,布沙尼被安頓在了頂樓最安靜那間客房。
海黛時常過來看望他,但多半被醫生以布沙尼需要靜養回絕了。好在這裡還有很多事要做,否則她會為梅色苔絲和伯爵擔心得快瘋掉。
瓦朗蒂娜是一位好姐姐,有了她的陪伴,海黛不似先前那麼憂慮。她每天除了和瓦朗蒂娜一起給諾瓦蒂埃爺爺念書,還要陪著小愛德華玩耍。
也許是因為家庭的變故,還有先前受到驚嚇的緣故,瓦朗蒂娜那位淘氣的小弟弟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目光中充滿與年齡不符的憂愁,除了兩位姐姐,同誰也不講話。海黛建議把他送回學校,在同學的陪伴下或許能改變這種狀況,但瓦朗蒂娜並不放心,想過一些時候再考慮這件事。
就在她們討論的時候,大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突兀的敲門聲。
「這不像馬西米蘭的敲門聲」,瓦朗蒂娜立即警覺起來。
「是國王的人找到這裡了嗎?」海黛緊緊皺起眉頭。
「兩位小姐,不要害怕」,貝爾圖喬拿起事先準備好的槍,「如果是伯爵的對頭,我就同他們拼命!」
「貝爾圖喬,你先藏在柱子後面」,瓦朗蒂娜制止了他,「我去開門,看看是什麼情況。」
「好吧...」
瓦朗蒂娜強作鎮定地踱向門邊,打開門的一瞬間,她幾乎驚喜地喊出聲來。是伯爵和梅色苔絲,馬西米蘭把他們都帶到這兒來了!他們的身後跟著萬帕,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黑阿裡走在最後,他一吹口哨,獵鷹德摩斯即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梅色苔絲快步走進門,激動擁抱了瓦朗蒂娜和海黛,對她來說,她們兩個都是她的女兒,她的珍寶。
所有人安頓下來之後,女孩們圍著梅色苔絲,要她講這些天的經歷,那又是另外一個驚險的故事了。
找到瑪爾斯埋藏的秘密後,基督山伯爵和梅色苔絲派人傳信給白金漢公爵,把他引到了諾曼第一座廢棄的燈塔上。
梅色苔絲負責對付白金漢公爵的手下,這對她來說不是難事,因為墨丘利並不在其中。而伯爵則與白金漢公爵在塔頂進行了決鬥。
那場戰鬥異常激烈,兩人勢均力敵,一直纏鬥到日落時分。這時候梅色苔絲已經幹掉了最後一個對手,順著燈塔的旋梯匆匆跑上樓去。她忽然聽到一聲慘叫,由於風浪聲很大,她分辨不出是誰發出的,於是她加快了腳步。
當她來到燈塔頂端時,發現伯爵正背對著她,獨自貯立在海風中,而白金漢公爵,已如落日最後一絲餘燼一樣,墜入了大海。
他們連續在海岸搜索了好幾天,都沒發現公爵的蹤跡。可以確定的是,公爵沒有返回英國,很有可能已經葬身海底。但梅色苔絲堅持繼續尋找,沒有人比她更瞭解白金漢公爵,他不是一個能輕易被解決的敵人。
而這時候,萬帕找過來了,他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他和義大利那邊用急報聯繫之後,得到了雅各他們的確切消息。原來復仇女神號的船員們棄船逃生之後,不幸遇到了風暴,被困在一座小島上,與外界斷絕了聯繫,幸好從附近經過的埃及女王號及時救了他們。
而那個壞消息即巴黎所發生的一切。隨著萬帕的敘述,伯爵的表情愈來愈凝重。和梅色苔絲商量之後,伯爵當即決定動身返程,他們沒有時間再耗費在尋找白金漢公爵上了。
「白金漢公爵死了嗎?」瓦朗蒂娜不禁問道。
「希望如此」,梅色苔絲答道。
「可如果他沒死,一定會蟄伏在暗處,等待著給予他的敵人致命一擊」,海黛擔憂地說。
「不用擔心這個,海黛」,伯爵微笑著說道,「如果白金漢公爵被迫暫時藏起來,那就說明我們對於他來說,已經成為足夠強大的對手了。」
等布沙尼醒來之後,伯爵和梅色苔絲一起來到他的房間。在阿夫裡尼醫生日以繼夜的照料下,布沙尼的狀況已經比先前好了很多。
「布沙尼,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梅色苔絲由衷地說。
「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對我來說遠比那件死物更重要」,布沙尼微笑著說道。
「別這麼說,布沙尼,我知道那枚鑽石對你意味著什麼...」基督山伯爵開口道。
「伯爵,那枚寶鑽原本就出自法蘭西的宮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物歸原主」,布沙尼開玩笑似地說道,「況且我還記得你曾說過,藍鑽帶著詛咒。在我看來,路易.菲力浦並非一個好國王,我很樂意把它拋給他。」
基督山伯爵不禁莞爾,他關心地問,「那你的傷好些了嗎?」
布沙尼點點頭,「現在恢復得很好,我想再過幾天就能下床走動了。」
「這就好」,伯爵攤攤手,「因為我們得儘快離開巴黎。」
「為什麼?」梅色苔絲和布沙尼幾乎同時問道。
「過去的經歷讓,我對人性的貪婪深有著深刻的瞭解」,基督山伯爵解釋道,「路易.菲力浦輕易地得到了波旁王朝失落的瑰寶,自然會得意上一些時日。但他不會就此滿足,也許過上半個月,他就會開始覺得,他完全可以從我們這裡獲取更多。」
梅色苔絲對伯爵的觀點深表贊同。其實她很想在巴黎多留一些時日,因為她放心不下瓦朗蒂娜。
當天晚上,她來到了瓦朗蒂娜的房間,勸說她與馬西米蘭同他們一起離開法國。
「梅色苔絲,其實我很想跟你走,但我不能...」瓦朗蒂娜輕輕搖搖頭,「我要照顧爺爺和弟弟。」
「我們可以把他們一起帶走。」
「不,梅色苔絲,爺爺已經習慣巴黎的生活,而小愛德華能在這裡得到最好的教育」,瓦朗蒂娜堅持道,「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讓我的母親孤零零地留在這裡」。
梅色苔絲沉默了。她不禁想道,若是蕾妮還活著該多好。
「我相信小愛德華也是一樣」,瓦朗蒂娜繼續說道,「我知道失去母親的痛苦,我不想再讓我弟弟再來承受。」
「你是說愛洛綺絲?」梅色苔絲緊緊皺起眉頭,「瓦朗蒂娜,有一顆善良的心是好事,但並非所有人都值得同情。我們已經掌握了那個女人的罪證,監獄才是她最好的去處。」
「梅色苔絲,請你放心,我不是一個一味善良的人,我永遠不會忘記她對我做過的一切」,瓦朗蒂娜略一沉吟,「但當我看到小愛德華那雙陰鬱的眼睛時,我就下定了決心,我決不能讓我的弟弟從小就被仇恨蒙蔽雙眼,重蹈她的覆轍。」
「你想怎麼做呢?」梅色苔絲不禁問道。
「我聽說,基督山伯爵想把巴黎郊外的房產建成一座精神病院。」
「是的,難道你想...」
「沒錯,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愛洛綺絲已經發瘋了,我們可以讓她成為那裡的第一個病人。被關在那樣的地方,她也不會有機會再害人了」,瓦朗蒂娜解釋道,「我這輩子不想再見到她,但我會讓馬西米蘭帶著小愛德華去看她。愛洛綺絲犯下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她的兒子,也許見到小愛德華,能喚她內心回些許的平靜,這樣也不會嚇到那孩子...」
梅色苔絲已然明白了她的決定,她拉起瓦朗蒂娜的手,「我尊重你的選擇。」
「謝謝...」
「永遠不要對我說謝謝,瓦朗蒂娜」,梅色苔絲輕輕搖搖頭,「相反,我感到很愧疚。我曾答應過你母親,要好好照顧你,可我來得太遲了,讓你獨自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不,我的教母,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瓦朗蒂娜的雙眸閃爍著淚光,「你救了我,基督山伯爵又救了馬西米蘭。要是沒了他,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是你們讓我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後一道光呀!」
這一刻,梅色苔絲的雙眼也因上湧的眼淚模糊起來,她依稀在瓦朗蒂娜身上看到了蕾妮的影子,她們一樣善良,一樣純潔,一樣美好。幸運的是,瓦朗蒂娜還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在等著她。
梅色苔絲輕輕擁住瓦朗蒂娜,她在心裡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你們還有多久就要離開呢?」瓦朗蒂娜不舍地問。
「伯爵還有最後的恩怨要了結,所以我們最多再等半個月,就要和你告別了」,梅色苔絲泛起一個微笑,「但在那之前,我想為你做最後一件事。」
「是什麼?」瓦朗蒂娜問。
「你的婚禮。」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世上第一代青王·蒼の鼠、樊翡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57章 最後的恩怨
Chapter 154
在騰格拉爾的案子開庭前, 基督山伯爵到福斯監獄的會見室裡同他見了一面,了結了他們之間的恩怨。回來的時候,伯爵只是告訴梅色苔絲, 他自己也需要寬恕。
開庭的當天, 人們看到被告席上的騰格拉爾頭髮已經完全白了, 加上這些天他一直被同囚室的犯人們用「釘包」遊戲折磨,看起來憔悴不堪, 完全不似當初在議會裡趾高氣揚的那位暴發戶男爵。
陪審團一開始並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直至律師呈上了基督山伯爵關鍵的證詞,騰格拉爾才免於死罪。
審判長最終判了他十五年。
假使沒有梅色苔絲的努力,艾德蒙也會在伊夫堡裡關這麼長時間,直到一八三零年新國王登基, 大赦犯人時才有可能放出來。
可以說,騰格拉爾拉爾終究為自己做過的惡付出了代價。
旁聽席上有一位用黑紗遮面貴婦人, 當她聽到騰格拉爾陳述如何殺死瑪律塞夫子爵時, 忽然暈了過去, 直至宣判的時候才漸漸醒來。
她就是騰格拉爾夫人。自己的丈夫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對她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閉庭之後,她踉蹌著走出法院, 叫了一輛馬車, 直奔位於聖日爾曼的一家旅館。在一個小套間裡,她見到了她的情人呂西安。
她沒想到的是,呂西安決口不提往日的感情,好像那從來就不曾存在, 他只是以合夥投資的名義分了一筆錢給她。
騰格拉爾夫人機械地接過了那個錢袋。然後她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裡,等待一句安慰話,但她等了一個空。
「夫人」,呂西安冷冰冰地說,「現在你有了一筆很可觀的財產,這對於一個一短期無法在巴黎社交圈立足的女人來說,應該足夠了。你可以到鄉間買一棟別墅,也可以到國外去。倘若你發現這筆錢不夠用的話,看過去的份上,我可以借給你一些...」
「夠了!」騰格拉爾夫人的自尊讓她強忍住眼淚,「夠了...閣下,你剛才付給我的那些錢,對於一個準備退隱的可憐女人來說,已經太多了。」
「那隨便你,夫人。」
在此之前,騰格拉爾夫人或許還抱著某種希望,但呂西安的態度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遠比她身上的傷更痛。所以當她離開房間的時候,甚至沒有同他道別。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如今的她身上有了一百多萬法郎,但她依然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騰格拉爾夫人開始後悔,因為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倘若她當初沒有因為自私的愛和欲同維爾福搞在一起,她最好的朋友就不會死,維爾福就不會埋了他們的孩子,法庭上聽到的那些可怕的事也就不會發生。
可如今,她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一直到日落時分,騰格拉爾夫人開始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永遠走下去。最終,她在一家修道院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巴黎最後的恩怨終於了結,基督山伯爵和梅色苔絲開始籌備瓦朗蒂娜的婚禮。
伯爵堅持辦一場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禮,他以自己的名義向全巴黎的名流發送了邀請函,他要讓所有人知道,瓦朗蒂娜並沒有死,她在他這位保護人的庇護下不僅活得很好,並且會成為一個幸福的新娘。
然而發到弗蘭茨府上的邀請函卻引起了一場風波。
弗蘭茨.伊皮奈男爵原本是要與瓦朗蒂娜訂婚的,接到邀請函之後,他怒氣衝衝地找到了歐特伊別墅。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是一個惡意的玩笑,但如果是真的,他就不得不和邀請函上的新郎決鬥,以維護貴族的榮譽了。
恰好這時候待嫁的瓦朗蒂娜已經搬回了別墅,眼見弗蘭茨和准新郎就要在花園裡打起來,她卻毫無辦法。
最後是諾瓦蒂埃爺爺出面化解了這場危機,他讓瓦朗蒂娜把弗蘭茨請進了屋裡,用眼神指揮孫女從櫃子裡取出了一份系著黑緞帶的檔。
那是是一份來自拿破崙黨俱樂部的會議紀要,詳細記載了一樁二十多年前的秘密往事。原來弗蘭茨的父親奎斯奈爾將軍當年並非死於謀殺,而是在同俱樂部主席的決鬥中光榮地死去。
這也是弗蘭茨第一次知曉當年的真相,他激動地說道,「諾瓦蒂埃先生,既然您對這件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能否告訴我那位主席是誰呢?我起碼也應該知道是誰殺死了我那可憐的父親,讓我兩歲的時候就成了孤兒!」
諾瓦蒂埃望向瓦朗蒂娜手中的字典,在他的指引下,弗蘭茨終於找到了那個詞,他不可置信地念道,「我...也就是說,您就是那位主席...」
「是的」,老人示意說。
弗蘭茲臉色蒼白地癱倒在一張椅子上。但很快他就匆匆起身,離開了歐伊特別墅。不會再有決鬥,因為他不可能同仇家的孫女結婚,也不會向一位癱瘓的老人復仇。他唯一要做的,是立即向諾瓦蒂埃府上遞上一份絕交書。
然而當那陣憤怒的浪頭退卻,弗蘭茨心中更多的是解脫。他的眼前浮現了另一個身影,她有一雙令人難忘的紫眸。
就在幾天前,他的馬車撞倒了一個被仇家追殺的女孩,她滿身是血地倒在冰冷的地上。他救了她,然而當她醒來的時候,卻什麼也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叫「茉崔蒂」。
茉崔蒂,一個和她一樣美麗的名字...
瓦朗蒂娜這邊的風波剛剛結束,海黛也遇到了一個小插曲。
那是一個求婚者,他自稱是來自普魯士的王子,王儲腓特烈.威廉的弟弟尼柯拉斯。優雅的舉止體現了他良好的教養,身上價值不菲的飾物彰顯了他高貴的出身,而一頭棕色卷髮和一雙碧藍的眼眸讓他極富魅力。然而這一切都打動不了海黛,她平靜告訴他,自己已經心有所屬。
尼柯拉斯王子並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退卻。他告訴海黛,只有王子配得上公主,接著他緩緩從懷中拿出一份文件,用帶著德語腔的希臘語說道,「海黛公主,相信我,這是足夠打動你的籌碼。」
海黛將信將疑地接過文件。隨著目光的遊走,她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美麗的眼眸中泛起洶湧的波濤...
瓦朗蒂娜婚禮的前一天晚上,梅色苔絲來到了蕾妮的墓前,準備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她沒想到阿夫裡尼醫生比她早到。他在墓碑前放了一大束百合,那是蕾妮最喜歡的花。
醫生轉過身的時候,梅色苔絲注意到他的眼睛有些發紅。
「對不起,我有些失態了」,醫生有些窘迫地說道。
「不,你不需要說抱歉」,梅色苔絲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我明白的,其實...」
「其實你一直都知道的,對嗎?」醫生問。
梅色苔絲點點頭。
離開墓園的時候,醫生談起了當年的往事。
其實他與蕾妮的第一次見面並不是在艾克斯。他是落魄貴族出身,當年為了獲得資金繼續自己的研究,他不得不為一個有錢的主顧服務。
在那位主顧舉辦的舞會上,他以侍者的身份去幫忙。舞會上的名流們都高高在上,只有蕾妮平等地看待他,當她對他微笑的那一刻,就像一個天使。
也許醫生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了蕾妮。他想把最好的一塊蛋糕呈給她,沒想到卻被絆倒,果醬全抹在了蕾妮那條潔白的修米茲連衣裙上。
接下來的故事梅色苔絲已經知道了,蕾妮曾向她提起過那段故事。正是因為維爾福是舞會上唯一一個沒有笑的客人,蕾妮第一次對他動心了。
若是那時候她注意到的不是維爾福,而是那個愛慕者她的侍者,結果會大不一樣。
但這就是命運吧...
短暫的沉默之後,梅色苔絲問道,「阿夫裡尼醫生,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呢?」
「這些年我一直待在巴黎,把草藥學研究耽擱下來了。如今瓦朗蒂娜找到了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我打算回馬賽繼續我的研究,那裡的氣候利於藥草生長」,醫生頓了頓說道,「你呢?我聽說你也要走。」
「是的,我明天就要離開巴黎了」,梅色苔絲的語氣中帶著遺憾。
「明天?」醫生疑惑地問,「可明天不是瓦朗蒂娜的婚禮嗎?」
「沒錯,但你知道的,國王的人已經盯上我們了,這幾天他曾兩次派人到伯爵香榭麗舍大道那棟宅子拜訪,都被管家推說主人不在家打發走了」,梅色苔絲略一沉吟,「所以伯爵打算明天就動身,但我們會一直待到婚禮結束。」
「可國王的人知道你們會出席瓦朗蒂娜的婚禮,若是他們直接闖到婚禮上找你們該怎麼辦?」醫生擔憂地問。
「不用擔心,阿夫裡尼醫生」,梅色苔絲泛起一抹冷峻的微笑,「我們早已安排好一切,我和伯爵會以他們意想不到的方式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泰勒尼斯、細辛二兩的營養液,麼麼噠~
謝謝大家一直等我~
文中普魯士王子的伏筆在《鏡中的梅爾》一章,他原本是瑪爾斯的目標。這個王子是杜撰人物,請勿帶入歷史~
第158章 雲上的求婚
Chapter 155
對於瓦朗蒂娜會選擇歐特伊別墅作為婚房, 梅色苔絲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為那是蕾妮留下來的房子。
她按照婚嫁儀式佈置了一切。所有的燭臺上都點著玫瑰色的熏香蠟燭,每個房間都裝飾著掛燈和彩繩。席上的鮮花皆是在巴黎不常見的品種, 不是在玻璃溫室裡培植的, 就是從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省直接運來的。而懸掛用的花葉則直接用金箔和寶石打造, 這樣就不會因為無法吸收水分而提前蔫敗。
筵席則是由伯爵準備的。日式的碟子裡提前擺滿了各個季節出產的鮮果,中國的瓷器裡則盛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珍奇美酒。各種珍禽的身上依舊保留著它們最鮮豔奪目的羽毛, 它們會被填上棗子或橄欖,放在葡萄酒桶的木屑上烤至。水桶裡則分裝著伏爾加河裡打來的蝶鮫和富莎樂湖出產的藍鰻,此時它們依然在水草間追逐,但在筵席開始時它們就會被廚子用酒醉死做成佳餚。
在婚禮正式開始前,大廳裡就聚滿了巴黎的名流, 好似一條絲綢、緞子和天鵝絨彙集的河流。
貴婦人和年輕小姐們圍成一圈,瓦朗蒂娜奇跡般地「復活」恐怕能充當她們半個月的談資。先生們則站在更遠的位置, 評論著新娘的美貌, 新郎的緊張不安, 還有邀請他們來參加婚禮的那位神秘伯爵雄厚的實力和讓人難以置信的財產。
等律師莊嚴地宣讀完婚約, 大廳裡便喧鬧起來。按照儀式,新婚夫婦在婚約上簽字之後, 就輪到長輩和賓客了。於是一部分客人拿起僕人準備好的筆, 在那張描金的桌子前排成一列,等待著做這場婚禮的見證人,剩下的則團團圍住那對新人,向他們讚美或道喜。
這場簽字儀式足足花了一小時才完成, 新婚夫婦隨即啟程前往附近的教堂。
在禮堂前面,六個小女孩踩著鋪好的地毯,緩緩走向新娘。她們中兩個手捧象徵貞潔的、飾有白色羽毛的桂冠,兩個手捧潔白的頭紗,還有兩個抱著捧花,好似一群獻上祝福的小天使。
梅色苔絲以教母的身份接過桂冠與頭紗,為瓦朗蒂娜戴上,伯爵則代替父親的身份,挽起新娘緩緩走進禮堂,然後把她的手交給翹首以盼的新郎。
新人在聖壇前接受了神父的祝福,接著馬西米蘭迫不及待地吻了他的新娘。
倉促間,瓦朗蒂娜含著淚朝賓客們望了一眼,只見伯爵和梅色苔絲朝他們微微致意,隨即消失在了人群中。
接下來就是婚宴和舞會了。
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大廳裡忽然闖進幾個不速之客。雖然他們也身著華服,但卻很容易和客人們區別開來,因為他們皆四處張望著,臉上帶著與周圍洋溢著歡笑的人群截然不同的嚴肅神情,好似獵犬想從空氣中嗅出獵物的訊息。
然而當他們問起基督山伯爵夫婦的下落時,在場的賓客皆對伯爵高雅的品味和梅色苔絲帶人接物雍容的態度交口稱讚,卻沒人注意到他們此時去了哪裡。
同樣來參加婚禮的內政大臣秘書呂西安認出這群人是國王的人,他殷勤地提示道,「基督山伯爵夫婦在教堂參加婚禮儀式之後,並沒有回來。」
於是國王的人立即趕往教堂。當他們在教堂外的樹林發現伯爵的行蹤時,已經太遲了,只見一個碩大的熱氣球從林間騰空而起,緩緩升到上空。
「我們回去吧」,領頭的人說道。
「可是...」
「國王明面上的命令,只是邀請基督山伯爵夫婦到凡爾賽宮做客,如今人已經走了,是時候回去覆命了。」
「也只能這樣了。」
此時萬帕已經領著其他人乘車去往港口,熱氣球裡只有基督山伯爵和梅色苔絲兩個人。
迷離的夜色中,剛才喧囂的城市已然在他們腳下,像是一片黑色的海,上面閃爍著磷光,好似銀光閃爍的海浪。
從他們闖進這座城市的大門,還不到一年,但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太多的事。那些他們仇恨的人中,瑪律塞夫身敗名裂,斃命在決鬥場上,維爾福妻離子散,孤獨地死在黑暗的書房裡,騰格拉爾傾家蕩產,最後鋃鐺入獄,而他們身後的白金漢公爵也墜入大海,不知所蹤。
而那些他們愛的人中,瓦朗蒂娜歷盡波折,終於與馬西米蘭結合,海黛也重拾了公主的身份。
如今所有的恩怨都被解決,所有的糾葛都被了卻,當他們離開的時候,也不會再帶走遺憾。
「別了,巴黎!」
梅色苔絲注意到伯爵放開了控制,熱氣球越飛越高,仿佛漫步雲中。此時不再有喧囂,不再有紛擾,包圍著他們的只有黑暗的夜幕中的點點星辰。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呢?」梅色苔絲不禁問道。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這意味著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我們可以做任何事」,伯爵泛起一個迷人的微笑,「所以這取決於你,我親愛的伯爵夫人。」
「艾德蒙,我...」
沒等她說完,伯爵輕輕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唇上,然後用他那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梅色苔絲,雖然你在騰格拉爾家的舞會上承認了我們的愛,承認了你就是我的夫人,但我從沒有忘記,我還欠你一個求婚。」
他從容地從懷中掏出一枚鑲著藍寶石的戒指,那是他用兩枚鐵指環重新熔鑄而成的,「嫁給我吧!梅色苔絲。」
雖然從伯爵要走那枚鐵指環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想給她一個驚喜,但當他真的半跪在她面前時,她還是因為激動而熱淚盈眶。
伯爵沒等梅色苔絲回答,就急切地把戒指套在了她纖細的手指上,然後在自己相同的手指上,戴上了另一枚戒指。它亦由兩枚鐵指環熔鑄而成,唯一不同的是它鑲嵌了一枚紅寶石。
搖曳的火光中,他們擁吻在一起,戒指上的藍寶石和紅寶石熠熠生輝,仿佛在歌唱一首海與火的歌謠。
梅色苔絲喘息著說道,「我願意,我願意...」
一個星期後...
梅色苔絲曾在許願池拋下三枚硬幣,第一枚代表找到戀人,第二枚代表彼此真心相愛,第三枚代表將來會和戀人重返羅馬,如今三個願望都如願以償。
他們重回不朽之城,在位於萬神殿的聖瑪麗亞迪索普拉密涅瓦教堂舉行了婚禮。
這場婚禮比起瓦朗蒂娜的婚禮要樸素得多,參加的客人除了海黛、布沙尼以及萬帕和他的手下們,還有從熱那亞的港口趕過來的復仇女神號的全體船員。
禱告、宣誓和歌頌,一切猶如在夢幻中進行。
婚禮儀式結束時,梅色苔絲設計了一個拋花束的環節,接到花束的人會很快結婚。萬帕急切地伸手去強,沒想到花束最後卻意外落到了海黛手裡。海黛的目光變得有些黯然,只不過那種情緒轉瞬即逝,幾乎讓人以為那是錯覺。
雖然婚禮低調而簡樸,但當一切結束的時候,這對新婚夫婦仍是有些疲憊。伯爵先換下衣服,當他走出陽臺的時候,發現梅色苔絲正穿著潔白的婚紗,獨自貯立在月光中。
她還是那樣美,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多年前在羅馬城的廢墟中的那一幕。他仍記得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對他的大副梅爾動了心。
記憶中的她,仿佛漫步在另一片星空之下,遙不可及,而現在...他終於可以觸摸她、親吻她,擁有她的全部。
伯爵走到梅色苔絲面前,他有太多話想對她說。可梅色苔絲沒給他機會,因為她的吻已經堵住了他的唇。
他們熱切地擁吻、撫摸,接著伯爵拉上了天鵝絨的窗簾,房間陷入了一片甜蜜而曖昧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
撒糖了~
謝謝泰勒尼斯的營養液,麼麼噠~
第159章 復仇三女神
Chapter 156
據說某個北非聖地滿月的光輝具有魔力, 可以喚起人們心中的愛火,這並非謠傳,因為很多慕名到訪的遊客已經證實了傳言的真實。
這個神奇的地方當然不是羅馬, 但在這個美妙的夜晚, 這裡的月光似乎也具有了同樣的魔法, 好似月神阿爾忒彌斯借過了丘比特的弓,把它們化為一縷縷溫柔的月光, 朝愛侶們射去。
此時此刻,一縷月光正透過窗簾的縫隙,映在一位美人琥珀色的眸子上。她用那雙美眸端詳著身旁睡著的男子,然後情不自禁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基督山伯爵被這陣動靜弄醒了, 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帶著倦意說道, 「梅色苔絲, 怎麼了?」
「沒什麼」, 梅色苔絲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只是一個夢而已。」
伯爵輕輕抓住她冰涼的手,「是一個噩夢嗎?」
梅色苔絲點點頭。
「在夢裡, 有我陪在你身邊嗎?」伯爵又問。
梅色苔絲下意識地握緊了伯爵的手, 「艾德蒙,我在哪裡都找不到你,這就是那個夢為什麼可怕...」
在夢裡,梅色苔絲回到了屬於她的時代, 醫生告訴她在這裡經歷的一切,皆是她昏迷時的幻夢。她當然不會相信,因為對於她來說,這個世界早已成為刻入骨髓的真實。
她清晰地記得兩百年前繁華的馬賽和巴黎,記得被毀前輝煌的亞尼納城,記得波瀾壯闊的大海和復仇女神號,她記得蕾妮、瓦朗蒂娜、海黛...還有那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艾德蒙。
他是她的船長、她的伯爵、她的丈夫,她觸碰過他的每一寸肌膚,愛撫過他的每一根頭髮,那一切怎麼可能是虛假的呢?
於是她下定決心找到回來的辦法。她訪遍了那些自稱擁有魔力的人,嘗試了各種方法,甚至找到了那座叫基督山的小島上,但都失敗了。
最後,心灰意冷的她抱著一本從古舊書店買來的《基督山伯爵》,來到了當初墜海的燈塔。
當她準備跳下去的時候,她醒了。
聽到這裡,伯爵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攥住了,他不希望梅色苔絲受到一點傷害,「梅色苔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真的一場夢呢?」
「那我情願永遠不要醒來」,梅色苔絲的目光中透著堅決。
伯爵從床上坐起來,天鵝絨的被面輕輕滑落腰際,露出雕塑般的身軀。他擁住梅色苔絲,動作出奇地溫柔,「梅色苔絲,我的愛...我發誓,永遠不會離開你!」
「我也一樣...」梅色苔絲輕聲答道。
他們再度擁吻在一起...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他們在羅馬城度過了完美的蜜月。此時並非羅馬一年中最熱鬧的四個節日,因此街道上顯得有些冷清,整座城市像是一個超塵絕俗之地,充滿了詩意。
梅色苔絲算是這座不朽之城的常客了,因此她承擔了嚮導的職責。他們一起穿梭在羅馬的大街小巷,參觀城中無數輝煌的古跡,品嘗正宗的意式美食,然後欣賞最新上映的歌劇。
然而,始終有一道陰影揮之不去。
當他們準備去往下一個城市時,伯爵的線人帶回了白金漢公爵的消息,他已經逃到印度,並且著手用最新的技術組建他的無敵艦隊。
於是伯爵和朋友們重新聚集在一起。
「該怎麼辦呢?」布沙尼擔憂地問,「復仇女神號曾兩次敗在他手上,即使再造新船,我們也不一定會是他的對手。」
「雖然白金漢公爵有無敵艦隊,但我們有這個!」伯爵從一個精緻的盒子裡取出一份達芬奇的手稿。這份手稿是他剛到巴黎的時候,和希望藍鑽一起拍到手的。它在所有的拍賣品中間毫不起眼,但伯爵敏銳地看到了它的價值。
「這是...」布沙尼訝異地說。
「是的,這是我們的秘密武器」,伯爵解釋道,「事實上,我已經在著手打造它了,但至少還需要半年。」
「我想我們可能會需要更久」,梅色苔絲泛起一個微笑。
伯爵以目光來詢問。
梅色苔絲湊近他的耳畔,小聲說了一句話。伯爵愣了一下,接著狂喜地將她抱起來,「天哪,我就要做父親了!」
他們的女兒在數個月後降生,她很健康,有著母親的美貌,但那雙深邃如海的藍眼睛卻是遺傳自父親。梅色苔絲給女兒取名為賽琳娜,這個名字的含義是海的女兒。
而那場最終的決戰,也的確受到了海神的庇佑。
白金漢公爵的人發現他們的艦隊被船隊包圍,那些船大部分是往來於印度洋上的走私船,他們飽受東印度公司的欺淩和壓迫,因此願意站出來支持公爵的對手。而為首的兩艘海盜船,則插著復仇女神號的旗幟,挑戰就是她們發起的。
「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公爵放下望遠鏡,「我接受他們的挑戰。」
他很清楚指揮那兩艘復仇女神號的人會是誰,但他絲毫不懼怕他們。這裡不是法國,不是諾曼第的燈塔,而是茫茫的大洋。在這裡,他才是絕對的王者。
他指揮自己的所在的赫利俄斯號衝鋒向前。
這艘以太陽神命名的戰艦是無敵艦隊中最大的一艘,它採用了最先進的蒸汽技術,船身大部分由鐵鑄成,普通的鉛彈根本無法對它造成有效的打擊。只有那些敵人攻擊不到的地方才保有木質結構,以減輕船體重量。
兩側船舷各配有三排大炮,除此之外,船首還裝有一支由捕鯨槍改造巨大長矛,它被稱作法厄同之矛,公爵曾用它擊沉了體型比赫利俄斯號大一倍的對手。
除此之外,公爵還在在整艘船上鍍上了一層黃銅,讓它看起來像一艘威風凜凜的黃金船。
對面的兩艘海盜船也上前迎戰。雖然她們的旗幟都是長著一頭蛇發和一對蝙蝠翅膀的女神,但仔細看又略有不同。
體型稍大的那艘的女神像手執火炬,她是以復仇三姐妹之中的阿勒克托命名的,她的指揮者是梅色苔絲。而略狹長的那艘的女神像手執鞭子,她是復仇女神中的另一位姐妹墨該拉,由布沙尼來指揮。
兩艘船皆由橡木製成,配有四十公分厚裝甲和兩排大炮。或許在往前推二十年,公爵還會把它們放在眼裡,但現在...
他指揮赫利俄斯號發起進攻,兩艘海盜船立即上前,以夾擊之勢反擊,然而它們皆難以對擁有銅牆鐵壁的赫利俄斯號造成有效的創傷。
公爵越戰越興奮,指揮船長把法厄同之矛瞄準體型更大的阿勒克托號。但對方顯然是操控風帆的高手,始終保持在和他不遠不近的距離。
此時此刻,公爵完全沒注意到有一個龐然大物正衝破雲層,降臨到赫利俄斯號的上空。
基督山伯爵駕駛的第三艘船,以復仇三姐妹中的最後一位提西福涅命名的飛艇,正把她的炮火對準赫利俄斯號最脆弱的甲板。
就在伯爵一聲令下後,提西福涅號上所有的炮火一齊發射,就如復仇女神降下怒火,瞬間擊碎了赫利俄斯號的橡木甲板,一時間木屑飛濺,硝煙四起。阿勒克托號和墨該拉也靠了過來,把猛烈的炮火對準了白金漢公爵的船。
貝斯關於復仇三女神在天空與海洋齊飛的預言應驗了。在三女神的合力攻擊下,號稱無敵的赫利俄斯號被徹底轟沉,而公爵其他的船也四散逃開。
就在白金漢公爵以為自己這次真的會死在海中時,他被一隻有力的手拽上了水面,他還沒來得及喘氣,就有人用麻袋蒙住了他的頭。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帶進了一座監牢裡。他不知道這裡是哪兒,甚至無法猜出大體的位置。
黑暗中有人點亮了火炬,他看到三個身影出現在了牢房外。
第一個是他的弟弟布沙尼。對方打開牢門,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公爵發現自己無法掙脫綁在手上的繩子,於是儘量不讓自己表露出絲毫恐懼,然而當布沙尼漸漸靠近時,他還是下意識地閉了眼。
然而布沙尼收回了匕首,「傑拉德,我永遠忘不了你在神廟裡對我所做的一切,但我不是你。」
「弟弟,我本以為你在騰格拉爾家的舞會上被刺死了,沒想到你還活著」,公爵冷以諷刺的口吻說道,「而且過了這麼多年,你絲毫沒有改變,還是這樣軟弱。」
「你說的沒錯,我曾經是一個軟弱的人,我沒能保護朱庇特,因為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布沙尼湛藍的眼眸閃爍著,「但從今往後,不再是了。」
「知道嗎,那個在舞會上刺殺你的女孩墨丘利,她是朱庇特的女兒,也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公爵的目光中閃爍著瘋狂,「總有一天,她會找到你,然後再殺你一次,為我復仇!」
「你希望看到女兒殺死父親,這是一個殘酷的遊戲」,布沙尼冷笑著說道,「是的,別懷疑,我已經知道真相,我也知道你所想的一切永遠不會發生!」
「你說什麼?」公爵訝異地問。
「墨丘利現在過得很好,她忘記了前塵往事,和一個愛她的人在一起」,布沙尼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沒有出現在她身邊,因為我怕她看到我會想起你,想起過去你對她做的那可怕的一切。但我會默默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傷害。你死心吧,哥哥,暗之星已經徹底摧毀,沒有人會來救你了。」
「不,只要我的星星還在,暗之星就永遠不會被摧毀」,白金漢公爵望向監牢外的梅色苔絲,「維納斯,我的愛與美之星...」
「公爵,你自詡為太陽,但你知道維納斯重新出現在天空時意味著什麼嗎?」梅色苔絲緊緊皺著眉頭,「意味黃昏的來臨,太陽的終結!意味著你的末日!」
「維納斯,當初你和薩杜恩背叛了我,但我並沒有殺你,因為這個世上只有我明白你真正的價值...」白金漢公爵緩緩說道,「是我塑造了全新的你,是我讓你由一顆蒙塵的珍珠變成了耀眼的明星!」
「你一直在利用我,就如你利用其他的女孩!」
「或許吧」,公爵泛起一個冷酷的笑容,「不過別忘了,你身上已經留下了我的烙印,它就在你的手臂上,你遮住也沒用。你永遠是暗之星的一員,手上有洗不掉的鮮血!」
「夠了!」一時間,那些黑暗的記憶攥住了梅色苔絲,她的手開始有些顫抖,「我是來找你復仇的,為了薩杜恩、朱庇特、瑪爾斯、墨丘利,為了所有那些被你傷害的女孩!」
「復仇?是的,你需要復仇,為了那些女孩,也為了你自己」,白金漢公爵直視著梅色苔絲的眼睛說道,「來吧,殺了我,就用我弟弟手裡那把匕首!」
「梅色苔絲,別...」基督山伯爵提醒道。
「你知道瑪爾斯是怎麼死的嗎?」公爵用蠱惑的聲音說道,「我刺穿了她的心臟,然後看著她死去!」
梅色苔絲眼前浮現了巫姬帳篷裡那可怕一幕,群星盡數被太陽的怒火吞噬。強烈的恨意有如熾鐵在腦中燃燒的熱焰,因此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奪過布沙尼手中的匕首,刺向了白金漢公爵。雖然被身後的基督山伯爵拉了一下,但那把匕首還是劃傷了公爵的左眼。
「你不配擁有光明!」梅色苔絲的眼眸中閃爍著怒火。
公爵捂著傷口慘叫起來。半晌之後,他緩緩抬起頭,用另一隻完好的眼睛看向伯爵,「你就是梅色苔絲的未婚夫。」
基督山伯爵把梅色苔絲攬到身後,「不,我是他的丈夫!」
「我一直很好奇,什麼人可以贏得維納斯的心,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是一個厲害的對手」,公爵不甘地說道,「但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毀了我,會有其他人來繼續我的事業,畢竟利益是永恆的!」
「我的確想過摧毀你的一切,但當布沙尼冒充你闖進凡爾賽宮時,我意識到我們可以做得更多」,伯爵緩緩說道,「如今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是全新的白金漢公爵,或許沒人看得出你們的區別,但我知道他有一顆善良的心。」
「傑拉德,我最後一次叫你哥哥」,布沙尼走上前,以從未有過的堅定語氣說道,「從今往後,我會接手你的一切,以保證沒有人會繼續你的罪惡。我會關閉你那骯髒的黑奴生意,我會放走那些被你囚禁的無辜女孩,我還會找到你的種植園,把那種充滿罪惡的藥株燒得一棵不剩...沒有人會知道真正的你被關在這裡,但過上一百年,或許人們會說曾有一個白金漢公爵,一手創建了一個罪惡的帝國,最後又親手毀了它,走上了一條救贖之路!」
「你說什麼...」白金漢公爵激動起來,「不!你不能那樣做!」
他們沒有再理會他。基督山伯爵鎖上囚室,三人一齊往塔樓下走去,他們身後傳來白金漢公爵瘋狂地拍打牢門的聲音和歇斯底里的怒吼。
「艾德蒙,剛才為什麼阻止我?」梅色苔絲忽然問道。
「白金漢公爵想刺激你殺了他,從你手中的得到解脫,因為他自己沒有勇氣那樣做」,伯爵解釋道。
「我不會讓他輕易死去..」梅色苔絲攥緊拳頭。
「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讓你的手上再度沾血」,伯爵用他那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梅色苔絲,我阻止你,是因為我不希望仇恨攥住你,就像當初它攥住我那樣!」
「在我看來,無論是什麼酷刑,都無法抵消白金漢公爵身上的罪惡!」梅色苔絲不甘地說。
「你錯了,梅色苔絲,摧毀一個人的肉體容易,而摧毀一個人的精神卻很難」,基督山伯爵抱起手來,「我們奪走了他的一切,但他並沒有被擊垮,因為他還有不甘...」
「我不明白...」梅色苔絲疑惑地說。
「注意到囚室裡那個吃飯用的鐵鍋嗎?當年的我正是用鐵鍋的手柄,鑿開了一條通道。相信不會過多久,白金漢公爵也會那樣做。然而挖一條通道至少需要十幾年光陰,當他挖到盡頭,會發現塔樓的四面都是他永遠無法鑿穿的鐵牆。」
基督山伯爵略一沉吟,「到那時候,他會意識到他再也無法找回白金漢公爵的身份,扭轉一切.無盡的絕望會將他的靈魂徹底擊潰,這才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第160章 等待與希望
Chapter 157
每個故事都有一個結局。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 基督山伯爵夫婦決定遠行。
他們將離開歐洲大陸,穿越波瀾壯闊的大洋,去往世界彼端的未知領域, 開啟新的冒險。或許有一天, 他們會想要安定下來。那時候, 他們會尋找一隅寧靜,建一座屬於他們的秘密花園。
出發之前, 伯爵夫婦秘密地回到了馬賽。雖然這個時期鐵路正在興起,但並沒有給馬賽的航運帶來太大的衝擊,因此這座港口城市繁榮如初。一看到聖尼古拉堡和磚塊砌成的碼頭,記憶便攪動了伯爵的內心,當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曾在這些地方玩耍過。
他們懷著同樣的心緒穿過卡納比埃爾街,來到了梅蘭巷的那棟老房子前。伯爵沒有打擾租戶, 只是對著那扇熟悉又陌生的窗子凝視許久, 然後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道, 「梅色苔絲, 我們走吧。」
下一個目的地是墓園,他們在天黑之前帶著女兒趕到了那裡。在其中一座石碑上, 刻著一個叫路易.唐太斯的名字。
「賽琳娜, 這是你的爺爺」,梅色苔絲對懷裡的女兒說,「他是一個慈祥和藹的人。」
小賽琳娜此時還不會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石碑, 漂亮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多希望父親能親眼見見他的孫女」,伯爵輕輕揉揉女兒的腦袋。他忘不了小時候父親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他終於同心愛的人結了婚,自己也成了一個父親。
伯爵放下手中的花束,心中湧動著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哀思。他在墓碑前暗暗發誓,從今往後,他會守護他的家人,不會讓她們受到一點傷害。
回到旅館時已經過了八點,女僕愛蘇泰趕忙從梅色苔絲手中接過小賽琳娜,「夫人,讓我來吧」。
梅色苔絲對這個叫愛蘇泰的女僕十分放心。她是管家貝爾圖喬的寡嫂,因為貝爾圖喬決意追隨伯爵,又放心不下她獨自留在科西嘉島,就舉薦她來伯爵身邊做事。正好梅色苔絲原來的幾個女僕都跟了海黛,就應允了。
愛蘇泰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波旁王朝復辟時,她在拿破崙手下當中尉的丈夫遭人刺殺,但當她聽說仇人維爾福的私生子被遺棄在一家醫院時,還是選擇把那孩子接來撫養。只可惜阿爾貝離開她之後走上了歧途,落得身死的下場。正因如此,她非常珍惜這個機會,對待賽琳娜也像對自己的孩子一般。
在愛蘇泰的照料下,賽琳娜漸漸睡著了,梅色苔絲和伯爵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梅色苔絲微笑著問道,「艾德蒙,我們和尤莉約定的時間是明天中午,所以還有一個早上的時間。你還想去哪兒嗎?」
「我想去伊夫堡看看」,基督山伯爵抱起手來,「我聽說那裡已經開放給遊客參觀,不再關押犯人了。」
第二天一早,基督山伯爵就雇了一艘小艇去往伊夫堡。他是獨自去的,因為他要尋找的回憶絕非美好,而是恐怖。梅色苔絲本想陪著他,但她明白伯爵想一個人去一部分原因是想與過去那段黑暗的往事做最後的告別,他需要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
約定的時間很快就到了。伯爵夫婦來到港口的時候,尤莉早已等在那裡。年輕的莫雷爾夫婦接到消息,也從巴黎趕回來了,與他們同來的還有萬帕和海黛。
尤莉是老船主莫雷爾的小女兒。因為哥哥馬西米蘭選擇從軍,所以他們的父親去世後,尤莉不得不承擔起莫雷爾父子公司的一切。
因為有魏瑪勳爵的投資和基督山伯爵的暗中幫助,公司越做越大,如今她已經成了馬賽的女船王。當初梅色苔絲曾說過她會有很多很多船,沒想到以這樣一種方式實現了。
一行人沿著浮橋來到了聖安琪島的平臺上,那裡停著一艘大船。尤莉帶著自豪說,「這艘船是我親自驗收的,相信我,她能承受最猛烈的風浪。」
「她比我想像的還要完美」,基督山伯爵不禁讚歎道。這艘船採用了最先進的蒸汽技術,但最令伯爵滿意的一點是它沒有拋棄風帆,而一個好的水手是離不開風帆的。
梅色苔絲順著伯爵的目光望去,那的確是一艘漂亮的船,裝飾奢華,雕刻精細,桅杆頂端的旗幟上還繡著基督山的紋章:在一片蔚藍海面上矗立的一座金山,山頂有十字架的圖案。這顯然是暗喻基督山的名字,同時也象徵著主人在那段秘密往事裡遭受苦難和重獲新生的經歷。
船上洋溢著一片起程前常有的那種匆忙喧鬧,伯爵意識到基督山號該啟程了。他不舍地說道,「朋友們,是時候說再見了。」
莫雷爾和尤莉夫婦激動地圍著伯爵,訴說著告別的話,梅色苔絲則分別擁抱了瓦朗蒂娜和海黛。
「梅色苔絲,我和馬西米蘭已經照你的吩咐,把信交給多明尼克將軍了」,瓦朗蒂娜說,「將軍交代我們轉達對你的謝意。」
「那就好」,梅色苔絲點點頭。她知道當年薩杜恩選擇隱瞞那段往事,是害怕多明尼克為她復仇。如今白金漢公爵成了一條被拔光牙齒的毒蛇,威脅已經除掉,是時候告訴他真相了。
「將軍還找到了凱薩琳最後的親人小珊迪,並且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養」,瓦朗蒂娜繼續說道,「我在巴黎見過那個小女孩,將軍把她寵得像一個小公主呢。」
「我真為他們高興」,梅色苔絲由衷地說。「對了,瓦朗蒂娜,這段時間你們在巴黎過得怎麼樣?」
「我很好,馬西米蘭和爺爺也很好」,瓦朗蒂娜微笑著說,「最讓我欣慰的是小愛德華也漸漸開朗起來了。」
梅色苔絲毫不懷疑瓦朗蒂娜會過得很幸福,馬西米蘭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除此之外,她還把巴黎的房子和產業都留給了她。
真正讓她放心不下的人是海黛。梅色苔絲輕輕拉住海黛的手,有些擔憂地問,「海黛,你真的想好了嗎?」
海黛點點頭,目光帶著決絕。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梅色苔絲,其實我知道,如果我選擇了那條開滿玫瑰的路,我會擁有幸福而平凡的一生」,海黛略一沉吟,「雖然那樣的生活是我一直都嚮往的,但我從沒忘記我是亞尼納的公主,我肩上還有責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希臘人在土耳其的鐵蹄下受苦。」
「海黛,無論你做何種選擇,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梅色苔絲的內心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感,她看著海黛長大,如今海黛再也不是當初跟在她身邊的小女孩,「對了,我和伯爵有禮物給你。」
她從黑阿裡手中接過一個精緻的盒子,遞給海黛,「盒子裡的鑰匙可以打開基督山島的寶庫。我們把基督山島的珍寶全部留給你,有了那筆財富,你就不再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公主。盒子裡還有另外一樣東西,是伯爵從伊夫堡的黑牢中找到的。它是法利亞神父一生的心血,比所有的財富要更貴重。」
「梅色苔絲,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還有伯爵」,海黛雙眸閃爍著淚光。
「海黛,你選擇了一條佈滿荊棘的路,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盡我所能,讓最開始的一段更順暢一些」,梅色苔絲輕輕擁住海黛,「但接下來的路,還要靠你自己來走。要保重!」
「梅色苔絲,你們也要保重。」
一旁的萬帕插話道,「放心,我會照顧好海黛的!」
梅色苔絲朝大家點頭致意,然後同伯爵一起登了船。隨著汽笛鳴響,基督山號往遠方駛去,像海鳥翅膀一樣的白帆漸漸消失在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
「有誰知道,我們是否還能再見到他們呢?」瓦朗蒂娜含著淚問道。
「會的,一定會的」,海黛答道,「讓我們心懷希望等待著吧!」
...
在一個寧靜的午後,梅色苔絲打開窗子,走到外面的露臺上。這棟屬於她和伯爵的愛巢面朝浩瀚無垠的大海,而在它的後面,則是一個環繞在小樹林裡的美麗花園。
起風了。
梅色苔絲注意到天空越來越暗。當她抬頭望去,發現太陽的光芒正被一點一點遮蔽。是日食啊,她暗忖。
至暗時刻,她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當月亮遮蔽太陽,諸星將重新顯現...」
梅色苔絲回過頭,只見眼前一片黑暗,仿佛已不是剛才的房間。虛空中,一個輪廓漸漸顯現,「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的。」
「貝斯!」梅色苔絲欣喜地喊道,全然沒有意識到貝斯早已隨復仇女神號沉沒。
「我是貝斯特,海巫女只是我的一個身份」,神秘的女人一黑一藍的眼睛閃爍著,「現在,請隨我來吧。」
「不,這裡太暗了」,梅色苔絲搖搖頭,「我什麼也看不清...」
「看來你都忘記了...」貝斯特略一沉吟,「弱小的人離不開光明,但光明常伴著陰影...」
「唯有自身發出的光芒不會產生影子,那樣的光明只能在黑暗中尋找!」梅色苔絲下意識地說出下半句,她恍然記起了那個久遠的夢境。
對了,三團火焰,她並沒有看到它們。但她驚奇地發現,自己身上竟有一圈淡淡的光暈。
她回憶起自己在希臘和巴黎,各有一次奇跡生還的經歷,看來其中兩團火焰就是在那時候失去的。而最後一團火焰,已融進了她的生命。
貝斯特把梅色苔絲領到了一個有三個抽屜的黑檀木櫃前。「梅色苔絲,你已經通過考驗,現在,它們完全屬於你了。」
梅色苔絲已然想起三個抽屜裡是什麼。她徑直打開了最後一個抽屜,取出了那本《基督山伯爵》。翻開書頁之後,梅色苔絲發現上面記載了伯爵與她一生的故事,但書的最後一部分,卻仍是空白。
「貝斯特,能否告訴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梅色苔絲皺皺眉頭,「還有你給我的最後一個預言,關於我的女兒賽琳娜...」
「這是你自己的故事,要由你自己來書寫」,貝斯特答道。
忽然間一切開始旋轉,當梅色苔絲清醒時,幾乎不知身在何處。當她抬眼看到窗外一片晴翠的植物和碧藍的大海時,方才回想起這是伯爵在羅德島的海邊建的別墅。
這時候,基督山伯爵推門進了房間,他注意到梅色苔絲臉色有些發白,有些擔憂地問道,「梅色苔絲,你沒事吧?」
「我沒事」,梅色苔絲走上前擁住伯爵,「也許那只是一個幻覺,但對於一個幻境來說又太過真實。我看到了日食,然後...」
「不,那不是幻覺,剛才的確發生了日食」,伯爵打斷了梅色苔絲的話,「我擔心賽琳娜會害怕,所以從海上著急趕回來了,不過她現在睡的正香呢。」
「賽琳娜...對了,我得去看看她。」
「還是讓她睡吧,愛蘇泰會照顧好她的」,伯爵微笑著制止道。
「好吧...」
「梅色苔絲,你還在擔心那段關於賽琳娜的預言嗎?」伯爵問。
梅色苔絲點點頭。
「我相信那段預言只是象徵意義的,賽琳娜註定會受到大海的庇佑」,伯爵略一沉吟,「不過我們的賽琳娜的確有些孤單了,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梅色苔絲不禁問道。
「這個辦法需要你的配合」,伯爵眨眨眼睛。
「為了我們的賽琳娜,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可是你說的」,伯爵說著輕輕抱起梅色苔絲,來到露臺一隅的東方式軟塌上,嘴角勾起了一個迷人的微笑,「或許我們可以讓賽琳娜有一個弟弟,這樣一來,他長大以後就能保護她了。」
「噢,艾德蒙...」梅色苔絲的臉頰泛起紅暈,她從未發現伯爵也有如此幽默風趣的一面,可他認真的神色又不像玩笑。
只見基督山伯爵慢慢靠了過來。在梅色苔絲迷人的琥珀色眼眸中,他看到自己俯下身,深情地吻下去...
遠方的海面上,像是要證實神話家的幻想似的,尚未收盡的餘輝象火焰一般跳動在每一個波浪的浪尖上,似乎告訴人們,海神安費德麗蒂把火神擁在懷抱裡。她雖然竭力要把她的愛人掩藏在她那蔚藍的大毯子底下,卻始終掩飾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1.最後一句話出自《基督山伯爵》原著最後一章,也是海與火的梗的來源。
海與火作為情侶指環的兩大元素貫穿始終,梅色苔絲與伯爵的故事以海與火開始,也以海與火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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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當月亮遮蔽太陽,諸星將重新顯現。
這句話暗指白金漢公爵被布沙尼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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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琉征、回首亂山橫、非玫之石、細辛二兩的營養液,麼麼噠~
梅色苔絲和伯爵的故事寫完了,謝謝大家的一路支持。接下來是海黛的章節,講述海黛成為黎明之星的故事~
第161章 黎明的遠星〔番外〕
Chapter 158
華麗的長船掃過波光粼粼的海面, 風帆鼓動,霍霍作響。海黛貯立在甲板上,任咸咸的海風挽起她的頭髮。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位於愛琴海上的小島米洛斯。海黛從沒去過那兒, 對它所有的瞭解皆來源於書本。米洛斯曾是早期愛琴海文明的中心之一, 傳言在伯羅奔尼薩斯戰爭中, 雅典人殺死了島上所有男人,劇作家歐裡庇得斯為此創作了反戰劇作《特洛伊婦女》。
海黛對劇中的亡國公主波呂克賽娜頗有同病相憐之情,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希望自己能給這座島帶來長久的和平。
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法國議院並沒有因瑪律塞夫已死停止對他的調查,他們最終認定瑪律塞夫對亞尼納的覆滅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海黛無疑是一位真正的希臘公主。
因為她的國家已經被土耳其滅亡,議院願意給她提供法國公民的身份, 再送她一棟豪宅和一些金錢作為補償,保證她衣食無憂地在巴黎安頓下來。但是海黛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因為那裡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從沒忘記她的家在亞尼納。
她給遠在英國的布沙尼寫了一封信。
如今已經是白金漢公爵的布沙尼很快給她回信, 他在信中寫道, 「政治的生存是一場殘酷的戰爭,需要先發制人, 控制好複雜多變的敵友關係, 並且在正確的時機向正確的盟友求助,這樣才能在權利的遊戲中取得一席之地。」
海黛很快悟過自己該怎麼做。雖然她目前空有公主的頭銜,但她至少有一個優勢,她是希臘碩果僅存的王族後裔, 擁有亞尼納帕夏國的王位繼承權,而這正是那些歐洲驕傲的貴族所看中的。於是她通過報紙向全世界發聲,主張自己對亞尼納的權力,並痛斥土耳其人的背信棄義。
海黛的聲明很快引起軒然大波。接下來,白金漢公爵展現出比他哥哥更出色的政治手腕,在他的運作下,法國首先對海黛公主的遭遇表示了同情,然後英國和普魯士也站了隊。隨著幾大強國陸續表明態度,很快,歐洲大多數國家都承認了海黛的公主身份。
有了國際輿論和政治的持續施壓,再加上白金漢公爵又動用了他在土耳其的勢力,日漸式微的奧斯曼土耳其王室終於做出妥協,他們願意出讓一座愛琴海上的小島,讓海黛建立自己的家園。
取得這樣的成果,連海黛也感到意外。在白金漢的斡旋下,她決定到島上會見土耳其的大使,只要在條約上簽下名字,米洛斯島就屬於她了,這就是她為什麼來到這條船上。但她內心的一部分,始終懷疑這是否是最正確的結果。
朔風吹起,海黛感到一陣涼意,梅多和艾希趕緊上前,為她披上一件開司米披肩。
梅多是三個法國籍女僕中唯一留下的一個,另外兩個在海黛離開法國的時候就辭職了。而艾希原本是奴隸,是當初基督山伯爵帶著海黛去希臘的時候解救的,從那時起她就跟著海黛了。
海黛又站了一會,才回到船艙。沒過多久,就響起了一陣敲門聲。今晚負責陪伴海黛的女僕是艾希,她趕忙起來開門,發現西立姆正提著一盞燈站在門外。
「讓他進來吧」,海黛吩咐道。
西立姆走進門,額頭的溝壑在搖曳的燈火下顯得更深。
是的,這位阿裡總督的忠實手下並沒有死。當年他深受阿裡信任,負責看守火繩,但弗爾南多用槍暗算了他。西立姆摔進了湖裡,好在大難不死。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阿裡總督已經犧牲,島上的金洋和女奴也全部被搶走。
他知道自己辜負了主子,本想一死了之,但當他聽說阿裡的女兒被賣為奴隸之後,最終選擇隱忍地活下來。他集結了一批亞尼納人,秘密潛入土耳其,尋找海黛公主的蹤跡。但他們很快被土耳其人抓住,扔進了牢房,直到布沙尼出現,設法釋放了他們。
如今,西立姆和他的手下們成了海黛最忠實的部下。
「西立姆,有什麼事嗎?」海黛微笑著問。
「公主殿下」,西立姆醞釀著說,「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把大家的想法告訴您,儘管您可能不愛聽。」
「不,西立姆,我需要你的建議」,海黛說。
「公主殿下,恕我直言,如果是阿裡總督在世,絕不會接受土耳其人的施捨!」西立姆略一沉吟,「更何況那座孤島緊鄰小亞細亞半島,只要土耳其人想,他們隨時可以奪回它,很可能這就是一個陰謀。」
「他們會跟我簽署協定,協定會保護我們」,海黛攤攤手。
「協議是有條件的」,西立姆辯解道,「更何況,土耳其人的鬼話不能相信,他們騙了阿裡總督,也會騙您的。」
「西立姆,你說的我都知道,可如果我們想避免戰爭,這是唯一的方法」,海黛無奈地說。
「小公主,想取得真正的勝利,有時候,付出血與火的代價是必須的」,西立姆的眼眸閃爍著。
海黛輕輕歎了一口氣,「可我們沒能爭取到全部反抗軍的支援。」
「我相信他們最終會做出明智的選擇,海黛公主」,西立姆略一沉吟,「如今希臘各地的反抗軍就如一盤散沙,只有真正的王者能帶領他們。」
海黛搖搖頭,擁有王室血脈固然重要,但現在她更需要贏得希臘人的認可。
西立姆歸來後,她曾派他與希臘反抗軍秘密聯繫。他為她爭取到東境的一支反抗軍的支持,他們迫切希望海黛能領導他們,畢竟一位希臘王族的後裔能凝聚人心,帶來希望。中西部的幾支反抗軍的態度卻不甚明朗,特別是其中的愛奧尼亞群島很早就擺脫了土耳其的控制,他們更願意擁護自己的貴族。南部的反抗軍則認為希臘不需要國王。對於這一點,海黛無法做出承諾,不過她至少可以保證會在希臘實行開明的制度。但那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們能協助她戰勝土耳統治者。
海黛知道那很難,畢竟那是全境的反抗軍花了十幾年都沒做到的事,除非她能得到一支軍隊,但那同樣要付出代價。送走西立姆之後,她往船長的艙室走去。
此時白金漢公爵正和船醫喝酒,見海黛過來,就讓船醫先行離開了。
海黛轉達了手下的意思,「西立姆說條約裡會有不平等的協議。」
「我想西立姆說的沒錯,他們一定會要求你保證你和你的子孫與土耳其永不為敵」,白金漢緩緩說道,「另外米洛斯島是一座火山島,儲藏著不少礦藏,或許條約裡還會有一些土耳其優先的貿易協定。可如果和平是我們的選擇,只要這些條款不過分,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知道這是土耳其人對我的一種侮辱,就像當年法國波旁王朝對拿破崙那樣,把他流放到厄爾巴島,做那裡的皇帝」,海黛皺皺眉頭。
「也許土耳其人是有這個意思。但是海黛,如果你簽下了字,這座島就屬於你了,你可以在那裡收留那些流離失所的亞尼納人,然後用伯爵夫婦給你的財富重建家園」,白金漢公爵微笑著說道。
「我怎麼保證這座小島的平安呢?」海黛問。
「你知道的,我的母族在土耳其有一定勢力,我會盡力幫助你們」,白金漢公爵抱起手來,「你還可以和周圍國家締結協議,並聲明永久中立,這樣一來,土耳其人就不敢隨意進犯。」
「可是希臘其他地方的人呢」,海黛的雙眸閃爍著,「我曾給了他們希望,現在又要讓他們失望。」
「如果走這條路的話,不會有戰爭,也不會有流血」,白金漢提醒道,「但這也意味著我們無法拯救所有人。」
「謝謝你的衷告,我會再考慮的」,海黛最後說。
她回到自己的船艙。離到米洛斯島還有一夜的行程,她在柔軟的羽毛床上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夜深的時候,她隱隱聽到一陣哭聲,於是從床上爬起來。她很快確定那不是幻聽,那個哭泣的人是陪伴她的希臘女僕艾希。
「艾希,你怎麼了?」
「公主殿下,我很抱歉打擾到您」,艾希忙擦乾眼淚。
「沒關係的,坐到我身邊來吧,告訴我怎麼了?」海黛溫和地說。
「我只是在想,等您得到了那座島之後,或許我可以把家人接到島上來?」艾希喃喃地說,「那只是我的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艾希,你當然可以」,海黛答道。
「公主殿下,您真好心」,艾希哭得更傷心了,「可是我不能,當初他們和我一起被賣,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
海黛輕輕擁住艾希,心裡湧起一陣悲傷。她知道大量希臘人在戰火中流離失所,而米洛斯島上如今已有幾百人,如果白金漢公爵所言非虛,它最多可以容納幾萬人。公爵說得對,她不可能拯救所有人。
艾希睡著後,海黛獨自來到甲板上,她看到啟明星出現在黑暗的天幕,這意味著黎明就要到來。
這讓她再次想起了梅色苔絲,如果她在這裡該多好。可是自從印度洋上發生了那場海戰開始,就註定了基督山伯爵夫婦的退場,否則一定會有人懷疑白金漢公爵的身份。
海黛開始回憶往事,她仍記得第一次遇到梅色苔絲的時候,她輕輕擁住她,在她耳畔說道,「我們安全了。」
那句話讓海黛感到萬分安慰,但真正讓梅色苔絲走進海黛內心的是她的坦誠,她豪不遲疑地承認了暗之星的身份。
一時間,海黛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下船之後,她偷偷離開了,還拿走了她們僅有的錢。但她並沒有走遠,當梅色苔絲拖著病體出來找她的時候,她意識到梅色苔絲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海黛付出的信任給她帶來了驚喜,從那以後,梅色苔絲教育她,引導她,讓她自始至終沒有拋棄屬於亞尼納雄獅之女的靈魂。
借著燈火,海黛打開了梅色苔絲留給自己的匣子。裡面有一卷布片,那是法利亞神父論建立義大利統一王國的文章的原稿。海黛把目光落到題銘上,默念道,「主說,你將拔掉龍的牙齒,將獅子踩在你的腳下!」
「海黛」,一個聲音伴著海風傳來。
海黛轉過身,「萬帕,你也睡不著?」
「明天你會面臨人生中重大的抉擇」,萬帕聳聳肩,「我相信那會很難。」
「是的,我不知道怎樣選擇才是對的」,海黛無奈地說。
「有的時候,選擇無所謂對錯,重要的是跟隨自己的心」,萬帕略一沉吟,「海黛,我只想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無論的最終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邊,別忘了,我是你的羅吉將軍呀。」
「謝謝你,萬帕」,海黛終於露出一抹微笑。她意識到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公主,她有基督山島的財富,有一群忠心的部下,還有最真誠的朋友。
而所有這些,都是麥琪的禮物。
白金漢的長船抵達米洛斯島以後,傲慢的土耳其人接待了他們,簽字儀式將在第二天舉行,屆時各國的記者都會來。
在那之前,土耳其人派了一個嚮導,領著海黛在島上轉了轉。這座島並不大,但她還是花了一個下午才走完。
白金漢公爵說它的面積與他去過的列支敦士登公國差不多。在古代,米洛斯島輸出硫、明礬和黑曜岩礦,商業地位很重要。現在雖然沒落了,但還是出產珍珠岩、瓷土、石膏和鹽,種植柑橘、橄欖、葡萄和大麥,是一座富饒的島嶼。
海黛的晚餐是和土耳其的大使們一起用的,她推說剛服了一種藥,什麼也沒吃。席間一個倒酒的女孩有些緊張,撒了一點酒,立即遭到土耳其人的責駡,但被海黛制止了。
晚些時候,她又看到了那個女孩,便溫和地與她攀談。她忽然注意到女孩手腕上好像有一道血跡,便輕輕拉開她的袖子,那條白皙的手臂上竟佈滿了觸目驚心的傷痕。
「是那些土耳其人打的嗎?」海黛問。
「不,是我自己弄傷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說。
「這裡沒有外人,你可以跟我說實話。」
「公主殿下,您真好心」,她鼓起勇氣說道,「島民們一直期盼著您的到來,他們都會愛戴您的。」
海黛點點頭,又吩咐女僕梅多給女孩擦了一些藥,才讓她離開。
女孩走後,梅多不禁問道,「海黛公主,你相信她的話嗎?」
海黛搖搖頭,「其實對於島上的居民來說,我和土耳其人一樣都是外來者,他們並不瞭解我,也不會愛戴我。我相信的是她在土耳其人的治理下受的苦。」
第二天的簽字儀式上,海黛第一次面對這種場合,顯得有些緊張,但並沒有表露出來。
她身後跟著兩個女僕,如今她們作為公主的女侍官,比公主本人還要緊張。萬帕和西立姆走在最後,看不出表情。白金漢公爵沒有和他們一起,因為他被安排在貴賓席上。
海黛仔細看了協定,內容果然如白金漢公爵所說。拿起筆的時候,她想到了很多。她想起了艾希的淚水,想起了少女手上的傷痕,想起了阿裡總督和凡瑟麗姬,想起了亞尼納那些活著和死去的人。
希臘人流了太多的血和淚。
可如果真的選擇這條路的話,她註定救不了所有人。海黛重重放下筆,然後拿起檔,撕得粉碎,面對所有人說道,「我,海黛.鐵貝林,是亞尼納之獅的女兒,希臘的公主,我拒絕在這個侮辱性的條約上簽字!」
在場所有的土耳其人都大笑起來,他們口中的乞丐公主又有了一個瘋子公主的新名號。
然而海黛卻鎮靜得出奇,她往台下望去,那裡站滿了來自歐洲各國的記者,她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一瞬間他們四目相對,但海黛在眼淚湧上來之前移開了目光。
回到船上之後,海黛問白金漢公爵,「布沙尼叔叔,我做錯了嗎?」
「我確實不贊同你的做法」,公爵微笑著答道,「不過不管怎樣,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準備回巴黎」,海黛說。
「你說的那位王子還等在那裡嗎?」白金漢公爵疑惑地問。
「不,我要見的是另一個人」,海黛的眼眸閃爍著。
她在一個星期後回到了巴黎,在一家飯店裡約見了波尚。記者先生仍是那樣忙碌,他在法院採訪完之後,立即坐馬車趕了過來,但還是晚了十分鐘。
不過他們並沒有因久別而產生局促之感,就好像聯手揭開亞尼納真相那一幕就發生在昨天。波尚談論起最近發生的新聞,海黛則專心地聽他說話,看他微笑。侍者呈上紅酒,身著華服的樂手優雅地奏響了小提琴,窗外迷離的夜色交織著令人迷醉的燈光,氤氳著一種羅曼蒂克的氛圍...
晚些時候,波尚租了一輛馬車送海黛回家。馬車行駛得很快,拂過海黛臉龐的晚風吹得她有些情迷意亂,巴黎輝煌的燈火從她的眼眸中快速閃過,她恍惚有了一種在時空中穿梭的錯覺。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波尚下意識地抓住了海黛的手。他的手好溫暖,海黛想,就好像巴黎夏日的驕陽。
他們很快抵達了目的地,這也意味著離別的時間就要到來。
波尚目光中充滿了讓人融化的憐惜,但他什麼也沒說。在米洛斯島看到海黛撕毀協議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她的選擇,他唯一感到遺憾的是不能幫她更多。
告別之後,波尚轉身準備離開,海黛卻擁住了他。那一刻,她甚至有一種衝動,想要永遠留下他。可是她不能...
最終,她還是放開他,強忍著眼淚說道,「波尚,請忘了我吧。」
「我會的」,波尚輕輕吻了她的手,「用我一生的時間。」
「也許有一天,你會找到一個愛你的女孩...」
波尚自嘲般地笑笑,「不,沒有好女孩會喜歡我這樣的記者的。」
波尚走了。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之外,海黛的眼淚終於崩堤,「可我是個壞女孩...」
她回到旅館,打開了那本波尚送她的故事集。在故事的最後,公主並沒有和守護她的騎士在一起,而是帶著對他的眷戀,嫁給了鄰國的王子...
離開巴黎後,海黛回到希臘,秘密會見了反抗軍領袖。接著她遠赴普魯士,與向她求婚的尼柯拉斯王子舉行了婚禮,這場婚姻為她贏得了普魯士軍隊的支持。
他們正式向土耳其宣戰,那場血與火的戰爭持續了數個月,到後來,英國和法國也相繼出兵,俄國一開始暗中幫助土耳其,見大勢已去,也撤了軍。得勝的海黛和尼克拉斯在聖城雅典舉行了登基儀式,半年後,他們正式加冕,成為了希臘的國王和王后。
兩人婚後育有一子一女,但這場政治婚姻並沒有帶來所謂的幸福。尼克拉斯想盡一切辦法控制希臘,但他發現這並不容易,因為海黛不僅贏得了反抗軍的支持,還受到了人民的愛戴,而取得這場勝利的最大功臣,則是海黛的親信萬帕將軍。他們的政見也完全相反,尼克拉斯希望將權力牢牢掌握在王室手中,海黛則極力推行開明的有限君主制。
最終,發現自己對希臘的事務越來越力不從心之的尼柯拉斯國王挺而走險,發動了一場政.變。在萬帕和西立姆率部下殊死抵抗下,海黛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尼克拉斯被議會處以叛國罪,普魯士的勢力也逐漸被清除。在那之後,海黛作為攝政繼續推行開明的制度,引領希臘走向光明的未來。
她的一生,正如主教在禱詞中讚美的那樣,「希臘長久以來被黑暗所籠罩,她的子民在哭泣而她卻聽不到,現在,她被黎明之星喚醒,在希望之光中復蘇,昂起原先低垂的頭,擦拭了哀傷的淚,喜極而泣...」
作者有話要說:
注:這段故事純屬虛構,請大家不要帶入真實歷史。最後一段的禱詞改編自亨利二世的禱詞。
祝大家春節快樂,下一章番外交代萬帕、歐熱妮、羅茜等人結局。
第162章 偷心的大盜〔番外〕
Chapter 159
一道迅捷的身影從沙坪山的松林外掠過。
那是一頭漂亮的灰狼。雖然羅馬被稱為狼城, 但如今郊外已經很少見到狼了。或許是嗅到了獵物的氣息,它加快了腳步,腐葉和礫石在灰爪下沙沙作響。
「砰!」隨著的一聲槍響, 它的動作僵在半空, 緊接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庇皮諾趕忙跑過去檢查, 發現狼已經死透,並且那枚鉛彈精准地貫穿了它的眼睛, 完全沒有損傷皮毛,於是興奮地回來報告。
然而蒙著面罩的男人只是收回獵.槍,然後掏出他的寶璣懷錶看了看,淡淡地說道,「時候不早了, 咱們回去吧。」
仍意猶未盡的庇皮諾嘟囔了一聲,把狼放在馬背上, 跟著他的頭兒往山下走去。
這個蒙面的男子就是萬帕。他的臉在戰爭中留下了一道疤痕, 雖然那道痕跡像對勇士的授勳, 使他原本俊俏的臉龐更具陽剛之氣, 但他還是習慣性地遮住臉。
萬帕現在所住的聖費理斯伯爵農莊離羅馬城不遠,是一個風光秀麗的地方, 他曾和青梅竹馬的德麗莎在那裡生活了十幾個年頭。
他還記得小的時候, 曾有一個夢想,就是成為一軍的將領。這個夢後來在希臘實現了。戰爭結束後,海黛希望他能留下做一個省的總督,然而萬帕拒絕了, 他知道小公主已經不需要他的保護。
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之後,他最大的愛好就是打獵,他能打中從洞裡探出頭來覓食的狐狸,打中們頭頂上翱翔的老鷹,其準確程度,真象彈靶近在幾尺一樣。
然而就在兩個月以前,他又多了一項愛好,那就是到城裡欣賞歌劇。
這要從愛根狄諾劇院的易主說起了。這家劇院是羅馬的老牌劇院之一,隨著幾家新劇院的興起,經營愈來愈不景氣。最終老闆不得不把劇院轉手給從國外歸來的劇作家亨利。
亨利把他的劇團帶回了故鄉。劇團裡最引人矚目的要數那位主唱的女歌手了,她在維也納的時候被人們叫做「巴黎夜鶯」,但有人說叫她「夜梟」更合適,因為她美得鋒芒畢露,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和雕塑般的臉龐,頗不具備女性的柔美氣質,倒像一位狩獵女神。
因為她在義大利並不出名,極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叫歐熱妮。
從她在羅馬的第一場演出開始,萬帕每次都會去捧場。雖然他的財富可以讓他包下最好的包廂,然而他每次都買最前排的座位。
那樣會離歐熱妮很近,可台下擾人的喝彩和臺上炫目的燈光仿佛組成了一道看不見的槍。不過萬帕無意去打破它,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迷離的雙眼映照著輝煌的燈火,就好像他內心的某處,也升起了一團熾熱的火焰。
然而這一天晚上,當他來到劇院時,卻看到了她的新劇臨時推遲的公告。
萬帕掏出兩塊金幣,讓手下去打探消息。不一會兒庇皮諾就回來了,他從後臺打聽到歐熱妮受邀與一位尊貴的伯爵夫人同乘一輛馬車,但她們的馬車半路上被強盜劫持了。現在劇院的主人亨利正在湊錢,準備送去給歹徒贖人。
萬帕皺皺眉頭,他不會忘記當初歐熱妮曾決絕地說要去一個沒有他的地方,但她還是來了羅馬,這讓他的心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而現在,有人竟敢在他的地盤上冒犯她,他絕不會輕饒那幫雜碎。
他吩咐庇皮諾備好武器,他要把歐熱妮救回來。
「就我們兩個嗎?」庇皮諾詫異地問。
「你可以不去,我不會強迫你」,萬帕答道。
庇皮諾思索了幾秒,還是決定跟萬帕同行。
沒有人比萬帕更清楚那群強盜的藏身之處。當他們來到聖塞巴斯蒂安的陵墓時,他吩咐庇皮諾報出了自己的名號。
然而那些強盜並不相信他,在他們看來,大盜萬帕是一個傳奇,而這個傳奇已終結於希臘。
於是戰鬥不可避免地開始了。
第一個被幹掉的就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嘲笑他的強盜。數秒之後,萬帕再次扣下扳機,只見一道銀光閃過,又一個敵人身後的石牆就由灰色染成了紅色。
戰鬥持續了很久,萬帕時刻掃視著周遭的環境,警惕著偷襲,在能當掩體的石壁間穿行,沒人打得到他,敵人反而死傷慘重。那些強盜漸漸學聰明了,不敢再露頭,他們對自身的數量優勢產生了懷疑。
終於,那群強盜的頭子從塞巴斯蒂安的陵墓走出來,要求與萬帕一對一決鬥。
萬帕填裝好火.藥,伸手向庇皮諾要子.彈。庇皮諾卻搖搖頭,壓低聲音說道,「頭兒,別出去,我們的子.彈已經打完了。」
但萬帕還是拿著槍,毫不猶豫地從石壁後面走出來,像一個冷酷而又桀驁不馴的俠客,高傲地鄙視著所有的對手。
對面的強盜頭子曾在萬帕手下幹過,現在終於認出他的真實身份,不敢再與他對峙。他馬上吩咐手下,把那個昏迷的伯爵夫人帶到了萬帕跟前,「我們原本準備用她換一萬金幣的。」
然而萬帕卻說,「不是她。」
強盜頭子詫異地張張嘴,沒想到萬帕費盡心思要救的不是這位既尊貴又美貌的貴夫人。他馬上指揮手下,把萬帕帶到了另一間牢房。
那是一間陵墓裡的小地室。雖然深埋在地下,卻很乾燥,角落裡鋪著一張乾草做的床,上面蓋著一張羊皮,歐熱妮就躺在那裡。由於隔著很多道牆,她並沒有聽到剛才的那場激烈的戰鬥。
注意到有人過來,她趕緊站起身來。
萬帕進去的時候,揮手示意門外的強盜退下。因為他遮著面,歐熱妮沒有認出他。
她大概猜得到眼前的強盜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她想要逃跑,而且是全身而退,這就意味著她必須拿到可以挾持他的武器。
在那之前,她必須討他歡心,讓他放鬆警惕,或者用更直白露骨的話來說,她必須展現出女性的魅力來誘惑他。
但歐熱妮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
她勉力勾起一個微笑,然後伸出手,隔著面罩觸摸他的臉。
她該把面罩揭下來嗎?不,因為他表現得有些抗拒,或許罩子下是一張可怕的臉,而他並不希望她看到。
歐熱妮貼近萬帕,嘴唇貼近他的耳根,她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接著她把手順著他的扣子慢慢下滑,緩慢地移向他的腰部。
她抓到了他的槍托,就現在!
在歐熱妮拔出槍的瞬間,萬帕捉住了她的手,「歐熱妮,我是來救你的。」
在歐熱妮疑惑的目光中,萬帕撕掉了他的面罩。
「萬帕!」歐熱妮先是露出驚喜的表情,隨後又有些惱怒,「你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不說。」
「我本來是想說的,可你主動靠過來...」萬帕狡黠地眨眨眼,「我承認我內心的一部分,想要你繼續下去。」
「你...」歐熱妮作勢要打萬帕,可她手中的槍卻在一瞬間走了火。
萬帕倒在地上,手中的燈也摔在冰冷的岩石上撲滅了,地窖裡僅剩的光線被一瞬間抽走,歐熱妮根本看不清他傷到了哪裡。
「噢,天哪,我做了什麼」,歐熱妮哭著說道,「萬帕,我發誓我沒有開槍。」
「我知道...」萬帕艱難地說,「你不會的。」
歐熱妮試著在萬帕身上摸索傷口的位置,「你傷得重嗎?」
「歐熱妮」,萬帕艱難地說道,「如果我就要死了,你願意幫我完成一個心願嗎?」
「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歐熱妮跪在萬帕身邊,輕輕抓著他的手。
「只要一個吻就可以」,也許是因為太痛苦,萬帕閉上了眼睛。
「無論多少個都行」,歐熱妮深情地吻了下去,此刻她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拯救睡美人的王子。
此時此刻,亨利夫婦也搭乘伯爵的車來到了塞巴斯蒂安的陵墓,準備用湊好的錢贖回歐熱妮。
強盜們把他們領到了監牢門口。聽到歐熱妮在哭,亨利趕緊上前,但羅茜攔住了丈夫,因為她聽出歐熱妮在呼喚的人是誰。
這個時候,萬帕再也裝不下去了,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
借著監牢外的光線,歐熱妮終於發現不對勁,原來萬帕根本沒有受傷,「萬帕,你又在騙我?」
「歐熱妮,我不是有意騙你的」,萬帕泛起一個迷人的微笑,「槍真的走火了,不過剛才子.彈正好用完,所以槍.管裡只有火.藥。」
滿臉淚痕的歐熱妮緊緊皺著眉頭,什麼也沒說。
萬帕在等著她再次發怒。
然而下一秒,歐熱妮捧起他的臉,深吻下去...
[The End]
注:作者話有賽琳娜的隱藏劇情,不要錯過哦~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正式修改為完結,謝謝每一位支持正版、收藏訂閱、留言撒花的親;謝謝秦洌和各位在節前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謝謝炸霸王票的岩窟王、大Z、細辛二兩、禦橘娘、小唯醬、尬樂底、唐姝晚、安然無咎、山有木兮、陳岐聿、妖妖灼華、天雨流芳、世上第一代青王、飛舞的黃油、不充錢你怎麼變強、西北望、阿斑、半生素衣、抵制網路暴力、夏雪冬花、nola、漁師力、森川時尾、22817266、雲空、辛夷、直感A、wufu365、北極熊寶寶、練三九、纖維噴霧、伊德格拉修、九黎、九六、Garfield,是你們的支持鼓勵才讓坑裡的種子長成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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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隱藏的劇情】
在第88章[海盜的古道]中,海巫女貝斯曾預言過梅色苔絲的女兒賽琳娜的命運,「第三個女兒,她有你的血脈,她是海的女兒,也終將回歸大海。」第二條線索出現在第50章[惡夜的盡頭],梅色苔絲在預言夢中見到老唐太斯正在海底的流水宮殿歡飲。而賽琳娜的結局,其實早在第14章[百日的王朝],就借小馬西米蘭之口給出了,「我要聽他講少女賽琳娜和海王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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