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魔圈
１
「再有三五日，我們就可以大破誅仙陣，到時候再回來接你，好不好？」
「無論你見到任何人，他們跟你說什麼，他們做任何事都好，你都不要走出這個辟魔圈，知不知道？」
「我回來之時，就是我大破誅仙陣，誅殺柳琵琶之日！」
「知道了。」蓮花溫順地點點頭，看著哪吒對自己千叮萬囑後才離開，竟有些不習慣。她已經很久沒被這麼關懷過了，上一次被他這麼溫柔地對待，還是在他把她從龍王三太子手中救出，對她說「有我噴火娃在，那條賤龍接近不了你」的時候。當時她渾身濕透，嚇得直哆嗦，可聽到哪吒的這句話，卻沒來由地安下了心。她抬頭望著這個許諾會永遠保護自己的少年，只一眼，便淪陷。
不知不覺，自那日離開西岐書院後，她已在他身邊伴了十三年之久。十三年了，她從一個天真爛漫的懷春少女，成長為更穩重大方的姑娘。她一直看著他，看著他十八封將，又淪為階下囚；看著他眾叛親離，又一家團聚；看著他……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又借蓮藕托生，重獲肉身，直至成為拯救萬民的伐紂大將軍。
只是無論他的人生如何精彩，她卻永遠都只是他生命裡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而已。他常年帶兵征戰需要助力，她卻既不會法術又不懂兵法，只能為將士們洗衣做飯，聊盡綿薄之力，有時甚至會越幫越忙，惹他生氣。
蓮花歎了口氣，她太沒用了。就好比現在，妲己施妖法下大雪，自己無仙力護體病倒，才害的哪吒不得不暫時丟下軍務，把自己帶到這山間保護起來。她抓了抓哪吒留下的行李，感受著包裹上殘留的那一點屬於他的溫度。那裡面是夠她撐三五日的吃食，他說過，只要她乖乖留在這裡，就能等到他接她回來的那一天。
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蓮花暗下決心。
幾千裡外的軍營，哪吒和其他將士正圍著千里眼順風耳，緊張地打聽著柳琵琶的消息。
柳琵琶，想起那個女人，哪吒便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恨不得立刻手撕了她。是她迷惑李靖，害的自己的家庭四分五裂，也是她推倒自己的金身，讓他險些魂飛魄散，而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這個毒婦害死了他的娘親，殷十娘。
「真是奇怪，」千里眼收回了眼球，一臉疑惑，「現在戰事如火如荼，柳琵琶卻突然去了城西三百裡外，一座破道觀裡。」
城西三百裡外……破道觀……難道是蓮花？哪吒心下一驚，向千里眼確認後，便急急召出風火輪，向蓮花的所在地飛去，甚至來不及多帶一兩個幫手。
「柳琵琶一定是沖著蓮花去的！」不知為何，聽到蓮花有危險的消息，哪吒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心神不寧，他深知那柳琵琶詭計多端，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樣的陰謀，單純的蓮花絕不可能是她的對手，萬一蓮花也像娘一樣，被柳琵琶……
他只覺胸口一緊，一股壓倒性的絕望感瞬間湧遍全身，害他險些跌下風火輪。他忙念個訣竅，穩住心神，向蓮花所在之地飛去。
——他要去救她，他不能失去她！
風火輪日行三千里，不多時便到了蓮花所在的破道觀。哪吒跳下輪，還沒進廟，眼前的一幕就令他瞬間氣血上湧。
那是一個受了重傷，渾身是血的哪吒，正艱難地向辟魔圈裡的蓮花爬去。而蓮花——她看起來已經完全上了當——正焦急地向那個假哪吒伸出手：「李哪吒，快進辟魔圈，敵人馬上就要追來了……」
「蓮花……我……愛你……」柳琵琶假扮的哪吒掙扎著吐出最後一個字，便失去了意識。緊隨其後的，是蓮花最後一絲理智的崩塌，她不顧一切地沖出辟魔圈，緊握著假哪吒的手，哭著將他擁在懷中，「哪吒你不要死啊……別再離開我，我們、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柳、琵、琶！」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哪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但一定很可怕，「給我離蓮花遠點——」
最後一個字尚未說完，他已一腳踏入廟中，火尖槍挾裹著主人的憤怒和無雙的氣勢向柳琵琶咆哮而去。
累贅
２
「站住——」眼見柳琵琶化光逃走，哪吒正欲提槍追趕，卻突然胸前一痛，那是之前與柳琵琶相鬥時所中的一掌，那妖婦的掌力陰狠毒辣，力道十足，這傷竟已是不容他繼續追趕的地步。
該死，讓她跑了！他憤恨地捶了捶地。這麼好的機會……為娘報仇的機會，也許再也等不到了……
「哪吒，你怎麼樣——」蓮花追了上來，扶住他的身子。她正想查看他的傷勢，迎上的卻是他憤怒的目光。
「要不是有混天綾護體，我早就死了！」他一邊用火尖槍穩住身子，一邊毫不領情地掙開了她的手，「你知不知道我們早布下了天羅地網等那個柳琵琶上鉤，現在被這麼一鬧，全泡湯了！娘的仇啊，我不知道何時才能報——這全都怪你啊！」
「我……」蓮花低下頭，她不是第一次被他吼了，可是只有這一次，她覺得那麼刺耳。的確，她又一次拖累了他。如果不是她太笨，走出辟魔圈被柳琵琶挾為人質，哪吒也不會因此受制於人，放下武器被柳琵琶所傷，更不會讓柳琵琶逃走……
她到底，還是成了他的累贅。
「為何你要走出辟魔圈？我不是告訴過你，山精妖怪，詭計多端的嗎？還有啊，你怎麼會認不出我？你好好想一想啊：第一，我哪吒怎可能被區區柳琵琶打成這幅模樣，第二，就算我受了重傷，又怎麼會把追兵引到你這裡，第三，我怎麼可能會說……」
他突然住了嘴。一想起柳琵琶變成自己的樣子對蓮花說出那三個字的情形，他便越發心亂如麻，臉上也開始無端發燙。他轉過身不讓蓮花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可心裡的焦躁感卻不減半分。自己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不僅喪失了身為元帥應有的冷靜，還對著蓮花大發脾氣。他到底在氣什麼，是氣自己不能手刃柳琵琶，還是氣蓮花把別人錯認成自己，還是因為柳琵琶對蓮花說的那句話……
哪吒並不是不知道蓮花對自己的心意，也不是不瞭解自己對蓮花的感情，更不是不清楚十娘三番兩次的暗示。他只是不想去面對，或者說，不敢去面對。
他心知蓮花會成為他最大的軟肋，可心懷天下，肩負著拯救蒼生重任的伐紂大將軍，是不能有弱點的。
他還記得用火尖槍將龍王三太子的龍筋挑出的情形。那時他滿腦子都是蓮花。蓮花笑著的樣子，蓮花哭泣的樣子，蓮花生氣的樣子，蓮花點頭搖頭沉默不語的樣子……還有她穿著喜服，與龍王三太子拜堂成親的樣子。
他忍受不了，他無法忍受，蓮花嫁給除自己以外的人。
那件事的直接後果，便是他由大將軍淪為階下囚，還連累陳塘關暴雨七日，殷十娘與李家決裂，飛天娃被連帶追責。
曾經他自認天生天養無牽無掛，可以無所顧忌肆意妄為，連削骨還父，削肉還母都那麼灑脫。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的命是十娘苦苦哀求換回來的，他已答應姜丞相會將餘生奉獻給伐紂大業，他不再是只屬於蓮花一個人的哪吒。他一直以為，只要對蓮花發發脾氣，對她不冷不熱的，也許她就會知難而退，也許自己就不會再那麼在乎她。卻不曾想，只一個柳琵琶的小小詭計，便讓這個大元帥瞬間丟盔棄甲修為盡失，變回了那個年方十八，怒髮衝冠為紅顏的毛頭小子。
衝突
３
「第三，我怎麼可能會說出……」
他及時止住了話頭，然後背過身，似乎連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可她知道他要說什麼。
我怎麼可能會說我愛你。
「……你都聽到了？」她試探性地問。
他點頭，算是回應。
所以他也必然聽到了，自己那句「再也不分開」的回應。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深藏多年從未吐露半句的愛意。
而這便是他的回答了。
蓮花一直不敢向哪吒求證他對自己的感情。
因為她怕。她怕得到除了肯定以外的回應。哪怕只是一個不屑的微笑，都能瞬間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而這一天終於來了。十三年的等待和相伴，終是毫無意義。
「我知道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要去冀州。」
「你說什麼？」哪吒回過身，一露臉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要去冀州啊！」蓮花抬起頭沖他吼，眼中已是淚水漣漣。
「你……」哪吒一愣。也是，一直以來都是他對蓮花大喊大叫，已經很久沒看到蓮花對自己發脾氣了。
「既然我待在這裡只會添麻煩，不如讓我離開好了。」她正要走，卻被他強硬地拉住了手腕。
「你瘋了？你一個人去冀州？要是出了什麼事……」
「就算出了什麼事，又跟你有什麼關係？」她想回頭瞪他，可看著這張自己愛了十三年的臉，淚水卻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如何捨得離開他，又何曾想說出這樣的話，可是她對他，已經毫無價值，只是個會拖累他的包袱了。
「我不准。」哪吒沉下臉，眼裡最初的訝異已然褪去，留下的，是不容任何人忤逆的堅決……還有一絲奇妙的琢磨不透的情緒。
「反正我只是個累贅，不如丟了算了……」
她正欲爭辯，卻不防腰間被人一摟，回過神來時，已被他牢牢抱在懷裡，她越是掙脫越是驚呼，他的雙臂就禁錮得越緊，讓她無從逃脫。
「沒錯，你們女人都是累贅！我娘是大累贅，你是小累贅！」她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但不知為何，他惡狠狠的聲音裡，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
她聽錯了嗎？天不怕地不怕的哪吒大元帥竟然……在害怕？
「可是如果……如果把你弄丟的話，」哪吒深吸一口氣，將頭埋進懷中人的秀髮間，極力掩飾自己的茫然無措，「蓮花……我永遠都原諒不了我自己。」
是，他是嫌棄她，嫌棄她笨，嫌棄她的不言不語。可他更無法想像，如果她不在自己的視線內，自己會怎麼樣，也許會瘋掉吧？也許，這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拯救天下的使命，還有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面子，全沒了意義。
拜託，蓮花，不要走。他在她耳邊呢喃。話到最後，只剩下入骨的溫柔和哀求。
失態
４
這算什麼。
蓮花隔著胸甲，呆呆地聽著哪吒雜亂不堪的心跳聲，以及自己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愛了一整個青春年華的少年，將她從惡龍手下救出的少年，讓她心甘情願做三年蝴蝶的少年，此刻正緊緊擁著自己。
他對她說，蓮花，不要走。
她任他抱著，忘了周遭的一切。這是夢嗎？也許是吧，不然為何上一秒他還說永遠不會說愛她，這一刻卻在她耳邊喚她的名字。可如果是夢……
蓮花顫抖著抬起手，纖纖玉指輕觸著眼前人的背。只怕稍一用力，那個人便會如鏡中花水中月般，消失不見。
如果是夢，她寧願，不要醒。
直到哪吒抱著蓮花的手稍稍松了些，她才想起兩人現在的處境，忙掙脫了他的懷抱。畢竟男未婚女未嫁，剛才的行為已算踰矩，因此兩人剛分開一些距離，只一對視，又不約而同地鬧了個大紅臉。
「你……不去冀州了吧？」想起剛才自己又一次失了態，哪吒忙摸了摸鼻子，掩飾尷尬。
「……嗯。」
看到她點了頭，嘴角似乎還漾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他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看樣子……她不生氣了。
說來也怪，之前胸中那股無名怒火和莫名的焦躁感，只因她這一點頭，竟就這麼輕易地平復了下來。
「那……我們回去吧。」
「可是……」提起回去的事，蓮花臉上的笑意又漸被愁容取代，「我……我沒法抵抗那魔雪的力量，我怕……」
「……我有辦法。」哪吒猶豫了半刻。其實他本不想將蓮花送到這破道觀中的，只是用那辦法的話，實在是有點難為情……但事已至此，也沒別的法子了。
「呐，你先閉上眼……然後……嘴張開一點。」
「你……你要幹什麼？」蓮花莫名緊張了起來，難不成是……可這……這也發展的太快了，剛剛才……他們可還沒正式定親啊……
「總之你照做就是了！快點，趁現在沒人……」哪吒看起來也很緊張，他又靠近了幾步，抓住她的肩。
「哪吒，現在還在打仗，我們不能……」說話間，他的臉已經近在咫尺，她甚至感受到了他略顯混亂的鼻息。
已經容不得她拒絕了。蓮花閉上眼，胸中小鹿亂撞。她雙手抵著他的胸膛，半是抗拒半是期待地迎接自己曾在夢中想像過無數次的時刻——
期待中的觸感並沒有到來，倒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氣息飄入唇齒間，順著血液流經全身，體內積聚已久的寒氣頓時如冬日消融的積雪般一掃而空。
蓮花睜開眼時，只看見哪吒一臉得逞的壞笑。
「你抵抗不了魔雪，不就是因為沒有仙氣護體嗎，所以我就給你渡仙氣咯。」他抱著雙臂背過身，一本正經地解釋著，眼角餘光卻不住地往她那兒瞟，「不然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我……」
眼見她越發紅起來的臉，他不禁玩心大起，繼續告知她殘酷的事實：「只是這口仙氣只能維持一日，所以我每天都得渡給你……」
「可、可是……這樣的話……你的身體會……」她的俏臉已經紅的幾乎能滴血了，看得他心癢癢。
「不過你一個人的話，我還負擔得起啦。」說這話的時候，他其實有點心虛，但還是拍拍胸膛故作可靠的樣子。
「嗯……」 蓮花終於點頭同意。她抬頭望著他，又看見了當年承諾保護自己一輩子的少年。
「回去吧。」
他向她伸出手。
間奏
５
「然後他就說『如果把你弄丟的話……我永遠都原諒不了我自己』。」
幾百裡外的周營內，順風耳收回了伸長的耳朵，像模像樣地模仿著說話人的口氣。
「哦——」營帳內頓時充滿了歡樂的空氣，「然後呢然後呢？」
「…… 『蓮花，不要走』……」
「哈哈哈哈哈——」
雖然周營的諸位將士都有著為解救蒼生奉獻一切的赤膽忠心，但多年的軍旅生活畢竟還是乏味無趣的，唯一可供消遣的，大概就是早已被軍中所有人視為一對璧人的哪吒和蓮花的八卦了。事實上，他倆的話題已經擊敗「鄧先鋒是不是喜歡楊將軍」以及「雷將軍會不會找只鳥成親」獨佔周營八卦排行榜第一名。早有不少人就兩人的婚期和將來孩子的數量下過注。
只可惜，多年來兩人的關係一直不溫不火，雖然誰都看得出來他倆彼此有意，但那一層窗戶紙卻從未被捅破過。
「真沒想到啊，這居然是那個噴火娃說出來的話啊！」雷震子興奮地翻了個跟鬥，似乎八卦的對象壓根就不是自己多年深交的好兄弟。另一旁的魔家四將則紛紛雙手合十感謝上蒼，感慨著要是殷十娘見了此情此景，一定也能九泉下瞑目了吧。
「哎，然後呢？繼續說呀。」見順風耳不再爆新料，在一旁嗑瓜子的土行孫忙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然後……然後我就把耳朵收回來了嘛。」
「哎，你不行，看我的。」千里眼掃興地白了他一樣，使出神通飛出自己的眼球，「看遠點看遠點——」
片刻之後，在萬眾期待的目光下，它們又飛了回來。
「怎麼樣？」眾人圍了上來，打聽著新出爐的八卦。
「噗……哈哈哈哈……」千里眼已經笑的說不出成句的話，只做了一個「親上了」的手勢。
「哇——」營帳內的氣氛簡直要翻天了。
「哎，這個小畜生，」一片歡騰中，只有李靖連連搖頭，「現在戰事如火如荼，身為大元帥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候談情說愛，情何以堪呐！等他回來一定要對他嚴加處置，重打五十軍杖！」
「使不得使不得啊李天王，」雷震子一邊捂著肚子笑一邊擺手，「要是讓噴火娃知道我們偷窺他和蓮花的話，他會把我們都殺了的……」
「我哪有那麼殘忍，也就是五十軍杖嘛……」
當夜，悲慘的哀嚎聲響徹整個周營。除李靖外的其餘十多名軍官，全因不可明說的理由被打了五十軍杖……
日常
６
雷震子最近很煩惱。
他在為哪吒和蓮花的事兒煩惱。
那夜正巧輪到他巡邏，正轉到元帥營帳附近時，竟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蓮花。
雷震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忙躲在一邊觀察起來。大半夜的，大家都睡了，蓮花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在自己營帳內休息，跑來噴火娃這兒幹嘛？
蓮花左右四顧，然後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哪吒的營帳。
「怎麼現在才來？」聽這聲音，哪吒不僅沒睡，還有些不耐煩，好像等了很久似的。
「因為怕被看到……」蓮花的聲音越來越低，連雷震子都能想像得出她說這話時紅著臉低著頭的樣子。
「……總之快點吧。別扭扭捏捏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然後，倆人都沒了聲音。
不多時，蓮花紅著臉離開了營帳。
雷震子驚呆了，這是什麼操作？還不是第一次了？
第二天，雷震子特意和當晚巡邏的士兵換了班，這次他直接埋伏在哪吒營帳附近。
果不其然，蓮花又來了。
一連幾天，夜夜如此。
而白天，哪吒和蓮花也越來越不正常。
最近跟眾將士一起商討治敵對策時，哪吒一凡往常的活躍，精神不佳，走神更是家常便飯，為此挨了姜丞相和李天王不少罵。
「都怪我，你才會挨駡……」有一次，他看到蓮花扶著哪吒坐下休息。噴火娃的神態很是疲憊，哪有平時生龍活虎的樣子。
「都說了，我負擔的起。」
「三眼娃啊，出大事了。」雷震子歎了口氣，起草著給楊戩的密信，「你說他們倆在軍中這麼你儂我儂的……雖然都是年輕人，孤男寡女，乾柴烈火，一時難以自持也可以理解。可是每天都……這也太不注意影響了吧？」
「而且噴火娃還是伐紂大元帥，我們的王牌啊。要是因為女人搞垮了身體，誤了軍機大事……」
「哎，噴火娃是我們兄弟，蓮花是你妹妹，你說我們是幫他們瞞過去呢還是瞞過去呢還是瞞過去呢……」
爭吵
７
最近周軍的日子很不好過。妲己請來的風婆電母雷神助陣，正於六月降下魔雪，一點點消磨著將士們的體力和意志。雖然哪吒等學道之人自有仙力護體不受影響，但普通士兵可沒那麼幸運。倒下的士兵越來越多，行軍進程被不斷延後。
而哪吒，也越發焦躁。他們已經被風雪困在此處一周了，再不能趕到朝歌與其他兵馬匯合，怕是要彈盡糧絕。
此刻，哪吒正與李靖分析著當前的戰局。現在的情形很是不容樂觀，卻一直找不到破敵之策，這讓哪吒心中更是焦慮，脾氣也比以往壞了許多，已經有不少士兵因為犯了點小錯而倒了大黴。
「爹，我方已經有兩百將士病倒了，將士們都沒了士氣……再這麼下去，我怕會軍心大亂。」
李靖點頭。看著兒子的背影，他又想起了當年那個站在自己身邊，說要像自己一樣成為將軍為大商效力的稚嫩幼童。不知不覺數十載，這個頑劣不堪，讓自己頭疼不已的逆子已經成長為一名成熟穩重的大將了。他肩負著幾十萬士兵的身家性命和天下黎民的命運，壓力大也是在所難免。
兩人正發愁間，哪吒的一雙風火輪突然飛入營內，停在他面前，似有所求。
哪吒不明所以，但李靖畢竟見多識廣，很快悟到了風火輪的意圖：「這風火輪是靈火神鳥青鸞火鳳所化，現在的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他們當然是不耐寒了。青鸞火鳳，你們是不是想去一個比較暖和的地方避一避啊？」
風火輪原地轉了兩圈，像是證實了李靖的猜測。
「避寒？」哪吒聽了卻是立時火起，雙眉倒豎將風火輪訓斥了一頓，「現在戰事一觸即發，怎麼能因為怕冷就去避寒呢？你們覺得冷，我們就不覺得冷嗎？馬上滾出去！」
像是被主人的話傷了心，風火輪抖了一抖，飛出了營外。
這孩子，還是太年輕啊。李靖歎了口氣，正想出言勸阻，卻被一個女聲搶了先。
「哪吒！」是蓮花，她顧不得通報，急急闖進帳中，「我方才看到青鸞和火鳳飛走了，他們怎麼了？」
「哼，他們玩累了自然會回來，不用管。」哪吒沒好氣地擺擺手，似乎毫不在意。
「青鸞火鳳多次陪你出征，怎麼會在這種關鍵時刻出去玩呢？」蓮花不由鎖緊了眉頭，她清楚哪吒的脾氣，知道此事定是與他有關，「是不是你出言傷人，將他們逼走了？」
「你……」哪吒被戳中了痛處，扭頭瞪向蓮花。蓮花平時無論怎麼被他吼，都是不聲不響，低眉順眼的，可是這次居然會為青鸞火鳳公然頂撞他。
「去把青鸞火鳳找回來，向他們道歉啊！」蓮花見他這反應，知道自己的猜測不假，便焦急地催哪吒將神鳥尋回。
「要去你去！」被她的態度激怒，哪吒一指門外，「我是大元帥，事很多，沒工夫管那兩個只知談情說愛的廢物！」
「……無、情、無、義。」蓮花臉上第一次有了慍色，她死死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然後轉身離開。
哪吒回頭，眼神複雜地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離去
８
「哪吒，蓮花姑娘剛剛騎快馬出營了！」這次風風火火闖進來的是土行孫，「她說是你允許的……手下的人都沒敢攔。」
啪。哪吒一驚，手中的兵書掉到了地上。
「她往哪裡去了？」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手抓住土行孫的領子。
「西，西南方向……剛剛青鸞火鳳也是往那裡去的。」被哪吒的舉動下了一跳，土行孫說話都結巴了。
哪吒鬆開土行孫的衣領，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沒想到她真的因為一句話而離開……難道那兩隻鳥比他重要嗎？
「土行孫聽令！」
「末將在！」
「本帥命你速將蓮花帶回，不得延誤！」沉吟片刻，又加了句，「如果辦事不力讓蓮花受了傷，本帥唯你是問！」
「末將遵命！」雖然土行孫在心中埋怨哪吒為什麼不親自把蓮花勸回來，但軍命難違，他可不想因為這事再挨軍杖了。
「爹，我們再想想其他戰術吧。」看著土行孫領命離開，哪吒才歎了口氣，重新研究起排兵佈陣來。可久未聽到李靖的回答，他又疑惑地抬起頭。
李靖的表情，很嚴肅，很嚴肅，很嚴肅。
雖然李靖向來不贊成哪吒在戰事未定前把時間浪費在男女私情上，但他更不希望兒子就這麼錯過蓮花這個被李家全家認同，更是被十娘認定的兒媳婦，畢竟哪吒這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臭脾氣，自己這個沒盡到責任的父親要背起碼一半的鍋。如果可以，他也想做點什麼幫哪吒和蓮花和好。
「哪吒，這話也許為父並沒資格說，畢竟這麼多年來，為父一直對你有失教導。但今天這事，是你不對。」思忖良久，李靖開了腔。
「如今你已長大成人，是個真正的男人了，應該要學著對女孩子溫柔一點。」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語重心長道。
「爹，我只是……真的很想念娘……」哪吒垂下眼眸。
「為父知道，你為娘報仇心切，才忍不住發火。可你娘臨死之前，沒說過半句要替她報仇的話，她只是希望你長大成人，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等蓮花回來後，你好好哄一哄她吧。對女孩子呢，要有耐心，還要講方法，一味地簡單粗暴是行不通的……你還年輕，不懂也是正常的。喏，這是爹當年得到的一本秘笈，裡面記載了不少人生經驗，對你大有裨益。」李靖又不知從哪掏出一卷書簡，塞到似懂非懂的兒子手裡。
雖然李靖向來不贊成男女定親前交往過密，但他更不希望兒子就這麼錯過蓮花這個被李家全家認同，更是被十娘認定的兒媳婦。如果這本秘笈能幫到他們一點，也不枉自己豁出這張老臉了。
「孩兒明白，我以後不會再亂發脾氣了。我們再想想有何破敵之策吧。」哪吒將書簡接過，也沒看一眼，就往旁邊一放。
為父看你是什麼都沒明白。李靖默默地在心中翻了個白眼。
相助
９
蓮花離去的當晚，哪吒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蓮花。蓮花背對他站著，無論他怎麼喊她都不理。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嬰兒。那嬰兒粉嫩嫩的一張小臉，煞是可愛。
可突然，蓮花懷中光華一閃，小嬰兒竟變成了雙眼閃著綠光的狐狸。還不等他推開蓮花，那狐狸便縱身一跳，咬向蓮花的脖頸。
「蓮花——」
哪吒喊著她的名字醒來，卻發現這只是一個夢。他還在自己的營帳中，而蓮花，已經離開軍營一天一夜。
哪吒知道，將狐狸變成嬰兒讓目標失去警覺，再暗中害人，正是柳琵琶害十娘時用的路數。但自己也只是從當時在場的姑姑那兒聽到，從未親眼見過，為什麼夢中的細節卻如此真實，簡直就像……自己親眼所見似的。
難不成這個夢境預示了什麼？他曾聽爹說，當年大商的先王正是夢見了一個腳踩風火輪，身披混天綾的小鬼闖入王宮，殺死紂王，才導致了自己被爹遺棄在飛虎澗的悲劇。雖然細節略有不同，但自己此刻確實是伐紂大軍的主力，先王做的夢某種意義上成為了現實。
那麼自己做的這個夢呢？是不是預示著蓮花有一天也會遭柳琵琶毒手……？
要是姜丞相在就好了，可以找他解解夢。但姜丞相此刻不在軍中，哪吒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純粹當自己只是擔心蓮花想太多而已。
沒錯，蓮花雖然離開了，但他已派土行孫去找她。她一定沒事的。
蓮花快馬加鞭趕了一天一夜，卻被早已等候在此的土行孫攔住了去路。
「蓮花姑娘，元帥命我帶你回去。」土行孫向蓮花行了個禮，似乎是怕蓮花拒絕，又急忙補充道，「姑娘你就別為難我了，要是你在外面出了什麼差池，元帥會砍我腦袋的！」
聽到哪吒那麼緊張自己，蓮花不禁心下一暖，臉色也柔和了幾分。
「謝謝你，土行孫將軍……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回去，我得去找回青鸞火鳳。」蓮花抬頭望向西南方，她記得青鸞火鳳就是往那裡去的，雖然現在早已看不見他倆的影子，但大致方位錯不了。不趕緊追上的話，怕是要誤大事。
「蓮花姑娘，你就別固執了，你看元帥只命我把你找回來，就知道在他看來你比青鸞火鳳重要，」土行孫見蓮花仍不改心意，乾脆添油加醋天花亂墜地說了一通，「其實啊，一聽到你要走的消息，元帥自己也悔青了腸子，現在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成天喝酒，拿別人出氣，更無心練兵……哎，大不了回去後我們讓他給你道歉嘛……」
「我……」聽了這些話，蓮花不禁面上一紅，「我沒有生他的氣……」
她怎麼可能生他的氣呢。雖然她是為青鸞火鳳不平，但她也知道哪吒連日操勞，又未能想出破敵之策，自然心煩氣躁，出口傷人。他與青鸞火鳳並肩作戰多年，怎可能對他們沒一點感情呢。
蓮花離開周營，只是為了替哪吒尋回青鸞火鳳而已。青鸞火鳳所化的風火輪是哪吒戰鬥時的重要助力，沒有風火輪助陣，再加上這嚴酷的天氣，她只怕哪吒會在對陣時吃大虧。
「原來如此，」聽了蓮花的解釋，土行孫也不由點頭同意，「可是青鸞火鳳日行三千里，即便是能用遁地術日行一千里的我也追趕不上，何況蓮花姑娘你呢？」
蓮花低下頭，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簡直是癡人說夢，但至少她想試一試。為了他試一試。
土行孫見她如此，知道她定是不肯就這樣跟自己回去了，與其把她綁回去再挨個五十軍杖，倒不如幫她找回青鸞火鳳，到時帶著風火輪和蓮花一起回去，說不定還能賣哪吒個人情。
「好吧，蓮花姑娘，我就幫你一回，」土行孫心裡打定主意，便對蓮花道，「其實我祖上與土地公公頗有淵源，家父曾傳我一套術法詢喚土地，如果青鸞火鳳曾經過這塊地界，當地土地必然會知道。只是這套術法一生只能用三次。我之前已用了一次，這次便為大周的勝利再用一次吧！」
他念個口訣，憑空一指，一個垂垂老者便在煙霧環繞下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
片刻之後，土行孫便施展遁地術，帶著蓮花一起朝靈鷲山方向奔去。
獨木
１０
土行孫和蓮花從土地那兒得知火鳳掉落在靈鷲山的方位，而青鸞則不知去向。原來當日青鸞火鳳被哪吒的惡言逼走，往西南溫暖之地飛去，可火鳳卻在行經半路時被九尾狐軍隊的暗箭射中，掉落在靈鷲山。青鸞發現火鳳不見，在空中苦苦盤旋，仍未找到伴侶，便誤以為火鳳已死，傷心欲絕地離去。九尾狐則適時出現，騙青鸞稱火鳳乃是被哪吒的暗箭射殺，青鸞一怒之下輕信了九尾狐的謊言，加入了她的麾下，要找哪吒報仇。
而另一邊，當土行孫和蓮花終於在靈鷲山找到火鳳時，她中箭負傷，奄奄一息。
「是火鳳！」蓮花看到火鳳一臉痛苦，正要上前，卻被土行孫攔了下來。
「不要衝動，看來火鳳受了重傷，現在全身發熱，你這麼過去會被燒死的！」
「那你快想想辦法救她啊！」蓮花拉著土行孫的衣袖祈求著。火鳳受了重傷，青鸞又不在，沒有這兩大助力，哪吒他……
「這……」土行孫沉吟片刻，突然靈光一閃，「九節菖蒲！靈鷲山應該有神草九節菖蒲，可以救火鳳一命！」
「那我們快去找吧！」蓮花催促著土行孫，又回頭望火鳳一眼，「火鳳你支持住，我們馬上就會回來的！」
話分兩頭，哪吒正在營帳中焦急地等待著蓮花和青鸞火鳳的下落。可突然有來報稱，營內的士兵全莫名倒下了。
哪吒和雷震子沖出營帳，只見己方軍隊的將士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全都嘴吐白沫不省人事。想必是中了九尾狐申公豹的妖法。
「噴火娃，現在這種情況，要是九尾狐大軍殺過來可怎麼辦？不如我們先撤退吧？」雷震子提議道。
的確，遠處隱隱傳來擂鼓的聲音，九尾狐的大軍已經在門外叫陣了。
哪吒看了看地上的士兵……他們都是跟自己征戰多年的兄弟，如今早已喪失了戰鬥能力，若是強行讓他們上戰場，便是叫他們送命。
該退兵嗎？可是現在已有的地盤，也是自己帶著弟兄們一仗一仗打下來的，若是就這麼退了，如何對得起在先前戰役裡犧牲的兄弟？
電光火石之間，哪吒已做出了決斷。他吩咐雷震子帶著士兵們撤退，能走一個是一個，自己則留下來與九尾狐的軍隊交戰，掩護撤退的大部隊。
「噴火娃，你別固執了好不好？你看看，精兵都成了這樣！再說，你的風火輪不在這兒，你打不過他們的！」雷震子見哪吒獨自一人扛起了軍旗，便慌了神，拼了命地勸阻。
「當日我答應過丞相，就是鬥至一兵一卒，我哪吒也不會臨陣退縮！」怕雷震子再說什麼，他又狠狠吼了雷震子一嗓子，「我是元帥，我說的話就是軍令！不聽我的話就是違抗軍令，立斬無赦！」
哪吒扛著軍旗，獨自一人跨出了營地。他深知自己這一去便是凶多吉少，也許再也見不到自己深愛的人們，楊戩，雷震子，爹，哥哥們……還有蓮花。想到蓮花，他心下一痛。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叫她走。
可他還是必須去面對，獨自一人去面對九尾狐的十萬大軍。只因他是獨一無二的伐紂大元帥哪吒，兵可退，將可敗，帥不能倒！
背叛
１１
哪吒怎麼也沒有想到，青鸞竟然背叛了自己。
縱然一人面對九尾狐的十萬大軍，他仍有自信在軍中殺進殺出，砍瓜切菜般將敵人打的落花流水，為己方的撤退贏得足夠的時間。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青鸞回來了，卻站到了敵人的那一邊。
「哪吒，你沒想到吧，對你忠心耿耿的青鸞神鳥，已經歸順於我。」九尾狐高傲地站在戰車上，居高臨下地宣告著。看著哪吒因震驚而扭曲的表情，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感。
「青鸞神鳥，化為風火輪——」
九尾狐一聲令下，昔日並肩作戰的隊友，就這麼成了敵方的助力。
本就法力高強的九尾狐，如今又有了青鸞的加持，很快便如虎添翼，將哪吒牢牢壓制住。
該死。哪吒只恨自己為何之前如此衝動，逼走了青鸞火鳳，氣走了蓮花，才淪落到如今孤立無援的地步……這也是報應了吧。想到這裡，哪吒不禁苦笑，伐紂大業居然還是因為自己的不懂事而功虧一簣，他不怨自己如今的境地，只後悔自己對不住蓮花和青鸞火鳳……
就在哪吒幾乎決定放棄的時候，土行孫破土而出，和他一同前來的，竟是——
「火鳳？！」哪吒，九尾狐，青鸞俱是一驚。
土行孫環顧四周，見哪吒處境不妙，忙向青鸞大喊：
「青鸞神鳥，你被九尾狐騙了！哪吒沒有殺你的火鳳啊！她是被九尾狐所害！」
火鳳鳴叫了兩聲，似是證實了土行孫所說。
「別再為情上當了，傻瓜！」
青鸞也是乖巧聽話的很，一見這景況，立刻二話不說將九尾狐甩了下去，他化為原形，與火鳳一陣耳鬢廝磨後，便雙雙化為風火輪，重歸於哪吒麾下。
有風火輪相助，哪吒自然越戰越勇，火尖槍與乾坤圈齊出，打的九尾狐連連敗退，最後硬是以一己之力逼退了九尾狐十萬大軍。
「幸好火鳳及時出現，不然我還真沒把握打敗九尾狐。」回到軍中，哪吒邀土行孫坐下歇息。經此一役，他明白光靠自己一人是沒有用的，想要自己一個人負擔一切也是不實際的，沒有人可以只憑一己之力打勝仗，即使是哪吒自己也一樣。
「土行孫，這次應該記你一功！」
「謝元帥！」受到全軍最怕的哪吒元帥的褒獎，土行孫竟有些受寵若驚。
「對了，你是如何找到火鳳的？」哪吒又順口問了一句，畢竟其他人搜遍了附近的山頭，都沒看到青鸞火鳳的蹤跡，而土行孫只是去找蓮……
——對啊，土行孫不是被派去找蓮花了嗎？
一股不祥的預感向哪吒襲來。
「蓮花她人在哪兒？」見土行孫臉色不對，哪吒又一次逼近土行孫，攢住了他的衣領，「我不是讓你把她帶回來嗎？她人呢？」
「……末將知罪。」
土行孫四個字一出口，便打破了哪吒心中最後一點幻想。
消失
１２
那日土行孫和蓮花一起在靈鷲山尋找著可以救火鳳一命的九節菖蒲，兩人快走遍了整個山頭，卻一無所獲。蓮花便提議兩人分頭找，可以省些時間。
「蓮花姑娘，哪吒命我護送你回去，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擔待不起。」土行孫自己也擔心蓮花一個不會法術的弱女子，在山中遭遇什麼不測，到時候別說是哪吒，自己心裡這關也會過意不去。
「我不要緊，但哪吒他身系天下萬民的安危，他老是出生入死，過完一關又一關，但是我卻……什麼也幫不了他。」
「我就像是他身上的一個包袱……你就讓我幫他做一點事吧！」
「別猶疑了，再晚一些，只怕哪吒那邊會更危險啊！」
土行孫雖然還是放心蓮花不下，但想到大軍那邊拖不了，便也不得不答應了下來。叮囑蓮花要注意安全後，兩人便分頭行動。
「終於有一天，我在山的南面發現了一株九節菖蒲。那九節菖蒲，只剩了花枝和花葉，花蕊和花心都不見了，好像被人摘去了。」
「我回到山谷，就發現火鳳的傷勢突然間好轉，她的嘴角還留有九節菖蒲的花汁，但是蓮花姑娘……就再也沒看見了……」
「我找了！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末將知道九尾狐陷害火鳳的奸計，我怕青鸞背叛你，所以我……」
土行孫後面說的話，哪吒再也沒聽進去半句。他終究還是把蓮花弄丟了。
哪吒丟下軍中所有事務，到靈鷲山找蓮花。其實他也知道，土行孫找了幾天都找不到的人，自己又怎麼會找到呢。他來到當初發現火鳳的山谷，想像著蓮花曾經在這裡，將九節菖蒲喂給負傷的火鳳。
「來，火鳳，吃了這九節菖蒲，你就沒事了。」
她會這麼說嗎？應該會吧。她是那麼溫柔善良的人，即使是照顧一隻鳥兒，也應該會如此體貼才對。
「恢復了……就快點……回到哪吒那裡去……」
火鳳受傷時，身上的烈焰溫度奇高，常人靠近她，是會被灼傷甚至燒死的。而九節菖蒲，如果不喂至火鳳嘴中，只是丟在附近，也會被火鳳身上的烈焰化為灰燼。
她呢？她是將九節菖蒲遞到火鳳的嘴邊，一直維持著這個距離，直到火鳳吃完所有的九節菖蒲嗎？應該會吧，畢竟她就是這麼個笨蛋，即使自我犧牲，也要救活火鳳。
「……痛……好痛……哪吒……」
被火鳳身上的烈焰一點點化為灰燼的時候，她會喊痛嗎？應該不會吧。她啊，就是個悶葫蘆，吃了虧也不聲不響，受了委屈也不言不語的。何況她那麼怕成為自己的包袱，一定不會叫自己的名字吧……
哪吒再也想不下去了。就在這靈鷲山，他的蓮花不見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一周前他還在為她渡仙氣，他和她的距離不足五公分，他還記得她發間的幽香和緋紅的臉頰。一個月前她還在為他擦汗，說因為自己害他挨駡，他卻只笑她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兩個月前他還在慶倖在道觀中留住了她，看她被自己逗得滿臉通紅而在心裡暗暗得意著。
他甚至沒來得及說愛她。
哪吒揉了揉模糊的淚眼，現在這裡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蓮花，沒有火鳳，沒有九節菖蒲。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有數只蝴蝶在翩翩飛舞。
他走到蝴蝶群中，一隻最大最鮮豔的蝴蝶飛至他身前。他伸出手，那蝴蝶竟像是有靈性般，停在他指尖。
那蝴蝶好像是他還是蓮藕人時，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只。不知為什麼，它總讓他想起蓮花。
哪吒一晃神，指尖上的蝴蝶也不見了。不知它是飛走了，還是從沒存在過。
蹤跡
１３
姜子牙的八路大軍終於打敗了妲己的八路大軍，在朝歌城外八百里集結了，不日便將攻入朝歌，推翻商紂□□。
這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只是一場風波讓重聚的氣氛不再那麼熱烈。
那是八路大軍會師那天夜裡，楊將軍跟李元帥在雨中打了一架。
準確來說，是楊將軍對李元帥的單方面毆打，雷將軍花了好大力氣才將兩人分開。
「李哪吒，你不是東西——」
他們都說，從沒見過那個整天樂呵呵，一頓吃五桶飯的三目神將楊戩，像那天晚上一樣憤怒過。
也從沒見過那個不可一世，脾氣火爆，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元帥哪吒，像那天晚上一樣狼狽和失魂落魄。
「枉我拿你當兄弟，我妹妹那麼喜歡你——」楊戩騎在哪吒身上，雨點般的拳頭往他臉上砸去。
「——你怎麼能這樣對她？！你還我妹妹！！！」
哪吒像條死狗般躺在地上，任楊戩拳打腳踢，任嘴角流出的血液和泥漿混在一起，他沒有躲閃也沒有還手。
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是：「三眼娃，你打死我好了。」
「我不殺你，殺了你我妹妹會心疼，」過了許久，也許是打累了，楊戩喘著粗氣站了起來，「不過我楊戩，從今天起跟你恩斷義絕！」
有人說，當時那個從沒流過淚的哪吒哭了，只是那夜雨實在下的太大，分不清是他臉上的，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
這幾日，所有人都在幫楊戩和哪吒尋找著蓮花，但全都一無所獲。地府裡沒有，附近的山頭沒有，周圍的城鎮也沒有，就像楊蓮花這個人從沒到過這個世界上一樣。
哪吒沉默了許多。每回尋找蓮花未果，他便獨自一人喝悶酒。酒入愁腸，麻痹了他的神經，心也就不會痛了。有段日子他對這東西沉醉的不行，因為每回醉酒，他都會夢見蓮花，夢裡她對他羞澀地笑著。可是每每酒醒，他又不得不回到沒有她在的現實中。
「都他媽是假的。」他將一桌子酒推到地上。然後跌坐在一旁，看著一地的碎片，自嘲地笑了。他不要在夢裡見她，他要真實的她，要真真切切地將她擁入懷中的感覺，其他的，他什麼都不要。
青鸞火鳳見主人如此頹唐，雙雙化為原形依偎在主人腳邊，像是在安慰他。
他看著青鸞火鳳成雙成對的樣子，不禁黯然。據說青鸞火鳳情比金堅，出雙入對，若是強行將他們分開，便會變得暴戾無常。不知道火鳳失蹤的時候，青鸞是不是也像自己現在找蓮花那樣，苦苦尋找著自己的伴侶？
「青鸞火鳳，」他招呼他們過來，然後摸了摸他們身上的羽毛，「對不起。」
這也是本要對蓮花說的話，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對她說出口了。
他有時也會想起娘。想起娘說，千金難買一回頭。他一直只聽懂了表面含義，以為是出門前要回頭，別落下了東西，卻忘了最重要的一層意義，是珍惜眼前人。
如今，他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終於學會了回頭。可是，身後再也沒有等著他回家，對他說「最重要的是你平安歸來」的那個人了。
明日就是攻打朝歌的最後期限了，此時距離蓮花失蹤，已有足足半年，各路兵馬都已集結完畢，哪吒也幾乎放棄了尋找蓮花的念頭。就這樣了吧，他想，戰爭結束後不要做什麼天兵天將，也不要跟三眼娃開什麼飯館，他只想為她蓋一座衣冠塚，守著她過餘生。
——如果不是那天千里眼順風耳突然闖入作戰會議的話。
「找到了！！！」順風耳興奮的樣子像是剛得了一等功，「我聽到蓮花的聲音了！」
「蓮花在哪兒？」
「我妹妹在哪兒？」
哪吒和楊戩第一個沖到最前面，其他人也陸續圍了過來。
「她在終南山，一個叫雲中子的道長那兒。」千里眼回答道。
「她在雲中子道長那兒……太好了，她沒事，她沒事啊三眼娃！」聽到蓮花沒事，哪吒心下舒了一口氣，這半年來的陰霾一掃而光，竟開心地跟楊戩擊起掌慶祝起來。而楊戩聽到這消息，心頭一喜，竟也忘了之前說過的跟哪吒恩斷義絕的話。
「我要去找她！」哪吒正急不可耐地動身，卻被千里眼攔了下來。
「哪吒，蓮花和雲中子道長正在談論你呢，」順風耳振臂一呼，「大家想不想聽他們怎麼說哪吒呀？」
「好——啊——」屋裡的人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其中還有不少人被哪吒公報私仇打過軍杖，自然不會錯過這次調侃哪吒的機會。
「別鬧了你！」哪吒正想堵住順風耳的嘴，卻冷不防千里眼說了句：「難道你自己就不想知道蓮花是怎麼看待你的嗎？」
是啊，他和蓮花分別時，兩人還在吵架。也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了，蓮花還生不生氣。
她會不會對自己很失望？會不會不愛自己了？會不會不想回來了？
他抱著三分擔憂，七分忐忑的心情，等待著順風耳的消息。
秘密
１４
終南山，雲中子道長的住處內，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師父，我的傷真的沒事了……」少女恭敬地為眼前仙風道骨的道人斟了杯茶，她不安地絞著雙手，欲言又止。
「哼，你急什麼，急著去見那個臭小子，然後再惹一身傷回來是不是？」 而被她稱為「師傅」的道人完全不吃這套，只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采九節菖蒲時，是怎麼從山崖上滾下來，摔得渾身是傷的？是不是忘了這半年來換藥的痛苦了？」
「要不是為師提前算出你命裡合該有此劫，及時到場救下你，幫你救活火鳳，你是不是還真打算以肉身接近火鳳，被燒得灰飛煙滅魂飛魄散才甘心？」
一想起自己看到少女時，她正渾身是血，手裡拿著九節菖蒲的花蕊和花心，一點點向不遠處哀鳴的火鳳爬去，他便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心疼她不懂得愛惜自己，氣憤她為了不值得的人受盡了折磨。
他將這傻丫頭救回來，花了半年時間才讓她傷口痊癒。這段時間內，他乾脆收了她做徒弟，教她一些草藥常識和救護用的法術，免得再出事連自救都不會。
「我、我保證不會再受傷了……」也許是被道長說中了心事，少女的臉紅了起來，「只是已經過了這麼久，我怕哪吒會擔心……」
「他會擔心？哼，那就讓他再擔心一會兒！」雲中子道長顯然對哪吒很不待見，一臉的嫌棄，「你楊蓮花為他付出了那麼多，他李哪吒多擔心擔心也是應該的！」
「師父啊……」少女歎了口氣，不再說話，可緊鎖的眉頭卻將她的心思表露無遺。半年了，她已經失蹤半年了，她不知道這半年裡哪吒和哥哥有沒有找過自己。如果他們以為自己死了怎麼辦。如果哪吒他有什麼不測怎麼辦，或者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心，娶了別的女子怎麼辦……
「哎，你別這樣，為師是在幫你啊，你老這麼順著那小子，他永遠不知道怎麼珍惜你！」雲中子道長再怎麼嘴硬，到底還是心疼自家徒弟的，見蓮花眼淚都快下來了，忙出言安慰，「我真搞不明白了，他是前世積了什麼德，值得你和十娘如此盡心盡力的付出。」
「我、我只是不想拖累他，所以才想為他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你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呐，你自己數數看，當初，你為了助他打敗犬戎巨人，不惜嫁給龍王三太子，讓他為大軍施雲布雨；後來，你為了求我幫他重生為蓮藕人，自願變成三年不能說話的蝴蝶；現在呢，你為了救火鳳，讓她重返戰場助哪吒一臂之力，甚至滾落山崖受了重傷，還差點被火鳳的烈焰燒的魂飛魄散——終身幸福，自由，現在是連命都搭上了，這樣還不夠？——而那個小子是怎麼對你的呢？他要是對你好你也不會自己跑出來了！」
「哪吒他……也是無心的。」蓮花搖搖頭，「他只是……太心急了……」
「哼，你還替他說話！」雲中子道長氣的一拍桌子，「總之，我不准你見他！除非他在我這兒跪上三天三夜，否則我絕不讓他帶你走！」
回頭
１５
此刻的周營，寂靜的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一開始大家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聽哪吒和蓮花的八卦的，可從沒想到，原來他們倆之間還有這麼多內情。
哪吒紅著眼眶跌坐在椅子上。原來她暗中做了為他那麼多，他卻一直都不知道。
他只知當年她被迫與龍王三太子拜堂成親，卻不知她這麼做是為了救他。
他只當那三年她是去女媧娘娘那兒學法術了，卻不知原來她是當了三年不能說話的蝴蝶，追著自己從西岐到冀州，在自己最頹喪的時候仍不離不棄。
他只道那天她是負氣離開軍營，卻不知她是為了尋回青鸞火鳳助他抗敵。
他總是，總是自以為是的覺得，蓮花是自己保護的物件，殊不知，蓮花才是一直守護自己的人。
「噴火娃，」最終還是楊戩先開了腔，他拍了拍哪吒的肩膀，「把我妹妹接回來，我們繼續做兄弟！」
「噴火娃，你去吧，蓮花還等著你呢！」雷震子也上前鼓勵道。
「哪吒。」李靖點了點頭。
「對啊，哪吒，把她帶回來！別慫啊！」越來越多的人湧了過來，為哪吒打氣。這半年來哪吒對蓮花的情意他們都看在眼裡，所有人都希望他倆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哪吒「唰」地一聲站起來。
「姜丞相，請給末將一天時間，末將要往終南山一趟！」
薑子牙笑著捋了捋鬍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去吧，軍中大小事務，自有他人代為料理。可是你當真只需要一天？」
「一天足矣！」
哪吒一一謝過眾人，回帳中收拾行李。那是他在蓮花離去後養成的習慣。千金難買一回頭，他總是要再三確認自己沒忘了什麼，才出發。
突然他看到桌案上一卷書簡。那是蓮花離去的當日，爹留給自己的「人生經驗」。當日他為戰事心煩，沒空看上一眼，之後又為了找蓮花，完全忘了這事。
「真是千金難買一回頭啊。」既然是爹留給自己的東西，也許用得上吧？
這麼想著，他翻開了書簡。
相見
１６
蓮花在自己的房間內，不安地踱著步。
不知道哪吒怎麼樣了。
自那日被救上終南山後，她就再也沒能得到一點哪吒大軍的消息。終南山與世隔絕，幾乎從未有外人踏入過，師父與師兄們又從不下山，也不知外界在這半年裡是否換了朝代，變了天。她也曾試圖逃走，但每次都還未下山，就被師父抓了回來。
不知道哪吒他……怎麼樣了呢。蓮花歎了口氣。滿溢的思念讓她寢食難安。
「要是把你弄丟的話……我永遠都原諒不了自己。」
「其實啊，一聽到你要走的消息，元帥自己也悔青了腸子，現在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成天喝酒，拿別人出氣，更無心練兵……」
如果……如果他真的因她的事而作踐自己身體的話……一想到這裡，她的心便沒來由地疼了起來。
果然，她還是得下山一趟，哪怕遠遠地看他一小會兒也好……只要確定他沒事就好了。只要他沒事……哪怕他真的將她忘了，哪怕再也不與他相見，也沒關係……
蓮花打定主意，收拾了包袱，正推開門——
雲中子道長正站在門前，揚起眉毛看著她。
「怎麼，這麼晚了，要到哪兒去啊？」
「師、師父……」知道計畫敗露，蓮花忙低下頭退了回去。
「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前幾次還能逃到山腰，這回連自己的房門都沒出成。」雲中子冷哼一聲，進了屋，找了個位子坐下。一看蓮花通紅的雙眼，挖苦的話兒又吞了回去，「好了，你也別難過了，我給你帶了個好消息。姜子牙的大軍已經全部集結完畢，馬上就要攻進朝歌了，你的哪吒啊，四肢完好活蹦亂跳，好得很。」
「是嗎，那麼弟子也不必去找他了……」蓮花一陣欣喜，可同時又有一點失落，他過的很好，看來是真不需要她了。
「哼，你們這些癡男怨女啊，」看著蓮花失落的樣子，雲中子也歎了口氣，「不過你呢，也確實是不必去找他了，因為他自己找上門來了——偷聽了那麼久，可以出來了吧，大元帥？」
隨著蓮花的一聲驚呼，哪吒從門梁上翻下，他自認沒露出任何破綻，卻還是被雲中子識破了。
蓮花遠遠地看著他，不過半年沒見，他看起來消瘦了不少，也滄桑了不少。是殘酷的戰事和拯救蒼生的重擔讓他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年成長為成熟有擔當的男人了吧。
只可惜她不在他身邊，沒能親眼見證這一切……又或許，他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子，代她伴著他……
哪吒上前幾步，對著雲中子跪地便拜：「前輩，您救助蓮花的大恩大德，哪吒沒齒難忘。」
「哼，有點長進。」雲中子示意他起來，但依然臭著一張臉。
「後悔了吧？心疼了吧？遲了！蓮花不願見你了，請回吧……」
「雲中子前輩，可否請您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和蓮花說。」哪吒像是根本沒聽到雲中子的話似的，一雙眼睛只顧盯著蓮花，完全不為所動。
「這是你家還是我家，你居然在對我下逐客令？」雲中子正要捋起袖子跟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理論一番，卻被蓮花拉住衣擺哀求：「師父啊……」
「罷罷罷，」知道蓮花也想跟哪吒獨處，雲中子氣的一甩衣袖，「貧道礙著你們了，貧道怕了你們了，貧道不打攪你們了！」
告白
１７
房間裡此刻只剩蓮花和哪吒兩人。蓮花招呼哪吒坐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為他斟了杯茶。
哪吒看著她拘謹的樣子，心中有些黯然。不過半年的時間，他們已經這麼生疏了。
他在來之前便已打好了腹稿，在來時的路上已在心中默念過幾百遍。可不知為什麼，真的看到她，卻又將準備好要對她說的話忘得精光。
「蓮花。」他斟酌了許久，終於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這半年，我一直在找你。」
蓮花的手一抖，杯子掉到了地上，茶水灑了一地。
他在找她，他還在乎她。蓮花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要知道這個，只要他這一句話，她就心滿意足了。
「青鸞火鳳的事……對不起。」哪吒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還有，謝謝你救了火鳳，多虧了你，我才戰勝了九尾狐的軍隊。」
「沒事的……沒關係……」蓮花搖著頭，眼裡已滿是淚光。
哪吒不知道她為什麼哭成這樣，他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光，並將她的臉轉向自己，「我還知道了很多原來不知道的事。」
「曾經有一個心高氣傲自以為天下第一的臭小子，身邊跟著一個總是點頭搖頭不言不語的小姑娘。那個小姑娘傾心于他他卻渾然不知。又或者，他知道，可他從沒把這當回事。」
「臭小子十八封將，帶著一隻軍隊去打犬戎巨人，可犬戎巨人卻施妖法讓當地大旱，將士們苦不堪言。眼見著臭小子和他的軍隊要被活活曬死，小姑娘竟以嫁給自己不喜歡的龍王三太子為代價，讓他施雲布雨，助臭小子大敗犬戎。」
「後來，臭小子年少輕狂，闖下大禍，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她就背著他的棺木，念著他的生平，將他從朝歌帶回西岐。為了讓他重生於世，她懇求法力高深的道長將他變為蓮藕人，為此她願意變成蝴蝶為道長做事三年。」
「變為了蝴蝶的她天天守著變成蓮藕人的他。他還未有形體時，她就怕他孤單，冒著風雪來與他為伴。他後來得到了僵硬的蓮藕身體，跟著母親和好友遠赴冀州參軍，她也一路飛到冀州，在他覺得自己最一無是處的時候，她仍在旁不離不棄。」
「後來啊，臭小子重獲血肉之軀，還成了大元帥，她也變回了人形，他們終於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只是臭小子急於為母報仇，逼走了自己的好搭檔青鸞火鳳。她為了救回受傷的火鳳，不惜爬上懸崖采九節菖蒲，更是險些被火鳳的烈焰燒死……」
「她被道長及時搭救，可其他人都以為她失蹤了。臭小子滿世界的找她，可怎麼也找不到……臭小子以為她死了，直到這時候，想起她的一顰一笑，他們過往的點點滴滴，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對她情有獨鍾。只是斯人已逝，一切都成定局。」
「你說，為什麼她要為他做到如此地步，那個臭小子，有哪裡好，值得她這麼做？」從回憶中抽身，哪吒又將目光轉向蓮花。
她早已泣不成聲。驚喜，羞澀，感動，種種感情交織在一起，讓她潰不成軍： 「別說了，別再說了……」
「蓮花，」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著自己，「為什麼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看著她輕啟雙唇，他緊張的心都要蹦出胸膛。
「因為那日，在書院，你從龍王三太子手下救下了我……」
「因為我被柳琵琶挾持為人質的時候，你為我放下了火尖槍和乾坤圈……」
「因為，我說要一串糖葫蘆，你就買了來給我……」
「不對，這些都不重要！」她緊張、慌亂，語無倫次，終於徹底崩潰，撲倒在他的懷裡痛哭。
「……是因為我從一開始，就對你一往情深！」
哪吒身子一顫。他想過無數種可能的回答，卻從沒想過，蓮花的答案原來如此簡單。
他摟住她的身子，將她臉上的淚水輕輕吻去，然後扶過她的肩深情地看著她，目光如水，比平時更溫柔百倍。
「我也一樣。因為我早對你情根深種。」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房間裡的空氣曖昧了起來，他和她不知何時已緊緊相擁，四片唇瓣貼在了一起。不記得是誰先主動，又或許本就無所謂誰先主動。情至深處，一切都發生的自然而然。
一開始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輕觸，恰似年少時在書院，她對他芳心暗許他卻不以為然。
而後是綿長卻淺嘗輒止的吻。如同他在破道觀裡初嘗情滋味，卻因戰事將這份感情擱置在了一邊。
再往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他瘋狂地撬開她的貝齒，掠奪著屬於她的甘甜，而她也早為他動了情，生澀而努力地回應著他。唇齒交纏，難分難解，就像他與她的命運，不斷分離又複合。那是只有經歷過天人相隔的絕望後，又意外失而復得的狂喜。也是歷經無數阻攔和誤解後，終於心意相通的感動。
如此纏綿數次後，兩人終於依依不捨地分開，燭光下，他和她的臉都紅的能滴血。
「喜歡嗎？」他抵著她的額頭，輕撫著她的俏臉。
「嗯……」她含羞點頭，笑意又不自覺地漾開。
「那……繼續嗎？」他試探著問。
她自然聽出了他說的「繼續」是什麼意思，忙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裡發慌：要是她拒絕怎麼辦。
早在來這裡之前，他便下定決心，只要她願意，今夜他就放下軍中將士和天下百姓，用他的全部來愛這個為自己付出了一切的女人。
「我……」蓮花知道，未婚男女定親前便私定終身是大忌，稱得上大逆不道。可是……
她看著他的臉，此刻他的星眸裡只有她一個人。至少在今夜，他不屬於大周，不屬於天下黎民，他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哪吒。
「……嗯。」她點頭，緊張而堅決。
「什麼……」哪吒愣住了，生怕自己聽錯，「你再說一次？」
蓮花沒有說話，只是顫抖著抬起手，一點點解下了他的冠帶。
冠戴落地的瞬間，蓮花頭上的簪子也被取下，掉落在地。如雲如瀑的秀髮披散開來。
蓮花來不及驚呼，就被哪吒打橫抱起。
「……等、等一等，會被聽到的……」蓮花突然想起了什麼，緊張地摟住哪吒的脖子，看著他抱著自己走向床邊。
「沒人會聽到。雲中子前輩一離開我就設下了結界，誰也探不進這裡。」
哪吒將她推倒在床上，雙眸已經染上了□□的顏色。
沒錯，不僅千里眼順風耳找不到這兒，就算是雲中子本人，想要破解這個結界，也得忙到明天早上。
「沒人能打攪我們了。」
承諾
２３
第一縷晨光照進窗子的時候，蓮花才迷迷糊糊地醒來。淩亂的床單，□□的身體，還有全身的酸痛無力感都提醒著她，她與哪吒的一夜春宵，是真的。
她忙轉頭尋找著哪吒的蹤跡。他就躺在她身側，睡得香甜。他的手緊握著她的，與她十指相扣。
「我已經是你的了……」她這才想起昨夜，自己意識恍惚時聽到的那句告白，以及有人緊握住她伸出的手的感覺。原來這不是夢，是真的，他果真伴她到了最後。
她心下一暖，手指輕觸著他熟睡的臉，俯身在他額角落下一吻。卻不料他偏在這時睜開眼睛，對她狡黠一笑：「蓮花，早啊。」
被當事人抓個正著，蓮花又羞又惱，忙背過身去不敢看他，胸中的小鹿砰砰直跳：原來他早就醒了，還裝睡騙她！她已經不記得被他這麼騙了多少次了！
「哦，害羞啊，」某個調皮鬼卻不肯放過她，他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繼續調戲她，「更親密的事都幹過了，還為這個害羞啊？」
「你……你說什麼啊！」想起昨夜他們做的「更親密的事」，蓮花已是恨不得找條縫鑽下去的程度了。
哪吒倒是不羞，沒臉沒皮地湊上來，從背後抱住她：「呐你說，要是岳父大人知道了，會不會氣的鬍子都飛起來？」
「誰、誰是你岳父大人啊……」她明知他說的是誰，卻刻意裝沒聽懂。
「就是雲中子前輩咯，」他也不惱，耐心地解釋著，「呐你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是你師父，又救了你的命，對你有再造之恩，自然是你半個爹咯，那你嫁給我之後，他可不就是我的岳父大人了嘛？」
「誰、誰要嫁給你啊！」 他原來不是很不解風情的嗎，這麼現在這種讓人臉紅耳熱的情話張口就來？
「不嫁啊……那我走了。」某人放開她，作勢要走，然後一臉壞笑地看著她又急又羞地拉住他的胳膊。
「蓮花，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他又坐回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既然我做了這個決定……既然我們已有肌膚之親，我哪吒必不負你。」
他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蓮花，給我點時間。我們明天便向朝歌進軍，不出三個月便可直搗皇宮，滅奸妃誅暴君。等一切塵埃落定，天下太平，我便明媒正娶迎你過門。那時我自會親自來終南山向雲中子前輩提親！」
她按捺著內心的甜蜜，抬頭看著他。他望著她的眼神格外認真。是啊，她有什麼好怕的。他何曾負過她，他對她許下的承諾又何曾落空過？
這是她已決意要交付一生的人啊。
「嗯。」她幸福地笑了，點點頭靠進他的懷裡。
日上三竿的時候，雲中子道長和兩個徒弟清風明月終於破了最後一個結界。哪吒那個小畜生，竟然施了三百多個結界！雖然被他們及時發現，但光是解開所有的結界便花了整整一宿！
雲中子一腳踢開蓮花房間的大門，可是房裡早已人去樓空。只留下桌案上的一封書信。
岳父大人敬啟，
岳父大人對蓮花的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小婿無以為報。雖想與岳父大人稍敘舊事，無奈軍務緊急，只得先帶著蓮花不告而別。待他日戰事平定，小婿自將攜妻回終南山拜謝岳父大人。
小婿李哪吒拜上
信被「啪」的一聲扔在地上。雲中子頓感血壓急升。而一邊的清風明月，看著師父的表情，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你們李家的男人都這樣的嗎？不是來偷藥就是來偷人？當我這兒是客棧嗎？想來就來，說走就走？！」雲中子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他「刷」地一聲抽出佩劍，招呼自己的兩個徒兒，「清風明月，隨為師下山！為師要血洗陳塘關！」
清風明月忙趕忙拉住他一頓勸解，告訴他李靖已經不是陳塘關總兵了，雲中子道長才憤憤不平地罷了休。
解夢
２４
蓮花的回歸受到了周營所有人的歡迎。畢竟半年不見，大家都很想她，紛紛圍上來噓寒問暖，問這問那，打聽兩人和好的細節，哪吒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們都打發走。
他將蓮花好好安頓後，便起身往姜子牙丞相的營帳中走去。
那個夢他一直沒忘記。之前蓮花失蹤的時候，他只顧著找蓮花，將這事擱置在了一邊，但既然現在找到了蓮花，便有必要好好思考對策了。
「參見丞相。」哪吒單膝跪地，對姜丞相行了個禮，「弟子前日曾被一噩夢困擾，還望丞相指點迷津。」
雖然名義上，薑子牙是相，哪吒是帥，但薑子牙幫哪吒恢復了血肉之軀，又教了他兵法和觀星術，因此哪吒一直將這個看似不靠譜實則睿智的老者當作授業恩師來敬重。故此，在不談公務的時候，他總以弟子自稱。
姜丞相笑著轉身，捋了捋鬍子，一副早已洞察一切的派頭：「是關於李夫人的吧？」
雖然哪吒和蓮花在一起的事在軍營裡已不是秘密，但丞相如此直白地說出「李夫人」三個字，還是多少讓哪吒有些臉上發燙。可他又不能對丞相發火，只能訕訕道：「……丞相果然料事如神。」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個夢，預示著蓮花的未來？」聽完哪吒的敘述，一向處事不驚的薑子牙也微微皺起了眉，踱了幾步。
「正是。」哪吒垂下眼，又想起夢中那狐狸咬向蓮花脖子的瞬間，「姜丞相，如果那真的是預言……要怎麼做才能救蓮花？」
「你要救蓮花？你要改變她的命運麼？」薑子牙歎了口氣，「古往今來，做過預言夢的人不少，試圖逆天改命的人更多，可無一不是弄巧成拙，徒勞無功。你最熟悉的一個例子，便是商王文丁，也就是如今紂王的父親。當年你之所以會被拋棄在飛虎澗，就是因為他夢見一個腳踏風火輪，身披混天綾的幼童殺進王宮，刺死紂王。先王文丁為了阻止這樣的未來發生，便央求你爹將你殺死，只是……」
「只是沒想到，我娘愛子心切，不忍見兒子喪命，因此只是將我遺棄在飛虎澗。」想起十娘，哪吒的眼神不由的暗了幾分。
「不錯。」薑子牙點了點頭，「這世間萬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就算強行改命，也自有不可控的因素讓一切回到原有的軌道。十娘對你的母愛，便是商王文丁沒能考慮到的因素。」
「而如今，哪吒你正是我軍伐紂的主力，商王文丁的預言夢，終究還是成了真。縱使他當年費盡心思為兒子謀求一個穩固的江山，到頭來也還是一場空。唯一改變的，不過是將大商命數耗盡的日子，推遲了十幾年罷了。」言至此，薑子牙不禁長歎一聲，也不知是為身為帝王的商王文丁，還是為身為父親的他。
「天意……不可違嗎……」哪吒不知不覺間已握緊了拳頭，指甲嵌進了肉裡也渾然不覺，他已聽出薑子牙話語中的深意，但他不願意去相信。
「難道……難道丞相你要我什麼都不做，眼睜睜地看著蓮花死嗎？！」
「哪吒，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如果這真是蓮花命中的劫數，就算是你也無能為力。」薑子牙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哪吒的肩，其實看到自己的愛將和弟子如此痛苦，他也於心不忍，只是有些事，挑明瞭總比瞞著好。
「我前幾天曾算過蓮花的星盤。她本應在半年前，你去破道觀中營救她時便有一劫。那時，如果你放任她獨自去冀州，她便會在途徑靈鷲山時遇見負傷的火鳳，並為救火鳳而死。幸而你留住了她，幫她避開了第一劫。」
「但是，兩個月後，因為我氣走了青鸞火鳳，她還是險些在靈鷲山丟了命……」聽了薑子牙的話，哪吒若有所思，「如果不是當日雲中子道長出手相助的話……」
「不錯，」薑子牙點點頭，「雲中子道長助她避開了第二劫，但並沒從根本上解決一切。你也好雲中子也好，無論出手救她多少次，都只是將她命定的劫數往後推幾天罷了。就算你這次真能從狐狸精手中救下她，也還會有下次，下下次，該來的終究會來，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罷了。」
「……丞相！」哪吒聽罷，只覺悲從中來。他撲通一聲跪下，向薑子牙磕了個頭，那個曾經桀驁不馴死不低頭的少年，此刻竟已是聲淚俱下，「哪吒也知天意難違……只是我無論如何不能看著蓮花死。丞相你神機妙算，一定有辦法幫蓮花徹底渡過此劫的對不對？無論什麼辦法都可以……哪吒願意一試！」
「哎……」薑子牙長歎一聲，將哪吒扶起，「命定之劫，避無可避，除非……」
「除非有人代她受劫。」
哪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渾渾噩噩地走到了蓮花的住處。現在雖已是深夜，她的營帳裡依然亮著燈。他掀開帳簾，只見蓮花正伏在案上睡得香甜，懷裡抱著一撂衣服——當然是他的衣服。衣服上原本壞掉的地方，已經重新補上了細密的針線。
想必是她回來後連夜補好的吧。哪吒這麼想著，在她身邊坐下，想像著蓮花剛剛坐在燈下，為自己補著衣裳，用牙齒咬斷線頭的樣子。說不定還自言自語：「你們男人啊，打起仗來就顧前不顧後的，我才剛走半年，新衣服就破成這樣了……」
真傻。想到這裡，哪吒居然自己先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在笑她還是笑自己。
見夜已涼，他怕她受風，忙給她披上一條厚毯子，幫她吹滅了燈。借著月光，他憐惜地看著她熟睡的臉，她的臉上，還帶著甜蜜的笑意，是夢到他們的未來了嗎？
「蓮花……」哪吒輕歎一聲，伸手輕撫著她的臉，「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會恨我嗎？」
哪吒不知道，他轉身離去的時候，蓮花嘴角的笑意一點點隱去，一滴淚落了下來。
夙願
２５
「我們出發了……你自己多保重。」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要平安回來。」
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一對濃情蜜意的小情侶臨別時難捨難分的肉麻對話，但兩位元當事人的心裡卻是另一番景況。
蓮花不知道為什麼哪吒昨晚會在自己睡著時說出那句話。明明那天早晨他才剛對她許下山盟海誓，只不過一天，自己所期冀的美好未來便成了泡影。她不相信哪吒那麼快就變了心，她也知道不管發生了什麼哪吒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只是他當時說話時的聲音，他的歎息，讓她沒來由的心慌，仿佛真的有一天，哪吒會在某個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刻，消失不見。
「哪吒，我……」她抓著他的手，想多留他一會兒。但出征的號角偏偏響起，他掙開了她的手，只留下一句「乖乖等我」便轉身離開。
此刻，哪吒的心中也是一團亂麻。他本以為自己的未來已經確定，那就是結束這場戰爭，娶蓮花。但昨夜薑子牙的一番話，徹底打亂了他的計畫，一切又成了未知。
他突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蓮花。他已決意替蓮花赴死，但既然他遲早會拋下她而去，又還有什麼資格待在她身邊呢？他們現在越是甜蜜，將來蓮花便會越痛苦……但如果他疏遠蓮花，離開蓮花，又怎麼能在劫難來臨時及時出現保護她？
他和蓮花的未來，究竟會怎樣？
翻身上馬，哪吒又回望了蓮花一眼。她身邊有奶奶和姑姑陪著，營裡還留了些守備的將士保護家屬。至少在自己攻入朝歌的這段日子裡，她會很安全吧。
李哪吒，現在不要想這些事了。他搖了搖頭，讓自己努力擺脫這些雜念。現在你已是大元帥了，伐紂大業的功成，只差一步。
西元前１１２０年，薑子牙的大軍終於攻進了朝歌。如今的朝歌，因妖妃妲己作亂，民眾紛紛出逃，原本隸屬王家的親衛軍也是敗的敗，散的散。城中僅剩一些不成氣候的散兵游勇，但他們又怎是薑子牙二十萬精銳的對手？不出一個月，周軍便大獲全勝，直搗王宮。
當眾人浩浩蕩蕩抵達王宮時，昔日富麗堂皇的宮殿已是一片凋敗。紂王已被溺死在當年他尋歡作樂的酒池肉林，而妲己，雖穿上了龍袍端坐在大殿，堅守自己的尊嚴到最後一刻，但終究只能感歎大勢已去，簽下了降書。
隨著薑子牙手起刀落，妲己人頭落地，持續多年的伐紂之戰終於落下帷幕。
那是朝歌多年來最熱鬧的日子。暴君奸妃被誅，薑子牙的大軍又以仁義聞名，逃走的百姓紛紛搬了回來重建家園。周軍也將之前留守在城外的守備軍和家眷接了進來，在宮內擺起了慶功宴，犒勞眾將士多年來的奮戰和犧牲。就是在這慶功宴上，薑子牙當眾宣佈了封神榜的事。
「本相爺昨晚夢見元始天尊，天尊賜我封神榜一冊！」
泛著金光的封神榜聞聲而至，飄落到薑子牙手中。
「榜上有數百姓名，除了有為國捐軀忠貞烈士之外，尚有為我討伐商紂大業，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的將軍士卒！」
「元始天尊敕令老夫逐一封神，從今後成為天兵天將，效忠天庭，斬妖除魔！明日黃道吉日，眾將集齊封神臺上，聽候敕封！」
「天兵天將……」一片歡騰聲中，哪吒呆呆地念著這四個字。這個詞他曾無比熟悉，天天掛在嘴邊，現在聽來卻恍若隔世。那時候他剛十八歲，和三眼娃，飛天娃在山上第一次打敗了石巨人，那個石巨人——不，應該說是山神——告訴他們，他們將成為未來的天兵天將。
之後他們下了山，結識了西伯侯，又初入西岐學禮儀。再後來三人短暫地分別，又因機緣巧合在冀州重聚。最後他們紛紛拜入薑子牙麾下，成為大元帥和大將軍……只是這一切已經過了太久，久到他差點懷疑當年那個山神是不是隨口扯謊騙他們，久到他幾乎忘了自己最初的願望就是做天兵天將，和三眼娃、飛天娃一起，從南天門飛到北天門。
而如今，這個夢想實現了。
「不知道我們會封什麼神？」雷震子興奮地向楊戩和哪吒跑來，他的翅膀躍躍欲試地撲騰了兩下，已經等不及一個跟頭飛到封神台去了。
哪吒也和他一樣興奮，他激動地捶了兩個好兄弟一拳：「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們說的——」
「今日知禮儀，明日做天將！」三人默契地對拳，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初入西岐，無憂無慮的時候。
其他人也對封神一事雀躍不已。比如土行孫，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師妹鄧嬋玉，不無得意地吹著牛皮：「要我說，我最適合做土地公公了！我會遁地術，不用重新學了！」
「你敢肯定封神榜上准有你名字？不害臊！」
「什麼？」聽了這話，土行孫可不能夠了，「大戰九尾狐那一戰，元帥說過應該記我一功的！」
哪吒也被他倆的對話逗笑了：「對啊，土行孫可是大功臣，要不是那天他和蓮……」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臉上。對啊，他要封神了，蓮花怎麼辦？他無端想起那天，蓮花對他說：「做神仙真有那麼好嗎？要我說啊，只羨鴛鴦不羨仙。」
「蓮花！」他忙回頭搜尋著蓮花的身影，他看到她站在不遠處，跟其他人聊著天。她背對著他，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蓮花——」他伸手撥開阻擋的人群，向蓮花走去，卻冷不防被雷震子和土行孫架住身子。
「機會難得，我們把哪吒拋起來慶祝好不好——」
「好——」
「喂你們……」哪吒一邊掙扎，一邊扭頭看向蓮花的方向，卻只看到她匆匆離去的身影。
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兄長
２６
哪吒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脫身，喊著蓮花的名字追出宮殿，但眼前早沒了蓮花的影子。
「糟了……」，他心裡暗叫不妙，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現在天這麼晚，她又一個人跑出去，萬一……」
想起夢中那狐狸閃著綠光的雙眼，他便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
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蓮花，確保她的安全才行。打定主意，哪吒正打算繼續向前追，可剛踏出一步，便見一道光華閃過，自己身前不到一寸的地面竟毫無預兆地炸開，迸濺的碎石和彌漫的粉塵讓本就籠著薄霧的夜更添了幾分不安定的氣息。
地面炸裂的瞬間，哪吒早已憑藉優於常人的感知和靈敏的反應側身閃避。他憑空借力，回身一刺，火尖槍已破空而出，直擊身後的偷襲者，卻在對方面門前生生停了下來。
「三眼娃？是你啊……」看清了來人的臉，哪吒松了口氣，放下槍來，「以後別隨便在鬧市區開天眼，很危險的好不好！」
見對方不語，他只當楊戩喝高了，雖然心裡有點不爽，但也懶得繼續埋汰。畢竟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先找到蓮花。
他正想繼續追，楊戩卻已一個空翻站定在他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三尖兩刃刀緊握在手，那氣勢怎麼看都不像是在開玩笑：「哪吒，我不會再讓你靠近我妹妹了！」
「你說什……」不容哪吒反應，頸邊傳來的兵刃的寒意已逼他本能地提槍架住逼至身前的攻擊。他迅速向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抓住空檔向對方喊話，「三眼娃你冷靜一……楊戩！你瘋啦！！！」
宮殿裡的眾人依然沉浸在得勝的喜悅中，以至完全沒人注意到，全軍戰力最強的兩員大將此刻正在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打的不可開交。楊戩來勢洶洶，招招兇狠，哪吒卻無心戀戰，只顧招架。黑暗中，三尖兩刃刀與火尖槍頻頻相擊，火光四濺，其聲勢甚至連周邊的空氣都為之一震。
「你有完沒完！」被楊戩擊退幾步，哪吒終於忍無可忍地動了怒，要不是急著去找蓮花，他現在搞不好已經沖上去跟楊戩拼個你死我活了。
「只要你放過我妹妹，我就不會再為難你！」楊戩也停下了攻勢，雙方都得到了暫時喘息的機會。
「放過……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你不清楚嗎？！」平時憨厚老實的楊戩，今天竟如此義憤填膺，連額上的第三隻眼也怒目圓睜，「你以為我妹妹為什麼要從慶功宴上逃走？你以為她這幾天是為了誰哭啊？」
「哪吒，我一直當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才放心把妹妹交給你。老實說，你脾氣不好，我一直擔心妹妹跟著你會吃虧。可是你曾從龍王三太子手下救過她，她又一直對你癡心一片，所以我想，你應該是可以託付的吧？」
「半年前妹妹失蹤的時候，我真的已經再也不打算相信你了。可是那天，看到你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回軍營，我妹妹她笑的那麼開心……那個時候，我想，也許真的只有和你在一起，她才會幸福吧……」
「我一直以為，經過了那件事，你一定會好好待她的，可是……可是這兩天，妹妹她來到了這裡後，就常常一個人偷偷哭，問她怎麼回事她又不說。她哪次哭不是因為你啊？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我想也許只是些小矛盾……直到剛才，我看到你那麼興奮地談論封神的事，我才明白了一切……」
「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樣。我楊戩沒什麼志向，只想一家團聚，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可是哪吒你……是不可能放棄做天兵天將的吧？明天你就要封神了，就要將人間的一切塵緣統統放下。既然如此……既然你不能給我妹妹幸福，又為什麼還要再去打擾她？如果你還拿我當兄弟……如果你曾對我妹妹有一點點真心真意的話，就讓她找個好人家安穩地過完這一生吧！」
「我……」面對楊戩的詰問，哪吒無言以對。做天兵天將是他從小的願望，剛剛他甚至一度高興得忘了蓮花的存在，就算是現在，他也不敢捫心自問，是否願意為蓮花放棄成神的機會。而蓮花偷偷哭泣的事，自己竟然也完全沒有注意到。更何況……
更何況就算不做天兵天將，他也不可能陪在蓮花身邊了。
「你說的對，我確實已經不能給她幸福了……」他暗暗握緊了手中的火尖槍，「可是三眼娃，我還是要去找蓮花……不然她會有危險啊！」
「只要你不靠近我妹妹，她就不會有危險！」楊戩只當哪吒是情急之下在扯謊，臉色一沉，揮動刀刃再次襲來。
十幾個回合下來，哪吒已是越來越心焦。已經這麼打了多久？拖得越久，蓮花只會越來越危險……楊戩雖然沒想置他於死地，但卻是極其難纏，再這麼鬥下去，恐怕幾十回合都分不出勝負……
也許是分了神，動作慢了幾分，哪吒竟被楊戩抓住了破綻，回過神來時，三尖兩刃刀的刀刃已經刺中了他的左肩。
哪吒悶哼一聲，看向左肩受傷的地方。雖然楊戩及時收了手，但三尖兩刃刀還是沒入了肩頭幾公分，周圍的衣服也染上了斑斑血跡。
「我……我不想殺你。」楊戩見他受了傷，心裡不免有些過意不去，「只要你答應不再去找我妹妹，我就不會再為難你。」
哪吒見他開始猶豫，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不顧左肩的劇烈疼痛，握住刀刃硬生生地往內推了幾分。血肉被利刃割開的痛苦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但如果，如果能為蓮花爭取到一點時間的話……
「你要怎麼為難我都可以……你要怎麼看我都可以！」
「三眼娃，我只求你讓我去找蓮花，她真的有危險……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你……」哪吒的舉動讓楊戩動搖了。為什麼這個人寧願自殘也要去見妹妹呢？他真的對妹妹沒有真心真意嗎？
「難道妹妹她……真的出事了？」楊戩皺著眉將三尖兩刃刀緩緩抽出。確實，自己剛剛一時氣憤，乃至丟了冷靜。哪吒雖然脾氣壞，但並不是不知輕重緩急的人，他還從沒拿妹妹的安危說過謊。
「好，我信你！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找她回來。」
「不行！」見楊戩轉身要走，哪吒用盡力氣抓住了他的衣角，「我必須親自去！」
「你……」楊戩無奈，只得拿出一個小藥瓶，遞到哪吒嘴邊，「你先吃了這個，可以暫時幫你止住血和恢復體力。我跟你一起去，我的哮天犬可以嗅到妹妹的味道，幫我們早點找到她。」
老實說，楊戩還是不知道哪吒為什麼能一口咬定妹妹會有危險，以及他非親自去不可的理由。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是沒有為什麼的，就像多年前那個跟黃家十個下人比飯量，逼迫自己吃飯吃到吐，只為將黃家大小姐從婚約中救出的小家丁一樣。
楊戩歎了口氣，扶起哪吒，喚出哮天犬。他突然有點理解當年黃飛虎的心情了。
放棄
２７
蓮花不知自己將去往何方，她只想儘快逃離這裡，離他越遠越好。
現在雖已是華燈初上，但朝歌大街上的人流並不少。姜子牙大軍駐進後，越來越多的人遷了回來，雖然尚不如鼎盛時期繁華，但也稱得上熱鬧。過往行人，販夫走卒，無一不是喜笑顏開，只有蓮花一人，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般，行走在這沒有盡頭的夜。
她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當姜丞相宣佈封神榜的事宜，看到那個人眼裡閃爍著的光芒時，她就全明白了。明白了那夜為什麼他會說離開她，明白了為什麼分別時他不敢看她。他是註定要成神的，成為天兵天將拯救蒼生，成為神祗受世人崇拜。他們，終究是仙凡殊途，有緣無分。
蓮花自嘲地笑了笑，諷刺的是，到了這一步，她竟然還是一點都不恨他。她應該恨他嗎？她為他做的一切本就是心甘情願，不求回報，既如此，不得回報又何須恨？只要他過的好，她便開心。更何況，成為天兵天將是他自小的夢想啊，她還記得初入書院的那三個調皮鬼裡，就數他對當天兵天將最為積極。那時他還穿著書生裝，背著竹箱，跟哥哥、飛天娃一起念叨「今日知禮儀，明日做天將」。而她躲在後邊偷偷看他。
那是她愛的他，最初的樣子。
想起他們三個那時傻乎乎的，被先生騙著刻了商頌；以及他背孝經時，那樣清澈動容的眼神；還有沒課的時候，全班同學一起到海邊玩耍……想到這些，蓮花竟然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可沒過多久，快樂的日子便結束了，她隨他去了朝歌，知道了他自小被拋棄的身世，看著他成為鎮西大將軍，又被關進玲瓏寶塔，還了父母血肉，借蓮藕重生，重獲血肉之軀後又成為伐紂大元帥……一路過關斬將，終於到了今天……他終於能成為天兵天將了，這是他該得的，她怎能為自己的私心毀了他一生的努力和夢想呢。
就當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吧。他的溫柔相待也好，他的海誓山盟也罷，連同那個痛苦而甜蜜的夜晚一起，都將成為一場夢，一場讓她不願醒來的夢。
只是……
她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尚顯平坦的小腹。
只是可憐了他們的孩子，剛出生便見不到父親了。
「蓮花——」
聽到這個聲音，她心裡一顫。他來找她了，他真的來找她了。她忍耐著回頭的衝動，祈禱著不要那麼快被發現，然後默默地加快了腳步。
「蓮花，你站住！」可她怎麼可能躲得過，哪吒早已捕捉到了她的位置，他撞開前方的人群向她走來。
「楊蓮花！我叫你你沒聽到嗎？」他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臂，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著自己，「你要去哪裡？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我有多擔心你知道嗎？」
他還是老樣子，愛生氣。可她看著他氣喘吁吁，面色蒼白的樣子，心又開始疼了起來。
「……好了，沒事了。」也許意識到自己的剛才態度有些惡劣，他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柔和了不少，「以後別這樣了，現在乖乖跟我回去，嗯？」
可是那麼愛生氣的他，卻為了她學會了收斂脾氣，哄女孩子呢。她垂下眼瞼，竟不知是該笑還是哭。
「蓮花？」她的沉默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試著喚了她一聲，她卻只是一聲不吭地掙脫了他的手。
「李公子，請自重。」
「李……李公子？」這個生疏的稱呼讓他一愣，「蓮花，你……」
「李公子你明天就要封神了，不該再跟我這種凡人女子糾纏不清。」她面無表情地後退一步，似要跟他劃清界限，「你跟我……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是什麼意思？」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楊蓮花，這玩笑一點都不有趣。」
「這並不是玩笑。」看他逼近一步，她乾脆轉身便走，「我們已經結束了。請不要再苦苦糾纏了。」
「蓮花，」出乎意料地，他並沒有繼續跟上來。
「你是擔心我會為你放棄封神，怕拖累我，所以才故意這麼說的吧？」他站在原地，像是在說「明天吃什麼」這種很普通的事情。
「那我不做天兵天將就是了。」
她身形一滯，眼淚驀地掉了下來。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如此準確地猜中她的心思的？
可是如果可以，她寧願他不要那麼細心體貼，她寧願他仍是從前那個沒耐性，動不動就誤會自己的哪吒。
哪吒看不清蓮花的表情，只看到她停住了腳步，肩膀不住地抽搐著。
大概在哭吧。他無奈地笑了笑。她怎麼還是那麼愛哭。
他也沒想到，剛剛自己居然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那句話。之前面對著楊戩的質問，他尚不能下定決心放棄封神，可不知為什麼，看著她時，他竟如此輕易地放下了曾經的執念。
也許只有面對著她，他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其實……做神仙也沒那麼好啦，每天忙這忙那，還要被天條約束，」他走上前，試著牽起她的手，「還不能隨便下界吃東西，哪有做凡人快活啊……所以別再哭了，我們回去吧？」
她抬起頭，滿是淚痕的俏臉並不是在哭，竟是在笑。
「哈哈哈，李哪吒，你真蠢。」她邊笑邊搖著頭，「蠢得無可救藥！」
羞辱
２８
「哈哈哈哈哈……」
哪吒呆立在那兒，看著蓮花彎著腰，邊笑邊抹眼淚，像是看到了什麼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似的。
「……蓮花？」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試探性地問了一聲。
「為了你？別自作多情了。」 直到笑夠了，蓮花才直起身子。雙唇輕啟，吐露的卻是最殘酷的話語——
「因為我早就對你沒興趣了！」
「不錯，我是愛過你，我愛了你十三年，伴了你十三年，知道十三年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看著他逐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蓮花掛著嘲諷的笑走近他，像變了一個人。
「可你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對我的心意視若無睹，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看我一眼……那天在破道觀，你說永遠不可能說愛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徹底對你死心了。從那以後我待在你身邊的每一秒，都是為了報復。為你的無情無義，為被你辜負的十三年青春！」
難道一直以來她對他的情意都是假的，這些才是她的真心話？哪吒開始回想他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蓮花面對他時的嬌羞、深情、義無反顧……明明是那麼真實的發生過的事，這一刻卻莫名模糊了起來……
「對，我依然裝作原來乖巧的樣子討你歡心，我不顧危險地去追青鸞火鳳只為讓你感動，甚至……我不惜委身於你，也只是為了讓你全身心迷上我而已……我就這麼看著你一點點步入泥沼，陷入溫柔鄉無法自拔……然後，在你已經離不開我的時候，抽身而去……」
這不是蓮花……他很想這麼對自己說。可這就是蓮花。是她的聲音，是她的臉，她所說的那些細枝末節，旁人更是無從得知。
「不可一世的哪吒大元帥也終於嘗到被拋棄的滋味了嗎？被自己當初瞧不起的女人耍的團團轉的感覺如何？」
……就連怎麼做才能傷他最深，她都瞭解的一清二楚。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大英雄的樣子，為了一個女人竟然連從小的願望都放棄了！」
「你的雄心壯志呢？一腔熱血呢？現在的你，就像一條失魂落魄，搖尾乞憐，只求我回頭看一眼的狗……」
不對，不是這樣！蓮花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的，她一定是因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轉眼，她已走到他跟前， 「你是不是在想，我現在說這些，也都是為了你——」
「——夠了！！！」最後一絲理智都被壓垮，他沖她揚起了手——
沒錯，就這麼打下去。
沖這個欺騙你，羞辱你，踐踏你所有的感情和驕傲的女人打下去。
這樣你才能完完全全忘了她。從此斷個乾淨。
蓮花微笑著閉上眼。
可預想中的耳光遲遲沒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顫抖著。
即使到了這一步，他也還是沒能對她下手。一如當年他誤會她與龍王三太子拜堂成親時那樣。
哪吒閉上已經熬得通紅的眼，深吸了一口氣。她說的對，現在的他已經不復當年，不再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了。從他放任這份感情滋長的那天起，他便有了弱點，致命的弱點。
他早該料想到這一天，只能任她擺佈，卻拿她無可奈何的這一天。
可是即使到了這一步，他也還是無法恨她。
「賣糖葫蘆——」
一聲不怎麼應景的吆喝打斷了兩人之間沉默的空氣。那是一個老大爺正推著一輛小手推車經過。車上擺著幾串糖葫蘆，看起來又大又甜，甚是誘人。
「這位公子，這位姑娘，借過一下。」老大爺被一對僵持在半道的年輕男女擋住了路，可等了半天，不僅誰都沒讓開，兩個人還雙雙盯著車上的糖葫蘆出神。
「我答應過，會給你買一串糖葫蘆。」半晌，哪吒才將目光從糖葫蘆上收了回來，「早點辦完，也了了我在人間最後一樁心事。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欠，生死無關。」
「……嗯。」
看著哪吒走到老大爺車前，買好了糖葫蘆向她一步步走來，蓮花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不真實了起來。
是不是她接過糖葫蘆的時候，他們之間的緣分就盡了？
糖葫蘆
２９
是不是她接過糖葫蘆的時候，他們之間的緣分就盡了？
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拿著糖葫蘆等著她。她曾無數次設想過他帶著糖葫蘆向她走來的畫面，可沒想到竟是今天這種情形。
不要退縮，楊蓮花。她咬了咬唇。別忘了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你說過要自己背負一切，來成全他的。
何況你已經自斷退路了。
蓮花伸出手，接過那串糖葫蘆，想像著那之後，他們便一別兩寬，兩人過往的一切，都只會是過眼浮雲……
只是……
只是……為什麼這小小的糖葫蘆她居然拿不過來……他……他居然不鬆手？！居然在這種時候耍賴？！
蓮花震驚地看向哪吒，對方正以「你還真敢接？」的眼神回瞪她。
就在兩人相持不下的時候，一聲嬰兒的啼哭打斷了兩人的暗中較勁。他們這才發現，原來剛剛那個賣糖葫蘆的老伯，背上居然背著個嬰兒。也不知孩子是餓了還是累了，居然突然開始哇哇大哭。老伯將孩子從背上解下抱在懷中，手忙腳亂地哄著，可一個大男人手腳粗苯，竟弄巧成拙，讓小嬰兒哭的更厲害了……
老伯掃了一眼還站在自己車前的男女，然後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蓮花：「這位姑娘，你看我一介粗人，哄孫子的事實在是……姑娘你那麼面善，能幫我照顧一下這孩子嗎？」
「我……」蓮花有些猶豫，但看那孩子哭得實在可憐，又不能就這麼置之不理。她回頭看了哪吒一眼，對方對此報以不置可否的表情。
「我來吧。」蓮花歎了口氣。她放開了緊握糖葫蘆的手，將老伯懷中的孩子抱了過來。
看到蓮花鬆手，哪吒也暗中松了口氣，感歎這孩子哭得可真是時候。可看著蓮花將孩子抱在懷中，輕輕晃著的背影，聽著她溫柔地哄孩子入睡的呢喃聲，他竟有些恍惚。曾幾何時，他也曾想像過這樣的畫面，想像過他和蓮花成了親，有了孩子，蓮花在燈下哄著調皮的孩子入睡，他則在一旁靜靜地守著他倆……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像的多了，他竟然覺得眼前這場景有幾分眼熟起來，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不僅是蓮花抱著孩子的樣子，還有那孩子，還有蓮花穿著的衣服，還有……
「——蓮花！！！」哪吒本能地踏出一步，向蓮花和孩子伸出手——
那孩子睜開雙眼，煞是可愛。可白光一閃後，竟化為了一隻眼中閃著綠光的狐狸，它張開嘴，閃電一般咬向蓮花的脖頸。
「——放開！！！」因為這一切實在發生的太突然，他甚至來不及喚出武器。強行用右手將狐狸和蓮花分開的時候，他清楚地感受到了狐狸的尖牙沒入右手虎口的痛感。
「命定之劫，避無可避，除非……」
「除非有人代她受劫。」
恍惚間，他好像又聽到了那夜姜丞相的歎息。
受劫
３０
右手傳來的強烈刺痛讓哪吒的左手下意識一松，糖葫蘆應聲落地。
「畜生！」哪吒心中無名火起，他將右臂狠狠一甩，那狐狸竟被生生甩出幾米遠，在地上滾了兩圈後倉皇逃走。
「哪吒？！」這一切來的太突然。蓮花還未弄清狀況，哪吒已一腳踢倒推車，和賣糖葫蘆的老伯纏鬥了起來。那個老伯的身手靈活矯健，完全不像五六十歲的老者，閃轉騰挪間，已與哪吒鬥的不相上下……不，更勝一籌。
不知為何，一向在戰場上威風八面的哪吒，今天無論是攻擊的力度還是準頭都比平時弱了幾分，而那老者卻是經驗老到出手狠辣，一看就不是善茬。不過十數個回合，哪吒已被牢牢壓制，討不到一絲便宜。電光火石間，老者眼角精光一閃，巧妙地抓住哪吒動作的空隙，一掌擊出，不偏不倚正中他來不及防備的胸口，縱使哪吒用火尖槍死死抵住地面穩住身形，也還是被硬生生逼退幾步。他只覺一股腥甜的味道湧上喉頭，下一秒，鮮血便從口中噴薄而出。
「哪吒！你要不要緊？」見哪吒受了傷，蓮花心下一緊，忙上前扶住他，而那個神秘的老伯也在此時現出原形——煙霧散去後，出現的竟是柳琵琶妖冶的臉。她放肆大笑，看向哪吒的眼中是滿滿的嘲弄：「哪吒！你如今中了我的狐狸毒，功力大減，無藥可醫，感覺如何啊？」
「柳琵琶……怎麼會……」蓮花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你不是已經被我哥哥……」
「楊戩那個呆頭呆腦的蠢貨，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柳琵琶不屑地仰起頭，冷哼一聲，「我不過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他們就被耍的團團轉了！哼，雖然如今娘娘已死，但跟我作對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哪吒之後就是楊戩和你！」
柳琵琶話音未落，繩索已應聲而出。哪吒也顧不得調整氣息，一把扯過蓮花將她護在身後，祭出乾坤圈回敬。趁著柳琵琶應付乾坤圈，無暇顧及其他的空檔，哪吒拉起六神無主的蓮花拔腿便退。
蓮花不知道他們在已經黑暗中跑了多久。兩人避開慌亂的人群，躲進毫無人跡的小巷，直到聽不到柳琵琶在後追趕的聲音，哪吒才稍稍放緩了腳步。
「哪吒，你的傷……？」蓮花顧不得喘氣，正要上前幫他查看傷勢，哪吒卻如強弩之末般，身子一沉，癱軟下來。
「你怎麼了？振作一點啊！」突發的變故讓蓮花慌了神，她伸手想扶住他，卻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撐不起他來。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原來這麼沉，沉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自己懷裡，看著他的血染紅衣襟，自己卻無能為力。
「對不起……」她聽見他虛弱的聲音，「糖葫蘆還是丟了……」
「現在還說什麼糖葫蘆……我不要糖葫蘆，我只要你啊！」蓮花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攢住，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她瘋了般將哪吒擁住，腦中回想著雲中子教過自己的急救法術，也不管合不合適，直接往哪吒身上砸。
「別白費力氣了……」看著她病急亂投醫的樣子，他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拉住她的手，「我已經不行了……沒聽那妖婦說麼……那是狐狸毒……無藥可醫無法可解……剛剛又動用了法力……催動了毒性……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有什麼用……」
他抬手，試著拭去她的淚光。三眼娃說的對，一直以來，他都只會惹她哭，就是現在也一樣。
「蓮花，聽我說……從這裡出去後……往西走三裡……就是王宮……我們的人……會救你……」
「別說了……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見懷中人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逐漸喘不上氣，蓮花從未覺得如此無力過。她感覺得到他的生命正從自己指縫間一點點流失，可卻怎麼也抓不住，只能想盡辦法搖晃他，輕拍他的臉，試圖維持住他的意識， 「我們去找姜丞相！他一定能救你的……聽到了嗎哪吒？哪吒？！不要死啊……」
可是沒有用。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氣息越來越弱，連望著她的眼神都開始渙散。似是察覺到大限將至，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握住她的手，蒼白的嘴唇顫動著，似乎想說什麼： 「蓮花，我……」
可想說的話已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再出口時，只剩兩個字：「保重。」
「哪吒——！！！」
她握住他滑落下來的手，大聲哭喊叫著他的名字，只想用餘生換他一秒。
可是太遲了。
哪吒眼裡的最後一絲光芒消失了。
聽不到
３１
為什麼又是這樣。
為什麼每一次，他都因她而死。
為什麼每一次，她都只能在一旁看著，什麼忙都幫不上。
那晚，雨下的很大。倔強的少年背著棺木，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在冰涼如水的夜裡。他渾身是傷，眾叛親離，全世界都拋棄了他，只有她固執地跟在他身後，任他如何瞪她凶她，也不離不棄。
她怕他一時想不開尋短見。她想，只要自己跟著他守著他，他就不會出事吧。
只是她最終還是耐不住疲憊，在他身旁睡著了。醒來時，身邊已沒有了他的影子，只剩一具棺木和一封遺書。
他終究還是離她而去。
蓮花的視線落回到哪吒的臉上。現在他正靜靜地躺在她的懷裡，臉上的表情很安詳，與她曾經偷偷窺見過的睡顏並無二致。
他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只是胸膛裡那顆曾為她狂熱跳動過的心再也起不了波瀾罷了。
如果上一次，他還只是受她連累而死，那麼這一次，他便是實實在在的被她害死的吧。看著他出神的時候，蓮花想。如果不是她一時心軟接過那個孩子……不，再早一些的時候，如果她不曾獨自離開王宮的話，柳琵琶又怎會有可乘之機。
更不必說她在他最後的時光裡，如何傷了他。
楊蓮花，你都……做了些什麼啊……
想到這裡，蓮花苦澀一笑。她歎了口氣，竟然開始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哪吒你……剛剛沒說完的話，到底是什麼呢？」
「哪吒，我呢……」她努力搜刮著詞句，像初次對心上人表白的小姑娘那般緊張，「其實我那時候跟你說的話……是騙你的。我怎麼會恨你，怎麼會不愛你呢……」
「我不想拖累你……不想你為了我放棄做天兵天將……」她握住他的手，那雙因常年握槍而生了繭的手曾一次次將她從危難中救下，現在卻連回握住她的手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可是我現在好後悔……我不要你做天兵天將了，你回來好不好？」
「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見他沒有反應，她不無失落地垂下眼，「沒關係，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一定會開心的。」
「哪吒，我們有孩子了。」她執起他的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輕輕摩挲著，「雖然寶寶才一個多月，還沒成型……不過這裡真的有一個小生命了！你說，會是小哪吒還是小蓮花？我們該給他取什麼名字好？……哪吒，你看看他啊，他還等著，叫你爹呢……」
「你還記不記得……你答應過要娶我……要保護我一輩子的。」她已控制不住情緒，低聲抽泣起來，「你還欠我一支糖葫蘆……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可是這些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好嗎……」
為什麼這些話，要等到他聽不見的時候才說出口呢？
她一邊這麼問自己，一邊用指尖輕觸著他的臉，閉上眼描摹著他的輪廓，將他的樣子永遠印在心裡。
然後俯下身，覆上他的唇，不顧自己滿臉的淚水，笨拙地吻著，試圖攥住留在他唇上的最後一絲溫度。
這次她終於可以大膽地偷吻他了，因為他再也不會突然睜開眼睛，掛著得逞的笑容對她說「早啊，蓮花」了。
也不會將她的手甩開，不耐煩地對她發脾氣了。
更不會在她吻他時回應她……不……不對 ……這何止是回應……簡直是反客為主！！！
蓮花猛地睜開眼，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便感到腰間一緊，身子猝不及防地跌進對方的懷中。還不等她掙扎，熟悉的氣息便灌入唇舌，霸道地給予與索求，吻得她喘不過氣來。
直到飽食饜足，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看著她羞的滿臉通紅，語無倫次的樣子，始作俑者露出了得意的壞笑：「怎麼樣，知道害怕啦？」
復活
３２
「怎麼樣，知道害怕啦？」 看著她泛著淚光，因驚訝而睜大的星眸，始作俑者露出了得意的壞笑。他等待著蓮花像兔子一樣撲到自己懷裡痛哭，或者嬌嗔著舉起粉拳捶打自己的胸口，可不曾想，等來的卻是一記猝不及防的耳光。
「真的……」蓮花望著自己的手，有些恍神。
「什麼？」挨打的某人委屈地捂著臉，還沒來得及發蒙，便被蓮花按住後腦，再次吻了上去。
「是真的……你真的還活著……」
她不顧一切地吻著他，用她的唇摩挲著他的，腦中再無他物。似乎只有通過這種方式，只有如此真切地感受著他熾熱的體溫，雜亂的心跳和溫熱的鼻息，她才能安心，才能確定。
確定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他真的回來了。
她在乎的是原來是這個？蓮花的話語也讓哪吒心中一蕩。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吧？並不是趁他睡著時的偷吻，也不是意亂情迷下的迎合，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毫無保留地對他示愛。
思及此，哪吒的心跳便亂了一拍，摟在蓮花腰間的手也不由得收緊了幾分。他溫柔地回應著，鼓勵著她，任由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漫開，任由她青澀地打開他的唇齒，纏上他的舌尖。正當他想一鼓作氣，引導她吻的更深入一點時，她卻突然將他推開，從那片溫存中抽身而退。
「我們……我們不能繼續待在這兒……」看到他已經黑了幾分的臉，蓮花忙手足無措地解釋著，「已經過了這麼久，萬一柳琵琶追來……」
「她不會追來了。」讓她不解的是，聽了這話哪吒居然噗嗤一聲笑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柳琵琶，那個是楊戩。」
「什麼？！可那只狐狸……」
「那也不是狐狸，是哮天犬。」
「那你……」
「我沒有中毒，連你的劫數也破了，我們誰都不必死了。」看著她被一連串衝擊性的話語搞得目瞪口呆不明就裡的樣子，他笑著擁她入懷，「蓮花，我之後會慢慢跟你解釋的，不過在這之前……」
他湊近她紅的發燙的臉。
「……在這之前，我們先把剛剛的事做完吧？」
天意
３３
「命定之劫，避無可避，除非……」
「除非有人代她受劫。」
短短兩句話，對哪吒而言卻是當頭痛擊。他好不容易將蓮花尋回，好不容易才與她心意相通，卻被告知他們註定陰陽兩隔……他願意為她而死，但他走了之後，蓮花一個人要怎麼辦？
這難道就是天意麼？
「……哪吒明白了。謝謝你，丞相。」
勉力穩住身形後，哪吒向薑子牙抱了抱拳，轉身離去。這果這真是天意，他別無選擇。如果必須在蓮花和自己的性命中選其一的話，他寧願活下來的是蓮花。哪怕她會傷心，會恨他一輩子。
「哪吒啊，你要記住，」剛走出沒幾步，他便聽見了薑子牙最後的勸誡，「天意固然不可違，但老夫也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天無絕人之路？」哪吒暗暗握緊了拳，「丞相，難道這還不算絕路麼？到了這一步，事情還能有轉機麼？」
「會不會有轉機，上天自有定數，」薑子牙頷首，露出了深不可測的微笑，「要救蓮花，你只需記住兩件事：一、順應天意，決不可改變夢境中所發生的任何事；二、把握時機，時機成熟，便可一舉扭轉乾坤。」
「把握時機……卻是何解？」哪吒側身，面露困惑之色，「弟子愚鈍，還請丞相明示。」
「呵呵，這個中玄機，老夫也是參悟不透，只能由你自己去體會了，」薑子牙捋了捋鬍子，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你對蓮花如此深情，上天自不會負你。」
哪吒一直以為所謂的時機，便是在狐狸咬向蓮花的關鍵時刻將蓮花救下，代蓮花赴死，直到今晚，他與楊戩尋到蓮花蹤跡的那一刻。
「噴火娃，哮天犬找到我妹妹了！她在那兒！」楊戩沖哪吒打了個招呼，一手指向不遠處的人群。
聽到楊戩的聲音，哪吒連忙趕了過去，卻在看到蓮花的背影時愣住了神。
蓮花穿著的衣服，這燈火通明的街道，還有這人群……不正和自己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麼？也就是說，蓮花的劫數果然就在今晚……而自己，也要到此為止了麼。
「噴火娃，我們去找她啊！」楊戩拉住哪吒，正打算興沖沖地邁步向前，卻被哪吒伸手攔住。
「且慢！柳琵琶那妖婦一定會躲在暗處偷襲蓮花，我們要小心，不能打草驚蛇……」
「柳琵琶？」聽了這話，楊戩開始以看白癡的眼神看著哪吒，「你說柳琵琶？她不是死了嗎？」
這份情報如重磅□□般在哪吒腦中炸響，柳琵琶死了？什麼時候的事？他怎麼不知道？
「柳琵琶早死在蟠龍嶺一役了，還是我親自動的手，絕對沒錯。怎麼，我沒跟你說過嗎？對哦那時候我們還在冷戰，我好像確實沒告訴過你啊……」
柳琵琶死了，那夢中要害蓮花的人又是誰？哪吒沉吟片刻，繼續轉向楊戩，「那朝歌還有其他狐狸精嗎？」
「其他狐狸？」楊戩努力回想了一番，「柳琵琶之前確實曾帶著一大堆狐狸扮成孕婦騙我們，結果也被我們識破了，那些狐狸精都當場殺了。再加上之前比干大人燒死的狐狸，朝歌城的狐狸應該已經死絕了吧？」
柳琵琶死了，朝歌的其他狐狸也死絕了……那不就是說，蓮花沒事了嗎？哪吒喜不自禁，正要告訴楊戩這個好消息，另一個疑團又冒了出來。
可如果真是這樣，那個夢境又是怎麼回事？如果什麼都不會發生，為什麼蓮花會穿著自己夢見過的衣服，出現在夢中出現過的場景裡？
「決不可改變夢境中所發生的任何事……」他閉眼，努力回想著姜丞相說過的話，口中喃喃自語。
「順應天意，把握時機」
「順應天意，把握時機……」
「時機……就是現在！」
那並不是搭救蓮花的時機，而是讓一切發生的契機。他要做的既非改變也非阻止，而是讓一切按夢中那樣進行。
因為那個夢並不是蓮花的劫難，而是哪吒本人的機緣。
哪吒並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但既然天意如此，妄加猜測也毫無意義，他只需要順應天意即可。
畢竟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他待蓮花如此，上天必不會負他。
「三眼娃，我有個計畫，你要幫我！」他鄭重地搭著楊戩的肩，目光堅定。
坦誠
３４
「你怎麼樣？是不是還很難受？」
被詢問的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搖了搖頭，但從他額角上細密的汗滴和粗沉的喘息來看，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黑暗中，哪吒的護甲散落在地，衣襟也被掀開，借著微弱的月光能勉強看清胸前結實的肌肉和肩膀硬朗的線條。蓮花跪坐在他身前，纖細的手指在他身上小心摸索著。雖然他們早已認定了彼此，也已經坦誠相見過，但在黑暗中做這種事……這樣觸碰他的身體，還是頭一次。思及此，蓮花便不由地低下頭，只求自己現在滿面緋紅的樣子不要被他看到。
「是這裡嗎……」經過一番摸索，她的手終於在某個位置停了下來，輕輕按了按，「疼不疼？」
「再往上一點……唔！」蓮花的觸摸讓哪吒周身一顫，咬咬牙硬是將快到喉嚨的□□壓了下去。要是就這麼在她面前叫出聲，他身為男人的面子還往哪兒擱。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看著心愛之人如此痛苦地忍耐的樣子，蓮花心疼得鬆開了手，眼淚都快掉了下來，「都怪我手腳太笨……」
「蓮花……別說了，快……快點……」他閉上眼，大口地喘氣，似乎已經到了極限，再拖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你再忍一忍，馬上就好了……」她趕忙抹掉眼淚，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啊……好了！」
她終於找到了藥瓶，倒出藥粉，準確地敷在他左肩血肉模糊的傷口上。藥粉與傷口接觸的瞬間，鑽心蝕骨般的劇痛讓哪吒倒吸一口涼氣，但他還是強忍住，沒發出一點聲響。
「都怪我哥哥，下手那麼重……」
對啊，都怪三眼娃。哪吒也在心裡暗自埋怨。明明差點就親到了。
「……在這之前，我們先把剛剛的事做完吧？」
那個時候蓮花的臉明明已經近在咫尺，她嬌羞地閉上眼，雙手順從地搭在他的肩上……正好觸及了他左肩的傷口。那是他與楊戩交戰時，被三尖兩刃刀誤傷的地方。
鑽心的疼痛讓哪吒的身子不由一滯，雖然他強忍著沒發出聲音，但還是被蓮花察覺到了異樣。
「哪吒，你受傷了！還流了好多血……你等等，我這就幫你上藥！」
接下來的時間便在她為他手忙腳亂地上藥中度過。雖然一開始他還想強撐一會兒，但很快左肩的疼痛便愈演愈烈，看來楊戩當時給他的藥有暫時的止疼作用，現在藥效過了，加之與楊戩打鬥時又扯裂了傷口，如今他竟覺得像琵琶骨被刺穿一樣劇痛難耐。
更可怕的是蓮花的上藥技術……真的很不怎麼樣。因為光線昏暗找不著傷口，在摸索的過程又下手下的不知輕重，疼得他死去活來。難道雲中子這半年裡只教她怎麼識草藥，沒告訴她正確的上藥手法嗎？
不過看著蓮花細緻地幫自己敷藥的樣子，嗅著她身上的清香，還有她的手指觸碰自己皮膚時酥酥麻麻的感覺……好像也不賴。算了，這也是多虧了三眼娃，回頭不找他麻煩了。
趁著蓮花給自己包紮的時間，他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明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從那晚的夢開始，姜丞相給他的箴言，還有與楊戩、哮天犬演的那場戲……得知自己原來一直被蒙在鼓裡，蓮花有些氣呼呼地嗔怪道：「原來這些都是你設計的，害我那麼擔心！」
「沒錯，是我設計的，但也有很多我沒料到的事啊，」見她生氣了，他趕忙湊上前來解釋，「比如姜丞相說你會死的時候，我是真的很絕望！還有那個哮天犬，居然真的撲上來咬我啊！還有你哥哥楊戩，當時說好了只是裝樣子打，他居然來真的，還邊打邊說什麼『叫你欺負我妹妹』，分明是公報私仇嘛！」
「你活該啊！」她被他的話逗樂了，雖然嘴上不留情面，但心裡卻早原諒了他。確實，他騙了自己，但他為了救她，抱著自我犧牲的覺悟追出來的心意是真的，不惜受傷也要與哥哥相鬥也是真的……那個傷口就是證明。
哪吒偷偷觀察著她的表情，看她似乎不怎麼生氣了，才舒了口氣，撇了撇嘴：「還有啊蓮花，你當時說不愛我什麼的……我也是真的很傷心。」
「我……」他的聲音讓蓮花沉默了下來。她想起那個時候，哪吒看著她的眼神。雙眼通紅，怒目圓睜，眼裡盡是不甘和絕望。那並不是演戲，他是真的被傷到了。
「蓮花，你要什麼時候才能對我坦誠相待？」他執起她的手， 「如果我沒演這齣戲，是不是就永遠聽不到你的真心話？」
「對不起，我……」想到他之前為她受的苦，她鼻子一酸，落下淚來，「我只是不想……成為你的包袱……你不是，從小就很想當天兵天將嗎……我不想束縛住你啊……」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一晚上要哭幾回啊，」他皺了皺眉，她的眼淚總讓他莫名地感到焦躁，但他還是強壓下心中的焦躁感，輕輕為她拭去眼淚，「我確實一直想當天兵天將，但是你憑什麼覺得，以失去你為代價做天兵天將，我就會過的更快活？」
「還有啊，小孩子沒有爹是很可憐的，你知不知道，」他輕撫上她的小腹，連眼神都變得柔軟了起來，「我自己就是這樣……所以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重蹈覆轍。」
「可是……」見蓮花還想說什麼，哪吒乾脆扳過她的肩膀，讓她面向自己：「我承認，有時候我確實覺得你很麻煩……但是楊蓮花，你給我聽好了！」
「如果有一天，我為你拋棄了全世界，那也只是因為我心甘情願！」
「所以，不許你再離開我！」霸道地做了獨佔宣言，他將渾身顫抖，泣不成聲的她擁入懷中。
「明天我們就跟三眼娃還有黃顏一起，去女媧廟跪求女媧娘娘開恩，成全我們，好不好？」
直到懷中的她點了頭，他才安下心來。
封神
３５
封神當天，哪吒和蓮花，楊戩和黃顏並沒有去封神台。他們跪在女媧廟一天一夜，只求女媧娘娘現身成全他們的姻緣。
接近淩晨時分，隨著一道金光閃現，以神聖仁慈著稱的女媧娘娘終於在四人面前現了真身。
「人人都道神仙好，你們卻偏偏只羨鴛鴦不羨仙，」她看著伏地跪拜的眾人，連連搖頭歎氣，但終究還是松了口，「罷了，想必這也是爾等命中的夙緣罷。」
「楊戩黃顏上前聽命。」
「楊戩，念你討伐商紂有功，對妻子真心真意；黃顏，念你為夫君與父母決裂，八年持家不易；本座特准你們做一世夫妻。待楊戩享盡一世人間壽元，再歸位天庭。」
「謝女媧娘娘開恩。」楊戩喜上眉梢，拉著妻子向女媧娘娘拜了又拜。雖然他們只能相守一世，但這一世夫妻姻緣，已是十足難能可貴。
「哪吒蓮花上前聽命。」
哪吒看到楊戩和黃顏得償所願，一來為他們高興，二來也看到了他和蓮花的希望。他牽著蓮花的手，雙雙在女媧娘娘面前跪下。
「李哪吒，你助武王伐紂，斬妖除魔有功；楊蓮花，你以身犯險，救助火鳳有功，」女媧娘娘沉吟片刻，繼續道，「你二人功績卓然，又俱有仙緣，故封李哪吒為八臂哪吒三太子，楊蓮花為蝴蝶仙子，速速前往封神台受封，今後要繼續為我天下蒼生效力。」
「什麼？！」在場的四人皆是目瞪口呆。哪吒忙回神向女媧娘娘請求道：「弟子和蓮花並不想受封為神，只想在人間長相廝守。還請娘娘成全！」
「女媧娘娘！」一旁的楊戩也看不下去了，「哪吒和我妹妹也是真心相愛啊！我娘子等了我多久，我妹妹就守了哪吒多久，為什麼我和娘子可以做一世夫妻，他們卻不行？」
女媧娘娘對兩人的請求，竟是完全不為所動，她徐徐轉向楊戩道： 「他們與你們情況不同。一來，你二人已結為夫妻，並育有一子，你身為丈夫，因伐紂大業常年在外，虧欠黃顏許多，本座自不會為難你們。二來，黃顏並無仙緣，你盡了這一世夫妻義務後，便可徹底斷絕塵緣，回歸仙位。」
「而哪吒和蓮花則不同。他們二人尚未結親，仍有挽回的餘地。況且哪吒自不必說，蓮花可也是封神榜上有名人，他倆既然俱有仙緣，縱使做了一世夫妻，最後的結果也必然是雙雙回歸天庭。神仙不可有七情六欲，既如此，倒不如趁早斬斷情根，了卻緣法。」
「蓮花。」聽了女媧娘娘的判決，哪吒轉頭望向蓮花，她也看著他。不需什麼言語，只一個眼神他們便明白了對方所想。
因為對方所想，和自己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挽住了彼此的手。
「既如此，哪吒便不做天兵天將了。望娘娘恩准。」哪吒朗聲道，眼中毫無懼色。
「蓮花也不想為仙。」蓮花也欠了欠身。
「我們雖未行婚嫁之儀，但已有夫妻之實。」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握緊了蓮花的手。
「而且蓮花已懷有身孕，無法捨棄掉這個孩子。」她一手撫上腹部，眼中是滿溢的母愛。
「上天有好生之德，娘娘如此仁慈，肯定也不會為了讓天庭多兩個神仙，就犧牲掉一個無辜的小生命吧？」注意到一旁楊戩越來越黑的臉，哪吒連忙補充道。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放棄封神，只做兩個普通的凡人。」蓮花低下頭，笑意卻不減，「我們願意。」
「還望娘娘成全。」話到最後，二人竟是異口同聲。
「你們這是在脅迫本座麼？」女媧娘娘那肅靜的臉上，竟浮現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慍色，「好，你們一口一個願意，言之灼灼，就讓本座看看你們的誠意！」
她手一揮，泛著金光的封神榜從天而降，在哪吒和蓮花面前徐徐展開。同時，一把匕首也憑空出現在二人身前。
「這封神榜上，有數百姓名，皆是在伐紂大業中犧牲或有功績之人。你二人的名字，也在這之上。」
「你們口口聲聲說不要成神，那麼就將血滴在自己的名字上。滴血之後，名字消失，便徹底斷絕仙緣。從今往後生生世世，無法得道成仙！」
「娘娘，這也太過分了！」楊戩終究是忍不住為二人抱不平。畢竟楊戩本人在一世之後仍會回歸仙位，仍可以跟雷震子等友人見面，但哪吒和蓮花，一旦斷了仙緣便只能與其他凡人一樣墮入輪回，再也見不到面了……
「楊戩，你再多言，本座讓你跟黃顏連一世夫妻都做不了。」女媧娘娘瞥了他一眼，厲聲道。隨即，她又將目光轉回到哪吒和蓮花身上。
「你們凡人總說神仙只顧恪守清規戒律，無情無義，可既如此，為何凡人又總對修道成仙之事如此汲汲以求，趨之若鶩？這人間真情天倫之樂，和仙福永享仙壽恒昌，二者怎可兼得？世上沒有這麼圓滿的事。」
「既然你們說願意，那麼就證明給本座看，你們放得下！」
「楊蓮花，你這一世為哪吒也好，為大周也好，所有功德，都將一筆勾銷，連同你與楊戩的兄妹情分，也將在他回歸天庭後不復存在。就是來世積善功德，潛心修道，也將一無所獲。」
「李哪吒，你前世乃火德星君，本就位列仙班。封神一役，不過是讓你重歸仙位罷了。你若斷了仙緣，不僅再無法成仙，你的所有法術也將被廢，法寶都將收回，更不可與天庭的父兄朋友見面，你可要想好！」
沒有什麼需要考慮的，兩人心意已決，很快找到了各自的名字。在這封神榜上，他們竟連名字都排在一起。楊蓮花的名字，就在李哪吒的下方。
「哪吒……妹妹……」楊戩呆呆地望著最好的朋友和好不容易尋到的親妹妹，想到他們將在短短幾十年後與自己再無交集，竟閉上了眼不忍卒視。
哪吒拿起浮在身前的匕首，在右手虎口處劃出一道血痕，然後將匕首交給蓮花，她迎上他的目光，對他一笑，隨即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左手相同的位置也劃了一道血痕。
兩人將帶血的手並在一起，停在自己的名字之上。
鮮血順著手腕流下，眼見就要滴落到封神榜上。一向肅靜的女媧娘娘卻突然發聲，臉上顯露出了少有的恨鐵不成鋼的神色：
「——殷十娘！這個逆子已將你的生養之恩忘得一乾二淨，你現在不出來阻止，更待何時？！」
「使不得使不得啊女媧娘娘！我沒關係的！」
一個很久沒聽過的聲音迴響在整個廟宇，但那聲音，對於在座所有人而言，都是再熟悉不過。
「殷大嬸？」蓮花認出了這個聲音，心中第一次動搖了，她望向哪吒，正要將伸出的手腕收回，卻冷不防被哪吒抓住了左手。
他果決地將自己的右手扣住她的左手，重新置於封神榜上方。兩人的血匯在一起，滴落在金光燦爍的名字上。
光華閃過後，哪吒和蓮花的名字逐漸透明，隱去，終是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從此世上再沒有八臂哪吒三太子，也再沒有蝴蝶仙子蓮花。
「哪吒！那個是殷大嬸啊！」蓮花抓住他的胳膊，眼淚已是止不住地落下，她怎麼一直沒想到呢，姜丞相說過封神榜上也有為國捐軀忠貞烈士的姓名，那麼在戰中犧牲，又有功德的殷十娘，自然也會成神，等著與李家一家老少團聚。哪吒斷了仙緣，不也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娘親了嗎？他明明那麼想見十娘，現在卻因為自己的緣故……
哪吒的反應比她想像中平靜的多，竟像是一早就料到這種結果一樣，他笑著摸摸她的頭，眼眸中是無法言說的溫柔……與決然。
「蓮花，還記得我昨晚說的話嗎？」
「如果……如果你為我拋棄了全世界，那也只是因為……」她回想著他說過的話，喃喃自語著。
「因為我心甘情願。」
他放開她的手，面對虛無的空氣，亦或者是，他知道正存在於這個空間的某個人，說著話。
「我聽說神仙是不可以在凡人面前隨意現身的，所以我想，這應該是最後的機會了。」
「娘，你出來吧，我想見你。」
「娘，兒子我很想你。」
娘親
３６
「娘，兒子我很想你。」
沒有人出現，也沒有人回應，可哪吒知道，她就在那裡。
「娘，哪吒已經好久，好久沒看見你了。」
「娘，你不願意見我，是對我太失望，還是怕我們為難？你是不是一個人隱了身形，躲在幕布後面悄悄抹眼淚？」
「我知道，我這個兒子，從出生起……不，從出生之前，就沒讓你省過心。」
「你懷胎三年半，終於生下了這個最小的兒子，可沒曾想，這卻是個調皮搗蛋，頑劣不堪的逆子，出生沒幾天就攪得家裡雞犬不寧。」
「後來呢，你和爹不得不把他拋棄在飛虎澗。這十多年，你應該無時無刻不掛念著這個孩子吧，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到西岐，求神拜鬼只為見他一面。」
「兒子十八歲那年，你終於找到了他。可他卻不願認你。被拋棄的經歷和無人管教的生活讓他成了一個不忠不孝之徒。你教他法術，給了他名字，將他引薦給大王，讓他得以少年封將，風光無兩。可這個兒子呢，他理所當然的受著你的恩惠，卻對你毫無尊敬和感激可言，還擺出將軍的架子將你吊起來暴曬……他甚至不肯叫你一聲娘。」
「終於有一天，那個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逆子終於闖了大禍，被關進了玲瓏寶塔。你低聲下氣地去求四大天王，求柳琵琶，甚至偷了寶塔令旗，只為救他出來。可笑的是那個兒子，到那時都以為他是憑自己的本事才得到大王的賞識，反而嫌你丟他的臉。那天，你在雨中打了他。你說，你的骨頭是我的，肉也是我的，為娘要你改過，要你好好做一個人。可就是這麼一句話，那小子就受不了了，居然削骨還父，削肉還母，就是做了鬼也不願與你相見。」
「那個小子只想著還了父母血肉，從此便與你們再無瓜葛。可是血肉能還，這份血濃於水的親情又要怎麼還呢？你為了讓他重生，為他修廟宇造金身，為他苦苦哀求雲中子道長……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那塊頑石，終於被打動了。」
「臭小子重生為蓮藕人，又成了大元帥，他終於長大懂事，知道孝順娘了。本以為終於可以一家團聚，讓你享享清福的時候，你卻走了……」
「娘，那個時候，我聽姜丞相說，天宮淩霄殿上有一冊封神榜，凡是那些為國捐軀，或是心地善良的人，死後名字都會刻在榜上，都會封神。當時我想，你一定也封了神。是不是成為了天兵天將，我就可以在天庭天天見到你了？」
「可是娘，真的很對不起，孩兒不能對你盡孝了。」
「我知道，為了女人拋棄生養自己的娘親，實在是大逆不道。可是娘，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我是你的兒子，也永遠是你的兒子。可是現在的我有了新的牽掛和責任。我是蓮花的夫君，也是蓮花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我和你一樣，明白了為人父母的心情，那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拋下自己的孩子，無法放棄自己的伴侶。」
「我放不下蓮花。娘，你總是教導我說，千金難買一回頭。我那時候總不懂是什麼意思，直到你離去，我才明白，那是在告訴我要珍惜眼前人。我知道你說的是蓮花，可那時候，我只想一心打好仗。想著反正打完了仗，大家都可以在天庭相會，還是可以天天在一起……想著無論我何時回頭，蓮花都會在身後等著我。」
「可是那天，蓮花在靈鷲山上失蹤了。我才發現，蓮花於我是不一樣的。她跟娘你不一樣，跟三眼娃飛天娃他們也不一樣。我想跟你、三眼娃、飛天娃他們，在天庭相會，每天從南天門飛到北天門，從天庭飛到地府，開開心心的不知道有多快活。但是蓮花，我卻想和她結為夫妻，和她一起生兒育女，作為凡人相伴一生……我想給她一個平凡女子應有的幸福。」
「蓮花她，也不會永遠待在身後等著我的。只要我稍不留神，她就隨時可能消失不見。如果我不懂得珍惜她，就終有一天會錯過。姜丞相說，時機可貴，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所以娘，這一次我要牢牢抓緊她。我不想某一天回頭的時候，看到她嫁給了別人，或者只能與她做仙友，抱憾終生。」
「娘，我知道無論現在孩兒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我也知道選擇一方，便一定會傷害另一方。而我選擇了蓮花……你一定被我這個逆子傷透了心。」
「娘，我不期望你原諒我的不孝，可是求你，讓哪吒再見你一面，最後一面。」
「因為我真的很想你。」
告別
３７
時間像靜止了般難耐。哪吒說著說著，已紅了雙眼。他抽了抽鼻子，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剛一開口，便連聲音也染上了哭腔。
「娘……」
他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吧。封神榜上姓名已銷，娘也沒有出現。也許她已經走了。也許，她再也不想見到自己這個不孝子。
虛空之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是蓮花。她望著他，對他點頭，像是在說，「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
蓮花手心裡傳來的溫度給了他勇氣。他也回握住她的手，整理好情緒，繼續對著面前的虛空道：
「娘，哪吒得走了，你要保重。無論你接不接受……都請受孩兒三拜。你受得起有餘。」
「我跟你一起。」正要伏身，他聽見了一旁的蓮花略顯忐忑的聲音，「我既然是你的妻子，自然應該跟你共同進退，一起承擔。你娘……便是我娘。」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隨即心下了然。一向擔心成為自己累贅的蓮花，這次終於不再怯弱。她終於能接受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以妻子的身份坦然地站在他身邊了。
「好。我們就當在這裡，拜了高堂吧。」
沒有鳳冠霞帔，沒有鑼鼓喧鳴，沒有高朋滿座。他們執著彼此的手，在冷冷清清的女媧廟裡完成了三叩頭。
一扣頭，謝她的生養之恩；二扣頭，拜她的再造之德；三叩頭，為她撮合他倆的苦心孤詣。
沒有她，哪吒還是那個固執暴躁的小子，蓮花還是那個膽小怯弱的少女，性格南轅北轍，又不知磨合的兩人，怎麼可能走得到一起。
三拜已畢，抬起頭時，面前已多了一個人。
她並不像平時那樣一身戎裝，也不似尋常神仙白衣飛揚。那個字認得不多，整天跟士兵玩在一起的將軍夫人，依舊是記憶中蛾眉淡掃，布衣粗茶的模樣，連粗枝大葉的笑容都那麼世俗而溫暖。
「呐，嚇壞了是不是？別哭了別哭了，一個個都這麼大了，都是要做爹娘的人了，還哭成這個樣子。娘我啊，是在逗你們玩呢！我的孩子長大了，為娘的……為娘的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你們呢？」
「娘也……娘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娘想出來見你，又怕這是最後一面。娘……只能躲在柱子後面，想再拖久一點，再看一眼我的哪吒……」
「我也知道，這一面終究是避不開的。孩子們終究是要長大，要離開父母的。可是娘也很寬慰，因為我的兒子終於長大成人了……」
「哪吒，娘離開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懷了你三年零六個月，你的骨頭是我的，肉也是我的。娘虧欠最多的是你，灌注最多心血的也是你。我好怕你不懂事，不懂得為娘的用心，就這麼錯過蓮花這麼好的姑娘……可是今天，看到你們在一起，看到你終於懂得了娘教的七字箴言，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娘真的好開心！今後你就要為人夫為人父，要有大人的樣子，要好好待蓮花和孩子，不能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發脾氣，知道嗎？」
「蓮花，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嘛！我等了好久，才等到這一天，你終於和哪吒配的天衣無縫了！一直以來，你為他做了那麼多，可我這個混帳兒子，卻讓你等了那麼久，受了那麼多苦，還在成親前就讓你懷上了孩子……可是他雖然脾氣壞，待你卻是真心的。以後我的這個兒子，就交給你來照顧了……蓮花啊，大嬸我也……捨不得你……你能不能最後，叫我一聲安人啊？」
看著蓮花抹著淚，半是羞澀半是感動地喚著 「安人」，在一旁注視著這一切的女媧娘娘也不覺心下一暖，臉上的線條柔和了幾分：
「既然高堂都拜了，就乾脆在這兒奉了媳婦茶吧。」
她水袖一揮，蓮花的手中憑空多出了一杯茶，茶香繚繞，茗煙嫋嫋。
蓮花欠身謝了女媧娘娘，雙手恭敬地捧著茶杯，遞到十娘面前。
「安人飲茶。」
十娘顫著手接過，抿了一口，笑著說好喝。她的目光最後一次掠過哪吒和蓮花的臉，眼一眨，淚水悄無聲息地落入氤氳的水汽之間，消失不見。
家書
３８
娘，哪吒已經八個月沒見你了。聽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也許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連一天都還沒過完吧？
娘，我和蓮花成親了。我們成親那天，天生異象，空中佈滿紅雲。他們都說那是吉兆，可是我知道，是你們在天上為我們慶祝吧？我好像聽到了飛天娃鑿雷公鑿的聲音，他是不是又喝高了？你要告訴他，現在他是雷部正神了，要有神仙的樣子，要把力量用在正道上，畢竟他答應過我，要連我的份一起，做個鏟奸除惡維護正義的好神仙。
不知道我爹和哥哥現在怎麼樣？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對爹當初拋棄我的事耿耿於懷，但是現在，我多少懂了一點他的心情。自古家國難兩全。有時候，為了守住一樣東西，就必須放棄另一樣。就像女媧娘娘說的，這世間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好事呢？所以麻煩你轉告爹，我真的不怪他了。還有啊，你再替我跟他說一聲謝謝，他知道是什麼意思的。這是我們父子之間的秘密，你就不要多問啦。
有的時候呢，我也會想飛天娃土行孫千里眼順風耳他們，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以前一起在軍營的時候呢，我老對他們發火，還動不動打他們軍杖，現在想想，真的是很對不起。我也很懷念和他們一起喝酒聊天的日子，只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如果能再見到他們，請你一定要告訴他們，他們是我哪吒這輩子最值得結交的好兄弟！
好了，不說這些了。娘你知道嗎，我跟三眼娃一起回到西岐，開了家飯館。那個三眼娃啊，雖然不精明，但是為人忠厚講信用，所以生意是越做越紅火。他還跟他的岳父黃飛虎大人和解了，其實黃飛虎大人當初反對他跟黃顏，也是因為瞧不起他又窮又笨，擔心女兒跟著他吃苦。如今女婿有了出息，雖然面子上有點過不去，但心裡也已經認下了他，現在他們一家三代團聚，每天其樂融融，不知道有多開心呢！還有他的兒子念郎，雖然沒有長第三隻眼，但是飯量跟他是一模一樣，小小年紀就能吃兩桶飯，看來要是再不增加人丁，下次吃飯比賽我們李家可就要輸給楊家了！
青鸞跟火鳳也不用再做風火輪了，我放他們隱居山林，做了對神仙眷侶。不過他們偶爾也會回來看看我們。上次他們來的時候，居然還帶了他們的孩子——娘，原來神獸也是會生孩子的啊！看的三眼娃都眼饞了，老想給他的哮天犬也找個伴，生只小哮天犬。
還有雲中子前輩……不，現在要叫他岳父大人了。這個岳父大人真是小器，當初我上終南山提親，他居然非要我跪三天三夜才肯把蓮花嫁給我……當然才跪一個時辰，蓮花就看不下去了，要跟我一起跪，把他氣得直跳腳。不過蓮花懷孕這段日子他也開朗了不少，以前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現在常常留兩個徒弟看家，自己跑下山來看我和蓮花，每次來都帶一大堆草藥補品什麼的，有安胎的，補身子的……連美容養顏的都有！當然，這些全是給蓮花的，從來沒我的份……不過你兒子我也不需要啦！
對了，差點忘了姜丞相！不知為什麼，姜丞相也沒有封神，他說他仙緣淺薄，名字本就不在封神榜上，可是我看他一點都不遺憾的樣子，難道這也是什麼大智慧嗎？不過呢，雖然他沒有成神，但他帶著元始天尊賜予的封神榜，手握打神鞭，走到哪兒神仙都要讓他三分，真的是比封神還威風！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楊戩說柳琵琶死在戰場上了，難道這件事丞相他不知道嗎？那天晚上他又是什麼商王文丁又是什麼劫數天定，結果沒一樣應驗的，難不成一開始就是在唬我？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姜丞相的那番話，我也不會在那天夜裡追出去，也就留不下蓮花了，所以說命運，真的是難以捉摸啊。說到蓮花……娘，蓮花已經懷孕九個月了，也就是說，再過不久，我們的孩子，你的孫子，就要出生了。你說這個孩子，會是小哪吒還是小蓮花？都說酸兒辣女，那孕婦愛吃酸酸甜甜的糖葫蘆是會生出男孩還是女孩呢？
這幾天蓮花一直很不安，一會兒擔心做錯了事影響胎兒，一會兒又擔心能不能給孩子足夠的營養，不過你放心，有我在她身邊，她不會有事的……是你說的嘛，我已經為人夫為人父，要有大人的樣子。雖然我現在法力全失，乾坤圈混天綾火尖槍也都失了靈性成了普通物件，不過幸運的是，之前的一身武藝都還在，我還有能力保護他們。
至於我呢……娘，你一定想不到，現在除了跟三眼娃一起打理飯館外，我還在床頭婆婆廟裡做廟祝。沒錯，我和蓮花為你建了廟宇，塑了金身，讓你受盡萬家香火。我們呢，還偶爾替人解簽詳夢，不過分文不取。其實這些都是你當年為我做的，我現在只不過反過來再為你做一次罷了。這不能讓你再世為人，不過能讓你吃的飽飽的，我也能有個地方跟你說說話。
娘，聽姜丞相說，你這個床頭婆婆是照看孕婦和小孩的神。下個月蓮花就要生了，到時候你一定要好好保佑蓮花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想我們的時候呢，就托夢來看我們。我也會像這樣常常寫信，燒給你看。
娘……你現在在天上過的怎麼樣？我知道，其實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打仗的時候也好，現在也好，你一定就躲在白雲後面看著我們。所以現在，無論走到哪裡，我都會看著那些雲。我知道，你就在那裡。
終幕
３９
哪吒剛將信卷好，身後的大門便傳來了被打開的吱呀聲。這個時候還會有人來廟裡祭拜嗎？他這麼想著，回身一看，是蓮花。
「都九個月了還挺著大肚子到處亂晃，碰壞了這麼辦？」他忙跑過去扶住她，口是心非地埋怨，「怎麼不在大哥大嫂那裡待著？」
「我帶信來給安人，我也有想跟安人說的話嘛……」她輕靠在他懷中，一低頭，卻又欲言又止，「而且天色那麼晚了，我……」
他看了一眼她手裡提著的飯盒，心想怎麼成親那麼久了她還這麼容易害羞：「是，你來探望我娘，然後順便來送飯給我，對不對？」
看著她被撞破心事卻又不自覺低頭淺笑的樣子，他也不由地勾起嘴角，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在十娘的神像前跪下。他們將各自的信放在一起，點火引燃。
「這樣安人就會收到了嗎？」
「應該吧，我看別人祭祖也是這麼做的。你在信裡寫了什麼啊？」
「……不告訴你。」
「反正我也猜得到，一定是……」
「不許說！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他一邊跟她鬥嘴，一邊側臉看她虔心祈禱的模樣。她正閉著雙眼，雙手合十，火光映照下，俏臉微紅的樣子，很好看。
他心中一動。
「蓮花。」
「嗯？」
「我愛你。」
眼前的她如預想中一樣慌亂地睜開眼看著他，臉紅的更厲害了。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愛……」
「等等！」她忙用手堵住他的嘴，「為……為什麼現在突然說這個啊！」
「你不是想知道我裝死那晚沒說完的話是什麼嗎？之前一直忘了跟你說，現在才想起來。」他移開她的手，強忍笑意解釋著，「當時呢覺得又肉麻又俗套，就沒好意思說完。明明我已經用其他方式跟你表白過很多次了，可是你們女人啊，就只認這三個字，我只好……」
「我……我哪有……」她仍在嘴硬，可閃爍的目光暴露了一切。
「好好好，你沒有。」他也懶得說破，只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一會兒怪我不說，一會兒又不讓我說，善變。」
她被他說得又急又羞，正要起身離開，卻被他抓住了手。
「蓮花，你還欠我一個答覆呢。」看她想躲，哪吒又順勢抓住另一隻手以防她逃跑，同時身子不懷好意地往她那兒挪了挪，「怎麼，那句話對柳琵琶能說，對我就不能說嗎？啊，忘了的話我就多說幾次讓你想起來好了：蓮花，我愛你，我愛你啊，蓮花……」
直到她被他逗得再也憋不住笑，眼中滿滿的幸福怎麼也藏不住時，她才抬起頭，看著他。
就像當年那個落水的少女，望向承諾護她一生的少年一樣。
「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番外1
番外
１
時值除夕，西岐的大街小巷無不洋溢著歡聲笑語，某個地處繁華地帶的小飯館內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飯館的廳堂內放著一方長桌，桌上擺著好幾桶米飯，周圍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人群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捋了捋鬍子，袖子一揮——
「難得今天大家齊聚在這裡，本相就再做個見證人。這場比賽，輸者要幫贏者全家洗衣服！」
「現在本相宣佈，第二屆楊李兩家食飯大賽開戰——戰鼓齊鳴！」
端坐在長桌兩端的兩位主角——楊戩和哪吒，已經擺好了架勢，雙拳捶著桌子，就等著陣前叫駡了。
「噴火娃，當年你們家仗著人多贏了我，不過這回不僅我娘子和兒子在，我岳父一家也在，連哮天犬都要參戰，你輸定了！」楊戩拍拍胸膛，一臉志在必得。
「哇三眼娃，你要不要臉，連哮天犬都帶上，欺負我的青鸞火鳳不在啊？」哪吒也一拍桌子，雖然勢單力薄，但聲勢卻一點都不弱。
「還有更欺負你的呢——妹妹，你過來！」
「哥哥？」站在兩人中間的蓮花被楊戩扯了一把，不由吃了一驚。
「喂楊戩！別太過分啊，蓮花現在是我老婆，怎麼還算你們家的啊？」聽了楊戩的話，哪吒又好氣又好笑，急忙也去拉蓮花的衣袖。
「蓮花是你老婆，但也是我妹妹啊，反正你敗局已定，我可不想讓妹妹跟你一起洗衣服！」楊戩這話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圍觀的人都被逗笑了。
「不行不行，蓮花你過來！」聽了這話哪吒可不能夠了，一把將蓮花拉回到自己這邊，「誰說我一定會輸的？不用蓮花幫忙，我哪吒一個人就能贏你們全家！你就等著洗我兒子的尿布吧！」
「這可是你說的啊！」這話正中楊戩下懷，他不懷好意地一笑，「大家都盯緊了啊，別讓我妹妹插手幫忙啊！」
「哪吒，算了吧……」一片起哄聲中，蓮花羞紅了臉，扯了扯他的衣服，可哪吒壓根沒理，伸手將她護在身後，「蓮花，你就好好看著為夫上陣殺敵的英姿吧！」
「別拉我，我還沒輸……嗝！」一個時辰之後，哪吒已憋得滿臉通紅，趴倒在桌上，可手中的飯勺扔不住地往嘴裡扒著飯。對面的楊戩也看的目瞪口呆。噴火娃這是瘋了啊！雖然只吃了兩桶半，遠不及自己，更不要說跟全家比了，可是……可是噴火娃跟自己不一樣，他……他不是大胃王啊！
「哥哥，我先帶他回去休息！」蓮花見哪吒已經快不行了，忙架起他的身子，不由分說往回走。她剛扶著他回房，他就沖到窗臺邊吐了起來。
「叫你逞能！」她輕拍著他的背，讓他吐得更順暢點，「明明比不過就不要吃了嘛，現在吐成這個樣子……」
「你懂什麼，這叫輸人不輸陣……」他剛直起身子說了這麼一句，又彎下腰繼續吐了起來。
「真是的，明明只是吃個飯……」一開始，她看他連吃飯都那麼爭強好勝，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可現在看他吐成這幅慘樣，心裡又不覺隱隱作痛起來……她知道的，哪吒這次之所以這麼勉強自己，也有她的緣故。
哪個丈夫希望妻子看著自己輸，跟著自己受罰呢？何況還是哪吒那麼驕傲的人。
「那個該死的三眼娃，居然敢瞧不起我！」看他吐得差不多了，她忙扶著他坐下，給他倒了杯水緩緩氣。哪吒嘴裡依然不依不饒，考慮著下次怎麼贏回去，「不行，下回叫上岳父大人……還有你的兩個師兄……」
直到臨睡，哪吒依然悶悶不樂。以前打仗的時候，他輸過幾回啊？哪個敵兵聽到他的名字不是雙腿發軟跑都跑不動的，這回居然陰溝裡翻船，在這麼多人面前輸給了楊戩……最重要的是，在蓮花面前丟盡了面子！
「什麼敗局已定！什麼蓮花要跟我一起洗衣服啊！蓮花，嫁給我很丟臉嗎？！」他越想越不服氣，恨恨地捶了捶床。
看著自己的夫君都當爹了，還跟小孩子似的賭氣，蓮花忍不住笑出了聲。這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難道自己還會因為他輸了吃飯比賽而嫌棄他不成？
「我覺得沒關係啊，反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洗衣服就洗衣服咯……」她將頭枕在他肩上安慰著，聲音卻越來越低，「你要是實在想贏，我們就……我們就多生幾個，這樣過個十年八年……」
感受到枕邊人的身子輕輕一顫，蓮花心裡大叫不好，可惜遲了，剛剛還在生悶氣的哪吒已經瞬間轉怒為喜，一個翻身將她牢牢地禁錮在身下。
他的情緒怎麼變得這麼快？難道……難道自己又不知不覺被他誆騙了？
「這是個好主意啊蓮花！我們生支李家軍吧！」他壞笑著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事不宜遲，現在就開始吧！」
番外2
２
西岐書院的教書先生最近很頭疼。
他從教三十多年，自認閱人無數，可最近新入學的一個小鬼頭，卻讓他傷透了腦筋。
那個小鬼呢，長得很是機靈可愛，大王還說是什麼將門之後，要他特地關照。本以為是知書達理的世家公子，沒想到卻是個混世魔王！剛來書院沒幾天就打架生事，上課看小人書、惡作劇更是家常便飯，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如果他只是調皮也就算了，可偏偏這小子還聰明的很，背書考試從來難不倒他，罰他刻篇商頌，居然第二天就能交上，還刻的一字不差！如果他只是聰明倒也罷了，可他偏偏還成了班裡的小頭目，跟其他同學打成一片，每回玩打仗遊戲，只要他帶頭就沒有不跟著去的，簡直是一呼百應！
這不是想找茬趕人都趕不走了嘛！
三十多了年啊！已經三十多年了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麼讓人頭大的學生啊！他的思緒不禁飄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時候西伯侯姬昌也帶來三個野小子讓他好好關照，說是什麼未來的天兵天將……難道你們這些將帥之才小時候都這麼不讓人省心的嘛？
「先生！」
這清脆爽朗的聲音在先生看來，無異于魔鬼的呼喚。他趕忙停下了抓著頭髮的手，清了清嗓子，整好衣領帽子正襟危坐起來。
今天，他終於忍無可忍，叫來了那個小鬼頭的父母。既然教書先生無計可施，那就只能寄希望于父母的管教了吧？他倒要看看生出這個小霸王的究竟是什麼人！
「先生，好久不見了。」這是一個溫柔的女聲。先生抬頭一看，另他心煩不已的小鬼頭身後站著一位溫文爾雅的美麗女子……這女子的樣貌還有幾分熟悉。
「你是……蓮花？」先生可終於想起來了，眼前這位女子叫楊蓮花，二十年前也曾是自己班上的一名學生。那個時候，蓮花可是班上最純最乖的女生，不僅長相漂亮彬彬有禮，琴棋書畫也是無一不通！難怪這小子成績這麼好，原來有這麼優秀的娘幫忙輔導啊！
「蓮花，是你啊！」一看到蓮花，先生不禁心下大慰。有蓮花在，何愁教不好這小魔頭呢？
「先生啊，叫我們來有什麼事……是不是小哪吒又做錯事了？」蓮花按著兒子的肩膀，蹙起眉頭一臉擔憂。
「咳咳，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令郎呢，非常可愛非常聰明……但就是不服管教老是闖禍，呐，他上個月還趁為師午睡，把為師的頭髮剪成了雞窩！……蓮花啊，這就是你們做父母的不對了，怎麼平時不好好管教管教兒子呢？」
「對……對不住啊……」蓮花聽了這話，不禁羞愧地低下頭，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小哪吒，為什麼不聽先生的話？為什麼惹先生生氣，嗯？」
「娘，先生上課教的那些，孩兒都已經會了。」小魔頭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地說，「既然已經會了，為什麼還要在課堂上浪費時間呢？」
「原來如此……那你為什麼瞎剪先生的頭髮？」看到蓮花暗暗頷首，竟然有幾分贊同那小魔頭的話的樣子，先生心中大感不妙。
「那是因為孩兒見天氣炎熱，先生又帶著帽子，怕先生中暑，才想幫他剪短點頭髮涼快涼快。」天哪！這小鬼居然在蓮花面前扮乖？！「可惜孩兒手笨，給先生剪壞了……」
「真是的，那也不能亂動先生的頭髮啊……」蓮花摸著兒子的頭，眼睛裡的寵溺已是攔都攔不住了，「來，給先生道個歉，下回別這樣了……」
「咳咳咳……」先生算是看出來了，就蓮花這好脾氣和單純的性子，是治不了這個小魔頭的，「我說蓮花，那個……孩子的爹在哪啊？」既然蓮花治不了他，當爹的總治得了吧？
「他……他啊……」不知為什麼，提起孩子的爹，蓮花居然吞吞吐吐起來，臉上還紅了一大片，「他……」
「蓮花！兒子！我來啦！」也是說曹操曹操到，還未見人影，門外已經響起了一大片動靜。
是誰啊，都當爹了還這麼沒規矩……先生心裡埋怨了聲，扭頭一看——
「啊啊啊是……是你？！你不是那個……那個噴火娃？！」先生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二十年前西伯侯送來的三個學生中最皮的一個，說起來他和蓮花當時就在一個班，他們……他們什麼時候看對了眼？難不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先生，好久不見！找我跟蓮花來有什麼事啊，難道那個臭小子又闖禍了嘛？」
先生忙定了定神，將噴火娃上下打量了一番。當年紮兩個沖天鬏，打扮的跟小孩子似的噴火娃——不，現在應該叫李哪吒了——如今倒是穿的正正經經，像模像樣的，雖然當年頑皮地很，但畢竟是做了爹的人了，應該會稍微靠譜點了吧……
「咳咳，噴火娃，你要好好管教下兒子，」先生忙咳嗽了兩聲，「他經常帶頭鬧事，聚眾打架啊！」
「啊，打架啊……」本以為那個脾氣火爆的噴火娃會好好教訓兒子一頓，沒想到他居然自己都不以為意，「小孩子嘛，打著玩而已，沒什麼的……」
「你……你……」先生氣的說不出話來，他瞧了蓮花和小魔頭一眼，他倆居然還在偷笑，「可是……還有啊，那個小鬼，上周還招惹了東海的龍王八太子……」
這話的效果倒是立竿見影，哪吒立刻變了臉色。他噌地蹲下，抓著兒子的肩，臉上是難得的嚴肅表情：「你真的跟那個王八……不，龍王八太子打架了？有沒受傷？」
小哪吒搖了搖頭，頗為自豪地說：「沒有！倒是那個烏龜龍，被我按在地上，打的沒脾氣！」
「那就好……」哪吒剛舒了口氣，可一瞥見身後蓮花蒼白的臉色，又沉下了臉，「沒受傷也不能隨便打架啊！說，你為什麼要招惹人家？」
「是那個烏龜龍先來調戲我們班女同學的！」小哪吒握緊了小拳頭，一臉的不服氣，「爹，你不是常跟孩兒說，要做個匡扶正義的男子漢嗎？！」
「說的好！不愧是我哪吒的兒子！」哪吒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原因，他激動地拍拍兒子的肩，毫不吝惜對他的褒揚，「你要記住，男子漢大丈夫，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義字！遇到那種輕薄女子的不義之徒，就要狠狠地揍……當然，遇事也不能太衝動，要先禮後兵，弄清楚來龍去脈再揍不遲，不然被對方抓住把柄反咬一口就不好了……哦還有啊，龍呢，很不經打的，隨便教訓下就好了，不要把人家打死了……龍的頭部下面三寸的地方呢，就是龍筋，那裡不能挑的哦，挑了會出龍命的！依為父之見，最保險的辦法還是拔他的龍鱗，這樣既能痛的讓他長記性，又不會造成什麼實際傷害……」
這算什麼尊尊教誨啊！分明是指導犯罪啊！先生只覺血壓急升，一口氣沒順上來，仰面一倒——
「——先生？先生你怎麼了？快醒醒啊！」
也是時光飛逝，春去秋來。一轉眼，三年的時間過去了，先生終於流著淚，送別了這一批學生……當然最令他高興的，是終於送走了那個要命的小魔頭！
「先生，這三年真是辛苦你了！」小哪吒對先生鞠了一躬，這讓先生不禁有些欣慰。都說石頭抱懷裡揣三年也是會暖的，雖然這小子天性頑劣，但不管怎麼說自己這三年來孜孜不倦的教導，總算還是讓他有所感化的吧？
這麼一想，先生不由地伸手抹了抹眼淚。現在，他倒是有些捨不得這小鬼離開了。
「先生，我知道你捨不得我走……」小魔頭湊上前，悄聲說，「不過沒關係，雖然我走了，但是我還有個弟弟……先生你不會寂寞的！」
先生心中咚地一聲，抬眼一看，正看到不遠處走來的哪吒，蓮花，以及他們身邊的另一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跟三年前來這兒的小魔頭長得甚是相似！
先生的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又栽倒了下去。
番外3
３
今天的天庭也是一片祥和，但手握十萬兵權的托塔天王李靖，卻絲毫不敢懈怠。他和妻子，兩個兒子前不久剛一起封神，全家得以在天庭團聚，理應好好在家享受天倫之樂才對，但李天王不忘己任，仍每天在天庭四處巡邏，手持鎮妖伏魔的玲瓏寶塔，維護著天界的一方安寧。
「來來來下注啦，買定離手啊——」前方突然傳來一片嘈雜之聲，遠遠望去似乎有一群仙人聚在那裡。李靖走近一看，那竟是一個賭盤，周圍下注的人自己還都認識，是在伐紂之戰中一同封神的各位周營同仁，雷震子土行孫鄧嬋玉千里眼順風耳等人都在。而中間坐莊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妻子殷十娘。
「誒，你們……你們這是幹嘛？」李靖一臉疑惑。要知道，自封神以來，他們便脫離了尋常人煩惱的生老病死之苦，更無衣食財務之憂，根本無需通過賭博來賺錢。既然如此，為什麼此刻眾位仙家卻聚到一起下注，還個個興致盎然？
「哎李天王，你來的正好，」身旁的雷震子見到他，忙熱情地招呼起來，「我們啊，正在賭哪吒和蓮花的第三胎是男還是女！要我說，肯定是男孩，因為前兩個都是男孩嘛！」
「對啊，哪吒既然是李天王的兒子，肯定跟李天王一樣，擅長生兒子啊！」土行孫邊嗑瓜子邊附和著，「最好你們父子倆都生三個兒子，一定能傳為一時佳話！」
「哎，你們懂什麼啊，都已經生了兩個兒子，第三個當然是女兒咯！」說這話的是鄧嬋玉，作為這幫人中為數不多的女性，她當然支持生女兒，「你們不知道蓮花管那兩個調皮的男孩子有多累，再來一個怎麼受得了，當然還是乖巧的女兒好啦！」
「鄧將軍，話不能這麼說啊，我和大哥是男孩兒，但我們就不調皮啊，」平時不聲不響的木吒這時居然開腔了，而且還語出驚人，「倒是鄧將軍你，雖然是女孩子，但也不怎麼乖巧嘛……」
木吒話音剛落，人群中便爆發出了非常誇張的笑聲。一旁哄鬧聲中，鄧嬋玉憋紅了臉，揪著木吒便作勢要打，木吒則一邊大喊救命，一邊躲到十娘身後，沖鄧嬋玉扮著鬼臉。
「好啦好啦……要我說呢，其實調皮也好乖巧也好，男孩兒也好女孩兒也好，那都是李家的子孫，都是哪吒和蓮花的孩子嘛……」十娘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他們倆分開，「只要孩子平安無事，身體健康，那就最好啦……靖哥，你覺得呢？」
「哼，我覺得啊？」看到所有人一齊看向自己，李靖不免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哼了一聲，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像往常那樣訓斥起眾人來，「我覺得你們這幫人啊，成天關注這種八卦，真是無聊死了！呐，天庭是聚眾賭博的地方嗎？難道你們沒自己的事做嗎？飛天娃，你身為雷部正神，怎麼能擅離職守？萬一放過哪個該天打雷劈的壞人怎麼辦？」
「還有十娘你啊，你現在是照看孕婦和嬰兒的床頭婆婆，要是一個不留神，哪個孕婦傷著碰著了怎麼辦……」
「好了好了，都別在這兒站著了，忙自己的事兒去，下回再看到誰怠忽職守，就按天條律例重打五十軍杖！」
直到眾人作鳥獸散，十娘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罵李靖不關心兒子時，李靖才偷偷靠近她，四下張望著。確定周圍沒有人，他悄悄塞給她一錠銀子：「來，十娘……幫為夫押個龍鳳胎……」
番外4
４
子夜時分，哪吒又聽到了帳簾被掀開的聲音。
「來了？」
「嗯……」
不用回頭確認，他就知道是她。他們已經這樣偷偷見面兩個月了，每當夜深人靜，無人注意的時候，蓮花就會悄悄來到他的營帳，讓他為她渡仙氣，今天也不例外。
現在，蓮花正閉著眼站在原地等著他。雖然為了避人耳目，他熄掉了營帳裡的燈，但穿過縫隙灑進帳篷裡的那一點微弱的月光足以讓他確定她的位置。他走到她身前，雙手固定住她因緊張而發顫的肩膀，然後向往常一樣，慢慢靠近她的臉。
不同於第一次渡仙氣時的慌亂，兩個月的時間已經讓他們足夠默契了。他已經知道怎麼把握好距離，知道怎麼做才能在兩人都不尷尬的情況下順利將仙氣渡給她。
現在，蓮花逐漸加快的呼吸也好，輕推在他胸前的雙手也好，緋紅的臉頰也好……一切都跟往常一樣，沒有什麼不同。可是不知為何，只有這一次，他的臉在離她僅幾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再也無法接近。
怎麼回事？望著她的臉，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清晰，呼吸也開始紊亂起來……明明之前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的……難道是因為昨晚的夢麼？
那晚，他夢見自己與蓮花成了親。他牽著她的手步入新房，掀開她的喜帕，與她飲了交杯酒，然後低頭親吻她……那個時候的蓮花也是這樣閉著眼，含羞帶笑……就跟現在一樣……
該死，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哪吒死命搖了搖頭，想讓自己稍微清醒點。雖然在破道觀時他已經明晰了自己對蓮花的感覺，但是……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應該專心想著打仗的事……沒錯，不要想蓮花了，想想打仗的事，比如眼下的戰事……要不是妲己那個妖妃降下魔雪，蓮花也不會生病，他就不用將蓮花送到破道觀……不對，重來，要不是妲己那個妖妃降下魔雪，蓮花也不會生病，自己也不用給她渡仙氣……不對，再來，要不是妲己那個妖妃……不知道那個妲己有沒有蓮花漂亮？
不對！李哪吒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不是來和蓮花幽會，是來幫她渡仙氣的！如果就這麼對她想入非非，那跟那條烏龜龍有什麼區別？雖然心裡有個聲音這麼告誡自己，可哪吒的意識卻不可遏制地越來越失控……他開始注意到一些平時不會注意到的細節，比如蓮花輕顫的睫毛，她發間的幽香，搭在胸前的一縷秀髮，還有領口下那一截若隱若現的肌膚……話說回來，在那個夢裡，在他吻了她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哪吒？」蓮花只覺得今天等的格外久，她試著喚了他一聲，還沒聽到回答，就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滴在了自己手背上……是血！
「哪吒，你流血了？！你受傷了？！」她一個激靈睜開眼，正要查看傷口在哪，卻被營帳外一聲「噴火娃你怎麼了」的巨吼嚇得一個踉蹌，兩人一起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於是，當雷震子掀開帳簾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蓮花壓倒在哪吒身上的場景。
三人面面相覷，場面十分尷尬。
「你們……你們繼續……」雷震子想了半天，終於憋出了這麼一句話，蓮花也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把推開他跑了出去。
「噴……噴火娃啊……」雷震子回頭看了一眼一邊擦鼻血一邊起身向自己走來的哪吒，竟然嚇得連腿肚子都開始打起顫來。上回他們偷窺哪吒和蓮花，已經被打了五十軍杖，這回他直接撞破了兩人的好事……還不得被吊起來打？
「噴火娃……哪吒……大元帥……我……我不是故意的啊……」就在雷震子差點跪地求饒的時候，哪吒居然長舒了口氣，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
「好兄弟，多虧了你……你救了我啊……」
「三眼娃啊，出大事了。」想到這裡，雷震子又歎了口氣，繼續起草著給楊戩的密信，「那個時候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我本來以為自己就要當場喪命了……可是噴火娃不僅沒發火，反而還謝謝我……」
「難不成噴火娃受了刺激，腦子也不大清醒了……？」
番外5
５
「哎呀！好你個飛天娃，怎麼來的這麼不是時候！」與此同時，三十三重天之上，一名周身縈繞著仙氣，卻打扮的跟鄰家大嬸一般的婦人突然丟下手中的現世鏡，捶胸頓足地跌坐在椅子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哪吒的母親殷十娘。她身中狐狸毒去世後，便因功德顯赫被封為床頭婆婆，負責看護人間的孕婦和嬰兒。雖然並不是什麼很強很威風的神職，但有著滿滿的母性的殷十娘還是對這份工作十分中意，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只是忙久了，她偶爾也有點失落，照看了那麼多別人家的小孩，什麼時候自己的兒子能生個寶寶給她照顧呢？
於是閒暇時候，殷十娘便會抱著能看見凡間種種的現世鏡，坐在寢殿裡看著自己的三個兒子。尤其是哪吒，這個最讓她放心不下的小兒子，明明身邊有個蓮花一樣美好的姑娘守了他十三年，明明哪吒自己也對蓮花有好感，可這麼多年來他卻一點表示都沒有。十娘還在世的時候，就常常告訴他「千金難買一回頭」的道理，千方百計地暗示他要珍惜眼前人，可是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一直不瞭解她的良苦用心。如今十娘成了仙，看著倆人的關係還是這麼不溫不火不尷不尬，也難免心焦，處心積慮地想著新花樣撮合兩人。
「怎麼會呢……就差那麼一點了……明明就差那麼一點就成功了嘛！」十娘背著手，煩躁地踱來踱去，這已經是她第７２次失敗了，難得她這次纏了司夢星君那麼久，讓他為哪吒造了一個和蓮花拜堂成親的美夢，眼見這小子就要開竅了，卻偏偏被一個半路殺出的飛天娃攪了局。
「哎，不行！」十娘懊惱地跌回椅子上，再次望向現世鏡，這一望可不得了——哪吒和蓮花居然吵起架來了！
「要去你去！……我沒工夫管那兩個只知談情說愛的廢物！」
「……無、情、無、義！」
「這……怎麼會這樣呢？剛剛不是感情還很好的嗎？」沒想到自己才這麼一會兒沒看著，就出了這麼大變故。十娘死命搖晃著手中的鏡子，可鏡中發生的一切並沒有改變，蓮花奪門而出，哪吒則別過了頭沒看她。
「哎……傻小子！快去追她啊！ ……你自己去啊！」看著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十娘可真是急火攻心，埋怨哪吒一點長進都沒有。眼見自己之前的努力就要付諸東流，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忙帶著昨天酒仙送的千年陳釀往司夢星君家走去。
所謂司夢星君呢，仙如其名，正是編造和掌管人間夢境的神。據說他有一本司夢簿，裡面記載了凡人的種種夢境。只要在簿子上寫下入夢人的姓名和夢境的內容，那個人當晚便會做相應的夢。
此刻，司夢星君正在自己的府邸中忙碌著，他坐在桌前，一手捋著自己白花花的鬍子，一手握筆，正在司夢簿上奮筆疾書。
「司夢星君，別來無恙啊？」與這個聲音一同出現的是一個酒罈子，罎子後面冒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你啊，床頭婆婆！」司夢星君被十娘猝不及防的問候嚇了一跳，隨即露出不悅的表情，「你又來找我幹嘛？」
「嘿嘿，還是來找你幫忙的嘛……」在司夢星君成功閃身之前，十娘已經搓著手，一臉討好地湊了上來， 「就是我兒子的事咯，你知道的嘛，我兒子和准兒媳……」
「哎哎打住打住……你這回又想幹嘛？」司夢星君說到這裡，突然壓低了聲音，緊張地左右四顧，「……上回你求我讓你兒子做春夢……已經很過分啦！要是他封神後知道這事是我幹的，還不得天天追殺我？」
「哎∼這件事你不說我不說又怎麼會有人知道呢？」十娘忙擺擺手保證星君本人的安全，「而且這回絕對不是春夢！是這樣，哪吒跟蓮花吵架了，又死要面子不知道挽留她，所以呢就請你讓他夢見蓮花被襲擊的畫面……啊，就做個看見蓮花被狐狸咬死的夢好了，越逼真越好！」
「不行不行，這回我可不幫你！」司夢星君完全不吃這一套，他丟下筆，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床頭婆婆啊，我們是神仙，不能隨便插手人間的事……」
「哎呀，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嘛！」十娘也不惱，一邊狗腿地笑著，一邊拎起酒罈晃了晃， 「呐你看，為了答謝你上次幫忙，我可是為你帶來了酒仙特製的千年陳釀啊！」
「哼，我司夢星君是那種會被酒收買的人嗎？」星君冷哼一聲，一臉不屑，可雙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把陳釀攬了過去，撕開封口將壇中的酒盡數倒入杯中……一連串動作做得是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而一旁的殷十娘，只能一邊「是是是」地附和著，一邊將目光轉向一旁，裝作沒看到司夢星君的精分現場。
「……床頭婆婆啊，這你就不懂了，什麼叫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啊，夢也是很重要的！」酒過三巡，司夢星君的圓臉上已經浮現出醉意，開始滿面紅光不顧形象地侃侃而談了，「你們總是覺得，夢又不是現實中發生的事，醒了也不一定記得，所以亂動也沒關係是吧？」
「此言差異！夢，可是很玄妙的東西！它會不知不覺影響一個人的潛意識，甚至改變他的命運的……你知不知道，每次擅自改動一個人夢境的時候，那個人的星盤就會發生變動……雖然只是很微小的變化，但是牽一發動全身，影響越來越大，甚至波及到周邊的人……所以你上次亂動你兒子的夢的時候，我哥哥司命星君可是想了各種辦法讓一切重回正軌……很麻煩的……」
「哦，我說那個飛天娃怎麼會在那時候跑出來，原來是司命星君幹的好事……」十娘暗暗地記在心裡，嘴上念叨的依然是「星君教訓的是」。
「所以……你們……不許再……嘲笑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可是……很重要的……」醇厚的酒香縈繞下，司夢星君的上下眼皮已經開始打架，終於一頭栽倒在書桌上，歡快地打起了呼嚕。
罪魁禍首殷十娘彈了彈他的腦門兒，確定司夢星君已經熟睡得跟死豬一樣，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畢竟這可是她向求酒仙求了半天，特地為嗜酒如命的司夢星君打造的特級陳釀啊，等他一覺醒來發覺異樣的時候，自己的孫子都已經出生了。
「司夢星君啊，你的工作當然很重要啦，不然我怎麼會找你來幫忙呢？你放心，等孫子出生了，我一定會再送你一壇酒以表謝意的！」
十娘雙手合十，對熟睡的星君拜了拜，然後迫不及待地提起筆，在司夢簿上筆走龍蛇起來，邊寫邊發出令人不明所以的笑聲：「嘿嘿臭小子，我看你這回怕不怕，怕不怕……」，剛寫了一半，又想起之前司夢星君曾經跟她說過，司夢簿上的夢境寫的越是具體詳細，所做的夢就會越逼真，便忙補上一段：「地點……就是朝歌！時間……是晚上！蓮花穿的……就跟今天一樣！」
放下筆，十娘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仿佛看見了孫子的臉。正打算打道回府，又突然想起那個壞了自己好事的司命星君……
不行，不能再讓他壞事了！十娘打定主意，拎起還剩半壇的千年陳釀，一陣風般往隔壁司命星君的府上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