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神話] 希臘神話與中國神話的「神際關係」比較

一） 引言──神話關係

　　「從近代對於神話的研究裡，我們越來越明白，神話對於一個民族知識與文化價值的傳承與創造上所佔的關鍵性地位。」 ；然而，相對地，一個民族的文化價值觀與歷史亦影響著神話的流傳。希臘與中國兩個民族在社會發展上都是同步的，各自發展出自有的民族特色文化，並在公元前２－３世紀逐漸發展成一個強權的帝國 ，不過，前者的神話在眾多民族神話中，就故事的完整及清晰度是首屈一指的，相比之下，後者卻顯得零星、散亂。而從「神際關係」這個方面來比較，即可看到兩者的分別。

二） 創世故事──血親的關係

　　一切關係都可以追溯根源，神話一般都包括有創世的故事，然後一切從此衍生，要比較「神際關係」，就先從創世神話開始。在希臘神話中，天、地的都是由一同一個家族繁衍出來。希臘神話中一切是由混沌(Chaos)所生而成（見表一）混沌生下黑暗厄端波斯(Erenus)、黑夜倪克斯(Night)以及大地該亞(Gaeo)。母大地該亞生下天空之神烏拉諾斯(Uranus)，該亞嫁給烏拉諾斯並陸續生下包括克洛諾斯(Cronus)的泰坦(Titans)眾神，也是希臘神話中被稱為長老的神。泰坦神受到克洛諾斯所統治，因此這時間被稱為「克洛諾斯的時代」。克洛諾斯與妻子生下宙斯與他的兄弟姐妹；而其他泰坦神亦生下若干神明。希臘神話中主要角色大多是宙斯的後代或是泰坦神的後代，因此，我們可以說，希臘神話內諸神大部分都可以追溯祂們的祖先，彼此關係密切。

　　而在中國神話中，世界是由盤古開出來的，而太陽、風雲、雷霆、山川道路等都是由盤古死後的身軀化成的。盤古「創造」了世界，卻沒有再生下任何神祗。雖然有說女媧是由地所生(「女媧地出。」《抱朴子．釋滯》)，伏羲由大風而生(「伏羲……因風而生，為風姓」《繹史》卷三引《三墳》)。我們亦可說女媧與伏羲是自死後的盤古而生。但即使計算這二神在內，盤古的後嗣也只此而已。其餘眾神祗是如何誕生，從哪兒出現等亦沒有說明。除了少典氏帝系──即以黃帝至禹時代的幾位帝王（見表三）以及幾位神祗外，很難找出其他神的由來（見表四）。

三） 神的婚姻關係

　　誕生，往往是跟隨著婚姻而來的。中國神話在血緣關係，諸神誕生的記載比希臘神話來得少，往往是因為中國神話在記述諸神之間的關係較少之故。

　　在希臘神話中，宙斯是一個出名的「風流天神」，他的正式妻子一共有七位，另外又和很多凡女發生關係。以致宙斯擁有一大群「婚生子女」與「非婚生子女」；他們都成為希臘神話中，各形各式的天神、神人、超人等。另外，希臘神話中亦不難找到英雄救美(英雄柏修斯(Perseus)從大海蛇手中救出少女安德美妲)，拐婚(哈德斯(Hades)與佩兒西鳳(Persephone))等故事，大大增強故事間的聯繫。

　　在中國神話中，夫婦數目寥寥可數，最為人熟悉的大概是女媧與伏羲，對他們關係，其實也是有很多種解釋。有說他們根本沒有關係，有的說他們是兄妹(「女媧，伏希之妹」《路史．後紀二》注引《風俗通》)，或是君臣關係(「女媧，陰帝，佐伏羲治者也。」《淮南子．覽冥訓》 )。不過，有學者認為，女媧與伏羲的夫婦關係出現得太晚(在中唐時代才第一次出現兩者為夫婦的記錄)，難於確認它是純粹的中國上古神話，也難於証明它沒有受到歷代來自其代方面(包括其宗教)的影響。 除了女媧與伏羲，中國神話中很少涉及夫婦關係，即使表明有著夫婦關係的(如湘君與湘夫人、黃帝與嫘祖)，也很少記錄他們的互動。

四） 戰爭──敵對與同盟關係

　　神與神之間互動比較多的事，都離不開戰爭與同盟。在希臘神話中，諸神與人類一樣充滿人性。祂們的行動，往往是因為妒忌、猜疑、寵愛等所致。所以祂們的行動，通常都是事出有因的。例如在宙斯推翻父親克洛諾斯的戰爭中，一切被涉及的神明，我們都可以找到祂們行動背後的原因(見表五)。

　　如蕾亞因為愛子所以把宙斯從父親手上救出，並把他藏到克里特島利用母山羊阿瑪提亞的乳汁養活宙斯。而一眼巨人克洛則是因為被宙斯所救而協助宙斯推翻泰坦族巨人們。在希臘神話中，無論是神與神之間的敵對關係還是同盟關係，我們都可以從故事中找出因由。

　　但同樣擁有戰爭故事的中國神話中，這種關係，卻不是那麼明顯。跟與泰坦神作戰一樣，黃帝與蚩尤的戰爭都在中國神話中佔著一個重要的位置。我們從表六中，可以看到黃帝與蚩尤雙方面都有著許多神／怪協助。不過，我們卻不能清楚知道為什麼風伯雨師會為蚩尤效力，為什麼風后、玄女會協助黃帝？


五） 希臘的「清晰」與中國的「模糊」

　　明顯地，希臘神話中，眾神、神人以為一切超人的關係都是十分清晰而有系統，每位都有自已的家系、各司己職。自奧林匹斯時代起，神話中許多的人物都能跟宙斯扯上關係。宙斯成為希臘神話中的一位中心神；祂的存在，使原本來源複雜、身份神奇的諸神之間，關係變得比較清楚。

　　反觀中國神話中，神際關係卻是模糊、零星而矛盾的。上古神話中，對各神祗之間的關係極少出現說明，眾神的身份複雜，各人的職能更是模糊不清。芧盾認為，中國神話中所說的「主神」，即是帝俊；但要從帝俊身上尋得「諸神世系」的脈絡，是辦不到的。 因此，中國神話中並沒有一位如宙斯般能夠貫穿全部神話、聯絡、統率眾神的主神存在，以致眾神關係模糊。

　　究竟同樣在遠古之時便有著發達文明的希臘與中國，兩者的神話為什麼有著如此顯著的分別？原因就是希臘的神話系統遠比中國的來得完整。

－－前人的努力

　　公元前８世紀，希臘詩人赫西俄德就撰寫《神譜》一書，試圖將諸神的相互關係系統化。後來還有荷馬撰寫《伊里亞德》和《奧得賽》，以及希臘時代的小說家、羅馬時代的詩人(如維吉爾、奧維德)都用自己的創作不斷豐富及完善希臘的神話。「現在展示在我們眼前的奧林匹斯神系是由許多來源各異的大小神話綜合而成的。」 而為了澄清神的身份和說明複雜的神際關係，往往會用不少篇幅，大大加強神話的故事的一貫性。

－－孔子的教訓與過早的歷史化

　　但對於中國神話來說，神話材料是零散混亂，不但沒有集成專書，更是散見古書之中，使難於整理出一部中國神話出來。孔子一向提倡「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修身治國平天下」的思想更是阻礙神話的編集與整理；孔子主張實用，「無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都是孔子不談鬼神的主張。而且，即使在整理神話故事時，亦無疑受到它的過早歷史化影響。

　　所謂歷史化，就是利用歷史去解釋神話。 它化天神為人王、化神話為歷史。然而，中國的史家，都會因為重於實際，而將神話中荒誕的行事加以刪除。歷史神話中這種排它(宗教神話)性，往往使神話的資料更為散亂。另外，中國古代的文學家，大部份都是政治家、哲學家等；他們都喜歡把神話當作寓言，以發表己意。而當中神話的內容也會被改變以符合哲學家的思想。這種改變，往往使我們研究中國神話多一重阻礙。在《韓非子．外儲說左下》中，孔子向魯哀公解釋「夔一足」的意思為：像夔這樣傑出的人物，一個就足夠了。 這種解釋，無疑是使神話歷史化的一個例子。

　　中國上古神話的性愛故事以致涉及下一代的故事遠遠比希臘神話來得少，也許都是受著儒家重道德的思想影響。「每一個民族都曾經有過盛行群婚、性關係相對自由的階段；但對這段歷史的回憶與傳說，『反映』在中國的神話中，則是簡約、朦朧、輕描淡寫的──每一個神或英雄都持身拘謹，彷彿都在一玫地為某種高於自己的道德規範而活著，即使是神話傳說中的『反面角色』──肆意破壞的共工、蚩尤等凶神，在私生活上也是很少瑕疵的」 。

－－內陸與海洋

　　中國神話中的重實際思想，往往是因為中國的位置處於內陸有關(古代中國雖有漫長的海岸線,但大海那邊卻無相稱的文明以供反饋、交流不足以提供海上文明的牢固基地 )。生活在比較安穩、與世隔絕或是一群形態相去不遠的文化包圍圈裡，往往使內陸民族在固守自己民族傳統文化方面來得堅決，他們的傳統本身，亦容易趨於定式。對於異於本身文化的事物，往往都出現抗拒心態；使得中國古代史家也對神話中怪誕的事情加以刪減。令人物間的聯繫大大減少。

　　反觀位處臨海的希臘，早在公元前1500年時的邁錫尼時代開始，希臘人已經透過海外活動及殖民到達現今的克里米亞、小亞細亞、巴勒斯坦、埃及等地方；甚至深入意大利和西班牙。因為能夠親身與形形色色的民族、文化接觸，大大提高希臘人對異於固有文化的事物的接受度、減低偏見。航海民族因為不斷接觸不同的文化，進而對自有的文化、思想加以修改，培養出嚴謹的批判及系統的整理技巧。造成希臘神話中「豐富」、「系統」的特征；使得神話當中，即使人物眾多，我們亦能在當中找出各種關係來。

六） 結論

　　總括而言，我們可以說，雖然希臘與中國在遠古已經有著發達的文明，中國因為處於內陸地區，屬於內陸民族，使中國古代文明都是相對地自發與閉塞。因而神話的故事性不強；而在神話保存方面亦因為儒家思想及民族對異物抗拒的思想而受到很大的損害，使得神話材料零星，諸神關係變得模糊不清。 相對屬於航海民族的希臘，航海的經驗使得他們易於接受新事物。而在面對不同事物當中，亦學會系統地整理各種不同的資料。吸收了不同文族的文化與宗教，增多了希臘的神話的內容。而透過日後的整理，使希臘神話出現完整有序、脈絡清晰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