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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多羅羅)不死》作者：養浩【完結+番外】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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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nk: 8Rank: 8

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等級: 30 - 舉世無雙

HP(生命值): 442 / 442

MP(魔力值): 12194 / 12194

EXP(經驗值): 47 %

1#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12-23 07:33  只看該作者

《(多羅羅)不死》作者：養浩【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561個瀏覽者
文案：

沙雕文案：

「我死了嗎？」

「…還沒。」

「快快，再給我一刀！誒，你怎麽又紮歪了！」
———
言情文案：

不死的阿鳩在被少年修羅殺死的一瞬，心動了。

「想吹枕邊風是嗎？我教你。」

說罷她撈住少年，把他拉了下來。

後來不死的阿鳩躺在少年身上，被他勒得緊緊的，真覺自己要死在他懷裏了。
———
人生數十載，去事恍若夢幻，天下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

戰國大名女領主Ｘ少年修羅百鬼丸，HE。

註意事項：
1，試圖尋求真實感的□□，極少數亂世情節可能引起不適，但本質仍是□□。
2，潔黨勿入，女主設定經歷豐富。
3，自割腿肉，短小，畢竟咱們主線任務就是嫖不是（不
4，我怎麽就成了日更黨，大概是嫖/娼使人膨脹，動畫結束前完結正文。

內容標簽： 穿越時空 女強 少年漫 姐弟戀
搜索關鍵字：主角：阿鳩，百鬼丸 ┃ 配角：多羅羅，九尾，井伊直平 ┃ 其它：多羅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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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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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nk: 8Rank: 8

戀愛勳章 版主勳章

等級: 30 - 舉世無雙

HP(生命值): 442 / 442

MP(魔力值): 12194 / 12194

EXP(經驗值): 47 %

2#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12-23 07:45  只看該作者
死亡

　　金色的輝光漏進森林間隙，不小心露出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是一個衣著講究的少年，烏黑的長發襯得膚色更加蒼白無血色，胸口華美的布料被刺穿，皺巴巴地染著暗紅的血色。本該舒適柔軟的面料因此變得僵硬，但這並不妨礙兩個形容瘦弱又猥瑣的男人像食腐的鬣狗一樣趴在泥地上，枯槁如竹節蟲的手指在他身上上下摸索，麻木焦黃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放著貪婪的光芒，仿佛抽了鴉片的煙鬼似的。
　　
　　相比之下，死亡的少年臉龐豐潤，神色安詳地仿佛只是入睡罷了，嘴角還微微翹起，似笑非笑倒像是廟裏的菩薩。
　　
　　偷屍賊裏那個戴著帽子的男人目光挪到少年臉上時，仿佛被刺了似的挪開了眼睛，神色顯出微微的愧疚和心虛，但下一秒這稀薄無力的感覺便被同伴驚喜的聲音驅散了。
　　
　　「這錢袋裏全是銀子！還有這衣服看上去料子也很不錯，雖然破破爛爛了，不過……」
　　
　　就在他們坐地分贓時，少年的睫毛顫抖了一下，睜開了眼。這雙眼清澈見底，黑白分明，既沒有怨恨痛苦，也沒有麻木不仁，只是帶著愉悅和不舍。
　　
　　戴著帽子的男人腳踝被抓住，低頭看去，驚恐地尖叫出聲，一下倒仰在地，也顧不得石子磨破衣服，只蹭蹭蹭幾下就爬到了幾丈之外。而他的同伴已經被嚇得坐倒在地，僵硬地動彈不得。
　　
　　少年坐了起來，摸了摸胸前的破洞，有些可惜，然後朝兩人伸出手：「錢。」
　　
　　兩人戰戰兢兢地奉上剛到手還沒捂熱的錢袋。但少年還伸著手，用無比溫柔的眼神看著他們。於是他們找遍了全身，連藏在內褲的兩枚銅板也獻上了。少年嫌棄，只拿了其他的錢財。
　　
　　他把錢袋塞好，問到：「有看見一個像人偶的少年嗎？」
　　
　　「朝……朝那、那個方向……」
　　
　　少年看著那個方向，留下話：「下次再讓我看見你賣毒飯團，我就吃了你。」
　　
　　「對、對不起！！冒犯妖怪大人您了！我們不是故意賣給你毒飯團，我們就是想糊、糊口……」
　　
　　警告的話大概沒什麽威懾力，等少年遠去，兩人緩過神來，臉上又顯出恨恨的表情。
　　
　　但當他們站起身來，才發覺怪異：「啊……啊啊啊我的小拇指怎麽沒了！痛痛痛！」
　　
　　地上兩個白色的小矮子咯咯咯笑起來，嘴裏咀嚼著什麽，它們只有半個小腿高，頭卻碩大無比占了身長三分之二，頭下的軀幹卻纖細無比。
　　
　　人偶少年並不難找，畢竟氣質迥然引人矚目。當華衣少年出現在人偶面前時，他正和身邊的小孩一起吃著烤魚。那小孩看到少年嚇了一跳，顯然是認出了他。
　　
　　「你為什麽要殺我？」華服少年自來熟地坐在火堆旁。
　　
　　人偶停止了咀嚼，木木的眼睛盯住他，有些迷惑。
　　
　　他一旁的小孩倒是吞咽了下口水後大膽出聲：「你昨晚不是……現在沒事了？對不起啊！我大哥可能錯把你當妖怪了！沒死就好！」
　　
　　然而小孩的表情還是暴露了她的內心：一刀穿胸都沒死，難道真是妖怪？
　　
　　說著她把自己的烤魚遞出，又意識到什麽，用身上衣服幹凈的地方擦擦手，把自己咬過的地方去除，再次遞出，露出訕訕又討好的笑容。誰叫她是小弟呢，小弟當然要幫大哥擦屁股啦。
　　
　　少年接過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揚了揚下巴：「你大哥為什麽不說話？」
　　
　　於是沒三言兩語，話都被套出來了。小孩叫多羅羅，人偶叫百鬼丸，兩人都沒有姓，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倒是百鬼丸這名字怪的很。華服少年思忖著，這是因為他的身世吧，身體都被妖怪吃掉了都能活下來也是匪夷所思。
　　
　　「叫我阿鳩吧。」少年如此說著，大概推測出是自己被飯團裏的毒藥致死，而它正履行著交易，所以那時自己的靈魂顏色和妖怪很像吧……
　　
　　阿鳩腦海裏一閃而過百鬼丸幹凈如白瓷的臉龐，和少年修羅冷漠無情揮刀而下的樣子。
　　
　　那個時候，阿鳩把這美少年當作是夢，一個光怪陸離而瑰麗的夢。
　　
　　而此刻……阿鳩並無掩飾地註視著百鬼丸，對方空洞的眼神裏透著點點疑惑，但並沒有乍起揮刀的趨勢。
　　
　　應該是自己的顏色已經和常人無異了的緣故。
　　
　　「阿鳩……少爺，既然你沒事了，我們就兩清了吧……？」多羅羅看著阿鳩斟酌稱呼，然後小心翼翼打著商量。
　　
　　她心底默默嘀咕，這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怎麽出門也不帶個護衛，這樣大哥也不至於傷了人家。
　　
　　阿鳩聽出她急於擺脫自己，他倒也不生氣，只是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賠錢！」說著指指胸前的破洞和被血弄臟的一大片。
　　
　　多羅羅一噎，糾結了下到底底氣不足，便不說話了。債主找上門來，百鬼丸的鍋，還不是她來背，淚目，好不容易攢下的錢……罷了罷了反正這錢也是大哥除妖賺來的，取之於大哥，用之於大哥，沒毛病。
　　
　　然而翻翻荷包……多羅羅鼓著臉地護著錢包，瞪著阿鳩，道：「多少錢？」
　　
　　阿鳩掃了一眼：「擋著有什麽用？一看就沒多少錢。我這衣服可要一枚金小判。」
　　
　　「一枚金小判！？」多羅羅大叫，馬上扯著阿鳩的衣服細細查看起了紋理材質，不一會兒便嗤笑：「少爺你騙誰呢？這衣服也就一貫錢。」
　　
　　她這見識倒讓阿鳩另眼相看，他雖不知道這衣服的價值，不過也是故意報高了價格，畢竟多羅羅的錢袋子看上去有不少貨呢。
　　
　　「醫藥費。」阿鳩補充。
　　
　　多羅羅翻了個白眼，掂量出值兩貫錢的銀子丟給阿鳩。其實她疑惑的很，特別想扒開阿鳩衣服看看，這傷究竟怎麽回事，為什麽他活蹦亂跳，仿佛毫發無損似的。
　　
　　阿鳩撿起碎銀，瞇眼笑：「你們還得護送我到有醫生的地方。」
　　
　　多羅羅氣炸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人就是想賴上他們，長的像個菩薩心腸卻黑透了。
　　
　　「大哥你快幫我趕走這個無賴！」多羅羅扯著百鬼丸的手臂，試圖幫他拔刀。
　　
　　然而百鬼丸無動於衷。
　　
　　阿鳩滿意一笑，起身走進樹林，留下話：「等我去方便一下。」
　　
　　多羅羅見機就想拉著百鬼丸跑路，卻不知為何稍微走出幾步路就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墻壁。
　　
　　「啊——！大哥，他肯定是個妖怪！我就知道我昨晚錯怪大哥了！可是大哥你為什麽現在不動手呢？」多羅羅坐倒在地，抓狂撓頭。
　　
　　望著樹林，百鬼丸忽然起身走去。他倒是毫無阻礙，把多羅羅氣的倒仰。
　　
　　阿鳩剛脫下衣服，便感覺到了註視，回頭，是百鬼丸。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邊給她舉著衣服的小鬼。
　　
　　阿鳩摸摸自己纏著的裹胸，再低頭看了看自己修長的腿，然後才想起他看不見。這些東西在他眼裏只是一片白色的火焰吧。
　　
　　她換好衣服，揮揮手令小鬼自行離去。小鬼消失在空氣中後百鬼丸才真正地看向她，單純而直白。
　　
　　她頓時興起，走過去湊近瞧他的臉，百鬼丸也沒有閃躲。
　　
　　仔細一看，這眼睛果真是假的，也不知是用什麽做的，雖然沒有光澤，卻栩栩如生，只是瞳孔不會變化，所以導致眼神有些呆滯。而像是耳朵、手臂之類的地方也具是假的，不過關節用球體連接，動作起來十分靈活。
　　
　　這喚醒了阿鳩久遠的記憶。那模糊而遙遠的現代社會裏也有這樣的仿真人偶。
　　
　　阿鳩露出懷念的神色不過一瞬，她卻有種錯覺：百鬼丸也感覺到了。
　　
　　「你要是會說話的話……」也不知你會說些什麽。她其實並不需要安慰，那些事情實在太久了，對她而言，就像是一個人幼年的記憶，和做夢也差不多。
　　
　　不過他要是能言會道，也就不是令她一眼驚艷的少年了。
　　
　　「反正你既聽不見也不懂世故，我就悄悄告訴你，被你殺死的那一瞬，我這裏，」她摸摸自己胸口，「砰砰跳的好快。記不得上次這樣是什麽時候。」
　　
　　「百鬼丸，我想要你。」說著她撫上他微涼的臉龐，然後踮起腳吻了他。
　　
　　空氣裏彌漫著草木混雜露水的味道，清晨的微光透進樹林裏灑在少年少女交織的發絲上。
　　
　　阿鳩松開他後，笑著喃喃：「這麽沒有防備，會被我拐走噢……」
　　
　　一刻鐘後，阿鳩衣著一新地出現了，後面牽著楞神的百鬼丸。
　　
　　坐在地上無所事事的多羅羅一下跳起，氣呼呼：「啊！大哥你怎麽就被這人牽著了！我還以為你是去……」
　　
　　多羅羅說著說著閉了嘴。接著就上前掰開兩人的手，瞪阿鳩：「我警告你不要得寸進尺和我大哥稱兄道弟！他一刀就能把你幹掉！」
　　
　　阿鳩舉起雙手輕笑著以示明白，瞟了百鬼丸一眼。
　　
　　他還有些呆，用手摸著嘴唇，那裏比起平常微微豐潤。
　　
　　他就像個剛出生不久的鴨子幼崽，平生第一次被母親帶進水裏，濕漉漉輕飄飄，他有些不知所措卻又覺得新奇。而帶他入水的那團火毫無惡意，反而因此煥發著目眩神迷的光彩。
　　
　　對剛才發生的所有一無所知的多羅羅狐疑地上下打量阿鳩：「你都沒有包袱，哪裏來的新衣服？舊衣服呢？」
　　
　　「丟了。」
　　
　　多羅羅一臉這人真是奢侈少爺作風的嫌棄。
　　
　　又有點糾結要不要去把那衣服撿回來，破破爛爛也值好幾個銅板呢！
　　
作者有話要說：

　　動不動就說內容不符合規定要修改，求求晉江放過這篇小冷文吧


妖刀

　　本來頗為嫌棄阿鳩的多羅羅幾天後很快一口一個「二哥」叫起來了。
　　
　　誰叫二哥天天帶著他們吃香的喝辣的呢？從和二哥有緣相見的那天起，他們除了不得不風餐露宿的時候，都是住在上好的房子裏，頓頓有肉，還不用花自己的錢。
　　
　　「難道不是很不情願地被我纏上嗎？」阿鳩不解。
　　
　　多羅羅大言不慚：「哪裏！是老天爺的指引讓二哥和我們相聚。」然後親親熱熱地擠開百鬼丸牽住阿鳩的手。
　　
　　阿鳩很喜歡她見風轉舵的機靈勁，想必小小年紀經歷了不少事情，而且也知道虛與委蛇防著她靠近百鬼丸。百鬼丸和多羅羅，是互為保護。
　　
　　途中她又見識了兩次百鬼丸殺妖，不過那些小妖經不起一擊，常常她還沒看清，戰鬥就結束了，留下一地狼藉。雖然平時的百鬼丸也很美，但是不如揮刀時血色與冷酷交織的妖艷，充滿著生命力。她想她是有點上癮了，心裏總是癢癢，看不到想要的東西，又有些萎頓。
　　
　　然而這不影響她到了新的鎮上進最好吃的餐館，點上一大盤肉，和那兩人大快朵頤。
　　
　　多羅羅一手一只雞腿沖百鬼丸說：「大哥！這雞腿真香！」
　　
　　百鬼丸面無表情地咀嚼。
　　
　　「還湊活吧。」阿鳩托腮看著窗外，黃昏天欲雨，行人匆匆，連帶著這飯館的生意也好了，「再說了，你大哥大概也沒有味覺，之前連那麽腥的魚都能生吃，想必天皇陛下的禦膳和爛了的臭魚也沒差別。」
　　
　　「這還叫湊活！二哥你以前過的是什麽奢侈生活！難道是哪個大名的兒子？可是為什麽你只有一個人呢？我看就是小貴族出行都是牛車伺候，隨行好多個侍衛啊。若是崇尚武士道，也會騎個馬，二哥你也不像是缺錢買不起馬的人……」
　　
　　阿鳩看著店外給馬匹餵水添草的旅人，一看就知身上帶著不少錢財，太紮眼，她要是也像那人滿臉橫肉自然騎馬。雖然她不會死，但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事端。這些她自然不會一一和多羅羅解釋，只隨口道：「嗯，我是鎮山國有錢人的私生子。」
　　
　　「我才不信！二哥你是不是……我絕不說出去，你是不是妖怪啊？」多羅羅壓低聲音。
　　
　　阿鳩失笑，搖搖頭。
　　
　　多羅羅日常打探失敗，見狀便說起了別的話題：「如果是鎮山的百姓的話，誰還願意到其他地方呢？……我可聽說他們國主是個丈高八尺、身壯如熊的大漢，百戰不死，帶領百姓打跑了周圍的敵人，所以鎮山國才成為了最安定繁榮的國家。當然，也是最富有的國家。」
　　
　　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旁邊一個躲雨歇腳的貨郎老伯聽到多羅羅的話，忍不住道：「恕老漢我插個嘴，雖然他們打仗很厲害，但是他們如今這些年很少挑起戰爭，鎮山的繁榮應該歸功於國主不拘一格啟用各種人才。有傳聞說他們連妖怪都可以做官呢。」
　　
　　「哈？老伯你別開玩笑了，妖怪怎麽能做官呢？妖怪不都是……吃人的嗎？」多羅羅有些遲疑的反問，畢竟她眼前啃雞翅的二哥說不定也是個妖怪呢！
　　
　　「誰知道呢……反正我打算去走走，做生意去鎮山也是賺的很吶！」老伯笑呵呵，抽著煙鬥看雨漸漸下大，弄的室內外一片水腥氣。
　　
　　阿鳩趁多羅羅沒註意，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雞翅塞到百鬼丸嘴裏，對方也下意識地張嘴接住。阿鳩滿意他的配合，摸摸頭。
　　
　　轉眼就被多羅羅發現：「餵！大哥別吃啊！都被阿鳩咬過了。」
　　
　　然而百鬼丸已經把肉吃完，吐了骨頭，似是不解地望著多羅羅。
　　
　　「二哥你真是……」多羅羅的神情一言難盡。
　　
　　阿鳩又暗搓搓塞了個她咬過的丸子。
　　
　　「餵！」
　　
　　一聲慘叫打斷了正從百鬼丸口中奪食的多羅羅。
　　
　　「救、救命啊！！！」
　　
　　百鬼丸似是有所覺，拔刀躍起朝店外沖去。阿鳩也連忙跟上，多羅羅慢了一拍結果被老板攔住：「客人你們還沒付錢呢！」
　　
　　一個鬼一樣的白發男子掙紮著揮刀，那刀身在滂沱的雨水中泛著隱約的妖光，刀刃顯然剛剛嘗到了地上倒著那人的鮮血。他被一個女子從背後抱著，因此周圍的人才得以四處逃散。
　　
　　看到百鬼丸的他眼前一亮，他正愁沒有獵物。
　　
　　「哥哥，別……」他身後的女子漸漸無力，被他摔到泥濘的地上，無助地哭泣。
　　
　　百鬼丸馳如閃電，他的目標是白發男子手中的妖刀。
　　
　　阿鳩趁機把那女子拖到遠離打鬥的地方。
　　
　　「你哥哥怎麽了？」
　　
　　在女子的抽噎聲中，阿鳩知道了那人的來歷。原來是妖刀似蛭啊，可惜了。
　　
　　兩人交手數個回合，一向所向披靡的百鬼丸頗為掣肘，因為他並不想傷及那團白色的火焰。倒是他臉上，被劃了一道口子。
　　
　　阿鳩並不安慰那女子：「殺人如麻，你也明白他不能夠活著吧？你哥回不來了。」
　　
　　那女子也清楚得很，因此哭的更厲害了。
　　
　　阿鳩這才沖百鬼丸吼道：「百鬼丸！殺了他也沒關系！」她的聲音在一瞬蓋過雨聲和哭泣，但她也知道百鬼丸並不能聽見，只是多羅羅曾說百鬼丸雖無聽力卻能感受心意，但願如此。
　　
　　百鬼丸並沒有任何停頓，只是一心一意地格擋、回擊、翻挑。他面頰的雨滴來不及下滑就被快速的移動甩到外面。
　　
　　白發男子愈加興奮。
　　
　　阿鳩瞪大了眼睛，她不想錯過任何畫面。
　　
　　兩人身影交錯而過，白發男子掙紮著倒下了，阿鳩身邊的女子頓時踉踉蹌蹌沖進了雨裏。
　　
　　阿鳩慢慢走到仰面朝天的百鬼丸身邊，陪他淋雨。他在感受，風、雨、濕漉漉、他人的悲愴。
　　
　　阿鳩對於這亂世的日常司空見慣，她只是想感受百鬼丸之感受。
　　
　　突然百鬼丸痛苦顫抖地捂住耳朵，啪嗒兩下兩只假耳朵掉了。阿鳩驚奇地看著百鬼丸的臉頰兩側慢慢長出肉色的耳朵。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大概是新長出來，很是敏感，微微的觸碰也讓百鬼丸渾身震顫。
　　
　　更令他痛苦的是寧靜的世界突然狂風驟雨，淒厲之聲不絕於耳。
　　
　　阿鳩冷眼看著，得到什麽總要失去什麽。她本不該不忍。
　　
　　她嘆了口氣，揮揮手。
　　
　　兩團青煙飄進百鬼丸的耳朵裏，他僵直的身體總算有些軟化。雖然還有嘈雜的聲音，但是小了很多。
　　
　　阿鳩牽著他回了飯館。


吞音蟲

　　那天晚上百鬼丸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阿鳩解釋說是被吵得。多羅羅不解，這包下的上好房間，可安靜了。
　　
　　「想想你從黑暗的地方出來，譬如山洞，眼睛是不是會覺得刺眼睜不開？」阿鳩很有耐心地解釋，「百鬼丸從出生起他的世界都是安靜的，我們腦子裏會有自己的碎碎念，他因為不會說話大概連心底的碎碎念都沒有吧。一時不能接受是很正常的。」
　　
　　多羅羅恍然，遂放心地睡下了。
　　
　　這兩個都是孩子啊。阿鳩想著，突然覺得對百鬼丸有些罪惡感。
　　
　　燭火輕跳一下，被吹滅。犬吠悠遠，隱約的喁喁聲漸消。待至後半夜，又下起雨來。
　　
　　阿鳩是被百鬼丸推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看著百鬼丸，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耷著眉毛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她之前招來兩只吞音蟲堵在他耳朵裏，讓他好受了很多，但雨停後她便驅走了那蟲。
　　
　　「不行噢百鬼丸，你要習慣這些。」作為一個教化經驗豐富的人，阿鳩果斷拒絕了他。
　　
　　雖然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真是可愛。
　　
　　她想躺下繼續睡，結果被百鬼丸牢牢扣住肩膀。
　　
　　他撅嘴委屈。
　　
　　「啊——！百鬼丸你真是！犯規啊！」阿鳩又好氣又好笑，她閉上眼睛拒絕被誘惑。
　　
　　結果嘴唇上被輕輕啄了一下。
　　
　　世界頓時寂靜，連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阿鳩驚的睜眼，百鬼丸無辜的臉近在咫尺，然後整個世界的聲音頓時回來了。
　　
　　阿鳩頓了頓，無奈地握住他下巴把人推開。怎麽感覺教壞小孩子了呢……他怎麽就學的那麽快？說好的嬰兒般不懂世故呢！
　　
　　帶著深深的懺悔嘆了口氣，阿鳩瞧了眼已經睡著的多羅羅，拉著百鬼丸起身把他帶到外面。
　　
　　「百鬼丸，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吻你。」阿鳩自我反省，接著教育道，「所以你不要學這些。不能隨隨便便親吻別人，除了你喜歡並且也喜歡你的人。而這些人中，父母朋友親臉頰額頭都可以，嘴巴的話只能是愛人伴侶。」
　　
　　百鬼丸歪歪頭似懂非懂。他只想阿鳩高興起來，然後讓他耳朵不吵。
　　
　　「想來你也不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吧……」阿鳩喃喃自語，自我懷疑起怎麽被這人迷住。果然她就是個膚淺的顏狗。
　　
　　阿鳩招來吞音蟲。百鬼丸全神貫註地盯著飛來的蟲鬼，倘若他有雙真眼睛，此刻大概就是兩眼放光的樣子吧。
　　
　　阿鳩不打算慣著百鬼丸，但既然受了美色賄賂，自然還是要辦點實事。她和手上的吞音蟲嘀嘀咕咕，然後忍痛割了手指餵了兩滴血給它們。
　　
　　第二天多羅羅起來便發現她大哥睡得很安穩，她看向百鬼丸的耳朵，裏面趴著兩只張著大嘴一呼一吸的小蟲。
　　
　　「二哥你不是說不能慣著大哥嗎？」多羅羅納悶。
　　
　　小半個晚上沒睡好的阿鳩簡直懶的回話：「換種方式讓你大哥適應。本該什麽也聽不見，但我跟那小蟲蟲說了，別吃人聲。然後等人聲聽慣了，再叫它們別吃動物的聲音。剩下的你也懂了吧。」
　　
　　說起這話阿鳩的手指不禁隱隱作痛，鬼怪就是這樣，沒辦法，你想讓它們聰明點，要麽耗費精力開發智力，要麽耗費心血充值智商。
　　
　　現在多羅羅覺得她二哥一定是個驅魔師、除妖師什麽的，於是她再也不催著阿鳩去找什麽勞什子醫生了，刀傷什麽的肯定不存在，即便有，二哥隨便招個療傷的蟲子不更快？
　　
　　然後她又憂心忡忡，大概二哥也趕不走了吧，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跟著他們，雖然目前看上去不像個壞人。
　　
　　阿鳩看著多羅羅唉聲嘆氣，心道要是你知道我看上你大哥的美色，怕是要拿著掃帚趕我。
　　
　　待用過早飯，百鬼丸一行便上路了。他們可以說是漫無目的，也可以說是直指目標，畢竟全靠百鬼丸的直覺，想必他對於鬼神的存在是有所感應的。
　　
　　阿鳩無可無不可，除了有時候微調下方向，畢竟她可不想頓頓風餐露宿。
　　
　　路上她每每註意到百鬼丸已經適應新的聲音後，就會令吞音蟲升級，於是他的眉頭往往沒平覆多久又皺了起來。
　　
　　這日不巧，碰上了酒伊和醍醐兩軍對陣。此時的戰爭，說是打仗，其實不過百人械鬥，多一點的上千人，最強的大名才能有上萬人，還得算上足輕，也就是農民武士。不過倘或算上後勤人數，聽上去就很多了，畢竟一個士兵一般要三個壯丁支持，畢竟士兵自己不可能餵馬洗衣做飯，像是大家熟知的火頭兵只能算半個士兵。
　　
　　然，對於平頭百姓，卷入百人械鬥此時也不過是死，若是幸運，還能留的一條賤命，不過多一道疤或者少一條胳膊。
　　
　　他們不打算大搖大擺穿過，但也找不到別的路，於是只能暫且在野外露宿一回。
　　
　　翌日清晨阿鳩是在清婉的歌聲中蘇醒的。
　　
　　習慣性地看去，發現百鬼丸不見了，多羅羅倒還呼呼大睡，夢裏啃著雞腿嘴角流著口水。
　　
　　她朝歌聲尋去，果然在河邊找到了百鬼丸。以及一個紅衣少女，像朵承了早春露水的山茶，盛開在清澈的水面上。
　　
　　哎呀。真是個美人。哎呀。她的百鬼丸要跟人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鳩表示她酸了，小狼狗還沒養熟就要跑了。

　　———

　　昨天新更的十八集太甜了！嚶嚶嚶淺田大大畫的蹭頭小甜餅我可以吃一周！


娘親

　　言談之中美人介紹自己叫美緒，然後熱情地邀請一行人去她暫居的破廟。
　　
　　美人也太沒有戒心了，或者難道是什麽圈套？
　　
　　雖然不敢輕信，但在不知道前方的仗要打多久的情況，有個屋檐自然是求之不得。阿鳩忙叫上多羅羅，只是到了廟裏，阿鳩難得地沈了臉色。
　　
　　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高興地迎接美緒，他們或是短腿或是斷手，但確確實實還好好地活著、笑著。
　　
　　「美緒小姐，這些孩子……都是你一個人養著？」她有些艱難地開口。
　　
　　「是啊。雖然很辛苦，但是看到他們開心的笑著喊我姐姐，我就覺得一切都很值得。」美緒的笑容看得出毫無作假，她是真心這麽覺得。
　　
　　在這個亂世，一個孤女，單單「女」字背後便有無數的慘事，罔論孤女。而這個孤女還帶著一堆拖後腿的殘疾兒童。
　　
　　多羅羅也隱約明白這件事不容易，但她的閱歷不足以讓她明白到底這有多不容易，自然就發問怎麽養的。
　　
　　美緒神色窘迫了一瞬間，然後溫柔地說正好交戰的武士大人們受了傷，晚上需要人照看，給的工錢很不錯。
　　
　　阿鳩這時忽然想起遇見他們時她正在河裏清洗身體，那時她覺得美緒像朵承受風霜雨露的荼靡山茶。
　　阿鳩想，如果美緒是她的妹妹或是女兒，她會罵她傻，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談何救人。但她現在什麽也說不出，泥菩薩也是菩薩，聖人以身飼魔，阻止不過是侮辱了對方。但她究竟是如何在這世道還能保持這麽純潔的心性的？
　　
　　阿鳩腦海裏模模糊糊浮現出一個趴在她身上喘著粗氣喊她姐姐的身影，隨之而來的是淡淡惆悵。
　　
　　「你很厲害。」阿鳩由衷感嘆。多羅羅也狠狠點頭表示讚同。
　　
　　美緒有些不好意思。
　　
　　「哦呀，想不到緣分讓我們又見面了。」一個老者的聲音打斷他們。
　　
　　阿鳩三人看去，是個背著琵琶眼睛長了眼翳的佝僂和尚。
　　
　　多羅羅頓時高興地大叫：「法師！」
　　
　　阿鳩頓時想起一事，抓著被孩子們催著去睡覺的美緒道：「以後別帶陌生男人上山。如果我們是壞人，你們根本毫無抵抗之力。」
　　
　　她的語氣有些嚴厲，美緒頓時眼裏蓄起了委屈的淚光，然後輕輕嗯了聲才離開。剩下的孩子們頓時敵視起了阿鳩。
　　
　　尤其領頭一個男孩打抱不平：「美緒姐一片好意你還欺負她！要不是美緒姐交待，我就把你們趕走了！」
　　
　　多羅羅倒是為了阿鳩不忿：「二哥也是好心提醒你們，你們一群老弱……小屁孩，武士來了連跑都跑不過，得虧我們仨都是好人。」
　　
　　這倒是讓阿鳩驚訝了，她以為多羅羅一直覺得她別有目的不是個好人呢。她哈哈大笑，抱起多羅羅揉頭，不欲他們為這事繼續爭吵下去。
　　
　　「好人多羅羅，我們去吃個早飯吧。」她朝法師點點頭，然後帶著害羞掙紮的多羅羅進了屋，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百鬼丸已經在裏面坐著休息了。
　　
　　阿鳩從懷裏掏出油紙包好的肉幹，分了分，也沒漏了法師，畢竟這裏的和尚常有不忌葷腥，這琵琶法師看上去也不像個光風霽月的。
　　
　　剩下的她交給多羅羅之後去給孩子們，並囑托是替多羅羅、百鬼丸洗衣的報酬。
　　
　　多羅羅不爽：「我這衣服挺幹凈的啊！」
　　
　　阿鳩於是抓住多羅羅衣服下擺猛擦，然後曬了曬已經沒有油光的手，氣定神閑：「現在臟了。」
　　
　　多羅羅氣結。
　　
　　法師哈哈大笑。阿鳩借勢和法師搭上話，可惜套話半天只知法師叫琵琶丸，先前和百鬼丸他們一起除過一個叫萬代的妖怪，恰好是阿鳩碰到百鬼丸前不久。
　　
　　阿鳩道：「這萬代沒動村民想來也是養著當儲備糧。若是村民能制約萬代，叫她用妖力做些有益之事，不去傷害無辜，倒是可以長久。」
　　
　　法師笑了：「那妖怪老朽看來不是平常人可以治得住的，否則村民也不至於為虎作倀。」
　　
　　阿鳩不以為然：「凡人、妖、鬼怪皆有所求，萬代為什麽不直接吃掉所有的村民呢？必然是除了進食外還有目的。可惜她已經死了，也無法知道了。」
　　
　　多羅羅聽的雲裏霧裏，小聲道：「妖怪不吃人還要幹嘛呢？」
　　
　　阿鳩溫和地解釋：「妖怪和人也一樣，小妖怪想長大變聰明，大妖怪想繁衍後代。也或者我猜測如萬代，想享受人類的侍奉，或者，想做人。」
　　
　　法師表示這真是新鮮的說法，但仍然覺得妖怪吃人的本性會占上風。
　　
　　阿鳩笑笑，便意有所指道：「法師可以去鎮山國看看。」
　　
　　法師也微笑應了，然後說起近日醍醐和酒伊的交戰，他不得不繞道尋路。
　　
　　「我們也正為此事煩惱呢，所以才跟著美緒小姐來了廟裏。」
　　
　　「那老朽有個提議，恰好我尋到了一處地方可以繞道，不過那裏被強大的鬼神為土地主，不如小友、百鬼丸同老朽一起去看看？小友先對那妖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若是行不通，再由我和百鬼丸將其除之後快。」
　　
　　本來安靜地毫無存在感的百鬼丸聽見鬼神立馬站了起來。
　　
　　多羅羅左看看右看看，只有她被落下了：「那我呢那我呢？」
　　
　　「看家。你跟著也幫不上忙，再有，肉幹還沒分給他們呢。」
　　
　　百鬼丸聞言也認同地點點頭。
　　
　　阿鳩想了想，又交待了一件事後才出發。
　　
　　那鬼神占據之處果然山清水秀，又隱蔽的很，阿鳩琢磨著美緒這樣一群婦女兒童倒是可以隱居此處。
　　
　　土地中央一個巨大的圓坑不用法師示意，一眼便能覺出不對勁。
　　
　　是螞蟻啊。
　　
　　阿鳩沒有猶豫直接站到坑邊，大聲問道：「你可有所求？」
　　
　　坑底的泥土動了動露出數只火紅的眼睛，不知是疑惑還是戒備。
　　
　　阿鳩又問了一次。
　　
　　土坑又有所松動，鉗子似的嘴巴露了出來，發出與其身軀毫不相符的清冷男聲：「吾無所求。」
　　
　　阿鳩被這聲音錯愕了半晌才繼續道：「那你為何滯留此地？這裏可吃不飽。」
　　
　　那嘴巴噴了口氣出來，道：「不幹汝事。」
　　
　　阿鳩問不出所以然，也不以為意，畢竟做到鬼神的程度，其心智多少也接近人類。她閑庭信步般繞圓坑走了一圈，然後進了邊上廢棄的茅草屋。
　　
　　遠處隱在林中的法師奇道：「會說話的妖怪也不算罕見，可它竟然沒有主動攻擊阿鳩。我可是大老遠就感覺到它的殺氣。」
　　
　　百鬼丸聞言看向遠處的一團巨大血紅和邊上小小的白焰，微微皺起眉頭。
　　
　　只著中衣的阿鳩用外衣包著東西出來了。
　　
　　而百鬼丸眼中的地獄般的火焰頓時一滯。
　　
　　那數只紅眼睛顏色更盛，仿佛會流淚似的。它想起來了，它同往日一般把熟睡的女兒留在家中，趁夜色出去……工作。只是那日碰上的武士大人們不是個善茬，見她是個好玩的啞巴，把她拘在營中，像狗一樣拴在柱子上，笑著看她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以此為樂……
　　
　　她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得了病，許是顏色衰老，被趕了出來。
　　
　　等她回到家，兩歲的女兒早已白骨嶙峋，只剩下螞蟻忙忙碌碌搬運殘腐剩肉。
　　
　　她便抱著女兒，把螞蟻都趕走，趕不走的塞進嘴裏，女兒又成了自己的骨肉。
　　
　　她終於想起為什麽挖坑。
　　
　　阿鳩正準備放下包袱，結果沒註意暴動的鬼神，一只巨大的節肢奪過包袱，結果胸前衣服被勾破。
　　
　　怎麽又是胸口，阿鳩無奈。
　　
　　結果她還沒反應過來，百鬼丸和琵琶丸出手了。
　　
　　「餵！」他們倆一定是以為它是要攻擊她，阿鳩急了，「別動手！」
　　
　　然而晚了，沒人聽她的。
　　
　　「罷了罷了……」阿鳩看著爭鬥在一起的兩人一怪，喃喃。爭鬥一旦開始就沒有休止的。
　　
　　地獄蟻因為嘴裏叼著包袱，始終束手束腳。法師見機劃破包裹，裏頭小小的斑駁骨頭落了一地，螞蟻發了瘋似的也不去攻擊兩人了，只手忙腳亂的把散落的骨頭攏在一起。兩人趁機斬斷多只螞蟻腿。
　　
　　「求求……求求你們放過我女兒……」它用男人的聲音哭求道，怪異、幹澀而痛楚。
　　
　　舉刀的百鬼丸楞住，琵琶丸見狀也停了手。
　　
　　阿鳩趁機撲倒地獄蟻身前，幫它歸攏骨頭，然後帶著兩人出坑。
　　
　　它用剩余的腿腳一點一點地把周圍的泥土推了下來，一層一層漸漸埋住那幼小的白骨，接著又圈著那土堆慢慢沈入地下。那鮮紅的眼睛漸漸消失。
　　
　　阿鳩蹲下，安慰似的拍拍地面。
　　
　　看著那團鮮血般的地獄火湮滅了，百鬼丸終是收起了刀。
　　
　　琵琶丸自然也看見了，問道：「這究竟是……」
　　
　　阿鳩豎了個木牌，上刻「螞蟻娘親和她的孩子」。她雙手合十默想了一會。法師頓時感到此地氣場為之一清，仿佛怨氣散盡。
　　
　　還未等他細問阿鳩，百鬼丸突然抓著喉嚨掙紮，一邊掙紮一邊漸漸發出了「啊」的痛苦呻/吟。
　　
　　「百鬼丸……」阿鳩和法師都發現這聲音和那鬼神的聲音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動畫比較遺憾的是鬼神本身的故事都草草帶過，甚至於沒有故事。

　　———

　　感覺進度不如預期，要超過預計的五六章了。列大綱時很簡單，寫到具體的就會覺得這樣發展更合理。


螻蟻

　　百鬼丸不喜歡開口說話，嗓子很難受，而且耳朵裏還會有隆隆響聲，就連普通的吞咽也煩得很。這個世界更吵了。阿鳩還說這個聲音吞音蟲吃不了，因為不是從耳朵外面傳進去的。
　　
　　於是他的第一句話就懨懨的「吵。」阿鳩還是聽了半天才聽出這個含糊的「吵」，她想盡辦法也沒能讓他吐出第二個字來。
　　
　　「呀，真是個孩子呢。」法師感慨。
　　
　　阿鳩摸摸百鬼丸的頭，來日方長。
　　
　　此地事了，他們便打道回府，太陽走時還高高掛著，回來時它便西斜了。及至傍晚，連蟲鳴聲都拉長了，顯得很是慵懶。
　　
　　在山下台階百無聊賴守著的多羅羅眼睛一亮：「大哥！二哥！法師！」
　　
　　聽聞百鬼丸取回了聲音，多羅羅高興地圍著百鬼丸轉，纏著他喊多羅羅。結果百鬼丸剛剛勾起的嘴角又耷拉下來。
　　
　　多羅羅賊不開心，覺得大哥不把她當自己人。不過轉頭就沒放在心上，和阿鳩說起了她交代的事。
　　
　　「大概都知道這裏在打仗，附近的農舍都空了，今天一天也沒碰上個人，沒買到吃的。不過好在也沒看到士兵。」
　　
　　阿鳩安撫：「沒事，不過是以防萬一。多羅羅真靠譜，以後可以做個斥候兵。」
　　
　　多羅羅得意了一下才道：「我才不要打仗！」
　　
　　「那你想做什麽？」
　　
　　多羅羅頓時苦惱了起來，以前有了上頓沒下頓，天天愁吃飯的事情，她從來沒想過以後的事。自從二哥來了，不愁吃喝，連大哥的事都順利許多，閑的蛋疼的時間變多了。
　　
　　多羅羅決定吃完晚飯好好想想，不過還有件事她需要向阿鳩報告：「我跟美緒姐說好啦，你們出去除妖肯定會受傷，就付給她報酬讓她晚上照顧你們中受傷的人。」
　　
　　說著多羅羅的視線便停在了百鬼丸的右腿，那裏打著新繃帶。
　　
　　阿鳩咳了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卷血繃帶，利落地撕開自己的褲腿，把繃帶纏在了自己的大腿和手臂上。這是她替百鬼丸止血包紮時留下的。
　　
　　「多羅羅，百鬼丸，來，扶著我。」連真正的傷員阿鳩也不放過，臉上還泰然自若。
　　
　　多羅羅扶額，她以前覺得自己挺不要臉的，後來發現二哥比她無恥多了，便覺得自己還是很正人君子的。二哥這是……看上美緒姐姐了嗎？
　　
　　琵琶丸笑而不語。
　　
　　當晚阿鳩如願和美緒單獨一間房。雖然阿鳩確實看上去受了傷，可美緒卻猶猶豫豫不敢上前，眼神躲閃。
　　
　　畢竟「照顧傷員」這借口搪塞不懂事的孩子還好，這好人家的少年竟然真的給她錢請她照顧，也不知是真的需要這樣的照顧，還是那樣的照顧。若是不從，他會告訴其他人真相嗎？
　　
　　「美緒小姐，我的手不方便……」阿鳩溫言道。
　　
　　美緒小心翼翼地擡頭，被阿鳩菩薩似的笑容安撫，便上前替阿鳩更衣。阿鳩配合地俯身。
　　
　　油燈的燭火輕輕炸開。
　　
　　美緒看著阿鳩英氣臉龐上溫柔的神色，像是下定了決心，微微敞開自己的衣領。
　　
　　阿鳩卻視若無睹吹滅了油燈，道：「歇了吧，晚上我需要什麽會喊你。」
　　
　　突如其來的黑暗中，美緒先是偷偷松了口氣，卻好似想到了什麽僵硬了一下，暗自神傷。她緊了緊衣衽，和衣在阿鳩邊上蜷縮。
　　
　　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將落未落，便被修長的手指抹去。
　　
　　美緒一驚，顫抖著睜開眼。
　　
　　阿鳩半坐著俯身看她：「別哭呀。」
　　
　　阿鳩借著破窗漏進來的月色仔細打量她的神情，見美緒並無厭惡，將她剩下的淚水用袖子慢慢壓幹：「沒欺負你呀？」
　　
　　美緒只是側躺著，淚眼婆娑搖搖頭，說不出話。
　　
　　阿鳩見她可憐，便在她身後躺下用手一下一下撫過她清瘦的背脊。
　　
　　美緒此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陪我聊聊天吧。」
　　
　　說是聊天，其實阿鳩單方面在說，絮絮叨叨說些她旅途中的見聞和鎮山的趣事。直到美緒的呼吸漸漸平穩規律，她便住了嘴。
　　
　　阿鳩本想聊聊白日裏碰見的那螞蟻鬼神，卻想到本地小妖們說的故事，那螞蟻娘親還沒做妖時，一個人大著肚子來到了這地方，也不知孩子父親是誰。其後的遭遇不用贅述。
　　
　　何必說出來給人添堵。
　　
　　只是難得苦悶，可惜沒有酒。
　　
　　阿鳩便起身來到了院子裏，雖是斷壁殘垣的衰敗景象，在如水的月光下也有些頹廢的詩意。雜草野樹叢生，她漫步其間，隨手摘下一片葉子。
　　
　　夜晚的星空下，悠長而哀傷的夜曲糾纏著徐徐涼風。
　　
　　百鬼丸悄無聲息地不期而至，出現在她面前。
　　
　　她取下嘴中的葉子，直直看向他。
　　
　　他用手抓住胸口，眉頭倒掛，垂眼。
　　
　　阿鳩不解。
　　
　　百鬼丸別扭了下，才不情不願地出聲：「こ…ここ…心。」
　　
　　阿鳩莞爾，他是想說這曲子聽得心裏難受。
　　
　　「不吹了。」她丟掉葉子，又瞪了他一眼，這人都受傷了還不睡覺嗎？又不是她這個假冒貨。
　　
　　她拉著他察看傷口，卻被百鬼丸抱在懷裏，她一楞，緊接著就被摸頭了，很是笨拙，把頭發都弄亂了。
　　
　　「百鬼丸，若是這個世界沒有妖怪鬼神，我也會和那螞蟻、和美緒一樣。」
　　
　　命好一點，是美緒；命差一點，是螻蟻。但這好一點，也不過是茍延殘喘。
　　
　　那時她才剛剛來到這裏，頭暈目眩之際發現自己所處乃古戰場，四處是人類的斷肢和散落的腸子，腳邊還滾著鮮血未幹的眼珠子，仿佛在訴說自己的死不瞑目。
　　
　　她止不住地反胃嘔吐，腿軟爛如泥。
　　
　　是一個在戰場上搜刮死人錢財的少年把她架走，她才得以逃離那個地獄。
　　
　　那面相老實的孩子比她矮，於是就姐姐長姐姐短地喊她。她的日語只略略懂些皮毛，而這數百年前的用詞、口音又全然不同，她所受過的教育從來沒有告訴她，當一個人被丟進亂世應該怎麽辦。加上沒有強壯的身體，竟似個廢人毫無用處，全靠少年帶回的殘羹剩飯茍活著。
　　
　　好不容易學會了這裏的話，四處尋零工打，終於可以自給自足不拖累少年了，誰知那少年竟把她賣了！
　　
　　「姐姐，姐姐……」被他送走的前一晚，他一反以往的討好和溫良，粗暴地把她扔倒在草叢裏。
　　
　　即使比她矮，男人也是男人，力氣比她大。
　　
　　「姐姐，我從第一眼看見就喜歡上你了。你看上去那麽美……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美的不像這個世上的人。姐姐一定是天上來的公主吧！」
　　
　　他不明白美麗的花只能誕生在太平年代，健康、聰敏。
　　
　　他喘著氣，一邊粗魯地侵入一邊委屈：「可惜他們逼我，我沒辦法……姐姐，他們給了我好多錢，我去做武士，做了武士老爺我就可以把你要回來。」
　　
　　「姐姐，別怪我。」
　　
　　在一聲聲或輕或重的「姐姐」中，阿鳩從未如此無助，平生第一次……想殺人。
　　
　　人比鬼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5.17 小修，令百鬼丸說話的情節和言語更合理；補充細節。

　　———

　　很想催更自己…好想快點寫到小甜餅，嚶

　　謝謝機械懷表的霸王票！好開心，身為作者第一次收到


覆生（修）

　　阿鳩是被孩子們吵醒。
　　
　　「餵你們怎麽睡在院子裏啊？會感冒的啊！」
　　
　　百鬼丸也不知睡沒睡，她從百鬼丸懷裏出來時他就是醒著的。
　　
　　阿鳩看著站在孩子們中間狐疑的多羅羅，訕訕。
　　
　　「二哥你昨晚不是被美緒姐照顧嗎？」
　　
　　阿鳩打著哈哈避開了話題：「說來話長。你們美緒姐還沒醒嗎？」
　　
　　「我們以為你也在裏面，沒去打擾。」獨臂的男孩懷疑地打量著阿鳩，「你這是受傷的樣子嗎？為什……」
　　
　　阿鳩趕緊哎喲哎喲地把沒「受傷」的那只手搭在多羅羅肩上，瘋狂用眼神暗示。
　　
　　多羅羅真是對她二哥無語了。
　　
　　「嗤。」
　　
　　阿鳩和多羅羅驚奇地看著百鬼丸，微微勾起的嘴角泄露了他。
　　
　　阿鳩趕緊再表演一番頭疼腦熱。
　　
　　百鬼丸看向別處沒理她，大概是表示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
　　
　　阿鳩老老實實扶著多羅羅走了，去「換藥」。說是換藥，她其實是去喊美緒起來，畢竟昨日大家說好了搬到那隱蔽之處，躲避兵禍，所以今天有的忙了。
　　
　　沒想到她睡的很香甜，阿鳩便沒有驚擾她。待眾人吃過早飯，美緒才姍姍來遲，很是不好意思，眼波掃過阿鳩，似乎有點嗔怪。
　　
　　阿鳩撓撓後腦勺。
　　
　　大家背上大包小包浩浩蕩蕩出發了，沒想到這幫孩子竟然還藏了好些武/士刀，可惜都太長了，不適合這群小不點。
　　
　　她安排法師殿後，百鬼丸和自己先鋒。至於多羅羅，自然是斥候了，她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給多羅羅防身。
　　
　　美緒不明白為何讓多羅羅這麽小的孩子去做這種事。阿鳩也不解釋，反正有她給多羅羅托底。
　　
　　琵琶丸見阿鳩安排得妥帖，若有所思。
　　
　　路途過半，又是午後烈日，阿鳩便讓眾人擇了林中坡地休息，還有精神的孩子趕去坡上望風。
　　
　　等了一刻鐘，阿鳩沒聽見多羅羅的口哨，便同百鬼丸去尋她。
　　
　　稍許腿腳功夫，便遠遠看見幾個紮著月代頭的武士，剛剃的腦瓜還泛著青，手執鐵頭竹槍，也不知是哪方的戰場逃兵。阿鳩忙拉住百鬼丸趴下躲在草叢裏。這些逃兵大概以為多羅羅是附近哪個農戶的孩子，想讓她帶路去劫上一票。
　　
　　多羅羅不肯，場面正僵持不下。
　　
　　百鬼丸準備拔刀，阿鳩卻按住他。
　　
　　眼看為首的大漢準備賞倔強的多羅羅一個耳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穿過林間，輕呼著多羅羅的名字。
　　
　　那聲音由遠及近，隨著灌木矮樹被撥開，一個身姿窈窕的女人出現在武士們面前。
　　
　　那五個男人眼睛都看直了，兩腿直發軟。
　　
　　多羅羅擦擦眼睛，這長發如瀑、眼波似春還露著大白胸脯的女人看上去有點眼熟啊？
　　
　　阿鳩矯揉造作地喊著「我兒」撲到多羅羅身上，隨即跪地俯首道：「武士老爺求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我願……願侍奉大人！」
　　
　　他們輕而易舉把多羅羅放了，說起話來舌頭都擼不直，結結巴巴地獻殷勤。又因美人說自己害怕一次承受不住太多人，彼此爭論起誰先。
　　
　　先兩人推著阿鳩進了草叢，幾聲嬉笑後便沒了男人的聲音，繼而是女人時高時低的淫靡嬌吟，隱隱帶著哭腔。
　　
　　逃走的多羅羅正悲憤不已，卻再三猶豫要不要回去，結果發現大哥也在。
　　
　　「大哥你怎麽不去救二哥！」她小聲哽咽，也不敢讓那些武士聽見。
　　
　　百鬼丸促著眉，白瓷的臉上帶著遲疑的神情，因為阿鳩說無需他出手。而且，那草叢裏只剩一團火焰，只是阿鳩那奇怪的叫聲聞所未聞，她是受傷了嗎？可這聲音聽上去好像也不是喊痛……
　　
　　半刻鐘的功夫就沒聲了。
　　
　　留下的三人嘲笑起同伴無能。
　　
　　草叢裏女聲慵懶嬌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他們好了，大人來嗎？」
　　
　　三人爭執了下幹脆不顧女郎的請求一塊上了。
　　
　　百鬼丸把多羅羅扣按在原地，自己跟上查探，結果將將靠近，便聽見聲響。
　　
　　先是一男人的悶哼，一團高大的灰火消逝；再有另一人大罵賤人，叮鐺兩聲，百鬼丸心下一緊，還未等自己出手便是兩下刀劍入肉的穿透聲，叫罵之人的火也熄了。最後那人雖及時拾起竹槍，卻見那綠色的長條轉瞬間攔腰而斷，可那人並未死心，暴怒之下那團灰色竟如疾風勁火般燒灼過去。
　　
　　百鬼丸阻擋不及，只見綠色的斷竹一頭沒入雪白的焰火中，血液濺出的聲音令人耳酸。
　　
　　阿鳩在百鬼丸趕到前便劃破了那男人的脖頸，鮮血噴湧而出，那絕望的男人無助地用手揪住傷口上下的皮，徒勞地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穿過指縫流了一地，成了晚春新綻放的花。只余阿鳩的一雙眼睛亮的仿佛澆了油的烈焰，她抹了抹臉上被濺到的血液，接著才註意起趕到的百鬼丸。
　　
　　「不是叫你別來嗎？」阿鳩不太高興。
　　
　　百鬼丸只是蹲下摸索著她大腿上的傷口，那竹槍已經被阿鳩自行拔出了，然而皮肉都猙獰地翻開。百鬼丸雖不知道痛，卻也有著豐富的負傷經驗，他知道這樣大的傷口不太好。
　　
　　阿鳩雙手箍住百鬼丸的腰，然後做了個手勢，倒下的屍體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拖走。
　　
　　百鬼丸神色一凜，拔刀欲起，卻被阿鳩牢牢禁錮住，他發出野獸似的低沈吼聲，不明白為什麽阿鳩攔住他。
　　
　　阿鳩只是在他耳邊問道：「百鬼丸，在你眼裏，它們是什麽顏色的？」
　　
　　淡粉色。
　　
　　阿鳩沒有等他的回答，繼續解釋：「它們沒有殺過人。都是我殺的。」
　　
　　百鬼丸沈默，然後收起褪到一半的臂刃。阿鳩也隨之松開他。兩人靜靜聽著□□被咀嚼吞咽的聲音。
　　
　　「百鬼丸，只單純地依靠一種渠道來判斷人或妖的好壞是不可能永遠正確的，更何況一些東西無法簡單地以好壞區分，這個世界不是你眼中的黑白分明。」
　　
　　「百鬼丸，看好了。」
　　
　　說著阿鳩毫不遲疑地將手中的短刀用力紮進心臟再拔出，熟練地好似做過千萬遍。
　　
　　百鬼丸嘴角微張，呆了一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然後著急地在她身上四處摸索，摸到那胸口的傷汩汩流出的血，第一次慌亂了起來，即使他也曾在這裏給她留下致命傷口。
　　
　　他不知怎麽做才能讓這團白炎停止黯淡，木木的眼睛瞪著阿鳩，嘴裏咬出幾個音：「阿、阿……」
　　阿鳩並不言語，閉眼等待意識失去的那刻。
　　
　　百鬼丸不懂，他只知這團火怎麽也抓不住。一口白牙緊緊咬住了腮幫子。
　　
　　百鬼丸的眼眶灼熱，卻流不出淚；喉嚨發緊，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他想閉上眼，但是卻想到阿鳩叫他好好看著。
　　
　　只見那本該一片光亮的地方只有一根細若遊絲的淺亮線頭。他用手撫過那線頭，那是阿鳩的小腹。
　　
　　那線頭快要停止遊蕩時，忽然天地間湧現出大片的紅霧，聚集到線頭的周圍，纏繞住它。
　　
　　他心中除了痛苦又掀起躁動不滿的情緒，他能感覺到那是吃了他身體的鬼神，上次他殺了一回，卻也隱約覺得並未殺死對方，因此也沒取回身體。
　　
　　他不自覺褪下了手臂，持著利刃，惶惑不已，不留神在阿鳩的小腹上劃出淺淺的口子，血珠滲了出來。
　　
　　阿鳩卻安詳地像睡著了一樣。
　　
　　百鬼丸感覺腦海好像空白了好一會，他才緩緩扶起阿鳩，緊緊抱住，力氣大的像把人勒住了似的，他眼眶裏湧出淚來，蹭了蹭阿鳩依然溫熱的臉頰。
　　
　　他最後什麽也沒做，眼睜睜看著血紅的霧氣從自己箍住的新生白焰周圍散去。
　　
　　「餵，哭什麽。」阿鳩醒來便看見狼狽的百鬼丸，眼眶鼻頭都泛著紅，腮邊還有淚痕，神色淒惶。
　　她心中一痛接著是愧疚，繼而掩飾地取笑道：「你不是殺過我一次嗎？不是知道我死不了嗎？」
　　
　　「阿……鳩……」
　　
　　阿鳩再不忍說什麽了。
　　
　　百鬼丸默默在她的左胸上摸索，所到之處無不柔軟細膩，卻沒有傷口，只滑膩膩的還有未幹的血液。
　　
　　「大哥？！」久等百鬼丸不歸的多羅羅大著膽子來打探，萬萬沒想到……
　　
　　她大哥竟在摸她二哥胸？！
　　
作者有話要說：

　　5.17 後半段大修，這個重要的感情節點昨天被我寫的稀爛，現在終於神清氣爽。果然動畫啊小說啊都不能操之過急啊…雖然很想對百鬼丸操 之 過 急，但是，不能亂來啊！（自我告誡x）

　　今天沒有更新了，勿等。明天繼續發糖。

　　———

　　5.16 這兩章寫的不甚滿意，姑且如此。有小甜餅了，晚安。


生氣

　　阿鳩雖然看到了多羅羅，卻也不阻止百鬼丸，反而似笑非笑地看著多羅羅。
　　
　　多羅羅瞬間臉紅，二哥、二哥這樣子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又怪好看的……
　　
　　於是百鬼丸摸完胸，又摸過光潔無痕的大腿，才放下心來。
　　
　　見百鬼丸拉著阿鳩站起來，多羅羅才磨磨蹭蹭地走過來。
　　
　　「二哥你沒事吧？我以後……是不是該叫二姐？」
　　
　　阿鳩斜睨了她一眼：「二姐多難聽，就叫我二哥！」
　　
　　多羅羅擡頭嗯了一聲後，眼神左右亂晃不知道放哪裏，臉依然紅紅的。
　　
　　阿鳩看看自己，了然。
　　
　　以往自己都是穿著斂衽的長袖素襖下著跨褲，在這個時節顯得十分嚴實，這自然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膚色和女性的體態，畢竟太白了一點也不像勞動人民。
　　
　　但之前為了使用美人計，她扯了衣帶丟了跨褲，把衣衫弄的十分松垮耷拉在肩頭，露出只著裹胸的上半身和修長的小腿。而裹胸最終在爭鬥中被武士拽落。
　　
　　所以她現在是真空狀態，身上還斑斑血跡。
　　
　　「百鬼丸你先帶著多羅羅回去，別讓美緒他們擔心。我隨後就來。若等我不至，可先行出發。」阿鳩利落地安排事宜。
　　
　　多羅羅註意到灑落一地的血跡，大概猜到武士們的下場，於是拉起大哥。然而百鬼丸卻一動不動，冷然。
　　
　　阿鳩解釋道：「我去找個地方清洗更衣。」
　　
　　但是百鬼丸依然不為所動，只是看著她，緊緊抿嘴。
　　
　　阿鳩一頭霧水，總不能放多羅羅一個人回去，萬一又遇上什麽呢？只好草草收拾了自己，紮起頭發，把武士們留下的東西一攏，帶著兩人回到了暫歇地。
　　
　　一路上多羅羅對阿鳩表示了崇拜，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又左問右問。
　　
　　阿鳩有些答了有些不能細說便敷衍了事。只百鬼丸一言不發，雖然他平時也不說話但他周身的氣氛很是冷硬。阿鳩和多羅羅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沒點破。
　　
　　幾人的平安歸來使孩子們安了心，美緒倒是驚訝地看著阿鳩，因阿鳩沒了裹胸，顯出了曲線。想起兩人曾經同處一室的事，美緒倒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我還奇怪你為什麽……」她掩口笑道。
　　
　　之後的行程都很順利，他們趕在傍晚到達了那處隱居地。孩子們圍著木牌嘖嘖稱奇，然後被美緒趕去安置住處。那茅屋對於本來的主人綽綽有余，但遇上這麽大幫孩子就顯得不夠看了，不過晚上擠擠應該勉強也能睡下。
　　
　　琵琶丸護送眾人到了後也沒歇個一時半會就告辭了，連晚飯也沒和大家一起吃。大家對這個行事怪異但又親切和藹的老和尚略有不舍，但依然高興地揮別了他。
　　
　　搬家後的第一頓，雖然條件簡陋，大家還是弄出了一頓大餐，肉幹、野菜還有樹上摸到的幾枚鳥蛋一起煮了湯，再撒上野蔥，難得的鮮美。米也沒省，燜了滿滿一鍋，每人都吃到了肚子鼓起。
　　
　　不知是誰起頭，哄鬧著要美緒姐唱歌，美緒推脫不過，唱了一首歡快的小調。那首紅花伊人被眾人丟在了腦後。
　　
　　阿鳩喜歡看著這樣熱鬧的場景，眼彎彎。一時興起，也扯了樹葉給美緒伴奏，美緒唱累了，她就自己隨便亂吹。調皮的多羅羅學著曾經見過的祭典舞蹈胡亂跳了起來，還拉著僵硬的大哥左一個吆喝拍手右一個吆喝鼓掌，把阿鳩逗的哈哈大笑，岔了氣再不吹曲子了。
　　
　　耳邊的歡聲笑語終於使百鬼丸冰山似的的表情融化，他溫柔地看著阿鳩，學著多羅羅的樣子一遍遍或是叉腰或是彎腿。
　　
　　深夜，稍小的孩子都睡在了床鋪上，其他幾個孩子包括多羅羅和美緒打了地鋪。阿鳩和百鬼丸在角落坐著互相倚靠，他們兩個身量都不矮，畏手畏腳躺著還不如坐著舒服。
　　
　　阿鳩漫不經心地玩著百鬼丸的手指，雖然是義肢卻也有著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她用自己的手指穿過他的指隙交握住，又松開抽出自己的手指，來回摩挲這幹燥而沒有溫度的手。
　　
　　「白天叫你先和多羅羅回去為什麽不回？」
　　
　　百鬼丸定定看著她，阿鳩都要以為他看得見自己的臉。
　　
　　「生氣了？」
　　
　　百鬼丸點點頭。
　　
　　阿鳩反覆思量，道：「莫非……你是生氣我自殺？可你不是知道我死不了嗎？」
　　
　　百鬼丸搖頭，又蹭了蹭她的頭頂。
　　
　　阿鳩敲敲手指，說：「百鬼丸，我並非是為了讓你見識我身上的變化而自殺。雖然我確實想讓你了解妖怪之於我的意義。我的大腿被那人刺穿，傷到了動脈，見了骨頭。縱使拔了之後成功止血，在這個時代也沒有足夠的醫療條件，極容易感染潰爛，我早晚會死。」
　　
　　「而立即自殺則可以讓我迅速恢覆體力和健康的身體，我為何不呢？」她挑眉攤手。
　　
　　百鬼丸沈默半晌，然後結結巴巴地說：「……嘶、死，不、不要。我，可以。」說著他側身一把抱住阿鳩，一只手準確地落到了她大腿曾經受傷的地方，他明明看不見的。
　　
　　溫暖的懷抱讓阿鳩頓時明白了他的心意，笑瞇瞇應了。
　　
　　他是在說他可以保護她。
　　
　　一夜酣夢。
　　
　　百鬼丸一行三人又多逗留了幾日，幫助美緒和孩子們砍了竹子搭了個臨時的竹棚，將一些屋裏的東西搬了出來，好空出更多的地方放置新的床鋪。
　　
　　阿鳩趁機也做了幾枚竹牌，用匕首在上面刻了字。被偷懶的多羅羅看到，驚訝二哥什麽都會，上陣殺敵、下場吹曲，現在又在刻字，不過想想二哥撲朔迷離的身份又覺得二哥無所不能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多羅羅忍不住好奇：「二哥你還有什麽不會的嗎？」
　　
　　阿鳩摩挲下巴想了想，道：「生孩子。」
　　
　　多羅羅撓頭，二哥不是女人嗎？還有不會生孩子的女人？
　　
　　臨走時，諸人皆依依不舍，短短數日的相處和變故令大家仿佛感覺一起度過了很長的時間，領頭的男孩甚至忍不住哭了出來。美緒也在多日的歡樂後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美緒很快振作精神，笑著道他們一定會好好生活，等他們再見面時肯定會準備好吃的好喝的招待他們，叫他們一定要再來。
　　
　　阿鳩默然，然後掏出自己準備好的竹牌，道：「我知這裏是你們的故土，不願輕易離開。但若是遇上了不得不離開的事，可去鎮山國尋求庇護，這附近的領主都不會為難你們。這是鎮山的移民旅券，一枚母券和三枚子券。母券自己收好，到了鎮山可以換取口糧、土地和種子。倘是遇上有的官兵不肯放人，把子券給他們一個。」
　　
　　美緒依稀聽武士們說過這傳說中的鎮山旅券。她不識字，雖仔細打量，也只勉強認出「人」、「山」幾個字，上面蓋了紅印，紅印裏還有個很像「鳥」的字。她珍而視之地收在了懷裏，再忍不住淚水。
　　阿鳩抱住她，拍拍背，任淚水濡濕了自己的肩窩。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想寫到三千字再放上來，不過不能失約，故先奉上兩千。


旅券

　　多羅羅事後問道：「這移民旅券是什麽？」
　　
　　阿鳩很是廢了一番功夫解釋。
　　
　　這是鎮山國特有的一種旅券，因為土地擴張而人力不足，他們會派出一些流民官去其他國家吸納平民，被擇中的人就會給予移民旅券。
　　
　　其實一開始並沒有移民旅券，只是流民官每每微服去飽受天災和戰火的地方成功勸說了農民後，在鎮山關哨久等不至。於是他們又去了一趟，結果發現越靠近村子，越是遍地橫屍。偶爾發現活口，卻瑟瑟發抖不再願意跟他們去鎮山。
　　
　　流民官調查後才發現是當地的士兵做的，不禁悚然。但仔細想想也很合理，無論是哪個時代，人口都是繁榮的基礎，此消彼長之下自然人口多的那一方國力更強盛。所以領主們雖然搞的自己百姓生靈塗炭，卻也不願意他們跑去鄰國助長勢焰。與其這樣，不如把那些叛徒一殺了之。
　　
　　為了防止這種事的發生，鎮山最終通過武力和經濟手段和他們達成了協定，其他領主可以通過旅券的子券跟鎮山換取錢糧。有的子券是寫了人數性別年齡，酬勞便按計算的勞力支付；有的子券是直接寫上了多少石米或是多少金銀，阿鳩給美緒的便是這種。官兵收了旅券便可報給上峰換取錢財，層層上達，負責外交的官員會定期交付鎮山旅券。
　　
　　通俗來說，旅券的主人被他們的國賣了，鎮山並不把他們當奴隸，只不過對其他國家來說就是販賣人口。
　　
　　沒有買不到的人，只是價錢不夠好。
　　
　　這並非本意，但亂世當道，活著才最重要。
　　
　　聽完這些的多羅羅像是打開了新世界，但又頗是惆悵，隨即又意識到隨手刻個竹牌就能做旅券的二哥莫非是個流民官？
　　
　　只是二哥的嘴跟蚌殼似的，不想說的東西一點也不會透露。說起來，二哥也沒有包袱，卻總是有新衣服穿，她懷疑二哥有個幫她背東西的小妖怪。加上之前聽聞的鎮山有妖怪做官的傳聞，越發肯定二哥是個大妖怪出身的流民官。
　　
　　之後他們一路往東走了數日，阿鳩估摸著已經在醍醐境內了，等到了村子一打聽，果然腳下的土地已經在醍醐治下。
　　
　　照例阿鳩找了家看上去體面的富農，跟主人家打了商量，借宿一宿，還供晚飯，三人並不拘小節，於是便和主人家的老翁一起用飯。
　　
　　席間多羅羅對著豐盛的飯菜忍不住感慨：「醍醐生活這麽好，聽說鎮山更富有，不知該是什麽樣子。」
　　
　　老翁聽聞吹胡子瞪眼：「小弟弟我勸你們千萬別去鎮山，那裏有妖魔吃人！」
　　
　　多羅羅錯愕。妖怪不是做官嗎？都做了官了還要吃人？
　　
　　阿鳩聞言說：「此為何故？老翁請講，我洗耳恭聽。」
　　
　　老翁見這一衣著鮮亮的小子對自己十分謙遜，不由虛榮心得到了滿足，進一步解釋：「你們都聽說過那移民旅券吧？」
　　
　　眾人點頭。
　　
　　「那都是騙人的！你知道那拿了移民旅券的人都怎麽樣了嗎？全死了！我聽我那住板門那塊地的兄弟說，咱們的武士護送他們去東邊的鎮山，結果回來的時候連武士大人都嚇得屁滾尿流，爬著回來的！說是鎮山拿了人轉頭就送進一個大螃蟹妖嘴裏。要不是忌憚我們醍醐國發兵，怕是武士大人們也回不來了。」
　　
　　阿鳩若有所思，對老翁道了聲謝。
　　
　　多羅羅不忿，畢竟她二哥就是妖怪，她可從來不亂吃人，也就吃了欺負她的那些武士，對人可好了：「老翁你是不是被人騙了，我親眼見過他們的妖怪，可和善了！只吃壞人！說不定是那些流民是你們領主派去的間諜呢？或者被你們的妖怪吃了！外面還說你們醍醐也是妖怪之國呢！」
　　
　　老翁聞言氣的胡子都翹起來：「瞎講！我們是有觀音菩薩保佑的，妖怪都被醍醐景光大人封印起來了！才不會到處害人！」
　　
　　阿鳩拉住多羅羅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然後打了個揖連聲抱歉。
　　
　　老翁這才不和多羅羅計較，但到底這晚餐有些不歡而散。他看了眼阿鳩旁邊宛若木偶般的沈默男子，心中升起怪異的感覺，感覺這群人說不定和鎮山又什麽牽扯，說不定……這男子就是妖魔呢！
　　
　　連忙退去，恨不得馬上到第二天把這尊大神送走。給再多的金子再不幹的！
　　
　　三人獨處一間房時，阿鳩才對多羅羅說道：「人在屋檐下，慎言。以後如果要和人撕破臉，一定要脫離他們的掌控範圍。你要學會沈住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不必起爭執。」
　　
　　她拍拍多羅羅的頭，笑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多羅羅懂了阿鳩的意思，笑嘻嘻應了：「知道啦！二哥這口氣好像爹爹和娘親！」
　　
　　阿鳩第一次聽多羅羅主動提起父母，之前雖也問過，多羅羅卻不曾細說。於是她趁這個機會打聽了下去。
　　
　　亂世中不幸的故事總是相似，並不令人意外，不過多羅羅的父親竟然已經有初步的階級鬥爭意識倒是令人驚奇，可惜只是有個覺醒的苗頭。時代的局限性使他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和教育，只是單純覺得武士不對，但他又不知道什麽是對的，這場尚未萌芽的革命註定被掐滅。
　　
　　殺了武士，然後呢？有了錢，然後呢？
　　
　　阿鳩扼腕嘆息，可惜沒讓她碰上。
　　
　　一時兩人都有些沈寂。
　　
　　百鬼丸拍拍兩人的頭以示安慰，把這消沈的氣氛打斷了。
　　
　　阿鳩嗔道：「你倒是學得快。」
　　
　　第二日他們早早起來，正準備出發，卻發現外面吵嚷的很，出去一看，剛剛的大晴天已經轉陰了，天上還飄著灰色的絮，也不知是什麽。
　　
　　空氣裏還有一股土腥味。
　　
　　阿鳩抓住一片飄絮，撚指，像是燒透的錫箔灰燼，但有一股臭味。
　　
　　多羅羅有些幸災樂禍，收留他們的老翁昨天才說過醍醐有菩薩沒有妖怪，結果轉眼就來了妖怪。
　　
　　這時的老翁震驚不已，自從景光大人勵精圖治後，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個場景了，難道菩薩大人放棄他們了嗎？
　　
　　他按照年輕時的記憶慌張地吩咐大家準備新娘獻祭給妖怪。
　　
　　而百鬼丸已經拔了刀，仰天看著卻遲遲沒有行動。
　　
　　阿鳩抓住老翁叫他不必慌張，也不用去找什麽女孩，他們可以替他除妖。
　　
　　老翁看著百鬼丸的臂刃寒毛淋淋，眼神恐懼地連連點頭。讓這些妖怪自相殘殺去！
　　
　　阿鳩借了白無垢，打聽了獻祭的地點便帶著兩人前去山崖。而那老翁轉頭就找人繼續準備新娘，無論哪個妖怪死了活了，他們還是得求妖怪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夢見多了好多評論，然後全是負分，醒來趕緊點開晉江，啥也沒有，又是慶幸又是失落。晚上視情況加更，如果超過十點沒有，那就不用等了，大家睡個好覺，麽麽。


百足

　　離了村子便又是晴天。越往山上走，臭雞蛋的味道越是濃郁。
　　
　　阿鳩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聞到過。不過此時也沒有空去細想這個了。她打算自己扮了新娘，先看看是何方神聖，不過從百鬼丸的反應來看肯定是妖怪。
　　
　　到了老翁所說的山崖，果然光禿禿一片黃土，也不知道為何此處寸草不生。
　　
　　端坐在祭台上的阿鳩腦海中閃過什麽，她卻沒抓住。
　　
　　不過片刻，風雲變換，遮天蔽日的黑雲襲來，土腥氣撲面。阿鳩仰頭，眼看那黑雲中盤桓而出一個三五米粗的黑影，她用手擋了砂石仔細端詳，隨著黑影遊走接近她才逐漸看清，頓時駭然：這是個長不見尾的蜈蚣怪！
　　
　　蜈蚣怪的頭頗為怪異，倒像個能樂裏的鬼面具，兇面獠牙噴著其直沖阿鳩而來。
　　
　　阿鳩扔下白無垢靈活地閃過，倒是被這臭妖怪的口氣熏的不行，想必平時的吃食很是重口，今天這是來改善夥食了！
　　
　　這妖怪想要掉頭麻煩得很，畢竟它就是一個巨長的貪吃蛇，想吃到她這顆果實可得轉好幾圈。於是阿鳩趁機喊道：「你想吃好吃的人嗎？」
　　
　　可是這怪物似乎靈智未開，聽到了阿鳩的話毫無反應，倒是阿鳩的聲音暴露了她新的位置，那兇頭顱調整了方向從山崖頭一氣沿坡沖下。
　　
　　阿鳩罵了幾句臟話，狼狽地翻滾下了坡。
　　
　　「大哥你快去幫幫二哥啊！」多羅羅急了。
　　
　　百鬼丸早就聽見阿鳩滾在地上的聲音了，可是他頭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是看不見的，因為四周全是紅色的流光，而阿鳩的白光在這個紅色的世界裏不知在躲避什麽。
　　
　　他握緊手臂，抿唇。
　　
　　所幸阿鳩順利逃到了安全點，她示意百鬼丸和多羅羅不要出聲。那蜈蚣怪盤旋幾圈無功而返便悻悻退去。
　　
　　他們下了山崖尋了處山洞以作休整，多羅羅心疼地摸著二哥擦傷的手掌膝蓋，清理幹凈，抹上二哥拿出的藥膏。
　　
　　「我想活捉這蜈蚣怪。」阿鳩甫一說話便驚了多羅羅。
　　
　　百鬼丸更是瞬間抓住了阿鳩的手腕。
　　
　　阿鳩安撫地拍拍百鬼丸的手，娓娓道來：「多羅羅你對我的身份多少猜到了吧？」
　　
　　多羅羅遲疑地說道：「鎮山的流民官……也是妖怪？」
　　
　　阿鳩朗聲大笑：「就算是吧，總之我們流民官除了招攬人，也招攬……妖。」
　　
　　譬如當初她從琵琶丸口中聽聞萬代的事跡，便覺得這是個做政委洗腦的好料子，缺人的時候也可以充作地方的奉行（處理政務的官員）。本來她還想與那地獄蟻打個商量，沒料到之後的變故也沒猜到它醒悟後存了死志，不然拉去耕田翻地也是極好的，那得頂上多少頭牛！放到現代也是高級拖拉機一枚。至於妖刀她是不稀罕的，雖是可惜，難不成弄回去烹羊宰牛？反倒是委屈了它，倒不如送它個痛快。
　　
　　這巨型蜈蚣怪嘛……阿鳩笑的瞇起了眼，頗有一種商人數錢的奸商氣質。她已想好了它的大用處，就是這貨智商有點低，不知該如何教化。
　　
　　「身體。」百鬼丸出聲打斷了阿鳩的暢想，他能感覺到這是吃了他身體的鬼神。
　　
　　阿鳩無語半晌叫道：「它是吃了你哪部分啊！怎麽智商這麽低聽不懂人話！」技能點點錯了吧！
　　
　　她很快拍板：「那就先活捉，嚴刑拷打。不肯合作交出身體的話，再殺了！」
　　
　　雖然這蜈蚣怪用處不小，但百鬼丸作為苦主有第一處置權。
　　
　　說著她計上心來，招來替她背行李的小鬼。這還是多羅羅第一次看見二哥的小妖怪，頭大大的，身體小小，然後背著個和它大小完全不相符的龐大包裹。
　　
　　二哥她好像在虐待兒童……難怪有換不完的新衣服。
　　
　　多羅羅用手指戳戳那小鬼，它撅嘴含住多羅羅的手指，嚇得多羅羅趕緊抽回手，而那小鬼還一副遺憾的樣子咂咂嘴。
　　
　　阿鳩大笑，道：「它沒我的允許不敢吃人，就是嘗嘗肉味。」
　　
　　說的多羅羅寒毛豎起再不敢調戲它。
　　
　　阿鳩把自己的手指湊上去，那小鬼得了允許急吼吼地蹭上去，像嘬奶/頭一樣含著，完了還意猶未盡。
　　
　　百鬼丸學著多羅羅的樣子也戳了戳小鬼，結果小鬼嫌棄地躲開了。
　　
　　百鬼丸面無表情，把目標轉向多羅羅戳她，結果被多羅羅抓住手，嘟囔大哥真幼稚。
　　
　　他們用白日裏剩余的時間布置好了機關。阿鳩和多羅羅晚間吃過飯便睡下了，為明天養精蓄銳，只百鬼丸尋了個地方扔石子。
　　
　　阿鳩說他是去練聽聲辯位，多羅羅就也不管了。
　　
　　「百鬼丸，記得回來睡覺。別太晚了，就算你的身體異於常人也是需要休息的。」阿鳩叮囑道。
　　
　　百鬼丸點點頭。
　　
　　因石壁硌的慌，阿鳩一直睡得不安穩，半夜迷迷糊糊醒來，隱約聽到石子敲擊石頭的聲音還在響。她索性起身找到了百鬼丸，然後在他身邊坐下，頭自然地靠上了他的肩頭。
　　
　　她打了個哈欠，埋怨他不聽話。
　　
　　百鬼丸戳戳她豐盈的粉腮，懶得睜眼的阿鳩皺起眉。數次後她抓住不老實的手，含糊責備他。
　　
　　就在百鬼丸以為她會和多羅羅一樣時，阿鳩把手放在嘴邊吻了吻，小聲呢喃：「百鬼丸乖，百鬼丸乖……」
　　
　　後半夜阿鳩睡了個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

　　百鬼丸：求嘬（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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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

　　「鳩。」
　　
　　阿鳩是被百鬼丸捂著雙頰叫醒的。
　　
　　「吃飯。」他簡短地吐字。
　　
　　自從百鬼丸取回了嗓子，阿鳩和多羅羅就經常教百鬼丸說話，如今他已經可以使用一些日常的詞語，只是話還說不流暢。
　　
　　百鬼丸自覺說不利索的時候便會閉嘴不言。
　　
　　草草吞了個飯團，阿鳩便和兩人預演起既定路線和盡可能多的應變方案。待覺得差不多了，阿鳩又披上白衣去搞事了。
　　
　　百足蜈蚣「如約而至」，阿鳩有了準備，也不慌張，她猜到黑雲環繞中其實它也看不十分清楚，而是靠聲音和亮色來追逐獵物。於是引出了蜈蚣怪後，她就把白無垢收起塞在懷裏，然後擡腿按設定的路線來回跑動，時不時發出聲音勾引它。
　　
　　直到它進入了預設的定點，多羅羅便松開繩結，預先固定好的鐵索凹成的兩道鐵環彈起。
　　
　　那鐵環直徑比蜈蚣怪大上一圈，一頭纏在在山體的磐石上固定住，另一頭則有滑輪可以收緊鐵索。一道由百鬼丸守著，另一道由多羅羅看著。
　　
　　阿鳩全速奔至鐵環中，然後朝蜈蚣怪大聲呼喊。
　　
　　比想象中還順利，蜈蚣怪直沖進來，雖然蹭到了第一道鐵環時已覺不對，可慣性導致它依然撞進了第二道鐵環。
　　
　　在阿鳩和多羅羅的齊聲示意下，百鬼丸迅速收緊第二道鐵索，結果立馬人被猛拽著往前，他果斷用手抓住鐵索，頸背的肌肉繃的緊緊的，另用一腳抵住旁邊的巖石，整個人像個拉滿欲射的長弓。
　　
　　阿鳩也沒停歇，趕到多羅羅身邊一起收緊第一道鐵索。
　　
　　雙管齊下，百足猛烈的掙紮也不免勢弱了起來，百鬼丸趁勢將鐵索扯回然後繞了磐石好幾圈才固定。隨後便去支援阿鳩他們，將另一處也固定好。
　　
　　見蜈蚣怪掙紮幅度漸小，阿鳩才放心下來，忙抓起百鬼丸的手。還好預備了手套，手套是破了，不過百鬼丸的手只有淺淺的擦傷，不至於弄壞這木頭做的義肢。
　　
　　阿鳩在蜈蚣怪面前站定，試圖跟它講講道理，可這貨只是噴著鼻息，偶爾威脅地低吼兩聲。
　　
　　阿鳩有些無奈，背過身摸著下巴，眼神劃過百鬼丸和多羅羅，然後看向東方的天空。
　　
　　就在此時，那蜈蚣怪暴起，身體扭動起來，頭不停往前蹭，搞的煙塵四起。
　　
　　百鬼丸不敢隨意出手，因他看不見怕傷到了阿鳩；但多羅羅反應迅速地撿起石頭砸那怪物的眼睛。
　　
　　吃痛的蜈蚣怪一頭砸在地上，電光火石之間，粉塵爆炸了！
　　
　　處於沖擊中心被炸上天的阿鳩第一反應是，她終於想起來了，這裏的臭味TM不就是火藥原料的味道嘛！硫磺啊！
　　
　　然後她才覺得後背火辣辣地疼，自己怕是要體會一把粉身碎骨的滋味了。
　　
　　就在她思考怎麽在空中自殺來避免碎屍的痛苦時，一雙手托住了她，失重的感覺頓消。
　　
　　阿鳩看著百鬼丸的瘦削的下頜和飛揚的黑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百鬼丸低頭用木眼珠看了她一眼，然後安全落地。
　　
　　被放下來的阿鳩摸摸胸口。
　　
　　之後阿鳩不敢再去招惹蜈蚣。
　　
　　「二哥，我們怎麽處理那只妖怪啊？」
　　
　　「不急，我先等個朋友。」阿鳩靜靜坐著，望向東方的天空。
　　
　　多羅羅見狀便清理幹凈阿鳩後背的傷口，取了她的藥膏給抹上。
　　
　　不過片刻，一只喜鵲從東方而至，神氣活現地回旋而下落在了百足頭上。
　　
　　阿鳩一邊走過去，一邊抱怨：「你怎的來的這般晚？」
　　
　　喜鵲沒理她，朝百足啾啾啾叫了幾聲，百足以低聲轟鳴作答，也不知道如何溝通，最後仿佛是達成了什麽協議。
　　
　　喜鵲示意阿鳩靠近。
　　
　　阿鳩也不因前事生怯，上前對百足道：「可願聽從於我？」
　　
　　那白色獠牙上下翻動一點。
　　
　　阿鳩滿意，遂命令：「這少年的身體還給他。」
　　
　　百足巨大的身軀不情願地扭動了下，喜鵲啄了它的眼睛，它痛的嚎叫求饒，然後身體迅速消減了一圈。
　　
　　比以往更快，百鬼丸捂著鼻子顫抖了起來，數秒後假鼻子掉落。
　　
　　百鬼丸松開手試探地吸氣，然後整張臉皺了起來，又抓住鼻子整個人團起來了。
　　
　　「哇，大哥真慘，第一次有了嗅覺就是聞到臭雞蛋的味兒。」多羅羅很是同情，用手拍拍百鬼丸弓起的背。
　　
　　阿鳩朝喜鵲道了聲謝。
　　
　　喜鵲左顧右盼了兩下，才對阿鳩幽怨地說：「我還以為你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呢。」
　　
　　那聲音是個似嗔似怪的甜膩男聲，雖然好聽，卻不像多羅羅以前見過的任何男人，反而像是……花街的大姐姐，帶著對恩客的親昵。
　　
　　阿鳩毫不客氣地驅趕喜鵲，那喜鵲盤旋了兩圈還沒走。
　　
　　多羅羅有種不好的預感：「它不會在天上拉便便吧！」
　　
　　阿鳩篤定道：「他那個騷包的人才不會幹這種不優雅的事情。」
　　
　　話音剛落，一坨白色的可疑物體就掉到了百鬼丸肩頭，還熱乎乎的。
　　
　　光速被打臉的阿鳩：「……」我不要面子的啊！
　　
　　還沒尷尬多久，山崖上便來了人：「大人！新娘我們送來了！」
　　
　　是那群村民，為首的老翁還偷瞟了百鬼丸好幾眼，可惜百鬼丸正被惡臭折磨，根本沒空註意他。
　　
　　阿鳩懶得理，她也正背痛呢，於是多羅羅就出面交涉，得意洋洋地表示，也不要什麽新娘只要給錢，很多錢。
　　
　　老翁一副求之不得的樣子，大概也不想害了人命。他出手大方倒令多羅羅刮目相看，本以為這老翁是個心胸狹隘的人，想不到在這事上並不吝嗇。
　　
　　她頓時對阿鳩說過的人並不是非黑即白這話有了回味。

作者有話要說：

　　查了資料怎麽捉蜈蚣，結果都是什麽用玻璃瓶罩住，掐住哪裏之類的…用在這裏怕不是阿鳩被蜈蚣怪扼住命運的後頸。遂胡謅一番，大家就當無事發生。

　　19集的百鬼丸真的好可愛，學以致用無形撩妹，還老是說：「多羅羅看上去很高興。」知道他說反話的我快被甜死啦，這麽了解對方。多羅羅還暗自神傷，真想搖著她的肩膀說，你大哥對你的感受細致入微啊啊啊啊


溫泉

　　阿鳩覺得這裏既然盛產硫磺，多半也有溫泉，便問那老翁：「附近可有溫泉？」
　　
　　看了眼可憐巴巴的百鬼丸還在和鼻子做鬥爭，她補充了一句：「不臭的。」
　　
　　那老翁一臉苦相，您在硫磺之地問有沒有不臭的溫泉，這不是逗我嗎？最後他建議翻過這山再往東去，有家溫泉旅館，不是硫磺溫泉。
　　
　　然後他又小心翼翼地打聽：「敢問大人怎麽處置那只百足妖怪？」
　　
　　「噢……泡酒吧？」阿鳩瞇著眼笑呵呵地拍拍百足，後者嚇得瑟縮了一下。
　　
　　老翁咋舌，這、這得多大的酒壇啊！
　　
　　多羅羅嘆氣，二哥又在尋人家開心了。
　　
　　打發了村民，阿鳩才給百足松綁，然後招呼百鬼丸抱起多羅羅一塊爬上了百足的背。
　　
　　「二哥，我們不會要騎著它飛吧？！」
　　
　　話音剛落，隨著阿鳩一聲「抓穩」，百足騰躍而起。
　　
　　多羅羅被慣性壓的整個人貼住了百足的甲殼，土腥氣熏的她直吐舌頭。等她適應過來，朝下望去，廣袤的森林川流盡收眼底，他們呆過的那村子小的就像幾十粒地上的米，旁邊還有幾片葉子似的田地，而送走他們的村民們正像螞蟻一樣慢吞吞地沿著山道蜿蜒而下。
　　
　　她呆住了，高空的風拂起她額前的碎發，口鼻中吸入的空氣冷冽而清爽，她心中仿佛湧動著什麽，充盈著什麽，幾乎要叫她落出淚來。
　　
　　原來人這麽渺小啊。
　　
　　多羅羅本是坐在百鬼丸懷裏，但因拼命伸長了脖子，一個沒註意翻了出去，她嚇得大叫起來，然而尚未適應高空的百鬼丸一楞，再一撈也沒撈住，頓時呆住：「多羅羅！」
　　
　　盤腿坐在百足頭頂的阿鳩卻不急，朝百鬼丸說了聲「抓牢了」才令百足俯沖而下。
　　
　　那極速而下的失重感讓百鬼丸感到不適，疾風狂卷過他的劉海，卻又有種別樣的感覺。如果阿鳩能感覺到他的困惑的話，她便會大笑著告訴他，這就是暢快、暢意，以風為伴，與天地同壽。
　　
　　百鬼丸還沒細細品味，百足便驟然停止墜落，它頭一仰，阿鳩順勢托住多羅羅。百足這才扭了兩下繼續爬升，朝著目的地緩緩遊移，所到之處無不遮天蔽日。
　　
　　阿鳩把多羅羅按在懷裏，教育道：「這裏可沒有安全帶，別興奮地忘了自己還在天上。」
　　
　　驚魂未定的多羅羅不好意思地嘿嘿兩聲。雖然不知道二哥說的安全帶是什麽，她也曉得接下來還是老老實實看風景吧。
　　
　　不禁感慨，做妖怪也不壞啊！
　　
　　阿鳩讓百足停在了溫泉旅館百丈之外，且尋了藏身之處待她返回。
　　
　　那旅館一共就引了男女兩湯溫泉，發現這點的多羅羅很是糾結：該跟著大哥去男湯呢？還是坦白性別跟二哥去女湯呢？
　　
　　誰知她二哥啪啪幾枚金幣拍在老板櫃上，直接把男湯包了，要了一間上房並最高級的會席料理，說是慶祝今天新收了個小弟。
　　
　　多羅羅錯愕：「二哥你……？」
　　
　　她壓低了聲音：「……不是女的嘛？怎麽和大哥一起泡溫泉？」
　　
　　阿鳩一副看白癡的眼神，她一把兜住百鬼丸的頭，在他眼前揮揮自己的手，百鬼丸一臉不解地看向阿鳩。
　　
　　「你看你大哥這樣子，我就算脫光了站他面前一整天也沒事啊。」
　　
　　百鬼丸小聲嘟囔著剛聽到的新詞匯：「脫光？」
　　
　　多羅羅扶額。
　　
　　到了浴池更衣的地方，阿鳩替百鬼丸脫去外衣，結果這人動動鼻子，欺身上來在阿鳩的脖頸處細嗅，像個大型犬只。
　　
　　阿鳩失笑：「我現在可不好聞，全是火藥的味道吧？」
　　
　　百鬼丸搖搖頭，皺眉張嘴，半天想不到詞。
　　
　　一旁的多羅羅暗自糾結了半天，然後結結巴巴地表示自己不去泡溫泉了。
　　
　　「哈？你是想浪費老子的金子嗎？」阿鳩沒好氣地說。
　　
　　多羅羅扭捏了半天，阿鳩琢磨出味道來，道：「我知道你是女孩子。」
　　
　　多羅羅猛得擡頭，很是震驚：「從來沒有人看穿過。」
　　
　　「那是因為沒人像我一樣會盯著別人撒尿拉屎。」阿鳩翻了個白眼，「一路上你們倆都是蹲著小解。百鬼丸就算了，我已經驗過他沒有○○，也難怪他都快成人了還沒長胡子。你呢？你總不能也是被鬼神啃沒了吧？我又不是瞎子！」
　　
　　「等等！！你什麽時候驗過大哥了？！」多羅羅崩潰地問道，「二哥你是個女孩子吧！」
　　
　　阿鳩勾起唇角邪邪一笑，並不回答她，反而三下五除二把多羅羅扒光了丟進了湯池。
　　
　　最後她才脫去自己的外衣，卸了發紮，松了裹胸，露出丁香似的胸，赤身衤果體站進溫泉裏。她小心地坐在了被溫泉淺淺蓋過的圓石上，拱起受傷的背，一點點撩起水清洗自己的前胸，偶爾挪走因為浸了水而纏在胸口的黑發。
　　
　　有時候傷口不致命，她就不會搞什麽自殺，畢竟捅自己一刀還是挺痛的。但是免不了像現在這樣的麻煩。
　　
　　多羅羅不知是被熱汽熏的還是被溫泉熱的，臉漲紅，眼神閃爍地瞟著阿鳩在水霧裏若隱若現的柔軟身姿。
　　
　　全場只有百鬼丸完全在沈浸在舒適的溫泉裏，輕飄飄濕漉漉又灼熱的感覺，好像不是第一次。他驀然想起第一次遇見阿鳩那天。
　　
　　靜謐的湯泉中只有時不時響起的婉轉水聲和少女舒服的喟嘆。
　　
　　清洗完自己的阿鳩這才註意到臉紅撲撲的多羅羅，於是不懷好意地靠近一把捉住她：「嗯？臉這麽紅？想到什麽色色的東西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知道的不少嘛。」
　　
　　多羅羅掙紮著力證自己的清白，阿鳩不理，把多羅羅塞進自己懷裏：「哎呀呀，多羅羅真可愛。是不是愛上二哥我了？」
　　
　　多羅羅察覺自己根本說不過阿鳩，撅嘴，把半張臉埋進水裏吐泡泡，活像個被綁了手腳的螃蟹。
　　
　　「愛？」
　　
　　阿鳩和多羅羅齊齊看向出聲的百鬼丸。
　　
　　多羅羅用眼神警告二哥：不要教壞大哥！
　　
　　阿鳩想了想便道：「所謂愛，便是高度的喜歡；所謂喜歡，便是想靠近、想得到。世間有父母舐犢之愛，子女依戀之愛、兄弟手足之愛、至交知己之愛、男女之歡愛，以及對美好事物向往之喜愛。如我剛才對多羅羅所做，便是出於對她的喜愛。」
　　
　　她摸摸多羅羅的頭，或許還有疼愛。
　　
　　「此為一說。另一說便是愛之終極可為兩類，一為『一切如我所願』，一為『一切如你所願』。」
　　
　　百鬼丸扭頭看向多羅羅，訥訥：「我，多羅羅……兄弟？」
　　
　　阿鳩點點頭，想到百鬼丸看不見，便道了聲是。
　　
　　他把目光移向阿鳩，似乎想到了什麽，頓了頓，蹙眉：「鳩……不知。」
　　
　　直到起身，他也沒想清楚。
　　
　　泡過溫泉，阿鳩裹上浴衣，收撿三人的臟衣服，一起身卻發現衣堆裏掉出一枚錦囊，她一眼就認出上頭的家紋乃是醍醐國的標志。
　　
　　正在煩惱浴衣太大的多羅羅看了一眼說道：「這是大哥的，一直貼身帶著，琵琶丸那和尚說可能和大哥的父母有關。」
　　
　　「噢。」阿鳩捏了捏錦囊，裏面什麽也沒有。
　　
　　聯想到醍醐也同為妖怪之國的傳聞，阿鳩瞇眼的瞬間想通了此中關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可他家的妖怪呢？吃了鼻子的百足就這麽傻乎乎被她捉了。奪走耳朵的妖刀流落在外。至於萬代，沈迷當土地主。
　　
　　阿鳩嗤笑一聲。
　　
　　摸了摸自己背上爆炸造成的傷，阿鳩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的多羅羅一陣惡寒。
　　
　　作為晚餐的會席料理是由女侍送入房間的。扶膝，挽袖，擺盤，倒茶，掀蓋，介紹餐點，看的多羅羅嘆為觀止。並且食物不是一塊兒上，而是一道道，譬如先有前菜和餐前酒，女侍估算時間待他們用完後再來到房間，送上之後的料理，如此直至最後的甜點菓子。
　　
　　那餐前櫻桃酒，多羅羅一飲而盡，百鬼丸學著多羅羅一口悶，卻被沖上鼻腔的辛辣嗆到了，咳個不停，臉上都帶了紅暈，然後再也不肯嘗第二口。
　　
　　多羅羅同情地拍拍大哥，她第一次偷喝爹爹的酒時也這樣呢。
　　
　　之後便是枝豆、胡麻、南瓜一類的前菜，多羅羅以前也吃過，只不是裝在好看的瓷碟裏。再之後有些東西她真聽不明白，什麽本鮪、忍野鱒、妻一式……
　　
　　好比本鮪，聽女侍講是海裏遊的最好吃的大魚，可多羅羅怎麽也想象不出這魚的樣子。
　　
　　問阿鳩，結果她說她也不認識，吃就是了，無非是水裏遊的，天上飛的和地裏種的。
　　
　　「太美味了！」多羅羅不禁要感動的落淚，這輩子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百鬼丸如平時一般咬了口南瓜，卻第一次發現舌尖傳來一種令人歡喜的感覺。
　　
　　是甜味，在舌頭上彌散開。
　　
　　他慢慢咀嚼著，把自己那碟南瓜吃了個幹凈，接著又吃完了其他每一種擺在矮幾上的食物，酸、甜、苦、辣……
　　
　　阿鳩看著百鬼丸臉上饜足的表情，托腮，笑顏如花。

作者有話要說：

　　阿鳩：不枉我揮金如土

　　百足：我的夢想是成為戰國第一的高鐵/飛機

　　———

　　考慮到動畫中百鬼丸剩下沒拿回的器官有四個，而左右手和眼睛占了三個，那味覺只能當作和嗅覺一塊取回了，從生理上來講這兩個也是緊密相連的呢。為什麽最後一個不是味覺…因為還有個寶貝沒有取回來呀∼

　　另外，考據什麽的……不要在意（捂臉）

　　「一切如我所願」和「一切如你所願」則來自魔卡少女小櫻的訪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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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女侍將一片狼籍的杯盤收拾後，從櫥櫃中取出了織錦被褥布置好。
　　
　　多羅羅迅速地滾了進去，被那幹爽柔軟的棉質紋理爽到，忍不住反覆用腳掌摩挲被面。結果摩挲著摩挲著就睡著了，嘴裏還喃喃：「娘親……」
　　
　　阿鳩摸摸她的頭發，把多羅羅露在外面的半邊身體挪回了被窩裏。
　　
　　半坐在露台的百鬼丸看了眼她們，又繼續望向中庭。
　　
　　阿鳩坐到了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中庭參差錯落的矮樹灌木後隱隱約約有兩個交織的人影，習習涼風帶來蟲鳴陣陣。借著月色，阿鳩勉強能分辨出那是一對男女。
　　
　　「大概是夫妻吧。」阿鳩告訴百鬼丸。
　　
　　「夫妻？」
　　
　　阿鳩解釋了是在一起生孩子的男女，但感覺自己說的不夠準確，又補充道：「少數情況下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會在一起。」
　　
　　只不過就不是為了生孩子了……阿鳩不禁覺得自己也解釋不清楚夫妻是什麽了。
　　
　　阿鳩遂不再多說，掏出百鬼丸的那枚錦囊遞給他，道：「百鬼丸，我知道你的父親是誰。」
　　
　　百鬼丸接錦囊的動作立時頓住，扭頭用他那空洞的眼神看著阿鳩。
　　
　　阿鳩仔細端詳，從那寡淡的神情裏看出微微的渴望後才說道：「醍醐景光。也就是這個國家的領主。」
　　
　　她見過景光年輕時的樣子，那時候他臉頰還沒瘦削如斯以至於戾氣十足，和此時的百鬼丸有那麽幾分相似。
　　
　　「父親……」百鬼丸呢喃，嗓音裏帶著茫然。
　　
　　阿鳩靠近百鬼丸，把他擁入自己懷裏，輕輕撫著他的背和後腦勺，然後輕聲在他耳邊道：「但你父親很可能就是把你獻祭給鬼神的元兇。」
　　
　　百鬼丸瞪大眼睛，咬出幾個字：「為……何？」
　　
　　阿鳩感覺到懷中人身體的僵硬緊繃，並不覺得現在的百鬼丸能明白為何他父親為了風調雨順國運昌隆可以把他出賣。
　　
　　於是她問道：「今天的南瓜甜嗎？」
　　
　　百鬼丸不知阿鳩為何提起別的，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甜。」
　　
　　然後他扭了下眉毛，繼續道：「酒不甜。痛。」
　　
　　阿鳩笑：「笨蛋，那叫辣。」
　　
　　她止了笑意，再問：「想以後一直吃到南瓜嗎？」
　　
　　「想。」
　　
　　「那就要農民種地，種地就要雨水，可是雨水也不是你叫它來它便來，叫它走便走。所以就會經常吃不到南瓜。」
　　
　　阿鳩循循善誘：「如果一個人跟你說，只要你殺掉一條魚，他就能讓天上下雨，能讓你吃到南瓜，你會殺嗎？」
　　
　　百鬼丸腦海裏同時浮現在水裏遊動的小小火焰和舌尖的甜味。
　　
　　「對你父親景光而言，你就是那條魚。並不是每個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子女。身為領主，他或許做了合理的選擇。」
　　
　　百鬼丸黯然。
　　
　　阿鳩感受到他消沈，話鋒一轉：「但身為一個人，我卻覺得你父親做錯了。一個人謀求什麽，不應以他人為代價。縱使高舉大義，沒人有權利替他人的人生做決定。」
　　
　　實際上，景光是將妻子孩子都視作自己的財產，在他看來既然是自己的東西，為什麽不能做決定呢？
　　
　　「不管如何，我覺得你可以當面找到景光，即使不是質問，也可以爆揍他一頓，叫他手下的鬼神把你的身體都還回來。」
　　
　　倘若是她，會直接殺了他。什麽狗屁父親，什麽天下，幹她屁事。然而她不願心性尚未完全成熟的百鬼丸做下他以後可能會後悔的決定，因此只能輕輕揭過。
　　
　　她松開百鬼丸，兩人面對面，阿鳩左右手各托著百鬼丸的左右手，她緩緩用拇指揉過他木質的掌心。說實話，即使鎮山聚集了許多工匠和有能力的妖怪，他這身上的義肢機關也是平生罕見，尤其是兩只仿佛為他量身定制的、附有刀刃的手臂。
　　
　　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夜以繼日琢磨研究的身影。
　　
　　「生下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父親，悉心養育你的人才是。」
　　
　　百鬼丸反手握住她，嘴角似乎隱隱翹起。
　　
　　阿鳩放下心來，笑嘻嘻地抽手擺了個肱二頭肌的姿勢，道：「要打架的話，叫上我噢！」
　　
　　百鬼丸終於笑了，一把撲住阿鳩，阿鳩一個沒坐穩被撲倒在地板上，兩人的黑發交織在一起。
　　
　　中庭深處傳來隱隱的笑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他們倆。
　　
　　百鬼丸仰起頭，目光炯炯望著阿鳩，說：「鳩，想要，喜歡。」
　　
　　阿鳩訝異，百鬼丸近在咫尺的臉龐透著認真。
　　
　　壓在身上的溫熱軀體和比自己寬廣的胸膛，令阿鳩陷入了沈默。她手撫上百鬼丸光潔的面頰，微微擡頭，感受到百鬼丸的炙熱的鼻息後卻又後退，幾次三番猶豫不決。
　　
　　就在阿鳩打算避開時，百鬼丸卻把鼻子湊到了阿鳩臉上，先是阿鳩的左臉頰，再慢慢往下，下頜微仰，冰涼的唇碰到她的嘴角。他試圖繼續右移，鼻子卻撞到了阿鳩的鼻子，接下來竟不知怎麽做了。
　　
　　「鳩，教我。」
　　
　　幾乎要窒息的阿鳩被他低啞的嗓音喚了回來，熱氣搔的她皮膚癢癢的，阿鳩微醺。她捧著百鬼丸的臉，歪頭吻上。
　　
　　就算是犯罪，她也願意沈淪。
　　
　　共犯百鬼丸中途還插嘴：「鳩很甜。」
　　
　　阿鳩瞪他，揪住衣衽將他拉下來。
　　
　　第二天阿鳩是被多羅羅吵吵嚷嚷的聲音給鬧醒的，其實她本想窩在百鬼丸懷裏繼續睡，奈何被多羅羅強行將兩人分開。
　　
　　昨晚兩人親著抱著不知不覺就一起睡著在一個被窩裏，所以多羅羅一早便看到大哥把二哥圈在懷裏的場景，驚嚇不小。
　　
　　雖然上次和這次二哥看上去都像是被動的那個，大哥才是主動的……但是多羅羅憑自己的良心發誓，按照二哥的尿性，這肯定是二哥的鍋！
　　
　　這可真是冤枉她了！阿鳩大大叫屈，這次可是百鬼丸先來勾引她的。上次她可是好好教過他只有喜歡的人才能親的啊！
　　
　　見多羅羅一副老父親抱胸等待女兒男朋友解釋為什麽睡了自己女兒的樣子，阿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起懵懵的百鬼丸，惡狠狠咬了一口道：「反正你大哥現在是我的人了！」
　　
　　多羅羅目光如炬看著她大哥，後者遲鈍地弄明白發生了什麽後，眼睛的弧度泄露出他的高興：「……嗯。」
　　
　　見到百鬼丸如此的多羅羅終是不氣了，嘟囔：「想不到大哥……」
　　
　　末了，多羅羅想到自己，委頓了下來。
　　
　　阿鳩立馬察覺了，抱住多羅羅，蹭了蹭她頭頂柔軟的細發：「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然後她正經不過三秒，又嬉笑道：「多羅羅/幹脆做我乖女兒吧！快，叫爸爸！」
　　
　　「哈？！我才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白天上班打妖怪，晚上下班談戀愛（。


回家

　　別扭的多羅羅被百鬼丸一把捧住臉。
　　
　　他盯了多羅羅好一會兒，讓阿鳩和多羅羅都納悶起來。
　　
　　然後他對準多羅羅的額頭親了一下，後者的臉一下子紅了。
　　
　　「啊！大哥你幹什麽？」她推開大哥的臉。
　　
　　百鬼丸露出不解：「兄弟？」
　　
　　阿鳩恍然大悟，想起以前跟他說過，家人朋友可以親額頭臉頰。
　　
　　於是阿鳩不客氣地揉揉多羅羅的頭：「你大哥把你當家人呢！」
　　
　　這句話直接讓多羅羅的眼睛紅了，撲著抱住大哥悶悶道：「不早說！」
　　
　　待多羅羅平覆了情緒，阿鳩正式對百鬼丸和多羅羅發出邀請：「有了百足，去鎮山不過半日功夫，要不要來我家做客？」
　　
　　多羅羅有些心馳神往，但猶豫道：「大哥還要殺鬼神呢……」雖然大哥對二哥似乎有些喜歡，但是應該找回身體才是大哥最重要的事情吧。
　　
　　阿鳩肅然：「正是為這鬼神之事。」
　　
　　她將昨天的一番猜測說給多羅羅聽，雖然用了「可能」來代表別的可能性的存在，但阿鳩心知肚明，八九不離十。
　　
　　「雖然我們可以直接去高尾城，找醍醐景光問個清楚，但是不得不防著他發難。畢竟前十幾年他都沒把百鬼丸放在心上，很難說他會輕易接納你大哥。還記得我前兩天和你說過什麽嗎？」
　　
　　多羅羅思索一番，說道：「二哥你是說在別人的屋檐下就要老實做人吧。」
　　
　　阿鳩讚許，繼續說：「因此我欲帶你們回鎮山，以鎮山的名義支持百鬼丸，看看有沒有辦法取回剩下的身體，即使景光拒不合作，也可以試探出些線索，總比現在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來的快。」
　　
　　多羅羅腹誹，二哥明明早就想好了，卻還假惺惺問她。不過二哥說的確實有道理，多羅羅便欣然接受：「想不到二哥你這個流民官面子不小。」
　　
　　阿鳩彎彎眉眼，最後還提醒多羅羅：「你也可以多多增長見聞，前些時候不是你還在說不知道以後想做什麽嗎？去鎮山看看說不定可以給你些靈感。」
　　
　　這話一出，多羅羅頓時自己也興致勃□□來。
　　
　　雖然說以鎮山替百鬼丸出頭似乎聽上去像「境外勢力幹政」，畢竟像是春秋戰國常有在他國的質子回國繼承王位的故事，但這彈丸之地分了六十六國，國與國之間差不多就像縣和縣之間，境外什麽的最多算個跨省吧！嗯，當然她也不是沒有私心……
　　
　　終於要回家了呢。阿鳩感慨。
　　
　　於是三人乘著百足往東方行了百裏，百足有些懨懨，畢竟他每天的日常都是吃吃喝喝，想吃人的時候才出來晃晃，一下飛躍這麽長的距離，光是維持防曬的黑雲都把它榨幹了。
　　
　　阿鳩琢磨了下，給他加加油：「鎮山有個艷名在外的衤果女蜈蚣精，回頭介紹你們認識。」
　　
　　百足嗷了一聲稍稍加速，很快鎮山的領主城，稻葉山城，就在眼前了。
　　
　　結果等它路過一片村莊，看到下面在田地裏用身體翻土的三白眼、村婦打扮的蜈蚣女怪，頓時變得有氣無力。
　　
　　阿鳩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才剛接近稻葉山城的城下町空域，便有數匹長著翅膀的黑頭馬浮空而至，每騎皆有一執鐵槍的輕甲衛兵乘騎，領頭一個人向他們示意止步。
　　
　　阿鳩看出他們有些緊張，嚴陣以待，大概是從未見過百足如此的龐然大物，但他們卻毫不怯場。阿鳩暗自點點頭，然後亮了身份。
　　
　　他們一看腰牌便大吃一驚，再瞄了阿鳩一眼，立時退至兩邊，再不敢擡頭看第二眼。
　　
　　多羅羅好奇地望著戰戰兢兢的諸人，頗有些狐假虎威的神氣。
　　
　　「那是妖獸天馬，那些士兵是空衛兵。」待遠離了那些士兵，阿鳩才給兩人解釋道。
　　
　　因百足這烏雲壓城的架勢，底下城下町裏吵吵嚷嚷，空衛兵和地面的巡邏隊四處吆喝維持秩序，不少人仰頭望著這難得一見的奇觀，臉上卻未見懼怕的神色。
　　
　　之後進入金華山上的領主城堡又是遇上零星衛兵，皆一一放行，三人一妖如入無人之境。
　　
　　「二哥我們是直接去見領主大人嗎？」多羅羅興奮道，也沒察覺哪裏不對。
　　
　　阿鳩笑而不語。
　　
　　最後百足按阿鳩的指示停在了山頂一塊平地邊，旁邊便是飛檐翹角的四層樓閣，下頭茂密的森林中還零散坐落著些院落。等阿鳩三人都下來後，早已候在旁邊的侍從上前詢問：「主公，這幾位需要怎麽安排？」
　　
　　「百鬼丸和多羅羅是我的客人，安排的近點。百足我已經和狐貍說過，你讓狐貍來處理，先好吃好喝的供上。」
　　
　　侍從應了聲諾退下。
　　
　　多羅羅這才後知後覺，瞧著氣勢與以往渾然不同的阿鳩，手腳僵硬地不知道往哪裏擺。住在稻葉山城，還能讓侍從稱呼為「主公」的，那不就是他們要去見的領主嗎？！
　　
　　而且是整個鎮山國的領主！
　　
　　是大名！
　　
　　這個時候並不是所有的領主都可以叫做大名。全日本從行政上劃分為六十六個令制國，相當於六十六個縣。一個領主可能只掌控了令制國底下的一個城，甚至就幾個村，稱為小名；相對的，也有領主掌控了一整個令制國乃至於多個令制國，可稱大名或大大名。
　　
　　這些大小名就像是中國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國，獨立自治，甚至於稱霸天下。故而室町時代中葉這個群雄並起的時代，也叫做戰國時代。
　　
　　多羅羅感覺自己有點暈，死乞白賴跟著他們最後朝夕相處的二哥是鎮山大名！腦子裏奔跑過無數紛亂的雜念，諸如大哥是不是要成為領主夫人、領主的夫君又該叫什麽之類的胡思亂想。
　　
　　「走麽？」阿鳩出言提醒。
　　
　　多羅羅四肢僵硬，生怕自己哪裏舉止不合禮儀，結果反而搞得自己同手同腳不知所措，引得百鬼丸頻頻側目。
　　
　　阿鳩好笑，一把抱住她牽起百鬼丸，道：「我們回家！」
　　
　　緩緩步行至院子，看著這熟悉的地方，吐了口濁氣。
　　
　　心道，我回來了。
　　
　　從院門迎面而來的是一對笑容滿面的中年夫婦，穿著很是怪異，袖子短的只能遮住肩頭，褲子更像是被人扯掉了半截。不過在阿鳩看來，不過是穿著短袖短褲的現代服裝罷了。
　　
　　「爸爸媽媽。」她放下多羅羅，和兩人輕輕抱了一下。
　　
　　多羅羅訝異，但是又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二哥是大名啊，哪裏像她和大哥……倒是大哥這是……見岳父了？不對不對，好像應該是公婆，嘶……好像也不對，嗯……
　　
　　她看著大哥毫無變化的面癱臉，無趣地低頭，結果發現二哥的爸爸腳趾頭是透明的，像一團水珠。
　　
　　她揉揉眼睛，發現自己看錯了，疑心自己心情激蕩眼神出了問題。
　　
　　隨後阿鳩的父母離去，三人進了屋子，阿鳩越發放蕩不羈，一路走一路脫，還大聲抱怨：「熱死了！在外面又不能隨便亂來！」
　　
　　她脫下的衣服包括裹胸丟了一地，直到渾身光潔，又穿上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背心短打，若不是纖瘦的腰肢和微鼓的胸脯，倒讓人以為是這裏年輕的少主。
　　
　　多羅羅還是不太習慣她二哥豪放的作風，臉不由紅了一紅，接著才註意到地上淩亂的衣服不知被誰收走了，明明進了院門以來從沒見過一個仆人。
　　
　　阿鳩手一揮，廳中移門無人推動便大展，露出亭台水榭，房內也大亮。
　　
　　多羅羅被那移門的推聲嚇了一跳，抓住百鬼丸的衣擺：「大哥，這是什麽妖怪？」
　　
　　百鬼丸視線四處遊弋，只見幾個明黃色侏儒火焰匆匆忙忙跑來跑去，搖搖頭：「不知。不怕，沒關系。」
　　
　　阿鳩在廊邊坐下，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人，招招手。
　　
　　等百鬼丸和多羅羅坐定，像是知人心意似的，手邊又恰到好處地送上了茶飲和細點。
　　
　　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田螺姑娘。
　　
　　阿鳩介紹道：「我不喜被人服侍，因此這屋裏都是叫龍宮小僧的小妖。」
　　
　　小妖性情簡單淳樸，且可以隱匿自己身形，所以她在這裏才能完全地放松自己，仿佛回到了現代社會的獨居生活。
　　
　　院子裏突然響起哼哧哼哧的喘氣，以及爪子拍打在沙土上的聲音。
　　
　　多羅羅還沒看清是什麽，一個晃眼，那東西便撲到了阿鳩懷裏。
　　
　　是一只黑毛柴犬，尾巴搖的歡快。
　　
　　它和阿鳩親昵了一會兒，又跑出去浪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阿鳩像是給新成員介紹家裏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它也是個妖怪，犬妖，還是個幼崽。也不知道是誰半夜把他丟進了我家，只能養起來了。皮的很。」
　　
　　話說的很勉強，但笑意泄露了她的喜愛。
　　
　　還未等阿鳩細細和百鬼丸多羅羅解釋自己隱了身份在外行走的事，龍宮小僧裏的一個便在三人面前現出了形，稱兩位管領大人來訪。
　　
　　阿鳩沒個正形地翻白眼，這還沒喘幾口氣呢，就找上門來了。
　　
　　她也懶得更衣，便道：「讓阿永和狐貍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帶老婆孩子回家見家長（霧）

　　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所以昨天沒更。大家隨便什麽都可以聊聊，看到你們的留言我就覺得仿佛「力量湧進來了」呢！以及最近的整改行動讓我擔心是不是連嬰兒車也開不了了（捂臉），我的嫖/娼大計是不是要流產了……


九尾

　　三人來時是穿過了好幾個房間，最後到了阿鳩的住殿才坐下歇息。而接待外客就必須移動至表書院，畢竟接待客人總不能在自己的臥室，即使來客是自己的家臣。表書院便是專門待客的客廳。
　　
　　所以阿鳩才不爽，才開始在自己臥室裏鹹魚癱，又得馬上起身穿過幾個房間走廊回表書院。
　　
　　她叫上百鬼丸和多羅羅一起移步，那盛著杯碟的黑漆托盤也被無形的手捧著跟在他們身後。
　　
　　多羅羅被新奇的一切吸引了註意力，快到表書院才註意到百鬼丸一路上都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臂，神色凝重。
　　
　　至表書院，已有兩人匍匐在地，是一著類似公卿狩衣冠帽的男子和一穿武士胴服的短發女子，待阿鳩坐下示意後才起身正坐。
　　
　　只見那年輕男子瘦削的臉因為抹了粉而顯得格外蒼白，烏帽下一副吊梢眉，眉下丹鳳眼迅速飄過面沈入水的百鬼丸。然後他才狀若乖巧的低垂眉眼，神態自有一股風流且周身有股咄咄逼人的架勢，只不過在阿鳩面前收斂許多，大抵就是阿鳩叫做狐貍的人。而另一位自然是阿永。
　　
　　與狐貍相比，阿永顯得年長很多，倒像是母親輩的人，她也確實長得慈眉善目，寬和大氣，目不斜視地望著阿鳩，仿佛絲毫沒有註意到多羅羅和百鬼丸兩人的存在。
　　
　　多羅羅覺得這兩人該交換裝服才對，阿永像個文官而狐貍才像個武官。
　　
　　「主公一路辛苦了。」阿永先是出聲。
　　
　　還未等阿永道出來意，狐貍冷不丁地插嘴：「直平你不好奇嗎？主公出去玩也不知遇上了什麽？帶了兩個小鬼回來，還讓他們旁聽井伊的家事。」
　　
　　阿永乃是幼時父母取的小名，待元服成人後才會賜予大名。阿永的大名便是直平，而她的姓則是井伊。
　　
　　阿永面色如常道：「主公自有她的道理。且容許在下提醒九尾殿，莫要失言，鎮山是主公的，不是井伊家的。」
　　
　　家臣同級之間的稱呼通常在姓或官位後面加「殿」以表尊重，因二人皆是管領，阿永故以此稱呼狐貍。
　　
　　阿鳩腹誹這兩人還是這麽不對盤，她明明說過反正各領主自治都不拘小節，除非必要，鎮山也不需要繁文縟節且大家也不必穿的很正式。結果阿永對其他人都好，唯獨待狐貍時禮數有些過分齊全了，搞得阿鳩為了不下阿永的面子也盡量周全自己的禮儀。
　　
　　九尾覺得阿永又在諷刺自己妖物的身份，冷哼一聲，整了整自己的禮服。
　　
　　阿永和九尾各自匯報了阿鳩在外期間的重要事務後，阿永才道出兩人真正來意：「有一事還需主公決斷，越前國朝倉氏有意邀我們一起出兵醍醐。關於此事我等已討論了一些是非章程。」說著將一份文書遞給現形的龍宮小僧。
　　
　　一聽醍醐，被瑣碎事務報告弄的昏昏欲睡的多羅羅馬上正襟危坐，想同時拉拉百鬼丸提醒他，發現他一直處於很緊張的樣子，不由納悶。
　　
　　龍宮小僧正欲轉呈文書，阿鳩不耐，站起來自取了後一目十行地看起來，主戰派和主和派各自羅列了好壞處、成本風險和收益，甚至於具體的舉措。
　　
　　從內容而言，大致可以感覺主戰派占了多數，因而內容也格外詳實，攻城略地的好處自不必說，朝倉氏還表示自己願意出錢出糧；主和派則是覺得鎮山已經有了妖怪之國的臭名，又是一貫宣稱自己不會做出不義之舉，鎮山雖未呵醍醐交好，但和醍醐上頭的加賀還算友好，不應趁人之危。況且要了新的土地也不夠人來耕種，短期內並無利可圖。
　　
　　阿鳩還未看完便有了思量，問：「朝倉可有說何時答覆？」
　　
　　九尾不屑道：「他們打不過醍醐，在板門已損失不少兵丁。這次是他們求著我們，自然我們想何時答覆便何時答覆。」
　　
　　阿永也沒打算阿鳩一回來就有決策。
　　
　　阿鳩便道：「那就不急。不過我有兩件事需要先行調查。一則，我在醍醐境內聽說了一個傳聞，說是醍醐的百姓拿了我們的旅券來到我們鎮山卻被餵了妖怪。」
　　
　　「不可能！我們的流民官根本進不了醍醐！」阿永大為吃驚。
　　
　　多羅羅也被搞迷糊了。她是親耳聽過這個傳聞的，雖然知道這是領主與家臣議事，但這件事著實令她困惑，不由小聲問道：「那……那些百姓哪裏來的旅券？所以這個傳聞是假的？」
　　
　　阿鳩並不在意多羅羅的插言，相反，她鼓勵地朝多羅羅笑笑，然後給出她早有的結論：「雖然醍醐國沒有允許流民官入境，但也簽署了部分條約，允許其他領土持有旅券的人過境前往鎮山，並用收取的子券向鎮山換取錢糧。」
　　
　　多羅羅毛骨悚然，所以醍醐國是把那些別國的百姓騙去餵了妖怪嗎？然後還宣稱是鎮山幹的？
　　
　　「醍醐那個老匹夫！」阿永一改平和的神色，怒罵。一旁的九尾安靜如雞，並不似阿永一般義憤填膺。
　　
　　接著阿永想到另一茬，道：「招撫流民乃是善舉，殺害流民則是不義，撕毀條約更是言而無信，那我們可以說是師出有名了。若是出兵，上報給天皇殿下想必也會欣然接受，更不會被其他大小名詬病。」
　　
　　阿鳩點點頭，繼續朝兩人吩咐道：「二則，我聽說醍醐景光還有一個兒子，他把這個兒子獻祭給了鬼神才有了如今的繁盛，我需要知道當年是怎麽回事，又是哪些鬼神。」
　　
　　阿永應了：「看來以往醍醐也被妖怪保佑的傳聞不是空穴來風，只他們和我們不同，是暗地裏借助了鬼神之力。」
　　
　　阿鳩見九尾十分安靜毫無反應，有些不確定他是神遊了沒聽到自己的吩咐還是怎的，便再次說到：「狐貍，你幫我好好查查是哪些個鬼神。」
　　
　　九尾斂眉俯首稱是。
　　
　　最後阿鳩高興地說起另一件事：「阿永！我在加賀的醍醐發現了硫礦！先去尋些不打眼的商人看看能不能去醍醐搜羅些來，我們的火銃補給終於不用一直問島津家買了！」
　　
　　鎮山國地處日本島中心內陸，與西海隔了富㭴氏的加賀國和朝倉氏的越前國，與最南邊薩摩的島津氏更是隔了半個日本。此時雖然已經有了火銃，制造的核心技術卻正是掌握在這個島津氏手裏，所以最初鎮山組建火銃隊，是通過交好的朝倉氏名下的港町發船去薩摩，然後再原路返航帶回來火銃和彈藥。
　　
　　這種重要的軍事物資怎麽能一直被別人把著命脈呢？因此鎮山依仗自己的財富秘密拐來了些工匠，鐵礦之類的是不缺，但唯獨沒有硫礦，因此遲遲沒有形成大規模的建制。
　　
　　也不知道為什麽醍醐放著這麽一個寶藏沒有發掘，興許是還沒意識到火銃的重要性。畢竟就連朝倉也不理解為何鎮山花了大價錢向島津換取火銃，有這個錢都可以組建數倍的普通軍隊了，比起前景未明的火銃隊，數量上的優勢更令人安心。火銃雖強力，但是射速不及弓箭，維護起來也頗為麻煩，雨天不頂用，加之彈藥還需源源不斷地從島津家買，實乃燒錢之舉。
　　
　　阿永也打心底裏替阿鳩高興，她雖然也對火銃隊之事不置可否，但這是阿鳩一直致力推行的舉措。
　　
　　九尾很是不爽兩個人之間默契的氛圍，出言打斷：「餵，既然沒事了，直平你也可以走了吧？我還有事需要單獨和主公稟告。」
　　
　　阿鳩給了阿永一個眼神，她心領神會，隨即從善如流地告退。
　　
　　「說吧，什麽事？」
　　
　　沒了阿永，九尾一下跳起來，憤懣地指著百鬼丸：「這個騷貨值得你帶回來登堂入室？」
　　
　　一臉沈郁的百鬼丸被突如其來的「騷貨」標簽打的有點蒙，他扭頭問多羅羅：「騷貨？」
　　
　　多羅羅聽到那語氣便突然想起那只會說人話的喜鵲，恐怕那就是在場這位吧。她上下掃視了一眼大哥，冷淡、肅殺和天真的氣質在他身上完美的結合，恕她直言，大哥要變騷還是等下輩子吧。
　　
　　她磕巴地敷衍：「就是……誇你好看。」
　　
　　但是她想到大哥強烈的學以致用的習慣，馬上緊張道：「大哥你千萬別對其他人用這個詞……因為誰也比不上大哥你，這個詞不能亂用。」
　　
　　阿鳩擰眉，看著不服的九尾，擡手給了他一耳光。
　　
　　響亮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九尾頗是受傷地捂著臉，然後屈辱地跪下了，烏帽歪了鬢發散亂卻依然倔強地仰頭，一雙眼睛裏仿佛要噴出火焰似的看著阿鳩。
　　
　　阿鳩居高臨下地睥睨他：「知錯麽？」
　　
　　「不知！」
　　
　　阿鳩捏住他的兩腮，眼裏帶著淡淡憐憫和痛心。
　　
　　九尾大喜：「阿鳩……」
　　
　　那眼裏似有若無的情緒瞬間變得冰冷。
　　
　　「我以為那晚我已經和你說清楚了，我們以後只是契約者和君臣的關系。」
　　
　　九尾絕望地僵住：「阿鳩，我只是……想要個我們的孩子。」
　　
　　阿鳩諷刺地扯扯嘴角。他以為她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嗎？
　　
　　阿鳩狠狠甩開手，不想再看他失了魂的樣子，背過身去，道：「我的客人你有什麽資格出言不遜？道歉，然後下去吧。」
　　
　　九尾不甘願地朝百鬼丸行了大禮請求饒恕，然後也不等百鬼丸回應，便起身，惡鬼似的剜了百鬼丸一眼後才保持跪著的姿勢退去，奔出外門的身影踉踉蹌蹌狼狽不已，連帽子掉了也不曾知。
　　
　　目睹了分手現場全程的多羅羅表示此時氣氛十分尷尬，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打破這令人窒息的空氣。
　　
　　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多羅羅暗自琢磨，瞟了一眼，卻發現大哥眼神迷惘地望著二哥。
　　
　　多羅羅看向二哥，說不上二哥是什麽神情，她明明沒有在哭，卻又好像在嚎啕，但又帶著如釋重負的輕松感，還有許多多羅羅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百鬼丸驀地站起，抱住阿鳩。被擁入懷的那一瞬，阿鳩仿佛癱倒似的無力地蜷在百鬼丸懷裏。
　　
　　「鳩……不要痛……」

作者有話要說：

　　阿鳩：所以多羅羅你的意思就是你大哥是最騷的咯？

　　百鬼丸無情拔刀。

　　多羅羅：大哥我錯了

　　九尾：明明是我先……認識也好，親昵也罷，明明都是我先……

　　作者：你沒充錢

　　九尾：那臭小子看上去就是個窮光蛋啊？！

　　作者：……他長得好看

　　九尾：告辭


薄荷

　　今晚多羅羅難得睡不著。
　　
　　遇上二哥以來，這是第一次三個人分開就寢。也不是說她非要和二哥睡一起啦，畢竟二哥是大名……只不過旁邊少了個取暖的熱源，總覺得涼颼颼的不習慣。
　　
　　「大哥，你睡著了嗎？」她翻來覆去，終於忍不住騷擾起大哥。
　　
　　「……」百鬼丸睜著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天花板。
　　
　　多羅羅仔細辨認，斷定大哥肯定沒睡，於是開始碎碎念：「二哥是大名已經把我嚇得不輕了，結果二哥還有個以前的情人，還是家臣……貴族圈子都這麽亂的嗎？」
　　
　　「不是，人。」
　　
　　噢，大哥說的對，不是情人，是情妖，是只九尾妖狐。
　　
　　「是，鬼神。」
　　
　　「誒——」多羅羅一下從鋪蓋裏跳了出來，「那大哥你為什麽不殺了他！……不對不對，他還是二哥的家臣，不能隨便殺掉。」
　　
　　百鬼丸難得聲音裏帶了頹喪：「鳩，沒有他，死。有他，不死。」
　　
　　九尾的氣息不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最初是在被毒死的阿鳩身上，紅色火焰湧動，當時他還不知道這是九尾在覆活阿鳩，所以他就毫不猶豫地刺向那紅色，鬼神的火焰消失了，阿鳩也確實死了，可他卻沒有恢覆身體的某一部分。也許是鬼神之力需要重新積蓄，於是直到他和多羅羅離去，死去的阿鳩身上也再沒有出現那紅色火焰。
　　
　　之後阿鳩在受了致命傷後自戕，那次他完整地看到了覆活的過程。
　　
　　收服百足時的喜鵲是第三次。最後就是今天。
　　
　　「鳩，不死。」百鬼丸伸出手虛抱了一下。
　　
　　多羅羅明白大哥的意思，她也不想二哥死，她也喜歡二哥。
　　
　　這真是她平生遇見最大的難題。
　　
　　「那……二哥知道九尾是吃了大哥身體的鬼神嗎？」
　　
　　百鬼丸沈默。他不知道阿鳩知不知道。
　　
　　多羅羅抱著腦袋抓狂。大哥怎麽凈是遇上這種事？萬一鎮山和醍醐開戰的話，大哥豈不是還要和父親針鋒相對？雖然醍醐景光聽上去也不像是個好人，但是父子什麽的……
　　
　　她不禁想起地鼠，他是父親的手下同時也是從小時起經常陪她玩耍的玩伴。地鼠背叛了父親，對母親見死不救，她恨不得用石頭砸他一千遍一萬次。可是如果真的有人綁了他送到她面前，她可能下不了手殺人。應該說，她殺不了任何人。
　　
　　她比誰都清楚，死了就是沒了，沒了就是被野狗啃噬，被蛆蟲腐蝕，變成一抔黃土，一堆白骨，再也見不到了。
　　
　　死亡，令人顫抖。
　　
　　她也不想手上沾上鮮血，不想打仗。不想死人，有什麽不對嗎？還是說這只能是個可笑的奢望？
　　
　　結果第二天多羅羅起晚了，至於大哥，起來就沒看到過。她經常覺得大哥不需要睡覺，反正睡多睡少好像不影響他。
　　
　　龍宮小僧早就在旁邊候著，奉上洗漱用具，裏面的東西也不知道怎麽用，龍宮小僧也不說話。她只能抓起那個一頭有動物鬃毛的小刷子去找二哥。
　　
　　於是便在外廊撞見了讓她面紅耳赤的一幕。
　　
　　阿鳩在教百鬼丸刷牙。在外他們都是用柳枝解決，這個時代雖然已經有原始的牙刷了，但普通人家也不舍得花錢買這類消耗品。
　　
　　她還特意讓人用鹽巴、茶葉和薄荷葉混合碾碎調配成糊糊，當作牙膏。
　　
　　結果沒想到百鬼丸用了這牙膏後一臉苦相，吐著舌頭。
　　
　　嗯，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薄荷味……
　　
　　百鬼丸小聲道：「鳩，嘴巴，涼，苦。」
　　
　　因為聲音小小的，還有點晨起的弱氣，這聲音聽起來仿佛在和主人撒嬌。
　　
　　阿鳩心不在焉。
　　
　　百鬼丸又說了一次。
　　
　　阿鳩這次回應了百鬼丸的求助，用行動。她含住百鬼丸的舌尖，親了上去。
　　
　　百鬼丸楞住，被阿鳩溫熱的小舌逗了幾次後，迅速用以前學到的經驗回應。
　　
　　唇齒交融，鹽的鹹澀、嫩茶的清香和薄荷的涼苦混合著兩人的氣息，在糾纏的舌尖翻滾。
　　
　　嗯……鳩和薄荷……也很好吃。

作者有話要說：

　　- 不喜歡薄荷的人嘗了薄荷會怎樣呢？

　　- 會被親。

　　撒嬌的百鬼丸世界第一可愛。

　　———

　　短小的一章，發完甜餅就跑。因！為！今！天！動！畫！更！新！


問答

　　阿鳩用余光看到了多羅羅，便松開了百鬼丸，後者還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何要停下。
　　
　　阿鳩笑著招呼多羅羅，多羅羅這才假裝鎮定地走了過去。
　　
　　看著兩人都毫無害羞之意地望向自己，多羅羅頓時有種剛才都是幻象的錯覺。二哥就罷了，大哥什麽時候才能學會難為情呢……
　　
　　得知多羅羅的來意，阿鳩又手把手教了一遍——當然除了最後的部分——雖然多羅羅也被薄荷涼的吐舌頭。
　　
　　早膳由仆人準備好端到廊上。
　　
　　今天天氣很好，晴空萬裏並且是空氣還沒燥熱起來的晨間，阿鳩很是喜歡就著陽光下粥。只是多羅羅似乎並沒有心思欣賞這些，吃到難得的精細白米也並未大發感慨。
　　
　　阿鳩關心道：「怎麽了？不舒服？還是不合胃口？這些小菜都是按我口味來的，你們不一定吃得慣。我可以讓他們改成你喜歡的。」
　　
　　多羅羅忙連連擺手：「沒有！二哥家的飯菜都很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又精致的東西。」事實上，來到鎮山以前，她以為溫泉旅館那一頓已經是人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了，不會有更好吃的東西了。
　　
　　結果她發現自己這個結論還是下的太早了。從昨天的晚飯到今天的早膳，雖然不能說用料奢侈，但處處可以看出極盡的挑剔，譬如恰好凝固的嫩雞蛋剖開，澆上幾滴釀造鮮甜的醬油和蛋黃融為一體；或是當季的河鮮沼蝦，雖然正值繁殖季，可要做到一整盤只只都是母蝦且都有蝦籽與蝦黃卻是不容易。更不用說盛食物的器皿了，不是色彩純正濃烈的漆器便是光澤水亮透人的瓷具，看的她眼花繚亂。
　　
　　這可比她以前賣過的好貨不知道貴多少。也不知道為何二哥吃過了這些後竟然一路上也吃得下那些粗茶淡飯。想到這一茬，多羅羅不由心情覆雜起來，世界上還有很多人連糙米飯都吃不到。
　　
　　阿鳩放下碗，溫和地看著多羅羅，說：「想說什麽便說。我三人之間不需要顧忌什麽，否則平添猜測誤會，彼此疏遠。即使是我不便解釋的事，我也會斟酌說明。」
　　
　　多羅羅便把自己的想法一說，然後很不好意思地表示：「我並不是覺得二哥不對，但是我也說不上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
　　
　　阿鳩笑了，然後說：「這是很自然的想法。見到了不平等自然會想到不公。但其實很公平，你把治理國家當作上工，上工自然要有工錢，這些就是我的工錢。為什麽我的工錢比別人多很多？因為這份工作要付出很多努力，不是隨便路邊抓個人就能上手。」
　　
　　其實阿鳩只是想盡力維持還在現代時的感覺，但這些在後世每個普通人都能享受到的東西，在這裏的老百姓看來便是朱門酒肉臭了。
　　
　　「如果是我的子女單單憑血緣從我手上繼承了這個國家，卻又庸碌無用甚至暴虐無道，那才叫不公平。沒有付出，就不配坐在這個位子上！」阿鳩最後的話擲地有聲。
　　
　　多羅羅被話裏的冷意驚了一下。
　　
　　阿鳩下一句話又變回了那個溫和的她：「不過我要什麽子女？子民，子民，民不就是我的子女麽？」
　　
　　說著阿鳩溫柔地撫了撫多羅羅的頭。
　　
　　多羅羅似懂非懂地睜著一雙小鹿似的眼睛。
　　
　　阿鳩想了想，問：「多羅羅，你想上學嗎？」
　　
　　「上學是什麽？」
　　
　　「了解這個世界，然後決定你想做什麽。」
　　
　　阿鳩決定把這件事丟給阿永。至於百鬼丸，情況特殊，她得找個合適的人。
　　
　　「百鬼丸，養育你的人，你知道名字和住處嗎？」
　　
　　百鬼丸搖搖頭，第一次發現自己並不知道養育自己長大的父親的名字。
　　
　　「這樣啊……」阿鳩盤腿，托腮。
　　
　　百鬼丸聽出阿鳩的苦惱，說：「我可以，找回去。」
　　
　　「沒事。不急。」比較急的是醍醐鬼神之事，阿鳩心道。
　　
　　多羅羅突然想到昨晚糾結之事，且二哥說事無不可對人言，頓時有點蠢蠢欲動。
　　
　　阿鳩看出多羅羅欲言又止，覺得她想說又憋的慌的樣子頗為可愛，於是輕笑著撓撓她下巴。
　　
　　多羅羅氣鼓鼓拍掉了二哥的爪子，道：「那個狐貍是怎麽回事啊？」大哥不懂事，只好她多羅羅來替大哥出頭啦！
　　
　　百鬼丸聽到狐貍一詞，也迅速扭頭。
　　
　　阿鳩看著仿若捉到丈夫和情人廝混的正宮的多羅羅，噗嗤笑了出來，勉強止住笑意才道：「他從我還是個乞丐的時候就跟著我了，後來與我共患難，自然生了好感便在一起了。噢，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他是個妖怪吧？雖然現在裝的很像人了。但時間久了，人……妖都會變的，所以我和他就分開了。嗯，所以我就出去走走散心，結果碰上你們倆。」
　　
　　但其實她自己知道，這只是她出走的部分原因。
　　
　　「哪裏曉得幾個月過去了，他還當兩人沒分手呢？希望他別影響公事。」辦公室戀情就是這樣，麻煩的很，阿鳩不禁埋怨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看不出昨晚的傷心。
　　
　　多羅羅聽明白後，小心翼翼地提起話頭：「那……二哥你知道……」
　　
　　「吞吞吐吐，想問什麽？」
　　
　　「那個……」多羅羅糾結。
　　
　　「嗯？」
　　
　　多羅羅瞄瞄二哥又瞄瞄大哥，還是沒敢說出口。
　　
　　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響起，每個字都說的很緩慢但是有力地串聯在了一起：
　　
　　「鳩知道他吃了我的身體嗎？」
　　
　　那是百鬼丸低啞的聲音，並不帶感情，或許只是單純的疑惑並不是質問，又或許帶了些微妙的感情但是沒人能辨別。這是他第一次流暢地說出一整個長句，也不知道在心裏說了多少遍。
　　
　　也許他已經開始懵懂，化身為人，會得到的快樂和痛苦在天平上具有同樣重量的。
　　
　　溫柔的觸碰和炙熱的疼痛，動人的歌聲和淒厲的哭嚎，歡喜的話語和刺痛的爭執，迷人的幽香和惡臭的腐爛。
　　
　　想要的、不想要的，喜歡的、討厭的，知道的、不清楚的。
　　
　　懂的越多，在乎的越多，越痛苦。


井伊

　　阿鳩臉一下子沈了下來，難看地嚇人，多羅羅被她表現出的冰冷弄得害怕。
　　
　　她重覆了一遍百鬼丸的話：「狐貍……吃了你的身體？」
　　
　　百鬼丸點頭。
　　
　　走廊上一片死寂，多羅羅甚至能聽到龍宮小僧的腳底板踏在木地板上的極輕悶響。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漫長到多羅羅以為時間靜止了，才聽見阿鳩極低的一聲嘆息，說不清裏面是失望還是苦澀。
　　
　　「百鬼丸，我不能讓狐貍把身體還給你，萬一要同醍醐開戰，他是不可或缺的戰力。再者……」
　　
　　說著，阿鳩以弱者的姿態倒在百鬼丸懷裏，帶著祈求的姿勢，環住百鬼丸的脖子，粉紅櫻唇吐氣如蘭，湊近他撒嬌：「百鬼丸，以我對狐貍的了解，他斷然不會把到嘴的肉還吐出來，除非你能殺了他。而你也知道沒了狐貍我會死的，鎮山不能沒有我。所以……」
　　
　　「我不能讓你殺了狐貍。」
　　
　　明明是乞討的姿態，語氣裏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冷酷。
　　
　　阿鳩又輕佻地把手伸進他的衣領，摩挲道：「不如乖乖服侍我，其他的鬼神我都可以幫你處理掉。」
　　
　　百鬼丸糾結起眉頭，似乎在苦惱迷惑。
　　
　　多羅羅是第一次看到二哥以女人般柔美的體態做出嬌憨的樣子，卻萬萬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完全感覺不到二哥的可愛，只是替大哥心痛，渾身發冷。
　　
　　虧她……虧她把二哥當成了家人。她以為二哥是個好人。
　　
　　啪嗒，啪嗒。
　　
　　原來眼中不知不覺蓄滿了淚水，以至於溢出了眼眶掉落到地板上。
　　
　　多羅羅憤恨地抹了眼淚，拉起百鬼丸，怒道：「大哥！我們走！」
　　
　　百鬼丸被打算了思索，趔趄著站起來，卻死死抓住阿鳩的手腕，說：「鳩，會死！」
　　
　　阿鳩嫵媚一笑，貼近他的臉，然後側頭輕輕印上一吻，呢喃道：「我不會死。對不起。」
　　
　　阿鳩掰開他的手，目送他們跌跌撞撞地遠去。
　　
　　多羅羅沿著山徑氣沖沖地快走，忍不住回頭，院門內那廊上的纖瘦身影隱匿進了房中，只剩阿鳩的父母在院門口面面相覷。
　　
　　眼睛不爭氣又是一熱。
　　
　　而後一個現了形的龍宮小僧追上來，說是怕他們在山城裏迷路，護送他們去到城下町。
　　
　　多羅羅更是滿嘴苦澀，二哥……不，阿鳩這是趕他們？雖然是他們主動要走的，但是作出趕人的行為依然十分傷人。
　　
　　以後……又成了她和大哥相依為命。
　　
　　「大哥，你還有我呢。」多羅□□澀地說道，但她隱約知道這話很是無力，「我們先安頓下來，然後在想辦法。」
　　
　　結果她一摸腰間，發現自己急著和阿鳩決裂，錢袋忘拿了！
　　
　　相依為命的結果就是第二天兩個人被齊齊丟進山城底下什麽見鬼的「警察局」，還有個會寫字的人問他們身份來歷，以及有沒有人可以保釋他們。
　　
　　多羅羅能怎麽辦呢？只能厚著臉皮說他們認識領主，反正阿鳩已經對不起他們了，要點補償也不過分吧！
　　
　　那人倒也不覺得他們在胡說八道，一副習以為常地樣子在紙上寫了幾筆，便丟下他們走了。
　　
　　多羅羅在牢裏抓狂，抱著大哥嗷嗷叫：「大哥！對不起！」
　　
　　百鬼丸只是摸著她的腦袋。
　　
　　其實她就是那麽重操舊業了一下，好歹曾經也是劫富濟貧的怪俠多羅羅，偷個肥頭大耳的武士豈不是手到擒來？
　　
　　……哪裏知道這裏的小妖怪眼睛尖的很，嘰嘰喳喳圍成一圈困住他們喊來了官差，扭送他們後領了一袋五顏六色的零食碎屑走了。
　　
　　不過這裏可真是和平啊……大街橫平豎直，寬敞整潔，並排走幾輛牛車也沒關系，到處都是衣著精神的有錢人。就連這牢裏，也不像她想象的又臟又臭，反而有幹爽的稻草紮成的鋪蓋。
　　
　　多羅羅這時又後悔起來，為什麽要說他們認識領主，萬一他們報給阿鳩，阿鳩為了阻止大哥去殺狐貍，把他們一直關著怎麽辦？說不定還正好借這個機會……
　　
　　多羅羅手起還沒刀落，便有人敲敲木柵欄，道：「有人來保釋你們了。」
　　
　　多羅羅蹭地站了起來，糾結著一會兒是威武不能屈還是原地花式跪謝，如果是威武不能屈該是什麽表情……
　　
　　結果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使的力都沒用上。
　　
　　保釋他們的是井伊直平。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但多羅羅對這個小名阿永的中年女官很有些好感。畢竟，她是能讓九尾不痛快的人啊！
　　
　　「多羅羅？百鬼丸？」井伊微笑問道，眼角泛起淺淺的皺紋。
　　
　　兩人點點頭。
　　
　　趁井伊辦手續的空隙，多羅羅好奇地四處打量。來時直接被丟進了牢裏，現在才有機會仔細觀察。周圍三三兩兩有伏案工作的人，也有整理文書的人，雖然到處堆著雜物文件，但卻亂中有序。墻上還掛著長幅，幾列血紅大字不知寫的什麽，看著龍飛鳳舞的。
　　
　　給他們做過筆錄的那人辦完手續後，例行公事地對百鬼丸和多羅羅說道：「小偷小摸不好，以後不許做這種事了。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末了他撓頭突然想起最近開會三令五申的事，於是又抓住兩人說道：「你們倆貌似是別國來的？記住，禁止隨意傷害人或妖，禁止買賣非法器官，禁止私下簽訂不法契約。」
　　
　　臨走時，多羅羅還聽見他嘟噥：「最近又開始搞嚴打行動，都沒法回家陪女兒……」
　　
　　多羅羅嗤之以鼻，口號倒是叫的響亮。
　　
　　「接下來你們怎麽打算？」出了警察局，井伊也沒問他們怎麽離了山城，只是關心他們以後。
　　
　　多羅羅嘆了口氣。
　　
　　她倒是想帶著大哥打上九尾家門，可是連人家住哪兒也沒搞清，而且一不小心違法犯罪就會被抓進警察局，治安這麽好，這……怎麽尋仇嘛！
　　
　　井伊見狀，欣然發出邀請：「如果不嫌棄寒舍的話，不如來敝處休整幾日？如果能講些阿鳩的旅途軼事充作宿費，再好不過了。」
　　
　　百鬼丸毫無猶豫地說：「好。」
　　
　　多羅羅扯扯大哥衣袖，警惕地看著井伊，雖然井伊把他們保釋了出來，但她依然是阿鳩的家臣也是這個國家的官員，誰知道她究竟有什麽目的。於是便狐疑道：「一個兩個都邀請我們去家裏，是不是要殺人滅口？」
　　
　　井伊聞言呵呵笑了起來，並不怪罪多羅羅的懷疑：「我們若想殺人，在山城裏豈不是更方便？你們既然是平安下山的，就不用擔心。再說，我家只有兩個老仆，也沒有妖怪，若是我有不軌，你大哥百鬼丸殺我豈不是如切瓜砍菜般容易。」
　　
　　「要是不放心，旁邊還有契管所。」井伊悠悠道。
　　
　　「契管所？」
　　
　　多羅羅看向警察局邊上的房屋，比警察局大上不少，門面甚是氣派，是少見的石質結構房屋。還有一人一妖的雕塑佇立兩旁，高丈許，神情肅穆莊重，眼睛大如銅鈴，威懾似的瞪著下面一幹人和妖。一人一妖手中各執一半天平。現在已是下午烈日當空，可這裏依然人頭攢動。
　　
　　有男人唉聲嘆氣地空手出來，也有女人歡天喜地抱著袋東西跑出；有手臂粗細的蛇妖垂頭喪氣地蜿蜒而出，也有直立行走胖墩墩的灰鼠滿足而歸。
　　
　　井伊不緊不慢地說著和她氣質迥異的話語：「我把顱腦押上做契，若兩位有閃失，便有羅剎來取我項上人頭。」
　　
　　多羅羅想象著那血濺三尺的畫面，寒毛豎起。

作者有話要說：

　　5.31 謝謝月中吟日的建議。對這章的前半部分阿鳩的對話做了些修改。

　　———

　　5.29 頂鍋蓋逃跑……這章也有發貼臉的糖渣！（理直氣壯）


人相食

　　九尾由龍宮小僧指引著進了本丸禦所。那小僧踮著腳架著一把大傘，引他繞過長長的連廊，又穿過錯落有致的竹林，終於來到了一個假山池塘掩映的破落水榭中。
　　
　　一路上冷漠的臉在望見那個身著蓑衣垂釣的人時，不由帶上了歡喜的笑。九尾看了眼晃晃悠悠怕讓他淋雨的龍宮小僧，感覺甚是礙眼，於是一巴掌扇到了那光溜溜的腦袋上趕人。
　　
　　龍宮小僧委屈地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九尾大人根本沒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後，便悻悻然退下了。
　　
　　這季節的大雨一下子打濕了他的額角鬢發，連頭上的烏帽也濕重的很，他不以為然一把將帽子丟在泥水裏，任滂沱的雨水浸染自己。
　　
　　然後他才上前坐到那垂釣人身邊。
　　
　　「小僧怎麽沒給你打傘？」
　　
　　「陪阿鳩淋雨啊。」九尾輕笑。
　　
　　「……」阿鳩瞥他一眼，晃晃蓑帽，甩了他滿臉水，「我穿著蓑衣呢。」
　　
　　「分我一點唄。」
　　
　　說著九尾化成了一只小小的白毛幼崽，鉆進她的蓑衣底下，窩在她溫暖的懷裏。落了空的華美衣裳便掉在了地上，被雨水慢慢浸濕。
　　
　　阿鳩被他的動作所擾，手裏拿著的竹頭魚竿輕輕晃動，帶起水面一陣漣漪，卻又馬上被大雨打出的波紋掩去。
　　
　　阿鳩看著上下懸動的浮標，忽然問道：「狐貍，你為什麽吃人？」
　　
　　九尾悶悶的笑聲從蓑衣底下傳來：「啊，原來你還是知道了，早知如此就不讓百足把鼻子還回去了，枉費我裝的事不關己。你不就是想問那賤……那小子嗎？」
　　
　　阿鳩默然不語。
　　
　　「他很好吃，可我也只吃到了眼睛。反正醍醐景光獻祭了他，沒有我也有別的妖怪吃，還不夠分呢。吃了他，我妖力更盛，對阿鳩對鎮山不都好嗎？」
　　
　　「嗯，挺好的。」阿鳩平淡道，話鋒卻一轉，「那你能還給他嗎？」
　　
　　「你猜。」
　　
　　「自然是不能了。」阿鳩嘆息。
　　
　　九尾聽著她低落的話音，認真道：「阿鳩，我們在一起三十多年了，我對你，你還不清楚嗎？他不過和你一兩個月，何必讓他影響我們倆呢？玩玩就罷了。」
　　
　　九尾想了想又退了一步：「他不來惹我，我也不殺他。」
　　
　　阿鳩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對受害的人都這樣？」
　　
　　「倒也不是，有些人……」九尾突然住了嘴。
　　
　　雨滴打在水面發出雜亂無章仿若琵琶的聲音。
　　
　　「狐貍你真是個撒謊精。」阿鳩像是在罵他又像在陳述一件事實，「百鬼丸絕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阿鳩回想著阿永的陳述。
　　
　　去到醍醐與鎮山的交界處，行走灘塗間，仿若數百人被活埋，諸流民只余人頭在沙上。連聲呼問，唯有死寂。細看，那數百頭顱尚在移動，或眼歪嘴斜，或殘骸余肉，口中具有一物，乃幹住屋，幼蟹也，居其間以為家。軀體遍尋不見，遂掘地三尺，只見白骨盈積，臭穢道路。
　　
　　「狐貍，你為什麽吃人？」
　　
　　最初的問題又被拋了出來，九尾卻覺得窩著的懷抱燙的像塊鐵板，烤的他嗓子幹啞說不出話。
　　
　　「……算了。」阿鳩提起魚竿，站了起來。
　　
　　九尾從懷裏掉了出來，他頓覺松了口氣，但霎時雨傾盆而至。他見阿鳩毫不留戀地走了，急忙放大了身形跟上去。
　　
　　假山後又是一垂釣人，卻是阿鳩的父親，只穿了單衣卻沒有被雨打濕。只見身形僵硬的他在撞見阿鳩時馬上靈動起來，起身準備迎她。
　　
　　阿鳩揮揮手，說：「散了吧。」
　　
　　「父親」一楞，然後整個人化作一灘水墜落到地上，分不清楚是雨水還是他，統統融進了池塘裏。遠處亭台裏假裝看書的「母親」見狀也消失了。
　　
　　九尾滿腹糾結，無暇註意，只默默跟到了廊下，咬住她的蓑衣。
　　
　　阿鳩不理，解下蓑衣，步上外廊，木地板上濕漉漉的腳印蜿蜒進了內室。
　　
　　九尾重新化成人身，奪過龍宮小僧遞上的衣服胡亂披上，匆匆尾隨進去，卻見阿鳩垂目半躺著，便稍稍安心。
　　
　　阿鳩解了頭發，烏絲散落下來，還帶著水汽。龍宮小僧遞上銀煙桿，阿鳩接過後，小僧熟練地點燃裏面的煙草。阿鳩吸了幾口，朝九尾的方向吐出裊裊煙氣。
　　
　　她面前擺著兩份餐食，也不知是從什麽動物身上取下來的，細嫩的肉一絲絲一層層蓋在米飯上，見九尾來便朝他招招手：「過來吃飯。」
　　
　　九尾心上像是懸著把利劍，哪裏還有心思用人類的飯食，他胡亂地問道：「你不是戒了樂極草後連島津的煙葉子也不抽了嗎？」
　　
　　「心煩。」她言簡意賅。
　　
　　九尾頓時心涼了半截，不知道她究竟了解多少，以至於隔了二十來年又抽上了南洋人的煙。
　　
　　「我以為我們只是一些觀念有分歧，所以我還是拿你當朋友。沒想到你背棄了我們……」
　　
　　九尾心驚，忙解釋：「不，阿鳩，我雖然做了些不幹凈的事，但從未背叛你。」
　　
　　嘭的一聲巨響，盛著飯食的器具應聲而裂，裏面的飯菜肉食撒了一地。是阿鳩用煙槍打碎的，她纖瘦的胳膊扭起肌肉以至於青筋暴起。
　　
　　她臉上怒意正盛：「你不解釋一下旅券流民之事嗎？！」
　　
　　九尾這才註意到那打翻的葷食正是螃蟹的肉，他知道再也瞞不住了，便不再小心翼翼，而是舒展了眉頭耐下心來。
　　
　　他難得溫和地解釋：「阿鳩，他們不過是賤民罷了。人類不也是這樣嗎？醍醐也好，朝倉也罷，都拿賤民填了戰場好換取更大的領土，或者令他們拼命生育擴大人口，好有更多的兵卒炮灰。說起來，我們雖然也吃低賤的小妖怪，但都不浪費。倒是領主們，有時候莫名其妙讓人去送死，或者毫無意義地虐待殺戮。」
　　
　　「阿鳩，我不過是想變得更像人罷了。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阿鳩嗤之以鼻：「人會吃人嗎？你像的是人形，卻沒有人心。」
　　
　　聽到這個問題，九尾反而暢快地笑了起來：「會啊。」
　　
　　他眼神亮亮，看著她的樣子好似在提醒她自己錯過了一場好戲。
　　
　　阿鳩突然啞了火。人相食、生啖之的事情，她不止在史書上讀過，這三十多年間，她還見過。
　　
　　她發現自己竟然覺得九尾對人類的評價很有些道理。
　　
　　九尾見阿鳩沒了刺人的冷冽氣勢，便順勢從身後圈住了阿鳩，輕輕在她耳邊說：「阿鳩，我們已經比別的領主仁慈了。替我生個孩子吧，他會是人之王，也是妖之王。我們的孩子會成為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帝王。」
　　
　　阿鳩垂下睫毛，吞吐著雲霧，眼神晦澀不明。
　　
　　驚雷直下，在井伊府上的多羅羅嚇得一哆嗦，差點把手裏的味增湯打翻。多羅羅對招待他們的老婆婆說了聲抱歉，小心翼翼放下湯碗。
　　
　　待用完了餐食，多羅羅又苦著臉開始跟請來的先生上課。
　　
　　課沒上多久，又是一記天雷，多羅羅不以為意，結果發現外面騷動起來。原來那雷對著稻葉山城直劈而下，山頂起火了！連大雨都止不住，倒似火上澆油，愈演愈烈。
　　
　　她還沒反應過來，只見課上旁聽的百鬼丸已然提刀，發了狂似的沖進了風雨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不舍得虐百鬼丸，只能讓阿鳩走劇情被虐了。上章前半部分稍微修改了下，讓阿鳩的話更充分可信。


人

　　阿鳩丟開煙桿，然後命龍宮小僧清理一片狼藉的地面。
　　
　　待一切收拾妥當，便推開九尾的懷抱，取了房間裏裝飾用的小太刀，抽刀轉身，對著九尾擺開了陣勢。
　　
　　九尾楞了，他不明白剛剛還仿佛被說服的阿鳩怎麽轉頭就刀刃相向。
　　
　　「九尾，你從幼時便陪伴我左右，我卻沒能教好你，是我之過，令你毫無憐憫地殺了你的兄弟姐妹。」
　　
　　阿鳩沈靜地直視著九尾，她在用行動告訴他，她不是在開玩笑。
　　
　　九尾最開始不是九尾，只是個沒了母親的小狐妖，他聽其他妖怪說有個很好吃的人，吃了能變得很厲害，於是跟上了阿鳩。可是大家都不敢吃她，怕她身上隱隱威壓的氣息，就像是京都裏的那些大人似的。他們只會在阿鳩脆弱的時候出聲引誘，但她從來不為所動，只是會把他們當作寂寞時的聊天對象，問他們生活、吃行甚至有沒有像人類的嫁娶。
　　
　　狐貍對她好奇極了，他想知道這個人類要怎麽掙紮。她小心翼翼，絞了頭發，裹平胸部，偽裝成男孩，總算找到個並非出賣身體的棲身之處。布屋的老板願意讓她做小工，因她賣出的布緞成衣總是比別人多。這份工包吃包住，只是工錢低的可憐。
　　
　　阿鳩每個月都會有幾天如臨大敵。但是對他們而言，那幾天無疑是大餐，即使大餐是洗衣盆裏的水。狐貍經常搶不到，即使到手了也會被其他妖怪欺負威脅。有一次狐貍迫不及待去偷，結果被折返的阿鳩發現，她得知了原來妖怪們吃這個後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難以言喻的神色，久久沒能平息。
　　
　　之後阿鳩常常給他餵些人類的吃食，但他怎麽可能棄美食於不顧呢？畢竟可以增長妖力啊！還是會和其他妖怪打得頭破血流，每次撞上他成功喝到水，阿鳩總是不忍卒看。
　　
　　好景不長，阿鳩每個月半夜偷偷洗衣服的行為被老板發現，然後……然後阿鳩就衣衫不整地從老板的房間裏出來。她對狐貍說，看來又要跑路了，然後她就收拾了可憐巴巴的幾個錢並幾身衣服悄無聲息的走了，還順走了老板的刀和金子。
　　
　　那時正值冬天，她一邊離開那個町一邊在雪地裏大罵吃人不吐骨頭的狗日資本家，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因為有金子，她暫時沒有找新的工作，照她的話說，社畜也需要放假，反正不能更壞了，頹廢一點又有什麽關系。
　　
　　但是事情還能更壞一點，她懷孕了。在阿鳩得知自己腹中有了孩子後，那種蓬勃的活力從她身上消失了，她甚至連飯都不吃了。連帶對妖怪們的吸引力也驟減，大家紛紛四散而去。
　　
　　唯有狐貍看不下去自己的儲備糧要黃，便試圖勸說她。
　　
　　阿鳩虛虛笑了下：「你不是一直想吃我嗎？怎麽倒開始勸我活著，不如現在就把我吃了吧！」
　　
　　狐貍老老實實回答：「唯有你真心實意獻出的東西我們才能吃。我現在還是吃不了你，說明你還是想活的。」
　　
　　「哈哈哈……」阿鳩難得大笑起來，「你怎麽這麽老實，這麽可愛。」
　　
　　阿鳩想了很久，說：「我確實還想活。但明明一切都這麽糟糕了，人為什麽還想活著呢？」
　　
　　狐貍猜測：「因為你們人類是受虐狂？」
　　
　　阿鳩笑岔了氣，笑出了眼淚，然後問他：「只要我真心實意獻出的東西，你就能吃？」
　　
　　所以他就成了九尾。而阿鳩從此變得肆意猖狂，不覆那個戰戰兢兢的被推進房間的瘦弱身影。
　　
　　她再也不用擔心因不夠謹言慎行而丟了性命，九尾給了她犯錯重來的機會。
　　
　　如今的阿鳩卻說：「現在我不得不糾正這個過錯，你也有權反擊，畢竟此事因我而起。」
　　
　　九尾也沈下臉，站起來，道：「我竟成了你的過錯？就算我錯了，你懲罰我就是了，為什麽要擺出這幅姿態？」
　　
　　阿鳩搖搖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我知道你吃了百鬼丸的那刻，我就清楚這十六年間絕對不止有一個百鬼丸，甚至也許三十年來你從未停止。」
　　
　　事實上，她在那瞬間想清楚了一切，而浮現在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親手了結他，之後的時日不過是確認她沒有冤枉他。
　　
　　他背叛了她的個人理想沒關系，他們還是共患難的戰友；但是他卻背叛他們的共同理想，她忍不了。
　　
　　也許過早地擁有強大的力量，便是使他不再對弱者具有同情的原因。他也曾是弱小的妖怪啊，如今受害者成了加害者。
　　
　　想罷，阿鳩便跨步橫劈過去，以正大光明的一擊表明自己的立場。
　　
　　九尾輕易地後退閃過，阿鳩便又斜刺過去。這刀雖然比一般戰場用刀要短，卻也更靈活輕便，極其適合阿鳩。
　　
　　幾個回合九尾只是閃躲，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件事會讓阿鳩生氣如斯。他知道她會發怒，卻不曉得竟然要到兩人兵刃相見的地步。
　　
　　趁他分神，阿鳩割破了他的手臂，鮮血從傷口不斷溢出，浸濕了九尾的衣袖。
　　
　　「殺了我阿鳩你也會失去不死的能力啊！」九尾不解地吼道，「我要是忍不住動手，阿鳩你也不會覆活！」
　　
　　「沒關系。」阿鳩的聲線毫無波動，她毫不猶豫地繼續進攻，「我活的夠久了。做人不能貪心。」
　　
　　九尾氣急反手一爪子也撓破了阿鳩的手臂，瞬間兩人都聽見一記悶雷，但並不在意。可轉眼九尾就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然後發現自己變成原形的爪子一下子慢了下來，甚至力度也遠不及。
　　
　　阿鳩沒放過這個機會，轉身劈頭一刀，在戰場上百死千生才錘煉出來的煞氣直逼面頰，九尾狼狽翻滾才堪堪躲過。
　　
　　「阿鳩你做了什麽？！」
　　
　　阿鳩一楞，追殺的腳步頓住。
　　
　　「我使不出妖力了！」九尾恨恨道，使不出妖力的他形同廢人，連本能的狐火也喚不出來了。
　　
　　阿鳩站在原地，絞盡腦汁：「……好像是剛住到這裏時你替我弄的？怕我被其他妖怪吃了。」
　　
　　九尾一楞，好像隱隱想起有這麽一回事，因為三十年來從來沒用到過，阿鳩和他都沒想起這個東西。他苦笑起來，自己做的陷阱把自己的妖力壓制住了。也是，除了他自己和那個家夥，也沒誰能困住他了吧。
　　
　　這個陷阱除非刺殺阿鳩的刺客死了才會解除禁制，否則就只能被困在這禦所中。最初的本意是考慮到阿鳩不會死，因此對方只要被壓制了妖力多半能被阿鳩幹掉。即使阿鳩奈何不得對方，也能困住對方拖到援軍來。
　　
　　「唉……」他放棄了抵抗，仰倒在地上。
　　
　　阿鳩見狀也放下了刀，坐到他邊上。
　　
　　「怎麽不殺我？」
　　
　　「附近部署了火銃隊。早或晚的事。」
　　
　　九尾回過味來，阿鳩從一開始就打算置他於死地。
　　
　　「那你為什麽還要親自下場？」
　　
　　「螻蟻尚且有掙紮的權利。況且……」阿鳩有些黯然，她對他心存愧疚。
　　
　　阿鳩嘆了口氣道：「狐貍，我覺得一個活物，是不是人，不是用他的肉身是不是人類來定義的。人之所以為人，和無靈智的動物不同，乃是會思考，會詰問為什麽。」
　　
　　「這世上為什麽會有妖怪嗎？妖怪為什麽要吃人？人為什麽吃雞鴨魚？貴族為什麽可以欺淩平民？我為什麽要成為領主？你為什麽喜歡我？於是人進而有了同理心。」
　　
　　九尾想了半天竟連最後一個問題也說不上為什麽。
　　
　　「所以，你還不是人，那些你說的領主也不是，你們是混沌，是妖魔。」
　　
　　「你不能理解我的傷心痛苦乃至憤怒，所以我們走到這一步；而我能理解你的這些情緒，所以即使沒有必要，我也要親自面對你。」
　　
　　說罷，阿鳩側身，溫柔地摸摸九尾的頭：「狐貍，終究是我沒有教好你。」
　　
　　九尾平生第一次感覺到鼻腔有種怪異的酸脹，第一次眼中的世界模糊扭曲，這就是人的同理心嗎？他仿佛能摸到那顆碎裂痛楚卻依然溫和有力搏動著的心臟。
　　
　　他剛想說點什麽，便被頭頂上炸裂的雷聲打亂了心思，禦所，付之一炬。
　　
　　百鬼丸突破衛兵阻攔到達禦所時，已是一片火海。周圍的武士、仆使和會飛的妖怪都匆匆提著水來救火。
　　
　　他到處尋找，抓到個人就用尚不利索的話語問「鳩在哪」。終於穿過層層人群，在熊熊燃燒的禦所前看到那個目眩神迷的光芒。
　　
　　「鳩！」
　　
　　阿鳩回頭，只見她渾身是血，臉上卻掛著笑：「是百鬼丸啊。」
　　
　　百鬼丸默默走上前，抱住她，臉貼著臉，小聲說：「鳩不哭。」

作者有話要說：

　　只出現在章節末尾的百鬼丸。（瘋狂暗示求表揚自己遵守了每章發糖的諾言）


王冠

　　井水山泉沒多少，縱使一批批人馬從山下搬了水上來，對這樣的大火也是杯水車薪。
　　
　　其他人著急上火時，井伊帶著百足匆匆趕到，讓吞了河水的百足吐水。另一個隨行的有成人肩高的大老鼠則四處調度，組織撲滅零星火苗以及災後事務。
　　
　　焦炭的味道伴著水汽撲面而來，井伊見阿鳩還不爭氣地在百鬼丸懷裏，氣的把她拉出來給了她一記毛栗子：「你就幹看著？」
　　
　　「燒就燒了嘛，反正是我的住處。領主沒了，鎮山照樣可以運轉。」阿鳩嘀咕。
　　
　　「那變成山火了怎麽辦？這麽多樹木，且不說山下的百姓，光山城裏就不少人了吧！」井伊罵道，「在其位便要謀其職！」
　　
　　阿鳩凜然，老實認錯。
　　
　　井伊見她態度端正，便問起原因：「怎麽起火了？九尾……死了麽？」
　　
　　阿鳩正色：「不知哪裏來的大妖怪，妖力竟和狐貍不相上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這裏。狐貍被這房子的陷阱壓制了妖力，被他吃了……那大妖怪長著副兇神惡煞的人臉，有三頭六臂，狐貍說……」
　　
　　「是鬼神。」百鬼丸冷冷地插嘴。
　　
　　「……沒錯，狐貍是說醍醐的阿修羅。」
　　
　　想起狐貍，阿鳩很是黯然，雖然狐貍是要死的，但她從沒想過他是以這種方式死在別人手上。
　　
　　井伊思忖道：「說起來，別的探子都回來了，唯有去醍醐的人卻沒回來。多半是遇上了不測，現在也不知道醍醐的鬼神是什麽情況。」
　　
　　阿鳩嘆了口氣。
　　
　　井伊知道她為今天已經預備了一段時間，見狀拍拍她：「莫傷心。九尾是咎由自取，當初大家一起說好了，彼此都不能隨意傷害人和妖，也不能欺淩弱者，他也是做下承諾的。更何況還和別國的領主牽扯在一起，板門回來的人報告說作祟的狐火正是九尾的狐火，替醍醐攔住了朝倉的軍隊。這已經算是通敵叛國了！」
　　
　　阿鳩抿嘴點頭，顯出愧疚。
　　
　　井伊皺眉，看不慣阿鳩的低落，說：「你不必過於覺得對不起他。九尾變成這樣，不是你一人之過，倘若我們之中有人早早發覺，或是那些個小官不同流合汙，也不至於這樣。你對所有人都心存悲憫是好事，可是他們的人生終究是自己活出來的，別人沒法替他們負責，就算是生身父母，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吧？還是說，因為九尾曾與你有私，於是你也有了私心？」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想起阿永在她決心成為領主後的各種耳提面命，阿鳩振作精神，開始梳理接下來的事：「需要問責的人、妖都控制住了嗎？」
　　
　　井伊點頭。
　　
　　「蟹肉料理都送給他們吃吃吧，嘗嘗人肉飼育的蟹究竟有何奇妙之處，竟讓他們不惜做出如此行徑。然後按律該如何就如何，醍醐那邊涉事的人先留著活口。」
　　
　　接著，她看向那個忙碌的灰色大老鼠，趁他轉身的間隙招招手示意。
　　
　　於是這個腿短身圓直立行走的老鼠便憨憨地疾走過來：「主公？」
　　
　　阿鳩摸摸他毛絨絨的大耳朵，說：「樂安，你暫代九尾原先的管領之職，安撫好妖怪們，務必讓他們了解，此事並非人妖種族沖突，而是九尾個人欺上瞞下，內外勾結，殺害無辜，觸犯了鎮山律例。九尾的手下們若未犯事，也不必杞人憂天自己要遭清算。也正好趁這個機會，震懾下那些私底下不幹凈的買賣！」
　　
　　樂安很是不滿的拍開阿鳩的手，道：「好的主公。以及主公麻煩你不要摸我耳朵，回家老婆要發飆的！」
　　
　　樂安在阿鳩還是個小足輕頭目時跟著打雜跑腿，後來也跟著阿鳩慢慢鍛煉擢升，等到阿鳩徹底放開妖怪做官的限制後，他日常便恢覆了妖身，說是不做衣冠禽獸一身輕松。也不知為何，他偏偏娶了個霸道的人類妻子。
　　
　　阿鳩雙手放開舉高以示明白，然後看了眼地上瑟瑟發抖被捆成捆的幾個龍宮小僧。
　　
　　「至於賣主求榮的龍宮小僧們……趕出去，給他們打上標記，警告要雇傭他們的人。」
　　
　　這幾個給狐貍通風報信的東西使她只能說些口是心非的話，好故意氣走多羅羅和百鬼丸。
　　
　　雖然百鬼丸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當時抓著自己不放，阿鳩現在想來，能看透靈魂的百鬼丸大概察覺了她的想法，那句「鳩會死的」其實是在擔心她吧。
　　
　　說話間，阿鳩感覺自己的褲腿被人扯了扯，她低頭一看，是兩灘被燒的快幹涸的水鬼。她一拍腦袋，想起還有這倆貨，便蹲下，絞了自己的長發給他們，又割破了手指餵了他們些鮮血，兩只鬼才算緩過氣來。
　　
　　「工錢和補償都給你們了。以後不用來上工了。」這些年來，她一直自欺欺人，在有限的空間裏假裝自己還在現代。有什麽意思呢？這裏的人和事根本不同。
　　
　　水鬼神智簡單，不會迷惑人心，故而被阿鳩選上做了這個差事。
　　
　　兩灘水很是糾結，扒著她不放。
　　
　　阿鳩笑著解釋：「不是你們的問題，放心走吧。」
　　
　　他們這才依依不舍離開了。諸人也領命各去，只余百鬼丸和幾個近衛留在了阿鳩身邊。
　　
　　阿鳩摸摸百鬼丸的臉，無奈地說道：「身體沒能拿回來。」
　　
　　百鬼丸搖搖頭：「南瓜。」
　　
　　阿鳩一楞，沒明白。
　　
　　百鬼丸認真地盯著眼前那團燃燒的白焰，繼續說：「鳩會死。那個身體，不要。」
　　
　　阿鳩失笑，又有些動容。有多少人會為了別人而放棄自己一直渴望的東西呢？世間難得兩全法，凡人都要做出取舍。
　　
　　阿鳩溫言問：「身體，真的不想要嗎？」
　　
　　百鬼丸斬釘截鐵：「不要。」
　　
　　「說實話。」
　　
　　百鬼丸張張口，委屈：「想要。但是，不行。」
　　
　　阿鳩滿意一笑：「放心吧。阿鳩和身體，都是你的。」
　　
　　「不過，在此之前，先讓我療個…傷……吧……」阿鳩終於支撐不住，軟倒的身體馬上被百鬼丸接住。
　　
　　百鬼丸焦急地四處摸索，被近衛制止。近衛仔細查看才發現阿鳩的胸前像被野獸的爪子刺傷，幸而離心臟遠也沒觸及動脈。而流出的血又和身上九尾的血混在一起，她勉力支撐，竟也沒人發現。


阿永

　　阿鳩睫毛微微顫抖，睜開了雙眼，看著陌生的橫梁和屋頂，悵然若失。
　　
　　好像夢見狐貍的身影了，還朝她笑，但是無論閉上眼多少次也怎麽都想不起夢裏的細節。
　　
　　守在邊上的百鬼丸感受到阿鳩氣息的變化，出聲問道：「鳩？」
　　
　　阿鳩這才註意到身邊跪坐著的百鬼丸，他擰眉看著她。
　　
　　阿鳩嘴角勾起，彎彎眼睛：「嗯。」
　　
　　百鬼丸眉頭舒展開來，試圖抱起阿鳩。
　　
　　阿鳩趕緊阻止他：「疼疼……傷員不能隨便挪動的啦。這個時候，摸摸頭摸摸手就可以啦。」
　　
　　百鬼丸緊張地把她放下，嗯了聲，然後抓起阿鳩的手貼著自己的臉摩挲。
　　
　　阿鳩轉動腦袋四處看了看，問：「現在是在阿永家裏？」
　　
　　百鬼丸點點頭。
　　
　　「阿永是不是跟你說過，我一醒來就通知她？」阿鳩看左右都沒有其他侍從便問。
　　
　　百鬼丸一驚，臉上露出些許慌張，急忙想起身，卻又舍不得阿鳩的手，很是為難。
　　
　　阿鳩忍俊不禁，抽回自己的手，道：「去找個仆人傳個口信，不用自己去。」
　　
　　百鬼丸忙出門。
　　
　　阿鳩摸摸自己癟癟的肚子，心想或許應該再叫些飯食。
　　
　　井伊倒是思慮周全，來的時候不僅帶了醫生還準備了清粥小菜。
　　
　　因為阿鳩原先有不死之能，她慣常用的醫生只主治些感冒之類不致命的小病，用不上。於是井伊叫來了自家的醫生，是個中年男人。
　　
　　阿鳩大大方方敞開胸口給他檢查，他倒臉紅了，眼睛都不敢對上，只檢查了傷勢然後道：「傷口愈合尚可，沒有膿腫，只是比較深，需要養些日子。」
　　
　　井伊卻眉頭緊鎖：「那現在看起來還會有傷痙的風險嗎？」
　　
　　醫生面色為難：「當時已經盡力清洗了，應該無虞。不過也有人很久都沒事，幾個月或者幾年後突然發作。」
　　
　　百鬼丸問：「傷痙？」
　　
　　他還不明白這個詞的意義，但阿鳩一聽就了然了。所謂傷痙，就是破傷風，傷口比較深且不幹凈便容易得，現代打一針就好的病，這裏卻只能聽天由命。
　　
　　井伊聽罷便問阿鳩：「狐貍……看上去不像是舍得傷你啊。怎麽回事？」
　　
　　阿鳩苦笑：「那鬼神似乎可以附身在人和大妖身上。」
　　
　　那記天雷下來，起了火，明明四周都熱得很，阿鳩卻覺得一股陰冷的氣息圍著自己打轉，大概是找不到空子可鉆，又去纏著狐貍。
　　
　　之後狐貍便朝她襲來，速度極快且完全不忌諱她手中的刀，直穿上去，阿鳩一呆的瞬間便叫他瞅了機會傷到了。
　　
　　然後……狐貍便被空中不知什麽東西吃了，阿鳩朝那空氣裏揮砍卻什麽也沒傷到。那咀嚼的聲音叫人牙酸，她卻只能瘋了似的胡亂揮刀。
　　
　　待進食完畢，那鬼神才耀武揚威似的顯了三頭六臂，三張臉都睨著她嘲諷一笑，然後揚長而去。
　　
　　井伊聞言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食人者終為他人食。
　　
　　她讓醫生退下。那醫生卻諾諾，漲紅著臉憋了半天然後幾不可聞地問道：「在下可以和太守大人握個手嗎？」
　　
　　阿鳩擺出笑瞇瞇和藹可親的樣子，輕握了一下醫生的手。
　　
　　「我母親多虧了您，免受頻頻流產之苦……她一直念叨太守大人，我、我也……從小時候……」最後他沒說完就掩面跑了。
　　
　　阿鳩：「呃。」
　　
　　她剛準備沾沾自喜一下，這也……
　　
　　井伊無言，沒想到她家的醫生也是個隱藏的太守崇拜者。
　　
　　沒了旁人，井伊才問道：「沒了不死之身，我想給你兩刀都不行了。如果真得了傷痙怎麽辦？」
　　
　　阿鳩笑了起來，她想起自己還是井伊家的武士時，有一次從戰場歸來，傷得有點重，她打算在自宅處理自己，結果因為太虛弱連刀都拿不起來，躺倒在地。
　　
　　就在她以為這次得受了折磨才能死掉的時候，井伊家的小姐不知為何獨自來見她。那是她們第一次見面，阿鳩就讓她殺了自己。
　　
　　「餵，你是不是不願意嫁給我？趁現在殺了我就不用嫁了。」阿鳩激她，「還是說，武士家的女兒卻怕殺人？」
　　
　　井伊橫了她一眼，拿起阿鳩的脅差，利落地抽刀對準她的胸口，將將下手時卻猶豫再三。
　　
　　阿鳩的嗤笑似火上澆油，井伊終於動手了。
　　
　　阿鳩虛弱地感受不到身體的情況，便問：「我死了嗎？」
　　
　　「……還沒。」井伊悻悻的看著插歪了的刀。
　　
　　「快快，再給我一刀！」阿鳩擡頭看胸，看著她手顫顫再下一刀，不滿道，「誒，你怎麽又紮歪了！」
　　
　　第三次終於成功了。
　　
　　等阿鳩再次有了知覺，發現自己胸口被扯了開，而這大小姐還在自己身邊，她只能裝作死人又直挺挺地躺著。
　　
　　只聽井伊喃喃自語：「原來你是個女的……你怎麽能是個女的……」
　　
　　她抱膝哭了良久才跌跌撞撞離去。
　　
　　等到第二天，在井伊府上做客，兩人碰上，頹喪的大小姐見了阿鳩像見了鬼似的，阿鳩連忙悄悄做個噓聲的動作。
　　
　　井伊看了她半天，然後笑著撲上來。
　　
　　於是這樁婚事就板上釘釘了下來。不久之後，阿鳩被賜姓，成為了井伊家的贅婿，妻井伊獨女阿永。

作者有話要說：

　　這文可能又叫滿朝文武愛上我？（湊不要臉


鎮山

　　多羅羅一屁股坐在契管所門口的雕像下面。
　　
　　她已經在這裏蹲守了好幾天了。從住到井伊管領府上後，井伊便給她安排了先生掃盲。而除了上課外的空余時間她都用來帶著大哥滿城跑，實在是大開眼界。
　　
　　比如她早就聽說很久的雪白的饅頭，消息靈通如她竟不知道饅頭裏面還可以塞上肉餡，甚至還可以把皮做的薄薄灌滿了鮮死人又燙舌頭的湯汁，害得大哥吐了幾天舌頭；除此之外，還有光滑的如同貴女身上綢緞一樣的燉蛋和豆花，撒上蝦米或是昆布，她和大哥可以把店家的豆腐腦都吃完，叫剩下的食客目瞪口呆。
　　
　　後來和餅茶店的老板聊天八卦，才知道諸如此類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非飽食的小吃都是從山城裏太守禦用的廚子手裏傳出來的。
　　
　　鎮山守護、大名，百姓稱之為太守大人，即是鎮山鷲。原是無姓小卒，自名阿鳩，在鎮山國領內的井伊谷城城主手下做了小小足輕，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受到提拔，後更是娶了井伊家唯一的大小姐，入贅井伊，逐漸成為井伊家家主，掌控井伊谷城，成為小領主，直接效命於當時的鎮山守護土岐氏。因屢次被昏庸無能的土岐猜忌，引發不滿，經過數年籌謀經營，最終奪取了鎮山。改姓為鎮山，言無姓小卒當以國為家。如此下克上的竊國行為，當時引起大小名乃至京都貴族的嘩然。
　　
　　西面的越前國朝倉氏和南面的尾張國織田氏紛紛出兵討伐，然皆被百戰不死的鎮山鷲擊潰，這位新的鎮山守護身先士卒，每次都與敵方將領不死不休，朝倉氏和織田氏主動議和。至此，「鎮山的禿鷲」之名響徹天下。
　　
　　當時餅茶店的老板說完這段書後，在多羅羅震驚到無以覆加的眼神裏咕咚咕咚連灌了兩杯茶水，正想休息一下，卻感到一道令人無法忽視的目光緊盯自己。
　　
　　「想聽更多阿鳩的事情。」
　　
　　百鬼丸看著老板，明明也沒什麽強迫的語氣，卻讓老板一個激靈，趕緊說下去了。也不知道這少年是哪裏的外地人，竟然直呼太守大人微時小名。
　　
　　之後十年，新太守在勵精圖治的同時也鞏固了自己的統治，在鎮山內部取消原有的層層分封的小領主及小小領主，將所有軍事力量直接掌控在自己和心腹手上後，公開了自己女性的身份。
　　
　　多羅羅聽到此處時，很是納悶，便問：「那太守大人的老婆一直沒發覺太守大人是女的嗎？」
　　
　　老板給了她一個「這個驚天大咪咪我一般不和人說」的眼神，然後遮掩了下示意兩人湊近，道：「太守夫人在龍泰寺出家，名次郎法師，對外說傷心欲絕謝絕賓客，深居簡出。不過有人偷偷去看過，龍泰寺上下根本沒找到這個人。有見過太守夫人的人說……」
　　
　　「說什麽？」
　　
　　「說夫人長得和井伊管領大人很像！爾後幾年井伊管領大人果真也公開了自己的女兒身。雖然上頭人都說井伊管領大人是夫人曾叔父的女兒，怕夭折當男兒養，這話說給農民聽還行。說給我聽？反正我是不信的。管領大人肯定早就知道太守大人是女人！」說完老板咂巴咂巴嘴，對著兩個鄉巴佬心滿意足，畢竟周圍人都聽他講了一萬遍，再不耐煩被他纏住了，「哎呀，想不到我最後會在女地頭手裏討生活，也是這邊生活太舒服了，跟外面一個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嘖嘖……」
　　
　　百鬼丸思忖道：「阿鳩和井伊，夫妻？」
　　
　　聽到大哥發出如此疑問，又乍聞包吃包住的金主井伊竟是阿鳩的老婆，多羅羅抱頭在心裏替大哥怒罵了一萬遍：啊——這個臭阿鳩到底有幾個情人！這麽風流！還來勾搭大哥！還始亂終棄！哼！
　　
　　其實百鬼丸只是想到了阿鳩曾經說過，女人和女人也可以作夫妻。
　　
　　雖然這麽痛斥了一通，多羅羅在外面聽了一耳朵的八卦回來，便問請來府上的先生究竟真相如何，那先生只負責教習她識字讀書，其他支支吾吾也不敢言，只說等她識全了字自去看史書。
　　
　　多羅羅才學了幾日，哪裏看得懂那密密麻麻的史書。多羅羅想起百鬼丸曾經寫了他的名字，說不定看得懂，拉著大哥時才驀然想起，大哥一個盲人怎麽可能替她看史書。
　　
　　最終初生牛犢不怕虎，直接去問了井伊。
　　
　　井伊竟也不作隱瞞，坦然一笑，承認了。
　　
　　「為什麽不像阿鳩一樣，直接以太守夫人的身份告訴大家，您就是女人呢？」多羅羅彼時不知道阿鳩的用意，還在生阿鳩的氣，既不願意親切地稱呼她為二哥，也不願意恭敬地叫太守大人，於是只能不尷不尬地直呼阿鳩。
　　
　　「阿鳩戰功彪炳，且每次征戰必親領兵，上下無人不信服，縱為女子，也比男兒強。」
　　
　　「我卻不一樣，彼時我同時作為太守夫人和井伊直平存在，太守夫人的名頭不會給我帶來便利，相反會影響我身為直平的仕途。別的官員一想到我曾是太守近人，又是個女人，絕不會和我正常的來往交流，考評或罵讚有所顧慮也就罷了，有的人恐怕覺得連和我說句話都是恥辱。那我這個裙帶關系的女官做來還有什麽意思？」
　　
　　阿鳩不欲鎮山成為一家之國，叛逆地改姓鎮山。她自是無所謂，可長輩們的期許卻辜負了，鎮山從前不是井伊家的，以後也不會是井伊家的。作為太守夫人的包袱太沈重，她只得充作他人，從此和井伊氏相遠，離群索居。
　　
　　這些話她沒和多羅羅說，即使說了恐怕多羅羅年紀太小也不明白。
　　
　　「身為女子，比男子有更多艱辛。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和阿鳩一樣，可以己身的一部分換取助力，成就比男子更大。大部分的女子，都想借助妖怪，可是大妖怪看不上她們或是索要過多，而小妖怪的助力又良莠不齊不盡堪用。而像我做官，雖是武官起家，但坐鎮後方，不以沖鋒陷陣賺取功勞，妖怪的助力是幫不上忙的，而大部分妖怪的心智也不足以出謀劃策。」
　　
　　多羅羅琢磨了會，不確定地問道：「聽上去妖怪的助力很有限？感覺有點雞肋？」
　　
　　井伊搖頭：「我們對人類與妖怪的契約交換做了諸多限制。」
　　
　　「做了什麽限制啊？」多羅羅順勢問道。
　　
　　老成持重的井伊卻難得露出狡黠的神情：「這個嘛，聽我一席話，不如親自去契管所問問人們都換了什麽？坐了這麽久，我的老腰快受不住了。」
　　
　　「您也就四十多歲而已啊！」多羅羅叫道，又小聲嘀咕，「平時健步如飛我根本追不上好嗎……」
　　
　　然而任多羅羅給她捶背端水都沒有用，似乎打定了主意讓她去契管所體驗生活了。
　　
　　於是她就用課余時間來這裏社會實踐考察民情。
　　
　　先是和這裏的官員套近乎，但是人家見她乳臭未幹便只是逗她，至於有關事務，個個嘴巴都和蚌殼似的，撬不出半點話。
　　
　　熟了後告訴她，太守大人對他們重點指示過，要「保護人民的隱私」。還親自寫了單子指明「隱私」為何物，包含些什麽。且口頭也關照過，對女人更是重點保護。
　　
　　開玩笑，太守大人就是女人，他們能慢待其他女人嗎？被其他同仁見了打小報告他們還要不要這差事了？
　　
　　於是多羅羅只能蹲守了數天，從來往的男女妖怪的只言片語裏管中窺豹。

作者有話要說：

　　多羅羅名場面：文盲讓瞎子摸啞巴寫了什麽

　　———

　　整理大綱的我：還五章就能完結了！

　　寫完一章的我：怎麽才進展這麽點！

　　謝謝@guru#營養液！我才發現這個可以在互動活動裏查看，之前一直以為要點一鍵感謝生成出來才知道誰給我澆水。


多羅羅

　　最好說話的都是皮膚黝黑粗糙的男人，只消多羅羅裝作天真地問上一句，便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哎呀，我求爺爺告奶奶了好幾次把我一個腰子拿走吧，換點錢行行好，這次又沒過！你說我窮的娶不上老婆，要兩個腰子幹嘛，真是浪費。」這人衣衫襤褸，垂頭喪氣。
　　
　　「誒？我？……一開始想請妖怪大人把同村那個砍了我家梨樹的人打一頓，結果碰了一鼻子灰。還沒見到妖怪大人，先被我們的大人說了一通，說是什麽涉及他人的，搞殺人劫財的，通通打回。我哪裏氣的過！堅持不下，於是大人就告訴我出門左拐。我就去了唄，結果那裏是警察局，你媽的……我就回來只能問，可不可以把梨樹給弄回來，這倒是一下子就過了，說過兩天派妖怪大人去處理，叫我回家等著。」
　　
　　「問這個幹嘛？噢……你還沒到年紀，早呢早呢。嗨！也沒幾個錢，換這個的人太多了，不值錢了！不過二之助那家夥明明和我差不多，拿的卻比我多，氣死我嘞！以前還能叫那臭妖怪給我來個厲害的……就那個，你懂的，好幹的花街小娘吱哇亂叫，現在不行咯……」說著那幹瘦的漢子緊了緊自己的褲腰帶，腳步虛浮地走了。
　　
　　一通話含含糊糊聽的多羅羅半懂不懂，她只好記在腦子裏，回頭去問井伊家的人。
　　
　　女人卻都是遮遮掩掩，或是披了頭巾或是戴著幕離，旁人稍微靠近一下，她們便害怕地遠離幾步，即使是多羅羅這樣看上去無害的小孩子，她們也不大親近，只不避開而已。
　　
　　而這些女人卻占了契管所進出人頭的大多數。
　　
　　井伊把他們從警察局保釋出來時，她明明有見過笑容燦爛從契管所大大方方出來的女孩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多羅羅正百無聊賴時，只見一個衣著鮮亮雙十年華的美貌姑娘，由遠至近，三兩步躍進了門內。
　　
　　也不消片刻，便又出了來，多羅羅正準備著搭訕小姐姐，卻聞得一男一女爭執起來。中年婦人哭著，年輕男人罵著，兩人夾著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左右為難。
　　
　　姑娘聽了兩耳朵，眼看著小女孩就要被男人拉走，便裊裊婷婷搖曳了過去，搭在男人肩上，問：「這位小哥，你們是怎麽啦？」
　　
　　年輕男人剛想大罵別多管閑事，扭頭一看是個柔若無骨的美人靠著自己，連腿都站不直了。
　　
　　「我我、我要帶我媳婦回家！」結巴了兩下他才完整地說出了一句話。
　　
　　男人說罷，中年婦人又嚎哭起來，她力氣比不過男人，卻依然死死抱著女兒不放。
　　
　　姑娘呼了口氣，把搭著的手放下，站直了問道：「這小孩父親賣給你多少錢？」
　　
　　男人警覺：「你問這個幹嘛？」
　　
　　姑娘直接把懷裏的錢袋丟給他，道：「敢說不夠我就踢爆你的口口。」
　　
　　男人下意識的並腿，很是不滿地打開錢袋，一瞬間便把所有的不滿拋在了腦後，忙不叠地把錢袋藏的深深的，一溜煙跑了生怕冤大頭後悔。
　　
　　目睹了這一切的多羅羅訥訥：「那女孩子才和我差不多大就要嫁人了？」
　　
　　旁邊一個挑了兩擔枇杷、縮在雕像陰頭裏歇腳的老漢也看了這場戲，嗤了一聲道：「她已經開花了吧。」
　　
　　陪著婦人女孩進門的姑娘聽到這句話，白了那老漢一眼：「她是花草嗎？什麽叫她開花了？」
　　
　　老漢呵呵陪笑：「小桃還是這麽潑辣。我說錯了，賠你賠你。」說著遞上幾顆又大又橙的枇杷。
　　
　　姑娘欣然接過，然後給了小女孩，那女孩失望的臉一下高興起來，一邊剝了皮，一邊問：「娘親，為什麽不讓我跟叔叔走？他給我好多好多好吃的，還有糖！」
　　
　　婦人擦擦面頰，怒道：「你懂什麽？兩顆糖就讓你想走了？」
　　
　　多羅羅跟著她們進了門。接引的向導剛迎上來，那婦人便撲倒在那人腳下，求道：「求大人把我的肚子拿走吧！我不想再讓孩子生下來受苦了！」
　　
　　向導尷尬不已，他只是個侍從，不是官老爺啊，忙扶起婦人，制止她繼續哀求的意圖，帶她們進了後廊。
　　
　　至於那美人姑娘，因為是無關人士便止步在大廳裏。她躊躇了一會兒，轉身欲走，卻不料碰上攔路虎。
　　
　　多羅羅笑嘻嘻地討好：「姐姐，你好厲害！」
　　
　　美人姑娘一掃便知對方想結識自己，於是挑眉，唇角翹起，一個眼神讓多羅羅覺得自己魂都要被勾走了：「鎮山新桃。你呢？」
　　
　　「我……我叫多羅羅……啊，姐姐你怎麽和太守大人一個姓？」
　　
　　姑娘歪頭一笑：「無姓小卒當以國為家啊。」
　　
　　多羅羅匆匆跟著井伊家的老婆婆回去，一路上撅著嘴懊惱不已，怎麽就被迷住了呢。她拍拍自己的雙頰，準備去見二哥，結果剛走到一個拐角，就被一個傻笑著跑出來的大叔撞了滿懷。
　　
　　「餵！」多羅羅不滿，「大叔你走路不看的嗎？」
　　
　　「啊對不住對不住小弟弟，我太激動了！我終於替我娘親見到了太守大人！」這大叔也沒計較多羅羅沒大沒小。
　　
　　多羅羅聽到娘親二字便心中一動，問道：「你娘親為什麽想見太守大人？」
　　
　　大叔一楞，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問這問題，但看多羅羅衣著嶄新，又是可以在井伊府上自由行走的孩子，便如實相告。
　　
　　屋內百鬼丸在井伊的教導下，托著阿鳩的背，慢慢地把她扶起來。正欲給阿鳩找個靠枕，卻被阿鳩制止了。
　　
　　她舒舒服服靠在百鬼丸胸前，頭枕在他肩窩裏，好一副昏君樣。就是那種沈迷酒色，夜禦數女，整天偷懶不上朝，要大臣死諫才能從溫柔鄉裏拖出來幹活的昏君。
　　
　　百鬼丸一派天真覺得並無不妥，甚至還溫柔地看著她。
　　
　　井伊突然覺得這兩人很是礙眼，如果百鬼丸是個平常的男人，恐怕此刻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餵食遞茶吧。
　　
　　正好聽到熟悉的短促腳步聲，她便丟下手裏的調羹，不想再餵粥給這個昏君。
　　
　　「多羅羅回來啦。」
　　
　　「嗯。」
　　
　　在場三人都覺察出她心情不快，阿鳩和井伊交換了一個眼神。
　　
　　「二哥，井伊先生，為什麽身為女人，要遭受比男人更多的痛苦呢？為什麽呢？為什麽我們會生而為女，為什麽會有男女之分？我又該怎麽做呢？」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何以為家》的都懂的吧。明天（6.6周四）不更，端午節坐車回家。


新桃

　　鎮山新桃，原本只是山縣郡下一個村子裏貧寒的農戶之女，小桃。她是長女，下頭還有四個弟弟妹妹。當嫵媚初露的她被父母許出去給個老頭子的時候，她母親又懷上了。
　　
　　「家裏這麽窮，老爹老娘你們怎麽還和豬一樣生個不停呢？就算我嫁的老頭子再有錢也不夠補貼家用吧？」
　　
　　這樣的話說出口後，小桃毫不意外自己會挨打，打完了還是得繼續做飯洗衣帶孩子。聽說有錢人會雇傭妖怪做家事，她也希望有個妖怪可以替她，要什麽都行，比如老娘肚裏的孩子，別吃了她就好。
　　
　　雖然是嫁個老頭子，小桃也無悲無喜地順從了，反正她也不知道還能怎樣，起碼老頭子還有錢，早點死掉說不定她還可以活得更舒服。
　　
　　沒想到老頭子人雖然好色，倒是對她挺好，就算她驕縱使性子甚至罵他也不生氣，說他最喜歡她身上的鮮活勁。小桃懷疑他是不是人不太正常，她聽的閑話故事裏有錢老爺不都壞的很動輒打罵嗎？
　　
　　他還手把手教她寫字讀書，告訴她外面的事，她才知道現如今的太守大人竟然是個女人！手下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狐鼠之輩身居高位，女人倒算不得什麽了。
　　
　　「女人，怎麽做官？」
　　
　　老頭子雖然喜歡她，卻不高興她長出些歪心思，便含糊其辭，連帶字也不讓她識了。
　　
　　沒事，她可以等。
　　
　　老頭子哪有她活得長，幾年後一命嗚呼，她被繼子們塞了些錢就掃地出門了。
　　
　　回家沒甚意思，她就一路跋涉來了山城町。打聽了才知，要做官，得識字，還要考試。雖然町裏各處有不要錢的學堂，可是名額早就滿了。
　　
　　她的錢夠她吃住，可是要長期請個老師或是上私塾是萬萬不夠的。店屋的女侍她也做過，工錢尚可卻也是不足以支撐她想做的事。不考慮那些根本不收女工的地方，來錢多的事要麽要求識字算賬，要麽孔武有力，她兩個都不占，又極想念書，只能在除虱屋裏掛牌，做了個除虱女郎。
　　
　　反正已經賣給過老頭子了，也無所謂以後嫁不嫁人了。
　　
　　和除虱屋簽了契還不能馬上開工，老板娘又帶著她去了契管所簽了和妖怪的契約，說是上頭要求，要是被查到沒給手下的女郎走流程，除虱屋就別想開下去了。反正走流程也對除虱屋有利無害，也不要錢，幾乎沒有除虱屋不從。
　　
　　辦事的官員確認她的年齡滿了十六可以自己做主後，又細細問了戶籍、原因、未來的打算等等。
　　
　　一般人都是簽了寄生契，既不用擔心懷孕也不會有月信，只定期來報道即可，還可領些補貼，若是以後嫁人解了契便是。
　　
　　本來她還擔心染病，或是和老娘一樣像母豬下崽似的被迫懷孕生子，這下真是好極了，她真是愛死給她做契的河童小哥了，摸了好幾遍他的光頭，熱情歡迎他來除虱屋，她給他免單，把河童臊的。
　　
　　桃這個名字太普通了，他們村都是桃樹，生下的姑娘十個裏有五個叫桃。於是她給名加了個字，新桃，怪了點，客人都問是不是姓新叫桃呀？她不耐煩，於是又學太守大人，索性姓了鎮山，再沒人問她的名為什麽怪了。
　　
　　臥室中，多羅羅說完新桃的故事，喝了口水，接著講那對母女。
　　
　　多羅羅和新桃聊天中途等到了那母女出來，母親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再不用讓更多的骨肉受苦了；悲的是女兒尚未成年，她不能替她做主去了生孩子的能力。所以也許那個沒良心的爹又會說著「兒子還能種田，她不嫁人換錢又什麽用？」這樣的混賬話，把女兒賣給別人傳宗接代。
　　
　　她們皆無法，只能陪著那母親坐了一會，然後目送她蹣跚帶著女兒走了。
　　
　　之後，新桃講完自己的故事後送了個香吻給多羅羅，戲說：「小弟弟，你要是想開葷，記得找你新桃姐，保證讓你第一次爽到飛起∼不過白天我沒空噢，要上課，得晚上才成。」
　　
　　多羅羅恍恍惚惚間，井伊家的人就找來了，說是太守大人醒了。她就緊趕慢趕回來了。
　　
　　聽完多羅羅全部的陳述，阿鳩臉色平靜地問道：「那你怎麽想呢？」
　　
　　多羅羅為難：「我……我也不知道。但，憑什麽女人就得低男人一等呢？」
　　
　　阿鳩冷笑一聲，道：「憑什麽？就憑女人天生體力不如男人。正常而言，一個男丁能承擔的耕地畝數要多於女丁。種的地多了，糧食才多；糧食多了，可以養活的人才更多，國家才會更繁榮。其他諸如砍柴、搬運、鍛鐵、打仗，哪個不是體力活？如果我和你大哥認真打起來，我肯定是打不過你大哥。」
　　
　　百鬼丸用純良的語氣插嘴：「我不會打鳩，鳩打得過我。」
　　
　　阿鳩暗笑開來，差點破功，她繃住臉不理百鬼丸，繼續道：「假設你的爹娘還活著，但你爹娘和離了，你爹可以賺錢養你，你娘卻只能乞討為生，你跟誰才能活下來？」
　　
　　多羅羅語塞，卻又忿忿不平：「我爹娘不會和離。」
　　
　　「多羅羅，從客觀身體條件上，女人確實不如男人。你必須得認識到這一點。」阿鳩見她還聽的進去，便接著講，「但是，在腦袋方面，兩者差不多，甚至可以說女人的平均水平要比男人高，而且成熟地更早。」
　　
　　她點點多羅羅的額頭，笑：「不然你怎麽會在這裏發問？同齡的男孩子怕還在無憂無慮的玩耍吧。」
　　
　　「經商、教書、行醫、做官，這些女人都可以做。我已經為你們掃清了道路，前方即使尚有磕碰，也並非難如登天。但是，你得先識字。」
　　
　　「不識字，註定低人一等。」
　　
　　多羅羅思索片刻，朝阿鳩行了個大禮。
　　
　　起身後，又轉向井伊，也伏身下去。井伊肅然，正襟危坐。
　　
　　「請井伊先生助我！來日必報先生之恩！」
　　
　　那天後，多羅羅不再三天兩頭出去跑，每日跟著老師勤讀不輟。
　　
　　這些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其實早年阿鳩和井伊就此事爭吵過不知多少次。
　　
　　第一回乃是阿鳩想取締所有的花街柳巷。
　　
　　井伊覺得不妥，遂直言進諫：「阿鳩，此事有弊無利。」
　　
　　阿鳩已經在其他家臣那裏吃了無數癟，沒想到摯友竟也這麽想，怒而拍案：「怎麽就沒有好處了？！對那些女孩不好嗎？」
　　
　　井伊不再做出恭敬的樣子，諷刺一笑：「主公真以為那些姑娘會對你感恩戴德？怕是恨你的大有人在。」
　　
　　「至少不會再有良家婦女被騙去做這個了吧？」
　　
　　「主公聽說過暗娼嗎？」
　　
　　阿鳩無言，便無力地問：「那恨我的姑娘為什麽會恨我？」
　　
　　「因為養不活自己，還不如做妓。」
　　
　　「主公怕是從來沒有養不活自己的煩惱吧？」
　　
　　阿鳩確實沒有真正養不活自己的時候。初來乍到時不適應加上語言不通，自是艱苦了一些，但在她掌握了此處的語言文字後，憑借自己的能力做個小工還不容易嗎？只要小心別暴露自己的性別。
　　
　　「主公不如嚴加管理，待替她們尋了出路再徐徐圖之？」
　　
　　那時阿鳩才公開自己女性的身份不久，朝野上下對於女人參與各行業尚有很大抵觸。阿鳩他們是奈何不得了，可其他女人他們還拿捏不了嗎？
　　
　　就連她井伊大小姐，縱使從小就接受了和男兒一樣的教育和訓練，也得嫁了人才能隱在阿鳩的身後出謀劃策，間接地參與井伊的政治。
　　
　　井伊作為女人，比任何其他人更清楚這一點，故而出言阻止阿鳩。
　　
　　改變，需要時間。
　　
　　之後數年，妖怪的事漸漸鋪展開來，鎮山設立了契管所。
　　
　　阿鳩便迫不及待地征求井伊的意見：「阿永，你覺得強制已經生了多個小孩的貧家絕育可行嗎？」
　　
　　「萬萬不可。」
　　
　　阿鳩長嘆一聲：「是吧？我也覺得不行。就是看多了賣兒鬻女的事情，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問問罷了。」
　　
　　且不說對鎮山人口和備戰男丁數量的影響，她也無權剝奪別人的權利，她們只能盡力為出生的孩子們準備一個更好的世道和更多的選擇。故而其他的人體器官契約都審的很嚴，經常打回，但是女人的子宮卻相較而言更容易結下契約。
　　
　　這是對這個時代女人最好的禮物，選擇是否為月經愁苦的權利，選擇是否生育的權利。
　　
　　是夜，躺著的阿鳩望著移門。那移門上畫了墨竹，墨竹間一個瘦削的影子在燈火的映襯下搖晃。
　　
　　百鬼丸倒了給阿鳩洗漱的水，回到她身邊躺下，習慣性地籠住阿鳩。
　　
　　這幾天他都是如此過來的嗎？阿鳩無奈地推推他，即使他避開她的傷口了，這種抱法她睡得不舒服，他也不好過。
　　
　　百鬼丸扭了眉，顯出一絲脆弱，湊近阿鳩的頭，蹭了蹭：「鳩……鳩會不見。」
　　
　　燃燒的白色火焰時而熾熱時而黯淡，再也不會有紅色妖霧出現為她編織火花。
　　
　　阿鳩心中一慟，側頭，和百鬼丸額頭碰著額頭，鼻子碰著鼻子，兩人的溫熱呼吸清晰可見。
　　
　　她很想做出保證，但是卻什麽也說不出。
　　
　　阿鳩含住百鬼丸的下唇，細細啃咬。百鬼丸渴求著回應她，甘甜的津液從舌尖傳遞給另一個舌尖。仿佛是為了替代不能緊緊糾纏的身體，舌與舌之間互相追逐纏繞。
　　
　　百鬼丸在害怕啊。
　　
　　她這樣想著，愈加溫柔地對待他的索取。
　　
　　室外松竹颯颯涼風習習，室內唇齒綿綿溫暖旖旎。
　　
　　他親吻的方式就像他奉力斬殺妖魔奪回身體時的樣子，不斷向上掙紮爆發出旺盛的生命力。如同早春冰冷雨露滋潤下沖破桎梏的新筍，溯流而上在湍急川流中絕不停歇的鱘魚，掙開花苞旋覆盛開的叢叢野薔薇。
　　
　　就好像以前的她。
　　
　　所以她才會在被殺死的瞬間，被他吸引吧。

作者有話要說：

　　算是給動畫裏美緒和多羅羅的故事一個交待。

　　多羅羅殺青，從此以後阿鳩和百鬼丸終於可以過二人世界了（霧


男寵

　　待阿鳩可以自己起身活動時，發現柳絮已經落的滿地都是，明明是仲春，被皚皚白絮覆蓋的麥冬和三葉草卻好似淩冬三月。
　　
　　這也沒什麽，作為一個讀過「煙花三月下揚州」的人，阿鳩倒也挺喜歡這份野趣。
　　
　　「啊啾！」只是苦了一張臉皺起來的百鬼丸，這是他自有了鼻子後度過的第一個春天，結果就遭遇了天敵柳絮。
　　
　　怕是鬼神來了，也不消費勁，只要勾勾手撒下一大片柳絮，就能把百鬼丸打敗了。
　　
　　阿鳩琢磨著，要不，把柳樹都砍了算了？
　　
　　於是就和井伊說道，結果被她噎了回來：「這是我的宅子還是你的宅子？討好小情人就不用管老朋友了？我是你的家臣，小心我參你一個濫用職權！你讓百鬼丸戴上面巾不就行了？」
　　
　　阿鳩悻悻，不大情願地承認，似乎自己是有那麽一點兒昏君的潛在可能性。
　　
　　於是只能讓百鬼丸裹了布遮住鼻子。
　　
　　因為把頭發絞了，短短的頭毛就飛的到處都是，弄的阿鳩很是不爽，便拿了剪刀自己對著銅鏡左右比劃。
　　
　　正巧隨多羅羅旁聽的百鬼丸放了課來尋她，被她一把撲倒。
　　
　　阿鳩兩手撐地，支在百鬼丸身上，左右打量。
　　
　　被地咚的百鬼丸：「鳩？」
　　
　　「幫個忙。」阿鳩綻開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齒明晃晃，可惜百鬼丸看不見她這幅不懷好意的樣子。
　　
　　說完阿鳩把百鬼丸拉起來，順手把他頭發解了。
　　
　　鴉青發縷散落在胸前，還帶著皂莢香氣。自從到了鎮山，三天兩頭的洗澡是少不了的，即使百鬼丸不情願，也會有仆人來催。大概是曾經作為大小姐的阿永性喜潔，而這種習慣一直保留到現在，連帶周圍的人也被如此要求。
　　
　　散發的百鬼丸少了些嚴肅的生人勿近，像是清麗的少年歌者，倒把始作俑者阿鳩看呆了。
　　
　　百鬼丸見阿鳩沒動靜，微偏了頭，然後湊近阿鳩的面頰，蜻蜓點水，覆歸其位。
　　
　　「老師說，幫忙他人應該獲得獎勵。」他一本正經，好像在說什麽天經地義的事情。
　　
　　暖風拂亂一池春水。
　　
　　阿鳩摸摸臉頰又摸摸胸口，道：「百鬼丸，以後別這麽做了。」
　　
　　「？」
　　
　　阿鳩嘆了口氣，手放到他頸後，把人拉下來，給了他個綿長的吻。
　　
　　直到被阿鳩按在廊下開始修建頭發了，百鬼丸還沒想通，阿鳩的意思，以後究竟是可以這麽做，還是不可以這麽做。
　　
　　他不知道的是，阿鳩回頭就賞了多羅羅的老師，務必讓他「用心」教導百鬼丸。
　　
　　捧著一盤金幣山的老師：「？？？」
　　
　　他就教了孔聖人的子路拯溺篇啊，下次要不教詩經的木瓜篇吧。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井伊遣人來喚阿鳩的時候，阿鳩正給百鬼丸掏著耳朵。
　　
　　來使正欲開口，被阿鳩一個眼刀殺過來，於是只能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煎熬地成為一個木頭人，目不斜視，望天。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嚶嚶嚶，井伊管領大人千萬不要因此懲罰他啊！
　　
　　在百鬼丸身上試過了她絕妙（？）的剪頭技藝後，阿鳩便突發奇想親自給他洗頭，結果不小心把水灌進了他的耳朵。
　　
　　砧板上躺屍的百鬼丸頓時挺了起來，拼命晃動腦袋，像極了阿鳩在前世夜店看到的磕嗨了的人。
　　
　　上上下下左右左右ABAB一套操作下來無濟於事的他，可憐兮兮地抱住阿鳩的腰，埋在她懷裏，小聲嚶嚶：「鳩，聽不清，鳩，難受。」
　　
　　於是阿鳩趕緊給他擦幹了頭發，找了細細的竹葉莖，裹上幹凈蓬松的棉花，給他掏耳朵。
　　
　　結果百鬼丸躺在阿鳩大腿上僵硬的不行，緊閉著眼，直挺挺地像塊鐵板，而阿鳩則是那個要在鐵板上打洞的壞人。
　　
　　若是擦到了他不敏感的地方，他閉著的睫毛就會小小顫抖一下；若是碰到敏感的耳壁，不僅睫毛顫的厲害，連手指都像是蜘蛛腿一樣在空中掙紮。
　　
　　於是視線飄移的使者便看到太守大人嘴角上揚出一個蔫壞的弧度，隨著手腕微動，懷裏的人也像個提線木偶似的抖一下，好像……被揪住耳朵的兔子。
　　
　　嗯，早就聽說太守大人有了個新男寵，換新口味了呢，這次是小白花類型。
　　
　　也不知是不是太守大人真的把耳朵裏的水都吸走了，還是玩夠了，總之在太守大人的示意下，使者總算能夠將來意說出：「醍醐回覆願意會談！井伊管領大人讓小的來請太守大人過去。」
　　
　　其實以醍醐景光一個小小的國人眾領主身份，鎮山國大可以直接發檄文譴責加賀國的守護大名富氏治下不嚴，要求其交出醍醐景光給他們一個交代。
　　
　　但醒來後阿鳩便問過百鬼丸，要不要當面問問醍醐景光。並且告知以他的身份，其實有權繼承醍醐國。
　　
　　百鬼丸想了很久，才說：「想。想問為什麽，想見見母親和弟弟。至於醍醐國，我不懂，鳩覺得如何，便如何。」
　　
　　阿鳩便差使者去醍醐，只是不知為何醍醐遲遲不給回信，國內不少家臣皆怒其怠慢。不過也有知內情的妖怪知道，此事大概和已死的九尾有關，且傳聞醍醐國內鬼神作亂。
　　
　　阿鳩到了議室內，翹首以盼的眾家臣見阿鳩面色紅潤健康，皆露出寬心的笑容。自從主公醒轉以來，便時常以身體不適、傷勢反覆的理由推脫議會，叫井伊管領大人代自己行事。
　　
　　雖然主公從未對外說過自己有不死之身，但大家跟著她一路奮戰加官晉爵，多少有所察覺。而之後引入妖怪身份合法化，而主公多年來也一直保持著年輕的外表，他們不免猜測起來。他們作為家臣，自然是不敢明面上說些什麽，但民間百姓卻管不了那麽多，眾說紛紜。
　　
　　有人說太守大人就是妖怪，不然為什麽讓妖怪也成為和他們一樣的百姓？也有人說太守大人和那個九尾管領大人是情人關系，九尾用妖力助太守奪得鎮山，而代價就是讓妖怪成為合法平民。
　　
　　那人說的頭頭是道，別人就問他怎麽知道，他便拉出家裏做工的小妖怪，坦言這妖以前是山城裏的，時常目睹九尾管領大人深夜一個人拜訪太守大人的府邸。
　　
　　有些參與到流民事件的人，就是篤信了這個傳聞，以為此事乃是太守大人默許背書，才助紂為虐。
　　
　　他們確實猜的八九不離十，然而卻沒料到太守其實並不知情，而在知情後，又雷厲風行地處決了這個元老級家臣。還在猶豫觀望間，甚至有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接踵而至的士兵捆了下大獄。
　　
　　近來又有個八卦叫囂塵上，說是九尾管領大人乃是和太守大人從外頭帶回來的新寵爭風吃醋，欲下殺手之際被愛寵心切的太守發現，於是為了新人斬了舊愛。這樣荒唐的謠言家臣們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架不住底下的平頭老百姓，被鎮山養的吃飽了沒事幹，就愛八卦這種正室與側室狗血三角戀。而太守大人就是故事中的渣男，只不過這次唾棄渣男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多少了解內情的一些家臣，自然猜到九尾之後，主公或許沒了不死之身。諸人心思各異，也許有人暗自欣喜，見到阿鳩安然無恙便很失望，但此刻萬萬是不敢表露出來的。
　　
　　主持會議的井伊眼神：終於舍得放下那臭小子了？還知道自己是個領主？
　　
　　阿鳩聳聳肩，隨性地在上首坐了下來。
　　
　　她咳了聲，然後道：「阿永最近代我主持事務辛苦了，幹得不錯，繼續！」
　　
　　井伊的眼神透出濃濃的不滿和譴責。這兩人，雖然是同輩人，但井伊已人至中年，而阿鳩還是一副剛剛弱冠少年的樣子。不明真相剛剛升上來的官員時常會以為這是輔政的家老和少主，還自責消息不夠靈通，太守大人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生了個兒子都不知道。
　　
　　阿鳩趕緊打了哈哈，努努嘴讓井伊說正事。
　　
　　井伊便道：「和醍醐的會談在後日，主公以為如何？」
　　
　　「可。」
　　
　　「九尾伏誅後，知會了朝倉氏，板門封鎖已經解除，讓他們盡可以拔營進軍。但他們卻遲遲沒有行動，傳信來說他們不敢造鎮山太守的次，願意跟隨鎮山步伐，沒有二話。主公來之前，我們正在討論此事。」
　　
　　話說的好聽，聽上去朝倉氏以自己為首，甘當大哥的小弟。其實不過是覺得自己發兵了後，後方空虛，而鎮山卻態度不明，怕是要坐收朝倉氏和醍醐氏的漁利。
　　
　　「呵，板門送給他們都不要。」阿鳩不屑，「朝倉小兒，如此瞻前顧後也敢私底下叫囂和我們一爭高下？」
　　
　　又問：「諸位什麽想法？」
　　
　　家臣你一言我一語，阿鳩心裏便有了底，定下了方針，又細細討論了一番。
　　
　　最後，井伊才似一副突然想起來的樣子，拍了腦袋然後道：「說起來，在下是以聯姻之名把醍醐遊說出來，願意和主公見一面。主公別忘了。」
　　
　　目瞪狗呆的阿鳩：「？？？」
　　
　　隔了那麽久沒回應，她本來都打算打過去了活捉了對方。縮頭烏龜似的醍醐突然答應，原來是阿永你搞事情啊！
　　
　　眾家臣眼裏的井伊語重心長：「主公不必驚訝，我們都知道九尾死後府邸空虛，主公輾轉寂寞徹夜難眠。故除了醍醐外，別國也有送來自家的孩子。聽說主公最近好少年顏色，送來的都是十六歲及以下的男子。」
　　
　　阿鳩：「？？？？？？？」
　　
　　怎麽回事小老弟？外面都傳成這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地咚√男寵√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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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看動畫第一集發現醍醐只是個小領主，頭上還有個富㭴。故對前文稍作修改，怕大家疑惑，這裏說下，無需回看。


後宮

　　自應仁之亂以來，大小領主群雄並起，彼此龍爭虎鬥，蠶食吞並。但打下一片地方，依然需要人去治理，於是大領主便常常以聯姻的方式控制小領主，並指派監督人為其家臣。以效忠為代價，小領主得以保有本領安堵的權利，也就可以繼續自治他們自己的私有領地。
　　
　　而通過聯姻，大領主的血緣後代便成了小領主領地的合法繼承人，最終小領主的領地從法理上歸屬了大領主。
　　
　　除了聯姻這種方式，還可以把自家無足輕重的庶子或者旁支男孩送給對方當作養子，也是獲得合法繼承權的一種途徑。
　　
　　早年，阿鳩和井伊兩人都為女子，自然成婚多年膝下無出，便有人想塞兒子給她們。直接被兩人扔到戰場上，活的下來就培養成為武士家臣，活不下來就草席一裹送回原處。若是連戰場也不敢上，便送歸父母，言廟小養不起菩薩。
　　
　　自然後來沒人白白送兒子給他們了。
　　
　　但在公布自己的女大名身份後，阿鳩頓時炙手可熱起來。
　　
　　「就算是女地頭，也是要兒子來繼承家業的！」這樣的想法像野草一樣在各個心懷鬼胎的大小名心中瘋長。
　　
　　於是這次不是把兒子送去做養子了，而是做男寵、情人。
　　
　　不出意外，鎮山太守全數收下。
　　
　　只是阿鳩並非完全把他們當成面首，若是長得不甚好看、身材也不夠男人的或者並不你情我願的，直接派去做基層小官，把自己的人手從日常瑣務中脫出來，去承擔更重要的職務。正值用人之際，難得多了一堆識字又能打的人才幹嘛不用？
　　
　　若是長相俊美且兩情相悅，阿鳩便大大方方受用了。如此在武力反擊了國內外動亂後，穩定了盟友人心。
　　
　　只是情人們輪流坐莊，夜夜耗盡精血耕耘也沒能讓鎮山這只禿鷲懷孕。一開始大家還互相指責對方能力不行，後來時間長了覺出味來便感覺自己在白做工，在這裏不過耗費青春光陰。
　　
　　彼時阿鳩也穩固了自己的女大名地位，便把這些無所事事的人遣散，若是想留在鎮山做官便安排職務，若是想走便贈送財帛護送回家。
　　
　　大家都以為太守大人高風亮節，這些年犧牲自己換取鎮山在群虎環伺中的安穩。但在妖怪一事進入朝野上下後，便有人猜測太守也是妖怪，靠吸取男子精氣修煉，懷不上孩子也是因為人妖有別。
　　
　　後半句謠言在出現人妖混血的孩子後不攻自破，但太守大人是狐貍精的傳言一直不曾消聲覓跡。
　　
　　「太守是狐貍精，新提拔的九尾管領大人也是狐貍，怕是我們鎮山以後是狐貍治國咯。」
　　
　　相信這種話不在少數。有些不能接受妖怪之事乃至被妖怪統治的人因此遠走他鄉，然而很快又後悔不已，因為像鎮山似的桃源鄉少的可憐。即使同樣的安穩，如鎮山太守般寬和的領主卻平生未曾見。
　　
　　從不橫征暴斂，從不濫殺無辜，從不挑起不義之戰。即使開戰也身先士卒，戰後也親自撫恤烈士傷者。治下嚴厲，井伊親家犯法也與庶民同罪。
　　
　　大小名不信鎮山鷲是妖，他們手下自有和尚法師，沒看出什麽端倪。倒是那九尾可能與她有首尾，之前一直隱於幕後，恐怕不孕之事有他作梗。因此他們也不浪費自家的血脈了。
　　
　　直到最近九尾之死，太守身邊多出了個清俊少年，眾人心裏又蠢蠢欲動起來。鎮山鷲雖然已經活了數十年，但在妖力加持下依然如桃李年華，說不定還能誕下繼承人呢？那孩子的父親不就白撿了個領主嗎？豈能便宜了他人！
　　
　　故而在阿鳩養傷不問政事期間，鎮山多了一批花樣少年，青澀鮮活，等待著太守大人的垂憐。
　　
　　心累的阿鳩揮揮手讓井伊替她打發了那些孩子。那時她對送來的人新鮮好奇又加之有政治上的需求，自然來者不拒。後來對這種事覺得也不過如此，加之和九尾關系穩定，更不需要他人了。
　　
　　和九尾分手出走後數月，便是和百鬼丸的相遇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少年修羅。
　　
　　阿鳩回去後面對臉色如常的百鬼丸，不由心虛。
　　
　　「咳，百鬼丸，你有聽說什麽風言風語嗎？」
　　
　　百鬼丸木木的眼睛瞪的圓圓的，看著她：「鳩想問什麽？」
　　
　　「好像說城裏多了好些別國來的人。」阿鳩抹抹不存在的冷汗，轉念一想，不對啊，她什麽也沒幹，為什麽要擔心，再說了，以前狐貍會吃醋翻臉，可百鬼丸卻不一定懂這些。為什麽她仿佛做了虧心事似的？
　　
　　百鬼丸低低地啊了一聲，帶有磁性的聲線讓阿鳩心顫了顫。
　　
　　總覺得百鬼丸變得有些不可捉摸了，學文識字還有這種功效？
　　
　　「鳩是想問，要給你做妾的那些男孩子？」百鬼丸流暢的話語聽不出喜怒。
　　
　　「嗯……我已經打發他們了。」阿鳩定神回答。
　　
　　百鬼丸微微一笑：「多羅羅說不要擔心，她教了我一個辦法。」
　　
　　「啊？」
　　
　　還未等阿鳩問個明白，便有仆人來報有客人拜訪，自稱是太守大人和百鬼丸的故友。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多羅羅給大哥出了什麽餿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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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來一段時間工作忙，估計沒法日更，預計2-3日一更，望周知見諒。


琵琶

　　「法師！你怎麽知道上這裏找我們？」
　　
　　阿鳩驚喜地扶過琵琶丸，請他就坐，並親自倒了茶。
　　
　　許久未見的琵琶丸還是穿著他那身襤褸的衣服，身背琵琶劍，風塵仆仆卻不見臟汙。
　　
　　他笑呵呵答道：「老朽一來城町，便聽說此處的太守大人是個年輕的姑娘，身邊有個像人偶的美少年。大火那天，一路抱著受傷的太守從街上沖過，奔進了管領大人的府邸。大家都在傳這少年是太守新近寵愛的人。」
　　
　　阿鳩赧然笑笑，也不作解釋，只問：「法師來鎮山一路見聞如何？」
　　
　　琵琶丸雖看不見，卻從她矜持的語氣中隱約覺出驕傲，一種像是為人父母似的，給朋友們炫耀自家孩子的自滿。
　　
　　鎮山確是他周遊列國中的世外桃源，農民安居樂業家有余糧，商路貿易往來不絕，武士行走秩序井然，兒童稚子學堂中搖頭晃腦。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時不時在人群中見到的妖怪。
　　
　　絡新婦紡織換取精氣為生，百足婦逡巡田野灌溉稻秧，龍宮小僧砍柴挑水洗衣做飯，精壯駁馬馭貨穿梭奔走。來往人類皆習以為常，打起招呼來仿佛對方就是自己的街坊鄰居。
　　
　　或有作人打扮的黃鼠狼提著竹籃，從專門的妖怪屋中購取糧食。
　　
　　這些糧食多是由人的精氣混合了食用物制成，加入了佐料有不同的口味，甚至還仿造人類的饅頭、金平糖、糯米團子等做成不同的吃食樣，有不同的口感。高檔些的有血茶包，按年齡增長而價值遞減，最受歡迎的乃是取自青春男女的精血，最為昂貴，普通家境的妖怪也就逢年過節地時候舍得買上一二，或自用或送人。除此之外，也有當作零嘴的人須糖、人乳人精或是新鮮的乳牙爆米花之類的伴手禮。
　　
　　妖怪變得正大光明也不過十幾年間的事，但妖怪融入人間卻不知是何時開始的。許多人相處了多年的鄰居好友，在政令下達的那天，才發現他們是妖幻化成的人。只不過從那天開始，他們不必再勉強自己化形成人。在領主雷厲風行的一系列政策強力推行下，終於達到今天的和睦。
　　
　　外人只知鎮山和醍醐皆為妖怪之國，卻不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鎮山泱泱大國不以妖為怪，反納之為民，教化改造，實與人無不同。
　　
　　醍醐彈丸之地卻是遮遮掩掩，表面說領主大人斬殺鬼神保一方平安，私底下卻瘋傳領主獻祭鬼神才換取了醍醐如今的繁榮。而如今，祭品不能使鬼神大人滿足，各地又開始人禍天災。
　　
　　「中部地方數鎮山繁盛為第一，所到之處無不政通人和，魑魅魍魎不過平頭百姓耳。」琵琶法師並不掩飾口中讚嘆之意，但馬上話鋒一轉，「但老朽聽說最近出了流民被食一事，百姓頗為不安。」
　　
　　阿鳩煥發的臉色頓時黯然下來：「我之過。」
　　
　　隨後細細解釋了來龍去脈。
　　
　　破壞很容易，但是秩序和信任重新建立需要數年乃至數十年的努力。
　　
　　琵琶法師端詳旁邊靜靜陪坐的百鬼丸，其身上以前所見的鬼神之氣竟被滌蕩一清，周身平和安寧如富士山下靜謐的河口湖。而這像在水中無聲燃燒的火焰時不時有絲縷遊蕩在外，與旁邊一團熾熱燃燒的白焰爆出的火星纏繞。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怪道古人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聲和則響清，形正則影直。
　　
　　那團白焰許是前些日子受了傷的緣故，胸口處相較其他部位來的有些暗淡。
　　
　　挪開視線，琵琶法師說起自己在醍醐的見聞：「百鬼丸應是被醍醐景光獻祭給了鬼神。醍醐領主城池內有一座地獄堂，內有十二鬼神像，其中十座俱已炸裂毀壞。世人雖說那處封印了十二個鬼神，但實際只有一個三頭六臂的阿修羅。而在我見到時，它的封印似乎已經解開了部分。」
　　
　　「十座……還有兩個，一個是阿修羅，還有一個……是九尾嗎？」阿鳩遲疑道。
　　
　　百鬼丸聞言也註目琵琶法師。
　　
　　琵琶法師咧嘴搖搖頭：「哎，九尾不是你親眼所見為阿修羅所食嗎？」
　　
　　阿鳩用鼻音輕輕嗯了聲：「問問罷了，那剩下一個是什麽？」
　　
　　「猴面貍身，四肢如虎，尾巴似蛇，應為鵺。」
　　
　　阿鳩沈吟：「也不知什麽緣故獨獨它被留下。還有這阿修羅的封印為何松動，以至於可以四處吞噬其他鬼神，恐怕脫身後難以對付。我與他接觸交手，不像是可以言語動之，況且我也……不太想招安這妖魔。」
　　
　　百鬼丸握住自己的手臂冷言道：「鬼神砍了便是。」
　　
　　阿鳩哈哈大笑，摸摸百鬼丸的頭：「是，我們家百鬼丸最厲害了！」
　　
　　頓時淩厲的殺氣為之一折，倒把百鬼丸弄得像是個意氣十足又萬般可愛的少年，初出茅廬準備向家姐證明自己。
　　
　　一番敘舊後，阿鳩盛情邀請琵琶法師留宿府上，卻被法師婉言拒絕，直道有緣再會，便瀟灑離去。
　　
　　阿鳩甚是可惜，但也知道像琵琶法師這樣孑然一身的和尚，和當下廟裏參與政治的大師們很不一樣，苦行人世乃至斬妖除魔是他修行的方式。
　　
　　她有種錯覺，法師活的比她長很多。不是那種父母輩或者祖父母輩的年長，而是看透了人生百態的千百年的漫長，富貴榮華錦衣玉食不過浮雲。
　　
　　等到晚上兩人都鉆進被子就寢，阿鳩才突然想起來琵琶法師來之前她想問的事。
　　
　　「百鬼丸，多羅羅給你出了什麽主意？」阿鳩偏頭側向百鬼丸問道。
　　
　　百鬼丸想起這事，翻轉身體趴在床鋪上，然後對著阿鳩耳朵吹氣。
　　
　　溫熱的氣息拂過敏感的耳畔，阿鳩不自覺軟了身體，連忙用手罩住耳朵，吃醉了酒似的，面色坨紅地看著百鬼丸。
　　
　　她面色不善：「誰教你這個？」
　　
　　百鬼丸露出疑惑的神色，阿鳩看上去好像不高興，便一五一十出賣了多羅羅：「多羅羅說阿鳩喜歡枕邊風，讓我多吹吹。」
　　
　　阿鳩無語。
　　
　　這真是字面意思的枕邊風。
　　
　　一定是作業太少的緣故，多羅羅竟還有心思給百鬼丸出餿主意。出主意也就罷了，根本沒搞清楚什麽是「枕邊風」，嘖……
　　
　　百鬼丸眼神正直清明，不解地看著阿鳩，然後似恍然大悟，又拿起枕頭對著阿鳩一陣扇。
　　
　　阿鳩：「……」
　　
　　阿鳩看著他這樣子，真是半點氣也沒有。她嘆了口氣，一把撈住他。
　　
　　「想吹枕邊風是吧？我教你。」
　　
　　芭蕉夜雨，漫漲的池塘邊，絲蘭如出水芙蓉，在水露中緩緩綻放，純白如潔，好似夜空中的明珠神燈。
　　
　　輕攏慢撚抹覆挑，初為霓裳後綠腰。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簌簌紛紛的雨聲隱秘處仿佛傳來似有若無的低低喘息。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___，但是___。噓。


魔王

　　第二天，多羅羅受到了來自生活的迎頭痛擊：堆積成山的作業。
　　
　　「誒————！」
　　
　　多羅羅怒：這是什麽塑料兄妹情？！大哥有好好吹枕邊風嗎？怎麽作業越來越多了？
　　
　　如此吹了兩晚的枕邊風後，和醍醐會談的日子也到了。
　　
　　侍女來給阿鳩和百鬼丸兩人更衣時，頭也不敢擡，只低低地盯著榻榻米，余光瞟見太守大人圓潤小巧的腳趾，白裏透紅。
　　
　　「你這樣低著頭能給我更衣嗎？」她聽見太守大人慵懶地問話，「擡頭。」
　　
　　侍女小心翼翼地擡頭，只見神清氣爽的太守只著一片系了兩條繩子的布片，也即是民間所傳的太守短打，柔軟的胸脯仿佛要從繩子之間湧出來，峰壑間仿佛還有若隱若現的梅花朵朵，直把她看的面紅耳赤，於是連太守的臉也沒敢看就又迅速矮下了頭，手腳倒是十分麻利，很快給太守大人裹上一層層的衣服。
　　
　　因為是與他國外交會面，即使只是個國人眾，也要裝裝樣子。不過，比起和同等地位的大名會晤，已經簡略了不少裝飾。
　　
　　百鬼丸那邊，侍女捧來了好幾套備選的衣裳，太守大手一揮，繡著墨竹的白色狩衣便被百鬼丸穿上了身。因為沒有元服，正好也不用戴那累贅又難看的烏帽子，真真一個俊俏的貴族公子。
　　
　　習慣了鎮山各式改良短打的百鬼丸難受地扯了扯寬大的袖子和褲腿：「鳩，必須穿這個嗎？」
　　
　　阿鳩替他把額發捋了捋，笑言：「當然啦。我們可是去耀武揚威的。」
　　
　　按照常理，其實他們昨日就該出發，但誰叫鎮山是妖怪之國呢？牽上天馬，帶著幾個近衛，揮別送行的樂安等家臣，諸人便翻身上馬踏風而行。
　　
　　阿鳩和百鬼丸齊頭並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說是聊天，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阿鳩在說話。
　　
　　她察覺百鬼丸有些心不在焉地盯著自己的木質義手，便問道：「在想什麽呢？」
　　
　　於是腦海中，在寂靜夜晚裏回蕩著的嬌吟嗔怪便被打斷了，百鬼丸沈悶半晌，道：「想要身體。」
　　
　　阿鳩了然，她也想早日取回百鬼丸的身體。見他神情如此嚴肅，便把到嘴的那些渾話吞了回去，只點點頭應和。
　　
　　百鬼丸：鳩嫌義肢太涼太粗糙了。想要手。
　　
　　阿鳩：該死的鬼神把生殖輪也取走了，砍了砍了！
　　
　　……也算是異曲同工呢。
　　
　　他們先到達了邊境的城町，休整片刻，再度出發去約定的地點。原本阿鳩想就在自己的城町會面，但醍醐景光這個老狐貍謹慎得很，知道阿鳩絕不會進醍醐的地盤，故也不提到他的城町，而是另擇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原野。
　　
　　現在怕她有埋伏了是嗎？那當初勾結鎮山的人犯事倒是膽子大得很。
　　
　　因為怕嚇跑了醍醐景光的人，接近地點時阿鳩命人都都下降到地面，慢慢踱過去。大概是進入了換季的多雨時節，落到地上後便覺得空氣濕重不已，阿鳩鼻尖額邊都冒了汗。
　　
　　她順手拉住百鬼丸的木手貼到臉上，冰冷舒爽下發出謂嘆。
　　
　　那聲音把百鬼丸拉回了前夜，他第一次感到了矛盾，想要繼續讓阿鳩涼爽，也想把手抽回來。明明周圍的武士都目不斜視，他卻覺得他們都只是在假惺惺地裝作沒看見。
　　
　　這是，羞恥。
　　
　　然後阿鳩便聽到百鬼丸喃喃：「知恥而後勇……」
　　
　　阿鳩：「……？」
　　
　　不多時，便看見邊境上兩國的士兵早就搭好了簡易的竹棚，而醍醐景光一幹人等已在其中等候多時。
　　
　　阿鳩有心晾他們，一路上並不著急，此刻即使雙方已經打了照面，她還是一副慢悠悠地行事。
　　
　　她苦心孤詣做到大名份上，不就是為了給別人臉色看，而不是看別人臉色嘛！
　　
　　等到她偕了百鬼丸終於進了竹棚，醍醐景光瞥了一眼兩人，略有些吃驚，但臉上依然十分鎮定，也毫無惱怒之色，仿佛等了一上午的是別人。
　　
　　倒是他身邊的中年美婦激動不已，眼眶濕紅，嘴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這兩團火焰給百鬼丸很奇怪的感覺，很陌生但又很熟悉。但令他皺眉的是，景光的火焰中冒出絲絲縷縷的血紅，而且他能感受到景光的排斥。
　　
　　這就是所謂的「父親」嗎……
　　
　　寬大的衣袍遮掩下，阿鳩捏捏他的掌心，百鬼丸便收回視線，回握住那只有些粗糙但卻溫暖的手。
　　
　　「好久不見啊，景光。」
　　
　　「是……有三十年了吧。」景光小心回答。
　　
　　景光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少女，是在加賀和鎮山嚴陣以待的戰場上。那時她仍作男子打扮，雖然年輕卻騎著高頭大馬，英姿勃發，舉手投足間不見少年人的浮躁和青澀。
　　
　　當時，井伊鷲趕走原守護大名土岐氏，以一介白身取而代之，改姓鎮山，天下震動。朝倉氏和織田氏便收容了土岐家的公子們，以此為契機試圖顛覆鎮山。畢竟，誰都不嫌自己的領土大。
　　
　　景光上頭的富氏自然也和聞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想要從中分一杯羹。但其家主優柔寡斷，推說沒有土岐家的人在手，師出無名，而鎮山之強盛積威已久。在家臣不斷遊說下，這才集結了加賀名下的大小領主，出兵鎮山。醍醐氏鄰近鎮山，因此要負責一部分的人馬，而作為當時醍醐繼承人的他自然跟著父親出征。
　　
　　然而太晚了，等他們磨磨蹭蹭趕到時，聽聞朝倉、織田聯軍已經吃了幾次敗仗四處潰逃，甚至還發出求和文書願意割地賠罪。
　　
　　鎮山的使者把這消息當堂說出，並附送了太守的一句話給富氏。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至今他仍記得富氏青白不定的臉色，氣極敗壞下他命醍醐打頭陣速攻。
　　
　　於是他就見到了號稱鎮山禿鷲的這個少年，亦或說是少女，手舉長刀，打馬向前，昂首，帶著漠然笑意，一聲令下，鎮山的精兵便如潮水般蜂擁而至。
　　
　　而她，作為主將，沖在最前線，悍不畏死，所到之處人頭殘肢翻飛，血肉四濺，擁擠的戰場上楞是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
　　
　　仿若修羅。
　　
　　父親轉瞬間被砍倒在地。
　　
　　而四肢僵硬的他還沒等敵人的血刃殺到面前就跌落馬匹，在奔湧的四蹄間茍延殘喘。
　　
　　也不知道是什麽狗屎運，他竟然順著潰逃的足輕們回到陣地。跌跌撞撞間只見少年並數個近衛的馬已然沖至富氏帳前。
　　
　　她竟然不怕被俘虜斬殺？
　　
　　而更令人驚異的是，區區數人竟叫富氏倉皇逃竄。
　　
　　好在富氏還有幾個忠誠的隨從，阻擋了一會兒，而一個齋藤家的青壯男子便趁機從她身後接近，用匕首割了她的喉，血液噴湧而出。
　　
　　正常人早該軟倒在地，她卻還有力氣回頭，濺著血漬的臉龐朝著刺客露出妖冶的笑容，然後才緩緩坐下。
　　
　　那個齋藤家的男子狂喜，舉起手高呼：「鎮山賊首已死！」
　　
　　在大家猶猶豫豫的時候，富氏由護衛帶著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森林深處。甚至鎮山跟來的士兵也無動於衷。
　　
　　男子莫名其妙，又高呼了幾次，期望局勢翻轉但卻只換來了敵人同情的眼神。
　　
　　「真是……吵死了！」
　　
　　這話從地上傳來的同時，男子也被太刀從股下到脖頸刺了個對穿，正好是甲胄沒有覆蓋到的地方。
　　
　　他抽搐著低頭瞪大了眼睛，顫抖地擡手想說點什麽，卻只是在瘋狂掙紮了幾下後，嘴角冒出血沫。
　　
　　浴血重生的鎮山鷲慢慢抽刀起身，束帶的黑發肆意飄揚，紅染的黑瞳熠熠生輝。
　　
　　魔王再世。
　　
　　醍醐景光第一次知道，原來百戰不死對沙場老將的誇張形容，而是字面上的，百戰，不死。
　　
　　為這妖異力量震撼的同時，他心底也燃起狂熱的疾火。

作者有話要說：

　　相鼠有皮那句話是說：「你怎麽比老鼠還不要臉？還活著丟人幹嘛？」


景光

　　他們的大軍其實人數倍於鎮山，但是在對方兇悍的沖殺下，人還沒死多少先鋒就潰不成軍。而當首領富堅氏撇下眾人屁滾尿流地逃命後，剩下的人更是跑的跑，降的降。
　　
　　鎮山的人在敵軍鬥志渙散後，不斷地喊著「繳械不殺」，「分田種地，三年免貢」之類的話，好些剛被抓了壯丁當了足輕的農民便紛紛丟下武器。
　　
　　整個過程中，鎮山似乎是刻意先滅殺威嚇大小頭目，造成敵軍潰散，對於其他人等只要不阻攔就懶得去管，甚至還想吸納作為鎮山的人口。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沒有逃跑的敵軍小頭目，他的裝備比一般武士要精良，因此在眾目睽睽下很快被鷲點名。
　　
　　「你叫什麽名字？」
　　
　　「……醍醐景光。」
　　
　　「景光啊……」她笑笑，和善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他的父親是被她所斬殺，「替我跟富堅氏問個好，順便告訴他，我要一千戶青壯男丁自願來鎮山種田，要是送來鎮山還逃跑，唯你們是問！喔，還有你們醍醐的銀礦我要了。」
　　
　　一千戶青壯男丁！還有他家的銀礦！
　　
　　可他並沒有說不的權利。他甚至得慶幸，她出於對盲目擴張的憂慮並沒有要價整個醍醐，即使她要的起。
　　
　　他趴在地上遵命，卻忍不住仰頭發問：「你為什麽沒死？是神跡嗎？還是妖魔？」
　　
　　她只是用余光多瞄了他一眼，大概是詫異此人竟然如此膽肥。但她並沒有回答景光便走了。
　　
　　景光頓時感到一陣羞辱，她蔑視他如斯。
　　
　　此後回到醍醐領地的他，四處求神拜佛，卻沒有一個回應他的願望。至於妖魔鬼怪，只是嘲笑他難吃得像臭水溝裏的老鼠，並不多加理會。
　　
　　即使如此，他也鍥而不舍地探訪強大的妖魔，甚至還為他們建了生祠立了塑像。其中有一具三頭六臂的神像並非他命人所造，而是不知哪個手下進獻，但卻讓他感到了躁狂的力量。
　　
　　他以為他的機會要來了，那阿修羅像卻說時機未到。
　　
　　他只能等，等到鎮山強盛富裕，也沒等到這個所謂的時機。看著民不聊生貧困潦倒的醍醐，他終於忍不住去質問阿修羅，終於得到肯定的答覆，降下雷火。
　　
　　在長子出生的時候，他才知道，他們等的契機是他的兒子。
　　
　　但阿修羅卻沒能吃到，似乎是被家傳的菩薩小像給抵擋了，因此那陳舊的小像便沒了腦袋。
　　
　　為什麽是兒子而不是他？一個剛出生的稚子為什麽比他更有吸引力？
　　
　　沒能吃到頭顱的阿修羅沒有再理他。而其他的鬼神倒是遵守了諾言，讓小小的醍醐從此風調雨順。
　　
　　只是難以望鎮山項背。
　　
　　他時常在猜測，究竟鎮山鷲把什麽獻祭給了何等力量的鬼神，才能換取這樣令人嫉恨的昌盛。
　　
　　「可知我為何與你會談？」
　　
　　阿鳩的話把景光拉回了現實。
　　
　　他瞟了百鬼丸一眼，從初見他就有種直覺這就是阿修羅沒吃到的那孩子。
　　
　　景光遲疑道：「為了聯姻之事？」
　　
　　阿鳩嗯了一聲。
　　
　　景光並不情願把百鬼丸拱手讓人，這就好像把本國的命脈交給了別人似的。
　　
　　但他並沒有拒絕的理由。一個坐擁整個鎮山國的大名主動提出和他一介國人眾聯姻，即使他知道其中有詐，卻也不得不應。
　　
　　只能從長計議。
　　
　　「……恭敬不如從命。」
　　
　　「那就把你家兒子叫出來見見唄？是不是叫什麽……多寶丸？」竹凳上的阿鳩翹起二郎腿，一副紈絝的樣子。
　　
　　景光連同他的夫人齊齊僵住：「鎮、鎮山太守大人，您說什麽？」
　　
　　「我啊……」阿鳩擺出一副好色的樣子，可她一張少女的臉，倒顯得有點天真可愛，「可喜歡還沒成年的少年郎了！」
　　
　　「這……這，您不是要和他……」景光噎住了似的指著百鬼丸。
　　
　　「他？他怎麽了？」阿鳩故作不知。
　　
　　景光見阿鳩絲毫不知情的樣子，冷靜了下來，組織了下話語道：「他是我十六年前失散的長子。我以為您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才提出了此次聯姻。」
　　
　　阿鳩恍然大悟，開心的一擊掌：「太好了！我本來還擔心你們失了獨子會有所不滿，這下可好，這孩子叫百鬼丸，我拿走你們一個兒子，再還你們一個兒子。本來嘛，也該長子繼承家業。」
　　
　　景光沈吟，知此次不能善了，也不知道阿鳩葫蘆裏賣了什麽藥。但把多寶丸交出去是萬萬不能的！百鬼丸已然是棄子，多寶丸是他唯一的繼承人！
　　
　　景光的妻子，縫夫人倒是毫不在意，只喃喃著百鬼丸幾個字。
　　
　　「我聽說……您不是十分寵愛百鬼丸嗎？」景光試圖挽回一下。
　　
　　阿鳩輕佻地摸摸百鬼丸光潔的下巴，然後索然無味地抽手，道：「哦，玩膩了。」
　　
　　被玩膩了的百鬼丸扭頭看她：「……」內心剛剛升起的些微憤懣被她一打岔全煙消雲散了。
　　
　　景光無話可說，只能沈默以對。
　　
　　阿鳩笑意晏晏同他們講道理：「百鬼丸繼承醍醐，多寶丸和我的孩子會繼承鎮山，鎮山和醍醐的家主都是醍醐家的血脈，然後鎮山也會成為醍醐的囊中之物，不好嗎？也就委屈多寶丸一個人而已，更何況我又不像鬼神，會要了他的命。這個買賣劃算的很，不是嗎？」
　　
　　景光隱約覺察出她是為百鬼丸撐腰而來，想起戰場上那雙浴血而生的黑瞳，頓時不敢再直視阿鳩。
　　
　　他垂目，頭上冒出冷汗，艱難地蹦出一字一句：「是……很，劃算。」
　　
　　百鬼丸懂阿鳩的意思。
　　
　　她是在暗諷景光拿自己獻祭鬼神換取國運的事。
　　
　　他看向景光，開口：「為什麽？」
　　
　　作為生意人，這筆買賣很劃算；但作為父親，為什麽舍得殺死自己的兒子？
　　
　　縫夫人聞言心酸，嗚嗚地低聲哭了起來，嘴裏還說著：「我兒……」
　　
　　他的母親，除了哭什麽也做不到。
　　
　　百鬼丸默默聽著她的哭聲，感受到那團火焰對他遲來的暖意，他卻……毫無觸動。他握住阿鳩的手，溫熱的手心提醒著，他已經有了更加炙熱的存在。
　　
　　至於景光，阿鳩的目光是壓力，但百鬼丸的視線卻不是，他坦然受之，然後答道：「用我自己的骨肉換取百姓們的幸福，我問心無愧。正是因為作為家主的責任，才能夠犧牲我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別人的。」
　　
　　說完了這段話的他仿佛也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擡頭挺胸對上阿鳩無波無瀾的黑瞳：「鎮山太守您不也是獻祭鬼神才讓鎮山興盛的嗎？這樣說來，您和我，是一路人。」
　　
　　見阿鳩毫無反駁之意，他接著轉向百鬼丸，道：「百鬼丸，自你取回了幾個身體後，醍醐境內便開始幹旱，大小妖魔四處作祟，有些村子還染了瘟疫。」
　　
　　「現在，你才是醍醐的鬼神啊！」
　　
　　阿鳩哈哈大笑，似乎在讚同他的話。
　　
　　縫夫人聽到此處，淚如雨下，心中愧疚難耐，只能捶胸喊道：「百鬼丸……娘親救不了你啊！」
　　
　　「不。」
　　
　　「鳩和你，不一樣。」
　　
　　百鬼丸的斷言讓醍醐夫婦為之一驚。阿鳩也停止了笑意，靜靜看著百鬼丸，眼中溫柔如水。
　　
　　「鳩不會隨意剝奪他人的性命，即使是……普通的流民。」
　　
　　「但她不也為了所謂的流民百姓就誅殺了跟隨多年的元老九尾嗎！」景光怒道。
　　
　　阿鳩哈了一聲，嗆聲道：「匹夫！聽不懂人話嗎！不『隨意』殺人！」
　　
　　她知道百鬼丸尚不善言辭，於是替他發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九尾犯了錯就該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百鬼丸何錯之有？難道錯在托生於你醍醐家？」
　　
　　「別拿什麽狗屁大義作幌子了，什麽百姓苦不忍心，你不就是嫉妒鎮山國嗎？百姓在你眼裏不過是自己的財產牲畜，為自己奉獻力量的螻蟻，你想他們死就要死，你想他們活就讓他們活。我還沒找你算流民的帳呢！」
　　
　　「那些被你送進狐貍和其他鬼神嘴裏的流民，你可想過他們的被啃食的絕望！滿抱著對未來的希望，卻死在了鎮山的邊境，有多麽痛苦不堪！」
　　
　　「不甘心做個小國眾，便求取捷徑妄圖不勞而獲，慷他國之慨，吸他人的血來餵飽你醍醐！也不知別的國遭了你們多少罪！」
　　
　　「現在妖魔作祟不斬妖魔，還來怪罪受害者礙事，真是笑掉大牙了！」
　　
　　說罷她便冷不丁甩了手邊的茶杯，躲之不及的景光被砸破了額頭，血順著額角淌到了他僵硬的下頜。
　　
　　「你們不要百鬼丸，我要！你們救不了百鬼丸，我救！」
　　
　　一臉血的景光聽到這擲地有聲的話，扭曲地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你想救他，恐怕救不了。你最大的倚仗九尾已死，鎮山將傾，你大概也沒了不死之身吧！」
　　
　　說著他拔出身上的長刀，逼近阿鳩。
　　
　　百鬼丸早就見他身上的血紅絲線大盛，抽刀擋在阿鳩面前，架住了景光的攻擊。
　　
　　「不死於我不過是個手段。你以為鎮山沒了九尾就會衰敗？你以為我沒了九尾就活不下去？」
　　
　　如果一個人怕疼怕累怕麻煩，給他一萬個不死之身也毫無意義。有了不死之身，依然要鍛煉武藝錘煉心智，依然要汲取教訓再接再厲，依然要廣納意見勵精圖治。
　　
　　鎮山之發達非九尾或她一人之功，她之自由也非鬼神九尾一妖之功。
　　
　　阿鳩毫不猶豫地用佩刀加入了戰局，兩人默契配合左右夾擊，卻不知為何景光竟然力大如牛，舉著刀架住了。
　　
　　絲毫不見當年的怯懦無能。
　　
　　縫夫人不知所措，慌亂地呼喊起外面的衛兵時，才發現醍醐的人早就被鎮山放倒。她顫顫抖抖的摸出懷裏的短刀對著敵人，卻什麽也做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讓阿鳩有資格喊出這句話，不容易。


鬼兵

　　醍醐景光在接到鎮山聯姻會談的時候，就知道這事不簡單。
　　
　　早在醍醐發生了泥石流和幹旱後，他便註意到地獄堂裏一些鬼神像被外力一分為二。在加緊巡邏後果真捉住了可疑的人，鎮山的探子。
　　
　　嚴刑拷打之下，探子招供是來打聽鬼神獻祭。
　　
　　聽到鎮山太守特意囑咐他們要打聽自己十六年前長子之事，景光坐不住了。在多寶丸之前還有個長子這件舊事，因為涉及鬼神，他便下了封口令，本來便只有寥寥數人知曉，更不可能外傳。
　　
　　當年把孩子抱走的接生婆根本尋不到人影，這下他更加確定那孩子不知何故存活了下來，所以才讓人知道了舊事。
　　
　　他疑心是鎮山不許他國也行鬼神獻祭，致使鎮山的地位受到動搖。畢竟，他賄賂了鎮山的底層官員，偷偷把穿過醍醐前往鎮山的流民獻祭給了鬼神。但這些鬼神裏也有他們鎮山的九尾啊！
　　
　　隨後，也不知道多寶丸是哪裏打聽的消息，既知道了自己有個哥哥還活著，也清楚了流民的那些勾當，告訴了夫人，三個人鬧將起來，他一氣之下劈了夫人供著的菩薩，並禁足多寶丸。
　　
　　不久後，地獄堂中鬼神像一一破裂，甚至九尾也死了！爾後負責驅趕流民的手下再也沒有消息，他便清楚鎮山內部恐怕出了什麽大事。
　　
　　很快他就探聽到九尾因罪伏誅，而鎮山太守下令徹查牽涉進流民一事的官員。
　　
　　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鎮山鷲不也靠獻祭鬼神起家，為何此時清算起了自己的靠山？
　　
　　直到風言風語傳來，說鎮山太守身邊多了個清俊少年。他仔細一打聽，多處義肢、仿若人偶、十六七歲……這樣的特征集結在一個人身上，景光悚然。
　　
　　這肯定是他！
　　
　　竟然還獲得了鎮山鷲的寵愛，也不確定他們知道了多少真相。
　　
　　鎮山提出會談，他卻不敢應，現在的醍醐和鎮山比，無疑是以卵擊石，螳臂當車。
　　
　　景光憂心忡忡地詢問阿修羅，雖然從十六年前開始它就不再有所回應，但這是地獄堂中唯二剩下的鬼神了。
　　
　　這一次，阿修羅發話了，責備他家中為何有尊觀音像，讓他平白無故吃不到頭顱，還被困住十六年。要不是觀音像破損，加之吸收了其他鬼神臨死前的殘余妖力，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掙脫。
　　
　　景光大驚失色，卻又有狂喜湧上心頭。
　　
　　原來……原來阿修羅沒有保佑過醍醐……，所以它能發揮出何等的力量？會比讓醍醐風調雨順更強大的力量吧！
　　
　　仿佛是聽到了他的心聲，阿修羅嘶啞鬼魅的桀桀聲回響在空蕩蕩的地獄堂中。
　　
　　「只要你能讓我吃到那孩子，別說讓醍醐比鎮山更強盛，讓天下盡歸囊中也不在話下！」
　　
　　「鎮山鷲不好對付，借你一點力量也無妨。」
　　
　　有了後盾，再學鎮山當年的手段，「分田種地，三年免貢」這樣的口號果真吸引來了許多農民。
　　
　　這些腦子簡單的平民被他統統抓了壯丁。
　　
　　這也是無奈之舉，在鬼神幾乎全滅的情況下，往日裏友好的同盟和頂頭上司富氏都拒絕借兵給他。
　　
　　好在鎮山的軍隊近年來人數減少，他拉起的這幫新兵應該也夠應付邊境的那批人了。
　　
　　只是，當他聽到竹棚外夫人的驚呼，便知大事不妙。
　　
　　一刀揮開百鬼丸和阿鳩，他掀開幕簾，閃身出去，上了竹棚，極目四望，自己這邊埋伏的步兵已被引出樹林，被鎮山的軍隊趕作一處，瑟瑟發抖亟待處置。
　　
　　不堪中用的廢物！
　　
　　與此同時井伊直平從鎮山方向的樹林躍馬而出，遠眺處陸地騎兵和火銃空騎三三兩兩圍住醍醐的步兵們。
　　
　　斥候隨即上報：「敵軍已被俘虜。全是些還沒見過血的農民足輕，連槍都握不緊。」
　　
　　井伊聞言頓時皺了眉。
　　
　　太順利了。
　　
　　他們本來做好了充足準備要拿下醍醐，實際只動用了火銃空騎和陸地騎兵。
　　
　　雖然只是個小國，而己方的火銃空騎也十分有震懾力，但醍醐景光不像是會只帶著些新兵蛋子的人，這樣的行為無異於自不量力，以卵擊石。更何況，騎兵也沒見影子，不知是在其他地方還是覺得根本不必帶。
　　
　　正在思慮間，卻見遠處竹棚頂上似乎是醍醐景光的人仰天尖嘯。
　　
　　嘯聲未定，井伊便覺得天地為之一暗，這片曠野連帶周圍的森林寂靜一片，空氣仿佛凝滯成了泥水。
　　
　　胯/下的馬也不安的甩頭打著響鼻，踏著蹄想要後退。
　　
　　遠處的醍醐俘虜起了騷動，隱隱約約傳來鎮山騎兵的厲聲呵斥。
　　
　　隨著幾聲火銃的巨響在這片空地上蕩平開來，醍醐俘虜徹底暴/亂，陸地上的騎兵有避之不及的馬上被連人帶馬被吞噬殆盡，殘余幾個機敏的堪堪奔逃而回。
　　
　　火銃空騎雖是第一次真刀實槍的上陣，但訓練有素的他們並不慌亂，依次用天馬身上背著的火銃替換手上的空槍，連續進行了威力驚人的射擊。
　　
　　然而如此陣仗也沒能阻止醍醐的俘虜們。他們像不怕死似的不斷朝一個方向湧去，前赴後繼猶如蝗蟲過境。
　　
　　井伊見醍醐兵的趨勢，頓感不妙，疾聲厲言：「快！把阿鳩他們帶回來！」她急切失態地甚至忘了在斥候面前用太守敬稱。
　　
　　見斥候開始行動，井伊又接連不停對手下發令：「命媼妖去阻斷醍醐的人！火銃隊和剩下的人跟我一起來！」
　　
　　兩名騎著天馬的斥候迅速展翅起飛，在狂風疾旋中奔去竹棚。
　　
　　阿鳩本來氣定神閑，見醍醐景光跑出竹棚也不慌，畢竟按縫夫人的反應看來，鎮山已經掌握了主動權。
　　
　　但是百鬼丸卻緊鎖眉頭，周身戒備：「鳩，有鬼神。」和景光身上的妖氣很像。
　　
　　說罷他脫掉了累贅的狩衣，只余內衫。
　　
　　阿鳩見狀也如此去除了累贅的外衣，思索：「是阿修羅嗎？還是另外一個殘存的鬼神？亦或二者皆到場了……」
　　
　　她正想移步出棚，卻聽見頭頂上一聲尖嘯，光線頓時黯淡，四周像裝了消聲器似的一下沒了聲。
　　
　　百鬼丸仰頭，竹棚頂被長刀穿透碎裂，醍醐景光落地一擊。
　　
　　阿鳩翻滾而過，百鬼丸則又一次架住了景光的壓制，可這一次卻感到十分吃力，裸露的雙臂拱起精壯的肌肉，青筋暴起。
　　
　　景光卻顯得勇武非常，沒被武服遮住的部位都暈染著鬼魅似的暗紅，脖頸的鮮紅血管凸起。
　　
　　這怕不是厲鬼吧！阿鳩如此吐槽著，猶豫著是上前助百鬼丸一起幹翻景光，還是出去看看情況。
　　
　　她這次本意沒想過要取景光性命，只是想俘虜了他再行處理，結果現在百鬼丸卻和景光父子相殺。如果可以，她並不想百鬼丸背負上弒父的聲名，怕以後他知世故後起了心結。要殺，應當由其他人動手。
　　
　　而且，那聲尖嘯讓她有很不妙的預感。
　　
　　心念轉動，她揚聲朝外頭的鎮山武士吼道：「丟下俘虜先撤！」
　　
　　緊接著她矮身朝醍醐景光的腋下刺去，如此暫時逼退了對方後，拉起百鬼丸就跑，恰碰上來接他們的斥候，連忙各自上了一匹天馬。
　　
　　回頭看，如惡鬼般湧來的醍醐足輕們在後方交織成鮮紅的波浪，滿身滿臉都是鮮血，穿腸破肚的人不在少數，卻不知疲憊也不顧疼痛地狂奔而來。
　　
　　這是鬼吧！阿鳩暗自慶幸當機立斷走了。
　　
　　然而，如此良機，醍醐景光怎麽會放兩人走，一下砍倒兩個阻攔的鎮山武士，緊追不舍。
　　
　　見兩人上了斥候的天馬，景光順手拿過那武士屍體身上的弓箭，整個人崩成一個彈弓，連發兩箭，承受不住力量的長弓隨之碎裂。
　　
　　箭矢急嘯而來，阿鳩的腿被穿透，天馬慘叫一聲，穿腸破肚而落。
　　
　　天旋地轉之間，阿鳩隱約看見也跌落天馬的百鬼丸被一團黑霧纏繞。
　　
　　「百鬼丸！」
　　
　　吼聲未斷，自己的視野也隨之一黑，失去了知覺。
　　
　　另一方面，在高速奔襲後，井伊率騎兵迎上醍醐景光，結果剛準備迎接奔逃的兩人，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被墨黑粘膩如沼澤似的雲霧裹挾而走。
　　
　　她氣極，抽箭，搭弓，電光火石間發出一箭。
　　
　　不知為何而松懈恍惚的景光竟然沒能躲開這一箭，肩胛骨被穿透，他摸摸溢出的血，再回望向他湧來的醍醐鬼兵，神情覆雜。
　　
　　隨後他躲過流矢，砍了兩個下落迎面而來的天馬空騎手，扭了韁繩，強迫天馬掉頭，飛速朝森林逃匿。
　　
　　空騎的彈藥在先前阻攔鬼兵時已然告罄，在井伊的連聲命令下，只能抽出備用的長刀去追。
　　
　　隨後，井伊沈下心來，面對急急接近的鬼兵，揮手讓還在途中的火銃隊原地就位，自己帶著人從兩翼撤回。
　　
　　火銃隊訓練有素地分為三排，在各隊長的指揮下，輪流裝填齊射。
　　
　　巨大轟鳴聲嚇，奮不顧死的醍醐鬼兵倒下了。但是隨後本應該死掉的屍體又爬了起來，雙眼血紅，不畏生死。地裏時不時冒出的媼妖雖然在拼命吞吃屍體，但趕不上他們爬起來的速度。有的甚至兩條腿都沒了還在用手往前爬。
　　
　　或許，他們面對的早就不是人了。
　　
　　井伊不禁焦慮起來，體會到了當年被不死的阿鳩打怕的敵軍大將心情。
　　
　　普通的軍隊只要傷亡不到一成就會崩潰，而訓練有素的精兵則需要一兩成，可這些發了瘋的鬼兵恐怕是不死不休。
　　
　　她萬分後悔自己低估了醍醐的戰力，沒有調配更多的軍隊。
　　
　　鎮山因為有了契管所的存在，這些年來新生人口減少，又實行兵農分離的制度，無論是勞動力還是士兵都亟待新鮮血液。所以鎮山才招收流民，又組建火銃隊。火銃隊少而精，但威力巨大，殺傷力十足之外也可以殺滅敵軍士氣。
　　
　　可這對鬼兵沒有用。
　　
　　火銃隊的彈藥裝填速度趕不及鬼兵的速度。但是井伊不能撤，倘若讓這些鬼兵進了鎮山境內……不難想象平頭百姓的下場。
　　
　　更雪上加霜的是，從兩側的密林中沖出兩隊騎兵。
　　
　　而他們背上旗幟乃是醍醐家紋。

作者有話要說：

　　接近尾聲，收束線索總是特別痛苦。在地鐵上用手機碼字真是emmmmm羞恥怕被旁邊大叔看見

　　好了，大家想讓景光怎麽死呢？


多寶丸

　　井伊咬緊後槽牙，終是決定放棄守衛這塊地方。
　　
　　但還沒等她發號施令，就被醍醐騎兵的走向驚住了。
　　
　　他們竟然沖鋒插進了鬼兵之中！
　　
　　眨眼間鬼兵的腳步被拖慢，火銃隊得以喘息片刻，但在回過神來後不由朝各自的小頭目投去困惑的眼神。
　　
　　鬼兵不也是他們醍醐的人嗎……？張口的井伊滿腹疑問，頓時不知道該不該下令全體撤退。
　　
　　正在這時，數騎朝井伊的方向靠近，一部分人立馬把火銃對準他們，預備萬一。
　　
　　那幾匹人馬隨著靠近不斷打著手勢示意自己沒有敵意，當先一人十分年輕，尚且留著少年頭，衣著華貴，裝備精良。
　　
　　井伊瞇了瞇眼，揮手讓戒備的火銃隊待命。
　　
　　「我乃醍醐少主，多寶丸！」為首那少年靠近到雙方都合適的距離後，喊道。
　　
　　謔，還是個乳臭未幹沒元服的毛孩子。井伊這麽想著，臉上卻不動神色。
　　
　　「不知貴國是什麽意思？」她指指交戰的醍醐鬼兵和騎兵。
　　
　　多寶丸在馬上做了個揖，朗聲道：「我知我國與邪神對鎮山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過，此乃我父親之過，故前來將功補過！」
　　
　　在井伊的示意下，多寶丸被允許單獨騎馬進來。他貼身的一男一女兩個侍從有所不滿，但被多寶丸安撫後便安靜地和其他醍醐武士在外圍等候。
　　
　　「先把鬼兵消滅了我們再談。」井伊單刀直入。
　　
　　「鬼兵……？這個名字倒也合適。他們是父親四處騙來的他國百姓，心智被阿修羅吞噬後，恐怕只知殺戮，沒有知覺了。」多寶丸垂頭，面帶愧疚。
　　
　　井伊不耐煩，道：「這些大家用眼睛都看得到。他們死不掉，穿膛破肚倒下後不久又能站起來。鬼兵有什麽弱點嗎？即使殺不死，限制住他們行動也行。」
　　
　　多寶丸被面前的中年女將的語氣弄的十分尷尬，他似乎確實說了些毫無用處的話，不由嘀咕這女的怎麽比父親還氣勢逼人。
　　
　　「咳……這個，我一直反對父親做這種事，所以……」
　　
　　「所以你什麽也不知道。」井伊扶額，「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搞清楚自己對手的底細，就領著兵上了？」
　　
　　被井伊點出，多寶丸頓時覺得自己的行為似乎、仿佛、可能有些有勇無謀……？
　　
　　臉炸紅，在鎮山的大將面前暴露自己的愚蠢什麽的……
　　
　　「總、總之，我確實救了你們一命！」他瞟了眼鬼兵的情況，強行找回場子，「嗯，我們醍醐的騎兵還是很勇武的。」
　　
　　他這話倒是沒錯。
　　
　　只是騎兵也漸漸露出頹勢，畢竟人會累，鬼卻不會。
　　
　　火銃隊因為騎兵混雜鬼兵其間，也不好開火，免得誤傷友軍。
　　
　　井伊命空騎和穿梭地底的媼妖來回跑，不斷匯報戰況。
　　
　　多寶丸好奇地看著往來的天馬，糾結了下開口道：「不如讓我騎著天馬去看看？」
　　
　　井伊甩了他個「大少爺您別添亂了好嗎」的眼神。
　　
　　多寶丸噎了噎，頸著脖子爭辯道：「我畢竟知道一些阿修羅和鬼兵的事情，也許能從中發現什麽呢？」
　　
　　這話有些道理，況且現在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井伊便讓一個空騎把多寶丸拉上了天馬背。
　　
　　「少主！」醍醐的武士擔憂地叫道。
　　
　　多寶丸又是幾句安撫，聽得井伊頭疼，誰家的繼承人會這麽養？生怕磕著碰著，根本經不了事，這樣怎麽守得住家業？
　　
　　想到不知所蹤的阿鳩，心又是一沈。然而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她分心。
　　
　　天馬飛速升空前行，從未到過如此高度的多寶丸瞬間嚇得叫出了聲。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多寶丸趕緊捂住自己的嘴，但是卻又害怕趕緊放下手抓住前面騎手的衣服。
　　
　　嗯……活到這麽大的多寶丸第一次知道自己……咳，也許有那麽點恐高。
　　
　　但他還是強忍著對高度的恐懼，俯視著底下的情況。
　　
　　泥土裏時不時會冒出一兩只怪模怪樣的東西吃掉鬼兵的腿，讓他們倒下。全身都被吃掉的鬼兵自然不可能再爬起來，但是這種叫媼妖的怪物數量並不多，而且吃東西很慢，有時候還會挑食地只吃腦子。
　　
　　鎮山應該本來是用他們來動搖敵方士氣的。
　　
　　多寶丸讓天馬飛低，仔細打量著地上還沒爬起來的屍體，回想起黑霧從頭頂灌入人體的場景，他腦海中仿佛有什麽火花在閃現。
　　
　　「砍腦袋試試！」他朝醍醐的騎兵大聲喊道。
　　
　　「少主？！」部分酣戰的武士這時才註意到自家少主在頭頂上。
　　
　　諸人依令行事，觀察片刻，果然倒下的屍體不再動彈。
　　
　　頓時士氣大振，砍人如切菜。
　　
　　這個時候作為少主應該鼓舞眾人，但多寶丸卻沈默了。這些死掉的人都是……無辜的百姓啊！他們因為想過好日子而來到醍醐，醍醐卻……
　　
　　他帶著騎兵趕來的路上，瞥見了上空一飛而過的天馬，上面似乎是父親。
　　
　　聽鎮山那女將所言，除了他們太守，父親還想殺了大哥……父親，你到底在想什麽？要做什麽？
　　
　　大哥，你還平安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把大哥的部分寫完明天再放上來，但23集裏多寶丸和百鬼丸……

　　先放上來提前紀念下曾經可愛的弟弟。


故人

　　百鬼丸因為眼眶的劇痛而睜開眼睛時，並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灼熱而疼痛仿佛持續了很久，粗糙木頭眼球被肉芽摩擦推蹭著向外，最終掉落在地上。
　　
　　還沒從劇痛中平息，他便被眼前濃烈的色彩和光芒震懾住了，受不住刺激的雙目不斷地飆出淚來。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舍得閉眼。
　　
　　仰面淹沒在廣袤無際的湛藍色中，無端讓人覺得自己脫離了身體的傷痛。
　　
　　恍惚間突然想起阿鳩，百鬼丸才陡然坐起，試圖尋找那團熟悉無比的白焰，然而他馬上回過神：他已經看不見火焰了。
　　
　　取而代之是漫無邊際的綠色，點綴著叢叢簇擁的淺藍、粉色、鮮紅。還有熟悉的樹幹，卻不是綠色的火焰而是深深淺淺的赤棕。
　　
　　阿鳩曾經拿著或指著這些形狀的植物，告訴他這是七葉樹，那是果實垂成鞭炮樣的楓楊，底下花團錦簇的是外號叫無盡夏的繡球，潔白細長垂掛成一串的是玉簪花……
　　
　　阿鳩在哪裏呢？他心不由揪了起來。
　　
　　因為不習慣新的視野，無法掌握遠近的感覺，百鬼丸搖搖晃晃，靠著樹四處尋找：「鳩？」
　　
　　「鳩——？」
　　
　　「鳩——！」
　　
　　直到清亮的探問變成嘶啞的吼叫，也沒人回答他。
　　
　　百鬼丸又回到原處上上下下再尋了一遍，生怕自己遺漏了，但仍然一無所有。連鬼神的氣息也無。
　　
　　他只得漫無目的地遊蕩，夜幕已然降臨，星屑與明月交輝，他卻無心欣賞。
　　
　　也不知什麽時候出了森林。
　　
　　月光下數頃稻苗被夜風吹拂，輕輕擺動。遠處一座木屋尚且亮著燈，隱隱喁喁傳來人聲。
　　
　　百鬼丸聽著，瞪大了眼睛，朝木屋狂奔。
　　
　　當他闖進木屋時，只見一個壯漢似乎伏在一個拼命掙紮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怒叫著：「走開別碰我！」
　　
　　百鬼丸瞳孔緊縮，一把上前把男人掀翻在地，拔出手臂上的刀對著他。
　　
　　他側臉望向有著聲音熟悉的女子，那是阿鳩。
　　
　　她腿上纏著繃帶，衣領微敞，陰影處胸口的傷疤瑕不掩瑜，雪白肌膚泛著不正常的粉紅，修長的脖頸上有張光潔的鵝蛋臉，此刻卻顯得像是酣醉，豐潤的櫻唇微喘，水盈盈的眼中充滿驚喜：「百鬼丸！」
　　
　　「別、別動手，我只是在幫她！她剛剛不知道為什麽在抽搐！」旁邊那漢子生的虎背熊腰，臉上還有道猙獰的疤，此刻卻一只手揉著撞到木頭的腰臀，另一只手擋在身前以示無辜。
　　
　　百鬼丸刀鋒一滯，他看不見火焰，無法分辨對方惡意善意。
　　
　　阿鳩平了平氣息，然後道：「把他先綁起來吧。他不過見色起意，不至於殺了他。」
　　
　　漢子怒瞪，刀疤臉顯得更加可憎：「你這女人怎麽恩將仇報！我看你長的像菩薩才好心把你撿回來！」說著要站起身來反抗。
　　
　　結果自然被綁了個結實丟在隔壁的柴棚裏，嘴裏還被阿鳩塞了抹布，嗚嗚咽咽只能用一雙虎目憤怒地盯著阿鳩。
　　
　　做完這一切，阿鳩虛弱地坐倒在地上，氣喘籲籲，臉色潮紅。
　　
　　百鬼丸忙把她抱在懷裏，垂頭問：「鳩怎麽了？」
　　
　　躺著的阿鳩望著百鬼丸的臉，似乎註意到什麽，摸上他的臉頰，勾起唇角：「你的眼睛回來了？」
　　
　　阿鳩的身體和手心都熱的不正常，百鬼丸握住她手腕的義肢也被汗濡濕了。他點點頭。
　　
　　阿鳩的視線移到他的手臂上，眸色沈了下來：「手還沒有拿回來。」
　　
　　她沈吟良久，然後說：「阿修羅把我們帶走是為了奪取我們的身體，附身其上。照道理只需要一個人就夠了，可能是想拿其中一個做備用吧。看百鬼丸你沒事的樣子，應該是先對我動的手。」
　　
　　接著她便冷笑道：「恐怕他沒想到我是個硬茬，自己反而被我傷了。」
　　
　　「不過，他也在我身上不知道做了什麽手腳，讓我現在毫無還手之力。」
　　
　　看出百鬼丸的擔憂之色，阿鳩安撫道：「沒事，死不了。」
　　
　　當夜，兩人歇在了木屋中。
　　
　　只是半夜裏，阿鳩的身體抽搐起來，像條砧板上的魚在垂死掙紮。
　　
　　被驚醒的百鬼丸慌亂無比，搖著阿鳩，阿鳩卻只是繃著苦笑的臉，脖子僵直說不出話來。
　　
　　鳩騙人！
　　
　　百鬼丸別無他法，只能把柴棚裏睡的迷迷糊糊的漢子弄醒，把他帶進木屋，指著阿鳩厲聲問道：「怎麽辦？」
　　
　　那漢子高高壯壯卻畏畏縮縮，畢竟領教過一番百鬼丸的力氣，弱弱說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之前試圖壓制住她，結果抽的更厲害了，我還擔心把她四肢扭斷了，結果你來了她就好了。看著像是……像是傷痙。」
　　
　　百鬼丸只能心痛地抱緊阿鳩，讓她不至於過分扭曲。片刻後，她安靜了下來，只是汗水又把衣衫浸濕了。
　　
　　阿鳩把臉埋在百鬼丸胸前，緊緊揪住他的衣衽，悶悶道：「我這樣子很可怕吧，而且你也有了眼睛，我醜陋的樣子都被你看見了……要是我還有不死之身就好了！」
　　
　　百鬼丸覺得胸前的溫熱又多了些濕潤。
　　
　　阿鳩哭得很不甘心。
　　
　　百鬼丸也無法，只能用下巴蹭蹭她的額發，頭一次知道了嘆息的意味。
　　
　　「叫你不聽話……不死之身，我可以再給你一次噢。」門口傳來一個似嗔似怪的男聲。
　　
　　屋內三人朝外看去。
　　
　　面若敷粉丹鳳眼的九尾懶散地倚靠在門框邊。
　　
　　阿鳩楞住：「你還活著？！」
　　
　　九尾笑笑並不作答，只挑眉看著她。
　　
　　阿鳩猶豫了一會兒，定聲道：「你想要什麽？」
　　
　　九尾聞言不語，漫步走到屋內的小神龕內，然後在漢子不滿的眼神裏，拿起其中的一個佛像把玩。
　　
　　神像身著甲胄，一手托寶塔，一手執三叉戟，腳下踩著邪鬼，端是個威武的毗沙門天像，卻有著副溫和的菩薩面孔，細看還有點像阿鳩。
　　
　　小神龕裏其他的神像司職不同，卻都有著相似的面容。
　　
　　「鎮山太守百戰不死，執政多年，不老不衰，時人以為天神下凡。」九尾用拇指撫摸了下神像的面容，懶洋洋道，「工匠們便喜歡照太守的樣子雕神像。」
　　
　　漢子訝異，然後反應過來，看向阿鳩，結結巴巴：「所、所以，您是太守大人？」
　　
　　阿鳩不知九尾是何用意，眼神滑過那眼中帶著崇敬的男子，點頭。
　　
　　漢子激動地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嘛，身體什麽的，要了你也不會給，百鬼丸你肯定也舍不得……」他拉長語調，把目光聚焦到在場唯一一個正常人身上，「這個人既是鎮山的子民，受了太守的照拂，又對太守如此崇敬，不如把他給了我。雖然沒法讓你和以前一樣，祛除你的病卻是夠了。」
　　
　　那心情激蕩的漢子頓時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來，他顫聲：「您、九尾大人？求求您，別吃我！」
　　
　　他扒著九尾的褲腿，九尾卻無動於衷。他又爬著去求阿鳩，不停磕著頭。
　　
　　阿鳩不忍：「你欲圖欺辱我未遂，罪雖並不致死，但我如今……唉。」
　　
　　那刀疤臉漢子聞言馬上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來，喊著太守冤枉、他不想死之類的話，把阿鳩和九尾都驚到了，面面相覷。
　　
　　九尾嫌棄道：「算了，還是抓個醍醐的賤民吧，省的你心疼。這裏邊境也容易碰到。待你好了，我要同你一起找那阿修羅算賬。」
　　
　　揪著百鬼丸衣襟的手緊了松，松了緊，阿鳩終於沈默著點點頭。
　　
　　百鬼丸看著阿鳩，眸色晦暗不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乖女兒會被罵……我發四！阿鳩啥也沒幹！倒計時應該還有三章叭，之後幾篇番外，感覺番外比正文好寫多了。。


不死

　　百鬼丸背著阿鳩跟上九尾，怕橫生周折，三人連夜出發。
　　
　　隨著越發深入醍醐境內，所見越發衰敗，夜色中無人打理的水田幹涸，稻株枯黃，雜草叢生。
　　
　　因為村莊的人死的死跑的跑，他們頗費了些功夫才在午夜時分找到個瘦骨嶙峋的小孩，嘴裏吃著野草，仿佛行屍走肉，對著眼前出現的三個大活人毫無反應。
　　
　　九尾捏著鼻子皺眉道：「將就吧。」
　　
　　阿鳩沈默許久，道了聲好，掙紮著從百鬼丸背上下來，準備自己動手時，被九尾按住。
　　
　　九尾似笑非笑看向百鬼丸：「我只有一個要求，你來動手。」
　　
　　阿鳩一震，然後看向百鬼丸。
　　
　　百鬼丸看不懂他們的眼神，人的細微表情對他來說還很陌生。但他明白九尾的意思。
　　
　　他蹲下，摸摸阿鳩打著繃帶的腿，那裏因為挪動而滲出血來。又用手指蹭蹭阿鳩胸口的傷疤，那裏的新肉因為長出來不久還泛著粉。
　　
　　九尾見他竟然泰然自若地摸了阿鳩，冷哼了一聲。
　　
　　百鬼丸認真註視著阿鳩水濛濛的黑瞳，仿佛想記住她的樣子，然後閉上眼，問：「鳩，這是你想要的嗎？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會動手。」
　　
　　阿鳩抿抿嘴，低低道：「是。」
　　
　　合著眼睛的百鬼丸開心地笑了起來，天然純真，如同被大人的懸疑故事吊了許久後，得知了真相的孩子。
　　
　　阿鳩和九尾對視，不解。
　　
　　百鬼丸睜眼，目光不再迷茫，背起阿鳩，又夾起那個瘦的跟猴子似的小孩，往回走。
　　
　　九尾連忙阻攔，不耐道：「在這裏動手就可以了。」
　　
　　百鬼丸視若無睹地繞過他。
　　
　　無論九尾說什麽做什麽，百鬼丸都不再理他了。
　　
　　直到九尾試圖用攻擊停止他的腳步時，百鬼丸才用冷冽地目光刮過他，說道：「你走吧，我不想對你動手，你沒有殺過人。」
　　
　　「九尾」這才悻悻然化成一灘水，鉆進了泥土裏。
　　
　　他背上的「阿鳩」也僵硬了身體。
　　
　　百鬼丸卻並沒有對她做什麽，只是背著她帶著那個毫無反應的孩子一路回到了最初的木屋。
　　
　　到時正值黎明，那男人經了一晚的心驚膽戰，此刻正毫無防備地呼呼大睡。
　　
　　百鬼丸沒有打擾他，把兩人放在了屋外，自己摸進廚房。
　　
　　他從竈頭找了些黑饅頭送到孩子的嘴邊，那孩子卻木木的。百鬼丸拿著饅頭在他嘴邊比劃了一下，最後琢磨了半天才把饅頭撕成一點點，塞到他嘴裏。
　　
　　看著小孩從緩慢抿食到後來自己抓著饅頭狼吞虎咽，他臉上不自覺露出溫柔的笑。
　　
　　然後他才面對靠著墻半躺著的「阿鳩」。
　　
　　「阿鳩」苦笑著問：「你都知道我是假的了，為何還背我回來？」
　　
　　百鬼丸眼中帶著暖意，像是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物，說：「假的也好，我想多看看阿鳩的樣子。」
　　
　　「阿鳩」恍然，接著又問：「你怎麽知道我們是假的？」
　　
　　「因為，鳩對人很溫柔，鳩也不會讓我為難。」
　　
　　鳩會借口洗衣把肉幹送給孩子們，打著傷員的旗號不讓美緒去「工作」，贈予移民券為他們留出後路。
　　
　　鳩會抱著他說醍醐景光不配做他父親，悉心照料他長大的人才是真正的父親。
　　
　　鳩會趕走他和多羅羅，自己處理好九尾的事，然後對他瀟灑地說「阿鳩和身體都是你的」，即使當時她的內心仍在哭泣。
　　
　　鳩會為身為弱者的女人提供各種各樣的方式可以獨自活著。
　　
　　鳩會因為他想見見父母，以身犯險當面怒斥醍醐，她本可以直接揮兵大開殺戒取下景光人頭。
　　
　　這樣的鳩，不會後悔舍棄自己的不死之身，也不會用他人的性命換取自己的茍活。
　　
　　作出這局的鬼神一點都不了解鳩，它以為把眼睛還給他就能得逞嗎？
　　
　　百鬼丸如此想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假阿鳩，好像在看著世界上唯一的珍寶，綺麗炫目。
　　
　　他問道：「你知道，鳩在哪裏嗎？」
　　
　　假阿鳩看著眼神癡癡的少年，不免憐憫起了他，說道：「雖然阿修羅為了不讓你察覺他的存在，命我們兩個小妖作假，可有些東西是真的……她快死了，因為傷痙。」
　　
　　一聲嘆息後，坐著的阿鳩身體僵直著前傾，一個面目模糊的膠狀物從阿鳩的七竅剝離，這團東西上有著一雙赤紅的牛眼，看了好一會兒兩人才蠕動著離開了。
　　
　　百鬼丸楞楞，慢慢摸著阿鳩的每一寸肌膚。
　　
　　失去意識的阿鳩依然渾身發燙，黏膩的汗液滑過肌膚，臉上的潮紅之色不減反增。她的呼吸很不順暢，於是便不自覺地用繃直的手指蹭自己的喉嚨。
　　
　　空氣裏彌漫著汗水、血液和生命流逝的味道。
　　
　　百鬼丸肝膽俱焚，跳進屋子把男人弄醒。
　　
　　他知道傷痙！他說過這個詞！
　　
　　懵逼的男人以為自己在做噩夢，連連求饒，好不容易聽明白了，吞吞吐吐：「我只是見過，不知道怎麽治啊！我見過的人……我的戰友都死了！」
　　
　　「這樣的人會因為喘不上氣而憋死，我勸你……不如讓她早死…咿！」他一臉悲憫勸道，卻被百鬼丸殺人似的目光嚇住，再不敢多說第二個字，「英雄饒命，我錯了我錯了！」
　　
　　百鬼丸甩開男人，抄起阿鳩拍響了村莊裏每一戶人家的門。
　　
　　這個男人不知道辦法，總有……總有別人會知道！
　　
　　可是每個人的臉上只會露出一種表情和動作，憐憫，搖頭。
　　
　　阿鳩迷迷糊糊間被顛的難受，竟然蘇醒了片刻，發現百鬼丸抱著他在森林裏狂奔。
　　
　　她其實被附身時有意識，本來這類宵小怎麽可能有機可乘，但大概她是真的太虛弱了。誰能想到，傷痙其實一直在潛伏著，直到又添新傷，這病才要命。
　　
　　病痛和妖魔也一樣吧，尋找著人卸下防備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百鬼丸……」她的喉嚨幹澀不暢，只能慢慢地發出極小的聲音。
　　
　　但是百鬼丸聽到了，他停住了腳步，低頭看著懷中的阿鳩。
　　
　　一滴兩滴，阿鳩被掉下來的溫熱液體糊了眼睛，看不清百鬼丸的樣子。
　　
　　「鳩……別死。」
　　
　　模糊的世界裏阿鳩聽到百鬼丸哽咽沙啞的嗓音。
　　
　　阿鳩很想說好，可是她清楚自己的情況，也清楚破傷風在這裏藥石罔治，她手下有多少熱切喊著她主公大人的兵丁因為傷口太深而得了這病，她早就數不清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她這麽值錢可以換取活下來的機會。
　　
　　「百鬼丸你聽我說，阿修羅做這一切是為了讓你的心露出破綻，他好奪取你的身體。感覺到了嗎？」她用還靈活的眼珠示意天空，「別讓我失望，你不會被他打敗的，對嗎？」
　　
　　黎明深藍而泛著青白的空中，隱約的黑雲在樹冠間穿梭遊走，似乎在伺機而動。
　　
　　百鬼丸頭也不擡，只是忍著眼淚，點點頭又搖搖頭，斷斷續續道：「鳩不會死，我找父親，他是醫生，他讓我活下來，也能讓鳩活下來。」
　　
　　阿鳩想替他擦擦眼淚，卻發現擡不起手，只能作罷。阿修羅在此處守著，恐怕別的妖怪就算想救她也不敢過來，她能撐到阿永來找她嗎？那些鬼兵阿永能對付嗎？那邊的老百姓平安嗎？鎮山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啊……
　　
　　細細想來，還有許許多多事情放心不下，可是，死亡並不會在你準備好後才找上門來。
　　
　　「啊……沒文化的妖怪果然不行啊。要是我，可以把你的心騙走一百次都不重樣呢。相信我，我只是需要回到另一個世界，還活著，只是沒辦法陪著你了。」
　　
　　「嗯。我信。」他淚如雨下。
　　
　　她試圖插科打諢，自己都覺得尷尬，百鬼丸卻說他信了。啊，真是好騙。
　　
　　她眨眨眼睛，終於看清了百鬼丸的臉：「百鬼丸的眼睛是淺棕色的呢，真好看。」
　　
　　「嗯。」
　　
　　「能看見，是不是很棒？這個世界很美吧？」
　　
　　「嗯。」
　　
　　「要活著，搶回來的身體要好好珍惜啊。」
　　
　　「嗯。」
　　
　　「我好看嗎？」
　　
　　「好看。」
　　
　　阿鳩絮絮叨叨漫無邊際地說著，直到她覺得喉嚨眼漸漸幹堵。
　　
　　「如果你看到我掙紮，因此心裏很痛苦的話，那就順從自己的心；如果你送我走會覺得很痛苦的話，那就讓我自己走。」
　　
　　「百鬼丸，不要做違心的事情，阿修羅就奈何不了你……」
　　
　　從心所欲，才不會耿耿於懷，反覆求索，乃至於失去理智而入魔。若在意殺生，便不殺生；若在意痛苦，便不痛苦。
　　
　　百鬼丸只是拼命搖著頭，把耳朵埋進她脖頸，不想聽。
　　
　　百鬼丸聽著耳邊心跳如鼓，越來越快，粘滯的呼吸越來越短促。僵直的身體反弓起來，像個被吊起來亟待宰割的人羊，發出破風箱抽不進風的聲音。
　　
　　他擁著阿鳩，一點一點褪去右手，露出臂刃。
　　
　　等待許久的黑雲終於現出猙獰的面目。
　　
　　阿鳩沒有被折磨很久。
　　
　　不死的阿鳩死了。
　　
　　黑雲迫不及待地俯沖而下，用冰冷濕滑的惡意包裹住百鬼丸。
　　
　　然而它纏繞許久，依舊無法破門而入。
　　
　　百鬼丸只是靜靜地陪著阿鳩。
　　
　　黑雲瘋狂的旋轉起來，像是失控的颶風，草木為之蹂/躪，砂石被狂卷而起，數道驚雷直擊而下。
　　
　　百鬼丸的臉頰被擦傷，頭發被扯開散落，但他只是無視著黑雲的所作所為。
　　
　　氣急敗壞的樣子讓人覺得，也許它能夠的話，就會把這裏全部化為焦土，把百鬼丸活活撕成碎片。但是因天地的限制，它不能。
　　
　　啊，它最理想的容器。
　　
　　但它仿佛感應到什麽，無可奈何又匆忙慌亂地飛向醍醐的國境。
　　
　　狂風停歇下來的森林寂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百鬼丸想起那個雨夜，女孩伏在被他殺死的男人身上，淒厲的哭聲和磅礴的雨聲是他對聲音的第一印象。
　　
　　阿鳩幫他招來吞音蟲，陪他一點一點適應這個嘈雜的世界。
　　
　　現在這個世界又安靜下來了。
　　
　　百鬼丸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被人叫醒時下意識地裹緊懷裏的人，看到阿鳩還在懷裏才放下心來，然後看向來人。
　　
　　是井伊。
　　
　　她關切地看著他，詢問著他情況。
　　
　　百鬼丸沈默著，然後說道：「阿鳩死了。」
　　
　　井伊困惑地摸摸百鬼丸的額頭：「你沒燒糊塗啊。」
　　
　　百鬼丸不解。
　　
　　井伊：「你自己看看。」
　　
　　百鬼丸仔細看著懷裏的人，溫熱的，還有心跳，臉色健康紅潤，還微微敞著紅唇呼氣，因為被箍得太緊而皺起眉頭，不滿地挪動著身體找了個更舒適的姿勢。
　　
　　他夢遊似的看向自己右手的臂刃，那上面還帶著幹涸的血跡。
　　
　　他又摸索起阿鳩的身體，周圍的士兵見狀紛紛扭頭背身，眼觀鼻鼻觀心。
　　
　　胸口的舊傷疤還在，心臟的地方卻並沒有刀傷。他解開阿鳩腿上的繃帶，被醍醐射中的箭傷也消失了，小腿潔白無暇。
　　
　　阿鳩仿佛做了個長長的美夢，夢中嘴角還微微勾起，但是醒轉過來的時候，她的臉上並沒有絲毫不舍。
　　
　　她眨巴眨巴眼睛，扇子似的睫毛撲閃，在眼下投下一片蝴蝶似的陰影。
　　
　　「你們是誰？」
　　
　　井伊歡喜的神情僵住，而百鬼丸的眼眶忍不住又溢出淚。
　　
　　阿鳩見狀連忙慌亂起來，手足無措地幫他把眼淚抹去：「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嚇嚇你們。我什麽都記得。」
　　
　　看著百鬼丸嘴唇顫抖，還帶著淚地努力露出笑容。
　　
　　她撫摸著百鬼丸的臉頰，凝視了一會輕輕說道：「好像到死都忘記，一直沒有說過……」
　　
　　「我最喜歡百鬼丸了。」
　　
　　百鬼丸泣不成聲，緊緊把阿鳩勒入懷中，仿佛失而覆得的寶物。
　　
　　「我也……最喜歡鳩。」


地獄堂

　　「太守死了會很麻煩的，萬一大家的好日子沒了……我可不是因為你這個人才報信給官府的！」刀疤臉的漢子嘟囔。
　　
　　阿鳩哈哈大笑，說：「對不起，冤枉了你見色起意。謝謝你救我，還替我包紮傷口。」雖然見色起意是附在她身上的妖怪說的，但她也得替它道歉。
　　
　　井伊命人贈予豐厚的酬勞將他送走了。
　　
　　阿鳩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想到神龕裏的那些面容肖似她的雕像，覺得心頭沈甸甸的。
　　
　　突然，頭頂的陽光被遮住。
　　
　　是百鬼丸給她打了傘：「下雨了。」
　　
　　阿鳩擡頭朝傘外望去，晴空裏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遠處因為雨跑起來的漢子抱怨著叫道：「早不下晚不下，大晴天下什麽雨，哪個混賬狐貍要娶親了？！」
　　
　　阿鳩靜立了一會兒，下令道：「走吧，我們去醍醐的城池。」
　　
　　她還有帳要和阿修羅算。
　　
　　路上井伊報告了阿鳩和百鬼丸被帶走後的事。
　　
　　多寶丸發現鬼兵被媼妖吃掉腦子後就不再詐屍，於是鬼兵就紛紛被砍掉了腦袋，雖然腦袋還活著會張嘴動，但無頭的身體不會再爬起來。媼妖就可以慢慢處理那些腦袋。
　　
　　清理鬼兵時，意外發現縫夫人因為懷裏抱著破損的菩薩像而躲過一劫，雖然受到了驚嚇但並無大礙。
　　
　　隨後他們便接到急報，加賀境內爆發了一向一揆。這是篤信佛教一向宗的信徒們集結而成的和尚起義。
　　
　　加賀的守護大名，同時也是醍醐的頂頭上司，富堅氏被一向一揆軍的舍命殺敵戰術打了個措手不及，當場斃命。
　　
　　此時別說醍醐了，整個加賀因為群龍無首都亂做了一鍋粥。多寶丸便帶著縫夫人和自家武士們趕回了醍醐。
　　
　　井伊覺得機不可失，便調集了鎮山所有可活動的軍隊，著人去搶占地盤，只不與多寶丸為敵。若多寶丸有需要，也可提供幫助，但要求只認多寶丸。若遇上醍醐景光，可以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當場格殺。
　　
　　各將領早已摩拳擦掌地出發了，畢竟鎮山太平了這麽多年，又不挑事，實在是沒法建功立業。
　　
　　因此落後於鎮山軍隊的他們一路順利到了醍醐的城池，找到了山上存放鬼神像的地獄堂。雖然前不久才發生了泥石流，依然可以看出這個地方修繕良好，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收上來的稅。
　　
　　百鬼丸一進門便拔出了手臂內的刀，盯著堂內最深處的陰暗角落。
　　
　　屋內正中央的地方空出一大塊地方，周圍則是剩余的十一個鬼神像，十個迸裂開來，還剩一個便是如四不像的鵺。
　　
　　「阿修羅的神像應該是被搬走了。」阿鳩思忖著說道，「醍醐並沒有被一向一揆軍攻下來過，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神像作為祭祀膜拜而雕刻出來，並不是什麽非要拿走的東西……除非那神像很重要，與鬼神本身關系緊密。」
　　
　　「看來一時半會也打不到阿修羅頭上了。」阿鳩頗為失望。
　　
　　「無妨。」百鬼丸不以為意，他知道阿修羅想要他的身體，那它就一定會再來。
　　
　　倒是角落裏的……
　　
　　「阿……鳩……？」地獄堂深處傳來仿佛死屍般沈滯的疑問。
　　
　　阿鳩雖然剛剛覆活過一次，但她心知有蹊蹺，不敢繼續拿命去冒險，便只是和眾人一起站在門口，也不回答怪異的聲音。
　　
　　那疑問的發出者得不到答案，慢慢踱步從黑暗處走到了燈燭下。
　　
　　正是剩下的鵺，看上去毛色斑雜仿佛經受了一番折磨。它粗大的灰綠色尾巴從身後掃過，停在身前。
　　
　　侍衛們裏有個年輕人經得事少，看清楚了尾巴便露出驚恐的顏色。
　　
　　那尾巴頭上長著張憔悴衰老的男人面孔，皮肉都松弛下垂，只露出一點眼睛，也不知道多少歲了。
　　
　　男人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姐姐……？」
　　
　　他等不到回應，便勉勵擡起眼皮，看清了被一圈人圍著的少女，終於滿足地嘆息。然後驅使著整個身體靠近眾人。
　　
　　「阿修羅把我吃進去的器官都搶走了，我好可憐啊……但是他告訴我阿鳩會來。姐姐果然來了。」他自言自語著，對侍衛們的呵斥視若無睹。
　　
　　「姐姐你為什麽要傷害我，我對你不好嗎？啊……好痛好痛……」
　　
　　阿鳩辨認著他衰老的五官，腦海裏湧動著碎片般的回憶，卻怎麽也想不起這張臉的主人。叫她姐姐的孩子不少，但她不曾記得傷害過其中哪個。不禁納悶，怎麽一個兩個鬼神都和她有關，莫非她和百鬼丸之間有什麽因果？
　　
　　它靠的太近，侍衛們沒等到滅殺的命令，便只是揮刀劃傷了他以示警告。
　　
　　吃痛的尾巴在地上猶如狂蛇般扭動著，人面發出淒慘的叫聲：「好痛好痛！！！啊，姐姐，我把你從戰場上救下來，你就是我的了！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腦海中響起了少年急不可耐的喘息，那樸實平凡的面容因為欲望而扭曲成了惡鬼樣。
　　
　　那是阿鳩生平第一次想殺人。但她在伺機反抗後，並沒有真的殺了他，畢竟他確實在她剛來到這世界上時給予了物質上的幫助，也讓她心理漸漸適應了這個時代。
　　
　　她並不因為他的欲望生氣，如果他想要，作為報恩她並無所謂，只不過既然他有所求，她有所回報，兩人便兩清了，她也許會留下，也許會離開。
　　
　　但他怎麽敢將她視作私有物，說賣就賣了？還是賣到那種地方？
　　
　　所以她讓他再不能人道，然後逃走了。
　　
　　可他不知道為什麽與鬼神為伍，還成了鵺的一部分。也許人既沒有了尊嚴，也沒有飯吃，活不下去也忍不了這世道，即使是魔鬼也會去投靠吧。
　　
　　阿鳩雖然記起來往事，卻心如古井，眼前的鵺無法掀起一點波瀾，她只是問道：「阿修羅去哪兒了？」
　　
　　那人臉聽到阿鳩的聲音，平靜下來，露出癡迷的笑容：「姐姐讓我親一口，我就告訴姐姐。」
　　
　　「我不呢？」
　　
　　「那姐姐的百鬼丸就永遠拿不回那個了，嘻嘻……」
　　
　　百鬼丸楞了一下。
　　
　　阿鳩面色如常，給了井伊一個眼神，然後拉著還茫然的百鬼丸出了門。
　　
　　人面看著大門被關上，咿咿呀呀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發泄著不滿。很快便傳來慘叫求饒，然後交待了阿修羅的去向。杜鵑不啼則殺之。
　　
　　地獄堂中最後一座鬼神像也碎裂開來，但百鬼丸並沒有取回身體。
　　
　　「鳩，他說的那個是什麽？」
　　
　　「……我們晚上慢慢聊。」阿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麽在眾人面前和他解釋。
　　
　　對這個曾經的舊人，阿鳩本是想給他個痛快，但似乎他並不值得。他以為她會真的在意這種東西？被欲望支配的禽獸大概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樣吧。
　　
　　井伊推門而出，道：「阿修羅的神像被醍醐景光帶走了。以及阿修羅把其他好幾個鬼神都吃了，所以要找回百鬼丸剩下的身體，必須得找到醍醐景光。」
　　
　　阿鳩覺得阿修羅一定是為了惡心自己才獨獨沒吃掉鵺，留了它下來。
　　
　　一向一揆暴/亂多日，鎮山的軍隊也沒找到醍醐景光的影子。這個拋棄了人民、士兵和妻兒的領主帶著修羅神像不知所蹤。
　　
　　後來有人在山間狹道找到了一個破敗無比的神像，帶給鎮山的人看也無法確認是不是修羅神像，因為上面早就沒了妖氣，鬼神阿修羅不知去向。
　　
　　鎮山訓練了有段時間的火銃隊在此次鎮壓暴/亂中得到了充分的錘打。舍生忘死的一向宗和尚們比鬼兵們還可怕，因為他們還會思考，想出辦法來讓自己的犧牲充分實現其價值。但好在他們死了就爬不起來了，經歷過鬼兵的那支火銃隊在諸隊伍中顯得異常出色。
　　
　　但這些都和阿鳩無關了，她把事情都丟給了井伊，三天兩頭揚言要退休養老。
　　
　　井伊忙於戰事，沒空管她，她就天天和百鬼丸膩歪在一起。
　　
　　畢竟，她當初出走時便安排好了一切，打算再不回去的，死一次兩次，一萬次。所有交換都是等價的，當她曾經交出去的東西不值那麽多覆活的機會時，她應該就再也不會活過來了吧。
　　
　　只是她遇見了一個勃勃生機的少年。
　　
　　他為了奪回自己的身體，殺了她；也因為不舍，而選擇不殺她；最後為了不讓她痛苦的死去，像第一次一樣結束了她的生命。
　　
　　這是她美好的如同墨竹般的少年。
　　
　　阿鳩告訴百鬼丸她心中所想，他思考了一會便說：「那鳩一定是南瓜了。」
　　
　　阿鳩不解。
　　
　　百鬼丸一口咬上她圓潤的肩頭。
　　
　　和南瓜一樣，又香又甜又軟。


新生（尾聲）

　　「鳩的胸是不是變大了？」
　　
　　百鬼丸雙手圈了圈，疑惑地問道，完全沒意識自己好像在耍流氓。
　　
　　阿鳩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就好像母親捉到自己一向天真純潔的兒子在和同學討論小黃片。
　　
　　「本來抱住鳩時，右手可以夠到左手，現在夠不到了。」
　　
　　他信誓旦旦地示意給阿鳩看。
　　
　　阿鳩見他這麽認真篤定，自己用雙手捏了捏，又穿上侍女們從前為她縫制的小衣。
　　
　　好像是有點緊。
　　
　　阿鳩陷入了懷疑人生的沈思。
　　
　　「鳩好像還變矮了。」百鬼丸比了比阿鳩的頭頂到他頭頂的距離。
　　
　　「怎麽可能——！」她堂堂太守還會縮水？！
　　
　　阿鳩怒氣沖沖地命人找來了皮尺，一量，竟然發現自己比以前還高上兩寸。
　　
　　她默默又給百鬼丸量了一遍。
　　
　　「笨蛋！是你長太高啦！」
　　
　　「……噢！」
　　
　　百鬼丸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真叫人沒法子。
　　
　　教訓完百鬼丸，阿鳩不由摸起了下巴，暗自納悶都幾十年了怎麽現在開始長身體了。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體重雖然會變，但身量向來是固定的尺寸，做好的衣服鞋子從來沒有短了小了的時候。
　　
　　百鬼丸見她半天不和自己說話，把她圈在了懷裏，拿走阿鳩的手，然後下巴抵著她的腦袋，一下一下用自己的手刮起了阿鳩的下巴。
　　
　　「鳩的下巴，滑溜溜。」
　　
　　阿鳩不甘示弱，反手一掌握住他的下頜，一邊用手指撓著一邊挑釁道：「你也是。」
　　
　　只是百鬼丸沒多少日子就和他光潔的臉頰永別了。
　　
　　一向一揆的暴/亂逐漸平息，聽說最後內部起了內訌，一個狂妄自大的無名和尚試圖取代原本聲望頗高的法師，兩人在爭鬥中同歸於盡。沒了主心骨的光頭兵們分裂成無數小團體，一哄而散。
　　
　　而百鬼丸所有的身體也在消息傳來前恢覆了，於是他的下巴上開始有了細細的絨毛，長胡子了。
　　
　　眾人皆為百鬼丸高興時，阿鳩卻很是不爽，掏出剃刀刷刷兩下就給剃幹凈了。可即使如此，也找不回以前光滑的手感，摸上去好像一茬茬收割過的韭菜，又糙又硬。
　　
　　百鬼丸用臉蹭她都被一把懟開，於是只能背地裏試圖偷偷地拔掉。被阿鳩發現，心疼地沒收了他的工具，然後主動摩挲起他的胡茬，再不嫌棄了。
　　
　　一向一揆的影響徹底結束後，朝倉為自己先前沒有出兵板門而後悔。阿鳩約談醍醐的那天，鎮山的另一支軍隊按照預先計劃好的先行攻占了板門。這個醍醐的據點，作為越前國通向加賀國的戰略要地，被鎮山牢牢把持，而朝倉氏自知先前縮頭縮尾理虧，也不敢和鎮山翻臉，只能眼睜睜看著加賀被鎮山吞下。
　　
　　井伊回了稻葉城一次，從鎮山本土抽調了許多人安插到加賀各地。因為識文斷字的人手短缺，一向嚴格的會試寬松許多，並加排了其他針對性的考試錄用更多的人員。除蚤屋的鎮山新桃趁此機會一躍成為契管所的小吏，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做了公務員，自然就不用再做什麽除蚤女郎了。
　　
　　但她還時常回去看以前的姐妹。其他女孩十分艷羨，紛紛也集了資，閑時請老師坐堂教書。
　　
　　多羅羅興沖沖地跑去阿鳩的住所想要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卻在聽到動靜後紅了臉，氣鼓鼓地走了。
　　
　　大哥二哥怎麽大白天幹這事呢？一國之君竟然如此荒淫！
　　
　　到達了極致而神情恍惚的阿鳩慢慢軟倒在百鬼丸身上，百鬼丸親親她被香汗打濕的鬢角，精壯的手臂把她勒的緊緊的，炙熱的胴體緊密貼合。
　　
　　百戰不死的阿鳩真覺得自己這次要死在他懷裏了。
　　
　　「鳩被拿走的身體的是什麽？」
　　
　　阿鳩被好奇心起來的百鬼丸一問，才想起自己的那個器官也應該恢覆才對。
　　
　　幾十年都沒了那東西，她都忘了還有這回事。照道理，狐貍被阿修羅吃了，阿修羅又死了，她的器官應該會和百鬼丸的身體一起回來。
　　
　　當年她意外懷了個孩子，這讓她對這個吃人的時代更加絕望。她自己尚且活得像條狗，還怎麽面對孩子？若是懷著，就要面對各種懷孕的並發癥，而在這個醫療條件貧瘠的地方，生產與搏命無異。退一步講，就算平安生下來了，怎麽養？死了的話便要生受骨肉分離之痛，活著無論男女，不過是被貴族奴役或是收用的區別。
　　
　　一直以來糾纏引誘著自己的妖怪們讓她產生了一個想法。
　　
　　於是阿鳩獻祭了自己的子宮。至於孩子，在獻祭前被她扼殺在肚中，然後燒掉了血肉。
　　
　　她不願讓自己的孩子來世上受苦，也不舍得送給妖怪們作為食物，即使它還是一團毫無知覺的肉胎。
　　
　　待到井伊安排好新領地的所有事務後，阿鳩瞅著空抓住井伊說起了這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井伊便猜測：「或許是被別的什麽妖怪搶走了？」
　　
　　「那為什麽百鬼丸的就回來了？」
　　
　　「那還有別的可能性嗎？」
　　
　　阿鳩無法反駁，便將這件事拋諸腦後。畢竟，她本來也不想要回子宮，只不過感覺事有蹊蹺不太放心。
　　
　　她和井伊說起一向一揆，道：「一向宗一家獨大，個別和尚還幹涉當地領主的政務，甚是不妥。」
　　
　　井伊點頭，說：「我已經把各地神社和寺廟的主事人換了血，但時間一久恐怕仍是滋生事端。」
　　
　　阿鳩並不擔憂，笑著說道：「以後把和尚、法師不準參政寫入律例裏。另外，最近城裏來了兩個傳基督教的海外客拜訪過我，不如讓他們去加賀那裏，劃塊地建個教堂。像是別的什麽大明國的道教，阿永你也找平民宣揚宣揚，好讓和尚們忙起來，別閑著搞事情。」
　　
　　阿鳩和井伊商議了諸事後，突然一拍腦袋，叮囑道：「明天就下告示！以後不許工匠們拿我的樣子去雕神像！搞什麽偶像崇拜，我又不是有求必應的鬼神，自給自足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井伊應了。
　　
　　阿鳩起身準備離開，想了想又補充道：「以後無論何人坐鎮山的太守，都不許用自己的樣子造神像。」
　　
　　井伊心一緊，急忙撲住阿鳩，問道：「你要走了？」
　　
　　看著身上一如初見時情狀的井伊，阿鳩露出燦爛的笑容。
　　
　　等到滿開的荷花漸漸敗落，金桂甜膩的香氣開始彌漫在稻葉城中，人人都開始摘了樹上的熟柿品嘗。
　　
　　在這富足的秋日裏，人們打著牙祭，閑聊著花街被裁減的消息和大人物們的桃色八卦，不期然被太守禪讓的消息炸翻了天。
　　
　　太守大人不老不死為什麽要傳位？
　　
　　雖然坊間傳的沸沸揚揚，什麽兩人是磨鏡之好，什麽井伊管領大人因為加賀之事功高蓋主起了反骨，但聽了一耳朵野聞的阿鳩表示，百姓的腦洞真大，辛辛苦苦幹了這麽多年壓力山大的鎮山CEO，正常人早就想退休了好嗎。
　　
　　因此，她計劃退休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百鬼丸出去玩一趟當作蜜月。
　　
　　征詢了百鬼丸的意見後，兩人決定先去看看縫夫人和弟弟多寶丸，然後再去拜訪百鬼丸還不知道名字的養父。
　　
　　縫夫人從鬼兵中幸存後，得知了醍醐景光犯下的罪孽，深感愧疚，便要了塊土地，自願和庶民一樣，每日勞動耕作。雖然無法償還那些殞命的流民百姓，但也算是讓自己心裏有所慰藉。
　　
　　而多寶丸因為在鬼兵之事上幫助了鎮山，又為人磊落正義，井伊就沒有對醍醐國動手，連帶板門也一同歸還，只要求醍醐國效忠鎮山即可。不過是從一個大名投向另一個大名，自然也沒有受到什麽阻力。
　　
　　臨出發前一晚，阿鳩做了一個熟悉的夢。
　　
　　夢裏狐貍露出了一個溫柔而毫不帶侵略性的笑容，也不說話。阿鳩不知自己問了他什麽，他的笑容變得十分得意，像在和她炫耀自己幹成了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情。
　　
　　那樣子好像在說，看，我終於懂你了吧！
　　
　　阿鳩醒來後終於記起，狐貍死後和因傷痙而亡那次，都做了這個夢，只是她當時怎麽也想不起來。
　　
　　會長大就會變老，會變老就意味著她真的沒有不死之身了。子宮沒有回來是因為她不想生孩子。
　　
　　「鳩？」
　　
　　百鬼丸關切地聲音把她從迷思中拉回。
　　
　　阿鳩笑了笑，說：「我們早點出發吧！聽說尾張出了個大傻瓜，見完你父親後我們去瞧瞧唄！還有，那裏還有個叫阿湯的女妖精開了個溫泉會館，傲慢得很，只招待大妖怪，我倒要這溫泉有多豪華！」
　　
　　「好，鳩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寬敞的道路上，旅人如織，其中一對騎馬的綺麗戀人在紅葉中相伴而行，開始新的旅途。
　　
　　也許將來鎮山又會變成某個姓氏的所有物，也許將來百姓對鎮山的制度感到不滿，也許將來成為新統治團體的讀書人沈迷享樂陳腐不堪，也許……很多也許。
　　
　　但這都是將來的事情了，漫長的接力棒她也只是其中的一環。她會活得很久，但也不會很久。
　　
　　「百鬼丸以後想做什麽？」
　　
　　「不知道。」
　　
　　「好好想想，不過想不到也沒關系，我們走遍天涯海角，總能找到感興趣的事情。」
　　
　　「鳩感興趣的，我也感興趣。」
　　
　　「不行！一定是你自己感興趣的！」
　　
　　「……好。」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投入了很多精力真有些舍不得。雖然因為幾乎裸奔日更的緣故，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但我自己已經很滿足啦！從初中寫作開始，坑了三本書後終於有一個是圓滿完結的。

　　真的很愛很愛百鬼丸，思考怎麽讓他和周圍的人幸福。所以才有了一些看上去和感情線無關的情節，雖然是比較天真的想法設定（原諒作者匱乏的政史知識儲備），但希望小可愛們明白我的心意。

　　特地買了本工具書，研究了下人物的設計和成長，雖然用起來還嫩得很，不過挺開心的，很有成就感。

　　之後的番外有：醍醐景光、阿永或多寶丸（可能沒有）、見公婆壽海被逼婚、穿越時空的古井（大愛犬夜叉）、百鬼丸的女兒或兒子（還沒想好）、假設百鬼丸黑化了。

　　過段時間可能開新文，關於神探夏洛克，喜歡的小可愛可以點下作者專欄把我抱回家∼

　　[神夏]高智商先生今天技術提高了嗎？

　　軍情六處的技術顧問蘇菲表示，大學新生舞會上遇見的這個高智商帥哥在床上表現有點差，技術有待提高。

　　夏洛克對此感到奇恥大辱，身為一個福爾摩斯怎麽能有不擅長的事情，勢要一雪前恥。
輕松向無邏輯，不探案只談情，除非走劇情。


番外1：醍醐景光

　　醍醐景光厲聲吆喝著，讓手下好好拉載著修羅鬼神像的牛車。受景光武力威懾，滿腹埋怨的足輕也只能任勞任怨。
　　
　　只要有阿修羅……東山再起不是問題。
　　
　　景光這樣想著，瞥了瞥遠處跟著的尾巴，也不知自己為何被這群和尚盯著不放。
　　
　　其中一人時不時打量他，最後終於確認了他的身份，叫出：「醍醐景光！」
　　
　　這群武備精良的和尚就群起而攻之，舍生忘死之勢勾起了他被鎮山鷲碾壓如喪家犬的回憶。
　　
　　拉車的足輕見勢不妙一哄而散，反正人家找的是醍醐景光，正好可以趁機逃跑。
　　
　　景光極為不滿，但只能迎上這群和尚。
　　
　　呵，這群螻蟻，他有不死之身，能耐他何？
　　
　　只是他沒想到一個力大無窮的壯和尚直接把他的頭顱削了下來。
　　
　　身首分離之時他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自己還在揮刀，怎麽就天旋地轉失去平衡了。眼睛口鼻碾著泥土滾了幾圈，嗆得他難受。
　　
　　簡直奇恥大辱！
　　
　　認出他來的那和尚對著景光的腦袋啐了一口，然後淚流滿面，虎目通紅：「哥，我終於為你報了仇！」
　　
　　也不知是哪裏尋來的仇家，難道是去鎮山的流民？還是被他騙來的農民？
　　
　　「這神像雖然是阿修羅，卻面容猙獰，和我在興福寺見過的慈悲修羅完全不同……醍醐景光逃跑也要帶著，怕是妖魔異端立的像來詆毀佛門！我們把它砸了！」
　　
　　諸和尚皆高聲應和，便亂刀砍起了那修羅像。人人都覺得腦袋掉了就已經算是死人了，再沒註意景光的頭顱。
　　
　　醍醐心中著急，沒了神像阿修羅就無法留存世間，還怎麽助他奪得天下！
　　
　　神像不過被削了幾下，天邊黑雲千裏奔馳而來。
　　
　　動彈不得的醍醐景光見狀，雙目瞪出，狂喜。
　　
　　他叫道：「阿修羅！我在這裏！」
　　
　　和尚們被同時異變的景光和天象所驚，一時不知該作何行動。
　　
　　景光叫囂著，黑煙卻對他視若無睹，見了破損的神像，便無可奈何地在警惕的和尚們中尋找目標。
　　
　　景光更加發了瘋地呼喚阿修羅，直到黑煙鉆進一個和尚的身體，他才絕望地閉了嘴。
　　
　　被阿修羅附了身的和尚暴起，幾下彈跳，便逃出了包圍，其他和尚們也顧不上景光，追著那人先後奔走去了。
　　
　　獨留黯淡幹裂的修羅神像和無法動彈的醍醐景光。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禿鷲鬣狗啃噬殆盡。
　　
　　為什麽到這種地步了，阿修羅也不願意附身在他身上呢？無論怎樣的請求，也只是交換了部分力量給他。
　　
　　最愛吃人腦的媼妖聞了聞他的頭顱也搖頭嫌棄，面對他的疑問倒是十分好心地解答：「你們人類不都喜歡仙女墜落人間的戲碼嗎？我們妖怪也是，雪胎梅骨對我們最有吸引力也最蘊含力量，倘若有可趁之機，引得對方獻身墮落是再好不過了。聽說鎮山的九尾以前就是只雜毛狐貍，吃了鎮山太守的身體才成了九尾。」
　　
　　「至於你嘛……」媼妖笑笑就走了。
　　
　　濃烈粘稠如□□的嫉妒和憤恨隨著神像的破敗，在烈日曝曬和風吹雨打中逐漸腐爛。
　　
　　可他還活著，不死。
　　
　　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月，他被個嘖嘖稱奇的商人撿了起來，運送到一個城町，賣給了一家珍奇陳列館。
　　
　　他被浸泡在透明的茶水缸中，被往來如織的遊客觀賞，而泡出的茶水賣給獵奇的妖怪們解渴。
　　
　　無盡的生命只令他屈辱，到後來甚至有點茫然。
　　
　　如果不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兩張熟悉面孔，他可能都要忘了自己是誰。
　　
　　那是鎮山鷲和……他的長子，百鬼丸，已然恢覆了正常人的身體，還長大了不少，成了個成熟穩重的青年，比鎮山鷲高上許多。
　　
　　兩人如膠似漆，形影不離。
　　
　　鎮山鷲端詳了一會便認出他，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而在百鬼丸低頭側耳問她笑什麽時，又馬上換了副面孔，溫柔如水，眼中拳拳愛護之意。
　　
　　「沒什麽。想起一個可笑的故人罷了。」
　　
　　百鬼丸朝著她的視線看去，和醍醐景光的雙目對上。
　　
　　景光竭盡剩余的力量雙目圓瞪，嘴巴一張一合試圖發出些聲音，卻只是在茶水缸裏制造出無數氣泡。
　　
　　他絕望地無聲吶喊：殺了我吧！兒子！
　　
　　但百鬼丸只是無動於衷地把視線移到其他珍寶上，仿佛他只是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面目普通的根本記不住。
　　
　　他是他父親！怎麽能如此見死不救？
　　
　　但他的怒氣持續不到一會兒就僵住。因為他忽然想起，和百鬼丸唯一一次見面時，百鬼丸還沒有取回眼睛。
　　
　　所以百鬼丸根本不認識他這個父親。
　　
　　「人生數十載，去事恍若夢幻，天下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他聽到鎮山鷲喃喃自語。
　　
　　兩人很快走了。也許是又玩了許久才走，但他都沒註意了，只是兀自在水裏浮沈。
　　
　　又不知是何年歲，遊客都對他這個頭顱習以為常不以為意時，有個背著琵琶的老和尚在茶水缸前站定，靜靜看著他。
　　
　　景光也靜靜看著和尚，難得有人願意和他對視，填補心中的空虛。
　　
　　老和尚喃喃，也不知道是在對他說話，還是僅僅自言自語。
　　
　　景光費了老大勁才隔著茶水聽清了他說的話：
　　
　　「連去死都做不到，大概是最可怕的懲罰了吧。這本是上天恩賜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

　　人生數十載，去事恍若夢幻，天下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出自織田信長。

　　就問渣渣景光慘不慘。


番外2: 繼承人

　　「阿永不是一直想做女領主嗎？現在機會擺在你眼前了。」
　　
　　阿鳩的話讓井伊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時井伊直平還是阿永。作為井伊家唯一的直系子嗣，阿永從小接受著各式各樣的教育，以備將來招贅後輔佐夫婿經營井伊谷城。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和男子有什麽不同，相反，一起在寺廟裏讀書的男孩子都沒有她聰明。
　　
　　父親一度開玩笑說，不如以後阿永來繼承家主之位吧！
　　
　　她卻把父親的戲言當真，無論是文課還是武課都力爭第一，直到她想為井伊家出戰被父親阻止。
　　
　　原來自己在眾人眼中始終是個需要躲在男人身後的女子。
　　
　　明明她比所有人都強。
　　
　　阿鳩的驍勇善戰被父親相中，阿永得知此事簡直心灰意冷。不過是從底下爬上來的一介武夫，怎麽知道如何治國？
　　
　　結果阿鳩竟然是個女的！和她一樣！
　　
　　於是阿永毫不猶豫地和她結為夫妻。阿鳩需要一個妻子，她也需要一個丈夫，他們是背負著共同理想和秘密的夥伴。
　　
　　阿鳩被賜姓井伊，但鳩這個名字顯得太溫和，於是父親賜名為鷲，說是在大明國的話裏這兩個字讀音相通，但又具備男子的氣概。
　　
　　鳩，野鴿粉鳥也。鷲，鷹隼梟鳥也。
　　
　　阿鳩一向殺伐果決，但在覆滅了原守護大名土岐氏後，顯得猶豫躊躇。
　　
　　眾人欲擁護她為新鎮山大名，阿鳩卻不敢應。
　　
　　其他人弄不清楚阿鳩的心思，便來找阿永，希望她能勸說阿鳩速速決斷。
　　
　　於是她就問阿鳩為什麽。
　　
　　「我最開始不過是想獲得自由，不受他人支配。做武士，殺人升官，就有錢有了地位，過上還不錯的生活。但是，然後呢？」
　　
　　「我自己的人生可以隨便亂來，無論好壞，後果都要自己承擔。可當我背負上成千上萬人的命運、性命呢？」
　　
　　「阿永，不如你來當領主吧！你從小就接受著當領主的教育，肯定比我更清楚怎麽做一個好領主吧！」
　　
　　但阿永只是沈默一會兒，說：「大家跟隨的人是帶他們打仗的男人阿鳩，而不是縮在內宅的女人阿永。」
　　
　　「阿鳩，不知道怎麽做的話，就做自己應該做的吧。」
　　
　　如此，阿鳩便成了新的太守大人，且毫不猶豫地改姓鎮山，先後處理了國內外的不滿騷動。
　　
　　對於阿鳩改姓這件事，阿永十分驚訝但並沒有責難，之後一系列聞所未聞的舉措倒是令人匪夷所思，如此強硬又卻有好處，和選擇是否成為太守時的優柔寡斷形成鮮明的對比。
　　
　　「阿鳩為什麽可以這麽堅定？」
　　
　　「因為我見過啊。」
　　
　　阿鳩笑著說道，眼睛好像在看向虛無縹緲的地方。
　　
　　只是那些舉措經常有過於理想化和不周全的地方，阿永不得不時常為她描補。
　　
　　希望一切都如阿鳩所願吧！
　　
　　阿永確實曾經想做領主，也知道阿鳩近年來萌生退意，她甚至懷疑和九尾分手後去散心旅行的阿鳩是不打算回來了。畢竟，出走前她把諸事都安排好了，一切沒有她這個領主也能運行地很好。
　　
　　但她也見證過阿鳩初為太守時的焦慮壓抑。阿永午夜夢回醒來時，時常見到阿鳩在廊下抽著煙葉子，仿徨的樣子完全看不出白日裏的氣定神閑。
　　
　　後來還染上了不知道哪裏來的一種名叫樂極草的東西。有一次竟然叫她撞見醉生夢死的阿鳩在深夜的庭院隱蔽處，和一個妖魅的男子接吻。
　　
　　她擔心阿鳩為魑魅魍魎所惑而誤入歧途，因此出言進諫，這才知道那就是讓阿鳩不死的九尾。
　　
　　好在一切步上正軌後，阿鳩就幹脆利落地戒掉了一切上癮的東西，身體上難以擺脫的，死一次便解脫了，只是和九尾的首尾卻一直延續著。
　　
　　阿鳩察覺到了她的不快，便問為什麽。
　　
　　「畢竟是妖魔鬼怪之流。」
　　
　　阿鳩聞言沈思。
　　
　　幾日後，九尾便被阿鳩正式引見給阿永，他們的藍圖裏又多了一塊叫妖怪的板塊。
　　
　　「阿永還在猶豫什麽呢？」
　　
　　阿鳩的話把她拉回了現實。
　　
　　井伊見阿鳩臉上的笑意，嘆了一口氣，說：「我怕自己沒有準備好。」
　　
　　阿鳩收斂了笑意，嚴肅認真道：「阿永，小心謹慎固然沒錯，但本來就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有時候，先做了再說，莫要錯失良機。即使會犯些錯，但也比一無所獲要好。」
　　
　　井伊再不猶豫，終於應承。
　　
　　當晚兩人再次抵足而眠，天南海北地閑聊。自從井伊從阿永搖身一變成為了井伊直平後，兩人便很少再有機會同榻而眠。
　　
　　她問阿鳩有什麽要交代或者囑托的，阿鳩莞爾表示不用了。
　　
　　「從前我以為事情就該按我想的來，鬧了許多笑話。現在我知道了，我見過的東西，不一定真正適合這裏和這個時代。阿永就按自己的想法來吧，反正，你也懂我的想法，不會重蹈那些王公貴族的覆轍。」
　　
　　阿鳩大概是心中放下一樁大事，聊著聊著就迷迷瞪瞪睡過去了。
　　
　　井伊便握著她的手到了天明。
　　
　　當太守確實不容易，雖然井伊已經在管領之位上錘煉多年，此次又是立下了收歸加賀的功勞，但朝野內外始終有不同的聲音。
　　
　　還有些許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從前可以讓阿鳩決斷她去執行，現在她要自己做出決策了。
　　
　　另外有一件事恐怕阿鳩也不知道要怎麽做，便是繼承人的事。
　　
　　阿鳩信任她，又沒有子嗣，所以把領主之位禪讓給了自己。
　　
　　但井伊可不是孤家寡人啊。
　　
　　她知道阿鳩還是不太願意讓一個家族把持鎮山，所以很為此頭疼。
　　
　　倒是多寶丸先找上門來。
　　
　　「我聽說您年紀這麽大了卻沒有子嗣，不如收我為義子吧！」
　　
　　井伊額上爆出青筋，命人把他轟出去。
　　
　　但多寶丸鍥而不舍，井伊被他煩透了，便打算讓他知難而退。
　　
　　「想成為我的義子？好啊，不如把醍醐獻上來，你也不要做什麽國人眾了。」
　　
　　結果多寶丸出人意料，毫不猶豫地答應。
　　
　　「你……！」井伊錯愕。
　　
　　「鎮山和加賀除了醍醐這塊彈丸之地都沒了領主，只知太守，醍醐遲早也會被同化。雖然因為我幫助過您，所以您不會對醍醐做什麽，但您心裏也清楚得很，醍醐已經是手掌心裏的螞蚱了吧。」
　　
　　多寶丸的言論打破了井伊對他養尊處優大少爺的印象，沒想到他已經看透了醍醐的處境。
　　
　　但多寶丸並未如願以償，反倒是多羅羅被井伊收為了義女，跑去質問井伊，卻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繼承候選人怎麽可能只有你，有才能的人都可以角逐。況且，我覺得你和多羅羅可以互相學習。」
　　
　　他打聽了多羅羅的日程，氣沖沖走了。他倒要看看這個多羅羅是何許人也。
　　
　　彼時多羅羅正在招待舟車勞頓來到鎮山的美緒等人，見多寶丸帶著兩個隨從闖了進來也不慌張，讓他們一同就席吃飯。
　　
　　從沒和缺胳膊少腿的孩子們相處，多寶丸顯得拘束不已，笨拙地悶頭吃飯，一副屈尊降貴的樣子，還時不時偷瞥多羅羅如何幫助他們。
　　
　　好在大家都很寬容。
　　
　　宴席後，多羅羅大剌剌朝多寶丸伸手。
　　
　　多寶丸不解。
　　
　　「這頓飯雖然是我請客，但是你們幾個不速之客還是要付錢的。」
　　
　　多羅羅看著他的神色，上下打量，難以置信道：「難道你不知道吃飯是要付錢的嗎？」
　　
　　多寶丸僵住，耳根泛出可疑的緋紅。
　　
　　身後的陸奧慚愧地掏出自己的錢袋，把錢幣遞給多羅羅，替他收收碎了一地的自尊心。
　　
　　少主還有很多路要走吶。

作者有話要說：

　　吃飯不給錢，說的就是你！霸王多寶丸！


番外3：父親Part1

　　當壽海回家時，先是發現門外停著兩匹膘肥體壯的馬，緊接著註意到門口的青石板上蹲坐著一對男女，面前擺著枯荷葉包著的紅薯，還熱騰騰冒著蒸汽。
　　
　　少女打扮十分怪異，一頭颯爽的齊耳短發，衣著似男性，卻比時下的衣服要更收緊貼身，凸顯出了女性特征。但腰中的佩刀讓壽海意識到她並不簡單，這世道偶爾也會有這種修習刀劍的武家女子呢。
　　
　　夕陽的余暉映在少女光潔的臉龐上，一雙黑瞳熠熠生輝望著身旁的少年，指尖一塊軟爛的紅薯湊在少年嘴邊。
　　
　　少年紮著馬尾，年紀與少女相仿，清俊的面孔和精致的服飾明明很陌生，一舉一動令壽海心頭生出異樣的熟悉。
　　
　　他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然後才欣喜若狂地上前一把抱住少年。
　　
　　「百鬼丸？你是百鬼丸吧！你取回全部身體了？」
　　
　　壽海如老母親般喜極而泣，而在他懷中，百鬼丸因為猝不及防的擁抱而被阿鳩手中的紅薯糊了一臉。
　　
　　懵逼的他很快露出溫柔的笑意：「嗯……父親，我回來了。」
　　
　　「啊啊……百鬼丸還會說話了，嗚嗚……」
　　
　　阿鳩替他擦臉，靜靜等壽海平覆心情，才自我介紹道：「伯父好，我叫阿鳩，百鬼丸的女朋友。」
　　
　　「女、女朋友？！」壽海驚愕。
　　
　　阿鳩擰眉看著壽海，啊了一聲擊掌，松開眉頭說明道：「就是我是百鬼丸的女人的意思。不好意思用了奇怪的詞語。」
　　
　　壽海石化。
　　
　　他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崽子……出去一趟不僅把身體找回來了，還有了女人，等等，怎麽回事……我是不是在做什麽奇怪的夢……
　　
　　阿鳩和百鬼丸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壽海面前揮手，小心翼翼地問：「伯父/父親？」
　　
　　直到進屋了，壽海還腳步虛浮，一副夢遊的樣子。
　　
　　阿鳩很想在未來的老丈人（？）面前表現一下，於是借用了廚房。
　　
　　待阿鳩一道接一道美食端出來的時候，壽海十分驚喜又不好意思，說：「竟然讓你下廚，我這個長輩實在招待不周。看上去很美味啊！咦……豬肉？嗯？我記錯了嗎，上次買豬肉好像是……」
　　
　　百鬼丸眼神無奈的看著她，這招她在縫夫人那裏也用過了。
　　
　　阿鳩聳聳肩。
　　
　　阿鳩根本不會做飯。當然，把紅薯丟進火裏烤熟這種程度的她還是做得到的，只是要做出一頓精美的料理……阿鳩決定放棄治療。
　　
　　所以這些其實都是她帶著的小鬼做的。也就是之前跟著她出去旅行的幾只，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也可以做飯，算是龍宮小僧的幼體。因為智商低不如龍宮小僧般極其貼心，但勝在心思不會和龍宮小僧那麽多，所以她兩次出遊都放心地帶著他們。
　　
　　席間，百鬼丸慢慢吞吞地說著自己的經歷，有時候要停頓幾秒想想用什麽詞或者怎麽說，阿鳩也不插嘴，默默吃自己的飯。
　　
　　壽海十分耐心，並不因自己迫切好奇的心情而催促。
　　
　　於是一頓飯吃完，只講到了百足。阿鳩收拾殘羹剩飯去廚房，壽海則坐近了百鬼丸，一會拉拉手，一會兒摸摸腿，嘖嘖稱奇，可想著想著又眼中含淚。
　　
　　百鬼丸停下了講述，湊過去用臉蹭了蹭壽海，然後驀地頓住。
　　
　　滿臉絡腮胡子的壽海：？？？我才感動到一半呢兒砸你怎麽停了？
　　
　　百鬼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雖然每天都刮胡子但依然有些紮手。他終於理解阿鳩為什麽一開始總要把他推開了。
　　
　　被百鬼丸的動作吸引了目光的壽海捧起他的臉，左右端詳，然後哈哈大笑：「百鬼丸是個男子漢了！」
　　
　　說著又偷瞥了幾下廚房，聽見裏面的動靜後，湊在百鬼丸耳邊小聲問：「百鬼丸你老實跟我交代，那個姑娘是什麽身份？」
　　
　　百鬼丸糾結了下阿鳩的想法，最後還是如實道：「鎮山的……前領主？」
　　
　　壽海倒吸一口涼氣，坐倒在地，鎮山的領主不老不死的傳聞他也曾聽說過，沒想到就是那樣一個略微特殊的女孩子，也不像妖怪。也是，如果真是妖怪的話，早就把百鬼丸吃了，哪裏還會跟著回來看望他。
　　
　　要是被阿鳩知道壽海心裏所想，大概會忍不住吐槽，你兒子早就被我「吃」掉了……
　　
　　壽海鎮定下來後，心中又多了許多擔憂，這樣的人，看得上百鬼丸？雖然在他眼中，百鬼丸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可是就世俗而言，一個上層貴族怎麽會選擇和平民在一起？而且嚴格來講，兩人相遇時百鬼丸渾身殘缺，對一個閱歷豐富舉止成熟的女人而言，這實在稱不上有魅力……
　　
　　莫非……這位大人有什麽奇怪的癖好……
　　
　　壽海越想越不放心，跟百鬼丸隱晦地確認道：「那位……有把你怎麽樣嗎？」
　　
　　百鬼丸微笑著答：「鳩對我很好。」
　　
　　壽海抓耳撓腮：「有沒有……打你，弄疼你？」說著他還上下檢查了一遍。
　　
　　百鬼丸委屈癟嘴。
　　
　　壽海一驚，領主什麽的，果然都不是好人！
　　
　　「鳩沒有，鳩不舍得……但是，我有弄疼過鳩。」
　　
　　壽海仰天長嘯：兒砸你敢不敢說話快一點！老父親我快急死了！
　　
　　不過這樣看來，這位阿鳩姑娘真不是什麽壞人，不過還是得把兩人留下觀察觀察，他才放心。
　　
　　「百鬼丸，你們倆算是什麽關系？那個『女朋友』我聽不大懂，說是你的女人，我又覺得……emmm」
　　
　　百鬼丸苦惱地思索了半晌，不確定道：「鳩是我的丈夫？」
　　
　　「嚇？！」
　　
　　「因為我沒有錢，被鳩包吃包住，還一起睡……」
　　
　　壽海扶額：好像沒毛病……但是問題很大啊兒砸！
　　
　　此時在廚房洗了第十遍碗筷的阿鳩表示，你們爺倆聊好了沒啊！
　　
　　最終被包養的小白臉被父親以秉燭夜談為名奪走，阿鳩今晚只能在客房獨守空閨。
　　
　　在小鬼們鋪好的柔軟床鋪躺下，阿鳩習慣性向另一邊摸去的手落了空，滿臉怨念的她只能望著天花板。
　　
　　第二天，雙目紅腫的壽海照常出診，只是不再去路途遙遠的戰場，而是就近回訪村裏以前的病人。
　　
　　「有什麽事就去村裏找我就行。」如此叮囑完後，壽海眼神覆雜地看了阿鳩一眼才離開。
　　
　　上午按照兩人的習慣是先檢查作業再上課。
　　
　　不過考慮到昨天和親人久別重逢，百鬼丸估計根本沒寫作業，阿鳩打算略過。
　　
　　百鬼丸卻頗為不滿，拿出自己的本子一定要阿鳩檢查。
　　
　　「你……什麽時候做的？」阿鳩訝異地瞥了他一眼，隨手翻了翻，發現字跡工整並不是應付了事，而算術題也都一一答對。
　　
　　「早上起來做的。」百鬼丸摩挲著食指指節，眼神閃爍小聲道。
　　
　　耳朵尖的阿鳩一下聽出他的嗓音有些啞，這種情況她以前徹夜不睡時也有。
　　
　　阿鳩把本子拍在桌上，挪到百鬼丸身前，用雙手固定住他的臉，端詳著他的眼睛，語氣嚴肅道：「不許逃，讓我看看……你是不是一整晚沒睡？」
　　
　　「……我睡不著，就起來把功課做了。」百鬼丸的臉蛋被阿鳩的雙手夾著，嘴巴不受控制地嘟起來，他皺著眉頭，很有些委屈的樣子。
　　
　　阿鳩嘖了一聲，一定是老丈人扯著他說話說不停，結果一不小心天快亮了，百鬼丸幹脆把作業做了。
　　
　　「以後不許這樣了啊！身體最重要，作業不做也沒關系，來日方長。」阿鳩揉著他的臉，小小地生了個氣，「還有啊，你竟然學會對女朋友說謊了啊！嗯？膽子肥了！」
　　
　　「我……怕……鳩……擔心。」被蹂/躪的百鬼丸艱難地吐字。
　　
　　他雙眼亮晶晶的，好像裝著銀河。
　　
　　阿鳩停了手。
　　
　　「我也想早點學會各種東西，我什麽都不會，都是靠阿鳩……」
　　
　　阿鳩的心軟成了一灘水，抱著他的脖子碰碰額頭，呢喃：「笨蛋……你不是一直在保護我嗎？」
　　
　　兩人出了鎮山的領土後，時常有沒開化又不長眼的妖怪被他們倆香甜的氣味所吸引，來招惹兩人。
　　
　　阿鳩雖然作戰經驗豐富，可是一向莽著來的她經常忘記自己已經沒了不死之身，受了傷才後知後覺。於是百鬼丸再不許她出手，阿鳩自然樂的當條鹹魚。
　　
　　誰不想抱大佬的大腿呢？
　　
　　但到了城町，百鬼丸就毫無用武之地了，反過來抱阿鳩的大腿。就好比住店這件事，住幾天、住什麽房間、要付多少錢、飯食怎麽算，諸如此類的問題令他一頭霧水，只能幹站著聽阿鳩和老板討價還價。
　　
　　這一上午百鬼丸就被阿鳩勒令去睡覺了。
　　
　　他剛想說點什麽就被阿鳩一句「不許還嘴！」給說的悻悻然，只好老老實實躺好。
　　
　　他白皙的臉探出被窩，像個乖乖聽話的孩子在索要糖果，小小聲問：「我不能還嘴的話，那還能親鳩嗎？」
　　
　　阿鳩琢磨了下才明白他在說什麽。
　　
　　「還嘴」不是真的還嘴啦！！！
　　
　　被逗笑的阿鳩爽快地在他唇上落了輕輕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番外寫的太長，總計要四五千字。本來想寫完再放上來，但是想去看24集了，所以先放上來一半。猜測下24集是不是滿嘴刀片……


番外3：父親Part2

　　到了中午，阿鳩才把睡眼惺忪的百鬼丸叫起來。扒拉幾下吃過飯，下午百鬼丸開始沈迷學習。
　　
　　夕陽西沈，日覆一日重覆的路途今天卻讓壽海有了期待的感覺。他大老遠就看到黑夜中的家，窗子裏透著明亮的燭火，涼風裏飄著豬油稻柴的煙火味，萬般柔情頓時湧上心頭。
　　
　　席上，阿鳩問起百鬼丸的義肢。
　　
　　壽海慚愧一笑：「不過雕蟲小技，這本就是我的責任。」
　　
　　阿鳩已經見識過他書房裏成堆的圖紙，雖然沒打開看，可從這數量級上可以說這是個大師級的醫生。她的愛才之心又蠢蠢欲動起來，職業習慣讓她下意識地想拐人。
　　
　　「先生不考慮去鎮山定居嗎？那裏更安全更方便，百鬼丸和我也能放心下來。而且，鎮山一定會奉您為座上賓的，我們有很多士兵……還有小孩子都身體殘缺。」
　　
　　今天她還接到多羅羅通過小妖送來的信，高興地告訴她美緒來鎮山了。
　　
　　壽海客氣地表達了感激，搖搖頭：「我還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
　　
　　恐怕他要在戰場上為自己贖罪一輩子。
　　
　　從前還要擔心百鬼丸旅途順不順利，有沒有受傷，義肢壞了怎麽辦。現在看著他過的很好，身邊還有陪著的人，自己就可以放心了。
　　
　　阿鳩也不勉強，轉而問道：「那如果有人來學藝的話，壽海先生你願意教嗎？」
　　
　　壽海楞了。他收養的第一個孩子本來跟著他學做義肢，可知道了他以前犯下的罪孽後，心生厭惡而憤然離去。自那以後，他從沒想過再收徒弟。
　　
　　他最終點了點頭。
　　
　　吃完飯阿鳩照例想在老丈人面前表現一下收拾殘局，結果被壽海叫住。
　　
　　壽海生硬地咳了一聲，努力作出嚴肅的父親樣，問道：「咳……你和百鬼丸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如果在喝茶的話，阿鳩覺得自己肯定要一口水噴在老丈人臉上。
　　
　　「我已經聽百鬼丸說過了，你們已經……所以還是早點結婚比較好吧？雖然你是……」說這種事情，壽海感覺自己的老臉還是有點紅，「但女孩子家家的，萬一有了孩子，未婚先孕還是不太好。」
　　
　　阿鳩抓狂地撓頭。對她來說，結婚這個概念似乎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了。什麽？談個戀愛還要結婚的嘛？不是一直在一起不就行了？
　　
　　她掙紮著：「我……生不了小孩。」
　　
　　從前作為手握重權的太守，從來沒人敢置喙她的個人私事。她對這個問題毫無準備，於是說完才想到，啊……壽海是個古人啊！他不會因為無法生育而要拆散他們吧？
　　
　　自從退位禪讓後，她就好像越來越少動腦子了，以至於不假思索說出這種話。
　　
　　壽海一楞，一臉的愧疚，以為自己戳到了別人的痛處：「是……是我太、太突然了。那、那結婚的事再議、再議！」
　　
　　他摸著後腦勺，感覺脫口而出的話哪裏不對，又急急補充：「不是嫌棄你！我和百鬼丸都不會！」
　　
　　雖然兩人的頻道並不在同一波段，但好歹糊弄過去了的阿鳩松了口氣。
　　
　　晚上客房裏阿鳩抱著溫暖的百鬼丸滿足地嘆息，習慣了身邊有一個人後突然就孤枕難眠了。
　　
　　「百鬼丸，壽海先生和你說過結婚的事嗎？」
　　
　　百鬼丸輕輕搖頭：「結婚，是什麽？」
　　
　　看來壽海先生只是單純為她一個女孩子擔心罷了。
　　
　　「結婚就是兩個人變成夫妻。」
　　
　　「那……鳩和我會永遠在一起嗎？」
　　
　　百鬼丸側頭，炙熱的鼻息弄得阿鳩有些臉熱。
　　
　　她蹭了蹭他的肩窩，道：「不結婚我們也會永遠在一起。」
　　
　　百鬼丸這才放心地合上眼，嘴角微微翹起。
　　
　　這天早飯阿鳩突發奇想打算下午帶百鬼丸去釣魚，壽海連聲說好，並表示自己今天可以留在家裏做飯，兩人可以盡興玩。
　　
　　雖說是突發奇想，但也不是拍腦袋蹦出來的。以往兩人一般上午用來上課，下午趕路，但既然現在要小住一段時間，自然是找些別的事情幹了。
　　
　　阿鳩自覺是個退休人士，便想著體驗一把養老生活。她想起很久以前在上學路上時，常會看到退休的老人或在樹蔭底下棋，或在河岸邊釣魚。
　　
　　教現在的百鬼丸下棋有點困難，所以阿鳩最終決定去釣魚。
　　
　　壽海翻了翻自己堆放雜物的房間，竟然真的翻出兩支簡陋的魚竿，銹了的魚鉤用磨刀石磨兩下就能用了。
　　
　　「那條河邊應該還有條船，如果沒壞的話還可以劃到河中央垂釣。」壽海回想著。
　　
　　結果到了河邊阿鳩突然沈默了，旁邊扛著兩根魚竿的百鬼丸側頭用眼神詢問她。
　　
　　「……那個，我們好像……沒有魚餌。」老丈人大概也很久沒釣過魚了，也忘記替他們準備誘餌。
　　
　　作為堂堂前太守怎麽能被小小魚餌難倒呢！
　　
　　霸道太守阿鳩命小鬼們把方圓十裏的泥土都掀翻了，於是每一條或肥或瘦的蚯蚓都被忠實地送到兩人面前。
　　
　　霸道太守的嬌妻，百鬼丸看著眼前不停在扭動的蚯蚓山：「……」
　　
　　這可真是土味的寵愛。
　　
　　阿鳩瞥了眼維護良好的船只，眼珠一轉，巧笑嫣然地說：「不如我們來比誰釣的魚多吧？輸的人要聽贏的人一個要求！」
　　
　　百鬼丸一無所覺地答應了。
　　
　　船劃出蘆葦蕩，到了河中央，展現在兩人面前的水域視野開闊，波光瀲灩，河間灘塗上長著幾株水杉，午後的秋蟬不知在哪裏躲著，綿長的叫聲一會有一會沒，十分憊懶。
　　
　　秋老虎的日曬還是有些灼人，好在阿鳩有所準備，兩人戴著草帽就這麽一頭一尾坐著垂釣。
　　
　　百鬼丸不太會釣魚，他一向是直接用刀叉。雖然不明白釣魚有什麽意義，但只要阿鳩高興就好。
　　
　　全神貫註下還是丟了好幾條上鉤的魚，等他笨拙地取下第一條沒有溜掉的魚後，百鬼丸回頭看向了阿鳩。
　　
　　後者似乎有所察覺，扭頭朝他燦爛一笑，然後報出自己的戰績：「我釣了十幾條了！」
　　
　　百鬼丸丟下魚竿，走過去瞧阿鳩的水桶，果然烏泱烏泱幾十條魚擠在一起，窒息絕望地吐著泡泡。
　　
　　百鬼丸本來溫和的臉龐一下子變得面無表情，他不走了，擦著額邊的汗，蹲守在阿鳩邊上。
　　
　　阿鳩的浮標周圍水波漣漪不斷，可見其下大量的白條魚在聚集，不一會兒阿鳩又上鉤了一條。
　　
　　阿鳩得意洋洋地在百鬼丸面前晃蕩著她的新戰利品。
　　
　　百鬼丸也不氣餒，返身繼續和自己的魚竿奮戰。阿鳩反而因為有著絕對的領先優勢，越釣越沒成就感，到後來幹脆草帽一蓋睡起了午覺，這天氣對氣血旺盛的少年來說熱了，對她來說卻暖洋洋的，很是催困。
　　
　　只要某個人不要時不時地把他汗津津的身體和熱臉貼上來就更好了。
　　
　　待她被涼意驚醒，發現已是淡白色月牙懸空的傍晚，身邊百鬼丸靜靜地守著。
　　
　　「如何？釣了幾條？」
　　
　　百鬼丸把他自己的桶拎了上來，竟然也烏泱烏泱一片。
　　
　　阿鳩懷疑地看著百鬼丸，後者坦然地回視她。於是她也說不出懷疑的話。嘛……他學什麽都挺快，也許釣魚也很有天賦呢？
　　
　　但她心裏有點郁悶，感覺自己的小九九不成了。
　　
　　結果一數具體數目，阿鳩竟然還是領先一條！
　　
　　阿鳩把魚放生時，一直拼命忍住自己想放聲狂笑的沖動，可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她故作淡定道：「那這就是我贏了，你得聽我話。」
　　
　　他安靜地註視因為興奮而臉頰緋紅的阿鳩，眼神溫柔，仿佛阿鳩提什麽無理要求都能答應。
　　
　　不過以他青澀的人生經歷，大概想象不出阿鳩竟然提出了這種事。
　　
　　於是被晚風吹幹的汗汽又在肢體的交纏中彌漫開來，遮掩住一切的蘆葦叢隨著船只蕩漾的水聲起起伏伏。
　　
　　他仰面凝視，淺棕色的眼睛在夜色下顯得漆黑一團，簡直要把面前的一切深深印入腦海。潔白豐盈的月同體在夜空中仿佛散發著瑩瑩光輝，就像被星星包圍著的輝月。
　　
　　「鳩……」
　　
　　他剛想說點什麽，阿鳩連忙趴下捂住他的嘴。
　　
　　遠處傳來壽海的呼喊，阿鳩催促著百鬼丸，在他的委屈中狼狽地收拾兩人，終於沒在壽海面前出洋相。
　　
　　只有躲在蘆葦裏的小鬼得到了滿足，他們嘬嘬手指，隱約對男主人生了好感，做魚窩這麽簡單的事也給他們好吃的，女主人可什麽也沒給啊……
　　
　　第二天清晨阿鳩是被百鬼丸弄醒的。迷迷糊糊間抱著自己的人好像咬著她的耳朵，用可憐兮兮的語氣說著些什麽。
　　
　　阿鳩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
　　
　　整個人仿佛昨天河岸邊的蘆葦，起伏飄蕩。
　　
　　等她清醒過來，發現門被拉開，門外站著全身石化的壽海，然後門又被猛的合上。
　　
　　默默合上門的壽海拼命趕走腦海中的畫面。
　　
　　他一直覺得是別人家的豬拱了自家的白菜，但從剛剛的情形來看……現在還真不好說！
　　
　　還是趕緊結了婚滾蛋吧！！！給他一個孤苦伶仃的留守中老年一點空間吧！
　　
　　「鳩，為什麽父親這麽激動？」在她身上的百鬼丸額上還帶著蒸騰的汗，他停下來，茫然地問。
　　
　　阿鳩撈過一個枕頭恨恨丟向百鬼丸。
　　
　　在老丈人家裏被撞見……什麽的！丟死人啦！
　　
　　阿鳩頓時悔不當初。
　　
　　百鬼丸剛取回身體後，敏感的樣子實在可愛，阿鳩就總是把他逗弄的不能自已。沒辦法，那低喘連連、淚眼婆娑的神情，那擰著眉蹭著她說難受的樣子……叫她欲罷不能，愈加興起欺負的壞心思，漸漸叫他食髓知味。
　　
　　自作孽不可活啊！
　　
　　於是沒幾天，兩個人就在剛剛混了臉熟的村民見證下，一個穿著白無垢，一個穿著黑羽織，行了結婚禮。
　　
　　壽海看著眼前佳偶天成似的少年夫婦，忍不住落了淚。
　　
　　雖然條件所限，儀式比較簡陋，兩人卻一點也不在意，高高興興地和眾人喝著米酒，熱鬧到夜裏，淳樸的村民都知趣地離去。
　　
　　兩人把喝的酩酊大醉的壽海搬上床鋪，然後收拾了殘局，這才等到了兩人獨處的時間。
　　
　　百鬼丸把阿鳩壓在軟褥上，像剝洋蔥一樣層層揭開自己的新婚禮物，直到那月色映入眼簾。
　　
　　「鳩……真美。」
　　
　　上次就想這麽說了。
　　
　　夜深露重，瓊花卻徐徐綻放，好似月下美人聽著蘆葦岸的潮水拍打著灘塗。
　　
　　雖然嘴上說著趕緊滾蛋，但婚後壽海還是留兩人住了好幾日。
　　
　　阿鳩因為之前在老丈人面前丟了大人，再不提和百鬼丸去釣魚的事。對萬事都充滿好奇的他便隨父親去鄰近幾個村子裏見識人情。
　　
　　沒人纏著時，阿鳩便自己跟自己下棋，下累了便看書，看困了就把書本往臉上一蓋，躺倒在榻榻米上打盹。
　　
　　有一天晚上，百鬼丸沒有纏著她，只是靜靜地抱著阿鳩，一遍遍吻她鎖骨附近的傷疤。那吻並不帶欲念，倒像是在發泄著什麽情緒。
　　
　　「鳩……我想成為父親這樣的人。」百鬼丸頭靠在阿鳩的胸口，神情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我想做醫生。」
　　
　　阿鳩一下一下摸著他的散落的黑發，柔聲問：「百鬼丸為什麽想做醫生？」
　　
　　百鬼丸想起白日裏，那人的腿只是有十幾個米粒大小的紫黑的斑點，父親卻告訴他，這應該是腿上受過外傷，沒有及時清洗傷口，以致邪風入體。
　　
　　這病尚無有效的藥方，他只能盡力治治看。
　　
　　那病叫傷痙。
　　
　　阿鳩聽完，緊緊抱住了百鬼丸，眼眶微紅，千言萬語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只覺什麽言語都失了色。
　　
　　百鬼丸聽著阿鳩有力的心跳，過了好久，他才悶悶地說了句話。
　　
　　「鳩和百鬼丸，永遠在一起。」
　　
　　「嗯。」


番外4：食骨井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介意混了其他動漫的，到這裏打住就可以啦。作者其實也更喜歡單一背景，但為了情節，就借用下犬夜叉啦~

　　因為百鬼丸下定了決心要學醫，兩人在告別壽海後，只是去尾張泡了個豪華藥湯就回鎮山了，畢竟不能再吊兒郎當地半天識字算術，半天閑逛遊玩。
　　
　　不是阿鳩吹，鎮山的教育系統可以吊打同期所有大名。這個時候，雖然個別地方有了學校的雛形，比如寺廟，但只有武士和貴族們才有機會接受教育，畢竟平民吃都吃不飽，誰還有什麽閑情逸致學文識字。
　　
　　在鎮山，窮人可以爭取官營學堂的名額，包吃包住；富農可以花錢進民間私塾，獲得優質的小班教育；更有錢的呢，直接請退休的官吏或有名的學者到家中作西席先生，一對一授課。
　　
　　要說為什麽教育行業這麽發達，蓋因鎮山有一個當官的途徑是通過考試選拔。聽說這是從海外的大明國學來的，連鎮山隔壁的尾張國織田氏也讚嘆不已，因此效仿，重用了不少有才的平民。
　　
　　百鬼丸對阿鳩的生死有了執念，阿鳩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卻隱隱有了些擔憂。在阿鳩的觀念裏，任何人離了任何人都應該活的好好的，但百鬼丸給她的感覺卻不是這樣。
　　
　　所以她讓百鬼丸回到鎮山，進入學堂，和同齡或者不同齡的人一起上課，或許能交些朋友。
　　
　　只是百鬼丸比她想象地更聰慧，才幾個月，剛剛和同學熟悉便要跳去更高級的學堂。阿鳩暗自嘀咕，別說當醫生了，是不是過兩年他都可以通過考試當官了？
　　
　　隆冬的這個早上，阿鳩又被某個不安分的人弄醒，很久沒好好睡個懶覺的她起床氣大的很，一腳把他踹出溫暖的被窩，然後眼睛都沒睜，打了個哈欠咕噥一句，把被子卷的嚴嚴實實，又睡過去。
　　
　　「百鬼丸乖，陳伯伯乖，該上學了。」
　　
　　沒有吃到甜棗的百鬼丸只能垂頭喪氣地裹上棉衣，吃過妖怪管家準備好的熱乎早餐，踏著昨晚的新雪離家上學去。
　　
　　因為難得城外的湖結了厚厚的冰，下午不少學堂便放了人出去活動，老老少少一群人都聚集到水鬼為了創收開的溜冰場嬉鬧起來。
　　
　　這一熱鬧，百鬼丸自然碰上了熟人。
　　
　　「咦？大哥你也來了？」似乎結伴而來的多寶丸和多羅羅異口同聲道。
　　
　　聽到對方和自己一摸一樣的發言，兩人敵視了對方一眼，自覺分開站。
　　
　　百鬼丸如今已經可以看出兩人的不對盤，但還沒想明白為什麽，就被兩人一邊一只手拉著要帶他去浪。
　　
　　「大哥是我的！我可是從大哥剛出道開始就跟隨的老鐵！」多羅羅用不知道哪裏學來的話叫著。
　　
　　「我和大哥乃親兄弟，外人最好有點自知之明，不要打擾我們兄弟感情。」多寶丸則用人倫道理據理力爭。
　　
　　膂力驚人的百鬼丸幹脆抓住這倆貨來了個三人行。
　　
　　一臉懵逼的多寶丸/多羅羅：「……」好丟人！
　　
　　於是傍晚歸家，阿鳩替百鬼丸寬衣解帶時，便聞到了一股汗水味，連忙拔開他湊上來想親的臉，催促他去洗澡。
　　
　　誰知等他擦幹了身體，摸向本應該放著幹凈衣物的地方，卻發現兜襠布不翼而飛。
　　
　　真空邁進臥房，看見某人的手上正轉著自己裹羞布的百鬼丸：「……」
　　
　　阿鳩懶散地趴在床鋪上，一手轉著內褲，一手吃著柿餅，還低頭琢磨著西洋傳教士贈送的英文典籍，兩條潔白如玉的小腿在空中蕩來蕩去，很是晃眼。
　　
　　這個單詞什麽意思來著……emmmmm感覺把上輩子學的東西都忘光了，嘖……等等，好像想起來了！
　　
　　她剛想脫口而出，嘴卻被堵住了。
　　
　　分開後，阿鳩嗔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書本，打算繼續攻克難題。
　　
　　百鬼丸砸吧砸吧嘴裏的甜味，把她撈到懷裏。這人浴衣松松垮垮，身上倒暖和的很。
　　
　　「鳩，冷……」
　　
　　阿鳩瞥瞥屋裏燒著的碳，用質疑的眼神看著他。
　　
　　「真的……」百鬼丸蹙著眉，眼神無辜。
　　
　　阿鳩把布丟給他，無情道：「穿上就不冷了。」
　　
　　百鬼丸湊在她耳邊說了句話，把阿鳩鬧的跳了起來。
　　
　　「不許說諢話！」她氣呼呼說道。
　　
　　那個幹凈單純地像竹子一樣的少年被他藏到哪裏去了！
　　
　　百鬼丸閉了嘴，過了一會兒又委屈道：「鳩老是對我說……和那個……唔唔，嗯……」
　　
　　他的嘴被阿鳩胡亂堵起來。
　　
　　阿鳩知道他本想說，他還沒嫌棄自己，自己倒先嫌棄他了。
　　
　　罷了罷了，都是自己作的孽，要負責到底啊……
　　
　　「汪汪汪！」
　　
　　也不知是誰家的狗叫個不停，阿鳩忍無可忍披了衣服跑到外面一看，竟然是自家大半年前失蹤的黑柴。
　　
　　這家夥被養大了後，經常跑出去浪，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也很正常，所以一開始九尾被殺，禦所被燒時，她還慶幸它跑去外面玩了。
　　
　　但是之後卻再沒見它回來，囑托了人也沒找著，於是只能當作孩子大了走了。
　　
　　她驚喜地摸了摸它的頭，然後神情變得驚愕。
　　
　　「啊……」阿鳩茫然。
　　
　　久等阿鳩不歸的百鬼丸走出房門，便看見回廊下的雪地裏，站著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一個紅衣少年，白發立耳，有著尖尖指甲的手蹭了蹭被凍紅的鼻子，朝跪坐在地板上阿鳩得意地一笑。
　　
　　百鬼丸一把圈住阿鳩，虎視眈眈地看著紅衣少年，一副宣誓主權的樣子。自他們回到鎮山，這已經是找上門來的第七個人/妖了。
　　
　　阿鳩離家出走數月的黑柴現在自稱犬夜叉。
　　
　　正在阿鳩滿心疑惑黑柴化形怎麽一頭白發時，犬夜叉又從門外拉進來一個穿著短裙的少女。
　　
　　阿鳩看著少女厚實的校服上衣和堪堪遮住大腿的百褶裙，突然福至心靈：「啊！這不就是JK嗎！」
　　
　　少女本來拘謹的神情頓時詫異，忍不住問道：「您怎麽知道？」
　　
　　「……」冬天裸腿也能抗寒的日本女子高中生，世界的中心，哪個現代人不知道。
　　
　　邀請兩人進屋，一番交談後，阿鳩得知少女名為日暮戈薇，意外從家中神社的古井穿越到了戰國時代。戈薇對於阿鳩也來自現代感到興奮不已，她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才能穿越時空。
　　
　　然而激動的兩人一說各自的年代，就沈默了。
　　
　　不過阿鳩依然對這個可以穿越時空的食骨井充滿了興趣。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帶我們去看看嗎？作為交換，我也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畢竟……」阿鳩打量了下端坐著的兩人之間微妙的距離，笑瞇瞇道，「總不可能犬夜叉只是帶女朋友回來見家長吧。」
　　
　　戈薇頓時漲紅了臉，而犬夜叉炸毛似的跳起來，怒道：「我才不會喜歡上這種女人！」
　　
　　結果戈薇聞言也怒了，公報私仇道：「我這邊才是……這樣在阿鳩面前太失禮了，犬夜叉，坐下！」
　　
　　一瞬間，大型白毛犬只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按倒在地摩擦，臉先著地的他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可惡！」
　　
　　戈薇咳了一聲，說出來意：「前不久我們和幾個同伴走散了，四處打聽都找不到人，我們懷疑和一個叫奈落的妖怪有關。聽說鎮山是妖怪之國，犬夜叉又說他和鎮山太守很熟，所以……想請您幫忙找找我們的同伴，或者有奈落的線索也可以。」
　　
　　阿鳩露出為難的表情：「不巧，你們沒聽說嗎？我半年前退休，現在已經不是太守了。」
　　
　　爬起來的犬夜叉像狗狗似的蹲坐著，不屑一顧，說：「那什麽新太守原來不也是阿鳩你的手下嗎？叫她下個令也很容易吧！」
　　
　　阿鳩摩挲下巴，以前這人還是黑柴的時候挺可愛，沒想到變成人了這麽欠揍，莫非他一直自認為是頭狗，而自己是給他鏟屎和供奉食物的手下狗？
　　
　　阿鳩長嘆一聲：「你有所不知啊，禪位並非我自願，當初我和井伊為了百鬼丸爭風吃醋，最後我贏得了美人芳心，但也被她奪取了權力，所以兩人鬧的不歡而散。」
　　
　　聽著阿鳩睜眼說瞎話的百鬼丸：「……」鳩又在捉弄別人了。
　　
　　戈薇和犬夜叉聽了便有些沮喪，偷瞥了兩眼俊美的百鬼丸，眼神覆雜，大概就和看被富婆強取豪奪的小白臉差不多。
　　
　　百鬼丸：「……」你們還真信了。
　　
　　玩笑開夠了，阿鳩才答應幫忙，等消息的兩日無事可幹，也恰逢周末，於是一行四人就騎著天馬去了食骨井。
　　
　　天氣雖冷，但凍的鼻尖臉頰紅紅的阿鳩依然興致高昂，圍著這個雪林深處的古井嘖嘖稱奇。百鬼丸看不過眼，把她裹在懷裏。
　　
　　「別人也試過，但只有犬夜叉和我能穿過這個井，不知道阿鳩你們可不可以。」戈薇面對著兩人毫無自覺的親密舉動，微微臉紅地解釋，然後示範著跳了下去。
　　
　　一陣叫人睜不開的白光閃過，阿鳩再次睜開眼睛時，井底空空如也。
　　
　　犬夜叉指指井底：「你們倆直接跳下去就行。」
　　
　　百鬼丸便抱著阿鳩一躍而下，很快他的眼前被白光遮蔽，什麽也看不見了。
　　
　　待他能看見井底的情形時，懷裏的阿鳩已經不見了。
　　
　　而頭頂上，犬夜叉的耳朵尖冒了出來，他見怪不怪地喊道：「看來你過不去，上來吧！」
　　
　　百鬼丸張了張空落落的手，然後四處察看了一遍才默默地爬上來。
　　
　　兩人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們倆回來，犬夜叉便說：「切，這兩個女人肯定跑去玩了。我們做自己的事情吧！」
　　
　　說完也不等百鬼丸反應，便幾個縱身消失在密林中，被踩過的枝幹簌簌地掉落積雪，食骨井一帶便靜悄悄的了，只剩下沒了主人的天馬在打著響鼻，顯得有點寂寞。
　　
　　另一邊的阿鳩笑聲不斷，雖然百鬼丸沒能過來很是可惜，但重回現代社會真是讓人有種久別重逢的深深喜悅。
　　
　　戈薇跟家裏人介紹過阿鳩後，便帶著她到處逛街。阿鳩像是傻子一樣，對著路燈和公交站牌都要傻笑半天。
　　
　　在便利店外拿到冰可樂時，她也管不上冷，咕咚咕咚一氣喝完，才滿足地打了個嗝，爽道：「想不到這輩子還能喝上肥宅快樂水！」
　　
　　說著她想到頭一次刷牙就因為薄荷的清涼而吐舌頭的百鬼丸，也不知道他喝到這可樂時會有什麽反應。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嘛，見她一個人穿越了應該會自己回去吧。
　　
　　戈薇又遞給她一杯奶茶，阿鳩接過卻沒有喝。
　　
　　兩人靠在路邊的欄桿上，看著車輛行人來來往往。大概是周末的緣故，出行的人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一說話嘴巴就冒著熱氣。連車子裏都是一家人，固定在安全後座的小孩吵吵嚷嚷。
　　
　　戈薇感慨：「快到新年了，大家都放假了。」
　　
　　阿鳩聽著，不知道說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們回去吧。」
　　
　　阿鳩一個人回到食骨井底時，天色已經黑了。
　　
　　她朝上面喊了兩聲百鬼丸，沒人回應，便自己爬了上去。
　　
　　掃開井沿新積的雪，她跨了出去，卻撞到一個東西。
　　
　　原來是百鬼丸，坐在井邊睡著了，頭發上肩上還落著積雪，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
　　
　　阿鳩忙掃開他身上的雪，拖了手套，用溫暖的雙手捂住他冰涼的臉頰。
　　
　　百鬼丸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睡眼惺忪，像在夢遊似的呢喃了一句：「鳩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阿鳩眉眼彎彎。
　　
　　「我想你了。」
　　
　　「嗯，我也想你。」
　　
　　「我們回家吧。」
　　
　　「嗯，我們回家。」


番外5：孩子

　　阿鳩時不時會去現世晃蕩，但都挑在百鬼丸忙碌的時候。而因為現世的食古井在戈薇家的神社裏，次數多了，和戈薇他們彼此也熟悉起來。
　　
　　有一年春天，鎮山境內一座山上的森林起了大火，鬧得很大，傷亡了許多山民和妖民。
　　
　　兩人那時還什麽都不知道，正在另一處山澗遊山玩水，阿鳩口袋裏揣著摘來的野櫻桃一個接一個地吃著，卻突然鬧起了肚子。
　　
　　痛的阿鳩蹲倒在地，百鬼丸給她餵了止腹痛的酒楊梅也不起作用。好在過了片刻，腹痛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作為見習醫生的百鬼丸也十分莫名。
　　
　　當天的晚餐阿鳩也懨懨，食欲不振的她只是扒拉了幾口飯菜墊饑。不過這完全沒有影響兩人晚上的活動，百鬼丸能感覺到阿鳩甚至比平日更纏人。
　　
　　後來接到山火的消息後，百鬼丸作為首府醫所的見習醫生，就直接前往去救災，而阿鳩因為幫不上忙便回到了家中。
　　
　　百鬼丸這一忙便是一個月，也就偶爾輪休時回家。阿鳩因為身體不適也沒有去探望他，直到感覺不對勁，去了醫所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阿鳩曾經猜測，也許是狐貍把她的子宮隨便送給了哪個路過的妖怪，所以他被阿修羅殺死後，阿修羅並沒有得到。自然，阿修羅之死也不會帶回她的子宮。
　　
　　可現在她懷孕了，說明那個妖怪死了，而且很有可能死在了山火中。
　　
　　阿鳩糾結了很久，卻沒有和百鬼丸商量。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掩飾住自己的喜悅，告訴阿鳩不想要的話不要就好了。畢竟，他是這麽了解她。
　　
　　可阿鳩也同樣了解他，失去所有，作為孤兒被壽海撫養長大的他，一定很想擁有自己的孩子。壽海給與了他父愛，多羅羅、多寶丸、縫夫人和自己在他十七歲以後也陪伴著他，可是這並不完整。
　　
　　阿鳩的糾結在於，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來到這糟糕的時代，即使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善這個國家。
　　
　　戈薇聽了她的猶豫不決，奇怪地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去現代生孩子，讓他們在那裏長大呢？」
　　
　　阿鳩茅塞頓開，歡欣雀躍地抱著戈薇跳了好久，然後直奔山火災區。
　　
　　「我懷孕了！」她這麽喊著然後撲倒在百鬼丸懷裏。
　　
　　百鬼丸淺褐色的眼眸瞪圓了，眼中欣喜之色只出現了一瞬，緊接著就被強行掩蓋了下去，他臉上很是平靜，仿佛這是一件小事，無所謂地問道：「怎麽回事？」
　　
　　「我懷孕了！我要留下他！」阿鳩怕百鬼丸不信，又說了一遍，然後緊緊盯著他波瀾不驚的臉。
　　
　　百鬼丸凝視著阿鳩的黑瞳，感受到了她的認真，終於露出白齒，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狂喜之下，把阿鳩抱起來轉了好幾圈，差點嚇到旁邊路過的其他人。
　　
　　彼時，帶了幾個徒弟的壽海已經在井伊的親自遊說下，來到了鎮山，拋棄自我滿足的贖罪想法，決定用自己的技藝拯救更多的百姓。
　　
　　壽海擔任的是主管外傷方面的首席醫官，百鬼丸本是跟著他見習。
　　
　　但在阿鳩懷孕後，百鬼丸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婦科聖手的懷抱。
　　
　　痛失愛子的壽海：「……」娶了媳婦忘了娘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懷孕期間，兩人都很焦慮，為此井伊行使起了太守特權，讓醫所給阿鳩大開方便之門。阿鳩不僅在鎮山接受著最好的照料，還會定時去現世的醫院做產檢。
　　
　　為此，戈薇還托自己的神官爺爺給阿鳩搞了個合法身份，所以阿鳩現在是戈薇的遠房表姐。
　　
　　阿鳩：「……現代的神官這麽神通廣大的嗎？」
　　
　　臨近產期，阿鳩多了很多胡思亂想，晚上腰痛睡不著，百鬼丸正給她揉著，她冒出一句話：「要是我在那裏生下小孩後，孩子過不來怎麽辦？」
　　
　　背後百鬼丸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揉捏道：「那就讓他們在那裏好好長大。」
　　
　　「可是你都見不到他們……只有我能見到。」阿鳩咬著手指苦惱，「要不不生算了？我一想那畫面就難受。」
　　
　　百鬼丸輕輕敲了下她的後腦勺，生氣道：「不許說這種話！見不到還不能寫信嗎？鳩你不還有那個叫手機的東西嗎？可以把畫面都記錄下來的那個。」
　　
　　阿鳩聞言高興不已，但過了一會兒又不知道為什麽低落起來。
　　
　　在這樣起起伏伏的情緒中，阿鳩借住進了戈薇家，百鬼丸每天守著食骨井等消息。
　　
　　終於在寒冷的新年伊始，出現在井底的不再是傳遞消息的戈薇，而是抱著兩個孩子的阿鳩。
　　
　　姐姐叫醍醐夢月，弟弟叫鎮山竹，小名分別是阿月和竹葉丸。
　　
　　多寶丸為此上躥下跳，直男地表示倆孩子都應該姓醍醐，被阿鳩一巴掌糊開。
　　
　　「再逼逼女孩也姓鎮山了！」
　　
　　傻笑的百鬼丸在旁邊無不認可地點點頭。
　　
　　多寶丸只能恨鐵不成鋼地怒道：「大哥你這樣毫無丈夫氣概啊！」
　　
　　「略略略。大哥在二哥面前要什麽氣概，幸福就好了嘛。」多羅羅吐著舌頭朝多寶丸翻了個白眼，繼續逗弄被壽海抱在懷裏的侄女，她睜著淺棕色的眼睛，跟隨多羅羅的手勢，揮舞著肉肉的小手，嘴裏還吐著泡泡，時不時咯咯笑起來，口水流到衣襟上。
　　
　　「嘛，這不是很好嘛。說起來，多寶丸你什麽時候娶個妻子呢？」縫夫人彎彎眉眼問道，被她托在懷中的竹葉丸安安靜靜地註視上方微笑而溫柔的臉龐，烏黑的眼珠一動不動。
　　
　　已經元服的多寶丸束發戴冠，可臉上的神情還像個少年似的，耳尖微微泛紅，閉眼傲嬌道：「快了，很快了。」
　　
　　阿鳩望著其樂融融的諸人，微微一笑，閃出門外。
　　
　　百忙之中的現任太守，井伊直平，在凜冽的冬夜寒風中乘天馬而來，身後的侍衛留在了空中。
　　
　　井伊遞給阿鳩禮物，抱了抱她。
　　
　　井伊從半合的門中看去，望見兩個可人的團子不由露出和煦的笑容。
　　
　　「你在這世上也有了親人。」井伊回望阿鳩，說道。
　　
　　阿鳩笑了笑，不說話。
　　
　　一轉眼到了兩個孩子上小學的時候，小霸王阿月第一天就遭受了挫折，回家跟爸媽哭訴。
　　
　　「憑什麽我是弟弟的手下！我要改姓我要改姓！嗚嗚嗚，我要改成媽媽的姓……」
　　
　　原來老師見了這對姐弟，一個姓醍醐，一個姓鎮山，驚奇道：「歷史上，醍醐氏是鎮山氏的家臣，莫非你們祖上是兩家聯姻的後代？」
　　
　　無心的話被小孩子們當好玩，紛紛嘲笑起阿月是竹葉丸的手下敗將。一向作威作福的阿月哪裏受得了這個氣。
　　
　　百鬼丸很是寵這個女兒，所有要求一概答應，這次也不例外：「阿月想改就改吧。」
　　
　　把阿鳩氣的，這可是溺愛啊大兄弟！！！
　　
　　她馬上無情駁回：「不行！」
　　
　　百鬼丸馬上又屈服於老婆的威勢，對上和女兒自己同樣淺棕色眼眸，惋惜地說：「媽媽不同意呢，阿月。」
　　
　　阿月哇哇大哭。
　　
　　阿鳩嘆了口氣，把她抱在懷裏。
　　
　　阿月立馬從大哭變成抽噎，小眼睛從指縫裏偷偷看母親，小聲諾諾：「媽媽同意了？」
　　
　　阿鳩輕輕搖搖頭，見阿月又要哭，板起臉說：「哪次你哭對我有用了？你爸吃這一套我不吃。」
　　
　　阿月放下手，這次是真的抽噎了。
　　
　　「你真覺得自己是竹葉丸的手下嗎？」
　　
　　「當然不！」
　　
　　「那你有什麽好氣的？」
　　
　　阿月撅嘴：「可是他們老是說老是說，好煩。」
　　
　　阿鳩捏捏拳頭，對懷裏的女孩壞笑道：「那你把他們都揍一頓，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這麽說。」
　　
　　阿月一聽，眼睛亮了。
　　
　　百鬼丸：「……」老婆，我覺得你這個思想教育好像不太對。但是我不敢說。
　　
　　後來聽說在阿月出手前，竹葉丸就把那群小學雞搞定了，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
　　
　　相比性子直來直往的阿月，弟弟竹葉丸顯然要沈靜許多，也不知道是像父母中的誰，有時候阿鳩也看不懂他。
　　
　　就好比阿月到了放假休息的日子，就會呼朋引伴逛街搞事情，或者跑去捉樂安叔叔家的鼠弟弟們，讓他們在輪子上跑，好給她從現代帶回來的露天投影儀充電。
　　
　　而竹葉丸就會帶本書，在龍宮小僧的陪伴下到山林裏去看書，有時候還會帶回來幾朵純白小花送給阿鳩。
　　
　　這花莖葉都晶瑩剔透如同冰雕似的，阿鳩從沒見過，便問兒子是什麽。
　　
　　竹葉丸趴在母親懷裏，娓娓道來：「這個叫幽靈花，山民們告訴我，這花開著的地方就代表冥界的大門在那裏打開了。」
　　
　　夏天盂蘭盆節的時候，河中都是紙燈，阿鳩本也想放兩個紀念自己的父母，但想想自己的曾曾曾*n祖父母大概都沒出生，便作罷了。
　　
　　倒是竹葉丸拿了個小木盆，盆中放了他自己做的紙燈。拿出以前自己和姐姐掉下的乳牙後，他還問阿鳩和百鬼丸要了他們的頭發，一並放入木盆。
　　
　　將木盆推入水中時，夜色下的竹葉丸被燈火映亮了臉龐，黑色的眼瞳閃閃發亮。
　　
　　是他哪個妖怪朋友去世了吧。
　　
　　百鬼丸看著兒子與妻子相似的面容，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
　　
　　鎮山舊年的最後一天，家家戶戶都會在門梁上掛起稻桿繩，迎接百鬼夜行。
　　
　　那天晚上，阿月和竹葉丸分別坐在母親父親懷中，安靜地等待著。
　　
　　很快，嘯叫吆喝聲在山上響起，這些鬼哭狼嚎由遠及近，到了家門口。三三兩兩的妖怪中混了一個戴著猙獰面具的人類，這也很正常，因為對妖民來說，這天也有很多人類裝作可怕的武士嚇唬妖怪小孩。所以最後人和妖就混雜在一起了，打算去人類家的，人就扮成妖；打算去妖怪家的，妖就化成人；如果這家是混血，那就妖怪武士齊齊上。
　　
　　他們齊齊跺著地板進入屋內，急促的咚咚聲讓阿月害怕的瑟縮了一下。
　　
　　他們裝出兇惡的樣子，似乎要把阿月和竹葉丸從父母懷裏扯出來，一邊裝模作樣，一邊疾言厲色地喝問：「今年有沒有乖乖聽爹娘的話？有沒有好好學功課？有沒有做虧心事？」
　　
　　阿月強作鎮定，努力忍住眼睛裏的淚水，驕傲道：「我所有科目都是滿分！媽媽說我以後肯定能上東大！」
　　
　　而百鬼丸卻覺得自己懷中的兒子鎮靜過頭了，他望向兒子看著的人。
　　
　　扯著竹葉丸的是個扮成妖怪的男人，他故意裝出嘶啞的聲音，質問著竹葉丸。
　　
　　竹葉丸一一答了，熠熠生輝的黑眸一動不動地跟著他，即使在男人放手後也如此。
　　
　　按照禮節，阿鳩招待這些人和妖坐下，奉上準備好的餐食。給妖怪的自然是妖怪屋裏買的上好食物，配上血茶和自家做的人須糖；而給人類的相比之下十分普通，但也很豐盛，刺身雞腿皆有，隨客人選取自己喜歡的。
　　
　　眾妖怪都十分高興，妖妖都知道，每年這戶人家出手都十分大方，尤其是人須糖，吃上一顆頂好幾年修行。
　　
　　餐後，阿鳩和百鬼丸請求諸鬼們來年繼續守護自家，眾妖都笑呵呵應了，唯有扮成妖的那個人類慢吞吞說了句好。
　　
　　阿鳩覺得那聲音有點耳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鳩，阿月困了。」
　　
　　百鬼丸的呼喚讓她馬上把聲音拋到了腦後，抱起睡倒在暖桌被子裏的女兒，把她手裏吃了一半的年糕團子拿掉，去了臥室。
　　
　　百鬼丸摸摸還站在門邊看著妖怪們離去的兒子，深深望了一眼那個男人的背影，然後抱著兒子回了屋。
　　
　　冬天過去，夏天過去，孩子們上學、放假、再上學。
　　
　　不知又是哪一年的早秋，一天阿鳩興沖沖地對百鬼丸說：「百鬼丸，百鬼丸，我搞到了一瓶拉菲！」
　　
　　鎮山先後吞下加賀和越前後，沿海的各個港口町興盛起來，不少海外的貿易艦隊來到了鎮山，出售一些從遙遠國度帶來的舶來品。
　　
　　阿鳩意外地發現一個葡萄牙商人還賣法蘭西的葡萄酒，一看酒瓶上的法文，便認出這酒。
　　
　　經過科普，百鬼丸明白了這東西很稀奇，但依然不懂阿鳩為什麽這麽興奮。
　　
　　阿鳩神秘兮兮地帶著他來到食骨井附近的一棵樹下，說：「我看過了，這棵樹在現代還在。」她指指書上被她刻下的印記。
　　
　　「所以……」
　　
　　「所以你打算埋下去，然後再把它從現代帶回來。」百鬼丸笑著點破了她的意圖。
　　
　　真82年拉菲。
　　
　　當阿鳩把1482年的拉菲從現代挖出來時，她發現土坑底還露出一個金屬的表面，上面刻著鎮山國的徽記。好奇的繼續往下挖，發現是個沈甸甸的鐵盒子。
　　
　　午飯後，阿鳩斟了兩杯紅酒。
　　
　　守在邊上的阿月偷偷嘗了一口，皺著臉吐著舌頭，抱怨：「大人怎麽喝這麽難喝的東西！」
　　
　　然後阻止也想嘗嘗的弟弟竹葉丸，拉著依依不舍的他陪自己下棋去了。
　　
　　百鬼丸和阿鳩見狀大笑起來，然後你一口我一口漸漸把把三分之一喝完了。大概是歲月積澱的酒精太濃，不一會百鬼丸便倒了。
　　
　　阿鳩躺在他身邊，摸摸百鬼丸發燙的臉頰和耳朵，湊在他耳邊問了句話。
　　
　　百鬼丸迷蒙的眼睛動了動輕盈的睫毛，瞪大了。
　　
　　阿鳩問他：什麽時候攢下的私房錢？
　　
　　鳩怎麽知道自己在攢私房錢……百鬼丸百思不得其解，心虛地抱著阿鳩。
　　
　　但阿鳩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親了百鬼丸一口，然後說：「攢吧攢吧。」
　　
　　鐵盒子裏是百鬼丸攢下的金銀。盒子裏還有塊石板，刻著百鬼丸的字跡。
　　
　　鳩，好好活著。不知道阿月和竹葉丸長大了，是什麽樣子呢？
　　
　　屋內醉倒的兩人在秋日暖陽斜射下，漸漸沈入夢鄉。
　　
　　而樹蔭下在黑白棋格間撕殺的兩個孩子，一個奮勇，一個沈靜。
　　
　　遠處稻田間，神官行走在微微透出金黃的稻子間，吟頌祈禱：
　　
　　秋天到了
　　小神們很開心
　　在田野水稻變得金黃
　　在山上 小神們聚一起
　　這些樹閃爍著秋日的光彩
　　牡鹿的哞哞和蚱蜢的唧唧
　　回蕩在夜晚的涼風中
　　小神們很開心
　　所有小神載歌載舞
　　在他們金色的稻桿之家中

作者有話要說：

　　致還沒留過言的小可愛：這是你們最後虎摸作者的機會了！哼。（傲嬌臉）

　　這章寫了很久，因為推翻重來了兩次，總感覺不對，現在對了。本來還有個假設百鬼丸被鬼神黑化的番外就不寫啦，JJ和諧的厲害我也怕被關，畢竟囚禁獨占play什麽的……總不能寫出來是「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之類的吧。如果看到提示更新那就是我在修文，不用管啦。

　　還有就是總覺得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在父親篇番外了。畢竟設定上阿鳩是不會有親生孩子的。但感覺百鬼丸作為一個從小沒有感受過正常家庭溫暖的人，肯定希望擁有自己的孩子，家中歡樂笑語十分熱鬧，所以只能天降隕石啦∼上一篇和這篇番外都當作和正文無關吧。

撒潑打滾求下作者收藏∼萬一我下次寫你感興趣的新同人了呢？

　　最後推下我自己的神夏預收，PC端直接點文名就可以進去，手機端點作者專欄可以看到：
[神夏]高智商先生今天技術提高了嗎？

　　軍情六處的技術顧問蘇菲表示，大學新生舞會上遇見的這個高智商帥哥在床上表現有點差，技術有待提高。

　　夏洛克對此感到奇恥大辱，身為一個福爾摩斯怎麽能有不擅長的事情，勢要一雪前恥。

　　女主是穿越的。死理性技術大佬女程序員X擅長所有事情的福爾摩斯

　　輕松向無邏輯，不探案只談情，除非走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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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 中 小 發表於 2019-12-24 21:17  只看該作者
嗷嗷嗷好甜好甜好甜
單純好推的百鬼丸好好吃
甜好吃推
犬夜叉真的是想不到2333
太會了太會了

多寶丸感覺可以跟多羅羅來一個CP欸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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