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於寂靜的森林裡沉睡,於甘美的夢中呼吸。
最開始聽見的,只是風吹草木悉索搖響。
那是尚無靈智的植物,在小聲訴說自己的願望——
想要水,想要陽光,想要扎根土地,想要結出果實,想要不斷繁衍。
細小的聲音彙成回響,懇切的祈願引起共鳴,構成了小小的神明,使嬌美的花朵悄然發芽。
【好呀】
於是植物開始繁衍,粗壯的藤條四處蔓延,寬大的枝葉掩去日光,艷紅的果實鋪綴在墨綠的樹身上。
然後過量的繁衍榨干了土地,貪婪的植物仍渴求更多養分,於是那細黑的觸須便扎進了動物的身體裡……
血色的森林欣欣向榮,花朵在贊美中微笑,那驕傲的孩子挺起胸脯,安撫著飽足的信徒,耐心地等待下一個願望。
等到土地荒瘠,飢餓的人們冒險潛入了這片仍然蔥榮的森林,先是瘦小的孩子,由於猛獸的減少,他們貓著身子很容易就穿過了彎曲纏繞的樹藤,走到了中心地帶。
汁水飽滿,剔透可愛的果實垂掛在枝頭,在幽暗的日光下反射出誘人的光彩,像是神明的禮物,正當孩子們感到目不暇接之時,嬌小的花朵悄然顯現。
【你們想要什麼呢?】
村莊的土地已經很難結出莊稼了,餓死了很多人……
想要活下去,想要果實!
花朵總是很樂意解決眼前的苦難。
【好呀】
她壓下躁動不安的森林,看著孩子涕淚橫流,看著他狼吞虎咽,看著猩紅的汁水從他的臉上滴落,這麼應著,便讓可怖的殺人之森,變為了豐饒的後花園。
夢幻般的花朵只在月下綻放,她有著夏夜一般藍而軟的花瓣,細嫩的花蕊,蜜一般的甜,蜜一般的黃。
花朵以甜美的香氣,催發著人們訴說心底的願望。
這一定是神明的奇跡。
那時候人們看著那些植物,相信著花朵擁有著讓子嗣傳承下去的力量,於是他們在夜晚吞下果實,等待香甜的汁液化為力量,帶自己走入夜的深處。
最開始的時候,一切如人們預料的那樣,長久不濟的人終有了春風一度,重振雄風的機會,苦苦祈求孩子的家庭,欣喜地看著妻子日漸隆起的小腹。雖然土地依舊貧瘠,但是果實給了人們飽腹的可能,森林裡珍稀的植物也足夠應付稅賦,即將出生的孩子更是給了人們勞力增長的希望,事情全都向好的地方發展。
可是冬天還是會來臨的,森林那時便會陷入沉寂,寒冷的風雪會無情的碾壓他們,想要熬過冬天,想要更美好的未來,可能還是需要神明的饋贈,人們開始思索如何獲得更多。
請再給予我們一些吧!請幫我們度過這個冬天吧,請您憐憫!
於是村中的長者小心地捧起美麗的花朵,在那個冬天將她獻給了,因為夫人而四處尋藥的武士大人。
【好呀】
而小小的花朵並未對此抱有異議,對於神明來說,最重要的不就是回應自己的信徒麼?她從願望中誕生,被贊美與敬仰包裹,靜靜地成長,靜靜地注視著一切的發展。
直到縱、欲者帶著微笑永眠,直到健碩的孩子奪走了母親的生命,就像森林榨干了土地的養分那樣,願望的實現總是伴隨著犧牲。
來不及悲傷,來不及懊惱,感受到花朵離去的森林,已將觸手悄然蔓向村莊。
他們只是忠於欲望,分外虔誠,在他人的哭喊以及自我的滿足中,把那些情緒,那些願望的力量獻給自己的神明,讓森林的寧靜籠罩了整片村莊。
而小小的花朵,小小的詛咒則繼續陷入沉睡,等待下一位信徒訴說自己的願望,期待著能在春暖花開之時再度蘇醒。
【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經過一段長久的運輸,在藥師的反復檢查之後,花朵最後落入了一雙柔荑之中,耳邊傳來的虔誠的祈求,讓花朵有了些微弱的意識。
出現在花朵面前的是一位美麗的夫人,她將花朵置於整潔神台之上,低下頭顱虔誠地向神明祈求,希望世上永無爭執,希望一歲的孩子能夠健康成長,希望因產子而變得虛弱的自己,能撐到孩子長大成人的那天。
或許她的誠意真的感動了神明,讓它留下了一絲微弱的力量,置於神台的花朵被阻斷了願力的來源,詛咒之物無法調動它最為熟悉的植物,來幫助自己回應祈求,只能本能地散發著甜味,最終和各類珍惜藥材一起化為了盅深色的藥湯。
被森林恩賜的軀體化為了藥物滋潤著婦人的身體,這位夫人衰敗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迎來了好轉,其容貌也回到了生產之前的美麗動人,花朵的力量尚有殘余,化為甜蜜的體香,甚至引來了丈夫熱情的恩寵,讓無法被接納的詛咒,則帶著殘存的意識,悄悄浸入了胎兒的身體。
詛咒傾聽著母親的心跳,在溫暖的羊水中變為了人類,索性在記憶完全消失前,依舊能聽到來自周圍的聲音——
像是一家之主的武士,態度冰冷地細數著孩子可能帶來的利益,因為之前已經有了一對男嬰,家族繼承已經不成問題,這次便希望是個漂亮的女孩,以聯姻的方式為家族,換取更好的前景。
或是周圍僕人,祈求和善的主母能平平安安。
……
最多的聲音還是來自於胎兒的母親,女人回憶著為她帶來奇跡的藥草的模樣,將花朵視為神明的使者,在心中慢慢勾勒出對愛子的想像。
希望是像那朵花一樣美麗又甜蜜的女孩。
希望她溫柔而體貼,希望她健康快樂。
希望她能和兩位兄長和諧相處,能在他們的守護下順利長大,也耐心照料自己的兄長,擁有幸福美滿的生活。
祝福的話語說了千遍萬遍,屬於母親的愛意滿滿地包裹著不諳世事的詛咒,溫暖的力量在它的血液中流淌,讓以情緒為養料的詛咒,頭一次品味到了甜的味道。小小的詛咒攥緊了自己的寶物,感慨著這就是愛啊,為自己的貢品滿意不已,將信徒的願望深深刻進了心中。
【愛,想要更多的愛!】
【得滿足她得願望才行呢!】
在一個寧靜的夏夜,繼國家的女兒呱呱落地,繼承了母親的外貌,漂亮的藍色眼眸讓人想起了月光下的湖泊。
那孩子被取名為蜜。
一個像是蜜糖一般可愛的孩子。
第2章
「繼國夫人的誠懇打動了太陽神。」
「無上的神明賜下了草藥,賜予她花朵一般的容顏,蜂蜜般可愛的孩子。」
「當她出生時,神恩籠罩土地,月色下花朵齊放,植物繁衍。」
「這是位多麼寶貴的小小姐啊。」
這樣的傳聞在下人之間飛速的流傳,各類添油加醋版本甚至聽過行商小販,傳到了相鄰的村落,連大名都會有意無意向武士詢問其她的近況。而這樣的好名聲無疑讓武士感到了一絲得意,人們對待名貴的商品總是格外的用心,用奢華衣飾,用珍貴的香粉,武士不留余力地裝扮著這個漂亮的女兒。
在購置貨物的時候,商鋪的老板時常會對這位小姐享有的奢華表示欣羨,而只有作為兄長的繼國岩勝知道,被禁足家中的妹妹實則多麼可憐,他的父親深知奇貨可居的道理,堡外越是流言飛舞,他越是嚴防死守,在女兒成長到適齡之前,絕不允許這位小公主踏出屋外半步,為了女兒未來能有纖細優雅的身姿,這個尚在長身體的孩子連點心都不能多吃一口。
在結束了一天的功課,因為成績優異,繼國家的大少爺從老師那裡獲得了些許精致的點心,以寬大的衣袖作掩,岩勝假裝張口吞咽,將點心都藏進了自己的袖中。而坐在一側的老師抬頭瞥了眼學生的動作,並無多說半句,只是很快移開了視線。
這些點心有時候是做成蜜柑狀的和果子,有時候是甜甜的萩餅,或者蜜漬果脯,都是深藏府中的那位小姑娘才喜歡的口味,至於為什麼會特別准備這些東西……
【一定又是那些無禮的家伙……】
一邊收拾著點心,一邊向後宅走去的岩勝這麼想著,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以母親的祝福為楔,詛咒實現了繼國夫人的願望,在母胎中和她訂好了契約,以人類的形態誕生。因有太陽神神台的壓制,詛咒那噬人的力量均有收斂,現在的她,從性質上更像是座敷童子那類保佑家宅平安的存在。
從了母親的要求,她的性格溫順又體貼。
而天賜的神使就在眼前,哪裡又不接近的道理呢?
就像是黑暗裡蠢蠢欲動的老鼠,在人們疏忽的小角落,懷著醜陋的心願,不管不顧地向著僅有六歲的小女孩,訴說著過於沉重的情緒——
【大人,我是如此痛苦】
【請您聽聽我的聲音】
【是不是只有前往神明的國度才能得到永恆的安寧呢?】
吱吱作響的聲音能讓成人都感到作嘔。
但詛咒,但神明,總能寬容地回應那歇斯底裡的可憐人,雖然作為花朵的記憶已經隨身體流逝,但回應願望的本能卻深深烙印在女孩的靈魂深處。
原本是陰暗無光烏雲稠厚的黑夜,此時卻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扉照映,信徒的絕望深深打動了幼小的神使,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面露悲憫的孩子,用那雙清澈的眼眸凝視著眼前的信徒。那深情的眼眸是蜂蜜彙成的湖澤,粘稠又甘美,只一眼便讓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讓他忘記了呼吸,更不會有多余的掙扎。
「太可憐了。」
「真是太可憐。」
「你會得到安寧的。」
的確是蜜糖似的女孩,她嫩白的指尖仿佛會有蜂蜜滴落,縈繞著甜美的馨香,當她的手指碰上信徒的額頭時,像海浪拍打礁石,夢幻般的快樂嘯叫著鑽入了信徒的腦子。
「我來賜給你些快樂的情緒吧。」
花朵的信徒得到了拯救。
……
繼國岩勝永遠記得那個夜晚,被狗一樣的嚎叫聲打破的那個夜晚。
雖然可憐的妹妹完全沒有受到傷害,但是在岩勝看來,那個場景實在是過於駭人了。
雖然一再清洗過不老實的家僕,剩下的都是些抱有單純善意的「無害者」,但總有信徒在悄悄聚集。
【那些人怎麼忍心這麼驚擾一個孩子?!】
【必須保護好我可憐的小妹妹才行!】
懷著對歹人的憤恨,繼國岩勝在心中一直堅信,妹妹蜜只是個討人喜歡,跟她相處就能得到治愈的可愛小姑娘,秉持著這樣的觀念,他在處理完自己的功課之後,總是第一時間趕向妹妹的身旁。
岩勝懷揣著信徒的「貢物」,喊出了妹妹的愛稱。
「蜜蜜,哥哥來了。」
那是個和煦的午後,本應學習禮儀的繼國蜜,正和自己的二哥繼國緣一,躺在後院看雲彩。
畢竟無論是多麼嚴厲的禮儀老師,在和蜜相處過一段時間後,都會面帶慈愛的笑容,將課程底線一降再降。
「蜜蜜天生便具有優雅的體態。」
「她是處事方式是多麼可愛呀,讓人光是看著便會感到幸福。」
「所以去做喜歡的事吧,長久的禁足要是讓可愛的孩子感到苦悶就不好了。」
婦人這麼說著,便聯合其他僕人企圖留給女孩一些閑暇時刻,只可惜女孩天生的魅力到了家人這裡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婦人那套「天然最高「的說辭完全無法打動嚴謹的領主。為了不被辭退,婦人的教學方式便成了絞盡腦汁的速成,老師勞心勞力,學生也異常緊繃,於是課後,繼國蜜便直接松散了下來。
蜜用大量的時間陪伴自己的另一位哥哥,繼國岩勝的胞弟,額有不祥胎記的禁忌之子,繼國緣一。
不像長子那樣雄心勃勃,這是個沉默寡言且沒什麼存在感的男孩,他神色淡漠,時常讓人誤以為他沒什麼屬於人類的感情,加上領主大人的刻意忽視,僕人們說著「那是不懂人心的怪物」,對這位的存在敬而遠之,但即便如此,母親還是愛著自己的孩子,那份堅持甚至讓她能以死相拼。
於是這份溫情同樣傳給了詛咒,這位粘人的小妹妹,並不在意簇擁著她的信徒的勸誡。
「我最喜歡哥哥了。」
信徒為她的博愛與慈悲而感動。
女孩看著男孩被棘刺劃破的手掌,看著掌心上鮮紅欲滴的野莓,看著他那有些局促的表情。
「我沒辦法得到糕點,我聽說這些野莓也很甜。」
「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蜜聽著緣一的解釋,在那一刻,不禁為信徒之前的勸誡感到疑惑——
【這哪裡是不懂人心的孩子?】
她分明從男孩那裡感受到了和母親一樣的甜味。
「喜歡哦。」
「我最喜歡哥哥了。」
因愛而感到喜悅的咒靈,這麼說著,小心地將捧住了哥哥的雙手,向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只要這樣露出微笑,她那面無表情的哥哥,同樣會露出幸福的笑容。
第3章
那是太陽神無意朝人間投下的一瞥,它在信徒的神台上發現了一株被詛咒的花朵——
本該是自然之子的花朵,卻由於機緣巧合,誕生在陰暗的殺人森林中,從此被擁入了黑夜的懷抱,成了月亮的使者,從精靈轉化了為了咒靈,從未見過美麗的日光。
【多麼不幸啊】
神明如是發出了悲嘆,並沒有為信徒驅逐出現在家中的詛咒,只是溫柔地束縛住了她,於是從此黑暗中的花朵將不再太陽灼燒。
……
就像鮮花需要陽光照耀,需要甘霖滋潤那樣,對於繼國蜜來說,不被他人待見的緣一反而有種不一樣的吸引力,讓她格外喜歡待在他的身邊,而直到今天,蜜才知曉了緣一的特殊之處。
雖然已是春日,但是氣溫尚未完全回暖,在和煦的春光下,料峭的寒風讓人忍不住裹緊了衣衫,作為家中貴重的小姐,蜜的身上更是被裹上了厚厚的幾層,而與粽子似得妹妹形成鮮明對比,坐在後院長廊上的繼國緣一,身上僅有一件薄薄的麻衫。
這副受人苛待的樣子讓她微微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接著這位小姐便現學現賣地掏出了剛學過的禮儀,擺出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慢吞吞地走了幾步,接著用嬌嫩的手背虛掩額頭,醞釀了一下,發出一聲驚呼。
「哎呀,衣服好重。妾身呼吸不了,呀。」
剛下課,有點累,這聲音聽起來沒什麼起伏。
她像只滑翔的蜜袋鼬,張開雙臂,將厚厚的自己穩穩地糊在了緣一的身上。
優秀的淑女要學會體諒受幫助者的心情,尤其是在面對自己的長輩。謹遵老師的教導,蜜品了品自己的作為,覺得一套戲演得很完整,接下來就抬起腦袋,朝自己的哥哥甜甜地開口。
「我分你一件穿,幫我負擔一下。」
「好不好嘛?」
女孩拖長的話語裡滿是撒嬌的味道。
緣一小心地扶了扶蜜的身子,確保她趴在自己腿上的上半身不會滑下去,他摸著妹妹因為飛撲而有些凌亂的頭發,略帶無奈地回答道。
「我並沒有覺得寒冷。」
「之前的衣服剛拿出來曬,還沒有穿。」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絕不像逞強撒謊的樣子。事實上他也從來沒向自己的妹妹撒過慌,單薄的衣衫下,男孩熱乎乎的像是一個小火爐,這種溫度讓怕冷的蜜舒適地眯起了眼睛。
「這樣呀。」
原本趴在哥哥腿上的女孩這麼感慨著,撐著手臂將身子翻了過來,那顆小腦袋瓜舒舒服服地枕在了緣一的大腿上。
她看著自己的哥哥,視線一路向上,看著他隨呼吸起伏的胸膛,落在肩頭的鏽紅發絲,耳垂上隨微風輕輕搖動的太陽耳飾,明明緣一的身子為她遮去了大半日光,但是她仍能感覺到陽光的溫暖。正如男孩額角那殷紅燃燒的胎記暗示的那樣,好像男孩本身便是輪燃燒的日輪,他從天空降落,收斂了鋒芒,將溫暖的光灑在小小的花朵上。
「我也想這麼暖和。」
「對了,哥哥覺得我的新學的禮儀如何,今天理子夫人她……」
為了更好的親近這份溫暖,她甚至輕輕拉住了緣一的手,將自己的小臉湊了過去,整個人都放松的像是午後慵懶的貓,在陽光的照耀下舒適地打著呼嚕。
為了得到神使的青睞,那些老師總是卯足了勁兒的展示著自己,再加上時不時冒出來的傾訴者,不斷的喃喃自語,於是無論是詩詞琴技還是花草刺繡,甚至神靈怪異,都一股腦的鑽進了繼國蜜的耳中。
然而從詛咒今天展示的禮儀來看,小小的孩子顯然資質平庸,只能挑著點有趣的東西和兄長分享。
樹葉細簌、間歇的鳥鳴、女孩輕柔的話語,這些東西夾雜起來,成為繼國緣一童年輕松安穩的記憶。
而和她不同,她那天生聰慧的兄長確實打實地將這些知識記了下來。
既然妹妹有了想要變暖和的心願,緣一便試圖按照蜜一貫的簡述方式,將自己的秘訣傳授與她。
「只要這樣呼吸」
「身體裡的氣就會流動起來。」
可他的妹妹聽聞了秘法,擺出好學生認真學習的姿勢,甚至將耳朵貼在緣一胸膛上認真聽心跳,得到不過是「好暖和,要睡著了」,然後她兩眼一眯准備常居久住,再然後就沒了下文這樣的結果。
不似因為藥草而恢復健康的母親,繼國蜜打娘胎出來便是個身不能抗手不能提,走兩步就想找地方趴著不動的主。
她在精神上的強度無可比擬,即便整日浸泡在信徒傾訴的無盡苦悶中,她也能露出慈悲的笑容,但是身體上的柔弱,卻讓她在漫步花園時,因為被石子絆倒而哭得真真切切。
為此感到擔心的家人,為此感到焦慮的信徒,曾今尋訪名醫,得到的不過是一句——
「小姐只是稍微有些瘦弱的普通孩子。」
而且比較怕疼,所以受傷時反應比較激烈,被書頁劃破手指,那種悲痛欲絕的表情給人的衝擊感比較大,使人很難分辨她那句「我要死了」到底是什麼程度而已。
……普通麼?
在繼國緣一看來,不似他人骨肉清晰,甚至能觀察到髒器的起伏,繼國蜜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分離的油和水。
可愛的孩子有著漂亮的外表,內部卻極其含糊不明,像是有蒙蒙霧氣代替了血液,在血管中緩慢流淌,曖昧地滲透進內髒,將她身體裡的一切都模糊地籠罩起來。
這種情況實在是與眾不同。
緣一為此感到困惑,尚且不能理解這種情況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看著懶散地掛在自己懷裡,開始看著雲彩,放空自我的妹妹,也不知接著該從何教起,只能順著妹妹的動作,輕輕地回握住妹妹的手掌。
她冰冷的像是塊玉石。
又脆弱的像是易逝的春櫻。
太陽的孩子小心地看護著自己的花朵。
「你看那朵雲像不像哥哥說要帶給我的和果子。」
而排練了一會兒緣一特別呼吸方法後,蜜感覺雖然一事無成,但自己已經開始餓了。
她的太陽歪歪腦袋,擺出側耳傾聽的樣子,幾秒後如實回答。
「應該快來了。」
「有兄長大人的腳步聲了。」
真好啊,緣一。
不諳世事的詛咒心滿意足。
自從發生了那樣的惡劣事件,作為兄長的岩勝就開始認真教導妹妹和下人們相處的要點。
「對於那樣的人,不要給予他們太多關注。」
「只要禮貌的回復就好。」
他那可愛的妹妹的確將兄長的話語謹記於心,對待外人的態度禮貌,言辭簡單——
「嗯。」
「這樣啊。」
「好的,然後呢?」
可就算這樣,那些人仍能偷偷拉著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繼國岩勝為此感到不恥與不解,直到他親自試驗了妹妹這套連招。
可愛的女孩用清澈的,瑩潤的雙眸,溫柔而專注地注視著自己,因為那樣一雙深情甜蜜的眼睛,就算女孩沒什麼表情,對話也能充滿粘膩的溫情感。
「嗯。」飽含贊同。
「這樣啊。」恍然大悟,為之感動。
「好的,然後呢?」充滿傾慕,暗暗鼓勵。
繼國岩勝看著從緣一腿上爬下來的妹妹,當他從袖子裡掏出點心的那一刻,繼國蜜水汪汪的大眼睛完全綻放出她迷人的魅力,雖然女孩沒有明說,但是被她注視的人完全能感悟到——
你掏點心的樣子真的好帥哦好英俊,好有男人味,不愧是我們中最厲害的那個人,我好喜歡你好崇拜你啊~
「老師一定很滿意哥哥這個學生吧,給了好多點心呢。」
「還好吧,優秀是作為家主的必備品質,不過是今日的學習中我又表現出了成長。」
「嗯嗯,好的,然後呢?」
然後他也開始說個沒完。
尚且七歲的繼國岩勝便已經有了作為下一屆家主的自覺,在接受過進一步教育之後,便表現的更加成熟起來了,與弟弟妹妹的聊天內容,也從原來的一起看雲彩猜形狀、放風箏,變成了討論自己的劍道所學。
「劍道就是男人的驕傲。」
「好男兒就是要為心中大義揮灑熱血。」
「只有真正的武士,真正的男子漢才能支撐起繼國家的榮譽。」
蜜吃得很認真,但同樣聽得也很認真,雖然自己本身並無強烈願望,但是她一向喜歡聽別人描述自己的心願,於是她用帕子捧著點心分了兩位兄長一人一塊,微笑地看向自己的長兄。
「真好呀,哥哥的心願是成為武士麼?」
第4章
「真好呀,哥哥的心願是成為武士麼?」
面對妹妹的問題,繼國岩勝一臉嚴肅地給予了回復。
「不僅僅是武士,還得是這個國家最強的武士才行!」
小小的男孩一本正經的糾正道,並向眼前的兩人解釋其了兩者的不同。
正如他到了年紀,父親會為了家族繼承教導他成武士那樣,他同樣會為了家族興榮教導妹妹成為淑女,然後為她選一個門第夠高的夫家。
他的妹妹最終會嫁到別的地方,組建一個新家庭。
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
岩勝光是想想便感到一陣惡心,討厭那些殷切的笑臉,討厭那些粘膩的眼神,討厭那些貪婪的手掌,討厭那些自作多情的淚水。
每每望見簇擁住妹妹的「信徒」,男孩便難受到想要嘔吐。
而強大的娘家,可靠的夫家,以及出色的孩子三者共同構築女子幸福的未來。
他得像父親一樣強硬起來,擁有足夠的地位和武力,才能震懾住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們,就嫁到離家足夠近的地方吧,就在自己的身邊吧,這樣他才能好好守護住自己的妹妹。
不要對他們笑了,不要再看著他們了,就把那份善良與欽慕僅僅局限在你覺得重要的人身上吧。
男孩內心深藏這樣偏執的保護欲,口頭說得卻只是「好與最好」的區別,然後把部分原因放在了妹妹的身上。
「因為蜜是個太善良的孩子。」
「你性格過於溫柔,這樣未來可能做不了合適的主母,得有兄長作為靠山照應你才行。」
而對於岩勝給出的結論,年幼的妹妹歪了歪頭,朝他露出懵懂的笑容。
「嗯。」
「哥哥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武士的。」
「您一直是最棒的,願意保護我真是太好了……」
不似嚴格要求他,甚至拳腳相向的父親,還有只能遠遠看著他,不能參與教育的母親,嬌小的蜜總給人一種充滿溫暖感覺,那副專注的神情能讓任何人確信她所言非虛。
在她眼中,繼國岩勝永遠是最棒,最值得依靠的人。
而岩勝堅信這點,為了回報這份信任,證明他可不是光會口頭花花的男人,覺得自己在劍道上已經稍有入門的男孩,向自己的弟弟妹妹提出了邀請。
「你們明天可以來看我練劍。」
「來看看武士究竟是怎樣的吧!」
岩勝對武士的那份憧憬,以及添油加醋的描述,同樣打動了作為弟弟的緣一,因為父親的進階教育,這對親密無間的兄弟已經很久沒有一起放過風箏或玩過雙六了。
懷著想要和尊敬的兄長做同樣的事情,以及對「手中的劍能夠保護重要的人」這句話的期待,繼國緣一和妹妹一同出現在岩勝練劍的庭院。
……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讓岩勝感到始料未及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妹妹的到來令父親的屬下,展現出了令人意外的教學熱情,那個男人像是只開屏的孔雀般擺弄著竹劍,在聽到緣一那「希望跟著學」的心願之後,笑著擺出了架勢。
那是種「想要表現出十足的控制力,炫耀似地躲過對方的襲擊,再寬容地將勝利讓給初學者」的態度。
雖然他的這種幼稚讓人討厭,但是無經驗者的敗局似乎早已成為定局。皺緊眉頭的岩勝已經做好了,不斷努力,擊敗老師給弟弟出氣的准備。
但是緣一出色的反應卻令岩勝感到咋舌,這是場令人無法理解的鬧劇,僅在數秒內,緣一便以旋風之勢擊中了男人身上四處部位。
明明是連竹劍都沒摸過的新人,卻擊敗了他的老師……
一個自己無論怎楊猛攻能不能擊中一下的老師……
那一刻,岩勝的世界安靜了下來,他愣愣地看著倒下的男人,看著被擊斷的竹劍,幾秒後,像是從噩夢中驚厥似的,他下意識回頭望向了自己的妹妹,迫切地想去尋找妹妹的身影。
蜜呢?
蜜看見了麼?
她是怎麼樣的表情呢?
然而就在岩勝即將轉身的那刻,他卻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萬一是對緣一的憧憬呢?
萬一我不再是她最棒的哥哥了呢?
男孩這麼想著,最終也沒有回頭去看自己的妹妹。
在那之後,岩勝不會在日課結束後,急匆匆地跑去見自己的妹妹了,同樣的,蜜也沒有主動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敢去細想,不想去深究,懷著「這一切可能是巧合」、「之後還能向妹妹解釋」的希望,岩勝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造成這一切的緣一身上。
「為什麼呢?你究竟做了什麼才能一擊擊中他呢?」
他刻意拉著緣一避開了蜜,如是反復向緣一提問。
面對兄長的窮追猛打,寡言少語的緣一只是沉默地盯著自己的手掌,感覺那種傷人的討厭觸感似乎仍在上面揮之不去,於是他回答的態度也格外消極——
不過是仔細的觀察,不過是敏銳的動作,不過是特別的呼吸。
不過是繼國岩勝沒有的東西罷了……
被人忽視的男孩只想想用這雙手和哥哥一起放風箏,為妹妹采集野莓,編制花環,想創造出讓大家都感到快樂滿足的事物,而不是為了傷害別人。
明明是簡單美好,屬於一個孩子落寞的心願,卻讓旁聽的岩勝感到了惡心。
你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卻得到了我努力追求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將它棄如敝履呢?
明明勤學苦練,磨出滿手血泡,希望得到老師認可。
明明咬緊牙關,從不以軟弱示人。
那麼想成為最好的那個人……
這樣混亂的思緒折磨著岩勝的神經,幾乎將年幼的他壓垮。
明天就是父親回來的日子,老師一定會將緣一的表現如實上報吧,到時候他和緣一的立場就會完全調換,優秀的弟弟會成為繼國的下一任家主,會成為蜜最棒的哥哥,而他則會穿上破舊的衣裳,成為不被需要的那個人……
他不能再給妹妹帶去喜歡的糕點了,她還會對自己微笑麼?
想要見她,不想讓她失望。
岩勝閉上眼睛努力地催眠自己,想要早日入睡,但眼前蒙蒙的白光卻讓他無法靜下心來,除此之外,還有輕輕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
什麼嘛?
已經到清晨了麼?
有腳步聲,是僕人來叫醒自己了麼?
岩勝這麼想著,盡量想讓自己表現的平靜,想要表現出作為繼國長子應有的姿態。他睜開眼睛,卻發現那蒙蒙的光亮來源於月亮,冷白的光芒將他的居室照的通亮,而正用手指輕輕撩開自己額發的人,則是自己那朝思暮想的妹妹。
我是在做夢麼還是出現了幻覺?
不然被人精心看管的妹妹怎會在深夜出現在自己的房間?
即便是在他最為狼狽,最為落魄,甚至以為自己已經被放棄了的時候,女孩依舊會溫柔地對待他。
「因為哥哥一直躲著我……」
「所以我也沒有主動出現,但是哥哥看起來並不開心。」
「我實在是太擔心你了,所以偷偷溜出來見你了,請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那是從月色裡誕生的花朵,美麗正如靜謐的夏夜。
那聲音過分的溫柔,那關切的目光太過溫暖,到了讓人幾乎想要哭泣的程度,在這個焦慮無眠的夜晚,岩勝頭一次懂得了那些信徒的感受——
想要,想要向最為親近的人訴說自己的委屈……
就算很醜惡,就算很懦弱,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理解我吧!
一定不會離開我的身邊吧!
懷著「如果這是在做夢的話,大聲說出來又何妨呢?」的心態,小小的男孩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夜晚,選擇了任性。
「這樣啊。」
「這樣啊。」
詛咒認真地咀嚼著哥哥的字眼,稍作思索之後,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她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如果這就是哥哥的願望的話!」
「我一定會保護好哥哥的。」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哥哥呀。」
而他被擁進了蜂蜜做成的懷抱,香甜美好的感覺包圍著他,撫慰著他緊繃的心靈,女孩的安撫使他不知不覺的陷入了沉睡。
詛咒在月亮的見證下實現了他的願望。
第二天一早,岩勝便得到了父親的傳喚,預想的冷遇並沒有出現在他的身上,那個嚴格粗暴的男人只是滿意地表揚了他的劍術之後,便揮揮手讓他繼續努力學習下午的課程。
「您的傷恢復的怎麼樣了?」
面對岩勝的疑問,劍術老師也只是笑著回答——
「啊啊,因為岩勝少爺刻意留手了所以沒問題。」
「能將穴位和劍道完美的結合在一起,真不愧是繼國家的下一位繼承人。」
好像之前的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一般,無論向誰詢問得到的都是這樣的一個結果,這種難以形容的錯愕感,讓繼國岩勝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而不遠處正傳來女孩們的笑聲,那是被僕人們簇擁著前去上午課的繼國蜜,女孩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掛著溫和甜美的笑容,似乎是注意到了來自岩勝的視線,她微微側過臉頰,與兄長視線相觸之時,像是在邀功似的,她的笑容加深了幾分。
「對吧?」
女孩張開雙唇,無聲地向他發出了詢問。
咒靈完美地兌現了她的承諾。
……
那是他讓人憐愛的妹妹,
也是他值得依靠的共犯。
【一切都會變好的。】
【你會成為繼國家的家主的。】
【對吧?】
繼國岩勝說不出話來。
第5章
對吧?
對的……
對的。
完成擊敗劍術老師這一驚人之舉的,是他繼國岩勝,而不是被人忽視的弟弟。
他還是繼國家優秀的繼承人,而弟弟也能如願遠離「討厭」的劍術。
「我會繼續努力的……」
繼國岩勝握劍的手掌無聲地緊了幾分。
像是被妹妹那甜美的笑容感染似的,原本面無表情的男孩也跟著勾起了嘴角,他謙遜地向自己的老師表示了歉意,然後開始了下午的練習。
只要繼續努力,他還是蜜最棒的哥哥。
蜜也會讓他成為繼國家「最棒」的哥哥。
……
因為順利完成了兄長的心願,就算要被一群侍女圍著上課都不能阻止繼國蜜的好心情,女孩帶著愉快的笑容,連縈繞在身上的香味都不由得濃重了幾份。
蜜覺得自己的哥哥應該是滿意的。
作為前任神明,現任詛咒的她,從小就對別人的情緒十分敏感,對於自己的家人更是有種特別的感應。
在岩勝放下心來,認定「願望有效」,從行動上默認蜜做法的那一刻,作為咒靈酬勞的那份願力便緩慢地流入女孩的體內。不同於母親對孩子的祝福,擁有著太陽般溫暖的光輝,摻雜了私欲的願望,更像是詛咒之森中植物們的呼聲,讓屬於月亮的陰森涼意在蜜的身體中流轉。
蜜只覺得愉快,輕松充盈的感覺讓她在擺弄手中花朵時,不由自主地輕輕哼起了小調。她今天的功課是理子夫人自創的一項名為「花湯」的花藝,先在淺淺的瓷盆中倒滿清水,然後將顏色各異的角堇花,按照個人喜好置於其中。
那低低的歌聲就像兒時母親的搖籃曲,輕柔的吟唱將人引進最深的夢裡。露水從女孩白嫩的指尖滴下,墜入盛滿鮮花瓷盤,被那甘霖滋潤,半開花朵也悄然綻放,清水變為了甜湯,於是甜甜的氣味便在密閉房間內盤旋,粘稠到若有實質,似游女在的手指輕輕撩搔人的後頸,讓人無端的感到了幾分燥熱、幾分干渴。
想要觸碰,想要親吻。
如果那是種褻,瀆的話,哪怕讓她留下被神明觸碰過的東西作為紀念也好啊……
比如那被神明碰過的「花湯」,那甘美的甜水一定能滋潤她干渴的喉嚨吧。
名為理子的女人眼神火熱地注視著自己的「神明」。
……
蜜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都說作者愉悅的心情會透過作品傳達給欣賞的觀眾,那這個讓花藝老師贊不絕口的「花湯」,想必能給因為討論劍道而感到悶悶不樂的緣一,帶去一絲快樂吧。
雖然有點重,但為了表示心意,蜜決定在下課的時候給它連盆端走。考慮到顛簸為影響到作品的原有造型,她還認真地看了瓷盤幾秒,想先記住原來的樣子以便復原。
不料就在她磨嘰的這幾秒,一向端莊的理子老師便以不符合形像的狂野,將「花湯」一飲而盡。
「請您原諒。」
「我只是太渴了,被您碰過的花朵如蜂蜜甜美,恰好能緩解我干渴的喉嚨。」
婦人垂下眼眸,朝自己的學生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而作為受害人的蜜,怔怔地看著自己曾經的作品,只覺得「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小小的腦袋裡都是為什麼」。
就這麼渴麼?
「我也知道應該忍住的,但太甜了,實在是太甜了。」
理子繼續說著,慚愧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一絲抑制不住的回味。
讓蜜甚至有了種「她下次還打算這麼搞的感覺」。
她在心裡頭不滿地感慨了一聲,果斷打消了就著剩下的材料,再臨時給緣一做一盆的花湯的念頭。
而且介於這種情況目前只出現過一次,想到地位尊貴的理子老師在女眷中一向很有威望,為岩勝作證的這一事件中也有她的一份力量在裡頭,蜜選擇對理子寬容以對。
不過理子充滿回味的表情也讓蜜產生了一絲好奇,她悄悄看向手邊剩余的角堇,就像看到了盤五彩斑斕的糖球,忍不住伸手拈起一朵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女孩期待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她搞不懂這些大人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
「他們真是嘴上沒譜!味覺也騙人!」
蜜忍不住衝自己的哥哥緣一發出了抱怨的聲音。
「那實在是太苦啦!」
「太苦啦!」
苦味隨著記憶爬上她的舌頭,讓她蜜桃似的臉皺的像個蟠桃。
坐在兄長懷裡的女孩,鬧騰騰地揮舞著雙手,在討論到飲食相關話題時,鹹魚一樣的她總能表現出活力滿滿的一面。緣一不得不緊了緊手臂,才能防止她一個倒栽蔥摔下去。
「這樣啊,理子夫人原來是會騙人的啊。」
在不了解實情的情況下,為了安撫妹妹的心情,緣一只是順著蜜的判斷進行了附和。
這樣跟她同一條戰線的態度,以及溫和的語氣讓他懷中的女孩感到了滿意,她看著一臉真誠的哥哥,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主意,笑著眯起了眼睛。
「對了,哥哥是不會騙人的。」
「那由你來告訴我吧。」
「我的指尖真的是甜的麼?」
她微笑的模樣像是一場潔白的新雪,純粹的好奇不摻虛假,雀雀欲試中滿滿都是喜悅,引誘著人們走進那片銀裝素裹中,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來嘛,告訴我嘛。」
她以撒嬌的語氣,吐露致命的台詞,恃寵而驕地舉起手指,循循善誘。
這只是孩子間的玩鬧而已,他無奈地縱容了她的胡鬧。
緣一垂下了頭,用行動表示了默許,於是那片涼涼的雪絨花便輕輕落在了他的唇上,仿佛一塊小小的冰糖,融化成了香甜的蜜水。
「的確是甜的。」
……
指尖軟軟的,溫熱的觸感,帶著些輕微的癢,讓蜜忍不住發出了咯咯的笑容。
像是阿系抱來的那只小狗一樣。
毛絨的小狗有著圓圓的,濕漉漉的黑色眼睛,溫順又可愛。
「這樣啊。」
「是甜的呀。」
女孩這麼感慨著,不假思索的將濕潤指尖送入了口中。緣一的確不會騙她,雖然只有一點點轉瞬而逝的感覺,但舌尖綻放的甜味還是洗去了角堇的苦味,讓蜜感到了由衷的愉悅。
她還想要更多的點心。
只可惜她不再是幼稚的小孩了,優秀的淑女是不會吮手指取樂的,只能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說到甜的東西,哥哥還有多久才下課啊?」
「我想吃點心!」
她從不在稱謂上區分兩位哥哥,一律看到哪個就喊那個,「最喜歡哥哥了」就是哥哥,你覺得是誰就是誰,能理解意思就好。
在從緣一那裡得知還有還需要很久之後,繼國蜜便忍不住打了個哈切,窩在他懷裡露出了昏昏欲睡的表情。
「那我先睡會兒好了。」
「我今天都好困哦。」
緣一沉默地望著蜜,如果是平時的他,這時已經同意妹妹的要求了,可是今天的她實在是太涼了,他人無法察覺的森森涼意籠罩著這個女孩,讓緣一忍不住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不可以睡。」
「你昨晚又跑出去了吧?」
他以平靜的語氣陳述出了繼國蜜的秘密。
奇特的斑紋為他帶來了特別的力量,使他能在夜間敏銳地察覺到妹妹的存在,那女孩在月光的照耀下,好像化身為了無法形容的存在,笑著在長廊中漫步。
「白天睡太多,晚上不睡覺對身體不好。」
緣一覺得這可能就是她體溫驟然下降的原因。
就他無意見聽見的,僕人訓斥孩子的話語——
白天攤成一攤摸魚,晚上甩開雙腿可勁兒亂晃。
你這樣的孩子擱人家裡是會挨打的。
他覺得蜜還是白天多動動,晚上安心睡覺比較好。
面對哥哥輕飄飄的告誡,繼國蜜不以為意地揮了揮小手,企圖用嬌軟的語氣逃過這個話題。
「下次,下次一定嘛。」
而緣一顯然不相信她的下一次,他光是看蜜一眼就知道她在打馬虎眼。
於是緣一在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蜜之後,輕輕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她,偏偏時機還能抓得極准,就在蜜即將步入夢境的前一秒,晃她麼一下,用實際行動讓蜜感受了教訓,畢竟誰經他這麼一折騰都不會再有倦意了。
「不要睡。」
「我們來聊聊天吧。」
男孩甚至晃掉了蜜臉上一貫的笑容,讓她帶著生無可戀的表情「啊?」了一聲,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就像兄長曾經描述過的,他想要成為武士。」
「那蜜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緣一就著三兄妹聚在一起聊天的回憶,稍加思考之後,試著提出了妹妹可能感興趣的話題,然後意外的引起了妹妹的興致。
你跟我聊這個我可不困了!
善於傾聽的詛咒,悉數著自己的珍藏,自己誕生的意義——
我要健康長大,要成為繼國家優秀的淑女,我要幫助哥哥們……
那是父親的願望,母親的祝福,以及兄長的執念,背誦著這一切的妹妹,身上並沒有岩勝討論劍道時所迸發的熱情,只能讓緣一默默地搖頭,他回憶著兄長當時的樣子,努力引導著蜜。
話題千回百轉,最後又回到了原點。
繼國蜜點了點自己的下巴,非常認真地回答道。
「 那我想吃甜的。」
點心也好,水果也行,沒有這個甜甜的東西我就想睡覺,暫時不想干別的。
可是等待岩勝到來的過程過於漫長,幼小的緣一不會前往更遠的地方,而就算土地肥沃,庭院裡悄悄生長的莓果也過於稀少。
問題的答案只能靠自己。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種可能更快?」
……
「你去種田吧。」
你動一動吧。
培養個愛好,白天動一動吧。
第6章
「你去種田吧。」
繼國蜜一臉疑惑地揣摩著這句話的深意。
造型別致的點心又軟又糯,切成小塊的白色水果爽脆可口,鮮紅的野莓汁水飽滿,琥珀色的蜂蜜是一年僅有幾次的盛宴,醇厚的甜味直接在舌尖起舞。
在這個物質資源稍顯匱乏的時代,甜味的食品就那麼幾樣,連繼國家寶貴的小女孩也很難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甚至反而成為了別人偷偷聊以慰藉的甜蜜來源。
能自給自足,不受限制的獲得想要的甜蜜固然不錯,但作為領主家的小姐,她平時就是個管吃不管做的主,等待兄長的投喂和信徒的上供就好,至於這些東西到底是哪裡來的她還真不知道。
從土地裡直接蹦出來的麼?
女孩望著庭院種肆意生長的草木陷入了疑惑。
要種啥,怎麼種啊?
蜜把新的問題甩給了緣一,可這位被上天賜福的孩子也不是無所不能的,緣一也不知道。
兩個人只能干坐在那裡,天馬星空,異想天開,頭腦風暴,然後把問題接力給了剛下課的岩勝。
「你會種地麼?」
這個問題狠狠地震撼了岩勝的心靈,使得他還沒來得及跟妹妹打招呼,就不可置信地望向了一旁的弟弟。
「我不會……」
「怎麼了,緣一連種地都會了麼?!」
神靈竟然如此不公!
他明明連院子都沒有踏出過一步!
這倒不是。
在作物這一塊兒,三兄妹知識空白的平平等等。
「那我可以學!我可以幫你問問!」
緣一不會的,他岩勝必然要先一步學會了。
繼國岩勝板著一張嚴肅的小臉,火急火燎地將問題拋向了自己的貼身僕人「阿系」。
能照顧長子的男人自然是位十分機敏的角色,不過半天就在負責院內食材的僕人那裡獲得了主人想要的答案。在繼國家的明珠面前,擺出一份彬彬有禮的模樣,用詩一樣的措辭,盡心盡力詳細解釋蜜喜歡的每一樣甜點,力求表現出僕人們在食材這方面所秉持的「匠人精神」。
「是這樣的,水飴糖原料方面,我們采用的是當季最為飽滿的麥穗,由然後村裡手最巧的姑娘為它褪去谷殼,加之泉水浸泡,這裡泉水是否甘甜和清澈很重要啊!之後我們會再淋芽兩到三次……」
「決定蜂蜜品質的其實是附近的花朵分布情況,我們認為比起純粹的單種花蜜,有一定摻雜度的百花蜜更會產生獨特的風味,比如這五種花,以我們祖傳的比例……」
「您最喜歡的甜葛,也叫白涼薯,我們特地挑選出地裡形狀最完美的那一顆,保證造型是標准的六瓣,切成均勻的小塊,為了有更可愛的感覺,我們精心打磨成小球狀,不知道您有沒有注意到呢?下一步我們想改進成兔兔型哦!」
「甘葛湯呢,其實是種野葛的塊莖磨粉衝泡而成的,這種植物……而為了達到讓人滿意的果凍似效果,水溫和攪拌力度很關鍵……」
在阿系滔滔不絕的過程裡,繼國蜜紅潤可愛的小臉肉眼可見的變白了,「什麼?你在說什麼?」「等等,講到哪裡了?接下來要干什麼來著?」無數問題充斥著她的小腦袋瓜,使她恨不得兩眼一閉直接忘卻曾經的願望,自此鹹魚快樂的度過一生
在繁雜的知識量將她興趣的小火苗無情撲滅前的最後一秒,終於,忍無可忍的繼國岩勝揮手打斷了阿系的講解。
簡單些,你說話的方式簡單些。
在岩勝的眼神示意下,阿系終於了解到了小姐是想要自動動手種植這一關鍵要點。
於是男人眼珠一轉,稍作思索,就笑眯眯地提出了一個點子。
「哎呀,恕小人愚笨。」
「現在正好是春天,是涼薯的種植季節,這東西好種好長不招蟲,等到夏天把它從土裡挖出來,去皮切成小塊就可以吃了。」
「如果小姐願意稍微等待的話,小人現在就能為您拿到合適的種子。」
男人這麼笑著說著,果不其然地得到了女孩期待的眼神。
接著他將視線投向了緣一身上,向沉默的男孩發出了邀請。
「緣一少爺願意和小人一道麼,作為小姐的兄長想必會比較了解她的喜好吧?」
「而且說不定還會有您感興趣的東西。」
作為僕從,他今日在蜜眼前說得話已經夠多了。
這也沒辦法,畢竟他一個人背負了後廚所有人那種,「務必把他們的努力傳達給小姐」的期望,而且哪個男人能抵抗,在她面前多停留一會兒的誘惑呢?
而現在便是他將功贖罪的機會,把獨處的時間留給了自己的主人。
岩勝那副看著蜜欲言又止的表情實在太過明顯,緣一眨了眨眼睛,便接受了阿系的邀請。
緣一的離開讓一直緊繃神經的岩勝,終於有了松口氣的機會,他看著對於種田這種事一臉期待的妹妹,眼裡滿滿都是復雜。
還是太少了麼,自己作為小孩擁有的資源實在是過於匱乏,讓家中尊貴的小姐甚至有了自己動手種地的念頭,這種情況讓岩勝感到了幾分屈辱,這種感覺與疊加上之前的劍道事件,滿滿的自我否定幾乎要將他吞滅了。
他急匆匆跑過來只是想和妹妹說上一句——
「我會繼續努力的。」
他每天午課後都會去見她,在最後一次揮劍練習時就開始期待,宣告結束的那刻開始雀躍,然後行走在路上時就忍不住微笑。
想要見到她……
他只是想證明「自己並不比別人差」,「自己是那種堅持不懈的人」,「自己也是好哥哥」,「自己絕對不會辜負妹妹的期待」,「因為你給了我機會,我一定好好把握住」的什麼……
但現在看著妹妹天真的笑容,回憶起那次月亮下的傾訴與擁抱,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苦悶的酸澀。
我這樣不就……
不就只是想向她撒嬌一樣麼……
這實在是太丟人了,於是岩勝「我」了一聲就沒了下文,伸出去的手,也遲疑地停在半空中,那雙手終究沒能成功收回去。
蜜輕輕將岩勝的手掌抱進懷裡,像是怕弄痛了他那樣,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輕觸他的指根,像平常那樣跟自己的哥哥聊著天。
「太好了,手上的血泡已經消掉了。」
「變成繭子的話,以後練劍的時候就不會在痛了吧。」
長久以來的勤學苦練,讓男孩的手掌被磨出了血泡,斑斑血跡甚至浸染了劍柄,被手掌磨毛染色的竹劍幾日一換,直到現在這雙手布滿了老繭,看上去比緣一的手掌都要粗糙幾分。
那雙手一點也不漂亮,但是在女孩的手裡卻成了珍惜的寶貝,像是為岩勝的痛楚感同身受那般,她觸碰他時會露出有些難過的神色。
但為夢想付出的努力是不需要被人同情的。
所以女孩只是笑著與他掌心相貼,欣喜地向岩勝展示自己的新發現。
「哥哥的手掌變大了呢。」
「已經比我的手大一圈了。」
我們還只是小孩呢。
你會長得比那個老師高,你一定也比他英俊,然後也能輕易地擊敗他。
我們現在還只是孩子呢。
再等等吧。
比起生就如此的天才,稍有天賦的男孩需要的是機會和時間。
「沒事的,沒事的。」
「我會一直看著……」
那聲「哥哥」在蜜嘴裡卡了卡殼,她望著眼前垂首不語的男孩,想了想,選擇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會一直看著岩勝的。」
自有記憶以來,這還是妹妹頭一次直接喊出自己的名字,有些陌生,有些怪異,甚至算出格,應該被長男訓斥了,讓他忍不住抬頭看向了眼前的女孩。
但是並不討厭。
不是作為繼國家的長子,繼國蜜的哥哥,好像只是單純作為「岩勝」這個存在被認可了……
【會有人陪著慢悠悠的烏龜一道同行麼?】
【會的】
我會陪著你的。
光是看到她,就能感受到幸福的苦悶。
……
緣一沒有回來,據說他們在路上遇見了主母大人。
少有和孩子接觸機會的母親,直接將自己的小兒子喚了過去。
於是接著就只剩下岩勝陪著蜜,研究那些浸在水盆裡等待發芽的種子。
她能對自己的哥哥岩勝說什麼「一點點慢慢來」溫柔的話語,對待自己要吃的涼薯卻沒那麼好脾氣。
女孩牢記阿系那番「不是人結出果實,是植物結出果實,我們要像父母對待孩子那樣,用心照料,傾注感情,竭盡可能的為植物提供良好的環境,陪伴它健康成長,才能最終有所收獲巴拉巴拉……」的玄學種植論。
然後等她自己上手「當媽」時,表現出來的完全就是那種,在孩子做功課時,每隔一小時就要端著水果牛奶衝進去視察的怪物母親。
帶著一臉地期待問著那可憐的「孩子」——
【娃,你功課做出來了麼?】
【做出來了麼? 】
你長啊!
長啊!
你倒是快點長啊!
她反復觀察著自己的小水盆,東看西看遇事不決,回頭問人,用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望像自己的哥哥,
「可以了麼,可以了麼?」
「種子泡脹了麼?」
「是不是變大一點了?」
「我能捏捏它麼?」
她炮彈似的發出一串問題,激動到仿佛下一秒就會彈起來。
……
「不能。」
當然不能!
顯然不能啊!
就算岩勝沒種過地,他也覺得不能啊!
「你太著急了。」
岩勝只能把妹妹那雙迫不及待要辣手摧花的小手,緊緊地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這樣的對話在他們間反復出現。
「你啊……」
使他無奈地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在岩勝尚未意識到的情況下,充滿了愛憐之意。
第7章
制止這場鬧劇最後是前來帶孩子去吃晚飯的阿系,這個男人笑眯眯地看著抱著蜜不敢撒手的岩勝,以及他懷裡朝水盆方向,露出無限神往表情的蜜。
似乎覺得這樣的舉動很有趣,阿系站著觀賞了老一會兒,才變戲法似從身上抽出一塊白紗布,上前幾步,將它蓋在水盆上,從而徹底隔絕了繼國蜜那灼人的視線,使她臉上瞬間出現了「我的生命之火也隨之熄滅了」的寡淡神色。
女孩幽怨地望向了眼前的男人,無聲地用眼神表示控訴——
干嘛啊?
我也沒動手,現在看看都不行了嘛?
這種可憐巴巴的表情能擊碎任何信徒的心,卻不能打破男人城牆一般的防御。
「啊呀,請原諒小人。」
「這種泡發的種子一般都需要避光處理」
他帶著苦惱的語氣,說著道歉的話,但月牙似的笑容並無有半分的改變。
「它們在白天沉睡,夜裡生長,現在正是這些孩子睡覺的時候。」
「打擾別人休息可不是個好習慣。」
「想必小姐你也很清楚被人不斷吵醒的滋味吧。」
阿系拒絕蜜的理由說得是如此的有理有據,甚至讓她回想起方才被緣一支配的恐懼,那很有節奏的晃人實在難纏,讓她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選擇推己及人,非常乖巧地選跟在岩勝的背後,將視線從拿著水盆的阿系身上移開。
阿系靜靜地觀察者眼前的這位小姐,他黑發黑眼,生了一張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臉,屬於那種扔進人群裡完全找不到,白天和他相處一整天,晚上回去就會忘記他的長相,唯一有特色的是嘴角一顆小小的美人痣,在他朝著蜜微笑的時候,會微妙地帶出點惡劣的味道。
「別灰心啊小姐……」
「正常情況下,這些種子泡五天才會發芽吧。」
「但若是小姐您的話……」
說到此處,阿系思索般地眯了眯眼睛。然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實情,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幾分,開口給予了蜜一個充滿希望的答案,一句話就引來了她亮閃閃的眼神。
「說不定明天早上就會有驚喜呢?請您暫且耐心些吧。」
他就像逗弄獵物的野貓,慢條斯理地用話語,調動聽眾的心弦。
……
吃過晚飯,繼國蜜今晚是和母親同睡的。
本來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和母親分開了,但是由於她是個女孩,又生得格外嬌美深得喜愛,領主也就默許了她動不動會跑去找母親這行為。
雖然母親對三個孩子一視同仁,但不同於早熟的岩勝,以及寡言的緣一,尚留存著孩童嬌氣與天真的蜜,更能促使這位夫人流露出母親的溫情與憐愛。
就像相愛的情侶會有夫妻相,走過共同歲月的主人與寵物,也會有奇特的神似感,在日常交往中,人們常常會被與自己相似的外貌所吸引。
而她可愛的孩子正像是縮小版的她,這份源於血緣的相似,曾讓陪伴她長大的乳母都感到驚嘆,現在,小小的女孩正跪坐在母親身前,用雀躍的語氣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今天岩勝也在很努力的練劍,他成功地擊倒了自己的老師。」
「就那麼『dang』的一下,連父親都在今天誇獎他了呢。」
「他手上磨出繭子了,希望以後練劍不會再痛了。」
「還有啊,緣一建議我稍微鍛煉一下自己……」
「如果我能種出很甜的涼薯就好了,我想和媽媽一起吃。」
……
代替被父親限制在後院的母親,蜜用雙眼好好的記下了兩位兄長身上發生的事情,她像個盡職的小傳話筒那樣,一字不漏地將它們講述出來。
年幼的詛咒本能的親近自己的母親,依戀,信任,無話不談,積極地向母親展示自己。
最開始蜜還只是說些自己的功課,但後來目睹了母親嘆著氣表示對兄長的思念,就變成了這樣的長篇大論。貪睡的孩子表達能力有限,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時常就困得打哈切,小雞啄米地點頭幾下後,又繼續笑著跟母親聊天。
只是因為母親想讓她和哥哥好好相處,想要她照顧哥哥,想要知道哥哥的事情,所以她就會努力去做,認真地說出來。
那種乖巧懂事的模樣,甚至讓夫人在感動中品味到了一絲酸楚。
「你也可以做做自己的喜歡的事,不用總考慮我的感受……」
望著母親帶著歉意的面容,詛咒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但媽媽聽這些事的時候,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我還好啦,我想要媽媽開心!我喜歡媽媽!」
這種撒嬌讓夫人心底某處直接柔柔地融化了,很徹底,很干脆,讓她只想把可愛的孩子緊緊抱進懷裡。
今夜婦人溫柔地梳著女兒那頭漂亮的黑色長發,她耐心聽完了今日的「蜜蜜有話要說」,笑著撫摸那張柔嫩的小臉。
「蜜今天也是個好孩子呢,作為獎勵蜜有什麼想要的麼?」
「唔……你可以抱抱我,我喜歡抱抱!」
蜜帶著喜滋滋的笑容,直接撲進了母親的懷裡。她實在是很喜歡這種,被人像是珍寶一樣抱在懷裡的感覺。
那種溫暖的愛意對詛咒來說,是比甜食更加甜蜜寶貴的好東西。
……
月亮出來我爬山坡!
爬上山坡我想唱歌!!
時至半夜,原本蓋著小被被安然入睡的繼國蜜,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一個鯉魚打挺地從床上翻了起來,她在母親的懷裡美滋滋的睡了一會兒,感受到了足夠的愛意,現在精力充沛,一身熱血無處揮灑,直接指向了她惦記了很久的涼薯。
天知道她連夢裡,都是一群涼薯圍著她載歌載舞的畫面,她覺得這一定是一種冥冥暗示,暗示她現在就可以去瞧瞧自己的水盆了。
種子們白天都睡過了,晚上肯定不困了。
我現在看看它們不算打擾。
只要我回來的夠快,緣一就不會發現我。
懷著這樣的小心思,蜜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離開了母親所在的房間。
屋外黑燈瞎火,這個點還沒睡的只有巡夜的僕人。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小小的蜜並不覺得害怕,雖然她晚上夜視能力並不出眾,但幸運的是她行走的地方必然會有月光照耀,憑借那清冷的月光,以及對住宅的熟悉,蜜很輕松就能在夜裡亂晃。
現在她正步伐輕快地前往目的地,那是岩勝特地在後院,給她找的一小塊秘密基地,原本是花匠臨時過夜的小屋,因現在還不是修剪草木的時候,就直接空了出來,偷偷給蜜擺放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她是走前把位置告訴阿系了,讓他把水盆放在小屋的桌上了。
可沒想到這會兒還能在小屋門口看到他……
有些偏瘦的男人正站在小屋門前,好像是要往裡走的樣子。因為他正站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蜜只能憑借感覺那是阿系。
大半夜的撞到個人對蜜來說是常有的事,瘋狂的信徒也未曾對她造成過半分傷害,這屋裡除了幾個血親,哪個人見到她不是服服帖帖的,所以蜜並沒有感到恐懼,在短暫的疑惑之後,她神色恢復如常,樂呵呵地走了過去。
可能是因為侍奉的主人並不在身邊,阿系表現出了白日不曾有的一面,他態度怠慢,語氣慵懶。
他注視著遠遠走來的蜜,像是樂於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忍不住低低發出一聲嗤笑,接著用富有磁性的聲音笑著向她搭話。
「 可真是個耐不住性子的小姑娘。」
「 你就這麼好奇麼?」
說實在的,之前從未有男人用這麼輕佻的語氣跟她說話,但好在被當成「神使」的蜜,早就有了見過大風大浪的經驗,她態度友好,語氣和善。
「嗯嗯,我想看看!我覺得應該發芽了!」
這種驚人的好脾氣,將男人調侃的話語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他輕聲感慨了一句什麼,接著非常禮貌地為眼前的蜜推開了小屋的木門,在彎腰向她做了個「請」的動作後,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蜜直接撲向桌子,一把揭開了蒙在水盆上的白紗。
瓷白的水盆中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景像。
嫩綠的胚芽頂破了種皮,它們擠擠挨挨地裝滿了整個水盆,像是一片小小的森林,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現出勃勃的生機。
明明距離這些種子被浸泡,才過了半天不到。
連黑暗中的男人都忍不住為此發出了感嘆的聲音,輕輕地拍動了幾下手掌以示慶賀。
「這樣啊,你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啊……」
只不過他的語氣聽起來並沒有那麼愉快,阿系嘆了口氣,低沉的聲音裡帶著點抱怨與遺憾,似乎是為了更清楚看清水盆裡的景像,男人慢慢地向女孩走去。
「真是厲害,我本來還打算特地給你個驚喜呢。」
「可能這就是種地的天賦吧。」
第一次就順利催芽的女孩語氣裡難免帶了點得意,聽見了身後傳來的的腳步聲,她回頭看向了男人的位置,在看清男人長相的那一刻,忍不住驚訝地掙大了雙眼。
阿系此時終於走進了月光照耀的位置。
但那個人真的是阿系麼?阿系是這個樣子的麼?
那是個非常俊美的男人,他有著一頭柔軟的黑色短發,細碎的額發仿佛漆黑的樹影,微微遮住了黑色的眼睛,配以蒼白的皮膚,讓男人看起來有了幾分頹廢的氣質。
他站在那裡,明明是一副微笑的樣子,薄薄的嘴唇彎成漂亮的月牙,恰到好處,眼眸深情到像是無光的泥潭,令人沉醉,可偏偏臉上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笑意,再加上男人唇角譏誚的一點黑痣,比起女孩,這個所謂的阿系看起來反而更像黑夜的詛咒。
蜜終於在這一刻,忍不住顫抖起來。
「真是了不起的孩子,一不留神,現在都能看破我的咒術了麼?」
駭於這種恐怖的壓迫力,詛咒本能地釋放出了夢幻的甜味。
月光大盛,這能讓任何人墜入極樂鄉的甜蜜也的確阻擋了男人前進的腳步,他停下來,認真地打量了詛咒一會兒,像是要將她的臉刻進心裡那般饒有興致。
「不行哦,你還是小姑娘呢。」
「小孩是不能誘惑大人的。」
他只是笑著,伸手蓋住了蜜的雙眼。
「再等等吧。」
第8章
明明是懷著對涼薯的美好期待,在母親的懷裡入睡的,但繼國蜜只覺得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她模模糊糊地記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噩夢。夢的上半截她還在跟一群涼薯手拉手圍成圈唱歌,夢的下半截就變成了大逃殺。
夢裡她瞧見了一雙男人的手,明明是雙好看的手,纖長白皙,骨節勻稱,就是這樣的手,卻硬生生撕開了小小的森林,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將她帶走了。
雖然不甘心,雖然很恐懼,但夢裡只能她只能像個木偶似的,無奈地遠望著東倒西歪的涼薯伙伴,任由男人拖拽著離去。
那漆黑的土地,那閃爍著螢光的樹木,那皎潔的月光,那些熟悉的景色連帶著耳邊的祈願,呼嘯著不斷後退,只有哀哀的哭泣聲始終緊追不放。
「大人,大人……」
「大人您在哪裡……」
她在黑暗的盡頭看到了一抹殷紅的影子,它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己的身後。在它的不懈努力下,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最後直接到了一臂之間,影子只要向前伸長觸手就碰到她。
明明是最後關頭,明明影子已經離她很近了,但它卻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一般,只能胡亂地到處摸索,用沙啞地聲音發出哭唧唧的聲音……
那副狼狽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再加上它渾身上下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蜜忍不住想要回應。她在夢裡憋足了一口吃奶的勁兒,終於勉勉強強提起了手臂,將手指伸向了影子的位置。
【在這裡哦!】
【我在這裡!】
、殷紅的怪物終於觸碰到了自己的主人。
「!!」
「是您!」
影子在那一刻發出了喜極而泣的聲音,無數殷紅的觸須癲狂似的在空中一陣亂舞,接著悉數纏繞上了她的指尖。它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那樣,小心地托住了她的手掌,聲音顫抖,態度恭敬,無比慎重地向她提出了保證。
「我會去接您的!」
」請再等等我。」
「這次一定……」
或許是這同伴似的宣言讓蜜感到了一絲安心,夢中那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終於慢慢的淡去了。
而在那之後她就直接醒了過來,夢裡的努力如實反映在了現實生活中,蜜面無表情地望著天花板,覺得身體就像被掏空了那樣使不上什麼勁兒。而手指上,似乎還殘留著那種被什麼東西卷住似的,又軟又涼的觸感,若要細心觀察,似乎還能聞到指尖縈繞的一絲甜甜的,莓果似的香氣。
……
雖然說總喜歡擺出長男的架子,但事實上繼國岩勝還是個頗為心細的男孩,也有過一段孩童嬉戲的歲月。在那時候,他和弟弟妹妹們一起放過風箏,玩過捉迷藏,會興致勃勃地研究些孩子喜歡的小玩具,和下人們聚在一起討論技藝,於燈下親手為弟弟制作過木笛,也為妹妹做過梳頭的小木梳。
但後面滿滿當當的「繼承人課程」擠占了他的事件,如果下課去玩,熬夜做手工,第二天就會困,然後劍術老的竹劍就會毫不留情地抽在「走神」的學生身上,艱苦的訓練磨傷了他的手掌,讓他一度握著筷子都會覺得手疼。
而那些被貶為玩物喪志的東西,自然全被父親扔了,就算面對自己的親生骨肉,繼國家的家主動起手來也毫不含糊。
做沒用的事就會被打,做的不好就會被打。
小小的男孩也不是沒有請求過,沒有阻止過。
但被揍成年男人一拳揍在臉上的感覺實在是太疼了,而且周圍的人又總喜歡用慈愛的語氣跟他說什麼——
「老爺這是為您好。」
「作為男子漢是不能流眼淚的。」
「不要松懈。」
「不該有的仁慈即為懦弱,會阻礙您成長的腳步,讓您像婦孺般無法提起劍。」
……
「不許哭,岩勝,不要讓人看你的笑話!你想被人說是廢物麼?!」
開始還會有點委屈,有點不解,但被揍的久了,連岩勝都忍不住全信了。
不想被罵了,不想被打了,不想被人恥笑,不想被人看成垃圾一樣……
我也想被誇獎啊,我也想變得有價值啊。
於是他學習著為人處事,把它們化為「繼國家繼承人」的人生信條,將曾今的自己唾棄為幼稚弱軟,堅定地走在被規劃好的道路上。
在那之後,父親終於會對他笑了,周圍人也跟著誇贊他的成長,一切都變得好起來了,這種轉變讓他覺得,可能這樣才是對的,是正確吧……
他在「變強撐起整個繼國家」 的路上越走越遠,表情也越來越不苟言笑,他逐漸變得像另一個父親。
但妹妹不一樣,她好像一直是原來那樣,會偷偷把被父親扔掉的東西收集起來,就算他一臉不滿地說什麼「自己已經不需要那些無聊的小玩意了」,妹妹也只是會露出撒嬌的笑容,輕輕地去扯他的袖子。
「我喜歡嘛,我玩具不夠多!」
「你就當把玩具給我,好不好嘛?」
妹妹把小小的「岩勝」,連同過去的回憶一並小心地藏了起來。
她是被父親嗤之以鼻的「金絲雀」,因為不是男人,所以握不起劍,寫不了詩,從不了政,甚至作為女人也不夠端莊,也不夠風雅,她不成體統,是個不被抱有任何期望的小女孩,好在足夠漂亮,到時候只要嫁人就好了。
他不覺得父親說的是錯的,因為周圍的人都是這樣的評價標准,但心裡還是會忍不住偷偷覺得她很好。
她真的很好……
光是看著她笑就能感到幸福。
和他被教導的冷漠,強硬不一樣,那是只能出現在女子身上仁慈、寬容的好,是必須被保護起來的,若是落在他身上,就變成了傻,必然會被父親呵斥,被下人們暗地欺辱。
那種樣子實在是太弱小了,讓他經常會止不住的擔心——
你會遇到父親那樣的男人麼?
你會被欺負麼?
我能為你做主麼?
我要怎麼樣才能保護住你呢?
他得很努力,才能維持住現在的生活,因為除了父親要求的道路,找不到別的什麼「微笑著變強實現願望」或者「看一次就成為天才」的方法。
因為還是孩子,所以得很努力,得咬著牙不能被比下去,才不會因為大人的隨口一句,失去現在有的一切。
這種心情妒恨焦灼又疲憊,僅在呆在妹妹身邊才得以和緩……
「我應該做的還可以吧?」
「這種小東西太久沒做,好像就那樣了。」
「反正我也沒有花太大心思,你不喜歡就扔了吧。」
可能是怕年幼的小女孩用大人尺寸的農具會砸傷自己,第二天岩勝親自給蜜帶了個特質的兒童版小鋤頭。
雖然因為長久練劍,男孩的手掌相較從前結實靈活了不少,但刻刀還是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些細小的傷口。此時,他有些緊張地將負傷的雙手背在了身後,因為拿不准見慣香粉首飾的妹妹的態度,口頭對禮物的評價也越說越低。
但好在她妹妹是個觀察新奇事物時相當仔細的主,她喃喃著「這就是鋤頭呀,尺寸剛好,我也能揮動誒」,對著光打量著鋤頭的外形,很快就發現了其中暗藏的玄機。
岩勝在木柄中部刻了些深深淺淺的格紋,正是他身上穿的那件紫黑色外衫的花樣。尋不著女子的花樣,他就在燈下照著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的圖案,仔細地雕刻了起來。
「和哥哥一樣。」
「感覺是很高貴沉穩的花樣,真好看啊。」
女孩摩挲著木制的花紋,贊賞的語氣讓繃著臉的岩勝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目前為止,蜜表現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在剛開始從阿系手中接過鋤頭的時候,望著男僕的臉,她露出了一個有些茫然的表情。在從他手中拿走東西後,走的更是干脆,她直接躲在了岩勝的身側,似乎難得連眼神都不想多給他一個。
「哎呀,我怎麼覺得今天的小姐有些嫌棄小人。」
「請問小人哪裡衝撞了麼?」
這種有意回避讓阿系露出了困擾的表情,他觀察著躲在岩勝身後的蜜,態度十分的誠懇。
「這不是很正常麼?優秀的淑女會回避外人。」
可岩勝把女孩嚴嚴實實擋在身後,臉上那副「我的妹妹除了我誰都不喜歡這很正常」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太過理所當然,讓阿系忍不住嘴角一抽移開了視線。他聽著不遠處的腳步聲,抬頭望向了逐漸走近的繼國緣一。
那個男孩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叢帶土的植物,在看到等待中的岩勝和蜜之後,露出了略帶歉意的表情。
「十分抱歉,我在路上遇到了這個,稍微耽誤了一會兒。」
「因為果實很多的樣子,就挖了過來。」
在緣一手中的,是一從生的郁郁蔥蔥的蛇莓,殷紅的果實像一盞盞精致的紅燈籠,沉甸甸地掛在深綠色的藤條上,那漂亮的色澤讓一旁自詡種植達人的阿系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嘆。
「哦?」
男人收起了臉上燦爛的笑容,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9章
女孩的本體是極樂的花朵,按分類正是擅長窺探人心,汲取情緒的那類咒靈,就算成了人胎,比起用人生閱歷或者日常交往小要點,來判斷那些表裡不一,奇奇怪怪的信徒,繼國蜜更擅長的是從心。
用本能去體會對方話語中潛藏的深意,然後作出反應。
可眼前這個叫阿系的男人沒有味道……
跟他對視的時候,兩人間仿佛隔了層無形屏障的感覺,讓她變成了只被人剪了胡子的小貓,左左右右搖晃腦袋怎麼動都不是個滋味。
明明之前還能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若無似有的憎惡,好奇,喜悅之類的情緒來著……
現在活人直接變成了個木頭人,感覺實在可怕。
再加上沒有願望,沒有波動的人明顯不在「神明」的服務範圍內,蜜對這種情況只能本能地感到乏味,她不過瞧了阿系幾眼,就意興闌珊地轉回了腦袋,貓在了可靠的兄長身邊。
早上沒睡成回籠覺的她,不過站了一會兒就累了倦了,抱著鋤頭,小腦袋瓜直往岩勝肩膀上歪,慢悠悠地打哈切。
長期練劍的小少爺身板結實,站姿筆挺,很輕松就能撐住自己歪歪扭扭的妹妹,他皺了皺眉頭,嘟噥著「你昨晚沒睡好麼?」,為了防止妹妹手松誤傷到自己,用一只手從蜜的懷裡抽走了鋤頭,空出來的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雖然說她像母親,又是個女孩兒,所以未來個頭發展空間有限,但好在這會兒大家還是小朋友,女孩發育的早一些,以至於蜜現在歪著腦袋,就能把臉貼近岩勝的頸窩,舒舒服服地靠在那裡。
還是岩勝好,年輕的男孩暖的像個小火爐,勃勃生氣隨著偏高的體溫蒸騰而上,帶著點很淡的汗味,像是沉穩的木檀,像是月下的松柏,兼備清冷的苦味與滾燙的辛辣,溫熱的氣息包裹著她的鼻子。
「我昨晚做噩夢了沒睡好嘛……」
「哥哥你好好聞哦,你有什麼熏香麼?」
她一說話,就有一股熱氣往岩勝的脖子上掃,讓他差點手軟沒抓住鋤頭,小少爺紅著臉吸了幾口氣,才穩住避免了被砸到腳趾的命運。
「胡鬧!我一個男人用熏香干什麼?」
「你別到處亂聞啊。」
女孩甚至為了離他近點,還主動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仔細地嗅了嗅他的頸窩。然後在岩勝真的要擺出兄長的威嚴的前一秒,她察言觀色,驀然遠離,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嘴唇,乖乖站好,朝他露出無辜的小眼神。
「這樣啊,可能是做手工時,沾上了木頭的香味吧。」
「我還只有過花香的香包,沒有過木頭的……」
蜜在用袖子遮住嘴唇的時候,仔細地聞了聞自己的指尖,事實證明那味道的確就是岩勝的。
她的鼻子還是很靈活的,沒有出問題,有問題的單純只是阿系這個人而已。
她好得很!
「下次給你買就是了……」
她倒是很好,岩勝不覺得自己好,他伸手抹了一把仍殘留著些柔軟觸感的脖頸,看著掌心上來自脖頸的汗珠,上一秒臉蛋通紅,下一秒神情復雜,忍不住悄悄地問向了自己的貼身侍從阿系。
「我是不是容易汗多?」
是不是其實蜜在暗示我,我有汗臭味,必須用香包才能壓得住啊?
他剛剛練完劍的確會存在衣服濕透了的情況,但是他有好好立刻再換衣服的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呢,至少我是沒有聞到什麼味道的。」
「為了方便少爺的鍛煉,小人選的衣服是均是用透氣性好,便於活動的那種。」
阿系笑眯眯地安撫了岩勝敏感的自尊心,表示年輕的他並不存在什麼體味問題。
他對男孩復雜的心情並不感興趣,只是默默從女孩的舉止中推斷出想要的情報——
她是通過氣味來判斷事物吸引力的,比起神明,咒靈在這方面表現得更像是妖怪那類,會喃喃著「好香啊,好香啊」撕碎獵物的存在。
強行用咒術阻斷她的感知,則會讓她覺得無趣,這點真是讓人可惜……
以及讓她接觸到植物,似乎會催發她原本咒靈的力量,然後吸引過來一些有趣的伙伴,就像現在這樣——
在瞄見緣一手中那捧殷紅的植物後,蜜的眼神明顯出現了變化,無論是顏色還是味道,她一直很喜歡這種產量很低的莓果。帶著驚喜的表情,女孩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從緣一手中接過掛滿「寶石」的小灌木。
「這個看起好漂亮……」
然而她驚嘆的話語還沒有說完,便聽見那叢灌木中爆出了一陣令人熟悉的哭泣聲。
【大人,是大人!】
【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奇特的聲音直接在她的腦子裡響了起來,接著「蛇莓」那深綠色的纖細藤蔓,也痴纏地卷住了蜜的指尖。
這種突發情況照實讓蜜的呼吸停了那麼一瞬間,得虧她從心速度比腦子思考速度快,她只是頓了頓,便垂眼望向了緣一帶著泥土污漬的手指,說出了剛才准備說的話。
「哥哥你的手……」
「是直接找石頭挖出來的麼?會不會受傷啊?」
「我還好。」
「這株蛇莓扎根很淺,所以很容易就挖出來了。」
而望著蜜手裡的蛇莓,緣一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疑惑的表情。
在將這株植物遞交給妹妹的那一刻,它的枝葉上散發出了和蜜體內相似的霧氣,但是僅有一瞬。在蜜向他提問的時候,霧氣便消逝了,快得像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
只有天知道繼國蜜內心受到了多大的震撼,她只是從阿系那裡學了點「只要用心對待植物,植物也會回饋你。」「作為優秀的農民,把作物當孩子,能聽懂植物的要求,知道它們的需求,是土壤太硬?還是水不夠?」之類的歪理。
然後她的確是對自己的小涼薯們傾盡心血。
但……
原來用心真的能聽懂植物說話嘛??
原來不是用擬人的手法,是真的說話嘛??
震撼之中,她甚至主動看向了這些人裡頭唯一種過東西的阿系。
如果你真如自詡那般,對各種植物相當了解。
那你一定也能聽到這東西說話的聲音吧?
她僵硬轉頭的樣子,讓男人直接小聲的笑了一聲。
「怎麼了小姐,是土裡有蟲子麼?」
阿系面露關切,語氣誠懇,用那種正常不過的神色回應女孩——
在場的眾人中,只有她聽到了哭聲。
本來那個太陽之子,應該是能察覺到那個植物上的妖氣的,但是就在那一瞬,好像是被妹妹自帶的幻術硬生生壓了下去吧,所以才毫無察覺。
男人在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都說萬物有靈,但是植物的話語,好像只有同為草木的精怪才能聽清。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呢?
你們准備怎麼做呢?
男人只是攏著手,笑眯眯的看著。
……
在繼國蜜忙著翻土,將昨夜裡發出來的涼薯苗挨個種好的時候,她腦子裡那個聲音,正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您不記得我了麼?您是森林裡尊貴的大人,響應我們願望的月之花】
【您當時很喜歡我紅色的果實,覺得很漂亮,所以特別允許我長在您的身邊】
【後來您被術士帶走了,森林也陷入了混亂……】
【但我一直沒忘記您,您那美麗的身姿和甜蜜的味道一直刻在我的靈魂上!】
……
通過整理它那顛三倒四的敘述,蜜大概拼湊出了一個奇幻的故事,內容和信徒中傳的版本差不多,說的都是遙遠的密林中,誕生了一朵散發著甜蜜香氣的花朵,讓周圍發生了不少奇異現像,然後被村民獻給了領主大人。
只不過人們認為她是神賜的孩子。
而蛇莓咬定她本身就是神明。
蛇莓身上傳來的氣息,跟母親給蜜的感覺十分相似,如果按照它那番「您是從我們的願望中產生」的理論來講,它也的確算得上蜜曾今的監護人,言語中殷殷真情不見虛假。
再加上它那種關於「您是不是能感到月亮的眷顧?」,「您一向仁慈寬厚,是不是又在完成別人的願望了?」,「那些該死的人類,是不是總是對您露出痴態,就是那種……您還是孩子,這段我們跳過吧。」,「唉,不說性格沒變……就算從花朵變成人類,您的美貌也沒有半分減損,菅原道真家的梅花精都沒您好看!」的爆炸發言,每一句說得真是好有道理啊……
讓繼國蜜不由自主地就聽了下去。
她原來只是個樂於助人,喜歡實現別人願望的小姑娘,只是沒想如今業務範圍還推廣到了植物身上,她面不改色地舉起了手中的清水,輕輕澆在了蛇莓因干渴而有些翻卷的葉片上,語氣溫和地問它——
事情的經過,我大概知道了。
那你遠道而來找我,是為了做什麼?你有什麼願望呢?
女孩和善的態度讓蛇莓愣了一會兒,它像是想到了什麼難過的事情,微微顫抖起來,聲音中也摻雜了些啜泣。
【我沒什麼願望,能看到您還有自己的意識,我就滿足了……】
【太好了,我還以為您被術士抓走後完全消散了……】
【我當時太弱小了,我明明全力阻止了,但還是不敵那個術士……】
那個穿著袈裟的男人,舉著錫杖似的神器,只是隨手一揮就讓它失去了意識。
【如果真要我說點什麼的話,這次大人您千萬要小心人類。】
最開始只是祈求富饒,願望滿足之後,喜樂安康只讓他們幸福了一會兒,接下來他們渴望的越來越多,他們開始的確表現的很恭敬,但是後來呢……
這是連血親都不能告訴的秘密。
【不可以說啊大人!】
【不可以說,他們會把您賣掉的!】
【您也不想離開母親的吧?】
讓蜜難得的感到了一絲猶豫。
第10章
我會被賣掉麼?
這種糟糕的可能性讓繼國蜜的心裡有點發沉,她愣了幾秒,試圖轉移話題,通過挖掘自己的可能,尋找未來的出路。
「按你的說法,我再不濟也是個神明……」
「……就有沒有可能,我也能像緣一那樣很能打呢?」
她的發問讓蛇莓陷入了沉默。
【您原來是沒動過手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而且這種事一般都是信徒在處理的】
【基本周邊殘余的小妖怪還沒見到您,就已經被森林處決了】
因為神明那慈愛的性格,面對打著「因為這是人們的祈願」為旗號出現的術士,她只是安靜地看了會兒村民和術士,就笑著答應了下來,而為了她不甘地對術士進行攻擊的,只有它這種可以說是「逆主」的妖怪。
蛇莓認真地端詳著她因為做農活而露出來的手臂,潔白瑩潤帶著點嬰兒肥,就像剝殼的雞蛋,不說圍觀的兩個人類孩子,作為妖怪的它,看著都會擔心女孩一個不慎磕碰到哪裡。
【現在的話,您現在是人類吧?】
【如果頻繁使用咒術的話,跨過彼世那條線,您的身體怕是會永遠地睡去吧……】
看來無論今生前世,她都不會是什麼能打的主,蛇莓消極的發言無疑讓蜜的心情更加消沉了,她感覺自己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消化蛇莓帶來的龐大的信息量。
而蛇莓同樣意識到了氣氛的低沉,它微微搖動葉片,向神明展示自己那漂亮的紅色果實,試圖像原來一樣利用自己精致的外表為她帶來笑容。
【都已經過去了!說不定那個術士拿到報酬之後就離開了呢!】
【府裡有您母親信仰的太陽神的神台加護,因為我跟您同源,才能不經過主人邀請進來,這裡還是很安全的。】
【而且您說您現在作為人類很喜歡甜的水果,所以才會自己的開始種。】
【那請您也品嘗一下我的果實吧!】
【因為沒有特別摻雜咒力在裡面,所以和普通的水果沒什麼兩樣,而且我絕對有自信比那些普通的涼薯要甜的!】
作為曾經離神明最近的小妖怪,它哪裡想過這次會被平平無奇的涼薯搶占先機,它不滿地貶斥著那些埋在土堆裡的塊莖是何等的平庸,在推薦自己時甚至用上了「這是我一生的願望」。
雖然感覺吃眷屬的果子有點微妙,但如果當成偶爾會喝的水牛的牛奶的話,蜜還是可以吃下去的。正如蛇莓吹噓的那樣,曾被神靈眷顧的它,能結出甜美誘人的果實,飽滿的果肉緊致有彈性,用牙齒輕壓,濺出的果汁甜膩的滋味幾乎能將舌頭融化。
「是很好吃啦。」
【能被您贊賞是我的榮幸】
【我還能再努力的……】
蛇莓抖動著自己的藤條,努力催發出更多殷紅甜美的果實,礙於太陽神的眷顧,榨取不了土地的它,甚至用上了一些自己本身的生命力。
遠道而來本來就減損了它的元氣,這會兒再結出幾個漂亮的莓果,它連說話聲音都虛了起來。
這種傷及根本的行為讓蜜皺起了眉頭,她回憶著夢中的情景,伸出手指輕輕碰上了有些枯萎的樹莓,粘稠的粘膩香氣裹挾了小小的草木妖怪,這既是阻止又是恩賜。
……
或許是無意識中動用了自己的咒力,蜜今天入睡地比往日更早一些,夢裡她手腳冰涼,把自己蜷成一團睡得都不暖和。
接著第二天清早,蜜就被一陣「嘰嘰喳喳」的噪聲吵醒了,然後一睜眼就看到一群生著火柴棍似手腳的藍色莓果,手拉手在她身邊圍成了一個圈。
「大人!大人!」
小妖怪們用有些甜膩的聲音興奮地叫個不停……
她看一眼就本能地察覺到這是蛇莓的「孩子」。
……只要你用心對待植物,他們也會回饋你的,這種仙鶴送子的回饋麼?
植物的神奇再次衝擊了蜜作為人類時建立的世界觀,她沉默地像雞媽媽帶小雞那樣,牽著這一連串蘿蔔頭,尋向了自己的眷屬。
【這個是逸散出來的,大人您『繁衍咒力』的演化】
【您人類的身體似乎沒法控制施術的強度……】
【我還沒有辦法直接完全消化,所以先顯現出來了】
【過幾天就會消失吧。】
之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不孕的男子反復遷怒自己的妻子,甚至想出了讓自己的兄弟待辦這一方法,但小氣量的他做決定反復無常,看著酷似兄長的孩子又心生妒恨,最後直接把事情鬧到了它家大人這裡。
面對這種幾乎不可理喻的請求,慈悲的大人想了想,沒有下賜森林的紅果,而是笑著親自上陣。
她深刻地理解了信徒那句「想要自己的孩子」,直接化出手指點了點男人的肚子,讓他平坦的肚皮吹氣似的膨脹了起來。
只不過介於男性的身體裡沒有相應的器官,最後那個孩子需要自己拆開父親的肚子才能誕生……
本來只是屬於神明無差別的恩賜,但這種強大的力量,加上這種不計後果的響應,卻讓她被貶為了邪祟,恐懼的情緒使她一度轉化為詛咒,不然再努力一把還是能在高天原掛上號的吧……
蛇莓口中自己過去的輝煌歷史讓蜜也忍不住有些咋舌。了解到這現像只是暫時的後,她松了口氣,轉而問出了自己的下一個問題。
「不過你的孩子顏色為什麼是藍色的?」
「不應該是紅的麼?」
這正問到了蛇莓的心坎上,它興奮地誇耀著這清透的藍色。
【因為這是大人咒力的顏色】
【像您的頭發那樣!】
像我的頭發?
可我不是和母親一樣黑發藍眼的麼?
蛇莓的話語著實讓蜜感到了一絲的困惑,她甚至想掏出隨身帶的小鏡子照照自己,看看是不是使用咒力會有讓頭毛變色的副作用。
可正當女孩准備伸手的時候,她愣了一下,動作一轉變成了拿起水瓢,去給自己的植物們澆水。
她像是被人突然抹掉了「核對自己長相」這個想法,自然而然地做起了下一件事。
不過礙於這次經歷,蜜覺得自己以後都不會想吃蛇莓了。
好在只要她別像對待蛇莓那樣,直接有意識的催發植物,都不會對她本身產生什麼直接影響,女孩守著自己的小秘密,就這樣老老實實度過了安穩的三年。
只是沒料到,就算沒有展現出特別的力量,她這輩子好像還是,到了合適的年齡就會被賣掉的命。
……
最開始在父親的嘴裡,這還是一樁美事,那個高大威嚴的男人一改平時的刻薄,在她的面前露出了慈愛的笑容。他用滿是關懷的語氣,訴說著自己作為父親,是怎樣時時刻刻心系她的未來,如何思前想後,反復斟酌,為她尋到了一位良人。
那個男人地位崇高,學富五車,家境殷實,對女子充滿了愛憐之情。雖然年紀比她可能大了不少,但不像女人,歲月的積澱只會讓男人更加沉穩,閱歷豐富的他更能以寬闊的胸襟,去包容她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父親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那種春風得意,喜氣洋洋的氣息,他打心底堅信自己的選擇,認為這是好的親事。
幾天後,繼國蜜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這才意識到不是每個人的好都是一樣的含義。
這只是父親心裡的「好事」。
畢竟那個年老的未婚夫,滑膩柔軟的就像是廚房裡放餿了的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被□□掏空了身體的腐臭味,因此急需一個年輕漂亮的神使,為他帶去神明的恩賜,讓青春的活力再度出現在他的身上。
這種渴求讓這位大名甚至屈尊親自來到這偏遠的領主府上。
特性使然,蜜對男人各式各樣的目光早就習以為常,她恬靜嬌美的模樣顯然獲得了大名的喜愛,那個男人像是一頭頻死的老牛,抽動鼻子陶醉地品味會客室中甜膩的香味。
「 這是多麼優秀的一位淑女啊。」
「不愧是天賜神使,甜蜜的香味讓人由衷地感到幸福。」
「為了表達我對神明的尊敬,不如早些讓我將她請入府中供養。」
等不到婚齡,男人現在就想將她帶走。
……
因為這是父親的「心願」,詛咒除了有些離家的感傷,並無其他的想法,只是她的兄長岩勝卻不這麼認為,那個男孩為了她,前去和父親商討,言辭激烈換來一身傷痕。
他像一頭受傷的小獸,傷痕累累的樣子讓蜜感到了不忍,她牽著哥哥的雙手,輕聲細語,試圖平復他過分緊繃的心情。
「……你不要難過好不好?」
「父親跟我說了,只要能得到大名的喜愛,繼國家也會得到大名的支持。」
「哥哥你未來一定能成為名揚萬裡的武士。」
「這是好事啊,我會努力的,所以你不要難過好不好?」
對詛咒而言,她只是完成了父親的願望,順帶著將岩勝的心願也一並考慮了進去。
這是一件好事啊……
但你為什麼看上去是那麼的難過呢?
你為什麼那麼自責呢?
繼國岩勝的臉上還帶著父親留下的擦傷,莫大的痛苦壓彎了少年挺直的脊背,熬紅了他眼睛,讓他忍不住佝僂下身子,將臉埋進了妹妹的雙手中。
「我不想那樣……」
「我不想那樣啊……」
「要是我能再長大一點就好了,要是我是大人就好了……」
「要是我,要是我……」
他聲音顫抖帶著哽咽,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就像是要哭了那樣。
不像堅強的母親,歇斯底裡的爭執後,終於讓父親松口,避免妹妹遭受十歲就要被送入大名府中,被未婚夫撫養的命運。也不像那些頑強的信徒,能聚集起來商討評選出一個機靈的僕從作為陪嫁,以便幫助小姐應付嚴苛的主母和難纏的美妾。
年幼的繼國岩勝是如此的羸弱,毫無作用。
和被眷顧的繼國緣一不同,老天似乎天生厭惡這個沒用的長子,不給他成長的時間,就讓他遇見了天才,現在他還沒來得及長大,又要奪走他的妹妹。
他心裡懷著那麼多對未來的期待,卻沒有一個能來得及實現。
第11章
蜜那個時候是想伸手摸摸他的頭的,但是她的手懸在那裡,頭一次品味到失語的感覺。
是不是我做錯了呢?
因為我,你才背負了這份疲倦。
如果我能早點,再有點作為「籠中鳥」的自覺,不要對你提一些根本不能實現的願望。
你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呢?
我如果不在的話。
如果沒有我成為你的軟肋。
你是不是就能筆直地走在實現願望的道路上呢。
如果我沒有跟你說那些話就好了……
那還是前幾天的事情,父親前去會見尊貴的大名,因此出了遠門,活在他高壓政策下的孩子們因此得以喘息,三個人在府裡的後院舉行了一場小小的「涼薯品鑒活動」。
在那個靜謐的夏夜裡,涼風習習送來螽斯蟲鳴,頂著滿天星光,連被叫來做「品檢員」的岩勝,咬著手裡的涼薯,都忍不住放松了緊繃的臉。
精心種植的涼薯又甜又脆,咬碎那潔白的瓤,甜水便淌進了喉嚨裡,涼涼的像是陽光下融化的白雪,沁了初春的甜,讓早熟的孩子完全地放松了下來。
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年幼的繼承人已然變成了一個縮小版的領主。
不過在今夜,沒有「幼稚」,「無聊」,「這麼晚還在院子裡停留真是放肆」這樣的話語,岩勝只是放松地坐在那裡,垂著眼睛,有點安靜的笑。
「這個很好吃。」
或許是他最近劍道上穩步的進步讓他滿意,又或是今夜的月色太美,恰逢妹妹過生日,岩勝在聽見手裡那個涼薯是緣一種出來的時候,都沒有表現出往常的別扭。
這幾年,在蜜種田的時候,緣一也會在旁邊幫忙。
不像是被安排了日課的兄長和妹妹,緣一在府裡更像是個四處游蕩的幽靈,他有大把時間發呆,聽母親講述太陽神的故事,或者遠遠地看著忙碌的僕從。
緣一實在是個手很巧的人,看著母親為自己做耳墜,看為妹妹做小首飾的時候一學就會。
他曾在妹妹做刺繡,被針扎得一臉淚水的時候,主動接過手帕,幫忙繡完了全部的花樣,還獲得了女紅老師「小姐真是蕙質蘭心」的高度評價。他編過竹筐,做過御守,梳過時髦發髻,他代替妹妹做了好多作業……
但相對的,他對這些事興趣比較短暫,屬於那種被要求了就幫忙做,沒人問就揣手靜靜看的存在。所以一般外人很難知道,他在旁觀別人時,到底還學會了什麼的奇怪的技能。
直到開始接觸種植,緣一想做的事終於有了個定點。
在土地中耕種是件很美好的事情,種子萌發,抽出嫩芽,在陽光下自由的生長。
他很喜歡植物給人的欣欣向榮感。
種出美麗的花朵可以別在妹妹的耳邊,放進母親的房間。
新鮮的瓜果可以給剛結束鍛煉的兄長解渴。
他實在是個溫柔而細心的人。
「以後我會在廟中為家人祈福的。」
「如果能在後院開辟一塊小小的土地,種些花草就好了……」
緣一在說出自己的願望時,表情單純,語氣認真,那種樣子讓岩勝一時說不出什麼掃興的話,反倒是蜜探頭探腦問為什麼不種西瓜,她想吃西瓜。
徹底沒了地位調換的可能,老實說兩兄弟之間的關系緩和了許多。
如今,岩勝看了眼坐在妹妹身側,面無表情用那雙眼睛透露期待的緣一,非常平和地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挺好的。」
岩勝的縱容讓蜜的膽子又大了一點,她坐在走廊上看月亮還不夠,後面又慫恿著兄長們把她送上屋頂摘星星,岩勝先上屋頂接住妹妹的手,緣一在下面拖著妹妹的腳,再加個阿系守在屋下看著,這位任性的壽星終於成功登頂。
為了杜絕兩個人有攀比禮物的可能,蜜要求的生日禮物是當天兩個人都得聽他的。她那晚上是霸主,說話囂張,無所畏懼。
在岩勝問她「以後想要什麼樣的夫君」時,蜜回憶了一下自己接觸的所有男人,就領主府裡的男人,範圍那麼小,以至於能看上眼排上號的就眼前兩個。
作為花朵,她散發甜膩的香氣,也能聞到別人的氣味,狂野的信徒聞起來就是野獸,但緣一、岩勝、母親他們都香香的。
「我喜歡哥哥這種香香的。」她說著眼睛就往岩勝脖子上飄,還伸了伸兩個爪子在那兒晃動,嚇得岩勝以為她又要撲過來摟自己脖子。
他的臉又紅又燙,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正躺在屋頂,下意識就板著臉往後縮,咕嚕咕嚕地直接往下滑。
嚇得一旁的蜜立馬眼疾手快地抱緊了岩勝的胳膊,她下盤不穩,就算抱住了也是跟著一起往下滑的結局。好在身旁的緣一眼疾手快,伸手直接圈住了蜜的腰,太陽之子力拔山兮氣蓋世,終於避免了兩個蘿蔔頭一起滾下屋頂的命運。
抱住岩勝的蜜驚魂未蔔,反應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先忿忿不平地抱怨岩勝。
「你躲什麼嘛!」
「你看看緣一也香香的,還從來不躲!」
說好的什麼都聽我的,你這人怎麼這麼狗啊!
「還不是你亂說話!」
「男人到底怎麼會有香味!」
他被蜜死死抱住了胳膊,無處可逃,表現得活像院子裡被人抱去洗澡的生氣喵喵。
面對岩勝氣急敗壞的抱怨,蜜倒是回答的理所當然,她說著「你身上就是有檀木的香味嘛,又沒有汗味,感覺這樣的男人很愛干淨的樣子嘛!」,一番解釋,倒是引起了她身後緣一的興趣。
沉默的緣一正卡住蜜的兩個胳肢窩,把兩個人往屋頂上拖,中途還有余力慢吞吞地問自己的妹妹。
「我呢?我身上是什麼味道?」
「你啊,可能因為做園藝的關系,你身上有草木綠葉的香味。」
因為正貼著緣一的胸膛,所以她能很清楚地聞到,那種暖融融的,仿佛是陽光下植物生長的味道。
真好啊。
蜜忍不住抬頭去看緣一的臉,而注意到她的視線,緣一也垂頭望向妹妹,對她彎起了嘴角。
「這樣啊。」
他有一雙暗紅色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揚,笑起來就像是有星星在閃爍。
真好啊。
「我喜歡哥哥這種好看的,願意替我做功課的。」於是她看著緣一,這種話脫口就來。
讓品味到言外之意的岩勝,直接瞪向了自己的弟弟。
「你怎麼又給她做功課了?!」
回應他的是緣一無辜的表情。
「啊,因為她老師讓她縫個櫻花紋樣的御守……」
「……哦,那算了,太難了。」
「對了,蜜,那木制香和草木香你最喜歡哪個?」
想到了妹妹被針扎的慘樣,岩勝轉移了話題。
「我喜歡母親給的紫藤花香的。」
蜜選擇一臉無辜地秒答,杜絕一切爭端發生的可能性。
這是孩子們暢想未來,童言無忌的時刻,蜜看著滿天星辰,天方夜想說了好多好多自己喜歡的特質,甚至忘記了自己作為金絲雀,其實根本沒什麼選擇的權力。
那時候,她只是高高興興地說著,似乎有甜甜的糖水在她心中滿溢,那刻,詛咒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的,很快樂的跳動著。
而兩個哥哥安靜地聽著,像為了再給她補一個願望似的答應她「一定會為她好好把關的」。
這樣兄妹間的閑聊一直持續到他們睡著,後半夜,蜜是被阿系的腳步聲吵醒的,她腦殼枕著緣一的肚皮,腳則壓在了岩勝的胸膛上,睡得實在是一幅東倒西歪的樣子,怕是下一秒就會滑下屋頂。
而男人上來,正是為了把這些孩子一個一個拎回房間。
月光下,這個俊美的男人勾起了冰冷的嘴角,笑著跟她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過家家開心麼?」
……
開心麼?
蜜的確是開心的。
不過在這時候化為了難言的苦悶。
要是我那時候說「只是想輕松度日,去富貴人家開開心心吃點心什麼的」就好了……
如果我……
看著因為自己的話語而陷入自責的岩勝,蜜只覺得好像有人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有石頭正沉甸甸的壓在她胸上。
這感覺讓她覺得怪異。
她像是台出了故障的機器,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喃喃發出低語。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無措的詛咒問向了自己的眷者,而殷紅的蛇莓無言地凝視著女孩良久,無力地給出回復。
【對不起大人,我不知道】
蛇莓在尋找自己的神明的路上,其實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終於從懵懂無知中解脫,初次了解了神明的本質。
因他人而生的神明就像是眷者的鏡子,能如實反映出對方的內心與願望。因為傾訴者內心在哭泣,便悲切地流出淚水,因為傾訴者渴望安慰,便露出仁慈的微笑,即便這些情緒並未在他們的心上留下一絲波瀾。
那天真無邪的內核讓他們無血無淚,讓他們一視同仁,以等價交換,絕對公平的准則,微笑著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不計手段,不計後果。
在沒有「道標」指引的情況下,它的神明純粹到近乎冷酷。
所以自覺殘存咒力,也能實現蛇莓「想要生長繁衍」這一願望的花朵,才能不顧它的哀求,頭也不回地選擇離開它,去繼續完成村民的願望。
於是,察覺到這一點的蛇莓,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選擇詛咒她的冷酷。
它只是感到難過,怪罪自己沒有力量,也不懂的人情世故。
【如果這次能守護好她就好了】
蛇莓只能在心底這般許願。
作為許願機的神明,是沒有心的啊……
現在,她在實現父親的願望,和岩勝的願望明明毫不衝突,照理說她應該跟當初離開蛇莓那樣毫無波動。
面對這與當初無疑的情況,神明本應毫無反應,微笑安撫過後便是結束。
她卻頭一次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了困惑。
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會覺得苦悶呢?
第12章
武家的女人就算偶爾會為了孩子做出出格的事情,但是長久以來的教育依舊讓她們選擇以夫為天,服從對家族有益的選擇。
將年幼的孩子留在身邊長到婚齡,再送去大名府上已經是她作為母親,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現在作為繼國家的主母,她只能帶著有些寡淡的笑容,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愛女的頭發,以慈愛的話語細細地囑咐這位待嫁的新娘。
「大名是地位尊貴之人,極其注重禮儀,成為他的妻子後,你必定不能像現在這番胡鬧了。」
「雖然府上規矩繁瑣,但是你嫁過去也能享有非常富足的生活。」
「作為武家的女兒……」
明明只是平鋪直豎地說著上一輩留下的知識,但她說著說著,手卻止不住地顫抖,連聲音都跟著哽咽了起來。
武家的女兒。
說什麼武家的女兒,她的孩子只是一個小小的領主家的孩子,在那個舉目無親的大名城,面對那個以好色出名的大名,到底會「享有」怎樣的生活呢……
即便她極力克制這種絕望的心情,但手裡的梳子到底沒能落在蜜的頭發上。
小小的木梳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身後的輕響引起了蜜的注意,她忍不住回頭望向了身後的母親。
而女人也發覺了自己的失態,不想讓自己的眼淚影響了可憐的孩子,她有些局促地用手掌遮住了濕潤的臉頰,以溫柔的語氣回應蜜那疑惑的目光。
「我……」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有些不在狀態。」
「能稍微等媽媽一下麼?馬上就好,等會兒再給你梳頭發。」
雖然母親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表情,但蜜還是能清楚地認識到母親正在哭泣。
神明只是看著她,便知曉了那句未說出口的願望。
【我不想把毫無背景的你送給那種人糟踏】
【我不想你走】
明明知道只要帶著順從的微笑就好了,只要她老實嫁過去,憑借著咒力獲得大名的喜愛,甚至將府上所有人都同化為信徒,獲得應有的幸福,或許大家就不會覺得虧欠她,就不會露出這麼痛苦的表情了。
但是在母親表現出「我不想你走」的意願的那一刻,蜜的心卻產生了動搖。
我也不想離開媽媽……
所以可不可以,把完成父親願望的方式改一改呢?
就像原來那樣,讓腐爛的男人枯木回春,榨、取他最後的生命力,吹起他的肚皮,以主母的身份獲得一個孩子,然後讓繼國家的孩子接管大名的財產,那守寡的她是不是能回到母親的身邊了呢?
……
那個天使般可愛的孩子,期待地望著自己的母親,說出的卻是厲鬼般惡毒的話語。
無慈悲的神明渴望著母親的愛,然而這種可怖的反差卻成了壓垮女人心靈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於信仰太陽神,祈求和平安穩的女人來說,此番話語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令人作嘔……
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斷了線,她望著曾今疼愛的女兒,就像看見了什麼醜陋的怪物。
「給我住嘴!」
「你怎麼會有這種惡毒的想法!」
用曾經吐露著「你是我最可愛的孩子」的那張嘴,對她說出過分的話語。
用曾經溫柔拉住她的那只手,扇上她的臉頰。
母親臉上那種憎惡的神情實在是過於刺目,直接將蜜定在了原地。
年幼的女孩愣愣地看著突然發怒的母親,她像是猛地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連在面對呼嘯而來的巴掌時,也沒有去躲。
「啪」的一聲脆響,喚回了女人的理智,使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手掌。
她打了那個孩子。
她打了自己的女兒。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女人從喉中擠出破碎的話語,還未完全出口,就被侍女們的驚呼所吞沒,像是怕精神不穩定的她再暴起傷人,有人緊緊地按住了她的手臂,使得她無法再靠近蜜半步。
有人則焦急地圍住了受傷的女孩,她們驚呼著「大人,大人您沒事吧?」,將她與自己的女兒隔開了。
女人只能從人與人的間隙間,望見女兒最後一眼。
那個怕痛的孩子,那個被針戳到手指都會委屈地哭上好久的小孩,捂著發紅的臉頰,這時候反而不哭了,她只是坐在原地,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母親,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啊?」
女人從孩子的眼中讀出了這樣的話語。
沒有怨恨,沒有憤怒。
那孩子只是困惑而委屈。
為什麼啊……
……
今日發生的事情,對於蜜來說就像是一場夢境。
她腦中一片混亂,模模糊糊記得母親的訓斥,記得臉上的一巴掌,卻唯獨不敢想起母親當時的表情,她在僕人的簇擁下回到的自己的房間,在離開母親房間的路上,似乎還看到了聞訊趕來的緣一,但是她當時只是低低地垂下了頭顱,不敢去看他。
幼小的詛咒感到疼痛,她在心底喃喃低語。
好痛啊媽媽……
為什麼啊?
……你是討厭我了麼?
因為我不再是你許願中,那個溫柔善良又體貼的孩子了麼?
她好痛,但是她卻哭不出來,這干澀的眼裡沒有淚水,甚至連母親的身影也沒法留下。
父親說母親瘋了,所以為了確保蜜的安全,在蜜嫁人之前,他不再允許她們見面了,被連帶的還有岩勝以及緣一,她這只金絲雀於此時,徹徹底底被關進了牢籠。
可能是因為臉上的紅腫過於疼痛,那個夜晚,蜜看著窗外的映進的月光,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久久無法入眠。
因為她是惹母親發怒的壞小孩了,所以她痛也沒臉哭,她疼也不敢找自己的兩個哥哥傾訴。
萬一,他們也因為母親的事討厭我呢?
也要打我呢?
這種害怕,讓這個曾被愛意環繞的孩子,只敢小聲跟自己的眷者抱怨。
我好疼哦,我睡不著……
作為低級的草木妖怪,蛇莓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它無法感同身受,但還是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小小的妖怪,極力催動自己弱小的妖力,把自己的葉子輕輕貼在神明的臉上。
【沒事的大人,沒事的,馬上就不痛了】
這份毫無條件不分對錯的關心讓蜜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綠色的咒力緩緩流淌,治愈著她臉上的傷痛。
蜜撫摸著光潔如初的臉蛋,回憶著曾經學到的禮儀,衝蛇莓露出了一個感激的笑容。
她的神明帶著與往日無異的笑容,笑盈盈地問著它。
明明臉上的傷已經好了,但我還是好痛哦。
為什麼啊?
因為我是神明,是要完成別人心願的存在。
所以現在,因為我沒辦法好好回應別人的願望,我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才受到懲罰了麼?
可我真的好痛……
神明的話語讓蛇莓感到了心碎,它望著自己純潔無暇的花朵,顫抖的話語宛如哭泣。
【我也不懂啊,我的大人】
【可能這就是人類,他們明明用自己的心願孕育出了神明,卻又要這般傷害祂……】
【我也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呢】
最後也沒有人來回答這個可憐的女孩。
……
因為看到蜜離開時的那個表情,緣一怎麼都沒辦法放心下來,在半夜,他特意過來查看妹妹的傷情。
或許因為他平時是個沉默又沒用的小孩,僕人對他的看管相較岩勝要松的很多,他很輕易就在僕人打瞌睡的時候,從房間溜了出來。
對於他的到訪,他小小的妹妹表現得有些詫異。
她要是像原來那樣,帶著可憐的眼淚,衝進他的懷裡,抱怨著課業困難,傾訴疼痛給她帶來的折磨那反而還好些……
她被浸泡在兄長的關愛中,習慣性地恃寵而驕,肆意地用晶瑩的淚水,用甜蜜的笑容將他的心緊緊攥在掌中。
明明知道這是假哭,是玩鬧,這是女孩撒嬌特有的小把戲,但還是覺得可愛。
她脆弱又天真,信徒的愛是她唯一的武器,那群人把她當無所不能的神使供奉,但是在他這裡,她只是個愛撒嬌懶得動好吃甜食的小女孩。
他傾聽她的自我誇贊,她的喃喃抱怨,他曾無奈地拿起過繡針,陪她一起看著天空中的雲彩,甚至只是看她在陽光下枕著自己的膝蓋午睡。
太陽曾縱容地把一切給予那朵任性的花朵。
但現在她只是遠遠地望著他,明明看起馬上就會委屈地撲進他的懷裡,卻硬生生停了下來,把嬌小的身體藏進了房間的陰影裡。
她因為疼痛被抽走了驕傲,開始瑟縮,開始害怕……
茫然無措,自我懷疑。
不該是這樣的,你是不應該被這樣對待的。
他想像往常一樣跟她說話,她卻像只淋著雨的流浪狗,自己每上前一步,她就往後縮一步。
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點,太陽只好沉默,只好停留在原地。
不該是這樣的,你是不應該被這樣對待的。
因為她的痛苦,他同樣感到難過。
「 你還好麼……」
「臉上的傷還痛麼,能讓我看看你麼……」
這樣擔憂的語氣,這樣落寞的神情,似乎打開了女孩的話匣子。
她沉默了一下,就用低低的聲音跟他抱怨。
「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
「……你都知道了吧,我是個壞孩子了,媽媽不喜歡我了。」
「我臉好痛,我也不漂亮了,我不可愛了,我不要給你看……」
你還是很漂亮的。
不管怎麼樣,你在我心裡都是最漂亮,最可愛的。
你不是壞孩子……你只是,不知道怎麼辦了而已。
緣一溫柔的語氣以及體貼的態度都在向蜜證明他所言非虛。
他還是很縱容的她,無奈的,語氣裡甚至帶著些小心翼翼。
但媽媽呢?
和緣一在一起的媽媽,又說了什麼?又是什麼態度呢?
對於這些,雖然很想發問,很想知道答案,但蜜還是選擇了退怯。
她的確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連緣一都沒辦法告訴她,現在該怎麼做。
蜜只好學著自己找辦法,她像往常一樣帶著溫順甜蜜的笑容,因為只要這樣父親就會放松下來,便不會再苛責其他人。
她想著只要這樣就好。
她努力回到過去那樣,做個好孩子,把一切糾正過來,想著也許母親會再度對自己露出微笑……
但或許是傷害女兒的愧疚,或許是掙扎無用的無力,又或是只能再次目睹悲劇發生的心碎,讓這位為孩子反抗過數次的母親感覺到了疲憊,她的身體開始每況日下。
詛咒曾用自己的身體化為草藥,以孩童的身份降臨,那樣溫馨和睦的生活,曾經帶給過女人希望。
現在卻成為她心碎的源頭。
就算蜜用上自己的咒力,努力種植名貴的草藥,但女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衰弱了。
女孩感到如此的疼痛,她付出了咒力,甚至生命力,為此手腳冰涼,麻木疲憊,但是無濟於事。
無濟於事。
第13章
沒有任何人責備蜜。
那些信徒或忿忿,或悲傷,或焦急地聚集在落寞的神明身邊,喋喋不休。
「不是您的錯。」
「您為了家族考慮,顧全大局。」
「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幸福。」
紛亂的思緒包圍著她,她掛著甜蜜的假面,無意識地點頭,然後坐在庭院發呆。
因為病痛,母親有時候會坐在另一邊曬太陽,蜜在雨天看見緣一支持著母親的左半身,送她回屋。
就算不能相見,但母親還是會托人,給自己的孩子捎上幾封書信。
淚滴暈開墨跡,女人用娟秀的字體訴說著自己的歉意。
【即便不能相見,我的心還在你的身上】
【人的一生,不在於得到什麼,而在於付出什麼】
【唯有善良,才能獲得他人的愛,一旦為惡,便會樹敵,便會活在惶惶不安中,被不知何時會來的報復吞噬】
【我希望你能獲得幸福,我希望你能被他人的愛意環繞……】
她的母親這樣教導她,也的確是位言行如一,非常善良的夫人,她的付出,那份溫柔的愛意甚至換來了詛咒的心。
女孩隔著雨幕,看著那個模糊的背影費力地,緩慢地前行,潮濕冰冷的雨點,滴滴答答地落進她的心裡。
那之後蜜的時間便開始變慢,每一天都被拖長了,變得像母親,那樣費力而緩慢。
她像是在等待死刑的囚犯,因為母親的愛意殘喘,又在她的衰敗中持續毫無希望的等待,重復度過相似的時光。
……
在那樣的日子裡,在母親兄長都被迫遠離蜜的情況下,嚴厲的父親反而成為了最關心蜜的存在。
他看著溫順乖巧的女兒,古板的臉上洋溢著贊許的笑容。
「具體情況我已經從僕人那裡聽說了,你無需將母親的話語放在心上。」
「那到底是婦人之仁,小女人心性。」
「 連岩勝那孩子跟她走太近,都會不小心丟掉作為繼承人的意識。」
……
【討厭。】
他總是這樣,刻薄地數落著不符合自己要求的家人,將自己的價值觀奉為世間准則。
「倒是你這份果決的心思反而有幾分像我,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你若是男子,必然是比岩勝更出色的兒子吧……」
……
【討厭。】
他總是這樣,甚至在妻子最終因病去世的時候,依舊鄙夷著女人的軟弱。在她的葬禮上,作為家主為她的一生送上不痛不癢的總結。
「你大可不必如此難過。」
「作為繼國家的主母,她雖然生下了詛咒之子,但也算誕下了合格的繼承人,以及漂亮的你,算是完成了作為母親的任務。」
「剩下的全部是她個人原因,她目光到底還是短淺了些,不懂得享福,也不知滿足,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所以才落得這種結局,也是命不好吧……」
「你要以她為戒,才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男人帶著高高在上的語氣,連唏噓的話語都說的如此的可憎。
他最後的憐憫是同意母親的臨終願望,讓孩子能在家服喪為名,多停留幾日。
【討厭。】
……
就在母親離去的那一刻。
花朵聽到了自己破碎的聲音。
她沉默地低垂著頭顱,只在聽見男人不屑的話語時,抬頭去看他。
總是這樣。
用這樣的態度呵斥岩勝,忽略緣一,將妻子視為工具,毫不在意地傷害著自己的家人……
要是你不在的話,要你是不是這樣的人,是不是母親就不會兩次遭遇要失去孩子的痛苦了呢?
明明人們的願望都是平等的,但神明在那一刻,卻對願望出現了選擇。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明明知曉,一旦破壞,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不知名的情緒還是催動著她,讓她不管不顧,讓她歇斯底裡,下意識對男人的背影伸出了手指。
就在藍色的咒力即將種入男人身體的前一秒,無形的屏障阻擋了蜜的指尖,警戒著意圖破壞願望契約的詛咒。
隨著而來的還有母親曾經的教導。
好孩子,好孩子……
我最可愛的,一定要幸福的好孩子。
不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
偏偏在這個時候,明明已經很久沒有跟母親說過話了,已經沒有再看過她的臉了,但是她的話語卻在這個時候猛然浮現在了神明腦中,讓她已然麻木的心中再次感受到了撕裂的疼痛。
曾經讓她作為人類誕生的,來自母親那充滿愛意的願望,如今只能讓蜜感到痛苦與瘋狂。
為什麼?
……為什麼?
到底怎麼樣才是好孩子?我真的,我真的不明白啊……
明明已經在哪裡都找不到母親的身影了,明明她已經逝去了,為什麼還要用這種願望來束縛她呢?
明明她這個壞孩子什麼也做不到……
………………
年幼的神明是如此的疲憊。
她的臉上失去了笑容,她的身上失去了吸引信徒的香氣。
她枕著母親留下的書信,女人在預見自己死亡的那幾日,晝夜書寫,或是生活常識,或是禮儀風俗,她緊抓著殘存的時光,將母親所能擁有的,對孩子的告誡絮絮叨叨的寫了出來。
【我已經不能陪著你了】
【最後又爭取了一些時間,你不要懶惰,要好好學習】
【照顧好自己……】
……
雖然說要照顧好自己,但是你走了,我還能再向誰索取那樣的愛呢?
失去愛的花朵在孤獨的夜裡逐漸干枯,她拋卻了作為神明的本能,像個普通的孩子那樣,用稚嫩的聲音向自己的眷者傾訴。
我不想再實現別人的願望了……
我不想嫁人了。
我實在太累,太疼了。
我會就這樣死掉麼?
作為神明的本能和作為人類的意志起了衝突,蛇莓看著飽受折磨的女孩,原本一直鼓勵著她,期盼奇跡發生的它,終於在這一刻選擇了放棄。
一般來說,拒絕回應願望的神明會被人類遺忘,從而消逝。
稍有名望的,就算被惡意刺傷,也會重生換代。
又或者在詛咒中重生,選擇肆意而活,徹底化為邪神般的咒靈。
而介於女孩的特殊性,後面會發生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所以蛇莓在如實回答完神明的問題後,選擇用沉穩地語氣給出承諾。
【沒事的大人,感到疲憊,感到疼痛的話,就這樣睡去吧。】
【至少作為月之眷者的您,在混沌的夢中能得到一絲安寧。】
【而無論是換代還是墮轉,甚至消逝,我都會陪著您的……】
那個曾經甜蜜可愛的孩子,在母親逝去之後不哭也不鬧,她只是沉默了一些,神情冷淡了一些,開始回避與他人的對話,並且睡眠時間有所增長罷了。
在人們眼裡這些表現都是很正常的,是孩子在失去母親後會有的低落,他們耐心等待,溫柔守望,一廂情願地相信無所不能的神使,在不久後就能恢復昔日的溫柔體貼,再度露出笑容。
只有陪伴母親走完最後一程的緣一知道,他的妹妹正走在母親走過的道路上,她的身體逐漸散發出常人無法察覺的寒氣,在漫長的睡眠中一步步逼近彼世那條線。
跟母親不同的是,蜜不是身體某個地方出現病灶逐漸擴散,她更像是每個器官都在叫囂著放棄,體內流淌的黑色霧氣正一點點從內部向外,腐蝕著那層皮囊。
她乖巧地聽著緣一的建議,她陪他在庭院暖融融地曬太陽,任他牽著手在花圃中漫步,面不改色地接過補身體的湯劑,安靜地咬著曾經最喜歡的果子,用手指撩撥花朵的花瓣。
只是顯得興致缺缺。
若是緣一問她,就垂著眼睛回答。
「可能是已經吃過很多次,看過很多次。」
「有點膩了吧……」
她明明看起來像人們說的,長大了,變文靜了,變堅強了,但緣一總覺得她在笑眯眯地用鈍刀劃拉自己的手腕,一下又一下的,看著鮮血滴淌然後等待死亡。
已經厭倦了麼……
太陽之子察覺這是變得越來越寡言的妹妹,最近口中唯一的一句真話。
他有時候晚上會去找蜜,給她搓一搓冰涼的手腳的話,她晚上也會睡得好一點。她在白天的有時候會小聲地抱怨一句「好痛」,在晚上睡著了,臉上才會露出安穩的神情。
男孩一如既往地凝視著花朵的睡顏,他一般會在她入睡後半小時內離開,但今天,他卻從這份平靜中,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恐慌,那種再不做些什麼就會失去她的緊迫感,讓他叫醒了剛剛睡著的蜜。
……
被吵醒的蜜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困惑地看著眼前的緣一,垂下眼眸小聲地跟他抱怨。
「干什麼啊哥哥,我好不容易才睡著,我現在都按著你說的,白天都不摸魚了……」
「所以晚上我都好困的,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繼續睡覺了好不好嘛?」
「 你可以明天早上再喊我的呀。」
她軟軟地撒著嬌,揉著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會回歸睡神的懷抱。
「說謊。」
「如果現在讓你再睡過去……明天,我就再也叫不醒你了。」
但她的哥哥只是緊抓著她的肩膀,用平靜的語氣,一把撕破了女孩的偽裝。
明明,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即便被看穿了真相,在這一刻,女孩還是選擇了沉默,她注視著自己的兄長,在面對早就做好的打算時,她表現地任性又固執。
「你不開心的話,我帶你走好不好?」
「不要死好不好?」
親眼目睹了母親的衰弱,如今又要失去妹妹的男孩,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
明明知道眼前這個男孩從未向自己索求過什麼,明明實現過家人願望的她,好像唯獨還欠緣一一個願望。
她明明應該回應他的,她明明也想活下來的,因為或許睡過去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明明還想跟他一起曬曬太陽,還向他撒嬌……
「可我不想嫁人。」
「我是個不為家族著想的壞孩子了。」
「就算這樣,你也想帶我逃走麼?」
面對緣一的請求,蜜的有意隱瞞終於化為了辯解,她用手指攪動手中的衣袖,負氣又委屈。
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這是早就注定好的命運,最愛她的母親最後的哀求,都只是讓父親同意她在家服喪多留幾日……
連岩勝也是這樣,他說了無數個對不起,對不起,可最後還是把這種事當成無奈可悲的宿命。
於是失落的神明選擇了沉默,她把小小的心願藏在心底,做最後的消極抵抗。
「你不是壞孩子,只是這裡讓你實在太痛苦了。」
「所以我帶你逃走好不好?」
她在心裡想著別管我了,別管我了,別管我了。
但是眼前的緣一卻說要帶她逃走……
她是過分的孩子。
她心情好的時候向人撒嬌,口口聲聲說他是最好的人,說想要跟他一直在一起,讓他以為是他是自己最依賴的人,然後難過的時候,只會躲起來,甚至還騙他……
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她那讓人頭疼的性格缺點,到了最後還是把她視為珍寶。
這種無條件的關愛,讓一向總是實現他人心願的神明,在這一刻,為男孩的話語感到了詫異。
你願意實現我的願望麼?
你會再給我,那種讓我誕生的,無條件的愛意麼?
炙熱的,發燙的,她在那一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咚】
第14章
「好啊,帶我走吧。」
自暴自棄的神明終於在男孩面前放棄了抵抗,她用承諾換取愛意,用手指捕獲近在咫尺的溫暖。
帶我離開這裡。
將我留在你的身邊。
對我訴說溫柔的話語吧。
把那些真沉的愛意獻給我。
蜜體內的黑霧停止了逸散,飄忽的存在因為願望得以固定。
雖然因為母親的逝去,她仍會感到疼痛,身體也十分衰弱,但總算因為緣一的話語再次萌生了一些對生的渴望。
她在心底暗地問自己的眷者,之後要怎麼做才能維持住人的樣子活下去。
而就在女孩決定順從自己的心願回應緣一的那一刻,作為眷者的蛇莓敏銳地察覺到她發生了改變。
因為背叛了父親,因為遺棄了家族,神明因為自己的私心,化為了混沌的詛咒。
【詛咒想要活下去的方法……】
【您可能需要咨詢別的詛咒。】
【之前也說了,因為您的離去,森林已經開始找您了,它會代替您的母親庇護您】
【現在的話……】
在寧靜的夜裡,蛇莓聽見無人打理的神台嘶啞地開裂,聽見遙遠的森林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謠,漆黑的夜裡有龐然大物緩行而來。
早在黑霧逸散時便開始察覺到花朵存在的森林的意志,因為此時的質變,精准無誤地鎖定了她的存在。
【花御大人應該馬上會來了。】
同樣察覺到女孩變化的還有屋外的男人。
緣一在從蜜的房間離開的時候,遇見了站在屋外的阿系。
作為岩勝的貼身僕從,這個男人似乎有時也會承擔夜間巡邏的任務,不像府裡嚴厲的武士,經常旁觀三兄妹游戲的他,就算在晚上看見緣一也不會聲張什麼。在這種喪期,他表現得更是善解人意,甚至會主動說上一句「在安慰妹妹啊,真是好哥哥」。
雖然他表現得相當親善友好,但是他的存在依舊讓緣一感到了警覺。
我明明是專門避開守衛了。
他在心中如此感嘆,甚至有了有一絲「這個男人是專門在蜜門前守著」的感覺。
如今這個男人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視線在緣一和蜜的房間間來回游走,最後衝緣一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
「這樣啊……」
「這樣啊,真是感人的兄妹情……」
「你成功了啊,你把她安撫好了啊!」
「你又讓她感覺到了希望。」
不似之前那種總是會讓緣一感覺到不協調的笑容,此時此刻,阿系臉上的笑容真誠極了,甚至可以說是開懷。
「明明我之前還在想怎麼辦呢,真是感謝你。」
「我由衷地感謝你。」
他像個關心孩子的長輩,微微頷首向緣一表達謝意。
就是這種被營造的「感人至深」的畫面,卻讓幼小的緣一本能地感覺到了一陣不適。
因為不巧又遇上了阿系,看來今晚他是不能帶蜜離開了,但是明天也好,後天也罷,必須趕快帶她離開才行。
……
在母親去世後,母親的乳母就作為蜜的貼身佣人,被送到了她的身邊,那是位性情溫和的老人,過去總是喜歡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她和母親的互動。
老人會在為蜜梳妝的時候,感慨她與母親相似的面容,並跟她聊一些母親小時候的趣事。
所以就算拒絕祈願後不喜歡和僕人搭話的蜜,也會在和老人相處的時候,安靜地坐在那裡傾聽,其中她最喜歡聽的就是老人誇贊她的美貌,說——
「小姐長得真像是夫人,一樣的溫婉動人,那藍色的眼眸像是泛著波光的湖水,長大必然是大和撫子般,端莊美麗的美人。」
人們只要看到她就會想起母親,這種話語,讓她感覺母親還留在她身上,正以特別的形式陪伴著她。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僕人對她外貌的描述卻發生了改變。
「小孩子成長的就是快,轉眼間,您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女孩了。」
「眉眼初開,姿色嫵媚,等到您嫁人的時候眼眉間的風情必然無人能及,一定能到大名的喜愛吧……」
清純的,無辜的,惹人憐愛的,是深淵裡嬌艷欲滴的花朵,在隱匿的陰影裡藏著濃郁陰郁的色彩,是枕著黑泥而眠的殷紅果實,背景越黑她越是艷麗,像是一滴被遺落的,屬於愛人的心頭血,哀戚又甜蜜,只是靜靜地在那裡綻放,便引無數人心甘情願沒入欲、望的漩渦。
這種形容,怎麼聽也不像那位被形容為春櫻細雪的夫人,更不像是那位帶著鐵鏽味的男主人,但奇異地,卻沒有人對此提出疑議。
至少那位刻薄嚴厲的男人,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長得越來越不像雙親這件事吧?
然而,但就算是他,望著蜜的時候,也只是微笑地誇贊一句「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你是比你母親更美麗的存在,所以更要嚴格要求自己才行。」,接著,便將此事一帶而過。
母親的身影正逐漸從僕人的口中褪去。
為了防止小小的女孩憂思過度,他們開始閉口不談。
不應該是這樣的。
為什麼他們都在忘記母親呢?
我好想媽媽哦……
我希望自己能很像她,這樣我只要照鏡子,是不是就能再見到她了呢?
蜜因為僕人的話語變得有些悶悶不樂。
鏡子,鏡子,一般只要一想到這件事物,她就會下意識忘記接下來的行動。
但是在化為咒靈後,這樣奇怪的暗示終於有所緩解。
院子裡能讓我看見自己面容的東西……
這樣的念頭突然浮現在蜜的腦海中,讓思念著母親的她忍不住走向了,後院涓涓流淌的人造溪流。
清澈的溪流如願映出了了蜜的面容,作為詛咒的花朵化為人形,到底應該是怎樣的模樣呢。
仲夏夜般藍色的花瓣,因為污染化為瑰麗的紫,蜂蜜似金色的花蕊,凝成了濃稠的琥珀……
陌生的面容像一擊重錘砸在了蜜的頭上,猛然襲來的眩暈感讓她手下一軟,險些一頭栽進眼前的溪流。
扯住她手臂的是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阿系,男人用一只手將蜜拉離了小溪,另一只手則拍打著自己的胸脯。
他做出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感慨著「真是嚇死人了,我的大小姐,這可不是村外的小河,有漂亮的鵝卵石給你摸。」,一把將蜜抱著坐上了一邊的長廊。
阿系笑著說「您又在想什麼呢?」,將手指在蜜的眼前晃了一晃,喚她回魂。
他回味著蜜那句「我也不知道……」,結合著她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暗地裡一品,就猜到了七七八八,臉上的笑容也跟著多了幾分譏誚。
「過家家不好麼?」
「為什麼你要主動掙扎呢?」
「你現在覺得不愉快了麼?」
男人只是攏著手,看著她笑。
「不過你放心,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話語中帶著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
第15章
精美的首飾,華美的綢緞,稀奇的玩具,蜜擁有的各類物品琳琅滿目,擺滿了她的房間而等到了臨別時刻,能帶走的就那麼幾件。
沒有常識的女孩,望著自己殷紅的眷屬來回忙碌,看它用觸手勾過幾件貼身的衣物,可以抵錢的首飾,珍貴的藥典,整整齊齊放進了那個小小的包裡。
覺得東西差不多了,蛇莓滿意地搖了搖自己的葉子,回望著自己的神明,問她
【您還有什麼想帶走的麼?】
此時包裡能容納的空間已經很小了,蜜想了想,從自己的枕頭底下翻出了幾件事物——
岩勝給她做的小梳子,她喜歡拿著這把梳子,讓母親給自己梳頭發。
母親繡的手帕,她經常用它捧著糕點吃。
還有母親最後留給自己的幾封書信,那些關愛一點一滴被凝成話語。
這些東西構成了她在睡夢中不會感到疼痛的原因。
「就是這些了,我們走吧。」
蜜最後環顧了一圈熟悉的房間,在確認無誤之後,向蛇莓露出了微笑。
屋外靜的可怕,沉默的黑暗甚至吞沒了細碎的蟲鳴,吞沒了夜鶯的吟唱。
為了保證今天的順利,蛇莓特地運用了自己的咒力。雖然不屑於人心的復雜,但是蛇莓卻非常尊重人類的智慧,這也是它專門往蜜的包裹裡放上一本藥典的原因。
幾味草藥常見的草藥制成苦澀的汁水,經過蜜的觸碰便化為了無色無味的「清水」,混合了蛇莓的咒力,彌散在整座府中,為人們獻上一夜美夢。
只有清冷的月亮還醒著,它在黑絲絨般的夜空中懸掛,為自己的眷者指明道路。只有緘默的植物還醒著,它們在夜裡生長,在風中搖晃,無言地交頭接耳,猜測自己的大人將會前往何方。
蜜在屋外看到了瞧見了等候多時的緣一,皎潔的月色落在他的身上,為他披上了一層白霜,配上他一貫平靜的表情,使他看起來就像一尊不近人情的雕像。
他在聽見她的腳步聲時,向她伸出了手掌。
男孩說著「走吧」,掌心裡有著讓蜜感到安心的溫度。
為了確保未來的生活,他似乎還在走之前做了些功課,通過旁聽征戰歸來的武士間的閑聊,大概了解了外界的情況。
「我們只要跟著那顆星星的方向走。」
「去南邊,我之前聽人說,那邊有一座土地肥沃的城池,因為人口較少,城主很歡迎流民……」
緣一蜜的手裡接過了她的行李,他拉著她的手,慢慢地說著自己收集的情報,而蜜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暗紅的長發,鮮艷的耳墜,在她的眼裡,就成了這副清冷夜景中唯一的一抹暖色。
其實去哪片土地對詛咒來說都無所謂,只要有自己在,沙地會化為沃土,森林會獻出果實。
現在,對外界一無所知的女孩正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景色。作為金絲雀的她活動範圍最多劃到庭院。
所以庭院外是什麼呢?
推開後花園的大門,能看到的是森林,還是村落呢?
……
推開領主府的偏門,展現蜜眼前的是術士的結界。
那個往日裡被人們稱為阿系的男人,正笑盈盈地等候在黑暗中,銀白的月光洗去了他覆蓋全身的幻術,魑魅魍魎的畫卷徐徐展開,讓太陽之子在此刻看清了他的本貌。
身著一身深色的袈裟的男人眉眼俊美,明明手執錫杖,做僧人打扮,但被幾只戴著怪異面具的狼妖簇擁著的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不祥的氣息。
「真是辛苦你了。」
「特地為我把她送出來。」
他勾起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接著向被緣一藏在身後的蜜,伸出了手掌。
「好了,現在能把我可愛的女兒,我尊貴的神明,我可憐的詛咒……」
「還給我了麼?」
這種糟糕透頂的感覺讓緣一第一時間做出了警戒的動作,他將手指扶在了以防外一帶出來的竹劍的劍柄上,眼神緊盯著眼前的妖物和術士。
緣一身上拒不合作的氣息讓術士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他微微嘆了口氣,甚至用手掌按住了身邊蠢蠢欲動的面妖。
「嘛,作為佣人陪伴了你們那麼多年,相處如此友好簡直讓我想起了當年養育夜蔔時的快樂時光。」
「在我心裡,你也能算上我的半個孩子吧,所以我也不想傷害你……」
他像個慈愛的長輩,對著自己那不懂分寸的小孩,表現出了驚人的耐心。
「我也認為兄妹情深是件好事啦,但如果那根本不是你的妹妹,你還會這麼袒護她麼?」「一般正常人和怪物相處都會有點心理負擔的吧,所以如果承擔不起來的話,我建議你現在就把她交出來。」
「畢竟暗示已經解開了吧,現在擋在她身前可是很危險的哦。」
「我跟你數到三,請把她還給我吧。」
……
在看到術士的那刻,緣一便能感覺到背後妹妹身上傳來的壓抑與恐懼,她整個人直接僵在了原地,她身體微微顫抖,呼吸也完全亂了分寸,那種可憐至極的姿態,很難讓緣一不對術士心生惡感。
感謝術士的啰嗦與耐心,讓緣一在心裡迅速擬定好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從「阿系」那單薄的體格以及松懈的肌肉來看,這個男人並不擅長近身搏鬥,所以目前威脅最大的是他身邊的幾頭狼妖。
「等他數到三,你就往回跑……」
緣一低聲地叮囑好自己的妹妹。
在「阿系」數到三的一瞬,男孩出手速度快如閃電,直接一擊擊中了面妖的咽喉,讓強壯的狼怪不及發出嗚咽,便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強大的慣性摔向了一邊。
緣一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令旁觀的術士發出了一聲稱贊。
「哇哦,看來擊倒劍術老師的另有其人呢。」
「小小年紀憑借練習用的竹刀就能做到這個地步麼?」
並沒有為面妖的減損感到驚慌,主動向緣一揮動錫杖的術士,臉上仍舊帶著游刃有余的微笑。
「那遇上神器會怎麼樣呢……」
術士手中所謂的神器成為了他的倚仗,明明只是隨意地一劈,便能爆發出與男人臂力不符的衝擊力,使緣一手中作為格擋的竹劍瞬間崩碎。
雖然天生的直覺,讓緣一在面對術士的攻擊時及時閃避,從而保住了竹劍的完整,但是打倒這樣的敵人顯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在身後還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的情況下。
就在緣一尋找擊落術士武器,攻擊他身體脆弱部位時機的同時,原本攻向他的面妖,一改攻勢猛地撲向了蜜的位置。
「蜜!快跑啊!」
「蜜……」
而就在他如是發出驚呼的時候,映入他眼眸的,是一副夢幻到近乎怪異的畫面。
美麗的女孩於月光中顯現出了非人的姿態。
她宛若綻放在幽深夜色裡的紫鳶尾,蒼白的,脆弱的,楚楚可憐的,生了一副被花朵親吻過的好容顏。
此時她正用著那雙瑩潤的蜜色眼眸,迷茫地望著自己的手臂。
「……欸?」
瓷白的肌膚裡長出了菟絲細藤,翠綠色的藤蔓眷戀地纏繞著她的手腕,盤旋而生,爭相開出細小的紫色花朵。
在女孩視線不及的其他地方,纖細的枝葉在藤紫色的發絲間環繞,仿佛雕花似的攀上她的額角,為那張精致的面龐平添了幾分惑人的美感。
原本是右眼的器官,從眼眶中開出了嬌嫩的花朵。
花朵簇擁著她,花朵眷戀著她,花朵束縛著她。
變成了她無法逃離的牢籠,使陷入混亂中的女孩無法前進半步。
那是女孩和花朵的嵌合體,怪異的,非人的,明明應該給人一種美人被花朵吞沒的可怖感,卻帶著生就如此的自然,仿佛她就是花朵本身,魔魅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黑暗中傳來術士冰冷的嗤笑。
「所以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她可不是你的親生妹妹。」
第16章
「她可是我用『花朵』和棄嬰做出來的『人造咒胎』啊。」
「所以,你現在還要袒護她麼?」
抓住緣一因為眼前景像失神所露出的破綻,「阿系」驅動術法喚出縛布,直接將男孩定在了原地,並封住了他的嘴巴,將不斷掙扎地緣一扔在了一邊,慢慢走向了緣一身後的蜜。
早已超脫輪回,在世間中重復降生與死亡的術士,在這一世的身份是咒術三大世家之一的加茂家的咒術師,作為分家之子的他,雖然得不到宗家豐厚的傳承,但是基本的咒術教育還是讓他有了些新的嘗試。
這世上除了從人類願望中誕生的神明,還存在著人類負面情緒的聚合物,詛咒。
不像是由人類靈魂墮轉的冤魂或者妖怪,詛咒這種東西完全誕生於人們的刻板印像,一個駭人聽聞的怪誕,一處屍骸遍野的墳場,流言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只要人們懷著「辛酸、恐懼、獵奇」之類的情緒傳遞著這些故事,他們的想像以及情緒便會聚集,凝結,讓故事的主人公誕生於世。
人們以有名的虐殺狂為原型編出故事,嚇唬喜愛玩鬧的孩童,沒想到後來真會有邪祟撕開了孩子的身體。
人們津津樂道著絞殺丈夫的怨婦,不料夜裡回家後,突然出現的白綾吊起了自己的脖子。
……
在參與驅除詛咒任務的時候,術士甚至在一個暗地裡信仰「邪龍」的村莊裡見到了由他們的畏懼凝成的龍形詛咒,「玉藻前」、「八岐大蛇」、「酒吞童子」這種由故事誕生的各個版本的詛咒更是層出不窮。
比起祈願,恐懼怪異這種東西似乎更能為人們熟記,再加上詛咒這種邪祟的體內充滿了對人類無差別的惡意,聽起來竟比進入叛逆期的禍津神,要更加符合術士那「除去不必要人類」的心思。
而且這種本應該僅存在彼世的存在,甚至因為加茂一族的叛徒,有了直接降臨於人世的可能——
只要利用詛咒讓普通人受孕,就能誕下具有實體的咒胎,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它能像披著羊皮的惡狼一樣,在人們毫無察覺的時候,輕松咬開獵物的喉管,這種有趣的場景,讓術士光是想像,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同樣的,能不能人為制造出擁有肉身的神明呢?
能不能利於人們的詛咒將神靈化為咒靈呢?
懷著對神明這種虛偽存在的惡意,術士在心中訂好了計劃。
首先是合適的詛咒,他從殺人森裡找到了極樂花,一種慈悲博愛的神明,就算墮落也是比較溫和的詛咒,只不過這朵柔嫩的月之眷者天生畏懼陽光。
為了彌補這一缺陷,他特地找尋了太陽神的忠誠信徒來養育她,那是個擁有稀薄到微乎不記的巫女的女人,術士的幻術配以極樂花甜蜜的香味,讓這位夫人堅信這就是自己誕下的女嬰,殊不知抱在懷裡的是開滿鮮花的肉塊。
而來自母親衷心的祈願,甚至讓太陽神為花朵降下了恩賜,花朵如術士所願不再懼怕陽光。
幻術的核心是女人的願望,只要女人以為這是她可愛的女兒,與她簽訂契約的詛咒,就會努力變成女人想像中的模樣。就算詛咒長得根本不像母親,在她香味的作用下,所有人看她都會是和女人相似的長相。
直到母親黯然逝去,無主的神明因為失望徹底化為咒靈,美麗的詛咒之花顯示出了最初的原貌……
十年耐心培育,只待今日摘取。
男人凝視著得知真相後陷入混亂的花朵,露出了兩人獨處時才有的,深情而冰冷的笑容。
「我可憐的孩子。」
「我也不希望你這麼難過……」
他衝自己的花朵伸出了手掌,態度溫和而真誠,語氣悲憫而無奈。
「或許我也被你的香氣吸引了,我留在這裡陪伴你多年,只是想滿足你那些『被愛』、『有美滿家庭』的小小願望。」
「但人類畢竟是人類,他們狹隘又弱小,所以總是會排擠傷害比自己強大的存在,『過家家』很快就變得不是那麼愉快了……」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誰會縱容你,帶你離開呢?」
術士循循善誘,以繾綣的眼神,以陰郁的珍愛為誘餌,渴望著將花朵拉入他所處的無邊黑暗。
「所以來我這邊吧,為了讓你開心,我們甚至可以殺掉那個令你痛恨的『父親』。」
「我可以賜給你一個全新的名字,將你徹底從悲傷的回憶中解救出來。」
……
然而回應他的是來自蜜的拒絕,蒼翠的草地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細小的野草爭先纏上術士的雙腳。
那個可憐的孩子喃喃發出低語,下意識堵住了自己的雙耳。
「我是媽媽最愛的女兒……」
「她說喜歡我,我是她甜蜜的孩子,所以才叫我蜜的……」
「我才不是你的孩子。」
她並沒有過家家,
她是是全心全意地想跟母親在一起,想完成她的願望的。
然後生而為人,度過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時光。
……因此並不憎恨。
只是難過而已。
難過於母親的逝去。
難過於再也不能從她的口中聽到愛語。
我是多想見到你啊。
可是如果你也知道真相還會愛我麼?
……哪怕你對我說出憎惡的話語也好,我還是想見到你……
除了你之外,還會有人愛著我麼?
紛亂的思緒填滿了詛咒的腦海,胸口處一直傳來的疼痛,是因為詛咒品味到了人類才有的難過。
長期已久的的痛苦積攢在她的心中,於在此刻決堤,讓她發出了求救的聲音。
她望著自己的哥哥,從僅存的,屬於人類的眼睛中,流出了眼淚。她哀泣著,向著男孩,發出了祈求。
「我好痛,我好難過……」
「救救我。」
「救救我啊,緣一。」
就像是你說要帶我逃走時,答應我的那樣,救救我吧,帶我逃離這樣的痛苦吧——
【如果你呼喚我的名字,我就一定會到你的身邊。】
【我答應你了,我會帶你走。】
【我會幫你的。】
母親離開後,我一直是一個人……
所以求求你了,不要將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淚水模糊了蜜的眼眸,闖入她視野的是男孩奮力掙開束帶,向她奔來的畫面。
沒有被欺騙的不滿,沒有面對怪物的憎惡,甚至沒有一絲遲疑,緣一喊出了她的名字。
「蜜。」
就算皮膚被束帶鋒利的邊緣所劃傷,就算手臂將被面妖撕咬,就算身後是冷酷無情的術士,他也堅定不移地揮動著手中簡陋的竹劍,破開眼前的阻攔,向著女孩奔去。
他暗紅色的長發在因為奔跑,在風中飛揚,額角奇特的斑紋感應到了主人的情緒,在黑暗中跳動,甚至給人一種活著的感覺。
他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像炙熱的太陽,要為她驅散這令人絕望的黑暗。
就算她不是自己的親生妹妹,甚至不是人類。
她仍然是他的珍寶,是他陪伴多年的家人。
「我會救你的。」
男孩拼了命地守護自己的寶貴之物。
但比起輪回過數次的術士,年輕的太陽還是稍顯稚嫩。
「我不得不說,夫人的確把你教成了一個很好的孩子……」
「啊啊啊,真讓我嫉妒。」
「所以現在就讓你換代的話,是不是我就能代替她了呢?」
接二連三的意外事件終於將術士的耐心消磨殆盡。
「作為感情的見證,就把這個孩子作為未來的神器,送給你吧。」
「要知道在大人的世界裡,光有氣勢可是不行的哦。」
他看著眼前的男孩,不滿地皺起了眉頭。接著,直接舉起了金色的錫杖,准備將那鋒利的尖端直接送入緣一的體內。
「不要!!」
詛咒的花朵極力催動花藤,翠綠的藤條變成細網欲將術士束縛,甜蜜的花朵接連綻放,企圖利用芳香的吐息將術士逼退。
「不行哦,上次都說了,你還是小孩。」
「 還不太管用哦。」
這種有意袒護讓術士直接扯平了嘴角,他不滿地用錫杖劃斷了眼前的植物,發出了孩子氣的抱怨。雖然腳下速度略有減緩,但還是一刻不停地逼近了被藤幕遮擋住的緣一。
然後出乎他意料的是,割開藤條組成的牆壁後,出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男孩單薄的後背,粗壯的樹干拔起而起,狠狠地撞向了他的胸膛,與此同時,森林的震怒聲如驚雷,在他的腦中炸開。
【你這該死的術士】
【把你的髒手從她身上移開】
【你還想將森林的花朵折辱到什麼地步】
森林正在震動,野草、灌木、樹木在這一刻全部都化為了致命的武器,向術士席卷。此時,從其中一顆樹木中爬出,突然出現在術士和那對「兄妹」之間的是誕生於森林的詛咒,蛇莓口中的花御大人。
他有著與人類相似的健壯外形,青白的皮膚如同光滑的白樺樹皮,身上奇異的紋路仿佛深色的血痕,眼眶部位伸出的兩只樹枝代替了眼睛。
不同於嬌弱的極樂花,代表森林意志的它,只是站在那裡,那種強大的壓迫感,便宛如不可撼動的高山。
它的出現令方才還游刃有余的術士,都忍不住苦笑著向後退了一步,手中的神器正帶著他的身體起舞,以異常靈活的姿態,險險躲過那些粗壯又鋒利的枝干的穿刺。
「不是吧,只不過摘了一朵花而已……」
「至於三大詛咒之一親自過來討說法嘛?」
「不會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麼?」
早已從森林植物那裡知曉了今夜發生的一切,有感於男孩的這份勇氣,為他隔絕開術士攻擊的花御,舉起手臂,指向了森林的某處。
【有多遠就跑多遠吧人類】
【既然她選擇了你,就好好照顧她,到壽終正寢,再將她歸還給森林吧】
【快些離開吧】
【不要回頭,去往人類的世界吧】
【現在該我為自己的同伴討回公道了】
……
「謝謝您。」
緣一向它頷首致謝,接著抱緊了懷中的蜜,向著花御指明的方向,頭也不回奮力奔跑。
皎潔的明月為他指引方向,蔥郁的灌木紛紛退開,為他辟出道路。
【去往人類的世界吧】
男孩一刻不停的奔跑著,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太陽升起。
第二日的陽光如約而至,突然的光亮,讓正緊抱著緣一脖子的詛咒,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懷裡探出了腦袋。
然而這不屬於月亮的恩賜,並未將懼光的詛咒灼傷,而是如母親的懷抱,慈愛地抱住了啜泣的它。
就算知曉了真相,離去的母親依舊深愛著自己的孩子。
和煦的日光照耀著茫然的花朵,為她拭去眼角的眼淚。
「她還是愛著我的啊……」
小小的女孩如是呢喃,終於停止了哭泣。
他們終於成功地走出了森林,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小小的村落。
新的一天開始了。
【第一卷 完】
第17章 岩勝番外
男人們在表達怨恨時情感翻湧花樣百出,但是在面臨愛時卻無力又平庸。
那個叫做繼國岩勝的男孩同樣如此。
他愛護妹妹的方式簡單了到了極點,甜膩的糕點,漂亮的衣物,有趣的小玩具。他在功課後,為自己的妹妹帶了這些,把這些交給了妹妹,然後嘟噥一句「女人就是喜歡這些……」。
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光,絕大部分時間是他一人的誇誇其談,他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經歷的一天盡數說與女孩。坐在他身旁的妹妹是一位很好的傾聽者,她小口小口地咬著手裡的點心,微微歪著頭,用那雙笑盈盈的眼眸凝視著他,時不時發出一兩句感嘆。
以這樣的方式,兩人曾度過一個又一個午後。
然後呢……然後呢?
他望著妹妹的笑容,緊緊抿住的那張嘴,除卻那些被教育的禮教規矩,武士信條,其實笨拙地說不出一句愛語。
若是揮灑汗水,斬殺敵人是武士的浪漫。
那普通人與人間的溫柔與愛情。
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呢?
年幼的孩子只能從父母的相處方式窺得愛情與家庭的答案。
男人維持著自己的鐵血強硬,在這紛亂的戰世守得家園平安,回到家中也不露半絲疲憊脆弱,然後為他守護家庭的女人應該柔順體貼,孕育子嗣,教育兒女。
這樣的關系便成了他所相信的世間男女相處的准則。
他努力地完成作為下任家主應盡的義務,應承擔的責任。
他的妹妹是株柔弱可憐的菟絲花,那他必然要經歷千錘百煉打磨成為蒼天大樹。
他認真地彙報自己的進展,便是無言地做出承諾,便是沉默的守望。
不過如此,本應如此。
所以當他遠遠看見,總是給妹妹做些無用手工,聽她漫無目的說著閑話,會拉著她的手帶她漫步健身的緣一,便會打心裡感到一陣的不理解。
自己的弟弟,那個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的男孩,做著與武士家男兒身份完全不符的事情。
為什麼也能同樣的得到妹妹的笑容呢?
他們之間那種仿佛不會被人打擾到的氛圍,讓他感到了說不出的茫然與被落下的驚恐。
那個不懂世間准則的弟弟,甚至曾經天真地問過自己的妹妹——
「你有什麼願望,你想做什麼事呢?」
這種問題如此純真,又如此殘忍。
畢竟作為武家的孩子,他們在一出生就被父母訂好了命運,他是必須嚴格要求自己的家主,弟弟是不被期待的僧人,而美麗的妹妹在享有奢華生活的同時,則是隨時會被送去聯姻的「金絲雀」。
他當時在心裡想著,我應該制止弟弟的,制止他將不切實際的想法傳達給自己的妹妹,卻又在看到女孩臉上的表情後,愣在了原地。
明明是幼稚的天方夜想,卻讓但是妹妹覺得很有趣。讓那個總是習慣安靜傾聽的女孩,第一次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旋即笑了出來。
那不是往日恬靜溫順的笑容,那種帶了點活潑的表情,岩勝之前並未見過,那種生動的表情,與之對比,讓原來甜蜜的笑容都變得失色起來。
這讓他感到了一陣的疑惑,他不是緣一,他甚至意識不到這些對話的作用……但這之後,他也同樣開始學著,避免一個人的喋喋不休,開始主動去和妹妹聊些她可能喜歡的話題。
她會喜歡什麼呢?
她會想要什麼呢?
我還能做到什麼呢?
他笨拙地詢問,他認真地傾聽,他慎重地說下承諾。
比起只是安靜的傾聽,妹妹那有些任性的要求,反而更讓他感到充實。
雖然有時候我像是向她撒嬌一樣,但我也是被需要的……
因為盼望著看到她收到禮物時的笑容,似乎連枯燥平淡的歲月都變得有了溫度。
但是承諾說得太滿了,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況下,不應該萌生的希望只會讓人感到疼痛,現實讓人狠狠地跌落。
……
我的妹妹,是一個比任何人都要溫柔體貼的女孩。
就算到了將被嫁給年老大名的時候,為了不讓身邊的人為這株悲劇感到心碎,她的臉上依然帶著順從而甜蜜的笑容。
然而就在母親逝去的那夜之後,她的臉上突然被抹去了笑容。為了安撫傷心的妹妹,父親終於允許了他的看望。
未能從喪母的悲傷中走出來的妹妹,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在那個堆滿珍貴事物的華麗房間裡,瑟縮著的妹妹顯得那麼小,那麼蒼白,像是繽紛世界裡的一滴眼淚。
她將漂亮的臉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無精打采地垂著眼睛,低低地衝自己的哥哥抱怨。
「我好累哦,岩勝。」
她總是很溫柔的,總是很體貼的,甚至為了完成他的願望,能做到他也做不到的事情……
如今卻露出了這副脆弱的姿態。
他應該抱住她的,他應該……
未說的話語如鯁在喉。
那時候的他,是怎麼克制住自己,無奈地復述這個家的准則,作為安慰的呢?
生在這樣的家庭裡,你我都要盡到應盡的責任,為享有的生活買單,在平庸中被家族吞噬。
他能做到的不過是在擔起家主負擔的同時,想盡辦法為妹妹遮風擋雨,減輕她的苦痛……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連父母都是如此。
只能如此……
身負枷鎖而不知的他,是無法給出妹妹想要的答案。
「這樣啊……」
她似乎是接受了這樣無奈的結局,自此變得沉默,不再向任何人訴說自己的疲憊。
「雖然我沒辦法……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呢。」
她撒嬌似得,讓他代替母親為自己梳一梳漂亮的長發,然後在感到困意後,笑著同他告別——
「再見了,岩勝。」
「我想稍微睡一會兒了。」
……
在那之後,傳來的便是緣一帶著妹妹連夜離開府邸的消息。
被留下的他,從母親的日記中逐漸拼湊出妹妹離開的原因。
扶持與守望。
這是他沒能做到的溫柔。
察覺到母親病重的是他的弟弟緣一,陪伴母親走過最後一程的是他,將妹妹從家族的重擔中解救出來的也是他……
被眷戀的弟弟輕松就做到了那麼多的事,那麼多作為凡人的他,甚至都意識不到的事情。
他口口聲聲說著「想要成為她的依靠」,卻意識不到妹妹平時的沉默,意識不到她的願望,意識不到她的失望……
他好像在妹妹離開後,才突然讀懂了那句「再見」背後的意思——
那是再見了沒用的哥哥。
再見了沒用的岩勝。
成為了他心上難以愈合的傷口。
……
繼溫柔的母親,自妹妹離開之後,整個繼國家便顯得一下空了大半。
於是他在寂寞漆黑的夜裡輾轉難眠,任由自責、不甘、嫉妒將自己的心逐漸蛀空。
你明明說會一直陪著我的……
再看看我啊!
只看著我一人啊……
他在悔恨中設想著那些過去未曾發生的「如果」——
如果我是緣一的話該多好。
如果我能察覺到你的願望,如果我能給你想要的愛意,如果我有力量帶你逃走的話……
你是不是就不會只留我一人了呢?
……
我多想成為你的依靠啊。
男人們在表達怨恨不甘時情感翻湧花樣百出,但是在面臨愛時卻無力又平庸。
到底什麼是愛呢?
到底怎樣才能愛呢?
到底怎樣才能讓你感到幸福?
我是如此地依戀著你,怎樣才能讓你同樣依賴著我呢?
他們在懂得愛為何物之前,無奈地知曉了憎惡的滋味。
第18章
面對不遠處的村莊,抱著蜜的緣一並沒有選擇繼續前行,他抬起頭警覺地仰望著眼前的樹木那濃密的樹冠,反而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哦?你很敏銳嘛?」
「是因為和詛咒關系親密,所以你也能感覺到我了嘛?」
男孩目光所及處傳來一聲輕笑,枝葉沙沙作響,藏匿在樹冠中的那道黑影,以非人的靈活姿態從高高的樹枝上一躍而下,像只矯健的山貓那般,拱起腰背以四肢著地的方式穩穩降落。
陌生的來客在懶散地伸了個懶腰後,直起身子衝蜜和緣一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
「你們好呀,我是從人對人的憎恨中誕生的詛咒,我叫真人。」
「花御讓我在這裡等你們。」
比起花御那種沒有毛發,眼眶長樹枝的姿態,名為人的詛咒看起來實在是讓人覺得親切了不少。
他像一個十三四歲的漂亮男孩,齊肩的銀色長發柔順柔軟,眼角略有下垂的桃花眼一黑一銀,只不過蒼白的臉上分別有兩道從額角到眼下,橫穿鼻梁交叉的縫合線,仔細看的話,男孩的脖頸,手腳上均有這種縫合痕跡,它們的存在為男孩俊秀的外表平添了幾分陰森的不詳。
除此之外,讓人由衷感到不適的還有真人臉上的笑容,那種面癱臉努力地扯動臉皮,完完整整露出八顆牙齒的真誠笑容,讓本來就有些緊張的氣氛變得尷尬了起來。
短暫的沉默讓真人收住了表情,他困擾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咕噥出一大串不滿的話語。
「不好意思啊,看來我模仿人類開心的笑容看起來不太成功,這個真的好難哦……」
「雖然作為人的詛咒,存在了很久,但我是最近才有明確的意識,所以好像不能很好地控制表情。」
「不過這也不能怪我,畢竟我還是個有很多東西要學的孩子嘛。」
真人帶著滿不在乎的態度,衝眼前的兩人攤了攤手,接著用好奇的目光盯住了緣一懷裡的蜜。
「所以作為伙伴間的互相幫助,你能讓我感受一下人類的感情嘛?」
「我聽花御講了,你應該算是掌控愛的詛咒吧?」
「拜托拜托!」
「作為交換,我可以幫你處理身體上的花朵,不然這副姿態可不好進村子吧?」
「當然你也可以用幻術自己維持啦,但我覺得你的咒力可不是那麼穩定的樣子。」
雖然表情稍微有些怪異,但他的語氣卻天真又純粹,像個普通的孩子。
他嚷嚷著「我的咒術是『無為轉變』,因為人類的身體是根據靈魂形態轉變的,所以改變靈魂就能改變外形哦!像剛剛那樣把一部分改造成貓,跳下來也不會受傷欸!」,擺著一副洋洋得意,我超厲害,我是專家,所以快答應我的姿態,連背後那條貓尾巴都愉快地晃了一晃,然後直接把自己的老底揭了個精光。
在緣一的視線中,這個男孩全身上下都被和蜜體內相似的黑霧包圍著,而且那黑霧不像是蜜那種稀薄且分散的狀態,真人的黑霧顯得更為凝練,仿佛粘稠的油膏,自成一體地循環著,他身上的威壓與森林裡見到的花御不分上下。。
再加之男孩所言不是謊話,身上也不帶絲毫殺氣。
或許他真有幫助蜜的辦法吧。
緣一這麼想著,將選擇權交給了懷裡的蜜。
作為「人造咒胎」突然被解除了身上的暗示,老實說蜜現在的確也不能很好的掌控身上的咒力,對自己半人半花的狀態格外的困惑。
為什麼皮膚裡會鑽出藤蔓,為什麼眼眶裡是花朵還能看清東西?
她像是個拿到新玩具的小朋友,在沒有說明書的情況下,小小的腦袋裡全是問號。
但好在她還記得,怎麼用愛回應自己信徒的那套流程。
使用力量最差結果,就是將眼前這位強大的詛咒徹底轉換為自己的眷者。就像府中的那些人,雖然奇奇怪怪的,但至少不會傷害自己,他們以各種充滿個人風格的方式「服從她,眷戀她,保護她」,這橫豎是筆不虧的買賣。
甚至連「阿系」,那個男人接受了一定的「愛」,從而也有著充滿個人惡趣味的「示好」……
天哪,這麼一想,蜜覺得真是一點都不想使用這份力量了。
她在心裡默默祈禱,帶著點僥幸心理,想著應該不會有事吧,畢竟之前那個術士很輕易就拒絕了她的術法,如果他也是和花御一樣的大詛咒,這點咒力應該不在話下……
女孩不安地用手指擰著自己袖子,思來想去,出於良心,她在用手指點上真人的額頭之前,特別慎重地叮囑他「貨一售出,概不退款」、「生死有命,富貴看臉」。
「你覺得差不多就行了,記得反抗哦。」
「你准備好了嗎?」
她皺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向彎著腰將頭送到她跟前的真人做最後一遍確認。
「那句話怎麼說的,『我可不是嬌花啊!』」 他用那雙妖異的異色眸注視著蜜,莽得無所畏懼。
結果就是這麼一個對感情一無所知的詛咒,在額頭被蜜輕觸的那一刻,臉上卻露出了呆愣的表情,身形也跟著一踉蹌。
眼見著真人就要摔倒,蜜嚇得直接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好在這位詛咒還維持剛剛貓的狀態,尾巴一掃就恢復了平衡。
「哇,是這種感覺嘛?」
「太有趣了,請你繼續吧。」
他像只蓄勢待發的獰貓,雙眸因為聚精會神甚至直接變成了豎瞳。真人用手虛虛圈住了蜜欲將離開的手掌,連尾巴都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纏上了蜜的腳腕。
真人的表情讓蜜想到了僕人的貓,那只小貓跟她玩的時候,也會先這麼看她一會兒,瞄好了位置就跟炮彈似地起跳,直直地砸進她的懷裡,然後從喉嚨中發出撒嬌的咕嚕聲。
但好在詛咒並沒有進一步的行為,他反抗不抵觸,也不撒嬌不發瘋,他就直勾勾地看著她。
「真是很不錯的體驗,我記住了。」
過了一會兒,真人終於滿意地直起了身子,他如願地從蜜那裡拿到了自己缺失的一部分,在露出微笑的時候都比之前多了幾分人的味道。
「接下來,我們想想怎麼處理你的問題吧。」
「這個很簡單啦,就跟捏泥人一樣,剛好有個人類就在旁邊,我照著他的樣子,把這些花朵抹掉就好了!」
「嗯……你叫緣一對吧?你站過來讓我看看。」
真人揮著手臂喚來緣一,他像個嚴謹的畫家在繪制靜物圖前先屏氣凝神,細心觀察。詛咒用手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甚至繞著緣一走了一圈,以便完善自己的構思。
詛咒的咒術理念十分完整,就是操作過程不是那麼溫柔,他將手掌覆上蜜被藤蔓裝點的臉頰,讓細小的花朵枯萎化為平整的皮膚,也讓蜜因為疼痛從眼中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
和詛咒不一樣,擁有人類身軀的咒胎是有痛覺的,那種粗暴地將花朵從直接從皮膚裡拔出的咒術,讓她疼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溫熱的淚水濡濕了真人的手掌,那種慘兮兮的啜泣並未打斷他的工作進度,他用一只手掌輕捏著蜜的臉頰,繼續操縱咒術,然後抬起被打濕的另一只手掌,困惑地看著上面的水漬。
「啊——抱歉抱歉,我練習得比較少,精度不太夠。」
「哎呀你靈魂出現碎片了,這是痛覺的碎片嗎?」
出於某種好奇,男孩甚至舔了舔了手裡的眼淚,那種苦澀的味道讓他不滿的皺起了眉頭,砸吧了一下嘴。
那位能讓人覺得甜蜜的詛咒,她的「碎片」並不是甜的啊……
是因為自己不成功的術法麼?
他這麼一走神,甚至在給蜜捏臉的時候,一不小心給她的額角也做了個和緣一臉上一樣的斑紋。
「我好疼啊……」
「能不能輕點啊?」
「還有我為什麼感覺,我長相有點變了?」
蜜忍住直接一腳踹上他屁股的衝動,為此不堪重負地提出了抗議。
這種情況讓玩世不恭的詛咒陷入了反思,他嘟噥著「兄妹長得像點不是很正常麼?」暗戳戳抹掉了斑紋,然後出於「同伴愛」,態度良好地接受了客戶反饋。
「因為精度不夠,所以你會覺得痛麼?」
「那我改進改進試試?」
真人將手放上去再試試的結果就是蜜徹底哭花了小臉,然後他被抱頭痛哭的蜜結結實實地踹了一腳屁股,也跟著陷入了沉默。
「哇,你這個人不是很好相處欸!」
妹妹可憐的表情讓看不下去的緣一,主動站了出來。他先安撫了嘀咕著「我踹人屁股了,我是壞孩子」的蜜,回了一句「不是哦」,然後一臉認真地問真人。
「 能不能拿我先試一下?」
「我身體比她強壯一些。」
正發愁要不要干脆進村莊裡找幾個人做實驗的真人,上一秒還捂著屁股嘟噥「這明顯是壞孩子,你管管她啊!」,這一秒見有人願意當現成的素材自然是喜笑顏開,樂呵呵地准備將魔爪伸向一旁的緣一。
但是因為蜜主動拉住了真人的衣角,他只好回頭去看她。
「不用了,我還忍得住。」
「已經快結束了吧……」
就她自己在真人的「治療」中親身體驗而言,為了固定住她本身的咒力,男孩甚至反過來送了點咒力給她,只要一點點,就讓之前在戰鬥中主動纏住術士腳,於是差點消散掉的蛇莓直接醒了過來,那種充滿污穢與憎恨的力量絕對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就像是之前緣一保護過她那樣,她也得學著保護緣一才行。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以及「這次還沒好,我就猛踢你小腿」的覺悟。
可能是因為被真人暴虐的咒力影響,亦或是墮為咒靈之後情緒更加收放自如,她已經從微笑的鹹魚大小姐升級為了會踢人屁股的暴躁鹹魚大小姐。
她壓力真的太大了,不可以傷害人的話,踢作為同類的詛咒好像是沒問題的。
「……好吧。」
既然蜜這麼固執地要求了,真人也沒有拒絕她的道理。
……
「完美,你現在又是個漂亮的人類小姑娘了。」
「以這樣的姿態在人類世界生存是沒問題了。」
他皺著眉頭飛快地結束了最後的收尾,然後默默站在了離蜜一步遠的地方。三大詛咒的實力擺在那裡,讓她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控制不住開花的外表了。
「那麼,花御拜托給我的下一件事,你們要混進村莊可能還需要一個引薦人來著。」
「比如……那邊好像有個遇見野豬的人類。」
作為一位大詛咒,他能很清楚地察覺到附近人類的氣息,這會兒他閉著眼睛想了想,伸手指向了森林的一邊。
第19章
去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得許多,凜冽的寒風裹挾著茫茫大雪,覆蓋了寧靜安詳的小村,也覆滅了不少村人的生命之火,被雪覆蓋的村民已然永眠。等到春日降臨,萬物復蘇,不及希望的種子發芽,新的苦難又在悄悄吞噬年輕人的性命,野間輝的兩個孩子就是在這是患上了熱病。
他們在白日渾渾噩噩,夜間啼哭不止,村裡便迷信的人說是去世的老人化為了疫鬼,不甘就此逝去,在家中徘徊不去,要帶著心愛的孩子一同前往彼世。
作為村長的野間輝對這類怪談嗤之以鼻,他在年輕的時候遇到過游歷的醫師,那位博學仁愛之人在他家中借住時,曾將知識無私地分享與他,給幼小的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像。
只可惜他資質不佳,只記住了其中一小部分,在為村民普及知識,治病療傷時能力有限,更高級的醫者又多在貴族的府裡,距離遙遠,診金極高,大多不願意屈尊來這偏遠的村落,於是村民養傷基本靠躺靠自己熬。
如今,他清晨前往山林,正是為了尋找昨日布下的陷阱,企圖獲得些山雞之類的獵物,加以山菌草藥,給弱小的孩子補充體力好撐過這次疾病。
昨夜下過一場春雨,正是采摘山菌的好時候。
等他達到指定地點附近時,草叢正中傳來動物活動的細簌聲,隨著而來的還有淡淡的血腥味,精心制作的陷阱顯然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它的確成功捕獲到了獵物,只不過沒能守住戰果,反而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現在這小小的肉塊正被一頭黑色的野獸,連皮帶骨地咀嚼著。
那是頭皮粗肉厚,獠牙尖利的野豬。
初春遇見野豬,對於作為獵戶的人是件極為可怖的事情,這種凶狠的動物晝伏夜出,在冬日發、情,春日產仔,一般不輕易進入人們生活的山腰區域,一旦進入便是餓極了……
看來去年的大雪同樣給山間的野獸帶來了生存難題,迫使它下山覓食,如今野豬小小的眼睛中正散發著兩道凶光,它緊盯著輝不放,眼神中帶了點你死我活的味道,甚至直接做出了俯首衝刺的預動作,這樣沒有商量余地的境遇令不遠處的輝感到一陣膽顫。
不待遲疑,野間輝掉頭就跑,力求最快速度逃離山野,卻不想因雨水變得濕滑的土地,成為了奪去他生機的罪魁禍首。
他腳下一空,整個人便撲倒在了草地上。緊隨而來的野獸,毫不猶豫地撕咬上了他的小腿,巨大的咬合力讓他竹片制成的護腿猛地碎裂。
疼痛和絕望籠罩住了這個男人的身體,使他發出來凄厲的慘叫。
難道今日就要命喪於此了麼?!
仿佛守護山林的神明從天而降,紅發紅眸的山神,手持碧色的神劍,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面色冷凝的孩子衝他微微頷首示意,翻轉手腕以輝無法觀測到的速度送出武器。
「低頭。」
他用令人安心的聲音如此囑咐道。
下一秒,輝似乎聽見了鈍器刺穿皮肉,骨骼開裂的聲音。
因為手中工具有限,情況危急,男孩選擇直接將竹劍送入了野豬較為薄弱的眼眶,扎了個對穿。
漆黑的惡獸轟然倒地。
一切發生的如此迅疾,劫後余生的輝大口喘著粗氣,面對著男孩那句「你還好吧?」的關切,一時竟驚得說不出話來。
直到男孩身後走出了一位衣著華貴的女孩,那可真是位如詩如畫的美人,紫色的長發像是晚霞與夜空融成的幻夢,琥珀一般的眼眸只是一瞥就能把人的心凝結其中,她就像是他曾今從武士們閑聊中聽來的天皇身邊傾城禍國的妃子,她的出現讓這荒野山林都變得好似蓬萊仙境。
「好多血啊……」
「看起來好疼哦,我幫你包扎一下吧。」
這位貴小姐身上似有香風襲來,洗去了野獸身上的臭味,洗去了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口中關切的話語更是讓人如墜夢境,幾乎忘記了疼痛。
輝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蜜,直到瞧見掛在她發間如同熟透的莓果般滴滴紅的發飾,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了心神,再看時,發現她沒了方才幾乎攝人心神的美艷,只是讓人心生好感的嬌美可愛而已。
「非常感謝兩位的出手相助,請問恩人是?」
「先幫你止血吧。」蜜在盤踞在發間假扮發飾的蛇莓的指導下,異常嫻熟地揪過了幾株造型奇特的植物,循規蹈矩地做著下幾步動作。
【對,就是這個,書上說的止血草,只要嚼碎敷在傷口上就……】
【……】
【大人這個很苦的,你讓他自己嚼就好】
因為要命的苦味,蜜臉上那和善的笑容險些扭曲,她微笑著「呸」地一口吐掉了草葉,順勢將手中的植株遞給了一旁的傷者。
「對,就是這個味道的草藥,你把它嚼碎敷到腿上然後在用這個大葉子包好就行。」
「您是大夫麼?!」
「天吶,您是多麼溫柔善良的人啊!」
她一定是為了安撫多疑的病人,才特地親自試藥,甚至體貼地怕我覺得她口水髒,讓我自己嚼藥!
被花之詛咒加持過的草藥效果驚人,貼上小腿後,那冰涼的藥力瞬間便壓去了傷口處傳來的灼痛。
在輝崇敬目光的洗禮下,蜜順便講完了剛剛編好的兩人的設定。
他們在路上由看書最多的,剛蘇醒的蛇莓,就著兩人的衣著編了個俗套小故事,大概就是貴族小姐在出行中,遇到了襲擊的山匪,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只有衷心的護衛帶著她從屍體中,翻越山嶺逃亡此處。
為了避免露餡,還讓緣一先學著喊了幾聲小姐。
「好的,小姐。」
男孩並未對此提出任何異議,他一臉認真地對著蜜喊了幾句台詞,接受的非常快。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聽見曾經的兄長喊自己小姐、姬君、公主啥的……
哇,真是有暗爽到哦。
於是蜜也就這麼愉快的接受了。
……
男人作為半個文化人,記醫術的本領不高,但是聽別人講話本,腦補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出色。
他自給自足想好了一個貴族大小姐和忠犬護衛間的小話本,補全了緣一沒說完的設定。
什麼天生神力的男孩因為怪異的胎記被親生父母遺棄在郊外,因緣巧合下被出門踏青的小姐所救,她性格開朗心性單純,絲毫不畏懼他的斑紋和力量,讓從未體會到溫柔的他有了心動的感覺。
但是因身份阻隔,他們注定不能相守,自卑的護衛不忍小姐隨自己受苦,以平靜的表情封鎖住火熱的內心,屢次將微笑的她推開,如今甚至要護衛她嫁與他人,直到一場山匪的襲擊,讓他以死相拼,爆發了一直以來的情感……
女孩奮力拖著他離開戰場,企圖用精湛的醫術挽救他的生命,哭泣著在他耳邊低語
「沒有人能將你從我身邊奪走,如果你醒不來了,無論天堂地獄,我都將同往……」
「……真是敗給你了,我的小姐。」
男孩終於睜開了雙眼。
……
他覺得很好,甚至眼裡有了熱淚,心裡有了守護。
這對他鎖了。
作為一村之長的輝,盛情邀請珍貴的醫者與神力的護衛前往家中作客,暗自期望兩人能留在村中久居。
……
於是拖著野豬的緣一,一瘸一拐的輝,後頭跟著的蜜,一個揣手看熱鬧的真人,一行人就這麼來到了輝的家中,為他病中的兩位孩子做個診斷。
然後蜜剛進這件小屋,便一眼找到了病根。
村民對疫病的恐懼凝成了名為「疫鬼」的詛咒,一團像是泡發的胖大海一樣的黑色怪物,生了張老人般滿是皺紋的臉,正端坐孩子的胸口上,從干澀的喉嚨裡,斷斷續續地擠出一兩句惡毒的詛咒,看起來很是駭人。
真人湊過去瞧了一圈新鮮的疫鬼,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它肥胖的身子,那個看見他就瑟瑟發抖不敢動彈的疫鬼的身軀就跟漏了氣似得縮成了小小一片,被真人直接捏碎在手心。
「還好啦,這種剛成型的詛咒隨隨便便就能殺掉了。」
原本呼吸困難的小孩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
真人以不科學的方式解決了源頭,將接下來的表演留給作為大夫的蜜。
蜜撿了幾片一路上從林子裡扯的草葉,跟清水煮成了藥湯,扶著孩子的頭喂了進去。
不消一會兒,昏迷的小孩便重新睜開了眼睛。
這種立竿見影的效果得到了輝一家人的大力認可。
而這樣的存在,一般來說因為村民間傳播的傳言,在別的地方還有很多。在蜜的建議下,滿心感謝的輝帶著他們又去了拜訪了其他村民。
因為他平時實在是個為村民掏心掏肺的好人,結合蜜那張自帶好感度加成的臉蛋,在他的引薦下,村民們熱情地將大夫引進房門做除疫工作。
除了輝家中凝成人形的疫鬼,村民們家中還有一些小型疫鬼,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團扭動的煤灰,躲在房間各個角落,一刻不停地散發著污濁的咒力。
「你只要讓蜜定期把咒力存進武器做成咒器,就可以用它物理驅散詛咒了。」
真人領著緣一,做示範地先解決了幾個大塊頭,接著笑眯眯將視線移向了一邊准備草藥的蜜身上。
「你也別閑著,過來過來。」
「作為詛咒光有幻術是不夠的,你也得學點近身的自保方法吧……」
「嗯,你這個體格,就抓把東西往人家眼睛上糊,然後回頭猛跑,跑去找緣一就行了。」
真人本著送佛送到西,熱鬧看到底,事情從不嫌鬧大的態度,用手指點著蜜的背,將她推到了某團小型疫鬼的面前。
「一般來說,主動揭露咒術名字,還可以起到言靈放大效果的作用,你也可以像我的『無為轉變』,起好名字,配上動作喊個什麼。」
蜜先是將求救地看向了緣一,發現他也是「我希望你有點自保的能力,這樣比較安全」的態度,只好視死如歸地抓起了一把用來給村民放在家裡,用來驅散蚊蟲的艾葉,對准了疫鬼那兩只綠豆大的眼睛,惡狠狠地砸了過去。
裹挾著她咒力的艾葉,在接觸到疫鬼的那一瞬,便像是酸液一般將它直接消融掉了。
這次開門紅大大激勵了蜜的學習熱情。
於是伴隨著真人 「對對對!就這麼懟他眼睛哈哈哈哈!!」以及緣一「加油,你好厲害。」的鼓勵聲。
「呵!」
「哈!」
「拋沙!」
她在這個治病救人的上午,蹦蹦跳跳,揮汗如雨,學會了流氓格鬥術的一個技能。
……
那天,村裡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們這個小小的村落裡,終於迎來了一位很有活力的好心大夫。
順帶著感人的愛情故事傳遍了全村,大家都覺得挺好的。
第20章
除了治療身患熱病的村民,蜜還幫忙處理了幾起午飯後上吐下瀉的食物中毒事件。
她從廚房裡收來了一筐新鮮的山貨,扒拉出兩朵一樣的白蘑菇,哪個微毒吃了腹瀉,哪個劇毒吃了沒命,湊近鼻子聞了一下就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明是看起來差不多的植物,在撕開汁水飽滿的莖葉後,在她手裡卻有了截然不同的效果,一顆能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用來擺放在家中通風處驅除蚊蟲,另一顆則是入水煎服做活血化瘀用。
這樣失之毫釐,差之千裡的操作讓圍觀群眾看得瞠目結舌,有人懷著好奇心,上前去問區分的要點。
蜜開始跟著從蛇莓那裡聽來的,從植物葉片厚度,葉片邊緣形狀,葉片紋理幾個角度逐一進行區分。
有人聽完立刻放棄了思考,有人則堅持繼續問要她說得簡單點。
她就特別快樂地直接發揮特長,直接跟人分享自己的判斷結果,回答 「好啊,你看好了,這個綠一點,這個沒那麼綠。」「這個聞起來就臭臭的,當然有毒不能吃啦」,占著植物系詛咒天生的好資質,這種敏銳的辨別力也是普通人學不來的。
不過她那有問必答,樂於分享的態度獲得了人們的好評,村人們驚嘆於她淵博的知識量,親近於她平易近人的態度,暗自在心裡表示輝描述的「胸懷開闊,善良可愛大小姐」這個形像真是十分之精准。
只是去年糧食產量不足,交完稅收後,人們手頭拮據,無法立刻給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作為診金,僅能擺出十足的誠意將現有的人力物力托盤而出,問蜜現在有什麼需要的。
「我想要一間房子,以及可供耕種的田地,可以麼?」
她的要求暗示著珍貴的醫術,以及急需的勞動力將會成為村落的一部分,這樣的意外之喜極大鼓舞了人們的熱情。
經過一陣討論,人群中站出了一位婦人,她那本應在春天娶妻的兒子因為熱病陷入了昏迷,今日終於從死線上緩了回來。
「大人,我們家還比較寬裕,之前為了給犬子娶妻特地建了新屋,收拾得非常干淨,用品也齊全,如果您不嫌棄的話……」
「這種美事就留給新人吧,早些迎接美好新生活吧。」
「我想要的是離森林比較近的那座空房。」
在輝帶她前往各家各戶的過程中,蜜一行人也相當於變相把整個小村逛了個遍。這村子地理位置偏遠,村民樸實勤勞民風淳樸,旱田水田都整齊地種著莊稼,除了「疫鬼」也沒有滋生其他什麼因為凶殺案件凝成的詛咒,看起來的確比較適合生活。
而村子邊緣的那座空屋,則屬於村裡的一位獵戶,獨居的男人在去年上山時不幸遭了野獸,見他許久未歸,熱心的村民們去尋他,找了幾日卻只看見了骨頭,那件屋子便就此閑置下來。
「我不是大夫嘛?」
「住在山邊方便進去采藥,你們從山上回來,采集到了不確定的東西也能立刻問我。」
「如果真要擔心怨靈作祟的話,我們殺了野豬,也算報仇雪恨了,希望他能安息……」
房子位置是蛇莓和真人共同推薦的,謹慎的蛇莓怕人類再度作惡,覺得住的離森林近些方便逃跑,親近森林也方便它和蜜發揮力量,而真人則是單純覺得方便他串門不被打擾。
人們稱贊了大夫的善心,商討了一番湊出了兩套生活用品,在分出了一片肥沃的田地後,輝囑咐幾個人隨蜜一行人去打理廢棄的森林小屋。除草、清灰、通風換氣、加固房頂、修護灶台,忙碌的人們進進出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廢棄的小屋收拾的煥然一新。
緣一看著這一切也想跟著上前幫忙,凡是卻被熱情的婦人一把攔在了外頭。
「哪有叫恩人動手干活的?」
「你們忙了一上午也該休息了吧,剛才我就注意到了,你這孩子衣服也破了,一定累壞了吧。」
「瞧著這太陽也好,去洗洗換身衣裳吧。」
傳言中一擊擊殺野豬的勇士,在放下竹劍後看起來只是個寡言的普通小孩,文文靜靜地跟著大夫走的樣子,很能激起婦人的母性。
面對婦人的好意,男孩也沒有推脫,他看了看自己被束帶劃破的衣袖,以及沾了泥土和血漬的衣擺,還記得蜜那喜歡有好聞氣味的男子那套說辭,便沉默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另一邊的女孩。
「能先給我的……」
「我的大小姐麼?她也很累了。」
她是個喜歡香粉、首飾的漂亮的小姑娘,雖然現在已經沒了那些條件。
但是干干淨淨的話,還是能讓她感到愉快吧。
緣一這麼想著,口中的話語簡直要令婦人欣慰到落淚了,這是多麼溫柔的情感,令她不禁想起了年輕時,為她去山間尋找第一支春花的少年。
「那是一定的。」
帶蜜去小溪邊洗漱的是輝的妻子杏,在帶走緣一之前,婦人特地與杏咬了一陣耳朵,令杏的臉上同樣出現了欣慰的神色。
褪去衣衫,蜜將整個人直接浸入了水中,完全成為咒靈之後,她已經沒有原來那麼怕冷了,作為花之詛咒的她,在水裡甚至愜意得想冒泡泡。
那是養尊處優的貴小姐才有的身軀,白靈靈的,嫩生生的,又稚嫩又嬌軟,仿佛是流淌著清甜汁液的藕尖,她趴在那裡,白皙的臉蛋因為舒適透出淡淡的蜜粉,懶洋洋的隨意一瞥,便讓人想到帶著春思的乳白甜夢。
連作為女子的杏看著都要忍不住臉紅,到口的「您真是好福氣」也變成了——
「只有那麼體貼真心的人,才能求得這樣的小姐吧……」
【唯有真心才能換得真心】
此時的杏說了和蛇莓一樣的話,令泡在水裡的蜜忍不住開始了回想。
自母親逝去後,蛇莓看著日漸衰弱的神明,便會控制不住地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無能為力的憤怒。在聽到了緣一的承諾後,蛇莓曾感到過一陣短暫的欣喜,但很快地又變成了惶恐。
它無法允許珍愛的神明有再次被拋下的可能,兩人的約定在它眼裡甚至變成了一種可怖的預示。
【不像是母子,孩子永遠都是母親的寶物】
【男人總有一天會成家的,他心裡會住下別的女人,會有新的家庭,孩子會成為他愛情的結晶……】
【您是帶人通往極樂的花朵,若要想要得到不變的愛意,就請成為他的一切,完全的占據他的生命吧,您是做得到的……】
被神明偏愛的人類,理應像它這般為神明心甘情願付出一切才行。
作為妖怪的它,或許不能理解人類復雜的情感,但至少能觀察到他們的行為,它如此為尊貴的大人出謀劃策,在擬訂這令人誤會的假身份時,便在其中偷偷暗含了這般心思。
不諳世事的女孩似懂非懂,但的確在男孩奮力奔向她的那瞬,感覺到了從心底處迸發出的,不可忽視的聲音。
喜歡好聞的氣味,喜歡溫熱的體溫,喜歡殷紅的發絲,喜歡沉靜的眼眸。
……甚至喜歡他眼裡平靜被打破後,流露出的驚慌。
是他自己撲進來的,撲進了菟絲織成的束縛,是他選擇的,選擇了緊緊抱住我。
想要,也必須留住這份愛意才行。
所以詛咒也同意了蛇莓的做法。
她甚至主動問過了緣一的意見。
他也答應她了呀……
「對哦,得全心全意對我才行。」
女孩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給予了答復。
第21章
和感概著蜜漂亮身體的野間杏不同,拉著緣一去洗漱的婦人名為茅原貴子,她看著男孩身上的傷痕,臉上流露出了一些不忍。
那是之前被加茂系的束帶以及錫杖劃傷留下的痕跡,雖然在蜜的咒術治療下已經愈合結痂,不似之前那般鮮血淋漓,但是那些宛如蜈蚣般縱橫交錯的痂痕,還是隱隱預示了戰鬥的慘烈。
可憐的孩子,年紀輕輕就遭遇了殘暴的山匪。
「一路逃難,一定很辛苦吧……」
這位好心的婦人搓洗著手裡的衣物,像家裡慈愛的長輩對緣一發出了疼惜的聲音。
然而男孩對於自身遭遇的苦難並未抱有任何怨言與不滿,他安靜地垂著眼眸,對於貴子的好意低了低頭道了聲謝。
「謝謝您的關心。」
「我沒有那麼辛苦,我比較擔心蜜,我有很多不懂,不能很好地照顧她……」
他在那間小屋茫然地看著村人們忙前忙後,觀察著那貴族府中見不到的光景。
從如何拾柴搭建火堆,怎麼用灶台做飯,到現在的怎麼用溪水清洗衣物,關於兩個人在村中如何生活,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學習。
這樣善解人意,體貼他人的說法再次讓貴子露出了被擊中的表情。比起村裡那些熱心中帶著些木訥的,狂野中稍顯笨拙的男人,這種能用天真澄澈的眼神直白說出自己情話的男孩,果然是農忙後大家聚在一起時,唯能從村長描述的話本中聽聞的角色。
「你還是孩子呢。」
你還有大把的發掘空間,足夠成長可能,成為人見人愛,體貼入微的好男人。
「你們剛來村子可能不太熟悉,來大媽家吃飯吧,有不懂的事情可以隨時問我……」
我好想在最近的位置,看看你怎麼對你的大小姐哦,然後我要跟杏分享。
真是「瞌睡碰著枕頭——求之不得」,不貴子的熱情幫助無疑打動了人生地不熟的緣一,他那副自然而然虛心求教,認真學習的樣子則讓一旁的貴子提起了十二分勁頭。
「哦,趁你現在洗漱,我跟你講講我年輕的故事吧。」
「大家都是普通人,哪來的十全十美,一出生什麼都會呢?我男人也不是村裡最聰明最能干的那個,但他年輕的時候好帥,尤其是光著背給我家劈柴的樣子……」
「當然這也不是打動我的主要原因,我主要是感覺到了兩人之間流淌的愛。什麼是愛呢,愛是春時的第一枝花,是碗裡第一塊肉,是心裡淌著的熱騰騰的血!」
她是個好心的人,也是個幸福的人。
回憶過去時,婦人臉上所流露出的甜蜜的活潑的神色,使她的面龐紅潤了飽滿了,使她的聲音歡快了高昂了,像是枝頭雀躍的小鳥,令聽著的人心生向往,好奇著那是怎樣美好的體驗。
那是母親臉上未曾有過的神色。
緣一注視著貴子,雖然未能明白其中的具體含義,仍然聽得認真。
……
考慮到病人初愈還需要足夠的營養恢復體力,碩大一只野豬被分成了小塊,做成了一大鍋肉湯,每家每戶都分去了一些,這次聚餐也成了人們慶祝疫情過去的一次慶典。
男女老少暢所欲言,貴子跑去找了杏咬了會兒耳朵,然後杏也非常熱情地跟緣一表示,自己的丈夫輝很擅長做木藝手工,屋內獵戶留下的工具都可以去他們家學習使用方法。
杏的建議打開了人們的話匣子,其他人也跟著誇耀自家值得一提的技藝——
什麼誰家的腌菜風味獨特,爽脆可口,誰家擅長種果樹,不久果樹會開出漂亮的花,又或是誰家的女人心靈手巧,能織出好看的花樣……
熱鬧持續到傍晚時分,歸家的人們體貼地將時間留給了兩人。
咒靈吃人不吃飯,但是作為好奇人類生活的咒靈,坐在蜜旁邊的真人,也裝模做樣地端著碗吧唧了兩口熱湯。
上天賞口飯吃,蜜還能像原來那樣嘗兩口人們喜悅的情感,但是對於如今已是咒靈的她來說,負面情緒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如真人嘲笑她弱小咒術時所說的話語。
「說是用極樂擊垮意志的幻術,但你自己本身都未經人事,怎麼能引誘對咒術有一定抗性的術士嘛?」
作為一個大家閨秀,純情小朋友的蜜自然是憤憤不平地反駁「大家都是小朋友啊!你不是也沒體會過嗎?!」,但真人只是沒皮沒臉地笑,他直接對蜜使用了咒術,在觸碰她皮膚的同時,順便也了解了她的咒力構成。
「畢竟我跟你又不一樣,我是憎恨的詛咒嘛,我暫時不懂那些,而且想要做的話方法也有很多。」
「倒是你限制太多了,偏食可不好哦,明明你除了『愛』,應該也嘗過『憎』之類的味道吧?」
他攤著手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說出的話語卻正好碰到了蜜的痛處。
蜜的確是在自己另一位兄長身上品嘗到了「憎惡」與「嫉妒」的味道,這些東西固然可以像飯後點心一樣,讓她感覺到愉悅滿足,讓她想要伸出手指輕觸他的臉頰,但是卻違背了母親那希望孩子幸福的願望,甚至違背了後來她自己誕出的那點擔憂——
【我不想讓他過得那麼辛苦】
我要保護好他,我得支撐他才行……
這種有些憐愛的心情讓她安靜傾聽,讓她一直有意調解兩人的關系……
善良的神使因母親去世過於悲切,隨母親一同前往了神的國度,這是連大名也沒辦法直接表示不喜的理由。
現在讓繼國府內,讓岩勝感到苦惱的緣一已經不在了,他已經是父親唯一的繼承人了,留下的信徒也會遵循她最後的要求,竭盡全力地把他扶持上位。
「雖然我沒辦法……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呢。」
這句話絕非虛言。
「希望岩勝不會被波及到。」她曾在自己變得虛弱的時候,向擔憂的蛇莓訴說過苦惱。
至於蛇莓是怎麼理解神明的心願,將特別的草藥交付給信徒,送給大名的美妾那裡的一系列操作,便不在蜜知曉的範圍內了。
為了維持生活的穩定,不能直接在人類身上創造提取憎惡的話,便只能從寄托人們情感的咒物上提取了吧。她在從居民家裡收走劇毒的蘑菇的時候,為了避免人們存著僥幸心理再隨變吃山貨,還在聚餐後的聊天時刻,掏出一堆和正常草藥長得很像的毒草,挨個科普了個便。
「不要覺得草藥很神奇,就逮著亂吃哦!」
什麼七竅流血啊、什麼肝腸寸斷呀,什麼像是有一堆毛茸茸的手在你肚子裡扯動你內髒哇,她用一板正經的語氣,用繪聲繪色的形容,說著讓人一會兒害怕地捂著自己肚子,一會兒捂住自己臉的話語,將醫藥安全意識深深烙進了人們的心中,自己也從毒草上收集到了足夠的負面情緒。
除了負面情緒,積攢這些毒草的另個原因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有毒,從甜甜的極樂花轉型成甜甜的有毒的極樂花,在精神攻擊的基礎上再加一層物理攻擊。
為了達成這一目的,蜜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塞進自己的嘴裡。
這個嘗起來腥腥的,一節一節的,脆爽帶著點鹹味,口感復雜,仿佛一道風味獨特的涼菜。
這個蘑菇入口綿軟,松軟的菌肉裹著清甜的汁液,像在咀嚼天空上一朵沉甸甸的雨雲。
這個草枝細長,纖維豐富,所以很有嚼勁,初嘗甜,味調辣,越嚼越有勁兒。
這個……這個苦,這個怎麼這麼苦?!苦中甚至有一絲薄荷的涼,是那種自己賊有毒,無人接近,心中寂寞蒼涼的苦啊!
……
她像個優秀的美食家,在咀嚼中品嘗人間百味,內心戲份及其豐富。
因為第一次嘗到這麼多種奇奇怪怪的味道,一不留神,蜜便一次性攝入了過大的劑量。於是嗑毒草嗑到後頭,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也開始出現了不正常的酡紅,她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咧開了,發出了幾聲活潑的傻笑。
「嘿,嘿嘿,我看到好多涼薯在手拉手跳舞哦……」
她這種反常的反應顯然得到了旁人的關注。
真人扶著下巴興致勃勃地看完了草木類詛咒特有的技能,甚至在聽到蜜的食用感言後,好奇地抽了一根據說又辣又甜的毒草塞進了嘴裡,事實證明這味道的確很有趣,讓他整個上身都被毒出了一片又一片發癢的紅包,讓他默默地打消了從蜜手裡偷零食的念頭……
這會兒終於見她吃癟,真人立刻發出一長串「你看起來好傻的」的幸災樂禍笑聲,接著出於好奇將自己的手掌放在了蜜的腦殼上檢查了一番。
「還好啦,死不掉,就是上頭了。」
「你還是多喝點熱水吧。」
而在緣一的視角裡,蜜現在的狀態就像家中看到的喝醉的武士,情緒莫名高昂,但是身體並無大礙,這讓緊張地看著蜜進食的他稍微松了口氣,轉身倒了幾杯溫水拿給蜜漱口。
「你們挺有意思的。」
「我下次還會過來玩的,先走了。」
鬧到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到了詛咒們正式開始活躍的時間,想到之前和花御交流的一些內容,真人將雙腳化為了鹿蹄的形態,在原地蹦跳了幾下,說罷告別的話語,便躍入林中,融進了漆黑的夜色裡。
小小的屋子終於恢復了寧靜,只有興致高昂的蜜輕輕哼著小調的聲音,那是杏在給她洗衣服時,哼唱的關於「春花」的歌謠,她的聲音又甜又輕,原本悠長輕快的歌曲,因為她因為時不時的忘詞,變得綿軟又含糊,像是一塊被含化的糖果,像是午夜時分情人耳鬢廝磨時的綿綿情話,帶著夜的恬靜與嬌羞。
被真人氣息壓制的蛇莓,在這時候也悄悄從蜜的發間爬了出來,它用藤蔓夠了一塊面巾,沾了水給自己的樂哼哼的神明擦了擦嘴巴,在湊在她耳邊說了些植物間的悄悄話,禮貌地向走近的緣一打了聲招呼。
「是這樣的,大人要睡了,我准備去屋外守夜。」
「先行告退。」
它說完話就順著窗子爬了出去,把自己一頭埋進了土裡,留下一個端著水盆的緣一默默站在了蜜的跟前。
他端著熱水是打算給蜜泡腳用的,她之前總是手腳冰涼的厲害,剛好今天貴子小講堂裡恰巧出現了這個「生完孩子有段時間身體不好,手腳都跟著發涼,還是泡泡腳舒服點」的知識點,緣一就現學現賣的拿來用了。
「你泡泡腳再睡吧。」
「我聽說睡前泡腳會睡得舒服點。」
他哄著她過來泡腳,她卻拉著他的袖子不讓他離開,她用甜甜的,軟軟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跟他撒嬌。
「 是嗎?那你今天也好辛苦,一起泡腳好不好嘛?」
她心情很不錯,只不過她開心起來,反而是個喜歡欺負人的孩子,喜歡看出汗的後頸,喜歡看因熱氣發紅的耳垂,在木盆那麼大的地方,非要把腳丫子擱緣一腳丫子上。
她盯著水裡的兩雙腳發呆,熱水泡腳的確是很舒服的,好像水上奶白的蒸汽將熱意送進了人的身體裡,讓人感覺到五髒六腑都被蒸得舒展了,安逸了,讓她滿意地在水下輕輕晃蕩著雙腳,讓它們像兩條小白魚似得將水攪出一圈又一圈得漣漪,粉紅的腳趾也時不時蹭過緣一的腳踝。
她像是小貓,用嬌氣的小動作,把人心像毛線球一樣撓散了撓亂了,那毛茸茸的小腦殼靠著他的脖頸,因為傻笑而震動,鬧得緣一小聲地感慨了一句「好癢」。
……
蜜的小調唱完了,唱的滿意了,唱的疲憊了,混混沌沌的腦子終於想起了接下來要做的正事。
情人間討人歡心要做些什麼呢?
她回想著自己在府中曾今目睹的男女間的互動,回想著真人給她捏臉時咒力的流動方式。
在上午看病的時候,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咒力用得干干淨淨,放松下來後只覺得整個人都困得要命,但是這種高強度的訓練方式,也幫助她提高了一點咒力運用水平。
雖然只有有點點,但是她能控制開在指尖的一朵小小的花了,像是毒蛇能控制尖牙是否注毒那樣,她也能選擇開出一朵甜甜的無害小花
「給你了,我厲害吧!」
像是曾經看到的,男人把花朵送給心儀的女子。此時,她炫耀,她驕傲,她滿心歡喜,把粉白色的小花也送進了緣一的掌心,在使出這一點剛剛從毒蘑菇裡體會到的負面咒力,她真就一滴都沒了,騷話說完就直接睡了過去。
她的小魔術如願驚到了她的觀眾,緣一捧著手心裡得那朵小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貴子跟他聊天時所說的那句話
愛是春時的第一枝花。
陌生的感覺讓他盯著手裡的花朵發起了呆。
……
這是緣一在這個春天裡,頭一次收到的,來自他人的花朵。
第22章
昨夜的毒草讓蜜情緒有些高昂,但是並沒有損傷她的認知能力,所以她其實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好事。她好好睡了一覺,在休息中消化完了毒草的力量,第二天起身精神抖擻、渾身輕松,自打知道了「不懼陽光」是母親愛的恩賜之後,她在沐浴暖陽時都會由衷地感到一陣愉快。
我今天也沒有被灼傷。
因為我昨天幫助了村子裡的人,所以我還是個好孩子,一定有被母親好好愛著……
只要太陽依舊升起,那母親一定還在陪著我。
這會兒她掀開自己柔軟的小被子哼哧哼哧地往外爬,而跟她分兩個被窩並排睡的緣一,現在已經起身洗漱過,在旁邊的小灶台那裡煮早飯了。
他聽到動靜回頭看了眼醒來的蜜,說了句「早上好,這個應該快做好了」,就收回了視線繼續看著眼前的鍋子,在心裡回想著聚會聽到的煮粥秘籍,大火燒開後數幾秒然後不停攪動。
此時,沸水裹挾著谷物上下翻騰,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散發出的清香極其誘人。
早就守在旁邊的蛇莓則代替了侍女,用自己復數的藤蔓,多線程地幫助蜜完成更衣,洗漱等工作。罷了它將自己縮小了一圈,爬進蜜的發間纏繞了幾圈假裝首飾,它在蜜覺醒咒術的同時,作為眷屬也多了幾個新功能,能施展幻術模糊女孩那張漂亮到非人的臉龐,僅給村民留下她一般般漂亮的印像。
它用細小的觸須親昵地勾過女孩鬢角一絲長發,將它們編成一條細細的小辮子別在發間,同時附耳與她,輕聲向蜜詢問昨天發生的事情。
【大人您今天也是如此漂亮迷人】
【能跟我說說您昨天做了什麼?緣一大人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今早還向我詢問了咒花的保存方式】
那個小小的人類,在今早用雙手捧著一朵漂亮的小花,向門外的蛇莓虛心求教。
「請問你知道這個要怎麼保存麼?」
因為擔心會吵醒酣睡中的女孩,他腳步輕輕,因為害怕弄皺嬌嫩的花朵,他小心翼翼。
「我第一次收到花,想好好珍惜這份禮物。」
蛇莓發現了他在凝視花朵時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很溫和的,像是傍晚時分橘紅的夕陽,帶著浪漫與抒情的暖意。
若是尋常人類信徒,怕是會直接將花朵吞入腹中做永久珍存吧……
愛不是極度的占有與偏執?
而您只是望著就會感到滿足麼?
這是會讓作為妖怪的蛇莓感到疑惑的表現,它如實回答「泡在水裡的話,應該能比尋常花朵多開幾日,後面會因為咒力消逝散掉」,並把這個小小插曲告訴了自己的神明。
「我們一起泡了腳。」
「我還想辦法開了一朵花,送給了他。」
蜜掰著手指一臉驕傲地總結完了自己的所在所為,對自己的作戰成果十分滿意,並信心滿滿地提出了下一步行動方針。
「呀,他喜歡不是很好嘛,我可以每天都送他一朵花,那我不僅是『第一個送他花的人』還是『第一個每天都送他花的人』了。」
【這樣啊】
【這是多麼純真無邪又可愛的想法啊……事情一定能如您所願的】
對於尚且年幼的神明,蛇莓只能真誠地獻上自己的祝福。
……
到了吃早飯的時候,現在不比在領主府中,因為家境平寒,僅能取小米、稗子、紅米之類的雜糧燉成粥作為早飯,頂多再加個腌蘿蔔啥的做配菜。小火精燉的米粥雖然貼心暖胃散發著淡淡清香,但是跟昨晚新奇雜亂的雜草宴比起來,還是稍微遜色一籌。
在過去,蜜對草藥的認識還是很含糊的,據她所知,人們有時候對於治病的藥,能清楚記得副作用,喝得含怨,喝得不甘,說著「是藥三分毒」,病情稍有好轉就要停藥。同時,他們又秉持「是藥三分毒,保健品除外」的理念,讓什麼美容湯劑、壯陽神藥、武士大力丸,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一度在他們貴族圈子裡很受歡迎。
這些有點矛盾的觀念,讓她一度有些頭痛。
直到昨晚,在她自己親自嘗遍了毒草的味道,體會到各種味道在味蕾上起舞的滋味後,覺得自己一下把握到了問題的關鍵。
應該還是功效不夠,口感不行的問題吧!
在曾經,前有醫師們灌給她那奇苦無比的補身體的藥,後有她自己嚼上草藥被哭得想哭的經歷,讓她一直片面的以為草藥都是苦澀難聞的。
現在毒草的出現使這一刻板印像灰飛煙滅了,既然大家都是植物,應該味道都各不相同不分貴賤。
想要讓苦澀的湯藥變得像如烏梅汁一樣酸甜可口,或者如珍貴的茶水一般擁有馥郁且層次分明的醇香……
如果能早點知道這些就好了,把補身體的湯劑做成各種各樣的有趣的味道,或許能讓當時疲憊不已的母親露出一絲笑容吧。
但現在至少有機會讓緣一也品嘗一下,昨天她感受到的趣味,撇除讓真人嘗一口就會起疹子的毒草,森林裡應該也孕育著人們目前所不了解的無害香草。
雖然空有一身咒力,以及草藥的辨別能力,但是新配方的研究,口感的調制還需要進一步的知識儲備和足夠的經驗支撐,那麼從今天開始,就先把書上說的什麼味道「甘平」的草藥挑出來看看吧!
這種設想讓蜜的心裡有些雀躍,她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想法分享給了緣一。
「想要做出味道可口的湯藥麼?」
「好啊,我會支持你的。」
「想去山上的時候叫上我吧。」
女孩這種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態度得到了緣一的肯定。
提到草藥,緣一有時候會回想起,蜜聽說虛弱的母親將草藥全部嘔出來時臉上的表情。種植分辨草藥原本是令蜜感到驕傲的技術,後來卻讓她感到了失望,以至於曾一度將藥田棄之不管……
可能源於某種冥冥的指引,他們離家出走後,來到了遭受疫病的小村,她被敬為大夫,本著「幫助別人,得到愛」的原則,重新開始撿起了草藥學。
這種轉變令希望她能「安穩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緣一感到了一絲欣慰。
早飯後,前一秒緣一剛洗完碗,後一秒野間杏就登門拜訪,笑盈盈地喚緣一和蜜跟她一道去田間春種。他們兩家的田剛好離得很近,為了怕恩人不熟悉路,這會兒正好過來直接領人,順便加深感情。
「也不用拿太多東西。」
「輝手腳不方便,今天就在家做飯,中午我們直接回去吃就成。」
在去田地的路上,剛巧會路過野間家,兩個小孩本來恢復力就強,因病躺在床上悶了好幾天,現在終於到了放風的時候,自然是呼朋喚友,一幫人聚著在家附近的小樹林裡瘋玩。
不像是貴族府中有新奇古怪的小玩具,鄉下的孩子們做游戲時更多充分利用自然環境。
他們現在玩的是一種叫「鬼抓人」的小游戲,先找幾個標記物確定好游戲場地,接著隨機選出一個孩子當鬼,其他的孩子們在離「鬼」不遠的地方圍成一個圈,笑嘻嘻地唱著歌謠,當唱到「天黑了」那一句時,便預示著游戲的開始。
圈內的鬼在這一刻開始追逐著四散的孩子們,以樹木為掩體,隨機應變的轉彎,緊迫的假動作,靈活的跳躍,孩子們敏捷地就像山中的小動物,用這些有趣的技巧不斷躲避著鬼的追擊,直到其中一人被「鬼」拍中肩膀,作為新的「鬼」開始下一輪新的游戲。
這種有些狂放的游戲方式引起了緣一的注意,讓他在杏去屋內拿農具的等待時間裡,駐足看了一會兒。
……
一場春雨不僅滋潤了田間的荒草,還讓一些應季的野菜冒出了腦袋,像是薺菜、蒲公英、車前草一類的植物,成為了平民餐桌上的一道美味,讓好奇的蜜也跟著杏在田裡興致勃勃地走了一遭。
這會兒正是犁地播種的春耕時節,大病初愈,各家各戶都忙著照料著自己田地,一時半會兒沒人能跟蜜一起上山采藥,好在她從山間來村子時候,用野間輝的竹簍背回了不少草藥,也不急這一時,她揣著幾根新收集來的野菜,就坐在田邊的涼棚裡看起了藥典。
從她還在繼國府上那些普普通通的淑女課成績,就可以看出她並不是什麼特別聰明的孩子,她在學習文化知識上的資質平平庸庸,這會兒看書完全憑個人努力。
記錄草藥功效以及味道全靠對著書本找出對應植物,然後把它塞進嘴裡,自己用心琢磨體內效果的笨方法。後續進階內容,還有把一個方子的幾種草藥混合起來,一起塞進嘴裡品味前中後思考比例增減的問題,再復雜點就是調味問題了,可以加點別的草藥進去淡化苦味,但是藥性相不相克呢?
……整個工作量實在龐大到令人咋舌。
因為實在好奇是什麼讓嬌美如畫的大夫蹙起了眉頭,松山望便趁休息喝水的功夫,端著水壺,拿著野果跑去找蜜搭話。
跟人復述自己學習內容是個加深記憶的好辦法,這會兒蜜剛好記了個治心病的方子,還在心裡品,見有人打擾也不惱,接了來者的清水和野果,書本一合,身子一正,就一板正經地跟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開啟了小灶。
「一般來說心病是由於風寒濕邪內侵,久而化為風寒或濕熱直侵心脈……導致心阻痹塞。」
「所以我們會想到從氣血暢通這個角度來治病,說到氣血暢通我們就會想到這個草藥,它……」
「但是光有這個是不夠的!」
「……最後終於組成了這個方子!但這步還沒有結束,火候也是很重要的!」
……
「我呸哦,還說這個方子可以緩解『內心郁結,思慮過度」之類的心病。」
「但我嘗了嘗,它這個藥味道真是又苦又辣哇,我喝完就郁結了,怎麼治病嘛!」
我就跟你寒暄一下,我沒想到你會真的跟我說,還說的這麼長啊,而且美少女跟我說話,我也不是很好意思打斷你。懷著這種心思松山望安靜地聽著,只是表情一變再變,從一開始的微笑,變成了疑惑,最後變成了被知識海洋溺斃的茫然絕望。
甚至在聽到蜜最後收尾的感慨後,他也不禁深表同情的跟著感嘆起來了。
「害!這方子治不治心病俺不懂哩。」
「俺也沒啥文化,但聽你講了這麼一大串,俺覺得心口和腦瓜都開始疼了……」
「所以這一定是個需要改進的方子!」
出於對她勇於鑽研態度的敬佩,望在耕作的時候還會時不時抬起頭看看大夫又在愁什麼。
只見她看書看得一會兒扣腦殼,一會兒望著天空嘆氣,一會兒想不出地蹲在地上摳土,因為學習沒有思路,一張漂亮的小臉皺成了一朵小菊花。
天仙一樣的貴族小姐也有自己的煩惱啊……
這就是文化人麼?
真是種田、讀書,誰都不比誰輕松呢!
以後我生病喝的每一滴藥汁,一定都是大夫心血的結晶!
松山望看了看勤奮苦讀的蜜,又看了看地裡種田的緣一,一時間覺得比起村裡傳言的忠犬私奔愛情故事,這景像反倒像村長教育村裡蘿蔔頭好好學習時候說的勵志故事。
那種你爸媽種田供你去考官的那種……
她實在是太辛苦,太努力了哇!
……
另一邊的緣一本來體力就要比常人好上不少,現在飛快地結束了一天的耕作,一抬頭發現離太陽下山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收好工具直接走到了蜜的跟前。
他還記得真人走之前對蜜的教導,雖然不可能立刻讓她有與人正面搏鬥的技術,但為了讓她有自保之力,逃跑,干擾之類的能力還是要有的。
「我們來玩游戲,好不好?」
為了方便勞作,男孩那頭長長的紅發扎成了利落的馬尾,露出了曲線漂亮的脖頸,他好看的面龐帶了絲緋紅,出了層薄汗,有一滴晶瑩的汗滴正順著下頜流下,欲墜不墜。正是這樣的一個人,用暗紅的眼眸凝視著她,向她伸出手掌,語氣裡帶了點寵溺,帶了循循善誘邀請的味道,這是全新造型的緣一,是不一樣的體驗。
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個緣一看起來真是好的不得了哦!
讓看書已經看的腦門長草的蜜脫口就是一句——
「好呀好呀!」
她甚至忘了,當初緣一叫她種地,也是這個表情。
第23章
「這樣啊, 你感興趣真是太好了。」
在得到蜜肯定的答復之後, 緣一非常有禮貌地同一起耕作的人們道別, 接著, 他拉著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在路上將游戲的規則慢慢闡述與她。
那是他今天在野間家看到的游戲的改進版本, 考慮到妹妹那可憐的體力,以及游戲總人數的不足,他縮小了場地的範圍,簡化了游戲步驟, 甚至留給了蜜一些堪稱作弊的機會。
「以我剛剛用樹枝畫出的線為界,我只會在這些範圍內活動。」
「你可用上你的藤蔓。」
「童謠就三句,等唱到『天黑了』就可以行動。」
「這只是個很簡單的小游戲,所以來捉我吧。」
在田地和家之間也有一小片小小的樹林可作為游戲場所,這會兒小孩和大人都尚在田間勞作,剛好空出一片讓給他倆。耀眼灼熱的陽光,被層層樹蔭篩成了細碎的光斑, 染上了森林特有的幽靜, 於此時變得柔軟了,變得嬌嫩了, 帶著些曖昧不清的味道。
英俊的太陽之子就站在這樣寧靜的樹林裡, 他身體放松,神態自然,毫無防備地攤開雙手,用好看的眼眸注視著她, 然後笑著對她說什麼——
「來捉我吧。」
這看起來很美好。
美好的就像一個等人投懷送抱的甜蜜陷阱。
蜜曾經在繼國府上看過相似的畫面,那是個春光明媚的美好午後,情犢初開的戀人們對彼此坦白了心意,那個害羞的少年鼓足勇氣,想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吻上戀人的面龐,卻不料那個愛作弄人的她,只是笑著點上了他的嘴唇。
「來追我嘛,追到我就讓你……」
接下來就是兩只蝴蝶翩翩起舞,嬉戲花田,展開了一場軟腿軟腳沒眼看的追逐大戲。
她那時候扒在柱子後頭,因為沒事干就啃著涼薯,偷偷探頭打量,結果還沒看到後續,便被路過的阿系抓了個正著,那個男人叫著「小孩子不要學,你該去吃飯了」,然後給她拖走找岩勝一起吃飯去了……
雖然當時沒看到後續,但我今天就要親手抓住未來,揭開愛情故事神秘的面紗!
想不到昨日我剛送你花,你今天就投桃報李的要陪我玩這種愛的你追我趕,一出手就能推動感情發展,我可太棒了!
懷著這種自信滿滿的心態,作為掌管「繁衍」的花朵,出於本能影響,蜜對強大又長得好看的男人的請求沒有太大的抵抗力,理應跟剛才發生的一樣,脫口一句「好呀,我可以!」就開始游戲。
但曾經的教育卻在此時突然浮現於心頭,和蛇莓一起告誡她,越到緊急關頭越要沉著冷靜,抓住對方因松懈露出的弱點,從而達到一擊致勝的效果。
【您想想他對戰劍術老師和術士時的技術】
【你想想】
【他再怎麼放水,恐怕對您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它殷切的話語裡就差一句直白的「醒醒啊大人!」了,就是這般提醒,讓她梗著脖子硬生生吞下了那句「我可以」,轉而冷靜頭腦陷入沉思。
「且慢!我得先視察一下具體地形……」
也不是蜜無端做夢,緣一劃分的活動區域的確很小,小到如果他不躲的話,她走個四五步就能拍上他的肩膀,再加上場地內滿地的野草,只要她想,就能讓它們瞬間暴起,偷偷纏上緣一的腳踝,來個前後夾擊。
她甚至和蛇莓商量好了,什麼先隱藏操縱植物的實力,讓緣一以為她最多只能操縱兩條藤蔓,之後再突然提升藤蔓數目,或者直接讓蛇莓鑽進土裡,出其不意配合襲擊之類的招數。
然而也就是這四五步組成了她觸不到的距離。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在日呼擁有者的眼裡,奮力撲上來的蜜看起來和小烏龜沒什麼區別,因為體術等級相差太大了,比起追逐游戲,這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鍛煉,也是對緣一的耐性的考驗。
但在心底不為人知的角落,他還是有點樂在其中的。
看著女孩白皙的臉上透出緋紅,看她露出氣憤的,不甘心的表情,看她氣喘吁吁仍不放棄,伸出手指張牙舞爪地奮起直追,想盡辦法要一頭撞進自己懷裡,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眸中滿滿都是自己的身影……
會覺得她很可愛。
明明不覺得這樣鍛煉辛苦,也不會有氣喘吁吁的反應,但是他的心髒的確隨著她的每一次動作而加速了。
這實在是種很奇妙的體驗,讓他露出了點笑容,為此展現出了十足的好脾氣,以及十分出色的心理博弈能力,穩打穩扎地保證蜜的每一次行動都會出現進展——
「加油你能做到的。」
「來吧,我再放慢一點速度,你可以的。」
「你剛剛已經捉到衣角了,馬上就要成功了吧。」
這樣讓進攻的蜜覺得只要自己動作再快點,或者操縱植物更加精細點,就能在下一次行動中抓住這只漂亮的紅狐狸。
小哥哥樣貌英俊,笑容好看,鼓勵人的話語說地那麼真誠,那麼溫柔,又那麼動聽,可就是套路太深沉了,硬生生把單純可愛的詛咒哄得擠出了最後一點點體力。
使她最後一次顫巍巍伸出手,不是為了抓住緣一,而是不顧形像地扶上樹干,老牛似的喘氣,體力掏空後只剩空虛,她在心底發出了一陣鹹魚似的大喊大叫。
我怎麼就這樣被美色掏空了身子?
我真是委屈!
他怎麼那麼能躲啊!怎麼就那麼厲害哇!?
忿忿不平的心情促使她做最後一次嘗試,但是脫力的感覺又讓她走兩步就腿軟,破罐子破摔地往前倒。
不過這次,她眼前這個賊能躲的男孩終於不躲了,他老老實實站在那裡,張開雙手任她倒進了自己的懷裡,用手掌拍上自己的肩膀。
他低下頭,安靜地聽她嘀嘀咕咕地在自己的懷裡,歡呼什麼「這次我贏啦!」,她說得驕傲又得意,那種喜滋滋的語氣,讓人不禁莞爾,順著她的心意給予回答。
「嗯,你抓到我了,是你贏了。」
「已經很累了吧,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可以抱著你。」
他又不是什麼訓練大魔王,這會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蜜的背,給她順氣,自然不會再勉強累壞了的她跟著他往回走。
「不好……我要背著的。」
作為勝者的女孩開始撒嬌地嘟噥。
「好啊,聽你的。」
而他是她的手下敗將了,任勞任怨,不辭辛勞。
……
結束了一天的辛勞,蜜終於能像一條鹹魚一樣癱著不動,這上午看書學習,下午通過游戲鍛煉身體的生活是如此充實,足以填滿她空虛的內心,將什麼奇奇怪怪的騷操作,不正經的小想法一起擠出蜜的腦袋瓜子。
但是一點不剩少女的小心思這可能麼?!我可是代表「繁衍」的極樂花,我都抓住你了我總得做點什麼吧?
她在被緣一接住那時,就算有蛇莓給她鼓勁兒,也實在沒力氣干什麼,通過緣一跟她拍背順氣才緩過來一下,要求被背著回家,然後有了點多余的操作空間。
她安安穩穩地趴在緣一的背上,他紅色的長發只到肩膀,這會兒扎成一個高馬尾綁在後腦勺,位置剛剛好不會遮蓋他白皙的後頸,真是暖玉一樣光潔好看哦。
她把腦袋擱在緣一地肩膀上,像貓兒看著逗貓棒一樣,看著他耳垂上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的耳墜發呆,他耳朵圓圓的薄薄的,僅有耳垂那點地方肉乎乎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還有腦後,有幾縷短短的碎發沒被扎上去,看起來也很有趣。
除了催發別人的生命力,她其實也能像原來殺人森裡的那些植物那樣,直接吸取生命力的,真人那種咒靈殺人,她這種咒靈吃人……
早在很久之前,這些現像便隱隱出現了征兆,像是她能從被緣一觸碰過的指尖嘗出甜味,或者會因為好奇而想要湊過去聞聞岩勝的脖子。
如今,她將臉貼在緣一微微有些濕潤的脖頸上,聽著勁動脈處那有力的搏動,感受著鼻尖縈繞的草木般的香氣,便鬼使神差地湊過去,在他的後脖子上,小小地咬了一口。
甜甜的……
脖後突然傳來的刺癢讓緣一忍不住輕輕發出了一聲抱怨。
「很癢哦。」
然而隨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蜜肚子咕咕叫的聲音,讓他腳步一頓。
「你晚上想吃什麼嘛?」
「我們走快點吧。」
他想了想,蜜在家裡那會兒什麼都不干,照常吃了三餐,還會偷偷問岩勝要點心,這天忙了這麼久,吃得卻不比從前,一定是餓壞了,便緊了緊卡住蜜膝窩的手臂,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我想吃松山今天送給我的那種野果,甜甜的那種。」
作為淑女,突然從肚子裡發出這麼一長串響聲實在是件很丟人的事,她小小聲道了句「對不起」,然後在回家的路上,一時半會兒不曉得該怎麼面對緣一的她,老老實實縮著脖子,選擇保持緘默。
心累了,還是先吃飯吧。
在過去她吃飽了,還有空在夜裡於府上瞎轉悠,這會兒吃完飯卻深感體力不足,不過片刻她又困了,就睡了,把一切交給了明天。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眼評論
有誰能拒絕緣一呢?
搖頭
第24章
不說無意識的蜜, 連蛇莓也沒有料到她做出輕咬緣一後頸這種事, 在它看來這種行為既親昵又霸道, 只有在小動物標記自己愛侶時才會發生, 它在路途中有幸看到狼妖們這麼秀了一手。
雖然心中滿是【您終於准備動手了麼】【您怎麼就會了!還這麼會?是跨物種的會】,諸如此類的的感動與驚奇, 但是礙於蜜那會兒困得要命,它也就沒有直接出聲驚擾神明休憩。
蛇莓老老實等到第二天天亮,在服侍蜜洗漱的時候,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它的問題讓蜜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 她一回想起昨日腹中傳出的聲音,就忍不住會想將腦袋埋進土裡,此時她不安第用手指攪動自己的衣袖,小心地詢問著自己的眷者。
「我也沒辦法,我那時候感覺自己好餓嘛。」
「 但是覺得別人的汗,聞起來甜甜的,會不會很奇怪呀?」
他的身上有讓她所需要的, 屬於強者的勃勃生氣, 讓她光是小小地咬了他一口,便從口中品味到了能讓舌尖融化的甜味, 使得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跟真人一樣, 有著殺人狂魔的潛質。
蜜所描述的反常行為倒是點醒了蛇莓,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向蜜解釋道
【我的大人,您只是餓了而已】
原來在殺人森中, 被詛咒的花兒吞噬著整座森林的反饋,前有眷者榨取土地的營養、動物的血肉,後有村民們因為她邪祟力量產生的畏懼和憎惡,讓她得以施展各種神跡,肆意生長。
等到了繼國府中,她因本能回應願望,聚集信徒,被岩勝阻止後,此舉動有所收斂,就開始以大量進食的方式補足需要的營養。
而隨著她年齡的增長,這種需求也跟著提高了不少,在村落中雖然能作為大夫被人尊敬,但服用各種藥草,看書動腦子,鍛煉身體,催發藤蔓還是會持續消耗她的力量。
【現在的話,因為條件有限,您可能需要睡眠來緩慢補充體力】
【畢竟極樂一詞,可以是佛教用語,也可以是話本台詞,因為您現在身體是人類,後面會來『葵水』,所以相關的書籍我也帶上了。但體灬液方面,您現在還不會控制,搞不好會死人吧……】
按照蛇莓所了解的,從她親自下場,一指摧毀無禮者的意志,一指催發男人生子當場暴斃兩項戰績來看,讓她過度接觸緣一並不是個很好的建議,畢竟它可不想縱容神明現在就用愛殺死契約者。
除了現有的措施,為了讓蜜心情變得好一點,它還順帶著提了一下對未來的美好展望。
【等到春耕結束,糧食增產,您就可以多吃幾碗飯了,同時人們意識到您帶來的饋贈,土地方面的願力會有所增加,除此之外,醫術的提升也會讓您更受愛戴。】
食欲真是促發人類進步的有效動力。
這般建議讓蜜在心底,再次鞏固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個理念,為了讓緣一感到安心,她在早飯前將蛇莓的話語復述給了緣一。
對於「極樂」這個詞彙,緣一同樣聽的似懂非懂,他並不覺得蜜啃自己兩口就會飽,而且那種感覺實在有點怪怪的,所以為了填飽蜜的肚子,他開始在野間家吃午飯的時候,咨詢陷阱的做法。
之後的時間,蜜照常抱著自己的《醫心方》在涼棚裡苦思冥想,暗自期待著有病人送上門來,給自己增加願力,然後事情發展也正如她期待的那樣,松山望帶著自己的困擾,出現在了她的跟前。
因為昨日的一番探討,男人對這位出口不凡的大夫的十分信任,並在心中萌生了一點閑暇時光接受科普的興致,畢竟他也是能從探討中,感受到大夫對方子不喜的文化人了,於是今天身有不適就直接跑了過來。
只可惜他滿臉苦相地指著自己的肩膀的位置,一開口就觸及到了蜜的知識盲區。
「大夫,俺可能是在田裡彎腰彎久了,往年有妻子一起干活還好,現在孩子還小需要照顧,俺一人兩份,不知咋了身體就疼的厲害。」
「就是這塊兒又酸又疼,不僅干活的時候抬不動胳膊,連睡覺都不能平躺著,雖然俺是個粗人,忍忍也不是不行,這感覺真的不安生啊!」
肌肉勞損這種東西,最快的治療方法應該是推拿、針灸之類的外科手段。
作為花朵,她很熟悉草藥,但是對人體卻沒那麼熟悉。事實上,她一打開外科那本,看著書裡體態臃腫的小人身上的穴位和肌肉分布,就會感到一陣的腦仁疼。
這東西不像內科那本,她咬著草藥自己品就行,好多穴位的位置她夠不著自己身上的,得找個人來試才行,根據人胖瘦不同,最好找幾個不一樣的人,摸著反反復復的找,明白矛盾的辯證與統一。
她固然可以用內科的方法。開點活血化瘀止疼的藥給望灌下去,順帶再貼點膏劑啥的,但這法子慢了點,恐怕達不到望所要求的立馬下地的需求。
再說了當大夫也不能仗著資質偏科啊,得全面發展,內外兼修才行!不然何時才能獲得那個靠醫學吃飽願力的「神醫」成就?
蜜治病救人的時候充分尊重了患者的意志,她將喝藥和推拿兩個法子的原理和利弊均說與望聽,暗戳戳地表示了一下自己渴望進步的態度,然後兩手一攤讓他選個自己喜歡的方式。
「就推拿吧!」
「俺願意成為推動您醫術進步的人!」
「這樣從此俺就是村裡體驗外科的第一人了,俺要把這個光榮的事情說給其他人聽!」
這種學無止盡的態度再次打動了松山望,想著大夫作為個女娃娃,手勁兒也不會大到哪裡去,他答應的十分干脆,迅速與蜜達成了一致。
而就在蜜一手捧著書,皺著眉頭看著上頭的描述,一手准備往望身上招呼的時候,坐在她旁邊做中場休息的緣一歪了歪腦袋,發出了詢問的聲音。
「為什麼說找不到位置?」
「不是能直接看到肌肉的分布麼?」
仿佛一位歸隱高人出山時看見了一群用石頭打架的娃娃,緣一用著理所當然的口吻,語氣及其平靜,話語的內容卻及其的驚世駭俗。
望與蜜交換了個眼神,從彼此眼中的不可置信,找到了點現實感。
「我們是不能直接看見肌肉的,只能看到這層皮膚哦!」
通過蜜提出的一系列解釋,緣一終於意識到了,兩人視角之間的差異,找到了自己時常會感到與他人格格不入的原因。
這世上只有他一人,能看透生物的身體……
如果在之前就接受了他天生神力的設定,那麼現在,發現話本男主角中後期再突然多點能力,好像也不是件多稀奇的事,望迅速更新了心中愛情故事的設定,就把更復雜的思考拋在了腦後。
蜜雖然感到有點驚訝,但還是很快的接受了現實,畢竟她自己就是個人造怪物,早就了解世上啥都可能發生了。而對希望增進醫術的她來說,現在有個天生的外科好手在身邊,那推拿中的很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
於是她迅速擺出了拜師求藝的好態度,將書本火速遞交到了緣一的手上,點出了幾個需要注意的穴位,依次說明了推拿動作的順序,接著就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圍觀大師的操作。
不像尋常大夫,還需要通過到處按壓的方式確定病灶,能直接看到人體狀態的緣一,一出手就是不凡。
他這一伸手就按到了望背身上肌肉板結得最嚴重的地方,然後毫不客氣地揪住那塊肉,往旁邊一擰……
到底是怎樣的體驗,能讓七尺男兒失去了輕松的笑容,讓他黝黑的臉上滿是汗水,讓他緊緊繃直了身體,讓他咬牙切齒,隱忍地發出低吟。
那種聲音真是讓整個治療過程都變得不可描述起來了呢!
使得一旁圍觀學技術的蜜,不由自主地將重點從推拿技術轉移到了患者體驗上。
結束治療的那一刻,飽受煎熬的望的臉上終於再次煥發了生機,在緣一的建議下,他遲疑地動了動僵硬的手臂,疼痛的消失使他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這推拿實在是太酸爽,太神奇哩!」
這聲評價無疑將蜜的好奇心直接推上了頂峰,使她興致勃勃地揮動小手,想要吸引緣一的注意。
「我呢我呢!我最近看書脖子僵僵的,也摸摸我嘛!」
那時候她心思還很單純,還不懂緣一那句「你的確要推一下,再不管的話,你今晚就要落枕了」到底意味著什麼。
不像經常勞作的農家漢,蜜這貴小姐的身板給人一種較弱無力的感覺,而頸椎又是人體最為脆弱的一個部分,緣一在給她推拿的時候,便要在力度方面斟酌再斟酌,講究個小心再小心。
他輕輕用手掌撫灬弄著蜜的後脖子,耐心地詢問她的感受,根據反饋逐級提升力度。
「太輕了啦,好癢的。」
「還好啦,我沒有感覺!」
「嗯……有點酸酸的。」
酸就對了,琢磨著找准了力度,緣一用手指捏上了她的後頸子,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為什麼望會露出那樣奇奇怪怪的反應——
當然是因為疼的。
……
她發出了高原土撥鼠一般嘹亮悠遠的慘叫聲。
作者有話要說:
愛護頸椎
適度活動
第25章
大夫那聲凄涼的慘叫傳遍了整片田地。
讓不清楚事情真相的村民們當機立斷放下了手頭的農活, 抄著家伙紛紛擠進了這間小小的涼棚, 反應最快的是離他們家田地最近的野間杏, 這位女中豪傑端著手裡的鋤頭, 眉頭緊縮,看著一臉茫然的松山望, 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三連問——
「怎麼了?殺人了還是放火了?蜜小姐出事了麼?!」
這樣聲勢浩大的陣勢,讓意識到自己發出慘叫之後,就抱著腦袋蹲在牆角面壁的蜜,默默地把身子縮得更小了一點。
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男女本授受不親,醫生看病除外。從她觀察松山望的治療過程來看,這應該是件挺能加深感情的事情——
什麼你溫柔地將手掌放在我的後頸上,體貼地詢問我的感受,用纖細獨到的手法,撫平我的身體的疼痛。
而不是面無表情快准狠, 一擊直接幫我把骨頭給正了。
本來應該很美好的, 再不濟她也應該按照理子老師曾經的教導,也應該發出夜鶯啼泣一般惹人憐愛的嚶嚀, 而不是嗷完一聲就開始滴滴答答掉眼淚。
但是正如松山望之後說的那樣, 也就是推拿那會兒疼了點,之後脖子立馬就輕松了,所以她聽著緣一笨拙無措的道歉,心裡也生不出怪罪他的意思。
「對不起, 我下手太重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叫的太大聲,把村子裡的人都引來了,現在他們鬧哄哄地圍成了一團,氣溫開始升高,她的臉上開始發燙,腦子裡像煮開了水,咕嚕咕嚕開始冒泡泡。
好害羞,好想躲起來……
怎,怎麼辦嘛?
我好不容易樹立的可靠大夫,優雅貴女的形像,到底該怎麼辦嘛?
這種亂糟糟的心情,甚至讓她想要自暴自棄地使用幻術,蠱惑世人以蒙混過關。
而在松山望的解釋下,焦急的村民們也搞懂了情況,他們看著女孩瑟縮的背影,目光十分的柔和。
推拿這個事,最簡單的形容,就是揉揉血液循環不通暢的地方,平時大家誰沒有過扭到腳,扭到腰,敲打患處疼得呲牙咧嘴的時候呢?
雖然好像懂了很多醫學知識,但到底還是個小朋友,對此村民們紛紛表示寬容和理解,他們看著因為害羞縮成小小一團的大夫,笑著安慰她說「沒事的,推拿那麼痛,叫出來可正常了」。
為了能讓蜜感覺好點,他們幾個合計了一下,甚至選出了一個剛好背也不太舒服的青年,將他推出來送給緣一接受治療。
他是貴子的兒子,叫阿勇,因為他母親按喜好選了個最帥的丈夫,繼承了好皮相的他也長得白白淨淨,跟五大三粗的松山望比起來算是文弱美男一卦。
阿勇上一秒還還滿臉疑惑的嘀咕「有那麼疼麼?」,下一秒就在緣一手下表演了個疼出豬叫,襯得蜜之前那聲尖叫真是淑□□雅,宛轉悠揚。
叫完的阿勇氣得憋紅了臉,他惡狠狠地回頭瞪向幾個笑得最大聲的損友,以一個舉報另一個身體不適的方式,連帶著都接受了緣一大夫的治療,使得涼棚中千奇百怪的聲音不絕於耳。
蜜這時候也是圍觀群眾中的一員,她捂著個小臉,從手指頭縫裡,偷偷摸摸看完了全程,悄悄在掌心裡也咧出個傻兮兮的笑容。
見著別人比我嚎得還厲害我就放心了。
你羞愧難當的情緒我已經吃到了,謝謝款待。
不像是忠誠的信徒,會極盡全力稱贊她所做的一切,把她奉為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神明,自圓其說的本領堪稱一絕。
這裡的居民把她當作尊敬的醫生,當作美麗的小姐,也當作會有點小毛病的普通孩子。
……不依靠詛咒的「甜蜜吐息」,也會有人願意這麼照顧我麼?
雖然有些疑惑,但村民們所營造出來的,輕松友善的氛圍,讓她終於有膽子,放下捂臉的手掌,放下沉重的神明負擔,好好回應緣一那些「沒事的,不丟人,你很可愛的」安慰了。
嘀嘀咕咕,嬌裡嬌氣。
「我不管,你還是捏疼我了,你回去要讓我也捏捏你哦!」
「好。」
「你還要教我器官位置,我問哪裡就給我指哪裡!」
「嗯。」
她蹬鼻子上臉地提出了各種摻雜私貨的小要求。
他則在她絮絮叨叨的功夫,掏出攜帶的手帕,細心地擦著她花掉的小臉,表現得百依百順。
能在農忙之際抽空過來做個推拿,順便現場欣賞青□□情故事實在件美好的事,懷著「在大伙兒的努力下,小小情侶重歸於好」的自豪感,他們謝過緣一的治療,在告誡了一句「蜜小姐也要注意身體,看書不要看太累了」後,就回歸到了之前的工作中。
而已經做完這些工作的緣一,則打算帶蜜先回家一趟,去山間布置狩獵的陷阱,然後再在森林裡准備今天的「抓鬼游戲」。
想著他馬上就是自己的「人體模型,有聲教科書」了,然後回家就可以對他醬醬釀釀的蜜,就喜滋滋地被緣一牽著小手往家裡走,卻不想在回家的路上,遠遠望見了一團黑色的陰影。
那是由咒術凝成的空間結界「帳」,沒有咒力的普通人,會無意識繞開這塊被黑色的帷幕籠罩的區域,之前真人在森林裡為了方便談話,曾經展開過一次這種術法。
現在這東西突兀地趴在在他們的小屋上,揭示著有客人遠道而來,正專程等候他們。
高大的樹人正安靜地站在小屋的門口,在看見蜜和緣一之後,微微頷首衝他們示意,於此同時,它漠然的聲音在兩人腦中響起。
【許久不見,我的同胞以及人類之子】
【看到你們如今安好,我便放心了】
作為森林的詛咒,那夜同術士的一場鏖戰,使得花御氣息相較之前削弱了幾分,光滑蒼白的表皮上也多了些樹瘤一樣凹凸不平的傷痕。
面對自己的恩人以及相當於長輩的森林,蜜表現出了十二分的恭敬,她主動推開房門將花御迎了進去。
「如果可以的話,請進屋說吧,我最近准備了很多草藥,希望能對您有所幫助。」
不像是玩世不恭,肆意妄為的真人,他們草木類的詛咒從誕生起就帶了些精靈的意味,性格也更為溫和,就是這樣的特性,反而讓他們成為了許多術士使御式神的首選目標。
所以在對待幼小的蜜時,這位強大的詛咒反而顯得有些拘謹,話語裡也帶了點自責的意味。
【守護自然裡的一切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反而是我的失責才導致了這樣惡劣的後果,你並不需要為此向我道謝,還特地使用咒術】
「但是您受傷了呀,先進來把傷治好吧,正如您守護自然,自然裡的其他生靈也會想要守護你啊。」
「這兩者並不衝突啊,而且身體恢復了才談的上守護吧。」
「不行您就幫我試試藥嘛!」
她帶著真誠的笑容,表現出的熱情實在很難讓人說出拒絕的話語。
作為「繁衍」的花朵,蜜對於催發施術對像生命力這點非常在行,她將這樣的咒力附進特制的藥湯中,能有效的幫助花御疏通因傷逝被阻斷的咒力回路,從而慢慢地恢復咒力。
端著木碗的花御將藥水一飲而盡,在感嘆過蜜的進步後,慢慢說明了來意。
【我這次前來主要是想要說下術士的情況】
【我追了那個狡猾的術士整整三日,也未能成功將其擊殺……】
那個敢違背家族意志嘗試「人造咒胎」試驗的術士,的確有著與膽量相匹配的實力與計謀,他被成群面妖環繞,手持能力非凡的神器的同時,甚至能驅使武技出色的禍津神前來救駕。
在逃亡的過程中,術士甚至打著「拔除詛咒」的口號,以特別的傳訊方式呼喚其他的術士,或求助於其他武神,阻攔花御的追殺。
花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對他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逝。
【但我在他體內注入了『芽』,一種會以他自身咒力為營養扎根的咒物】
【所以就算我沒能殺掉他,他那個作為咒術師的身體也因此衰老到了極限,應該無法再對你們造成威脅了。】
然而通過「芽」的連接,花御短暫地接觸到了術士的靈魂。詛咒驚訝地發現,這個名為加茂系的男人已經經歷了數次「死亡」,知曉了被神明視為禁忌的,與輪回有關的秘密。
這種輪回意味著,若花御不能直接粉碎術士的靈魂,那術士就有以他人身份再度活躍於世的可能。
但好在這種復雜的奪舍,也不是說做就能立刻做到的,花御這次戰鬥還是成功為蜜爭取到了最短十年的安穩時光。
【我會繼續追尋術士的下落,同時提高你們的自保能力】
【同伴們也會及時在村子周圍巡視】
十年,足夠讓蜜掌握自己作為詛咒的能力,也給了緣一成長為出色劍客的時間。
除了兩人的安危,花御還考慮到了那個過於倉促的告別,他轉過頭望向了一旁的蜜。
【除了緣一,你還是有其他在意的家人吧?你有什麼話要送給繼國家麼?】
第26章
在那座名為「繼國府」的華美鳥籠裡, 能讓她感到牽掛的且尚在人世的, 如今只有那一人了。
要給岩勝寫信麼?
「還是不要了吧。」
「為了他好, 還是不要把他牽扯進這麼危險的事裡了吧。」
從加茂系當僕人的那段時光來看, 比起總板著臉裝作大人的岩勝,他顯然對緣一要更感興趣一些。甚至在揭示身份的那一夜, 說著要將緣一變為神器的他,都沒有主動提到過岩勝的名字。明明比起擁有通透世界的緣一,資歷稍淺的岩勝更適合當個無法反抗的人質。
而現在術士的不在意反而成了對岩勝的一種保護,或許這樣徹底斷絕與岩勝的關系才是最好的……
【沒關系, 我們在隱去行蹤方面還是很有辦法的】
可名為花御的詛咒實在是太過貼心且萬能了,他很干脆地提出了保護岩勝的辦法,用一句又一句的解釋,化解了蜜的擔憂,把「要不要聯絡」這個問題,硬生生從現實角度,轉到了蜜的個人角度。
【只是報聲平安的話, 還是……】
「我不要。」
明明一切都圓滿了, 完備了,仿佛接下來就是敞開心扉的重歸於好, 但是花御的建議尚未說完, 便被女孩顫抖的聲音所打斷。
從繼國府中植物的反饋來看,兩人的關系應該是非常好的,所以花御才會為了彌補自己的失誤,為了把後續都做好, 主動提出這方面的幫助。
而此時蜜抗拒的反應,讓他不免有些茫然,從而疑惑地望著一旁的她。
而女孩說完這句話後,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她愣在原地,那張漂亮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種凝固且沉默的空白。
在這一刻,蒙在她心底的那層,霧氣般虛無且含糊的關心終於散去了,留下來只有她自己那蒼白而瑟縮的內心。
不是無法見到他,只是不想再去見他。
只是害怕見他。
「我害怕,我害怕他說我不配為繼國家的女兒……」
她害怕。
她怕他會說出和父親一樣的話語,像訓斥母親的出格那樣,說出什麼「人若是完成不了自己的義務,便不配為人,根本不應該活在世上」之類的話語,呵斥她的不作為……
她不敢。
她沒法為了岩勝的未來豁出去,把自己嫁給大名,所以也不能指望岩勝會為了她的願望,說出帶她離開這種話,到了最後,只敢小聲地抱怨了一句「疲憊」。
……明明比起緣一,最開始其實是岩勝說要保護她的,那個男孩信誓旦旦說她很弱小,很笨拙,所以他得成長起來。他會一直保護她,把她當成最重要的人。
為了回報這份愛意,她也說了,也答應了,會一直看著他的,會想辦法保護好他的脆弱與無助。
結果到了最後,兩個人誰也沒有做到。
他們的懦弱與卑怯如出一轍,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了原地,誰也不敢再踏出一步。
因為我跟他一樣,我也沒有踐行自己的諾言,我是如此的無力又懦弱,我害怕受傷,我害怕被討厭,所以根本沒有資格再去奢求他為我再做出什麼事情。
「是我的錯……」
明明很清楚作為神明應該嚴格遵守等價交換,毫無偏差地履行諾言,作為人類,就要像母親說的那樣,人與人之間是需要互相往來的,只有給予關愛,才會被愛。
「所以他一定也不喜歡我了,不愛我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沒有商量余地的結果。但是想起來的時候,她還是無法控制地會感到一陣難過,自胸口處湧出的感情苦澀又委屈,有小小的聲音不斷在重復道歉的話語。
我也不想這樣的。
我也不想離開的。
但是我做不到了,已經不知道怎樣才能換來愛了,所以只能選擇一人沉沉睡去。
……
「請就讓他以為我死掉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從那琥珀色的眼眸裡掉落的一滴又一滴淚水,讓花御陷入了沉默。
作為咒靈,他固然有著體貼同伴的好意,但對再進一步復雜的感情,他與真人並無區別。看著那些從靈魂中滴淌出的,名為痛苦的碎片,花御只會感到茫然疑惑,只能努力順著蜜話語裡表達的需求,向她提出承諾。
【好的,我知道了】
【我會保證繼國領土像原來一樣肥沃的。】
【他還會享有原來的生活】
蜜表現出的悲傷同樣讓緣一感到了一陣難過,在他的印像裡,兄長岩勝是一個溫柔善良的人。
兄長總是為了自己著想,就算由於偏袒自己被父親毆打,第二日也會微笑著安慰自己保護自己,後面對於自己不符合「武家男兒」那下地種田的願望,也表示了尊重和理解。
而妹妹蜜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她樂於傾聽他人的煩惱,總是抽出時間陪伴自己,甚至在得知自己並不是繼國家的親生骨肉後,她也沒有怨恨任何人,身處異地時還會為了岩勝的處境而擔心,因為過分自責而痛苦地落下眼淚。
明明兩個人都是善良體貼的人,會彼此關心,會彼此掛念。
但為什麼,還是會如此的難過,因為恐懼甚至不敢再見呢?
雖說事在人為,但世上是否就是像這樣,存在通過努力也無法美滿的事情呢?
就仿佛母親的離去無法挽回。他只能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在最後的時光為了給予母親支持,扶住她失去直覺的半身,為了兄長那「成為繼國家家主」的願望,配合妹妹隱藏了事實。
因為期望蜜能獲得想要的自由與幸福,他選擇深夜帶她離開。
就算想要在臨行前與兄長告別,但是考慮到這樣的行為或許會使得父親遷怒於岩勝,他最後還是答應了蜜的請求,選擇了沉默,選擇了不告而別。
現在他只能拍著女孩因為哭泣而顫抖的背,安慰她——
「就算沒有直接說出來,但兄長大人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他是絕對不會憎惡你的。」
……
與花御的對話讓蜜在夜裡久久無法入眠,她蜷縮在被窩裡,在漆黑中凝視著不遠處的那人,想了想用身上的被子,將自己緊緊裹成了一只小小的布袋蟲,扭到了緣一跟前。
這樣響聲吵醒了緣一,他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接著月色看清了湊到跟前,與他面對面躺著的蜜。他想起了睡前蜜那張帶著淚痕的小臉,便下意識地從被子裡抽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怎麼了,做噩夢了麼?」
「還是睡不著麼?」
由於剛剛睡醒,他的溫和的聲音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干澀。
面對他的關心,那個被人所溺愛而時常會顯得有些嬌縱的女孩,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用甜蜜的聲音同他撒嬌。相反的,她開口時語氣拘謹而慎重,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真心放進承諾,捧到男孩的眼前。
「你救了我。」
「我肯定會好好對你的……」
已經不能再犯錯了,這次一定要守護好……
來此過去的回憶,無法挽回的錯誤,讓她難過,讓她害怕,從心底深處萌生出了一絲患得患失的脆弱。
緣一顯然察覺到了她語氣深處潛藏的那份顫抖。
「嗯,但我的願望就是你能得到幸福。」
「沒事的,你只要好好生活就好……」
他仿佛在訴說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用著平靜的口吻,向她吐露出最為致命的蜜語甜言,卻又字字真心實意。就像是答應帶她逃走的那夜,像是面對術士的那刻,對於自己的說過的話,緣一總是極力踐行,不含半點水分。
這種不帶條件的好讓女孩鼻頭發酸,這種溫柔仿佛甜蜜黏稠的蜂蜜將她層層包裹,讓她甘心沉落,在越陷越深的過程之中,貪婪地想要想要索取更多。
她輕輕抓住了緣一撫摸自己頭發的手掌,像是只撒嬌的小貓那般,用柔軟美麗的面頰,依戀地蹭著他的掌心,用可憐的語氣輕聲訴說自己的不安。
「你真好。」
「我睡不著的時候,媽媽都會抱著我睡的。」
「現在沒人抱抱我了……」
因為女孩這麼小聲抱怨,他就起身將兩張被子合成了一床,縱容地看她爬進被窩,如她所願地用手臂虛虛將她抱在懷裡。
想到要是枕著緣一的手臂睡,過一會兒就會把他的手給壓麻,所以蜜只好放棄了自己最愛的脖頸,轉而將鑽進被窩的深處,將自己的臉頰貼上了緣一的胸膛,去聽他心髒咚咚跳動的聲音。
「你不悶麼?」
「不悶。」
那真是顆年輕又火熱的心,詛咒貼著男孩平坦的胸膛,光是聽著它跳動,便會感覺到一種難言的渴灬求。
想要他滾燙的體溫,想要他溫柔的手掌,想要他說出甜蜜話語的嘴唇,想要他這顆有力的心髒。
想要,想要,什麼都想要!
就算我是這樣的「壞孩子」,還是有你會為了我險些獻出自己的生命,會給我無私愛意的……
是的,如果是這個人,一定能給我想要的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對同一件事情
真是三個人三個角度三個看法三個濾鏡
後面重逢,緣一要是再說一句「兄長大人會祝福我們的」,我是不敢想岩勝怎麼想的
熊貓頭沉默.jpg
卑微草草在線敲碗
給人家點留言好不好嗎?
本章推薦bgm——やスギゾ蜃気樓 byKing Gnu
輕輕拂來的風
仍呼嘯未停
心懷期待卻怯怯而逃
追向虛無之境
將泛著淚光 終而溢出的
淚水與回憶
都輕輕拭去吧
你是我所見的海市蜃樓嗎
你是我所見的海市蜃樓嗎
你是海市蜃樓
無邪地笑一個給我看吧
你是海市蜃樓
令我神魂顛倒吧
第27章
蜜在入睡的時候, 還是一個老老實實貼著緣一胸膛睡的姿勢, 後半夜就變成樹袋熊那樣, 整個人都纏了上來。
於是緣一醒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像, 因為嫌棄被子裡太悶,她還是鑽了出來, 將腦袋擱在了枕頭上,於是現在那張粉白的小臉,距離他的面頰僅有一掌不到的距離,她緊閉雙眸安然沉睡的模樣, 乖得像是無瑕的羔羊,可睡覺的姿勢卻霸道得要命,不僅要用小小的手掌搭拉上男孩的脖子,還直接用小腿壓在了他的身上。
比起昨天他抱著安慰她的時候,如今更像是她緊緊地把自己拉進了懷裡。
這是只有彼此的親昵,這是難舍難分的依戀,像羽毛在人的心間輕掃, 對他來說實在是種有些奇怪的體驗, 但是他並不討厭……
也正是因為這樣親密的姿勢,本來要睡很久的蜜, 在緣一稍有動作的那刻, 也跟著醒了過來,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切,揉了揉眼睛,循著聲音准備看看緣一在做什麼。
「我吵醒你了麼?」
「你可以再睡會兒, 飯做好了我再叫你起來。」
緣一那平和的聲音本來很容易就能將喜愛賴床的她,再哄入夢境的,可無意間看清他正在做的事情後,蜜覺得自己一下就清醒過來了。
不,我不睡。
看到這景色我怎麼會睡,我要睜大我的大眼睛。
眼前的這個男人,面容清秀,氣質沉穩,安靜地低垂著眼眸,做起事的樣子總顯很專注。那雙手在握起竹劍的時候顯得很有力,在洗漱穿衣的時候又顯得很細致。
就像森林裡雄鳥會為了爭奪異性的青睞,生出漂亮的羽毛那樣,男人也會在晨光下梳洗,打扮著自己。雖然對於他本人來說可能只是日常的洗漱,是為了方便行動的措施,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但是看他端坐於旁,用纖長的手指整理松散的衣衫,垂下天鵝似優雅的頸脖,抿起兩片薄薄的嘴唇,用牙齒咬住發繩,扎起那頭暗紅的長發,又或是拾起枕邊耳飾,歪頭將紅白護符綴於耳垂,卻會使人感覺到一種不可思議的美麗,讓目不轉睛的詛咒感到了一絲懵懂的吸引力。
以往她起得晚,看到的都是已經整理完備的緣一,卻不曉得他也會像個女孩子一樣,認真地打理自己,他捧起清水洗臉的時候,殘留在臉上的小小水滴便從額發上滴落。
他總是很好看的,現在覺得他打扮自己的樣子,都好好看……
從一早起身的時候,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等到早飯時,雨勢不減,反而變大了幾分,讓本來准備繼續務農的緣一,因為天氣原因,被困在了室內。
這對於蜜來說是不可多得的兩人獨處時光,她先是說著「下雨了就不要出去了嘛。外面好冷的,而且淋雨生病了很麻煩的。」,將拿著蓑衣的緣一留了下來,又興衝衝地從一旁的架子裡取出了醫書。
「你昨天答應要教我認人體器官的,今天剛好就在家裡教教我嘛!」
蜜說讓緣一教是真是想好好學習的意思,當今剖開人體被視為禁忌,要想拖出一具屍體試手,八成會被人當成妖怪,直接捆起來燒死,所以想要學習,最踏實的方法還是看書。可能畫出解剖圖的書又大多是海外傳來的,經過手抄,二次傳播,人體模型畫的醜,裡頭器官長得醜,位置歪,關鍵幾頁還會離奇失蹤,只能拿幾本書互相參考對照著揣摩其中奧妙。
如今有了擁有通透世界的緣一,這種學習就變得簡單起來了,不開刀,不放血,只要舉著書,坐在那裡讓能看透人體的緣一,根據她的指示用手指比劃給她看就是了。
她的確端著自己的職業素養,抱著學術鑽研的精神,在記下緣一描述的奇怪位置和大概形狀,但是看到緣一的臉還是會不免感到一陣心跳。
蜜之前接受推拿所發出的慘烈聲響還留在緣一的心中,因為實在不忍見到那張哭花的小臉,所以他對她所有的觸碰都控制得很小心,他的眼神克制而專注,動作輕柔又小心,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影子,好像所有的表現都在無言地向她傳遞這樣的信息——
我是特別的。
我是寶貴的,獨一無二的。
像是少女心和醫者心在她的身體裡打得難舍難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呼吸。
如今他在她的胸口,用手指輕輕描繪出心藏位置的那一刻,她還是不免泄了氣,露出了自己的心跳,然後他那好用的能力就成了作弊,他似乎從最開始就察覺到了她的異常,讓之前的努力都成為了白做工
「你從剛剛開始,心就跳得好快,是我弄疼你了麼?」
「還是生病,不舒服?」
於是現在這種關切的話語,聽起來就讓人有些生氣,讓人有點無奈,氣自己不爭氣,有些丟臉,又無奈地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
好恨哦,這固然是體貼,是關心,帶著甜甜的愛的滋味,但偏偏出現在這個時候,就會讓她開始懷疑自己作為極樂花的魅力了,然後暗恨什麼「要是我再窈窕一點,或者胸再大點就好了」。
這可不對,我要的是你為我心跳臉紅的樣子!
「我才沒有病哩。」
「算了,該我了,我學完了,該我來指位置了!」
乖巧可愛的小貓因為氣憤伸出了自己尖尖的爪子,將它伸向了這個帶著茫然不解表情,著實不解風情的男人身上。
蜜伸出手掌托住他的下巴,看他像只無害的大狗一樣,老老實實地把下巴擱在她的掌心,當她摸到喉結位置,他甚至還會抬頭,主動往後伸展脖子,讓她了解喉結,了解的更清楚……
於是她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要干嘛,反而想起來了之前慘烈的「捉鬼游戲」,有了種「我終於摸到了嗚嗚嗚,這樣不費勁的感覺真好」的感動感。
可能是因為她一個人的心跳聲太大了,是因為總是被他溫柔的感情所包圍,所以如今直接將手掌貼在他的心上,才能察覺到那個總像是水一樣沉靜的人,同樣會有著心跳加速的時刻。
「你看嘛,你這樣心也不是跳的很快嘛!」
她總算是抓到了證據,這種不再是她一人丟臉的感覺,讓她說起話來,非常自信地挺直了脊背,強詞奪理的話也能說的,像是什麼真知灼見一般鏗鏘有力。
「心跳當然是因為,因為你愛著我嘛!」
……
「這樣啊,我愛著你啊……」
緣一對於愛戀的理解,只有好心的貴子在溪邊的那幾句話「什麼是愛呢,愛是春時的第一枝花,是碗裡第一塊肉,是心裡淌著的熱騰騰的血!」,這描述既抽像又莫名有些具體,具體到了每一句都能對的上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具體到了他會因為擔心蜜吃不飽,主動上山想布置陷阱,給她做肉吃的心情,具體到他陪她玩「抓鬼游戲」,凝視她時會感到的悸動。
……以及現在,覺得她那種氣鼓鼓的,想要撓他,結果上手的時候,想想還是摸摸算了,然後摸了摸覺得好開心,於是心跳的更厲害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而心跳的感覺。
「那是當然了,我這麼可愛,你被我觸碰到,會愛上我是很正常的事情啦!」
之前由於他自己也不是很有常識,於是在有關「愛」的方面,便很謙遜的當學生,看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也是這樣,他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因為被愛而愉快,而得意洋洋的樣子,在心裡思索著,慢慢組織語言。
在男孩的回憶中,所謂的愛,似乎也具體到了蜜在那個輕輕哼唱情歌的夜晚,笑著將指尖上綻放的花朵贈予他的樣子。細碎的線索練成了一片,懵懵懂懂的感情似乎終於有了結果,讓他忍不住衝蜜露出了笑容,拿著自己剛剛解出的答案,給這個一直口口聲聲言愛,看起來異常熟練的「老師」看。
「如果這感覺是愛的話,那你和我一樣。」
「所以你也愛著我的,對麼?」
那是個沒有任何陰霾存在,像是日光般美好的笑容,不像是原來那種淺淺的,溫柔的笑容,因為他現在的好心情,甚至是有些燦爛了。
反而讓坐在他對面的蜜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我想要你的心跳,我想要再直白一點的愛語。
如今皆已如願。
她是暗夜裡生出的花朵,擅長的是清冷月色下無言的誘惑,是甘美的兜兜繞繞,是你追我趕的游戲。她是束縛是詛咒,要足夠優雅地用自己的魅力,將人拉入愛情的網才行。
可現在突然直面了陽光,要是有人完完整整地把真心露給她看,放在她手上的話。那純真的笑容讓她整張臉都紅得要燒起來了,人也會有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覺。
哪有你這樣的人!
這題我不會啊!
她慌張地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只敢從指縫裡看著眼前的緣一, 「我,我,我……」了好一陣子,破罐子破摔打起了場外求助電話。
【怎麼回事啊?我能不能消除他這段記憶啊!】
【當然不能了,我的大人……】
【老實人好可怕啊。】
可蛇莓也救不了蜜,它感慨了一句,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然後好看的他,好像以為她沒聽清楚,所以帶著那種笑容又問了一遍。
「我愛你,你也愛著我,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蜜:我上了!!艸,我不行!我害怕,我想走!他怎麼給我門焊死了!?
然後我來了,我來了,我帶著推文來更新啦!
《扶貧公主》by夜笑
搖身一變當了公主,阿緣本以為自己即將走上左擁右抱揮金如雨的巔峰人生,直到她經歷了以下幾個地圖:
除了人命和五花八門的忍術什麼都缺的戰國時代
除了橘子樹和檸檬樹什麼都不產的某意大利半島
除了妖魔鬼怪特別多其他什麼都不多的某日本戰國
阿緣:這根本不是一個公主應該有的劇本!
第28章
「看看我好麼?」
因為久久等不到的回應, 緣一忍不住輕聲提出請求。
不想讓她把臉捂上。
想要她用之前那種「眼裡只有我」的樣子好好看著我……
在他心中, 雖然覺得蜜那種臉蛋紅撲撲的樣子非常可愛, 但這會兒因為緊張而整個人都繃緊的樣子又讓她顯得有點可憐了, 於是他因此陷入了思考。
我要怎麼做能讓她的心情稍微緩和一點呢?
她在試圖達成某種目的,而向自己撒驕的時候是怎麼做的呢?
現在緣一回憶著女孩的所作所為, 輕輕伸手握住了蜜纖細的手腕,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令蜜感到如臨大敵,而那句「看看我,好不好?」的低聲呢喃, 又讓她有了種被抽干力氣的無奈感。
沒了手掌的遮擋,那雙如幼鹿般怯怯的琥珀色的眼眸,只能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孩了。
既然她之前願意通過指縫看自己,是不是只要捂住自己半邊臉就行了?
懷著這樣單純的心思,男孩微微歪頭將臉埋進了蜜的掌心裡,只余出一只含笑的眼眸,問她。
「你愛我的對吧?」
明明是一樣的話語, 卻沒了沒有方才直接表達心意的炙熱, 他說話時半張臉埋在她的手掌裡,柔軟的嘴唇以及濕噠噠的溫熱吐息, 有意無意地吻上了她的掌心, 讓一切都變得柔軟了溫順了,像是午夜間的情人的撒嬌。
美色當頭,這種畫面仿佛百萬重錘狠狠砸中了蜜的的心,讓什麼「一定要讓別人為我俯首稱臣」的奇怪心理都跟著碎成了一片。
「我愛你。」
她小小的一句回應帶著啜泣的聲調。
我扛不住了, 你想聽什麼我都說,嚶嚶嚶。
她早就應該在他看岩勝練習劍道,幫自己繡花那會兒,就知道他是個非常擅長「舉一反三」的好學生了。
天道好輪回,她在過去撒嬌使出的小把戲,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男孩的教材,因為他覺得很有效,如今便盡數返還到了她的身上……
「嗯,我也愛你。」
自他嘴中吐露出的愛語讓蜜覺得渾身都發軟,她能根據本能確認這絕非虛言,但還是會有種如墜夢境的恍惚感。於是蜜忍不住翻轉手腕,用手掌捧起那張好看的臉,以便認真地凝視著他暗紅的眼眸,好好跟他確認。
「但你知道是哪種愛麼?」
萬一是家人之間長久陪伴所產生的愛意呢?萬一這只是場溫情的錯覺呢?
如他所願,蜜終於能正面自己了,這是件讓人感到高興的事,他乖乖地將下巴擱在蜜的掌心,衝她展露了笑顏。
「我知道,情人的那種。」
「情人」兩個字擲地有聲,哐哐當當地砸爛了原來「護衛」那個身份,現在看著自己漂亮的小情人,蜜覺得渾身都在發燙,連帶著手都有點哆嗦了。
他到底怎麼懂這些的?什麼時候開竅的?怎麼這麼會的?懷著這種不可置信的心情,蜜再次場外連線了一直保持死寂的蛇莓。
【這也是你安排身份時料到的麼?】
【沒有,我不是,您問他……】
「怎麼回事啊?到底誰教你的嘛!?」一旦接受自己突然多出個戀人,她忿忿不平的話都說不出原來那股精神氣兒了,因為害羞然而更像是軟軟的抱怨,含羞帶怯。
緣一垂眸思索了一會兒,把和貴子的對話如實告訴了蜜。
雖然尚且懵懂,但又他不是笨蛋。只要有人教給他,他就會好在心底好琢磨,進行思考。
因為知道兩人間並不存在身份的束縛,因為從她那裡接收到了愛的信號,然後自己同樣感到了心動,便給予了回應。
他的邏輯圓融自洽,讓人挑不出可以反駁的地方。這好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是被祝福的,青澀又美好的悸動。
「可能我懂的還不夠,但我會學的。」「不喜歡的地方,請直接告訴我。」
「再教教我吧。」
這時候我應該親親他的……
可是現在不行……
但只要我能控制好自己的咒力和本能,你的第一個吻是我的,總有一天你還是會為我而神魂顛倒的!
她微微前傾身體,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了緣一的額頭。
「好吧……我會教你的。」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的。」
向他說出了屬於詛咒的承諾。
滴滴答答的春雨下了一夜,田地邊那幾顆櫻花樹,在夜裡抽出花苞,於晴日下綻放,粉□□白地落了一地。在那日之後,村民們也敏銳地發現了兩人相處模式的變化,如果之前還只是女孩撒嬌,男孩包容的和諧場面,而現在,有時候能看見兩人間的互動了,像是——
過去被送到女孩手上的花朵,如今被男孩別在了她的發間。
……
所有人都在好奇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突破性進展,而最早知道答案的是無意間釀成一切的貴子。
比起兩個妖怪暗戳戳私下討論,好像還是人更能了解人,於是趁緣一種田的功夫,小小的大夫蹭到了婦人身前,用細細的聲音傾訴了自己的煩惱。
「我的母親說過,『幫助別人,才會得到愛,給予是人生意義』……」
可是我還沒長大呢,還沒變成性感美艷的女人呢,好像還沒幫到他什麼,那他喜歡我什麼呢?除卻母親給予的親人的愛,這種異性之間又是怎麼回事呢?
她的問題實在是笨拙的可愛,讓貴子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點愛憐之意。
「你母親的話語也沒有錯,但有時候人的感情也是很簡單的,只需要一個眼神,一次心跳,在一起開心的感覺,就能開始一段故事。」
「不需要刻意討好甚至引誘別人,你本來就是很可愛的。」
雖然話本裡多的是勾勾繞繞,千回百轉的劇情,非叫人暗自神傷,什麼誤解,傷害,吃醋橋段走上一段才會迎來愛情,作為旁觀者看著快意,但輪到自己,在實際生活中還是期待一切都簡單點些,直白點些。作為過來人的貴子,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助這個小女孩鋪平道路。
「還有你知道麼?杏在你這個年紀已經結婚了!你看看他,你勇敢點自信點啊!」
她像個和善的長輩那般對這個女孩說完了鼓勵的話語,罷了中氣十足的手指一指。
就像是貴子一眼相中了丈夫光著背給自家砍柴的英姿那樣,她試著將當年的那種勇氣傳遞給身前的蜜。
「你自己好好看看,就懂了。」
「很簡單的,他都答應你了,你不心動麼?上就行了!」
……
在春花盛開之後,天氣逐漸熱了起,田間干活的男人有不少會脫下外衣,而被貴子指的緣一正是其中一名,因為長久的勞作和鍛煉,他本來就不算單薄的身材好像更加的……這就是穿著衣服的時候像是漂亮的狐狸,但其實是只黑豹的那種,那種感覺嘛?
「這,這個意思啊……」
不僅僅思維出現了一瞬的遲緩,她的話語開始變得磕磕巴巴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可能成功領悟到了貴子所說的那種感覺,然後想了想還是決定回頭好好學習,先把控制咒力這個能力刻進自己的骨頭裡。
不像是緣一在教導中貼心又溫柔,詛咒之間的比劃更加直接激烈。
「怎麼說來著,挨打的時候要記住自己的負面情緒,把情緒轉換為咒力,及時強化身體,做出更靈活的動作。」
「你還得習慣疼痛,不能第一時間失去意識,才有逃跑的可能,所以為了清醒來跟我聊聊天嘛!」
和真人清秀的外表不同,他性格惡劣極了,打起人來真是拳拳到肉,會巧妙地利用咒術,將力度控制在不至於使人失去反抗能力,但是疼的要命這個級別。然後使在這單方面的戲弄中,他還能游刃有余的口頭花花。
「作為詛咒,能直面自己的欲望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大聲說出來反而會加強咒術的效果,像什麼帶有意志的拳頭打人更疼來著?」
雖然真人說起話來非常的可恨,但是其中的小技巧並不是騙人的,緣一的「捉鬼游戲」讓她在對戰中有了靈活閃避的能力,而心中所想的執念,更成為了支撐著她,不因真人下一擊而倒下的力量源泉。
想要練好咒術保護緣一,想要用藥救更多人,甚至有點想會個隱身術再看一眼岩勝……
想要……
「我也想要不會死人的親親哇!!!」
因為這個事真的是個很讓人煩心的事哇,她超大聲地吼出這句話,衝真人的臉上狠狠揮出了一招來自少女的友情破顏拳。
完了,怎麼就說出了這麼一句……
好想死。
這真是飽含力量的一拳,簡直抽干了她所有力量,讓她揮完拳頭就感到了一陣心如死灰。
雖然她人沒了,但是,至少她這拳是很成功的,伴隨著話語,一直以來無懼於蜜幻術干擾的真人終於感覺到了一次腳軟,他清秀的臉上吃了一拳,踉蹌了一下,接著便無法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哇,這就是少女心麼?」
「真可怕……」
可這個沒心沒肺的詛咒也就吃癟了那麼一秒,頭腦空白了那麼一瞬,下一秒他回憶起了一下蜜紅著臉吼出一句「想要親親」的表情,立馬抱著肚子,發出了一長串沒心沒肺的暴風式爆笑。
誰知道揍她,不對,訓練她還能訓練出這麼一句有趣的台詞啊!?
他絲毫不顧個人形像地躺在地上,笑得原地打滾,笑得眼角都沁出淚花,銀色的長發也亂糟糟地貼在了臉側。
「好灬色哦,你是個色灬色的女孩子啦!」
因為羞憤難當,她這次可真是爆發出十足的負面情緒了,連圍繞在她身邊那層無形的吐息,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了實體,凝成了黑色的迷霧。
「……不許,不許再說了。」
「我絕對不允許你說出去,所以你消失吧……」
「喂喂喂……我錯了。」
「拜托請饒了我吧。」
真人終於在蜜用順勢菟絲藤纏住自己的那一刻,收了那副沒皮沒臉的樣子,開始了求饒。
老實說這個咒術還是他這個師傅教給她的,她不是那種擅長搏鬥的詛咒,身上的絲藤韌性不夠,做不了切割捆綁之類的工作,就教她用絲藤通過接觸,在人體種下吞噬血肉的「咒種」,或者吸取對方的體力。
她現在用的就是抽取,雖然不疼也癢,甚至帶了點麻痹對手的意思,因此讓人覺得有點舒服。
就是實在太累了點……
「不過說句實話,正常人誰受得了你這麼貪心的女孩子哦。」
「算了,他可能也不正常。」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年紀在戰國是能結婚的
但現在不能寫,親親都沒有的【沉默】
等到副本換到鬼殺隊18歲再說吧
第29章
「他不正常。」
對於真人來說, 作為一個普通人類, 緣一的情緒波動和劍術成長速度都太不正常了。
若說他和蜜的對戰還帶著點小朋友打鬧, 想著不能把人打死了, 處處留手的意思,那真人和緣一的比試就完全是那種會激發他凶性的撕咬互博了。那是種棋逢對手, 熱血沸騰的感覺,讓詛咒在生死相拼中不斷觸碰自己術法的極限。
最開始真人還只會模仿人類樣子,以拳以腳互毆,後來為了跟上緣一逐漸提升的速度, 他開始幻化出山林間的動物的肢體,像山貓一樣靈活閃避,像獵鷹振翅占領高地,或者像蠻牛一般衝鋒。
再之後,為了提升自己的殺傷力,真人不斷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他在緣一近身時將胸膛突然化為尖刺, 或在緣一格擋時, 揮動化為重錘的拳頭企圖粉碎他的武器。
廝殺中,滿懷惡意的詛咒, 將自己化為一灘流動的血肉, 因為攻擊不停切換形態,可就算如此,詛咒的進步速度還是趕不上這個人類。如果最初緣一還會因為不熟悉真人那種再生,變形的能力而吃虧的話, 如今17歲的他劍術已趨於成熟,在對戰中,真人時常會覺得自己反而成為了緣一的陪練對像。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這個人類重復著詛咒對蜜做的訓練方式,在對真人進行致命攻擊時點到即止,然後專挑蜜挨過毒打的地方猛攻。
「你會疼麼?」
不是說疼痛這種負面情緒會對詛咒有好處麼?
他在對戰結束後默默說出了這樣的話,說話時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同時身上沒有殺氣,沒有霸氣,要是不知道前因後果,聽起來簡直像是句客氣的關心了。
「真可怕。」
因為沒有一絲情緒的流露,詛咒有時候完全看不透這個人類究竟在想什麼,免不了不滿地嘟噥一兩句抱怨。
這種不要命的生死搏鬥的擔保是蜜越發成熟的醫療技術,她開發藥品時的那種狠勁兒,讓旁觀的真人感覺要不是有他被逮著狂薅羊毛補充咒力,蜜怕不是早就猝死在學習的道路上了,但也是這種努力讓16歲的她在周邊都有了不小的名氣,甚至開始帶起了徒弟。
除此之外,詛咒特調,注入咒力的草藥讓對食物沒興趣的真人也能嘗出味道。通過蜜的數百次改良,在抓禿自己頭發之前,她終於成功研制出了水果味的速效恢復劑,在村民中引起巨大反響的同時,也讓沒事兒蹭吃蹭喝的真人來得更勤了。
除了吃飯,打架,真人有時候還會過來圍觀蜜的工作,是那種很閑,很無聊,但又很快樂地當個作逼的圍觀。
他是人類憎惡的集合體,天生擅長做各種討人嫌的事情,奇奇怪怪的舉動層出不窮。
他意圖把手指塞進正打哈切的蜜的嘴裡,試著偷喝剛配好的湯劑,或者趁蜜午睡,沒事找事,把路過村民送給蜜的水果,花朵撿出來圍著睡著的女孩繞了一圈。
那場景讓過來找人的緣一在開門的瞬間,還以為蜜直接當場去世了正被人吊唁,從而不慎松了手裡的鋤頭。這種糟心事發生了幾次之後,緣一看真人的眼神就有了逐漸變涼的趨勢。
不過真人除了圍觀還是有點實際作用的,能自行修復身體的他只要樂意配合,就是個頂級好用的實驗素材,他改造人體的咒術和他的想像力掛鉤,只要你敢想,告訴他,他就能做出來。
比如真人可以使用咒術把全身的皮膚變得透明,讓蜜用肉眼體驗一把「通透世界」感覺。
利用真人的透明皮膚,觀察一遍斷腸草是怎麼讓髒器快速衰竭的,然後合適的草藥又是如何抑制這種作用的全過程,比蜜咬著牙拿自己試藥一個人體會,要直接有效的千百倍了。
所以就算真人性格糟糕了一些,蜜跟他的關系還是不錯的,為了防止他亂吃亂喝,她甚至在藥房裡單獨劃出一塊兒,專門給這個「醫學志願者」放零食。現在,面對剛挨完緣一毒打的他,那聲「我覺得我傷還沒有好,我想再來一碗。」的抱怨,她掏零食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然。
「你怎麼跟村裡的小孩似得?你那是都是饞病,滾滾滾。」
「要喝喝甜湯去,不要浪費藥。」
她一邊伸手把他從藥壺邊推開,一邊熟練地塞給了真人一碗甜湯。
雖然感覺到自己正在被緣一涼涼的眼神所注視,但正是這種感覺讓正往蜜手邊蹭的真人,毫不在意地側躺在她旁邊,甚至支著腦袋,樂哼哼地多喝了兩碗甜湯。
真人實在很喜歡旁人這種「看不爽自己也不能打死自己」的感覺。
三年的時光,讓緣一從清秀的男孩成長為俊秀的少年,連作為詛咒的真人都看起來長大了一點,唯有蜜在醫術、咒力、體力三項均有發展的情況,還維持著13歲剛進村莊裡的外型。
村民覺得是繁重的課業和藥物試驗阻止了醫生的發育,而作為詛咒的真人卻了解真正的原因——
16歲的蜜處於每天僅僅只是活著,但是吃不飽,睡得多,長不高的狀態。
她在夜晚,看著戀人那漂亮的脖頸,性感的喉結,用手按著那越來越有男人味的胸肌,在老老實實睡覺的同時,時常會在心中發出一陣無力又不甘的啜泣。
為了不做出什麼,因為太饞了直接傷害戀人的舉動,她大部分情況下用菟絲逮著作為大詛咒的真人猛薅羊毛,以至於真人有時候會發出「誰受得了你哦?」,「貪心的家伙!」,「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對我的青春美貌的肉灬體下手了?」之類的嘟噥。
在擔任了蜜和緣一的實戰老師這一要職後,真人便以村子為中心給自己劃出了一大片活動範圍。現在正是戰亂紛起的年代,人們對死亡的恐懼以及對生存的執念催發出了不少怪談,也讓不少驕傲的武士化為了山匪、賊盜一類的惡人。
「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他這麼跟蜜說著,晚上會帶她去遠一點的地方,給遭了天災人禍的村民們治病收集願力,或者去怪談興起的森林吞下尚未成型的妖花仙草補充點咒力。
不過更多時候,他是真的為了玩,他熱衷於為了廝殺搏鬥把自己的□□改造成殺戮機器,也同樣樂於通過咒術改造他人的靈魂形態。
他將人的全身骨骼捏碎,利用咒力看看能把人壓縮成多小,或者拿著從蜜那裡順來的游記,按照上面的記載,把人捏成各種異獸,他做這種事的時候總是興致勃勃,並美名其曰探索人體的可能性。
然而蜜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許她目睹別人傷害好人,在她的制止下,真人就將矛頭指向了作惡的山匪身上。
「你看看嘛!明明對方都主動獻上錢財,哭著求饒了,這些人還為了取樂,讓他們自相殘殺哦!」
「那個女人還懷著孩子呢,他竟然笑著欲行不軌。這是多麼可恨,多麼不憫的家伙呀!你說這種惡人怎麼改配為人呢?」
「他們的惡行甚至會催發出詛咒害人,現在死在作為詛咒的我們手上,不也算因果循環麼?」
這個由人對人的憎恨構成的詛咒,在構建自己理論的時候,說的振振有詞,甚至直接將自己放在了正義的一方。
而擁有混沌善惡觀的少女歪了歪腦袋,很輕易地就接受了真人這套解釋。
好人活下來就行了,惡人怎麼樣好像都與她無關。
她在看真人施展「無為轉變」救助瀕死者的時候,目不轉睛,在看他施咒殺人的時候同樣興致勃勃。
「哇。」她看著山匪的身體因為咒力膨脹炸成一朵血花的過程,就像是在欣賞一支鮮花綻放,滿眼都是亮晶晶的驚嘆。
真人實在很享受這種和蜜一起玩的樂趣。
少女在治病救人,研究醫術的時候廢寢忘食,她溫柔的態度令孩子止住了哭泣,因為笑容過分甜蜜,被她正骨的人有時候望著她的臉,結束治療才猛然回神,於是時常有病人說她像個女菩薩。
但是在看見這種血灬腥場景時,她又顯出了作為詛咒的本質。
「原來人的身體能脹到這麼大嘛?」
她因為學到了新的人體知識而感慨不已,注視著他的眼眸瑩潤閃爍,看起來就像漆黑天空裡的星星,讓作為「老師」的真人覺得受用極了。他喊著「來嘛,來嘛!除了我,你應該還想要別的實驗體吧?」,甚至想慫恿蜜上前拿劫匪,試試最新調配的藥劑。
但這種時候,硬要加入真人的緣一就會露出不忍的表情,對這種折磨無法反抗之人的行為提出異議,而他不贊成的話,蜜也會跟著不開心。
所以為了避免失去玩伴,真人想了想,只好找了個新學的詞,趕緊自我辯駁,說什麼——
「這人被改造後死的這麼快,也就痛苦了兩三秒,所以不叫折磨,叫報應哦。」
「只是在體驗被他殺害的人嘗過的痛苦而已!」
可就算這樣,緣一和他還是不怎麼對盤……
作為玩伴、師徒,真人願意考慮蜜的建議,但實在不喜歡和她捆在一起的緣一,在他看來,這個男人實在是古板無趣極了,所以他說話的時候並不會考慮緣一作為人類的觀感。
如今,他用舌頭舔了舔唇角的甜湯,就興奮地嚷嚷出聲,跟蜜分享了最近閑逛時的新發現。
「我最近又找到了有趣玩具。」
「這次不是什麼無聊的人類了。」
「是鬼哦!你聽說過鬼麼?就是那種吃人的,只在夜裡出沒,據說有很強恢復力的怪物。」
「聽起來好像有點像我們妖怪、詛咒什麼的,但是因為出事現場有腳印之類的東西,所以應該更像有實體的咒胎吧……」
「如果是這種東西,應該能讓我玩很久還不死吧?」
「就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陪我去看看嘛!」
詛咒笑著提出了邀請。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緣一不在的話
真人和蜜就是一起搞人體實驗的心之友了
第30章
作為鬼故事凝結的實體, 真人天生就是個擅長講故事的存在, 他描述時用詞精准, 加以豐富的肢體動作和收放自如的表情, 能把故事裡的獵奇和悚然表現得淋漓盡致。
不僅如此,他還專門抓住了「鬼」身體的奇特之處添油加醋, 充分勾起了作為大夫的蜜的好奇心,讓她聽得意猶未盡,兩眼發亮,下意識就說了一句「好, 我們什麼……」。
但她這半句還沒說完,就聽見身邊傳來一聲幽幽的呼喊聲。
「蜜。」
那是在蜜和真人談話時一直安靜跪坐在旁邊的緣一,因為現在蜜的身子比他矮多了,他喊她的時候不免要朝她的方向稍微弓一點背,配上他那種被忽視了很久的無奈處境,看起來就有點微妙的可憐。
蜜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湊近的腦袋。
「怎麼了,你心情不好麼?」
她伸向緣一頭頂的手, 在半路中被他扣住手腕, 往下一壓轉移了方向,被放到了他的臉頰邊。這個已然變得十分英俊的少年微微側臉, 就垂眼眸輕吻上了她柔嫩的手心, 然後在蜜愣神的那會兒功夫,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摟住了蜜的腰,稍微用力就把她整個人抱進了自己懷裡, 與真人拉開了一個身位的距離。
與之前那種需要緣一側身彎腰,蜜主動湊近,兩個人才能好好說話的情況相比,這種姿勢就變得方便多了,抱著蜜的緣一,只要稍微彎腰就能將自己的腦袋擱在蜜的肩膀上,直接在她的耳邊說完想說的話。
「我和你一起去好麼?」
「我想保護你。」
因為體格差,有很多事不能做,相對的也有很多能做的事。
這一刻,蜜感覺嬌小的自己完全被緣一抱進了懷裡,尚未從親吻掌心中緩過神的她,緊貼著少年成熟的胸肌,感覺到他蓬松的紅色長發正堆在自己的肩上,他耳上那搖晃的護符,輕輕掃過自己的脖頸,而隨著他的話語,濕潤的熱風正吹進耳裡,吹進心裡。
面對這樣的請求,她縱然有一顆鋼鐵般堅定不移的心,也……
蜜紅著臉,低著腦袋,握緊拳頭沉思了足足三秒之後,選擇了放棄抵抗,直接了當地對真人提出了新的建議。
「 帶上緣一好不好。」
「我們可以一起保護你!」
只要是人就會產生各種情緒,會自然而然散發咒力,根據天賦不同,咒力強度不同,劃分出了普通人和咒術師。而眼前這個男的他沒有,他在把人抱到腿上的時候,一臉平和好像只是拉了個坐墊讓蜜坐下來而已,完全不給真人充滿正氣罵他句變態的機會。
緣一這種沒什麼咒術波動的表現,加以那超人的身體素質,讓真人一度以為他是「天與咒縛」,是上天把他全身的咒力都換成了運動天賦的那種特別的存在。
可是緣一又能看見詛咒,就說明還是有點咒術天賦的。那只能說他的情緒就像流水一樣自然流淌,心態平和,欲望稀少,所以能產生的咒力也少的要命,硬生生糟蹋了天生的咒術素養。
在這點就比不上他那個傳說中的兄長了,內心混濁,態度糾結的人反而更像個咒力大熔爐,很容易引來詛咒怨靈的附身,從讓蜜在繼國府那幾年反而長了點個兒這件戰績來看,真人就覺得那位應該是個很有意思的存在。
沒有咒力的人,在詛咒眼裡就像是透明的。所以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真人完全不理解蜜為什麼會看上這麼一個無趣而且要求還很多的人類,還一副被枕邊風吹傻的樣子。
在兩人對話的功夫裡,真人瞪大了那雙異色的眼眸,打量著一看到自己就面無表情的緣一,實在找不出答案,只好衝蜜翻了個天大的白眼。
「……你是真的想要保護我麼?」
「嗯?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家伙。」
說到保護這個詞,他簡直要被自己氣笑了。
然而為了在玩伴面前展示自己神乎其神的技藝,抱著「我這次一定要用新玩具完善咒術,在下一次比試中搞個大新聞,打垮那個人類」的好勝心,真人最後還是勉為其難地同意了緣一的加入。
……
他們在傍晚時分出發,有蜜控制植物的能力,一行人在茂林中行動自如,很快達到了那個傳聞中有鬼作祟的村落。
空曠無人的田地裡,正傳來一陣若隱若現的血腥味,下一秒入目的,則是非人的怪物與金發的人類劍客激戰的畫面。
那是個身為人形,穿著衣服,卻頭長尖角,手為利刃,青面獠牙的怪物,他身形龐大但是動作卻笨拙,因為男人靈活的攻擊,怪物身上正不斷出現一道道血色的傷痕,他胡亂地揮舞著雙臂,企圖抓到男人的身體,在失敗後不斷發出咒罵的聲音。
鬼的身上重復著愈合損壞的過程,這一舉動似乎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使得鬼的動作似乎進一步出現了遲緩,所以目前看起來好像是劍客占了上風,他在鬼感到疲倦的時候,俯衝上前意圖用劍斬斷惡鬼的脖子,結束這場戰鬥。
一切都好像已經到了尾聲。
也只是看起來而已,作為人體專家的真人,滿意地欣賞著鬼那驚人的恢復力,在心裡發出如是贊嘆——
就是這種令人滿意的恢復能力,就是這種該下地獄的凶殘舉止!
太棒了,太棒了!
而他那雙異色的桃花眼,正興致勃勃地盯著著鬼肩頭悄悄蠕動的肉芽……
自那裡猛地生出了一對新的手臂,狠狠地爪向了衝自己懷中的劍客,
這個馬上就要造成致命傷的動作,更是令真人無法抑制地露出了,屬於詛咒的殘忍笑容。雖然此時他的心間正洋溢著惡意的歡喜,雖然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緊繃,而蓄勢待發,但他還是不緊不慢地控制著前進的腳步。
他在忍耐。
他在等待。
等待鬼揮動利爪撕開劍客的胸膛,徹底坐實了惡人的身份。那時候他再上前,好借著這個由頭,當著蜜的面肆無忌憚地玩弄自己的新玩具。
至於那個人類劍客?
反正人類只要還剩一口氣,他就能用咒術救回來,並不在詛咒的考慮範圍。
但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這般冷靜矜持的。真人身邊的緣一,在預見了劍士即將受到致命攻擊的那一瞬,便做出了判斷,選擇拔刀出手相救。
而真人注視著他暗紅色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終於無法控制地冷淡了下來。
【好煩哦】
【煩死了這個人】
在聽到身邊蜜那句「哇,他救人的樣子好帥哦。」的感嘆聲之後,真人干脆直接伸手將欲將上前的蜜攔在了原地
真人低著腦袋,低聲喃喃了「救人的樣子帥麼?」,微微咧了咧嘴角。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再次抬頭看向蜜的時候,臉上再次恢復了那種輕佻愉快的笑容。
「哇哦,真的帥麼?他可是把你放在林子裡,先救別人咯。」
「萬一周圍還有鬼,那得多危險呀!」
這個銀發的少年裝模做樣地挺直了脊背,在表達自己可靠的同時,漫不經心地譴責著緣一的粗枝大葉,說出了和蛇莓曾經說過的話語。
「這時候你就要誇我了,多麼讓人放心的我,還在你身邊。」
「像我們詛咒,可是得緊緊憑依住感興趣的事物才行的吧?」
【比起大家的英雄,我柔弱的大人啊】
【您更需要一個獨屬於自己的英雄啊……】
蜜的眷屬在傾聽,這個因戀愛而盲目的神明訴說「緣一多麼善良,多麼可靠」的時候,曾憂心仲仲地發出這樣的感嘆。
「沒關系啦,我會努力逃走的,我會撐到他來救我的時候的!」
「只要他還會來救我,我就會努力活下去的,我可是很頑強的」
那時候的蜜還相信著貴子那套「戀人互相支撐」的原則,覺得反正緣一不管做什麼,最後都會回到自己的身邊。所以她還嚴格要求自己變得更有能力點,信奉著「求人不如求己」的准則,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而就在蜜這麼信心滿滿做出保證的時候,笑眯眯瞧著她的真人,卻突兀地發出了一聲冰冷的嗤笑。
……他今晚上看起來實在是太不對勁兒了,於是蜜說完自己的解釋,就趕緊給他順順毛。
「這時候就要感謝你教導有方了,你再多給我薅點……不對,多教我點實戰技術,我就誰也不怕了。」
或許是因為作為詛咒的天賦,蜜在給人吹彩虹屁的時候,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總是顯得深情而真摯,瑩潤誘人,仿佛藏有千言萬語,令真人眯了眯眼睛,衝她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哇,會說話你就多說點。」
「我真是喜歡你誇人的時候,這雙大眼睛了!」
他在這麼說著的同時,抬起手掌,直接將食指刺入了蜜的右眼。
「我心情不錯,所以送你個禮物好了。」
「就留在這裡。」
沒有殺氣,不帶惡意,甚至沒有疼痛的感覺傳來,正如真人所言的,他的確是一時興起,送給了玩伴一份特別的禮物。
將她的右眼撕開,再用咒術縫合,通過這樣的方式,真人在她眼眸深處留下了和自己臉上相似的縫合線。
「你真的撐不住了,要破破爛爛的時候,就幫你縫起來吧。」
因為這樣的贈予,詛咒臉上的縫合痕跡在夜色下淡了幾分,看起來竟然有了幾分人的味道。
第31章
蜜捂著自己三秒內被拆開又縫好的眼珠沉默了一會兒, 比起思考他那番不懷好意的烏鴉嘴, 第一反應是擔心自己無雙的美貌。
「你的咒術操縱度真是越來越精湛了, 這次一點都不疼了。」
「你湊過來點, 讓我欣賞一下你的成果。」
她這麼說著的同時,伸手直接捏住了正彎腰湊近的真人的下巴, 在清冷的月色下,以他那雙異色的眼眸為鏡,好好打量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模樣。
雖然平時表現得非常隨意幼稚,但這位銀發少年卻是個實打實的大詛咒, 自滿於自己出色的技術,他彎著腰,笑眯眯地盯著蜜,任她檢驗成果。
「畢竟是保命的小技巧,看起來可能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怎麼?難不成想和我臉上的一樣嘛?這麼喜歡我嘛?要給你改一下麼?」
正如他所說的,女孩的右眼依然瑩潤如舊,完全看不出什麼縫合的痕跡。
這樣就好。
蜜不知不覺地松了口氣, 輕輕推開了真人蠢蠢欲動的手掌, 將臉別到了一邊,用甜蜜的贊嘆聲回應了他那一連串的問題。
「這就不用了, 我沒你那麼英俊, 氣質也不夠獨特。」
「要是眼睛裡有縫合線的話,大家都只會看你精巧的咒術,不會看我本人了……」
「哇,有眼光。」
也多虧了她的這番話, 真人終於徹底收去了身上那副壓抑至極的氣勢,恢復了原來的好心情。他將手掌交叉背至腦後,看著不遠處的緣一甚至哼起了小調,跟著蜜慢吞吞地朝他們走了過去。
……
因為有和真人多次對戰的經驗,緣一早就習慣了和非人之物的戰鬥,面對從鬼肩上突然鑽出的手臂,他面色沉靜,以流暢的動作躲開了各個角度的攻擊,並不斷揮刀進行斬擊。
緣一的戰鬥思路非常簡單,如果不能阻止再生,就攻擊到對方沒有余力再生。
先是鬼那襲向劍客的雙臂,再是看起來最重要的脖子,如果鬼抱住頭顱企圖再度攻擊,就削去他衝刺的雙腿……
咒罵、嘲諷、甚至是求饒,都不能讓他平靜又俊美的面容上,出現多余的波動,配以那舞蹈一般優雅而不可思議的步伐,在鬼的眼中,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就像是死亡的化身。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鬼在心底發出這般絕望的哀嚎,然後就在這生死一線,聽到了逐漸靠近的聲音。
「等等我呀,緣一,快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這聲音又甜又軟,明顯屬於一個年輕的女子。
也就是這樣的聲音,深深激發了鬼心中的惡意。
女人,女人!
是該死的女人!
他便是為了花街裡那個漂亮的女人散盡了錢財,那只狐狸精在他得意時說著些「一生一世」的情話,等到他沒錢的時候,就喚人把他像狗一樣扔出了店裡。
家裡的那個婆娘也是的,擅自帶著嫁妝逃出家門。
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滿腹怨氣,憑著一身力氣殺進了花街,然後被那位大人給予了血液。自此過上了專們懲治那些仗色欺人的狐狸精的生活,來這個繁榮的領地,就是為了嘗嘗領主美姬的味道。
既然都要死了,死前一定要帶個女人上路才行,擁有這種甜美的聲音,想必是個值得跟他一起陪葬的美人吧。
鬼用身體擋住礙事的紅發人類,而滾落一邊的頭顱則飛快地長出了細小的四肢,手腳並用撲向了聲音的來源地。
然而只是那一眼,讓一切都慢了下來,甜蜜的氣息蠱惑了他,粘稠的糖漿包圍了他,濃郁的淤泥拉著他緩緩墮落,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曖昧而模糊。
鬼忘記了本來的想法,忘記了接下來的動作,他呆呆愣在了原地,只能下意識用漏風的喉嚨發出「呵呵」的嘶鳴。
而早已察覺他動向的紅發人類,此時手腕一轉,閃著寒光的刀鋒正懸於他的頭顱之上。
「喂喂喂,說好陪我一起來。」
「這個就讓給我嘛。」
於此同時,響起的是另一位男子的聲音。
憑空出現的蒼白手掌擋住了鬼貪婪的視線,那動作實在是太快了,等到他回神,眼前出現的已經是另一個銀發少年的面孔。
他笑嘻嘻地打量著手裡的頭顱,絲毫不掩飾眼底的惡意,愉快的笑容幾乎咧到了耳根。
「我想好你是什麼玩具了。」
「你這麼能滾,一定能當個很好用的皮球吧……」
「你說對不對呀?」
在這個蒼白的少年挑挑揀揀收集好散落的肉塊後,惡鬼終於體驗到了比死亡還可怕的折磨。
因為注意到了鬼之前企圖撕開女孩喉嚨的舉動,面對真人的要求,緣一難得沒有提出什麼異議,他掃了眼正將肉塊組合起來揉成球狀的真人,收回了就徑直走到了蜜的身邊。
雖然先確保了周圍沒有其他怪物,才上前救下了劍客,對戰中對雙方的實力也有了足夠的認知,但是看到惡鬼撲向蜜的那一瞬,緣一還是感到了一陣心驚。
「你沒事吧。」
注意到來自戀人的關心,蜜旋即朝他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
「我沒事哦。」
由於緣一用行動證明了,她之前那種「只要完成了手頭的事情,他馬上就會回到我的身邊」的觀點,所以蜜覺得並沒必要與他爭執真人所說的那個觀點。
「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中了我的術,所以完全傷不到我哦。」
「艱苦的鍛煉還是卓有成效的對吧?」
撤下蛇莓的屏障,她的美貌能讓尋常男子深陷其中,經過真人的訓練,逐漸進步的咒術,如今又令怪物失去了戰意,成功達成了一項靠連吃飯的成就,也難怪她會抵觸眼眸上的縫合。
緣一伸手別過她臉側的一縷長發,「嗯」了一聲算是贊許。之後,兩人將視線轉移到了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的劍客身上。
那是個留著金紅色漸變長發,發型看起來有點像是貓頭鷹,造型極為醒目的男子。
作為劍客身體素質其實還不錯,在蜜簡單給他包扎了一下傷口,再灌下去一瓶藥水之後,他呼吸就平穩了不少,
「他暈過去了。」
「這麼晚了,要把他送到哪裡好呢?」
「不知道有沒有過夜的地方……」
就在蜜提出疑問的時候,振翅飛來的烏鴉,呱呱叫著給出了答復。
「救命恩人!」
「恩人!恩人!前往紫藤花家紋的府上。」
「哇,是會說話的鳥欸!有趣!」
蜜笑著壓住了真人那雙染滿鮮血的手掌,才讓烏鴉成功,領著扶住劍士的他們,來到了這座門上印有紫藤花紋的氣派府邸。
這可真是是有錢的大戶人家,在奢華程度上,甚至有跟她童年居住的領主府持平的水准。
為他們開門的婆婆看了眼昏睡的劍客,二話不說就將他們迎進了家門,在從烏鴉那裡聽聞她是個出色的大夫,更是將原本要請人的診金,以三倍的量交到了蜜的手上。
蜜懷著「做慈悲女菩薩收人願力」的心思,本來是想拒絕的,但是由於錢實在太多了,她只好咬著牙接下了……
畢竟在鄉下當個村姑其實是很窮的,為了積攢人氣,她看病不收費,獲得一些附近不產的名貴藥材和稀有書籍都得靠整村集資。
今夜突然領了這麼多報酬,又在這麼一個繁華的村落裡,蜜不免生了些別的心思,開始跟緣一撒著嬌道「既然遠道而來,明天要不要去街上逛逛,買點首飾作為紀念。」
而就在她話說完的幾分鐘內,角落裡的老婆婆,就抱著一堆鮮亮的禮品,直接呈到了蜜的跟前。這種優渥的待遇,令企圖保持矜持的蜜,終於控制不住發出了聲喜悅的驚呼。
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這都是她曾經習以為常,如今卻少有接觸的好東西。
她是被嬌養的金絲雀,是繼國府中最為珍貴的明珠。幼時一大愛好就是戴著僕從為她尋來的各色首飾,笑著問她的兩位兄長,自己漂不漂亮。
作為花的詛咒,女孩固然是美的,她穿著鄉下樸素的打卦,也能明艷若初春如瀑繁櫻,但詛咒誘人之處,歸根到底在於人性的貪婪——
錢能讓美人更加動人,金錢的氣息腐朽又好聞。
而引人入夢的花朵,生就知曉如何讓自己更為美麗,此時便抓住了這一難得的計劃,滿心歡喜地向少年展現出自己惑人的姿態。
用圖案斑斕色澤明快的華美綢緞,用如星辰般閃耀的珍稀珠寶,甜美的詛咒,用這些東西裝點著自己,她微笑的樣子,秾麗極了,像是開到荼蘼的血色山茶。
那種與平日不同的樣子,令緣一有了一瞬的失神。
「我美麼?」
詛咒在這種時候,就會露出自己惡劣而驕傲的一面,她明明如願看到了少年臉上的失神,卻又要貼著他的胸膛,用手指輕輕劃拉著少年的下巴,讓他親口告訴自己答案。
「嗯,你很美麗。」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愉快地將臉貼上了少年的脖子,發出一陣嬉笑的同時,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將鮮紅的口脂蹭上了他的衣領。
「唔,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蹭髒了。」
「作為補償,我也給你塗上口脂。」
「讓你親親我好不好?」
這哪裡是要補償的意思啊,詛咒只是單純出於個人趣味,在裝點自己好看的情人罷了。她早在日日旁觀少年洗漱的時候,生出了這般奇怪的心思。
他明明是個如陽炎般強大到不近人情的男人,在擁有絕對武力的基礎上,卻生了一張清秀好看的面龐,在夜裡搖曳的燭光下,他垂眸凝視著自己的的模樣,顯得格外溫順而誘人。
「果然,這是多麼漂亮的口脂啊,我喜歡這個顏色!」
她用拇指沾上鮮紅芳香的膏體,輕輕地扣住了少年的下巴,她溫柔地,克制地撫弄著他柔軟的唇瓣,只可惜最後又變成了肆意,變成了貪婪,在最後的收筆將那紅色微微塗出了他的唇角。
但這樣的出格,不是更好看嘛?令端詳著他的詛咒,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多好看啊,雖然是男人,但經過裝扮後,那好看的樣貌仍讓人想到了綻放的鮮花。
綻放吧。
你也像花朵一樣為我綻放吧。
眼前的一切都令詛咒感到歡喜。
「你要親哪裡呢?」
而少年最終選擇吻在戀人的心口,他扶住她纖細的腰肢,俯下身來,在那白色的裡衣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紅色唇印。
他明明已經居高臨下地,凝視著順勢癱倒在床鋪上的戀人了,口中說的卻是最溫柔的承諾。
「果然你還是很喜歡這些的麼……」
「我會給你買的。」
「我會想辦法再多賺點錢的。」
詛咒總是喜歡這種游戲,看木訥之人情竇初開,看戀人死心塌地,去做平時意識不到的事情,來努力討好她。
令人欣喜不已。
第32章
在村落的那段時光, 蜜過著上午看書撓頭做實驗, 下午跟緣一做體能訓練, 傍晚挨真人毒打, 累得晚上挨枕頭就睡的日子。
這種過分充實生活過久了,她已然走上了五好青年, 勵志醫者的道路,再加上過分融入集體生活,也沒什麼人叫她大小姐了,也難怪她忘記了紙醉金迷給她的快樂, 將生活走了個極致簡約風。
矯揉造作、愛慕虛榮、高貴傲慢,這些東西能讓尋常人變得庸俗膚淺,但是卻讓詛咒更加艷光四射,那種世俗又清純,在艷麗的色塊中楚楚可憐的樣子,一向很能降低人們的防備。
我最開始,明明是一朵讓人自甘墮落, 讓人可望不可及的甜蜜之花啊!
在錢的滋潤下, 她終於找回了曾經的自己。
她是個單純的詛咒,適應性非常強, 為了愛能過苦日子, 但是有錢就更好了。
金錢的氣味實在是太好聞了,好聞到第二天路過的真人,圍著穿著新衣服的蜜轉了一圈,都摸著下巴誇了一句「哇, 像個女人了」……
要不是貴族女子的外披太長了,容易絆住腳,蜜覺得自己肯定會直接踹他屁股。
她這樣嬌艷的打扮,同樣令緣一回想起了過去的時光。若不是母親的離世,以及父親的高壓政策帶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她應該一直都是那種單純愉快的模樣吧。
因為愛慕著她,就會想辦法做出些會讓她開心的舉動。
那怎麼才能快速致富呢?
答案應該就在那個昏迷的劍客身上。
蜜的藥劑自然效力十足,劍士身上那些皮開肉綻的傷口,等到到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愈合地七七八八,甚至結痂。
名為煉獄桐壽郎的男性,回想著昨日慘烈的戰鬥,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紅發少年擋在他身前斬落鬼手臂的畫面。他活動著僅留一絲疲憊感的身軀,難以置信地發出一聲驚嘆後,便隨著紫藤花婆婆,來到了兩位恩人身旁,真誠地表達了自己的謝意。
「昨天非常感謝兩位的出手相助,救命之恩無以回報!」
「是這樣的!我身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謝禮,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包括賞金和買特產用的錢!」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務必收下!」
清醒過來的劍客,正如他的外形那般,是一位爽朗又熱情的少年,他金紅色的雙眸目光炯炯,道謝的聲音洪亮真誠,土下座的動作又很有禮貌。
而且他爽快掏錢的樣子真的好靚仔哦……
殺一個那什麼鬼的賞金真的那麼多麼?真的好多啊……
多到蜜從他手裡接過那個沉甸甸的錢袋時,看向桐壽郎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溫柔起來了,可以說是溫柔似水,水光粼粼了。
這種時候,她就不是那個村裡苦口婆心,跟人講道理掉書袋的大夫了,她完全地回到了舊時的狀態,再次變成了那個致命的神明,她笑容可人,語氣溫柔,用最甜蜜姿態帶領信徒走進最深的夢境。
女孩輕輕地用嬌嫩的手掌,托住了桐壽郎正欲收回的手掌,將附身在地的他扶了起來。她白皙的手指貌似不經意地,劃過少年手上凹凸不平的傷痕,美麗的面龐上就浮現出了一絲醫者的悲憫與不忍。
「為了保護平民,用這樣傷痕累累的手,和那種惡鬼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你可真是了不起的男子漢……」
「但你現在只是個病人哦。」
「病人是不可以做這種勉強自己的動作的,再休息一下,好不好?」
這是一位多麼善良又體貼的醫生啊,饒是性格單純的劍客,瞧見她為自己蹙眉傷神的模樣,也忍不住產生了一絲動容,尤其那聲尾音略有拖長的商量,更是讓他有些耳根發紅。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再次高聲向女孩致謝。
「您真是位品格高尚的女性!謝謝您的關心!」
見少年如自己所願地恢復了坐姿,蜜朝他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支藥劑,將它塞進了桐壽郎地手中,並體貼地表示可以賒賬。
「哪裡的事呀,你的健康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
「先喝了這支體力恢復劑吧。」
「錢可以等你之後富裕了再商量。」
她就這樣,為自己的荷包再賺取了多余的一筆藥費。
……
不是?你?
這就是女人麼?
後面才認識蜜的真人,顯然是沒見過這場面的,他咬著從盤子裡撿出來糕點,目瞪口呆地看完了這場交易的全過程,最後一刻表情沒收住,半塊點心就直接從嘴裡滑了出來。
反觀一旁,緣一倒是挺習慣這種情況的,他的妹妹打小就是個討人喜歡的溫柔女孩。
在繼國府裡的那些年,作為貴族小姐的蜜,無差別的慈愛不分高低貴賤,多少僕人前僕後繼地想要同她說上一字半句,甚至出現了因為排班問題私下鬥毆的情況,所以作為長子岩勝才會三番五次禁止她與僕人過多接觸。
他曾經不太懂岩勝要求為什麼那麼嚴格,但今天看著她牽起桐壽郎手掌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兄長的心情,忍不住 「咳」地咳嗽了一聲,終於將險些失控的場面拉了回來。
「能跟我聊聊昨晚的那只鬼麼?」
「我很好奇,你要如何殺死那種能不斷再生的怪物?」
緣一提出的問題同樣引起了真人的注意力,銀發的詛咒好奇地打量著名為桐壽郎的劍客,在查覺到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咒具氣息後,最後將視線定在了他的佩刀上。
如煉獄桐壽郎接下來講述的那樣,他是一名來自於鬼殺隊的劍客,專門處理這種食人血肉,且畏懼日光的怪物,能在夜間斬殺鬼,靠的正是手上這把吸收了太陽光的日輪刀。
在桐壽郎抽出佩刀任緣一觀賞的時候,真人也跟著湊了過去。仗著劍客無法看見他,就隨意地伸出手指在日輪刀的刃上狠狠一劃,鋒利的刀刃立刻割開了真人蒼白的皮膚,甚至傷口上留下了一絲阻止他再生的力量,這種新奇的體驗令真人不禁咧開了嘴角。
「因為吸收了日光,所以連詛咒也能傷到麼?」
「甚至不用主動注入咒力……哇,這可真是個好東西誒!雖然很薄弱,但這刀上頭甚至好像還有點神明加護的意思。」
「要不要跟著去看看?」
要不要去看看呢?
由於蜜作為「人造咒胎」身份特殊,緣一這些年來一直有留意和彼世相關的情報。
然而依照花御所說的,咒術師、陰陽師一類的存在視詛咒為異端,見了咒胎要不立刻淨化,要不作為式神以供驅使。所以這麼多年,要不是有咒作為盟友,他們二人其實一直處於孤軍奮戰的狀態。
為了保護蜜,除了出色的劍術,強力的武器對於緣一同樣重要。
注意到緣一似乎對日輪刀,以及鬼殺隊相關的內容十分感興趣,再想到在昏迷之前所目睹到的,緣一那出神入化的劍術,桐壽郎不由得心生了幾分拉攏之意。
「除了這種再生能力強的鬼,世上還有能使用【血鬼術】這一技能的惡鬼。」
「為了能與之一戰,保護平民,主公讓我們在工作之余尋找向您這樣有能力的劍客。」
桐壽郎真是個熱情洋溢的小伙,他在稱贊緣一劍術時,目光澄澈,語氣真誠,這份真誠不僅在口頭,也表現在了他給錢的數額上。
若說請他做劍術指導的時候,要給出的薪酬已經很多了,再說到鬼殺隊工資時,連帶上送刀送衣服保證外勤服務有醫保一系列的福利,更是讓人心生動搖。
「當然,如果不想加入的話,能否請您作為我的劍術指導?雖然比不上鬼殺隊劍客的俸祿,但我們煉獄家家底還算豐厚。」
「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務必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不僅如此,在緣一陷入沉思的時間裡,桐壽郎還向一旁的蜜伸出了組織的橄欖枝。
「不僅僅是劍客,鬼殺隊還歡迎您這樣有能力的醫生。」
從治療鬼造成的傷口的效果來看,蜜已經向桐壽郎證明了她出色的醫術,而那種被特意調制成酸甜果味的體力恢復劑,更是讓桐壽郎感受到了她作為女子的細膩與溫柔,頓時間好感倍增。
因為天生的體弱早衰,主公的孩子從幼時就要服用各種強身健體的湯劑,雖然蝶屋已經盡量改進藥方,但是對於那樣小的孩子來說,每天服藥的生活還是過於沉重而苦澀了。
雖然不一定能治愈主公的先天疾病,能讓他改善一下口味也好啊。
作為憂心於主公健康的鬼殺隊成員,桐壽郎很樂於在為斬鬼而四處奔波的路上,尋找能幫到主公的奇人軼事。
「我記得鬼殺隊大夫的基礎工資是balabala,外來大夫問診費是balabala」
「如果能治好主公的話,是xx這個數。」
像他說的那樣,桐壽郎不愧是名門出來的孩子,數學功底了的,將劍士的工資與大夫的工資合計了一算,說的一清二楚。
錢,就是很多很多錢,請了兩個人就是雙倍的錢,是雙倍的快樂,讓人不禁感嘆「鬼殺隊,真是個賺錢的好地方啊……」。
就去看看唄。
第33章
既然誠心邀請兩人前去鬼殺隊做客, 那麼路費食宿當然是由煉獄桐壽郎承擔的。
這個爽朗的青年, 在得到了二人肯定的答復後, 便笑著拍了拍胸膛說「都交給我吧!」, 說罷吹動指節發出一聲奇異的聲響。不過一會兒功夫,昨夜曾為他們引路的烏鴉就銜著一袋錢幣, 顫巍巍地從窗外飛了進來,艱難地落在了他的肩頭。
「這位是可以說話的鎹鴉,專門用於負責和鬼殺隊聯絡。」
「是我引以為傲的好伙伴!」
烏鴉和桐壽郎的關系的確不錯,它顯然是見慣了少年這般使喚, 疲憊的它張開翅膀,不滿地攪亂了少年的額發,張開尖嘴在他的耳邊大聲發出抱怨。
「桐壽郎!粗心!笨蛋!敗家子!」
「信!給主公的信!」
烏鴉的抱怨令少年出現了如夢初醒的表情,他干笑了兩聲,輕輕用拳頭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能請到這麼優秀的人才我實在太高興了!一時間急著出行,竟然忘記了!」
「要先跟主公約好時間才行啊!」
「那兩位方便能跟我說說你們的故事麼?比如吃菜有忌口麼!需要一間房還是兩間房呢?!」
「我衷心希望隊裡的招待能讓你們滿意!」
緣一沉默地看著眼前的桐壽郎,因為通透世界的原因, 他其實一直能注意到這位年輕劍士, 在被摸過手後,望著蜜就難免會出現一兩次心律不齊的情況。雖然知曉蜜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但這種不太好說的感覺還是讓緣一在蜜之前開口做出了解釋。
「我們是戀人。」
少年的視線在高大的緣一和嬌小的蜜之間來回掃了一下, 在突兀地沉默了一秒之後,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原來如此!這個年齡差……是幼妻麼!真是了不起的愛好啊!」
雖然他說法禮貌,表情也欽佩的很自然,但卻讓人莫名從他锃亮的眼神裡讀出了「哇, 變態!」這樣的信息,讓真人克制不住地從嘴裡發出了漏風似地憋笑聲。
而在緣一心情微妙有些發堵的時候,蜜將手掌輕輕蓋在了他的手上,在對緣一表示安撫的同時,正式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眼神哀婉而動人,加以臉上的恬淡笑容,完美地塑造出一種脆弱而堅強的女性形像,在寫人設的時候,完完全全圍繞著「把自己說慘一點,加錢」這個中心。
作為花朵的詛咒,她在溝通藝術的這塊兒無師自通,說話從不摻半點虛言,只不過會將關鍵地方做下模糊處理,好專門給聽眾留點自行想像的空間。
「這個說來話長了……可能您不太相信,但,其實我今年已經16歲了。」
「可能因為總是在小村裡吧,大家都很窮也很辛苦……會走到這麼遠的地方,也是為了親自尋找些值錢的草藥。」
……
「多虧了有他一直陪在我身邊保護我。」
雖然比起有錢的帥哥,在鄉下種田的緣一好像窮了一點,但他是個沒錢的絕世大帥哥。作為單純的詛咒,她要不圖財要不圖色,所以太滿意了,她完全願意瘋狂看書當個大夫只為包養他。
「那可真是不容易!放心吧!我會根據情況,向主公申請補助的。」
桐壽郎的確從她賣慘的表演裡接收到了關鍵信息,懷著「這是位多麼可憐又堅強的女性啊」的敬意,他在給主公寫信的時候,非常負責地往裡頭寫上了「加錢」的請求。
而她說到自己戀情時,望著緣一的眼神痴纏而深情。這種奇妙的關系,又極大的震撼到了桐壽郎單純簡單的愛情觀,令他在望向一邊的緣一時,那雙大眼睛裡的信息量密集極了,總而言之可以歸納為這麼長的一句話——
「哇,雖然您看起來是很厲害的劍士,原來就金錢上,是被幼女包養的那方麼!真是奇怪地讓人羨慕呢!」
但另一方面,考慮到讓伴侶過的這麼清貧,並不是當代好男兒該做的事情,所以桐壽郎還是忍不住在最後對緣一,發出了這樣一句同為男人的鞭策。
「來到鬼殺隊,您也可以好好賺錢了!加油!」
話到了這個地步,真人已經喊著「加油,小白臉」,抱著肚子笑到斷氣了。只有緣一沒有辦法,畢竟桐壽郎每一句話好像都那麼有道理,表情也充滿了真誠的鼓勵,甚至表示出了對自己的羨慕。
緣一只好配合的「嗯」了一聲,然後在伸手假裝為蜜撩發的時候,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就這麼結束了話題。
……
由於桐壽郎的一番話語,真人的心情好的要命,在前往產屋敷府邸的路上,他針對桐壽郎各種天然的發言,不斷發出「小白臉,小白臉」之類嘲笑的聲音。明明他那張臉起碼比緣一蒼白了兩個度,平時又喜歡在角落偷吃東西,蜜實在不知道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說別人「小白臉」。
然而真人這種囂張氣焰在到達府邸所在的山上時,遭到了致命打擊,鬼殺隊在半山腰上種了密密麻麻一圈紫藤花。使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詛咒,在遇到這種顏色美麗,氣味方向的植物時,無法控制地打起了噴嚏。
因為花粉過敏,他一分鐘內連續打了十幾個噴嚏,打到涕淚橫流,打到在喝了蜜幾管試劑後,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消極厭世。
除了飄飄揚揚的紫藤花粉,令真人感到不適的還有山上,越來越濃重的神社加護的味道,他倒不是畏懼,就是單純感到惡心。
於是在穿過紫藤花林後,真人揉了揉有點發紅的眼睛,就干脆地利用咒術化出了貓爪和尾巴,山貓似地爬上了附近一顆大樹,將身體藏進樹冠裡不想下來。
「太惡心了,要去你們先去吧。」
「我要在這裡睡一會兒,有問題你們知道怎麼叫我的。」
「那我先走了咯。」
對於真人的抗拒,蜜也沒有多加阻攔。可能是因為三年來做過的善事,加上曾經作為神明的身份,浸泡在這樣的靈氣裡,蜜並未像真人那般感到不適。
「去吧去吧,我覺得那上頭可能有東西。」
「算了……也是打不過我的那種。」
「你可以讓那家伙看看,你現在的偽裝到什麼地步了。」
真人從樹冠裡伸出一只手,示意性地同蜜揮手告別,嘴裡神神叨叨的告誡,讓蜜在進入那座府邸時稍微留了點心。
誰也沒想到,真人口中的那家伙,說的竟然是一位中年神官。在蜜進入庭院的時候,那位神官正在和一對夫妻說話,神官的出現已經很嚇人了,而女人精靈般的美貌,以及男人半張臉上的疤痕,更是說明這對組合的不凡。
仗著詛咒靈敏的五官,蜜甚至聽到了神官對著那位白樺樹一樣的美人,說出了「看望妹妹」一類的話語——
作為擁有能傷到詛咒的日輪刀的組織,鬼殺隊果然還是和神社有聯系的麼?甚至到了聯姻這種密切的關系。
這樣的猜想讓蜜下意識繃起了背,對於術士一類人的心理陰影,再次浮現在她的心上,讓她感覺腳下的土地都突然變成了搖搖晃晃的鋼絲線,但是緣一放在她肩頭的手掌又無聲地給了她點鼓勵。
現在的我,沒問題的!
就算有最壞情況出現,她身後還有個特級咒靈和頂級劍士作為保障。
懷著這樣的自我暗示,詛咒在深呼吸後,向被稱為主公的男人露出了非常專業的業務性微笑,並做好了拿了錢就下山火速走人的准備。
然而事實證明人倒霉是收不住的。
蜜這次的病人,是一位留有黑色長發,聲音溫和動人的青年。正如桐壽郎在旅途中介紹的那樣,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領導人的氣質,明明身居高位,但態度又非常平易近人,所以就算他臉上布滿了奇怪的傷口,看起來面容可怖,但那種春風般溫暖的氣質還是讓人心生好感。
在最開始,她那副漂亮嫻靜,歲月靜好的外形,的確得到了神官的微笑頷首,再加上旁邊又有桐壽郎,作為推薦人吹了一通勵志神醫的人設,她的問診進行的相當順利。
蜜研制的藥劑,多味藥材在加快恢復速度的同時,還能做到有效鎮痛,而貼別調制出的香甜口感則能安撫病人的情緒,對於桐壽郎這種劍士非常夠用,但到了病重的產屋敷這裡,就成了一種聊勝於無的甜味安慰劑……
作為人類的大夫,她將手指按上了產屋敷的脈搏,又看了看他舌頭,只能得出和之前大夫一樣先天衰弱,氣血不足的結論。
「……很抱歉,我的醫術只能起到鎮痛的作用。」
但作為彼世的詛咒,她在凝視著男人臉上淤青一樣發紫,血管似暴起扭曲的傷口時,卻在心底無法抑制地感到了渴望。那自傷口處不斷翻滾的黑色咒力是多麼甜美,多麼動人啊。
人類的方法是救不了這個可悲的男人的,但是詛咒可以……
我應該走了,得到男人「謝謝您,這真是溫柔的藥劑」的感謝後我就應該走了。
詛咒明明在心裡無數次勸解自己。但是三年以來的飢餓卻在她的胃裡翻江倒海,讓她仿佛被蠱惑了那般,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多麼可憐啊……但或許還有別的方法,能讓我摸摸您的傷口麼?」
代替貪婪的口水,自詛咒身上流淌出來的是虛偽造作的眼淚。
這種醫者仁心的模樣得到了男人的認可,他微微垂首,示意大夫研究自己的傷口。
然而在那嬌嫩的指尖,觸碰到他額頭之時,發生的到底是神明的恩賜還是惡鬼的詛咒呢?
男人額頭上的傷口仿佛被賜予了生命,它們像蚯蚓一樣在他的皮膚下蠕動,朝著女孩手指的方向「破土而出」,變成了烏紫色的藤蔓,開出一朵又一朵華美而邪性的花朵。
花朵爭相綻放,成熟後又接連墜落。
這些從產屋敷身上不斷墜落的扭曲植物,最終都蠕動著爬向了女孩的方向,散發著不詳氣息的花朵彙集又堆疊,最終變成了脈動的花繭,將她整個人都吞了進去。
……
背負在產屋敷一族上的詛咒,在這一刻盡數化為咒花,轉移到了作為人造咒胎的蜜身上,成為了她成長所需要的養分,讓脫力的她在繭內陷入了昏迷,也將她的身份徹底暴露在了神官的眼皮底下。
神官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景像,望著那個開滿鮮花,像羊水中的胎兒一樣搏動的巨繭,面容無法控制地出現了扭曲,一下意識抽出了隨身攜帶的咒符。
「這是神明……」
「不,不不不!這是邪神啊!是已經墮落的邪神啊!」
與驚慌失措的神官不同,產屋敷撫摸著自己變得光潔如初的額頭,臉上的神情溫和如初。
「但這也的確也是神明的恩賜啊。」
「真是沒想到……」
「原來除了神明淨化這條路,詛咒也會吞噬詛咒麼?」
他能感覺到剛剛皮膚中長出藤蔓的奇怪觸感,但卻並為此感到疼痛。
雖然沒有完全驅除因為那個男人的殘忍,所留下來的病根,但是這位「邪神」的確像她之前承諾的那樣,努力除去了他身上的病痛,再加之從桐壽郎信件中了解到的她作為大夫的善舉,產屋敷覺得並不應該對這位沉睡中的大夫做出這樣失敬的舉動。
「不用這麼大動干戈,讓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所以他回絕了,大神官那立刻就地淨化封印的建議,又按住了做出警戒姿勢的桐壽郎,微笑著向眼前的緣一,以及突然出現的真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否有榮幸,聽聞這位神明的故事呢?」
……
這是一場漫長又安逸的沉睡,溫暖飽足的感覺環繞著蜜,讓她想起了兒時於母親懷中沉睡的體驗,甚至有了干脆就窩在繭裡賴床永不起的打算。
然而花朵會盛開,同樣會凋謝,三天之後花繭就枯萎了,花朵片片剝落,將懷裡的詛咒交還給了殘酷的現實。想起了自己睡前干的好事,蜜當場白了小臉,看到眼前的緣一和真人,甚至有了種全家老小帶著狗都因為自己翻車了的愧疚感。
但意外的是,知道她過去的產屋敷並沒有像術士那樣為難他。他態度謙和而恭敬,本著快刀斬亂麻的原則,笑眯眯地從桐壽郎的手裡接過了一本賬本一樣的東西,把它交到了還有點懵逼的蜜的手上。
「您的工作是照顧鬼襲山上的紫藤,作為特約大夫研制藥物,並作為神明為劍士們賜福。」
「作為神明,您會享有神社一半的供奉,其中不含鬼殺隊給大夫的俸祿,還有種植紫藤的資金……」
「這個是我們鬼殺隊的收支情況,您可以看一下。」
……
「請問您意下如何呢?」
看來人走運也是收不住的,蜜在醒來之後不僅發現自己的身體從幼女暴漲到了少女,連錢和地位也跟著一起湧了過來。
她詫異地盯著手裡的厚實的賬本,隨手翻了兩下,覺得天大的餡餅從天而降,直接砸暈了自己的腦袋瓜子。
天啊!
在那天之後,她就是全鬼殺隊最有錢的女人了!
【第二卷 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是小白臉和富婆的故事
人設又變了
每一卷人設都在變的樣子
是我的錯覺麼,我感覺寫了第二卷 ,入v後每張點擊人數都急劇減少,每次更新就十幾塊錢
為什麼?我因為太菜雞被拋棄了,還是大家都在養肥?
在角落啜泣
希望第三卷 人多一點
嚶嚶嚶
第34章
地位對等的對話才叫談判, 在絕對實力面前, 弱者只有任人宰割這一結局。
看著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霸氣的少年, 以及那個咒力虛浮的花型詛咒, 作為一族內佼佼者的神官顯然將自己視為了擁有決定權的一方,他將產屋敷的友好視作不知實情的愚善, 緊鎖著眉頭,一邊無奈地向產屋敷闡述「邪神」這一存在是多麼虛偽狡猾,一邊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式神紙人,並當機立斷傳信給了屋外的護衛。
「雖然她好像救了你, 但你可不要被她的偽裝騙了啊煌哉。」
「邪神之所以被稱為邪神,便是因為他們實現願望方式過於邪祟,代價也驚人的可怕。」
「這種慘劇我見識得太多了……眼下只有將她控制住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是否要接納這位邪神」這一問題的開端其實是一場武鬥。
小小的紙人閃耀著靈氣的輝光,在風中化為猛虎、白龍兩大強力的存在,一前一後以雷霆之力,衝向了烏紫色的花繭。而三位黑衣影衛也從無人注目的角落偷偷出現,意圖制服在場的紅發少年。
在場的只有桐壽郎, 還憂心忡忡地立在主公與夫人之前, 警示著可能到來的襲擊,並沒有直接對緣一出手的意思。他看著眼前的緣一和花繭, 金紅色的眼眸裡甚至出現了些擔憂的情緒。
而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內的銀發詛咒, 更是用行動,對眼前的襲擊表現出了十足的蔑視。
他偷偷從花繭上揪了一朵咒花,在手裡把玩個不停,懷著看熱鬧的心思, 直接把表現的機會留給了緣一。真人期待地等待著戰鬥結局,無論緣一還是神官,兩者間哪個沒了,他看起來都會覺得十分高興。
然而戰鬥,或者說這單方面的碾壓,僅持續了幾分鐘。
若說之前緣一對於鬼,只是因為沒辦法阻止再生,才稍微耗費了點時間,那麼如今對上脆弱的人、以及完全稱不上頂級的式神的話,僅憑手上這把注有咒力的鐵刀,便可以盡數斬落。
那個名為緣一的劍士立於花繭之前,以肉身化為一座銅牆鐵壁,令神官無法靠近一步。
明明是從少年死角襲來的攻擊,卻被他輕易地躲開了。他像是憑空中多出了幾雙眼睛,或者有了預言的能力,輕易看透了忍者那磨練多年培育出的默契聯擊,不僅如此,那超乎尋常的身體素質,又讓他在一息間做出了反擊的動作。
沒有機會反抗,甚至沒能順暢捕捉到他的動作,忍者便失去了意識。
而威猛的式神,也在他揮手間一分為二,化為了飄落的紙屑。
如說繭裡的為可怖的神明,那他便為神明忠誠的祝者。少年面色沉靜,甚至在擊中忍者時會露出一絲悲憫的情緒,結合那舞蹈般優雅連貫的動作,少年將兵刃相交的血腥戰鬥化為了一場獻給神明的神樂舞。
就像桐壽郎介紹的,這是一位不忍傷害弱者的慈悲之人,對待神官的護衛們使用的僅僅是刀背而已,僅憑這番不帶殺氣的劍技,就做到了這種地步,讓所有出手的人都在一瞬被擊中了要害,被揍得人仰馬翻,暈倒在地,失去了戰鬥能力。
他用行動很清楚地向神官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請停下吧……」
「我們無意造成爭執。」
「如果不歡迎我們的話,我會帶著她自行離開。」
但不甘心的神官,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靜止不動的桐壽郎身上。他看出了緣一刀刃上的咒力,擅自將這非人般的戰力推到了作為邪神眷屬,擁有特別咒術這一理由上。
「這一定是咒術!用日輪刀斬的話應該更有效果!」
「咒術」這兩個字一出來就引起了掛機的真人的注意裡,他一把捏住了手裡的咒花,朝神官發出了忿忿不平的抱怨。
「哈?咒術!說咒術你看不到我這麼大一個特級詛咒麼?跟他說什麼咒術?!」
他強歸他變態,那該死的,難纏的身體能力和呼吸法,什麼時候成了咒術的恩賜?
這種說法顯而易見戳中了作為詛咒,還被人血虐的真人的痛處,徹徹底底點燃了他心中怒火,讓瞬身來到神官身後的他,笑眯眯地將烏紫色的花朵直接抵在了他的臉上。
「既然你看不出來,難怪要封印她……」
「喂,人類,你真的要試著破壞那個繭麼?」
「你看看這朵小花,用你的腦子想一想,這東西失控會發生什麼呢?」
被少年捏在手裡,是蜜通過菟絲從產屋敷煌哉身上吸取的詛咒,那些積攢多年的,屬於亡者的怨恨不甘,在空氣化為了妖致的咒花。在接近人類皮膚時,無害的花朵下又突然滋生出許多細小的觸須,不斷地蠕動著,渴求鑽進神官的血肉,汲取新鮮的養分。
他就像是弱小的無助的嬰孩那般,被實力強勁的大詛咒,狠狠按住了身體,只能感覺到那朵惡毒的花兒離自己越來越近。
因為咒花的靠近,神官周圍的靈氣屏障就像是被酸液腐蝕一般,迅速的逝去了,連他白淨的臉上也出現了與產屋敷類似潰爛的傷口。
這只是那枚碩大花繭上的小小一朵而已,僅僅是輕輕碰了他一下,就讓神官感到了仿佛被人剝開臉部皮肉的痛楚,一瞬間甚至失去了言語的力量。
煌哉這麼多年,就是受這種東西折磨的麼?
「此事是我禮數不周……所有原因在我,請您放過煌哉吧。」
「你們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們的。」
這種恐怖的體驗,成為了壓垮神官意志的最後一根稻草,決定權已經不在他手上了,這已經不是他能處理的領域了……
而對於妹夫的關心,終於讓他暫時壓下了,作為神職人員對於「詛咒」的心理潔癖,變成了一個「好說話」的人。
如果真要按實力把談判,轉變為一場戰鬥的話,那麼決定權其實是在詛咒這邊的。在與詛咒不斷切磋的歲月裡,少年早已有了與大多數人「好好談話」的實力,成功地讓惜材的產屋敷生出了挽留的意願——
「所以,我們還是好好說話吧。」
「我該如何支付,給神明的報酬呢?」
「我是否有榮幸,聽聞這位神明與您的故事呢?」
……
不善言談的少年,以平鋪直抒的方式。講述了那個由十六年歲月編織而成的故事。
但這畢竟是從緣一的角度的描述的故事,在說到自己那可愛的妹妹時,不免會帶一點個人感□□彩,給人設裡加了一點天真,一點善良,然後很多很多溫柔體貼、隱忍克制、總站在別人角度思考,過度奉獻以至於差點郁郁而終。
關鍵他這個人又有點木訥,性格又認真,所以就算個人傾向嚴重,聽起來又很真,特別特別真。
那厚厚的濾鏡,讓一向對詛咒心存憎惡的神官,都克制不住地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作為神官,他本來就是個關心平民,祈求世間和平的好人。
於是這會兒,他非常文雅地對邪惡的術士表示一系列了問候,接著就義正言辭地向緣一承諾,神社一定會謹遵少女亡母的教誨,輔助神明走在「助人為樂」的正路上。
連產屋敷都跟著痛斥了一下這位為惡人間的術士,表示鬼殺隊會留意他的行蹤,以防這位惡徒利用神明造成大規模傷害。
但偏偏煉獄桐壽郎他不一樣,他一直都很不一樣。
這個爽朗的青年環顧了下四周,發現該說的都被前面兩個人說了。他就不甘寂寞地從別的新角度做閱讀理解,一定也要跟著說點什麼。
要說神官聽的是「神明就算被壞人設計污染,也在世人指引下一心向善的宗教故事」,那煉獄聽得就是一個「奇奇怪怪但又很浪漫,讓人微妙向往的愛情故事」,他聽得興致勃勃,並對故事的幾個關鍵點,及時給出了反饋。
「我也想和蜜小姐那樣的女性在一起!真可惜啊!我沒有妹妹!」
鬼兄。
「不僅如此,我也沒有離家出走,英雄救美後幾天就和義妹成為戀人的美妙契機呢!哈哈!真是羨慕!」
趁虛而入的幼女控。
桐壽郎明明說的一臉清爽,每一句都帶著真心的贊嘆,說的情真意切,但偏偏就能讓人聯想到奇怪的關鍵詞。好像他說著說著,作為」妹妹的英雄」、「五好樸素青年」、「絕世劍客」的緣一,就逐漸不是那個味道了……
氣氛微妙的冷了下來,只有真人歇斯底裡的笑聲還持續不斷。
煉獄桐壽郎,一位多金爽朗劍技高超的貴公子。
因為別人經常和他說話,說著說著就要與他切磋,於是越變越強。
目前是鬼殺隊裡年輕一代中最能打的人。
……
雖然交流的結尾有些奇怪,但到底結果是好的,讓緣一在凝視著從繭中復蘇的蜜時,看著她那雙因為不知曉實際情況,而顯得怯生生的眼眸,能撫摸著她的長發,好好說上句——
「已經沒事了,你已經安全了。」
「真的嘛?這裡面沒有什麼霸王條款吧?」
但是蜜還是有點害怕的,她翻來覆去地研究著手裡那分神社出品,適用於神明的靈契,驚訝地發現上頭的內容緊緊圍繞「待遇優厚」、「平等尊重」、「互相理解」幾個中心主旨,實在找不出能坑到她的地方。
甜蜜的詛咒在艱苦樸素的歲月裡一步一個腳印,等到幸福降臨時反而顯得瑟縮而憂慮起來了。
這也不能怪她,她好像就是在十歲生日那夜,在愉快的祈願後正式開始了倒霉。
她在不諳世事的花朵時代,被術士連根拔起,在懵懂無知的幼女時期,又被這個實力強大的老狐狸堵門,仿佛瑟瑟發抖的孩子剛學會走路,就對上了粗暴健壯的大人,於是挨打沒有商量余地。
討厭,可怕,自私,狡猾。
一切與彼世有關的人物,對於她都成了可怖的威脅。
讓她在堅持艱苦鍛煉的時候,有時候都會泄氣地悄悄問自己——
我真的有變厲害麼?
我在成長的同時,那個人是不是也變得更加可怕了呢?
因為不想讓自己的消極影響到同樣不斷磨礪自身的緣一,所以蜜一直將這個想法,小心地隱藏在心底。
她一直隱藏的很好,只在今天,突然就流露出了點可憐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是她在為母親的病痛感到無濟於事,或者看到術士劃開自己咒術時露出的表情,這讓緣一微微垂下了眼眸。
因為她待在家裡會覺得很難過,所以他才會帶她離開。
現在明明已經離開了那裡,已經長大了,但她好像有時還是那個哭泣的孩子……
這樣的想法讓少年忍不住伸出手,將不安的她直接摟進了自己的懷裡,他用那雙赭紅色的眼眸,很專注地與她對視。
「我答應你了。」
「我會保護你的,我會做到的。」
「你也成長了,神官認可了你的咒花和醫術。」
「我們都做到了。」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說得很慎重,並用手指細細地摩挲著,她因為不安而有些發涼的掌心。
少年的淡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他手上的溫度又很暖和,這份溫度好像也通過接觸,傳達到了她的心裡,讓她一下就踏實了起來。
正像母親所講的,因為一直在努力做著好事,經過三年的蟄伏,她的運氣好像終於好了起來,能慢慢從術士的陰影中找回自己的生活了。
少女安靜地坐在那裡,聽著緣一講述在她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慢慢地接受了「緣一、真人已經是大佬,而自己其實也很能打」這個事實。
然後她在聽到緣一又被人迫害,說成「幼女控」的時候,忍不住掩著嘴唇笑了出聲。
「你是因為沒辦法,你就是喜歡我,我怎麼樣你都喜歡。」
「我是幼女,你為了我,自然就是幼女控咯。」
她在真人說這種詞的時候會不滿地追著他打,說什麼「不許欺負緣一」,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卻又會因為一些惡趣味,默認了這種關系。
那種總是被溺愛而變得嬌縱的神情,在她的臉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可她偏偏又占盡了會被人喜歡的理由,那帶著笑意的斜睨,都因此變得秋水漣漣,顯得風情萬種。
他跟這樣的一個女孩相處了三年,學習了不少新詞彙,也習慣了她的一套行為模式,屬於戀人之間猜謎似地對話說得有來有往。
「嗯?你也在欺負我麼?」
少年衝她微微歪了歪頭,那種叫人瞧不出是疑惑還是無奈的表情,看起來真是無辜極了,甚至說性感得要命。
他這個人長了一張清秀的面孔,說話又文質彬彬的,非常有禮貌,所以蜜有時候也不曉得他到底有沒有懂「欺負」的意思,但他這麼問著,纖長的手指卻插進了她的發間,不緊不慢地梳理她落在肩上的一縷長發。
少女的心髒隨著他手指的動作,開始跳得飛快,她覺得自己有點發軟,但口頭又不想讓步。
「那你也可以欺負回來啊。」
她這樣的逞強在她還是個幼女的時候非常管用,這時候一般少年揉揉她的頭發,也就算了。可現在等到她長為少女,到了成年的時候,老實說就有點危險了,有了說不出來的意味。
「是麼,這樣啊……你長大了啊。」
「我要欺負你了。」
他只是吻她的嘴唇而已,也沒做別的什麼事情了。
因為察覺到了她身體在發軟,就體貼地用手掌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因為察覺到她正用牙齒輕咬著自己的嘴唇,就低哼著發出輕笑。因為能察覺到她的每一次顫抖,便能很容易地吻向深處。
交換彼此的吐息,用舌尖在口腔壁內搜刮甜蜜。
這是個讓人提不起任何反抗意思的親吻,非常溫柔的,卻讓她因為羞澀和愉悅,蜷起了腳趾。
第35章
五十嵐凪第一次見到那位大夫是在一個陰雨蒙蒙的午後。他在任務結束後收到了主令, 前往醫館所在的府邸, 舉辦隊內幾位劍客的小型會議。
而五十嵐在恰是隊內最嚴格守紀的那個人, 他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的時候, 就一個人先行一步上了山。
山裡的天氣總是反復無常,明明上午時還晴空萬裡, 中午卻無端端聚了陰雲,於此時突然飄了小雨。
為了能讓受傷的劍士們安心養病,醫館所在的山裡總是很靜的,在下雨的時候這種幽靜更是體現到了極致, 四周傳來的只有小小的雨滴,衝刷樹葉發出的沙沙細響。
干燥的土壤被雨水所沾濕,變得濕潤變得粘稠,與那些無名的花朵交纏在一起,泛起了甜甜的腥味。
五十嵐從入山起就看到了那些漂亮的花朵,那些零零散散暗紫花朵如今糾纏在一起,組成了一道華美而幽暗花瀑, 自那座半山處的觀賞亭上垂了下來。
那種魔性而晦暗的景像令步伐匆匆的五十嵐, 都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
他本是抬頭仰望,思考還有多久才能到達頂處的別觀, 如今首先入眼的是這樣繁茂的花朵, 視線自然自從高處往下,再看見的便是被這花淌過的一截白皙的小腿。
晶瑩剔透的雨水順著花朵滴落,在她的腿上彙成一條蜿蜒細小的溪流,如同透明的花藤, 依戀地將她的赤足纏繞,留下冰涼的吻,最後黯淡地自那嬌嫩的足尖滴露。
腳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女子,她正懶散地側躺在深赭色的木椅上,翻看著一本老舊的書籍。
女子身披著一件暗色的綢緞外披,衣著打扮看起來像是藏在深閨中的貴女,行為卻如同頑劣的孩子,任背後那密集的花簾為自己擋風遮雨,還要不甘寂寞地用腳趾與雨水嬉戲。
似乎是注意到了來人的視線,埋首書籍的女子慢慢抬起了頭。
在那場昏暗潮濕的雨中,在那幽暗的花牆下,只有她的面頰和赤足白淨而純潔。
那是個看起來稚嫩而天真的少女,她有著一雙濕潤又深情的眼眸,在短暫地瞥了五十嵐一眼後,就移開了視線,轉而去看亭外的天,像是這場潮濕而含糊的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呀,雨停了,人也來了。」
「我們是不是要上去開會了,緣一?」
五十嵐這才順著少女的視線,注意到了依靠著柱子發呆的紅發少年,這兩人在那個午後,被主公介紹給了他們這些鬼殺隊隊員。
一位是新加入鬼殺隊的劍客,一位是醫館新來的大夫。
……
五十嵐凪好像每次遇到這位大夫的時候,都在下雨。
那是一周後的一個雨夜,他好不容易追蹤到了那位鬼王的足跡,卻在中途被一位血鬼術強大的鬼攔了下來,在那場戰鬥力以玉石俱焚的氣勢最終取得了勝利。
他數不清自己究竟斷了幾根骨頭,也不曉得是哪塊斷骨扎進了肉裡,他最後的記憶是吐著血沫,靠著包裡幾管醫館最新研制的藥劑,硬生生挺了下來,就這麼昏昏地睡了過去。
再次清醒的時候,後勤人員正背著自己,飛快地奔跑在前往醫館的山路上,那個漆黑而潮濕的,漫漫雨夜的盡頭,是持燈而立的少女。
「好了好了,你安全了。」
「真是辛苦了,先小睡一會吧。」
她輕輕將柔嫩的手掌覆於他的眼上,她涼的像一塊玉石,卻奇妙地撫平了五十嵐因為傷口發炎,而產生的燥熱與痛苦。
和上次的相遇一樣,這仍是無比短暫的一面,她是醫館特別的大夫,便只會在新藥,或者進行緊急治療的時候才會出現在醫館裡。
平日裡更多時間,她更喜歡待在主公為她劃出的私人小院裡,做些自己感興趣的事。
下一次碰面,是五十嵐恢復意識沒幾天。
這個男人嚴於律己,同樣苛於他人。他剛拆了繃帶,壓著脾氣做了幾次復健,就想重回戰場,彌補上次的失誤,緊緊抓住有關那個男人的線索,因此對試圖阻止他的醫者不假辭色。
「讓我出去!我必須盡快找到那個男人才行!」
「不然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殺害!」
「把我的刀還給我!」
那些年輕的醫者皺緊了眉頭,勸著「您的身體還很僵硬,還需要再做調整」,但又著實拿武力值過高的他沒辦法,就差一個跑的快的小姑娘喊著「蜜大人!蜜大人」衝進了她的小院。
那位大夫有著起死回生的醫術,也有著應付各種固執患者的手段。這會兒她午睡剛醒,打著哈切,就被年輕的女孩,拉著手過來處理醫館裡的棘手人員。
「唔,讓我瞧瞧……」
「我的病人哪裡不舒服了?」
少女顯然剛剛蘇醒,她白皙的臉龐上還分著酣夢的粉意,蜜色的眼眸裡也蒙著層水汽。
她像是雨,濕潤而繾綣。
又像是亭子上攀附的那些花朵,嬌艷的弱不經風,讓人想要小心地將其珍藏。
就是這樣一個的弱女子,還履行著大夫的本分,在聽清楚醫者的抱怨後,堅定地擋在了五十嵐身前。
「這樣啊,身體還很僵硬,但是想快點好起來是麼?」
她說話的聲音與語氣,都太像是雨了,滴滴答答的,曖昧又模糊,就這麼直接淌進了人的心裡。
而她對待他的態度,就像是在面對撒嬌的孩子,帶了點縱容與無奈的意味,莫名地讓五十嵐感到了煩躁以及苦悶。
他不覺得她跟之前那些醫者有什麼本質區別,劍士皺緊了眉頭,用上了和鬼戰鬥的步伐,想要錯身離去,卻在邁步越過女子的那一瞬,卻被這位大夫抓住了手腕。
這種親密的接觸讓五十嵐下意識繃緊了身體,再次望向大夫時,眼裡除了煩躁,還多了幾分不可思議的驚訝。
就算是受了重傷剛剛恢復,就算是刻意收了幾分力氣,作為鬼殺隊劍士的他,應該也不會這麼輕易地被一個女人抓住手腕才對……
而大夫只是垂著眼眸安靜地看著他。
「呀,我抓到你了。」
「看吧,因為還沒恢復完全,所以躲不開吧?」
「但沒關系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她還帶著之前那種沒睡醒的感覺,柔軟又慵懶地對他笑,那本該嬌軟無力的手臂,好像變成了甜蜜又致命的藤蔓,抽走了他的力氣,鎖住了他的掙扎。
「只不過接下來可能會有點疼,忍一忍,好不好?」
「馬上就結束了。」
作為大夫的她,顯然很清楚如何放倒一個病人。
她用一只手拉高五十嵐的雙臂,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最後抬腳踢向五十嵐脆弱的膝蓋窩,於是那位高大威猛的劍士就因為身體失衡,猝不及防被女子一腳踩倒了地上。
他本來應該奮力掙扎的,因為羞惱而發怒的,但是身上傳來的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
那只腳離開了他的膝蓋,沿著他大腿的起伏緩緩向上,最後穩穩踩在了他的腰上,慢慢碾在了,他因為臥床而變得僵硬的肌肉上。
五十嵐莫名就想到了那天的雨,想到了被雨水打濕的花朵,以及那被花朵親吻的足尖。
酥麻,疼痛,以及心中無法言說的煩悶,令漲紅了臉龐的五十嵐無意識地發出了聲音。
煉獄桐壽郎就是在那個時候,興衝衝地一把推開了醫館的大門,喊著——
「五十嵐!我來看你了!你好了點了麼!」
直接衝了進來。
那是鬼殺隊最能讓人安心交出後背的可靠伙伴,桐壽郎。
也是鬼殺隊出糗時最不想遇到的男人,桐壽郎。
他隨時保持著敏銳的洞察力,還有沒事寫寫日記的好習慣。
現在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畫面,用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告訴五十嵐——
【我看到了】
【我記住了】
【你完了】
在桐壽郎想說點什麼的時候,作為旁觀者最大的溫柔,就是直接走人,不要參與進他「迫害」他人的過程。
「衣服髒了記得換哦。」
「你留了不少汗,唔,去浴室再梳洗一下就可以出院了,真是太好了呢。」
於是在順利完成了自己的治療任務後,大夫便毫不留戀地從五十嵐的身上走了下來,飛快地離開了現場。
緊隨著煉獄後一只腳進來的是繼國緣一,那位一向神情淡漠的劍士,在看到被蜜踩著趴在地上的五十嵐時,眼神十分之復雜。
緣一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看到蜜那副波瀾不驚,公事公辦的模樣之後,又將話語咽了回去,變成了一聲輕微的嘆氣。
……
蜜在第一次見到五十嵐凪的時候,隔著那層霧蒙蒙的水汽,看到的其實是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種不拘言笑的表情,那種並不贊同她的行為,卻依舊會覺得她美好的眼神,都蜜無端端的想起了自己的兄長——
繼國岩勝。
他的感情在大多時候十分的內斂。
也會像這樣,在那個陰雨蒙蒙的家裡,淋著雨,踩在泥濘的地上,卻昂著頭,挺直了背,望著遙遠的地方,一個人安靜地走著……
她那時候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所以看了一眼就很快地移開了視線。
她在閑下來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岩勝。
好在後面的工作安排的很忙,連軸轉得生活能讓她的腦子短暫的空白一陣,她在鬼殺隊正式入駐前,先要先回村落好好告別。
她含淚說著「有人給了她解決身體問題的靈草,為了報恩得前去任職。」,然後在離開前,把必備的醫療知識以魔鬼訓練的方式,傳授給了自己的兩個學徒,成功讓他們的態度從「老師愛我別走」變成了「求求您了,我學不進去了,您快走吧」 。
學生累,老師也苦。
蜜在回到鬼殺隊後,足足睡了整個白天,直到晚上才勉強恢復了過來,清醒後便再次遇到了這個男人,他像被打濕的流浪狗一樣,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奄奄一息的可憐。
然後好起來又板著臉要繼續上戰場。
這可真是連勉強自己的樣子,都有點像那個人啊,不過只可惜她的兄長並不是那種剛愎自用,還有些暴躁的男人,所以她很快就將五十嵐這個人拋到了腦後。
五十嵐怎麼樣已與她無關,但是岩勝的消息經由花御之手,每每如約而至。
因為有真人當作咒力老師,所以只要蜜想要做,就能像讓醫館所處的山上開花那樣,也在繼國府內種上幾朵自己的咒花。
她成功通過咒花看到了現在的岩勝,他成為了繼國家的家主,成為了驍勇善戰的武士。他明明在沒有犧牲任何人的情況,毫無阻攔地得到了小時候曾期許的一切,卻仍然會一個人在幼時的庭院裡發呆。
他只是坐在庭院裡,一個人安靜地看著月亮,看著花瓣一片又一片的凋落。
比起白日裡和屬下在一起,不拘言笑的可靠姿態,一個人的時候,岩勝的表情有所放松,會安靜地垂著眼睛發一會兒呆,只不過是那樣的平穩的畫面,卻莫名讓人感覺到了難過……
為什麼呢?
是錢還不夠多麼?是地位還不夠高麼?
這讓蜜感到困擾,甚至下意識用上了自己幼年的一套思維方式。她現在是個富婆了,有了足夠的地位和經濟實力,有專門的人為她采購草藥和書籍,有經驗豐富的醫者為她實現新藥的研究思路。
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會讓人感到無力和煎熬的負擔了吧……
如果是現在的我,把擁有的這些分享給你,你是否能再次感到幸福呢?
她在閑下來的時候,腦子裡時常會出現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如今有關他的信息,甚至到了鬼殺隊手裡,緣一這次跟著桐壽郎來醫館找她,正是為了告訴她。
「繼國府周圍最近出現了鬼的蹤跡。」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你小心 一吻便顛倒眾生
一吻便救一個人
給你拯救的體溫
總會再捐給某人
突然開始唱歌
第36章
繼國岩勝十三歲那年失去了自己母親, 十四歲那年胞弟帶著自己的妹妹離開了家, 連從小到大一直服侍自己的貼身僕人阿系, 也在那一年不告而別。
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父親, 在失去了自己的明珠之後,逐漸露出了衰敗之色。
這個男人忿忿抱怨家門不幸, 說目光短淺的女人只能教出這樣沒心沒肺的女兒,說著說著,似乎覺得只有自己一人這般怒火中燒有些可笑,便想要將怒氣轉移到一直沉默不語的繼承人身上。
「你怎麼不說話啊?!」
「都說了作為繼國家的長子, 要好好教育弟弟妹妹,你看看你!」
「要是你再爭氣一點!」
他像往常一樣說到,說到興起,就要揮動著自己的拳頭狠狠地揍向岩勝。
可是岩勝那個時候已經不是那個會被他一拳打的趔趄的小男孩了,這個在劍道上已經學有所成的少年,一語不發地站在原地,穩穩地承下了這一拳, 平靜的臉上甚至沒有多余的表情。
若是以往那個渴望得到父親認同, 成為出色武士的岩勝,一定會露出內疚的表情, 努力自辯, 證實自己的努力吧。
但他只是垂著眼睛,安靜地站在那裡而已。
這種冷靜,頭一次讓男人感到了害怕,仿佛有什麼東西,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改變,看到岩勝伸出手臂的時候,他甚至無意識做出了戒備的動作。
但少年只是用指腹抹去了嘴角的血漬。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還要處理今天的事務,先行告退了,父親。」
一切就從這刻開始,緩緩失去了控制。
和逐漸變得強大,變得克制隱忍,步入風光無限青年時代的岩勝不同,男人正以更快的速度腐朽。
他在劍術指導的時候輕易被兒子制服,在出謀劃策的時候顯得思維遲緩,只能無力地注視著繼承人取代自己,成為下屬們的中心。
最開始他頹然,他無力,不服老地企圖用行動挽回自己的地位,可這樣的行為,只不過是不斷消磨,原來積累的威信罷了,男人只能轉換自己的心態。
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最後幾年,竟成為了一個和善的老頭,對著兒子用起了懷柔的政策。
不苟言笑,苛責下屬的他,如今開始微笑地稱贊兒子的成長,有意無意地暗示「自己的嚴格不過是為了今日的輝煌」。
他在岩勝浴血奮戰時,不痛不癢地寄信關懷,待他風塵僕僕歸來之際,一邊「痛心」兒子負傷嚴重不顧身體,一邊在慶功宴上說自己教子有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後在岩勝到了婚齡之際,他又像關心蜜那樣,想要為他尋一位家境殷實的賢內助。
只可惜,他長大的兒子就像是一面高大而冰冷的牆,他態度恭敬地對待著自己,除此之外,父子之間再無半句交流。
男人像個繼國府內空享榮華富貴的幽靈,在晚年從被自己看低的女人身上找樂子,最後也死在了女人身上。
……
因為沉迷酒色,男人在去世的時候,瘦的像個皮包骨,這個形像與岩勝記憶裡那個「高大威猛的武士」判若兩人,所以在父親的葬禮上,岩勝僅能感覺到一種沉悶而難以理解的荒謬感。
好像那個讓他驕傲,讓他欽佩的父親,早在很久之前便離自己而去了,如今送走的只是一具似曾相識的屍體。
他用漫長的歲月看著父親變老,看著他一點點褪下那層「無所不能父親」的光環,用每一天慢慢地感到悲傷,用每一天慢慢將他悼念。
這就是我想要成為的家主麼?
這就是守護他人的武士麼?
我一步一個腳印,走在追求著武士夢想的道路上,可這條路究竟通向何處呢?
父親離去的那天,下起了一場小雨,岩勝在雨中送別了身邊最後一位親人。
他站在泥濘的地裡,茫然地抬起頭顱,看著從天而降的雨滴。
那小小的水珠打在了他的臉上,濺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讓一旁的手下甚至有了種這位強大的武士正在哭泣的錯覺。
這位年輕人不禁上前,小聲道了句「節哀」。因為真誠地擔心這位,雖然看起來矜持而疏離,但實際總是為屬下著的高貴之人,他遞上了手裡的傘,還笨拙地說了些別的安慰的話語。
來自屬下那有些越界的親近讓岩勝一時感到了錯愕,他下意識擰起了自己的眉頭,側身擋開了那支遞來的傘。
「無事。」
「下雨了,早些回去吧。」
那層由自尊與驕傲塑造的堅硬外殼,被落下的雨滴敲碎了小小一塊,但很快恢復如初。
年輕的繼國岩勝,他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上,還剩下什麼呢?
剩下了責任。
只是責任罷了……
岩勝望著那個遞傘的年輕人,望著自己身邊那些,因為他的實力和威望聚集的屬下,那都是和他不一樣的人。
他們有的才剛剛結婚,會在他人起哄下,紅著臉描述和妻子相識的景像,有的人則今年多了個可愛的孩子,會板著臉抱怨孩子的上竄下跳,有的人則家裡有和善的父母,會親自登門送上些家裡的特產,感謝他對孩子的照顧……
少年盡心盡力地履行作為領主的責任,他在大多時候並不參與屬下放松的閑聊,甚至下意識板著臉直接避開了那樣的聲音,卻又不自覺地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記得他們所擁有的美好生活。
因為有這麼一群人緊隨於他的身後,所以他要做的,應該做的,只有拿著□□繼續往前走而已。
就像當年守護著妹妹那樣……
時間漫長而沉悶,他只是走在這條變強,不知通往何處的路上而已。
直到如今,在這場野營中,他要保護的屬下,為了保護他被惡鬼的利爪穿破了胸膛。
「活下去,大人。」
「快跑啊!大人!」
……
他們這麼說著,然後又接連倒下。
活下去,怎麼活下去?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降世的呢?我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難以克制的情緒自他的胸口噴薄而出,讓他將刀刃指向了食人的惡鬼,然後又眼睜睜地看著,常人所用的刀刃最終在非人怪物的手上一分為二。
……曾經擁抱過珍愛之人的這雙手上,現在到底還剩下了什麼東西呢?
因為不是那個天神般的弟弟,所以沒有辦法支持母親,沒有辦法用力量保護屬下,甚至連妹妹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如今,由這些無能無力的事情構成的,繼國岩勝的一生應該只能以「不斷失去」這個關鍵詞作為終結了吧。
正當岩勝如是在心中發出自嘲之時,眼前的景色卻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可能人在生命的盡頭,會無意識想起自己最珍愛的東西。
隨著惡鬼的逐步逼近,少年眼前的一切都好似回到了過去那樣,原本被烏雲遮住的月亮突然亮了幾分,濃郁到近乎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逐漸被花朵甜蜜的香味所覆蓋,就是在那樣的夜裡,嬌小的女孩推開他的房間,給予了他美好的承諾。
但此時,代替她到來的,卻是如天神般從天而降的緣一。
若緣一幼時的劍技,只是憑借超人的敏捷,以最快地速度擊中要害的揮擊。
那現在他的劍技便已經到了至高的水准,手裡的□□仿佛早就成了緣一手臂延伸而出的一部分。
他拔刀的動作如此絲滑而流暢,那紅如烈焰的刀刃,斬擊的軌跡好似火龍俯衝而下,呼嘯著咬下了惡鬼的頭顱。
突然到來的緣一,只不過使出了這樣的一擊,便讓以一己之力傾覆整支小隊的惡鬼身首異處,而在這個過程中,惡鬼的鮮血都未曾濺到緣一的衣袖上。
因為這樣的景像,岩勝那停滯不前的時光終於開始了轉動。
他本以為曾經的無力是幼時特有的產物,只要長大了,就能變強,得到曾經期許的一切。然後他在失去母親、妹妹、兄弟,甚至是父親之後,如願地成為了大人。
可是有時他卻覺得長大了也不開心,說不出的無趣,甚至有了種自己是被遺棄在繼國家的感覺。
但好在他守護了手下,作為武士擔任起了責任。
可是他們為了保護自己被鬼殺了
可是他們被鬼殺了……
不夠強的自己,好像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在緣一的面前,手執著斷刃的他,就好像是被人拔了牙齒的野狗。
岩勝看著滿地的屍骸,就仿佛回到了七歲那年,看著昏迷的劍術老師,感到炙熱如同岩漿的憤怒與嫉妒不斷翻湧而出,侵蝕著自己的五髒六腑。
然後這樣的憤怒與不甘,在岩勝見到從緣一身後出現,向自己奔來的少女時,又變成了近乎刻骨的疼痛。
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她明明在漫長的歲月中全然變了模樣,但是在望見她的第一眼,自己還是認出了她的身份。
會衝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會有這樣眼神的,好像也只有她了……
她總是這樣,在人覺得最落魄,最灰暗的時候來了,這麼抱住他,用甜蜜的愛意將他拉進了無法掙脫的牢籠。
「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
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就這麼落在了岩勝的脖頸上,落在了他的心上,那溫度幾乎是燙傷了他,使得他品味到了同樣的苦澀。
到底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你明明已經離開我了,拋下我了,我如今已經一無所有了,一無是處了,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為什麼還要對我說出這樣關切的話語呢?
我是如此的狼狽啊……
甚至連推開這個懷抱的力氣都沒有。
所有的一切都令岩勝感到痛苦,但他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要的岩勝來了
要氪金抽卡嗎?【。】
詛咒,名副其實,這個女人是詛咒【。】
bgm——Confession by鏡音э⑦?я⑦
我希求著將泡沫般的憐愛守護到底
在如同密閉後箱子一樣的房間的角落中
我們的碎片就被遺留在那裡
被雨打聲打擾的夜裡
不小心遺失的暗號
雖然只是想你將我抱緊而已
第37章
他會不會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了呢?
會不會認不出我的臉?
或者又在認出我的時候, 因為憎惡我當時的逃避狠狠將我推開呢?
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讓跟著緣一行走在森林中蜜, 不斷地扯動著自己的袖子, 感到十分的忐忑,但是當若隱若現的血腥味隨著晚風飄向她的那一瞬, 這些嘈雜的心思便突然消失了。
「我一定會保護好哥哥的。」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哥哥呀。」
兒時所說的話語,突然間在詛咒的耳邊響了起來。
我答應他了,我得保護他才行。
願望是束縛限制神明的枷鎖,同樣也是他們借以施展無限可能的力量來源。
總是安靜凝視自己的花朵的月亮, 記得她在夜裡說過的每一句話語,她吹開了眼前的烏雲,向森林投下了仁慈的一瞥。
在月光大盛的一刻,森林也輕輕顫動著響應了詛咒的願望,被香甜氣味籠罩的土地,出現了活性化的現像。
野草避讓,樹木扭曲, 月光毫無阻攔地傾瀉而下, 鋪就而成一條銀白色的道路,讓腳程更快的緣一得以第一時間趕到鬼所在的地方。
蜜也跟著趕了過去, 詛咒憑借本能完成了這系列的咒術操作,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抱住岩勝的脖子哭個不停了。
原先的責問和呵斥並沒有出現,這讓看見岩勝刀鋒折斷的一瞬,就下意識跑了出來的蜜感到了一絲安心。
而自岩勝身上散發出的絕望與嫉妒之類的情緒, 沉澱多年早就在他周身形成了濃濃一層咒力,那種對詛咒本源的吸引,還有自己喜歡的冷檀的氣味,聞起來實在太誘人了。讓蜜一度分不清,在消耗完咒力之後,自己現在流下的是久別重逢的眼淚,還是渴望的眼淚。
這樣是不行的,就像救下了岩勝的緣一那樣……
時間還是很緊迫的,比起敘舊,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你放心,我這就治好他們。」
於是這個各懷心思的擁抱僅僅持續了一會兒,等到少女出聲起身准備離開的那瞬,有些失神的岩勝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將手搭在了少女的腰間。
「蜜。」
他垂下眼眸任由妹妹脫開了這個懷抱,在手臂無力地將她放開時,又不知怎的突然出聲喚出了她的名字。
不想她離開。
在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後,岩勝覺得再多看她一眼,好像都成為了他對自身軟弱的一種鞭打,這種心情實在是太可憎也太過可笑了。
於是他看著面露疑色問著「怎麼了,哥哥?」的少女,只是緊緊地抿起了嘴唇。
「沒什麼。」
岩勝這麼說著,將視線移向了一邊,轉而看向了沉默不語的胞弟,然而這位在月色下一臉淡漠的少年,還未能開口和兄長說明現在的情況,就被查看傷員的蜜點名叫去幫忙。
此時森林力彌漫的香甜氣味成為了最好的止痛藥,因為摻雜了她的咒力,甚至有了些輕微的治療效果,但是要想真正把人從死線上拉回來還是需要不少的努力。
「緣一,你能看清他們的傷勢情況吧?」
擁有通透世界且有基本急救常識的緣一,放下了手裡的日輪刀,就成了她最好的醫療助手。
蜜熟練地拆開了隨身攜帶的醫療包,飛快地掃了眼現場的情況,心裡就有了初步的判斷。
「傷到內髒的用這個紅色藥水,然後骨頭斷掉的用茶色的,看到暴露出來的傷口,就先澆上這個綠色的……」
她把包裡的藥劑,跟現場的傷員做了個一一對應,然後望著眼前這個胸口被鬼開了一個大洞的青年,催動咒力從身上長出了幾根纖細的藥藤,以它們作為線,細致地開始了縫合工作。
「我現在先處理傷情最重的。」
作為「繁衍」的詛咒,她不像真人能使用針對靈魂改變□□的咒術,這種命懸一線的傷員要是用上她那「催化愈合」的咒力,不過是死得更快而已。所以遇上這種事,她只能像個普通大夫一樣,老實動手費腦子。
如今人手嚴重不足,而現場所有人中,岩勝又正是最心系屬下生死的那位,這會兒自然是收了對緣一的成見,沉默地在弟弟的指引下,以合適的藥劑努力地將傷員拉回人間。
岩勝復雜地望著,那些為了自己而身負重傷的屬下,雖然生氣正逐漸重現在他們蒼白的面孔上,但與之對應的輕松喜悅,並沒有出現在這位年輕的武士臉上。
作為他們的首領,岩勝反而更希望,現在代替他們倒下的是沒用的自己。
殺掉鬼的是自己的胞弟緣一,而作為主治醫生的是妹妹蜜。
在後續的工作裡,他看著緣一聽從蜜的指導,流暢地做出各種配合——
緣一清楚地知曉,手術中蜜報出的名稱所對應的工具,知道各種藥劑在她包裡的位置,也能很快地分類傷員。
那是兩人在自己未曾參與的時光中,朝夕相處所培養出的默契。
而反觀自己,只不過是個呆呆聽人指示的木偶,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罷了……
但就算這樣,她還是會對自己露出微笑。
名為蜜的醫者剛剛不帶間隙的,一口氣連續做完了足足十人的縫合,對於她來說,注意力長時間高度集中後,現在正是急需休息的時候,自然是沒什麼心思再做傷者的撫慰了。
如今她白皙的臉上,因為疲憊有了些晶瑩的汗珠,甚至泛起了層病態的潮紅。
手術時的屏息與專注,讓她的心髒現在還咚咚地跳個不停。此時,她只能用那雙甜蜜的眼睛望著陰沉的哥哥,以有些飄忽的語氣,笑著發出請求。
「去跟他們說說話吧,哥哥。」
「現在他們還不能睡,需要有人喚回他們的意識。」
「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有你在的話,他們也會安心一點吧。」
雖然心中並不贊同那種「只有他能做到「的說辭,但是岩勝同樣沒辦法拒絕,來自蜜那種充滿期冀的眼神,他低低地說了句「你好好休息」,就來到了昏迷的屬下身邊。
少年緊縮眉頭,看著昏迷的屬下吃力地發出了夢囈,如往常在訓練中所做的那般,以嚴厲的語氣直言道出最能激勵人心的話語。
「醒醒,你想讓玲子這麼小便失去父親麼!」
……
岩勝在過去不經意間記住的人們的珍寶,如今成為了喚起傷者求生欲的力量源泉,讓他們近乎消散的意志,重新回到了體內。
這的確是只有真正關心身邊人的將領,才能做到的事了。
昏迷的屬下正陸續恢復了意識,他們在睜開眼睛後,流露出的那種發自內心,劫後余生的喜悅,以及看著岩勝安然無恙後,臉上松了口氣的放松笑容,讓岩勝肩上濃重的自責終於有了點緩和的趨勢。
至少這些人平安無事了……
因為不少人是蜜離開後才進府的,所以他們在得知被大夫所救後,也只是神情真誠地說了謝謝。
只有那位從岩勝幼時就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老師,在嗅到那熟悉的甜蜜香氣之後,疲憊的臉龐上猛然綻放出了不可思議的生機。
「是蜜大人麼?!」
「是大人終於重新回來了麼?」
「太好了,我還能在見到你們三人一起幸福生活的畫面了麼?」
作為神明曾經的信徒,那種狂熱的感情在蜜離開後,因為她做的善事,在這些年來逐漸轉換成了一種更為平緩和溫柔的情感,讓他甚至開始反思起神明離開的原因,並得到了希望他們安穩生活的結論。
就是這樣真誠的祝福刺痛了如今的岩勝,他面色微微一沉,輕聲說了句「你才剛剛恢復意識,還是不要太激動了,好好休息吧。」便結束了話題。
在屬下全部安置完畢之後,岩勝整理了下紛亂的心思,看向了一旁的弟弟妹妹。
在感覺到現場暫時沒有什麼需要自己的地方後,蜜便倚在緣一的懷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雖然模樣已經全變了,但是生活上的一些小習慣倒還是原來的樣子。
在過去,在等待忙於午課的岩勝時,蜜有時候會在緣一的懷裡小憩一會兒,那種毫無防備歪歪扭扭的睡姿,總是讓遠遠趕來的岩勝擔心她會不會直接滑下去,同樣游離世外的緣一也只是用一只手松松挎著她,於是岩勝這時候就會不滿地擰起眉毛,伸手示意緣一把妹妹還給他。
還給我。
把她還給我。
看到妹妹又在緣一的懷裡睡著了,岩勝就像小時候那樣,下意識做出了這樣伸手的動作。
這麼多年過去了,緣一好像也變得更會照顧人了,他穩穩地抱著蜜,那姿勢其實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樣子……
可他們三人之間,好像還殘留著些共同生活所留下的痕跡,看到兄長的動作,緣一也習慣性了有了反應。
總是信賴仰慕兄長的緣一,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對,他在抱起蜜送到半空時,臉上終於有了短暫的愣神,但是他垂下眼眸很快又恢復了自然。
緣一那兩片薄薄的嘴唇張了一張,最後說出的,是一句有些無奈的請求。
「她這些年來一直很自責,擔心自己會被兄長您討厭,所以才一直不敢出現……」
「請您再對她說些溫柔的話吧。」
……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總是安靜聽兄長說話的小孩了。
不說天生就有神明恩賜的緣一,已經成長為了英俊強大的武士。
連現在自己懷裡,這個曾今為針線活而煩惱不已,總是向自己撒嬌說這個不想做,那個好麻煩的女孩,那個以金銀珠寶為巢,以他人贊美寵愛而食的金絲雀,如今也漸漸有了作為大夫獨當一面的樣子,成為了美麗動人的少女……
我現在抱著她,究竟是要做什麼呢?
我所渴求的,這雙手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麼呢?
一切都改變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啊。
第38章
那個時候, 為什麼猶豫了一下, 還是把蜜交出去了呢?
緣一自己想了想, 覺得原因可以分為兩半, 小部分是小時候的習慣,大部分是在和蜜一起生活時, 觀察到的細節——
在離開家前幾天的日子裡,和岩勝交流完,說罷「不想嫁人」臉上的落寞。
在和花御提到要不要給岩勝寫信時,所流下的自責的淚水。
……
又或是在來這裡的路上, 那種不斷問著「他是不是不想見到我」時,所流露出的不安與焦慮。
因為覺得蜜醒來看到兄長大人,大概會覺得開心。
只是想討她的歡心而已……
我想讓她高興一點,畢竟他們之前關系就十分要好。
繼國緣一的記性一向很好,作為旁觀者,幼時兩人相處的畫面,如今仍停留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可見, 然後他回憶中那些小時候所不了解的事情, 在他長大後,隨著他閱歷的增加, 慢慢顯示出了原有的含義。
像是對於兄長的願望, 蜜可能了解的更清楚吧,所以兄長午課結束後更願意和蜜主動說些什麼,一向緘默沉穩的兄長,在照顧妹妹的時候, 就一下打開了話匣子,相較於應對僕人時的聲線,岩勝的語調變高了一點,語速也會不自覺地加快一拍。
他們兩人,一個被當作領主教育,一個則是要主動扶持丈夫的主母。
因為接受了相同的教育,所以大多時候,比起總是一副游離世外,安靜當個聽眾的自己,這兩個人好像更能找到相同的話題,待在一起聊得更開心。
現在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個情況,在和他們兩人講述著這些年繼國府上發生的事情時,岩勝垂著眼眸,說著那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成果,但是緣一能感覺到,他好像有意無意地——
那種我做到了麼?
這些是家主應該做的吧?
這些是看著蜜詢問的。
如果這時候蜜露出興致勃勃表情,說著「很了不起啊,你已經成為很出色的家主了」,那麼他就會根據蜜感興趣的領域,再零零散散地補充幾件相關事件。
緣一很難插上嘴,所以只是安靜地聽著。他看著倆人,感覺自己仿佛也跟著回到了從前,他那種時候也是靜靜注視著聊得火熱的兩人,如果家人能感到幸福,那他也會跟著感到平和愉快。
只不過在這種寧靜中,仍有另一種情緒如同流水中的藻荇輕輕搖曳。
羨慕。
作為弟弟的他,在幼時就欽慕著志向遠大的兄長,在緣一心裡,岩勝總是懂得很多,並且有著為夢想砥礪自己不斷前行的堅強。
這種羨慕並沒有在他離家後隨時間流逝,反而在看到岩勝向蜜彙報時,更加清晰而深刻的浮現在了緣一的心理。
真好啊,我也想和兄長大人一樣,能學會那些,主動跟她聊著什麼……
生活樸素、物質欲極低的緣一,很多時候只能在別人無意展示時,窺得常人生活的一些知識,他在戀人提出要逛街的時候,意識到她喜歡金銀珠寶,在她和兄長聊起往日生活時,發覺她喜歡豪宅裡被僕從環繞的貴婦生活。
如果想和蜜結婚的話,這些持家掌管家族的知識也是要學的吧?
雖然比起兄長,還很愚笨,還很笨拙,但現在意識到了,那就還來得及學習的吧?
……
如果親眼目睹了「鬼」這一非凡存在,又覺得弟弟是天生的神賜之子,那現在聽到蜜不是母親的親生骨肉,是名為「加茂系」的咒術師制作出的人工咒胎,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樣子。
只不過是要防備的不僅是狂熱信徒,還多了個心懷不軌的術士。
只不過,她不再是自己血緣關系上的妹妹了……
如果不是源於血緣,源於家族,那麼這份憐愛又是什麼呢?
在回到繼國府後,蜜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自己的母親。母親死前的行為被父親視作對家族的一種反叛,因此並未將她納入家族的庇所,後面也壓根沒有給禁足的蜜,什麼掃墓的機會。
反而是留在繼國家的岩勝,多操了點心,他在自己掌權後,按照母親的信仰,將她移到了一處陽光和煦的靜謐之地。
如今女人的墳墓周圍正開著一叢叢淺藍色的花朵,那是母親生前很喜歡的花朵,蜜還記得她將花朵遞到自己手上時臉上的笑容——
「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蜜。」
「當初就是這樣漂亮的藍色花朵,將你帶到我身邊的。」
「像是你眼睛的顏色一樣,是多麼美麗的花朵呀。」
雖然知曉母親上天之靈,已經化為陽光的恩賜,照耀在自己身上了,但是親眼看到她的墳墓還是件讓人難過的事情。
再加上自己早已沒有那麼漂亮的藍色了。
我已經因為轉換為咒靈,變為了濃郁的紫色了……
這讓跪在母親墳前的蜜,望著那些在風中輕輕搖曳的花朵,看著那像征著「純潔」與「夢幻」的仲夏之藍,忍不住就掉起了眼淚。
在詛咒的眼裡,與母親宛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黑發藍眼的模樣,是她擁有過的最天真最美麗的姿態了。
現在雖然也能誘惑到絕大多數人,但是再和之前的藍色對比,還是讓她感到了種無力的悲哀。
只是因為媽媽和緣一愛我,所以一直沒發現而已。
我變得好醜了。
「我現在,是不是變得一點也不可愛了……」
總是被愛臭美的妹妹,拿著花朵在面前炫耀的岩勝,自然是理解她話語中的深意的,少年好像在這個時候,才頭一次認認真真地注視著少女的新姿態的。
他皺著眉頭,隱忍克制的視線自上而下,看著那與自己外衣相似,深得他喜愛的,色澤濃郁的鳶色長發,那墜著淚水的羽睫,藏在陰影裡充盈著哀愁的蜜色眼眸,他的目光順著淚水,滑過她抿緊的櫻粉唇瓣,最後低低落在她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的單薄肩頭上。
「不,你還是很可愛的。」
甚至連哭泣都是美麗的,惹人憐愛……
讓他很難說清,看著「妹妹」這副姿態的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似乎是在附和少年的這句安慰,於風中顫動的花朵,像是母親的手,輕輕拂過了她帶淚的面龐。
岩勝也隨著這個場面,別過了視線。
等到掃墓結束,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昏昏沉沉地墜在雲端,看起來像個嬌嫩的溏心蛋,被風一吹,那橘紅色的蛋心便散了,在天空暈染出絲絲縷縷的晚霞。
這種柔和夢幻的光芒籠罩了村子的每個角落,再加上此時正陸續有人歸家,這景像看起來簡直溫馨美滿極了。
只可惜這種回家的喜悅,並沒有出現在蜜身上,她站在府邸正門前,望著「繼國」的家紋瞧了許久,發現比起熟悉,心裡更多的是陌生,畢竟她在家裡待了十三年,卻從沒見過正門是什麼樣……
這種感覺她不經產生了幾分唏噓之意,她在十三歲那年,深夜裡從後門逃離了這座華美的牢籠,不想十六歲的時候還能從正門再走進去。
小時候的家很大,大的像與世隔絕的獨島,她走在後院的鵝卵石路上,永遠不知道路的盡頭是何處;小時候的家很小,小的仿佛間精致的閨閣,她被鎖在裡頭,認識的只有那麼幾位家人。
那麼真正的家到底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為了填補心裡殘缺的認知,蜜跟在岩勝身後,將一切都看得很仔細,但是眼前的畫面卻是讓人覺得割裂,甚至是破碎的——
和她之前所見識過的,整體都顯得溫馨寧靜的紫藤花家住宅相比,繼國府就被分成了兩半,大部分和記憶無差,氣氛清冷、古板甚至陰郁。一切僅在推開後院那扇小門後,發生了些許改變,在母親和她所居住過的地方,還種著幾顆花樹,保留了一片藥田,呈現出幾片柔軟的顏色。
就像是少年在幼時經常做的那樣,他在長大後,也將沉默的內心,小心地藏在了這小小的後院裡。就像蜜通過咒花見到的那樣,他在無數個夜裡,只是一個人坐在走廊上,看著花朵發呆。
……
因為不想讓岩勝再想起「一個人被留下」的感覺,本來在鬼殺隊習慣摟住緣一胳膊的蜜,在今天重新拿出了童年時對待兩位兄長,一碗水端平的行動水准。
等到了晚間住宿的分配,自然也是一人一間,蜜去睡原來的房間,而長大後的緣一則被安排到了客房,而兩個房間中實在隔了不小的距離,所以在蜜准備熄燈的前一秒,看到敲門進來的戀人時,也是愣了那麼一兩秒。
「我想你了……」
作為一位妹妹,對於兩位兄長兩碗水端平並沒有什麼問題,但對於早就解除兄妹這層關系的戀人來說,僅僅那樣一點關注好像就顯得有些不足了。
她在曖昧朦朧的燭光中,凝視著少年那張好看而淡漠的面孔,聽著那種是撒嬌一樣的話語,不緊不慢地用手指梳理著自己發尾,微微揚起了嘴角。
「我們不是一起待一天了麼?你怎麼想我啦?」
這可真是很過分了。
她反問時,微微拖長的腔調,顯然表明她已經完全理解了少年的感嘆,而靈巧把玩發梢的動作,也揭示了她此時的好心情,但偏偏看著戀人的神情又拿捏的很准——
用瑩潤的眼神把暗示擺上台面,用一副天真清純的姿態索要著更多的情話。
詛咒總是很擅長把氣氛變得動人,變得甜蜜起來的。
少年的聲音如她所願的放低了,放輕了,變成了親昵地坦白。
「我想你了,你不想我麼?」
他用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她的耳垂,輕輕托住她的臉龐,同時微微側過一點頭,用一種很認真,很深邃的目光,凝視著自己的珍寶。
也就是這種動作讓蜜下意識就蜷縮起了腳趾。
因為緣一比她高上不少,所以坐著接吻的時候,總是會歪一點頭。
他現在這個動作,正是在思索要用什麼角度親下去……
明明原來是她先纏著有些內斂的少年,提出睡前要一個親吻,如今養成習慣之後,倒是他主動過來索吻了。
讓人忍不住感慨戀愛中的男人,真是可愛的要命。
她也是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克制住伸手去抓准備離去的緣一的袖子這一想法的。
……
他們三人第二日,聊了聊今後的去向,出乎緣一和蜜意料的是,岩勝打算放棄繼國家主的身份,也想要加入鬼殺隊追尋變強之路。
「在我險些因為能力不足,失去所有的手下的那刻,我就沒有資格再作為他們的將領了……」
「如果沒有相應的劍技,再留在這裡,遇上同樣的事也只是徒勞。」
昨夜遇到鬼時的無力與憤怒仍在岩勝心頭揮之不去,他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再談及心底的願望時,身上更是流露出了一種極其沉重的情緒。
「我想要成為強大的劍士,我想要……」
已經不想因為自身無力,再失去什麼了……
他是個打定主意就不會再輕易更改的男人,見他如此堅持,再加上他及時給出了處理領土後續工作的完備方案,緣一自然是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甚至還生出了點家人終於可以團聚了的喜悅感。
而蜜想了想那座有些陰沉的宅子,也笑著應了下來。
畢竟,除了工資,她的老板產屋敷還轉給了她不少土地產權,作為富婆的她,除了醫館後面的小院,完全有能力再給岩勝布置出一座更好的宅子。
然而,雖然她很有錢,但是岩勝似乎並不想給她掏錢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緣一:羨慕哥哥
岩勝:嫉妒弟弟
蜜:????
這兩個人真是各有各的好
推文time:
《撩了五個男主後我翻車了》 作者:蘇明沙
文案:阿莉絲穿越乙女游戲,只要把6個男主攻略下來,就能回家。
當她千辛萬苦攻略了5個角色,集齊所有CG,終於進入最後一個隱藏角色的線路時,驚恐地發現,其他男主竟然都有了被攻略的記憶!
魔族兄弟因她反目成仇,混血人魚跑到陸地尋找真愛,國王大肆征集黑發的少女,大賢者夫人的畫像橫空出世……
面對這種噩夢難度的修羅場,阿莉絲要一邊躲開爛桃花,一邊攻略聖子殿下。
幸運的是,本周目的攻略對像,真身為光明神的聖子殿下是個偏心的睜眼瞎。
「阿莉絲是被萬物寵愛之人,有一兩個優秀的追求者很正常。」
勸告聖子殿下不要被阿莉絲欺騙的聖殿騎士:「……」
聖子殿下您清醒一點!不要再被騙了!
第39章
在從繼國府前往鬼殺隊的路上, 會經過一座相當繁華的城池, 蜜和緣一來的路上, 急著去除鬼所以並沒有多做停留, 如今三個人一起往回走,倒是能給蜜留出點逛街的時間了。
而出人意料的是, 看起來一心變強不問世事的岩勝,在聽聞蜜想買東西後,抿了抿嘴唇,沉聲道出「跟我來」後, 表現出了對街道布局以及商鋪貨物種類的熟悉。
似乎覺得作為武士親自踏入商鋪,選購女兒家的飾品並不是什麼符合身份的行為,本想一語不發僅作帶路的岩勝,在蜜一陣軟磨硬拖後,才不太情願地開口解釋了原因。
「之前你的那些珠釵、衣服都是我隨父親在這裡購置的。」
「只是想要了解商鋪經營以及財務支出罷了……」
他這麼說著,末了還不忘沒什麼表情地為自己再補充點合理目的。
雖然他這話說地含含糊糊的,但是蜜還是猜出了, 岩勝在幼時送給她的那些發簪的來歷, 這種奇妙的緣分讓她興奮地睜大了眼睛。
「太好了,家裡帶出來的那些發簪, 為了給病人換救命的藥草, 都拿去換錢了……」
「家裡剩下的那些,好像也被父親處理了。」
「要是能買到一樣的就好了。」
她開始還是很開心的,雀躍的聲音像是早春枝頭上蹦跳的小鳥,只不過後面想到自己沒有好發簪了, 語氣裡就摻了點軟軟的可憐,仿佛幼貓用爪子輕拍主人的大腿。
這都是她原來問岩勝要點心,要首飾時的常用伎倆。
現在正好捉摸不透如何相處,就拿來故技重施。
在蜜以全新外表出現在岩勝身邊後,她就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嚴厲的兄長,好像不太樂意長時間注視她了。他僅在聽到她哭著問「自己是不是變醜了」的時候,垂著眼眸凝視了自己一會兒——
「你很可愛。」
這句話說的是真的。
他的身上沒有嫌棄或著憎惡之類的情緒,所以他好像也說不上討厭自己,更像是長大了,所以變得比原來更加內斂了的樣子。
如今,似乎察覺到了少女語氣裡的無奈,他便將視線從前方轉到了她的身上,擰著眉頭,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雖然是雙胞胎,但是岩勝的眼眸,比起緣一要更加細長而上挑一些,那是雙美人的眼睛,在長大後尤其顯得獨特且美妙,那眸光像是凄清月光下的深潭,冰涼的水面含著破碎的月影,自帶一種不知該看向何處哀愁的與復雜。
「已經一支都沒有了麼?」
少年這麼問著的時候,視線不忘涼涼掃過眼自己的胞弟,然後在觸及到緣一茫然而無辜的眼神時,岩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克制,但是從他深呼吸時胸膛起伏的程度來看,蜜覺得岩勝的心情好像壞了不少。
但就算如此,岩勝還是站在路上望著不遠處的商鋪,耐心回憶了一會兒,接著對她的願望進行了回應。
「我再帶你去買幾支便是了……」
「我記得,你當時最喜歡的是那支蓮花圖樣的金色平打簪吧。」
「那位匠人現在應該還在鎮上。」
接下來的展開又是跟在後面的緣一很難觸及的領域了,他明明在聽到岩勝說蜜喜歡的簪子時,努力記住了描述該飾品的幾個關鍵詞——
蓮花、金色、平打簪。
只是沒想到蓮花圖樣上會有單朵大蓮花、帶荷葉的大蓮花、叢生小蓮花之類的區別,而且這個叢生的小蓮花排布方式也有匠人的個人特色,然後這個蓮花還有鏤空的平板結構以及更為復雜的立體結構兩種。
緣一已經在蓮花這個初始關鍵詞上迷惑了,那後續的金色是亮金還是暗金,光澤度哪個合適?這種問題更是讓他感覺到了直擊心靈的考驗。
然而對簪子非常感興趣的蜜,顯然不會僅僅涉獵平打簪這一種簪子,她在觀賞的時候,還會拿起一種細柄串圓珠的名為玉簪的發簪,它們有的是玉石珠子,有的是瑪瑙珠子,有的是螺鈿珠子……
事情一瞬間變得更復雜起來了。
於是在蜜一手舉著莓果造型的玉簪,一手舉著梅花銀色平打簪問他哪個好看的時候,緣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在艱難思考的時候,連維持的很好的呼吸法都斷了一兩秒。
因為看緣一想的實在是很認真的樣子,所以蜜拿著發簪也耐心地等了等他的意見。
他的確在蜜和匠人討論的時候聽得非常投入,在回答問題時准確地說了「這兩個一個是玉簪,一個是平打簪。」之類的學術用語,他用自己敏銳的分析能力,把兩個簪子的區別也說了說,然後總結的時候來了句——
「嗯,都很好看。」
蜜維持著臉上和善的笑容不變,然後聽到這個答案的那一秒,也和之前的岩勝那樣,來了個緩慢而大幅度的深呼吸。
瞧瞧這在戀人問意見的時候,絞盡腦汁做找茬游戲的小可愛,他動腦袋瓜子的樣子看起來真是辛苦壞了。
但至少他說好看的眼神是那麼真誠。
真到一旁圍觀的匠人,忍不住衝緣一露出了「居然能觀察的這麼仔細,你真是懂我」的欣喜表情。
緣一這種聽一聽就能記住工藝要點,用肉眼快速捕捉外形細致區別的功力,除了匠人同樣震懾到了一旁的岩勝,只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種堪稱炫技的發言並沒有得到蜜太多的表情,她在聽了好幾遍「都好看。」「你戴哪個都好」之類的評價之後,臉上那個溫和的笑容就定型了。
「緣一眼神真好啊……」
「那岩勝呢?岩勝覺得哪個好看?」
這是岩勝在之前的歲月中未曾目睹過的畫面,過去的挑選只是一個人的思索,一個人猜測,一個人的期望,經歷漫長的等待之後,滿不在乎地將禮物送到她手上。
他從未想過兩個人能像今天一樣,並排而立,慢慢看著琳琅滿目的發簪。
於是事到如今,這種對話的發生,讓他感覺到有些陌生,甚至有了點緊張,但好在比起臨時抱佛腳的緣一,他的心裡其實又早就有了答案。
那都是藏在回憶裡,被埋在心底,反復考量卻遲遲未能說出的話語。
我拿了這枚蜜色珠子,因為覺得像你眼睛的顏色。
我選了這支白梅的圖案,因為聽到匠人說,這是純潔又堅強的花朵,有著很好的寓意。
我喜歡這朵春櫻,因為聽你感慨院內的櫻花總是敗的太快。
……
年輕的男孩子,每天聽著武士的課程,勉強知道女人喜歡的東西,除此之外,並不太擅長主動和妹妹聊她喜歡的東西,於是能做的只是把她的每一句話當真,然後試著做這樣一點的小事罷了。
繼國岩勝表達關心的方式是珠寶、是衣物,是點心,他把那些東西搬到了女孩身前,然後緘默的一語不發。
僅在今天,長久的沉默終於有了個小小的破口,那些柔軟的心思像是藏在殼中的蝸牛,然後在少女的一再追問之下,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陽光之下。
「玉簪。」
「為什麼呀?」
「感覺很可愛……」
「這個這個呢?櫻花還是椿花呢?」
「椿吧……應季的花,和你衣服上一樣。」
岩勝的話很少,基本是蜜問一句他才答一句,在面對問題時還會有一段短暫的沉默留以思考,但不得不說,他的確在采購中培養了不俗的審美,再加上深知妹妹的喜好,所以每次回答都讓蜜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我就要這些吧,請幫我包起來。」
那個笑容讓岩勝愣了愣,他難得沒有皺起眉頭,只是看著她表情茫然地靜了一會兒。
接下來岩勝還順著蜜的意願,帶著她買了些衣服、香粉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就像是要把她三年來沒享受過的奢華待遇一次性補給她那樣。
這讓緣一有點羨慕,可是是因為看事物角度過分樸素的原因,他在面臨蜜的詢問時,一時間接收了太多的復雜信息,不由自主地就開始了頭腦風暴,想太多的情況下,反而很難給出戀人想要的答案。
等到有兄長做示範,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什麼,但此時就顯得有些為時過晚,成為了對兄長的一種拙劣的模仿。
緣一安靜地跟著兩人的身後,誠懇地,虛心地學習著兄長的言辭。
他的心情依舊如流水般緩緩流動,僅有名為羨慕的藻荇於水中輕輕搖晃,讓他感到了些許的落寞。等到反映過來的時候,緣一的腳步已經慢了一拍,在岩勝和蜜已經走進下一個店鋪的時候,他人還在門外。
煉獄桐壽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邁著穩健步伐帶著爽朗笑容,出現在了緣一身旁,熟絡地用手掌拍上了這位同僚的肩上。
「怎麼了緣一!家裡的事已經處理完了麼!在逛街麼?!」
「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這個點是餓了麼!要一起吃飯麼!」
在處理四處游竄的鬼的過程中,劍士們偶爾會在任務途中遇上,所以見到桐壽郎時,緣一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的表情,他順著桐壽郎的話看了看暗下來的天空,才意識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嗯,鬼已經被斬首了。」
「現在正和兄長和蜜准備回去,他們在店裡,應該快出來了。」
那是家專賣女子胭脂水粉的店鋪,為了體現自己店中熱賣的發油用料上乘,匠人還在店內特地種下了棵一人高的山茶花。
而桐壽郎就是在那株花下,一眼便尋到了緣一所謂的兄長,正如緣一所說的,名為岩勝的少年是一位姿態挺拔,渾身上下散發著威嚴氣息的英俊武士,那種皺著眉頭,稍帶陰沉的氣質的確與他身邊的緣一相差甚遠。
雖然看起來很不好相處,但是少年的確也在耐心地,為身邊的妹妹挑選著貨物,這種反差讓桐壽郎不僅稱贊了句「繼國家的兄妹情深」。
他的話語好像無意間討得了蜜的歡心,那位少女在發出笑聲時,顫動的肩頭便蹭到背後的山茶,讓枝頭開到荼蘼的鮮艷花朵,投下了一枚小小的花瓣,那花瓣飄飄搖搖地落在了少女的發頂,滴滴的紅,紅得仿佛是戀人心頭墜落的一滴炙熱的鮮血。
比少女要高一頭的岩勝顯然注意到了片花瓣,他在低著頭的蜜,所無法留意的地方放緩了神情,那是非常淺的,甚至帶著點哀愁意味的笑容,在他伸手取下那片花瓣的時候,兩人作為雙胞胎的兄弟,擁有相似的面容這點方才體現了出來。
那種帶著點繾綣的動作,仿佛是另一個繼國緣一。
而這種無意間流露出的情緒,也讓桐壽郎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他之前無法理解的東西。
「我還以為成為戀人才會那麼親近。」
「原來其實兄妹的時候就開始培養感情了麼!」
「也難怪知道真實身份後,馬上就能成為戀人呢!」
於是察覺到逼近的腳步聲的岩勝,抬起頭來聽到的正是煉獄桐壽郎這樣的一句感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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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魔法少女在哥譚 by 茶執
一句話簡介:魔法少女和神奇小子天生一對!
簡介:
澤城小鳩,14歲,新生代最強魔法少女,現因為工作調動常駐哥譚。
轉學到哥譚中學的第一天,她就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對手。
迪克·格雷森。
一個和她一樣習慣於成為他人視線的焦點,在人際關系裡站C位的少年。
有的人會把競爭變成惡性/事件,有的人會把競爭變成良性循環。
幸運的是,小鳩與迪克都是後者。
於是兩個人開始加倍閃耀、加倍努力、加倍魅力放出——這本該是很好的事。
但問題是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較勁的原因。
也沒有把握好較勁的度。
……於是兩人的監護人都接到了校方激動的電話。
「您的孩子真是體操天才不去參加奧運會太可惜了!!!」
布魯斯·韋恩:……?
第40章
人們在評價一個事件時, 比起站在當事人角度思考, 往往更傾向於第一時間帶入自己的主觀感情。
他們想著如果是我的話, 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我是不會這麼做的,所以才能理所當然地進行反駁。
如果是我的話……
如果我是緣一的話, 如果那時候帶你走的人是我的話,在知道你不是我的親生妹妹,面對你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呢?
是否也會像今日這般, 與你一同漫步在這街道上,由我為你挑選喜愛的首飾,拭去發頂的花瓣呢?
然而他不是緣一,他是留在家中的岩勝,是沒有辦法緩解她的痛苦的,沒用的哥哥。
他本應該在自責愧疚中安靜地一人在武士的路上的,偏偏又在她突如其來的擁抱中滿盤皆輸, 生出了想要再次用這雙手擁抱住她的願望。
我不該看她的, 我不該再對她微笑的。
但是若上移開眼神,想要傾訴的話語就從嘴巴裡漏了出來, 抿緊嘴唇, 哀愁的視線便不知放於何處,放松精神後,連手指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輕撫她的發梢。
如果,如果, 如果,長久以來幾乎僵化的禮法教育,讓他只有在失去之後,心底才會迸發出無數種可能,在聽完兩人簡單的介紹後,在知道在外面即便是羸弱的孩子,也能那樣活下去,開始想著若是自己該有多好。
在這種紛亂的思緒的影響之下,渴求一成不變,渴望回到過去的男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避了眼前發生的一些事。
為什麼緣一抱著蜜的動作變得熟練了呢?
為什麼總是置身事外的弟弟,會想著學習為她挑選衣服?
……
如果是那個意識到她願望,而帶她離開的緣一,如果是品行和實力都變得無可挑剔的弟弟,在長期的相處中,她是否會感到心動呢?
「啊,這樣啊……」
岩勝下意識握緊了藏有花瓣的手掌,他看起來還是那種情緒絲毫不外露的沉靜模樣。
但是聽聞煉獄話語時,望向緣一眼裡的一瞬茫然,還是出賣了他對此事並不知情。
這讓一旁的煉獄意識到了不妙,他詫異地看了眼,正一臉凝重看著自己的蜜,耿直的腦子轉了幾個彎,自覺打擾了家人間的團圓活動,於是非常誠懇地表達了歉意。
「您在驚訝麼!」
「我以為這種『珍愛的家人獲得幸福』的喜事,您早就知道了!」
「看來是我說早了,果然這種驚喜還是要由家人親自制造的,抱歉了,是我逾越了!」
喜事麼?
在從旁人嘴裡聽到這兩個詞彙時,岩勝只覺得握緊花瓣的指尖幾乎要扎進肉裡。
明明和她做約定的是我,和我約定過我才是最重要的,要和我在一起……
但是因為我做不到,因為我太過弱小了。
所以選擇了緣一,通過這種「正確」的選擇,才成功獲得幸福的喜事麼?
但就算如此,岩勝也沒有要遷怒於無辜路人的意思,他抬頭看著和緣一一同進來,且明顯知道很多事情的煉獄,覺得比起從弟弟嘴裡親自聽到什麼「愛情故事」,還不如通過煉獄一次性把故事都聽完。
「無妨。」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弟弟妹妹,也一起共事過。」
「 能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麼?」
與總是把人想的很善良,和大家都和諧相處的緣一不同,蜜抬頭看到煉獄出現的第一秒,就有了種大難臨頭的不祥預感,在聽清他嘴裡的話後,自覺很清楚自己的長兄之性格古板的她,更是深切感覺到了不妙。
於是在岩勝提出問題時,煉獄看到的就是對面的蜜,帶著楚楚可憐的表情,伸出纖細的手指,在半空中瞄著自己的嘴角,慢慢從左到右移動,做了個抹除的動作,最後那根手指抵在少女櫻粉的嘴唇上——
「噓。」
他好像聽見蜜這樣的輕聲哀求。
她可真是個體貼又可愛的好姑娘,就算因為他破壞了他們一家人的團聚小驚喜,也會為了避免自己感到尷尬而含蓄地發出提醒。
可能都像周圍隊友們抱怨的那樣,一切都怪他嘴巴太笨了,沒辦法准確地回答問題。
那麼不說話,用更加客觀的文字描述,或許能解答岩勝先生的疑惑吧。
沒辦法拒絕蜜,同樣也很想幫助岩勝的煉獄桐壽郎,在保持沉默的同時,想了個天才般的折中辦法。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幾乎可以當紙鎧甲的記事本,伸手翻了幾頁找到關鍵內容後,笑著將它遞到了岩勝的手中。
煉獄桐壽郎,作為一名熱愛生活的男人,不僅喜歡與他人積極交流,還有著把生活中一點一滴記錄下來的好習慣。
「啊……是故事比較長,所以看文字比較好麼?」
「謝謝你的好意,我來看下。」
岩勝看到那本堪比磚塊的記事本,也是愣了一下,從來沒有看過別人日記的他,因為不知如何應對,而微微皺起了眉頭。
然後他在看到書頁內容後,瞬間忘記了所有的尷尬與不快,直接凝神進入了狀態,走進入了煉獄內心世界。
蜜在目睹岩勝接過那本記事本的時候,眼前一陣眩暈,那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讓她恨不得吐出一口血來。
誰也不知道那些「幼女神醫包養傳奇武士,勤學苦讀3年不長個」的故事,在煉獄的內心世界裡是怎樣的一個說法,事到如今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她只看到岩勝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閱讀的速度也逐漸加快,他越翻越快,越翻越快,快到後面看起來只是在翻頁了。
……
岩勝終於看完了煉獄手記的最後一頁,他默默地合上了手中的本子,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恢復了那副寵辱不驚武家家主的模樣。
「事情經過我已經了解了。」
「加入鬼殺隊後,我可否有榮幸認識一下,這位叫做五十嵐凪,總是找蜜做推拿的男子呢?」
「他看起來是一位非常樂於挑戰極限的強者,我想與他切磋一下。」
第41章
因為煉獄正是引薦緣一, 進入鬼殺隊的介紹人, 所以為了幫助緣一快速融入隊內生活, 熱情的煉獄經常會帶著緣一, 一同出任務,而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 緣一也大概了解煉獄會在日記裡記點什麼……
老實說對於別人的看法,緣一其實並不怎麼在意,他在大部分時間沉默以對,少有感嘆。
但如今在面對岩勝時, 看著兄長陰沉復雜的表情,緣一卻感到了失落。
唯獨不想被崇敬的兄長呵斥為卑劣之人。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在煉獄自告奮勇說要請客,馬上要帶著一行人前去推薦的旅店時,主動走到了岩勝跟前,提出了想要簡短地聊一聊的請求。
蜜還記得剛剛岩勝說要找五十嵐「切磋」,無意識將手搭上刀柄的樣子, 這會兒聽到岩勝回了句「好, 我們去那邊沒人的地方吧」,臉上笑容自然嚇得一僵, 她條件反射地就抓住了岩勝的袖子。
「要聊什麼?我可以一起去麼?」
「你剛剛不是說餓了麼?拿著這些點心去墊墊肚子吧……」
「你得按時吃飯才行。」
「先……放開吧。」
平時就不大喜歡和旁人接觸的岩勝, 在感受到袖子猛地被抓住後,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揚,但是聽到蜜的聲音後,他伸到半路的手又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說話語氣還算溫和,但身上的氣勢卻是不容旁人辯駁的,蜜只好叮囑了一句「那你們也早點回來吃飯哦」,慢慢地松開了手指。
這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但事實上的場面並沒有蜜想像的那般可怖,在聽見來自緣一的提問時,岩勝的表情意外的平靜。
「我能冒昧地問一下,兄長現在是怎麼看待我的麼?」
他的視線比起眼前的緣一,其實更多地放在緣一背後的天空上,傍晚時分,日光黯淡後其實已經能隱隱看見月亮了,看到月亮之後會想起不久後的漫天星辰,以及幾年前妹妹在星空下許下的願望。
現在想想,她要的真的很簡單,無非就是「身上干淨整潔,相貌英俊,為人體貼。」
他們倆當時一起被誇了相貌和整潔,然後在體貼這點上,正如煉獄所寫的。自己那如如天人般欲求寡淡的弟弟,還懷抱著當年「種田的」夢想,所以生活很清貧,但同時出任務的時候又表現出了極強的自理能力,比起旅店提供的服務,他自己洗衣服、縫衣服,然後燒飯也很好吃,問起來就是在家做慣了這些……
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他明明看到開頭,就應該呵斥弟弟不知廉恥的事情,但下意識又覺得他也做不出這樣的舉動,然後看到後面又覺得他是真的很窮,等到最後還被緣一不斷發展出來的「賢內助」技能完全帶偏了注意力。
因為窮,又不想妹妹受苦,緣一在別的地方的確掌握了太多的奇奇怪怪的技能。
那些曾經看來不夠男子漢的行為,如今卻成為了讓戀人專心做喜歡的事的支撐,讓人不禁反思「要是我的話,身無分文的我,能做到這些麼?」,於是這件事情就顯得不是很好評價。
「你現在還不是合格的武士。」
「再努力……多賺錢點吧。」
這種相對比較客觀的評價,在緣一的眼裡反而成為了一種對自己的鞭策,雖然知道比起兄長,他做的還遠遠不足,但比起之前的失落,他還是稍微有了點放松的感覺。
「我會以兄長大人的話,不斷磨礪自己的。」
他們在之後又簡短地聊了聊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
只不過岩勝並沒有祝福他的戀情,嫉妒弟弟的兄長看著他的臉,既說不出中傷詆毀之詞,也說不出祝福支持的話語,他只是沉默地看著緣一,說了句——
「我會看著你的。」
接著男人便疲憊地垂下了眼眸,他像往常那般,完全陷入了早已習慣的苦悶。
思緒思緒,真的如絲如絮,那些東西從自己的心裡抽了出來,緩慢地而撕裂地,仿佛蠶在吐絲,一圈一圈將生命吐盡,纏成密不透風的繭,要將自己束進無人知曉的黑暗裡。
……
既然都捅開了戀人的身份,等到晚上休憩的時候,就沒有再分房的道理了。
睡前照舊是情人間的聊天時光,為了彌補白日裡互動的不足,洗漱過後,蜜笑盈盈地從包裹裡掏出了香粉店裡送的贈品。
那是今夏剛開的鳳仙花,鮮艷紫色的花朵如今被搗碎放在小罐裡,跟明礬石的粉末混在一起,說是均勻的塗在指甲上,再用葉子包著過一個晚上,就能染出丹霞似好看的顏色。
「給我染指甲吧,緣一。」
因為醫生的手最好干干淨淨的,所以能染的地方就剩腳了。她這麼說著,那像藕尖一樣,嫩白而多汁的小腿便從衣擺裡探了出來,可愛的腳尖直接抵上戀人的胸膛。
「好啊。」
這樣的親昵喚回了緣一的一點注意,他一向很安靜,只不過失落的安靜和醞釀情思的安靜是兩種安靜。
在緣一托著她的腳掌,耐心地給她塗指甲的時候,蜜剛好可以問問他們兄弟二人間發生了什麼。
「你們聊什麼了麼?」
「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可能當事人沒什麼自覺,但蜜有時候會覺得,這兩位成長環境不同的男人,不僅在放松時相貌相似,其實在處理問題時,所體現出來的性格也有微妙的相同之處。
一樣的敏感多思,擅長自我責備。
「我……我今天很想陪你逛街,但是我做的太不好,我沒辦法像兄長那麼好。」
「兄長大人也不是很滿意的樣子。」
只不過岩勝並不願意被人發現這點,跟他說話多半靠自己琢磨,而緣一若是問起來,還是願意和她交流的。
「要我去跟岩勝說說麼?」
他垂著腦袋慢慢說話的樣子,像是沮喪的大狗狗,讓人打心底湧起一種想要好好撫摸他那頭紅發的欲望,這種情況下,詛咒很樂意實現他小小的願望。
然而,即便感到失落和羨慕,緣一也依舊是往常那種讓人倍感安心的姿態,他在疲憊之時,也會堅定不移地朝著目標前進。
「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證明我能讓你幸福。」
「再給我些時間吧,我會慢慢學的。」
但和他朝夕相處的蜜,很清楚地知道他這種學習的吃力,他敏銳的洞察力和過強的記憶力,能幫他理解復雜的劍招或者一些專業技能,但是在面對那種更加感性的活動時,這種「想太多」的能力,反倒就成了一種阻礙。
緣一在劍道上或許完美無瑕,顯天人之姿,但在戀人面前又成了個平庸的尋常男子。
他的戀人因溺愛而嬌縱,會不因結果單純因討好的過程而愉悅,她熱愛金錢,美好的□□,華麗的衣物,這都叫常人來看,她的愛真是俗氣極了。
但這個單純的男人,仍會為了她而學習那些,因為想讓她露出笑容,他在配合某些特別的喜好時,脾氣好到簡直像個任她擺弄的洋娃娃。
吃力地,緩慢地學習俗世裡的理念,天人就被那樣的愛情弄髒了,被拉進了詛咒的泥潭。
【啊啊啊,他被我的愛弄髒了。】
【但這不是件很好的事麼?】
詛咒在主動用塗了口脂的嘴唇去親吻他,或者在塗指甲時,因為覺得癢就亂動蹭髒他的衣衫時,都會感到這種很莫名的愉快。
那種茫然醒悟的神態,那種不想被比下去的欣羨,那種因為無法滿足期許而產生的落寞……
這都不是對我牽腸掛肚的一種愛的體現麼?
若是之前不懂情愛游離世外的樣子還算安全,只要讓詛咒摸到了一絲愛戀的味道,一切就會切到黑暗的主場了,以本能用愛的患得患失,喜悅悲傷間來回切換的落差感,把人拉進愛情的淤泥。
這個缺口就這麼打開了一角,她已經嘗到了這種滋味了,但詛咒……
但蜜舍不得了。
我的心是什麼樣的呢?
一個女孩的心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他的願望是讓我「活下去,獲得幸福」,他不想讓我難過,那我是不是也這麼對他比較好?
少女在這個時候安靜了下來,放棄了平日裡漫不經心,調情似的對話。
她用手指輕輕拂過緣一的額發,她摩挲他的面頰,抬起他的下巴,與戀人四目相交。
「我問你的意見,其實就是想選你喜歡的衣服,我想打扮打扮,我想知道你喜歡的樣子,我想讓你為我著迷。」
「你覺得我穿什麼都好看,我不討厭這點,但真說出來還是讓人害羞的……」
「選東西」這種事是潛藏的討好,是暗暗的引誘,讓男人們以為自己審美優秀且地位重要的小把戲而已,這都是甜蜜花朵慣用的固定套路。
但好像又藏了些女孩子撲朔迷離的真心。
「我已經很為你著迷了,並不需要為我刻意做這些,選你喜歡的就好……」
她的戀人認真地聽完了她的解釋,然後又這樣,毫無自覺地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些讓人害羞的話了。
「那這些話我也一樣,畢竟我在你會這些這前,就和你在一起了。」
少女作為人類的真心,其實也就那麼短暫的出現了一會兒,再多說她就不樂意了。
於是她抿了抿嘴唇,很干脆地用腳踩上了少年結實小腹,讓緣一順著她的動作倒了下去,由她充分掌握了主動權。她細致地親吻他額頭的斑紋,將手探進他裡衣的縫隙,皮貼皮,肉挨肉地擁抱他。
由於沒人能主動碰到緣一,誰也知道這個男人其實是有點怕癢,有些低落的少年終於笑了。
「很癢啊。」
而她也正巧吻到他的眼角,便蹭在他耳朵邊,悄悄地說了一句情話。
「嗯,我也愛你……」
他這麼回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女人,本來是壞女人的
但是我的心之友夢夢,一位在我寫fz時就把我踹進黑屋,不斷督促我日更碼文,堪稱我的外置良心的夢夢,在看完我大綱後,把四十米的長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緣一男主,你還能泥?】
我退縮了!!
推一下我的心之友夢夢的文,我不看英美也能很順暢地吃完全文,了解了如何走進蝙蝠俠內心世界——
我覺得正常人走不進去。
驚夢時《[綜英美]HE拯救世界》
一句話簡介:和蝙蝠俠HE才能拯救世界
我真的好愛她豐富的知識儲備,和讓原本悲劇的人物角色獲得美滿的劇情哦。
她明明和我一個後媽群啊。
第42章
在繼國緣一之後, 繼國岩勝也加入了鬼殺隊。
岩勝在經由緣一引見之後, 立即參加了那一期的鬼殺隊考核。他理所當然地贏下了當屆第一的桂冠, 並在入隊後激進地發起了上位挑戰。
而對於岩勝加入鬼殺隊的契機, 平常定期保持聯絡的上位劍士們,通過緣一的任務彙報, 略有耳聞。
作為認真負責的將領,目睹了手下為保護自己險些全滅的場面,他的內心一定背負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壓力吧。
加入鬼殺隊的劍士多半背負了,重要之人被鬼傷害的慘痛回憶, 所以他們對於岩勝迫切想要變強的行為,在心底其實也有不少贊許之意,再加上對緣一兄長實力的好奇,有人陸續答應了岩勝的挑戰。
雖然不及緣一那種超乎常人想像力的劍術,但是岩勝的實力依舊得到了人們的一致認可——
就算目前為止,緣一殺什麼鬼都是一招制敵,以至於旁觀者很難判斷鬼的實力。但是從產屋敷會指名緣一出任務, 以及一支訓練有素的武士小隊直接覆滅的情況來看, 岩勝當夜其實不巧遇到了一只上位的鬼。
而在那種場合下,同樣劍術超凡的少年, 缺的其實不是實力, 只是一把日輪刀而已。
但這種程度的認並沒有令岩勝感到滿足,他在擊倒了煉獄桐壽郎這位新秀之後,仍然謙虛地說「還不夠」,沉默地向至高至強的地方邁進。
於是比起作為天賜神子, 一開始就站到了頂端,讓人心生疏遠的緣一,總是穩打穩扎艱苦練劍,自帶統領者威嚴感的岩勝,看起來更有故事色彩,在隊內也更受到人們的歡迎。
在外出任務的五十嵐凪,便從好友寄來的信件中,聽聞了這位劍士的英名。
在岩勝把除了緣一以外的六位劍士撂倒之後,剩下的要挨打的,好像就是還沒回來的五十嵐了。
【岩勝在聽說你的事跡後,一直想見見你哈哈!】
【他覺得你總是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到得指定大夫的程度,實力一定很強!】
……
【在外面吃好點!】
就算作為和煉獄相識多年的老友,五十嵐每次看到這老母親似的關懷,還是會忍不住感到一陣頭痛。
大夫的兄長啊……
五十嵐揣摩著這個詞彙,因為一些事情而經常見到那位大夫的他,其實對於她身上的一些事,比其他隊員要了解的多一些。
到底是什麼樣的過去,能塑成這樣的一位大夫呢?
和以劍術出名的煉獄不同,五十嵐的定位其實更傾向於情報收集追蹤方面,也正是這種特長,讓他成功地追蹤到了那位鬼王的蹤跡。
五十嵐在接受過一次治療後,開始了單方面的念念不忘。而這份對大夫的向往與在意,在日常與任務中轉換成了行動。他一路挖掘,甚至會無意間路過大夫生活過的小村,他最後甚至找到了那座被詛咒覆滅的小村,連這次繼國府邊的異常也是他主動彙報給主公的。
作為專業的情報人員,五十嵐藏得的確很深了,卻仍舊逃不過掌握鬼殺隊全員行蹤的主公。
沉默目睹了事態發展的產屋敷煌哉,於某個不為人知的午後,主動召集了大夫和五十嵐,給了他們一次間面商談的機會。
「正和你收集到的一樣,這位小姐是尊貴的神明。」
「但是比起神術,我和她都更欣賞『以人的意識戰勝災禍』這一點。所以這一身份並沒有在隊內公開,只有少數人知道。」
產屋敷笑眯眯地坦白了這位大夫非人的一面,並從此開始向五十嵐,發布一些需要「神明」處理的灰色任務。
被咒術師盯住而無法輕易行動的神明,以詛咒為食,需要劍士帶著咒具為她捕獲各種咒靈。
五十嵐就是從那天起,開始處理混雜在惡鬼食人事件裡,與詛咒相關的殺人事件,這也成了他總是「傷痕累累」的真實原因。
短時間不能歸隊的五十嵐,接下來正要處理一起新的怪談。他下意識地抬手,望著手腕上的那圈由鳶色長發所編織成的護符,思索著看到的相關情報,靜靜地發了會兒呆。
夜晚到來了,鮮紅的燈籠接連亮起,喚醒了這條漆黑的街道,為她披上了一層朱紅的紗衣。
這是新婚燭火的紅、是游女指尖的妖嬈、是艷麗雙唇的血色,這美麗的色澤給予人無限的想像,與夜相伴時更是讓人感到心潮翻湧。
嫩黃的燈光自精致的欄坊裡探了出來,像女人的手,有意無意地掃過行人的鼻尖,撫摸著行人的面頰。夜間的涼風送來濃郁的香粉氣味,與之而來的,還有女人的嬉笑聲,與三味線熱鬧的旋律。
情灬欲的氣息就這樣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湧來,樣蠻橫地無禮地灌進了行人的眼裡、耳朵裡、鼻子裡,燥熱地呼喚著愛情。這一切交雜在一起,便組成了男子的極樂鄉。
眼前的一切都令五十嵐感到不適。
……
結束任務回歸鬼殺隊後,繼國岩勝見到的,便是一個重傷昏迷的五十嵐凪,他似乎遭遇了那種精通血鬼術的惡鬼。這個樣貌俊秀的少年在一場惡鬥之後,全身上下都有被烈火灼燒過的傷痕,而最令人注目的是他嘴裡的傷勢——
他仿佛被人用什麼鋒利的器具,整齊地切掉了一半的舌頭。
作為主治大夫的蜜,結束了治療後,便坐在病床旁邊,帶著一臉憂愁,望著昏迷的五十嵐發呆。
少女臉上的表情以及病房裡沉重的氣氛,令岩勝抿了抿嘴唇。他無聲地環顧周圍,發現在場的除了剛收到蜜傳話,出完任務就趕回來的自己,還有過來探病的煉獄杏壽郎,以及繼國緣一兩人。
據岩勝所知,這些人身上的共同點,那便是他們都是鬼殺隊中,知曉蜜作為非人身份的劍士。
「啊,岩勝也到了,那就由我簡短的說明一下情況吧。」
「由五十嵐收集到的信息。」
原本盯著自己的病人而無精打采的少女,在岩勝到來後,抬頭衝他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慢慢道明這場事件的始末。
花街裡出現了殺人的女鬼。
存活的目擊者表示,在一切發生之前,那只是個同友人作樂的尋常夜晚。他們正在路上討論那家的姑娘更為美麗,卻不想有美麗的游女出現突然,以蒼白而柔軟的手指搭上友人的肩膀,笑著向他提問——
「我美麼?是哪邊更美麗呢?」
他本以為這是個美麗的搭訕,正想感嘆友人艷福不淺,卻不想回首時,入眼的是這樣一張猙獰可怖的面孔。以游女的鼻梁中心為界,她的臉是由左右兩邊縫合而成的,明明五官看起來極為相似,卻怪異地呈現出一半妖艷,一半清純的效果。
這種衝擊讓他第一時間想要大聲求助,可看向周圍卻發現,此身已從熱鬧的街道變為了無盡的黑暗,身體也是動彈不得的狀態。
而身邊的友人自然好不到哪裡去,直面女鬼的他被嚇得渾身發抖,在說了句「妖致的那邊」後,還不及再說些恭維求饒的台詞,就被微笑的女鬼拔了舌頭,慘死在自己面前。
以友人為祭品,他大叫著清醒過來,卻發現友人已經當街咬舌自縊了。
選「妖致」會被拔舌,選「清純」會被掏心,除此之外還有游女死去。
……
蜜得知消息後,第一反應是去問真人,在他一臉無辜吐槽著「我只縫過你一個啊,而且我是十字線欸,不要把那種只有一條線的和我相提並論呀」,又說了一堆廢話後,暫時沒有線索的蜜只好像往常一樣,開始找人發布新任務。
逛花街的男人被游女的詛咒殺死,這本來就是個很常見的怪談,所以蜜開始時並沒有放在心上。
而這次怪談的地點在花街,就人選問題,她環顧了一圈,覺得比起一開口直接就會被轟出去的桐壽郎,以及看起來完全不近女色,又是她戀人的緣一,還有目前不在的岩勝,怎麼看都是擅長收集線索的五十嵐,更合適處理這種帶著些謎題性質的怪誕。
那時候蜜還想著五十嵐畢竟是鬼殺隊的劍士,也處理過不少與詛咒相關任務,應該沒什麼問題,保險起見每次都會給他送上自己做的咒符,甚至是新做出來的特別咒具,卻不料正是這份異想天開,直接害他受了重傷。
蜜在治療五十嵐的時候,通過接觸感受著傷口上殘留的深深惡意,再加上有新的消息傳來,說有陰陽師也折在裡頭,所有的線索拼接成塊,她這才意識到這個詛咒的危險性。
目擊人所說的被轉移到陰影裡,並不是普通咒靈制造的幻覺,也不是「帳」這種一般術法,而是上位咒靈所使用的領域。這種涵蓋著咒靈本源力量與規則的異空間,稱得上咒術的極致,能讓空間中施展的必殺術法,上升到必中必殺這個層面,顯然不是五十嵐這種普通人能打破的。
少女一臉復雜地牽起了五十嵐的手,向眾人展示了少年手腕上一圈白色的痕跡。
「好在作為後手的咒具,保了他一命,不然不僅是整條舌頭,這條命也會留在那裡吧。」
那是她用自己頭發編成的,一個可以釋放幻術的緊急逃脫咒物。
在吞噬了產屋敷身上詛咒後,這種用她本體做的咒具怎麼說也是上等防具了,但在那個女鬼面前,也只是勉強讓五十嵐活了下來而已。
「是我大意了,看來這次我得自己去才行呢……」
而和相對不太擅長戰鬥的五十嵐不同,眼前的三個劍士,是已經掌握呼吸法,在鬼殺隊內實力頂尖的前三位了。
「你們誰願意陪我一起麼?」
作者有話要說:
連改了兩天論文的草草
感到了身心疲憊
蹲在地上,露出了陰暗的表情
說到詛咒,就不得不提咒術回戰了!
來看看我基友寫的咒術同人麼,明天4.1就開坑啦!
男主五條悟,還綜了fgo,有帥氣從者男版亞瑟哇——
(綜)身為咒術師的我要成為偶像by洛千影
偶像是一個非常艱難的職業,不但競爭力激烈,毫無隱私,還要承擔大量你意想不到的「詛咒」。
深谷桃一直敬佩著做偶像的青梅竹馬,直到有一天她的老師兼上司對她說:
「為了拯救世界,成為偶像吧!」(比大拇指
「???」
您好?您老臉這麼好,不如您自己來?
不行的話至少讓她家從者上?
閱讀前注意:
原創劇情向,主《咒術回戰》、fate、idolish7,還有其他隨時可能亂入的。
第43章
面對這種已經擁有領域且行蹤不定的詛咒, 為了避免五十嵐身上的悲劇再度發生, 需要在任務前做些必要的准備。而從源頭開始, 盡可能地遏制詛咒形成的流言在坊間地傳播, 便是種極為有效的方法。
既然是在花街那種地方,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美麗的女人了, 蜜現在要做的正是用一個女人的故事,掩去另一位女人的怪誕。為了在故事中增添更加吸睛的要素,這次人設的創作,除了有一向很樂意為神明效勞的蛇莓, 還遠程寫信聯絡了話本同好的野間輝。
作為故事的主筆,一直以來纏繞在神明發間作為裝飾的蛇莓,在這一刻解除了自己的幻術。它在空氣中揮動著自己細小的觸手,無比驕傲地向眾人展示了神明那無暇的美貌。
「那種總是糾結於外表而提問的詛咒,必然會因為大人的外表而主動出擊。」
「而這世間難尋的美貌,也會讓凡人的念想如飛蛾撲火般源源不斷,一方面增強大人的咒力, 也能削弱那位詛咒的影響力。」
雖然自己的眷屬說起話來有些不夠含蓄, 但是它每次說話內容都很有道理,而且語氣也十分誠懇。這讓被誇的蜜掩著嘴唇, 輕輕感嘆了句「哎呀, 也沒有那麼漂亮吧」後,就驕傲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身板。
和已經相處多年,而且對外表很有抗體的緣一不同,這還桐壽郎與岩勝第一次看她展現詛咒本體——
她是粘稠的蜜, 她是醉人的酒。那蒼白的皮膚如月夜中的雪,鮮紅的嘴唇讓人想到鮮甜飽滿的石榴,當然最美的還是那雙眼睛,在她歪著頭凝視你時,濃郁的情意便淌向了微微下垂的眼角,將逼人的艶麗化為了纏綿與繾綣,變成了楚楚可憐的誘惑……
這就是黑暗中成長,被月光憐愛,甜蜜又可人的花朵。
她身上魔性美貌真是讓人覺得,多看一眼靈魂都會被那雙蒙著水汽的眼眸吸走了。好在鬼殺隊頂梁柱的桐壽郎也是意志堅定之人,他看著少女先是愣了一會兒,很快就抽回了視線,用清澈無暇的大眼睛望向了一旁的緣一。
「這可真是不得了的美人啊!我完全明白你了啊!緣一!」
「這就是不顧一切想要談戀愛的感覺麼!」
「說到結婚的話,我想有三個孩子。」
……
他那「你老婆真好看,我也想戀愛」的狼虎之詞自然一出口,就得到了緣一與岩勝的側目,讓人不由自主就給他扣上了「絕對不能讓這人一起去」的標簽。
在岩勝眼裡,自己的妹妹一直都是非常可愛的,過去就引得若干僕人陷入狂熱的她,擁有這般誘人的外貌自然也不是什麼怪事。比起贊嘆她的美貌,少年的注意力在過去,就更多集中在如何驅逐那群「追尋甜蜜的害蟲」身上。
緣一在晚上看慣了沒什麼反應就算了,連煉獄都表現出驚艷的時候,岩勝這副波瀾不驚的姿態便引起了蜜的不安,讓她主動絞著衣袖發起了提問。
畢竟在她印像裡古板的兄長,在幼時就喜歡跟自己強調什麼純潔端莊,似乎是不大欣賞這種妖致美艷,紅顏禍水的。
「我這樣是不是很好看呀,可不可以當花魁啊?」
「是的,你很美,一定是最漂亮的花魁。」
好在岩勝還是原來那個規矩分兩套的處事風格,在過去就沒對妹妹說過什麼重話的他,今天也保持著「好,沒問題」的穩定發揮,並未說出「我更喜歡你原來樣子」的掃興話。
接著蜜為了追求回答的真實可靠性,又順著杆子往下問。
「真的麼,你去花街見過其他花魁麼?」
「不,我沒去過……」
這問題明明是尋常男子間吹牛的固定句式,但被妹妹問出來,就讓岩勝表情一時間有點復雜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呀?」
到岩勝17歲這個年紀,作為一方領主說不定都有孩子了,作為很清楚人類情灬欲的繁衍花,這種發現顯然引起了蜜的興致。
對話已經深入到了隱私這步了,在緣一都投來「我的兄長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的視線時,尚未娶妻的岩勝就不太想回答妹妹這個好奇寶寶了。
他有點心累。
雖然很漂亮,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裡子裡好像還是那個熱愛撒嬌的女孩。也正是這種有些不諳世事的純潔,時常會讓岩勝擔心她的人際交。
這份擔憂讓岩勝在皺著眉頭瞧了她眼後,選擇著重向蛇莓詢問任務的具體情況。
「她是花魁,必然要有人幫她擋住那些恩客吧。」
蛇莓順著他的視線,望著自己的神明,心底湧起了一樣的顧慮。此刻,比起同樣純真的緣一,它覺得岩勝這位兄長更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是的。」
「原本這個事情,是想勞煩同為詛咒的真人大人的,但您也知道……」
說到真人,岩勝也有些印像,那是個看起來只有14歲的銀發男孩。那會兒他剛出任務回來,遠遠就看到他在幫蜜推秋千。
而就在岩勝慢慢走過來的路上,這個真人推人的手勁兒越來越大。最後在詛咒喪心病狂的大笑中,秋千來了個繞柱360度大風車旋轉,自己的妹妹好像沒抓穩,呼啦一下就飛出去空中轉體降落了。
最後時刻,岩勝直接動用呼吸法衝過去接人,也記住了真人這個名字。
比起頭一次見識過「天外飛仙」的岩勝,緣一那邊關於真人糟糕的記憶,更是多到可以寫成本「真人惡事記錄」。於是在聽到蛇莓說出「真人」這個人選後,繼國家兩兄弟頭一次異口同聲給予了否定。
岩勝:那種惡劣的詛咒為什麼現在還沒有被拔除?
緣一: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吧。
他們這種一致的否定讓旁觀的蜜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關於「驚險異常蕩秋千」這一事件,從她的角度來說其實是有另一種解釋的啦。
畢竟作為鬼殺隊大夫一天多場手術下來,不免會積攢一些情緒壓力,事後在所難免會做點刺激的活動緩解個人壓力。像她之前就提出過讓緣一把她扔的高高,然後再接住這樣奇奇怪怪的小要求。
然後這畫面被無辜路人無意目睹後,緣一就莫名背負了「小白臉霸占了富婆的身體還不夠,甚至想家暴繼承富婆財產」「病嬌小白臉讓戀人身殘哪裡也不能去」之類的奇怪傳聞。
自打加入鬼殺隊,緣一身上人設就從「樸實可靠」向不可明說的地方狂奔而去了。為了不再給他增加奇怪的關鍵詞,後來她只好找真人玩推秋千。
詛咒之間的游戲總是玩得很瘋,她反倒是催著「推高一點」「再推快點」的那一方。而她目前的身體素質,也保證了她在空中轉體也安穩降。真人也非常配合地照做了,他們的游戲是換著來的,下一輪蜜還要負責把他送上天。
只可惜這種解釋並沒有得到岩勝的認可,他皺著眉頭告誡她「你太善良了,但有時候你並不需要這種朋友」,充分證實了有種柔弱叫做你的哥哥岩勝覺得你柔弱。
好在真人並不在意緣一和岩勝的眼神,他是個以人類惡意為食的標准熊孩子,不僅阻止蜜的解釋,還喜歡專門做點煽風點火的動作。
「不不不,我太開心了,我最喜歡看這種要殺我,又不好動手了的眼神了!」
「來來來,富婆抱抱我。」
銀線般光滑美麗的銀發,異色的桃花眼,真人明明有著不亞於緣一的美貌,只可惜笑起來時,又會呈現溢於言表的惡劣氣息。
「打起來!打起來!」蜜很清楚地從他臉上看到了這行大字。
你們這些男人有時候就是很難懂欸。
但算了,你們開心就好……
不過蛇莓接下來講明的「落魄貴族花魁與曾經青梅竹馬的悲傷愛情故事」,聽起來與真人也不大搭配——
她,是絲綢店家的小公主,是父母掌心珍貴的明珠,是天上的月亮,是傾城絕色的高嶺之花。
【來討好我吧,來為我爭鬥吧】
【把那顆無趣而醜陋的心呈現給我,再讓我把它切得鮮血淋淋吧。】
這位小姐因絕色的外表與高貴的身世而傲慢,將追求者的真心視做可以任意把玩的物件,無情地發出嗤笑。
而濃烈的愛情的背面便是偏執的惡意,那些被她傷害過的男人們聯合在一起,甚至買通了嫉妒她的侍女,讓這位小姐在外出游玩的時候不幸遭遇了事故……
驕傲的小姐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有花街深處被權貴圈養的花魁。
她被人恥笑,視為虛榮又可悲的存在,卻仍有人將她當只不過是被溺愛的可愛女孩。
那個男孩又來見她了,他為她傾其所有,只為將她帶離噩夢的牢籠。
而她是受傷的小獸,她嘲笑他,她懷疑他,她貶低他,用惡劣的話語,以憤怒與不甘掩飾脆弱而動搖的內心。
【怎麼你這種人也會來花街這種地方?你不是高潔的武士麼?怎麼,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哈?只是為了得到身體麼?無所謂啊,想要就給你吧】
【贖身?你的家人怎麼可能答應?而且我為什麼不選更有錢的,要跟你走?】
我已經恨透了男人,我已經不想要再擁有感情了,懷著這樣想法的她,最近被店家轉手到了那座被詛咒的花魁街,而男人也鍥而不舍地繼續追尋。
這次,會捉住那只堅持不懈向自己伸來的手麼?
總是無法坦誠相待的他們,真的能夠得到幸福麼?
真不虧是話本資深愛好者與神明無腦吹的聯合力作,這個故事概要一說出來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評,桐壽郎的眼角甚至出現了淚花。
「真是太感人了,蛇莓閣下!」
「您有出書麼?我是否有榮幸買本拜讀呢?!」
「書的話,其實一直有寫啦。我之前不在大人身邊,就是在神社那裡寫神明的傳記。」
「本意是想宣傳『愛與美與繁衍女神教義』的,因為反響太好了,現在已經變成女性勵志型連載小說了。」
為了能讓神明的形像更加正面,且增加神社收入,蛇莓私下裡也做了不少的努力。除了當作家,它還無師自通地點了銷售技能。
「現在買三套有優惠,多人團購還有番外故事送呢,一套打榜,一套閱讀,一套收藏,您要不要考慮一下。」
「是嗎!那緣一閣下,岩勝閣下,您是否願意一起買呢!」
作為著名的敗家子,煉獄非常容易地就進入了促銷陷阱,甚至向別人賣起了安利。
眼看著緣一和岩勝就要跟著參團了,臉色通紅的蜜立刻出聲制止了他們。
「請,請等一下,現在討論的是任務人選吧?先不要說這個好不好嘛!」
畢竟蛇莓編人設還可以當演戲笑笑略過,這種帶點個人經歷的小說被認識的人看到就有點羞恥過頭了吧!
經過她的提醒,討論終於回到了正軌,和不善言談的緣一和不喜說話的岩勝不同,熱情開朗的桐壽郎首先搶到了發言權。
「我覺得我可以!我一直沒有談過戀愛!我真的好像嘗試一把浪漫劇男主角的感覺啊!」
「雖然我沒有相關經驗,但是我有一顆積極進取的真心!請選擇我!」
擁有通透世界的緣一總能第一時間把握到問題的關鍵,再加上他還記得桐壽郎之前過激的發言,作為戀人的他自然是選擇出聲反駁。
「我覺得不太好吧……」
「為什麼不好!我們不是感情深厚的戰友麼?!我們之間培養出來的深厚信任呢?」
「你已經談過戀愛了吧!可我還沒有啊!讓給我把,我去做任務吧!」
桐壽郎這種毫不掩飾的發言,深深震撼了緣一的內心,他表情一片空白,仿佛一時間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但緣一組織了下語言,還是把要說的話慢慢講了出來。
「……這不是我們之間的信任問題。」
「就是有些東西是不能讓的。」
雖然他們那邊討論的好像很起勁,但是男演員光有參演意圖是不行的,選角關鍵還是要看導演的意見。蛇莓早在寫劇本時,就於心中內定了角色。
這種帶點悲□□彩的故事,還是做事嚴謹,氣場陰郁的岩勝更符合那個「愛在心口,口難開」「傲嬌互相折磨不說愛」的男主形像。
為了說明自己選角有理有據,蛇莓甚至在公布人員的時候,特地貼心地講了會兒戲。
「如果是兄長的話,我沒意見。」
這一決定得到了緣一的認可,只不過他這雙標的反應引發了桐壽郎的反彈。
「緣一閣下!那我為什麼不可以!」
由桐壽郎的發言,觸發了讓岩勝感到頭疼的回復。
「因為這是我品行高潔值得信賴的兄長。」
「我們的友誼好像出現裂痕了啊!緣一!」
他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牛頭不對馬嘴的討論,成功地讓獲得男主演身份的岩勝心情更加沉重了幾分。
「……」
你們閉嘴好不好。
岩勝用手按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第44章
花街最大的那家「蓮屋」, 在「那件事」之後終於迎來了新的一任花魁, 說是店老板托關系花大價錢從南邊調來的頭牌。有留宿的男人懼怕娘家回來的妻子拆穿自己的醜事, 就在第二日一早, 便急急系上了褲腰,踏上了歸家的道路。
然後他在花街空蕩寂寥的路上, 無意間撞見了花魁的轎子,那艷麗的色澤與華美的飾物無一不在彰顯女主人身份的名貴。似乎不想花街這麼早會有人出沒,一只蒼白的手掀開了轎子的簾子,絕色的花魁向街邊投出了慵懶的一瞥。
……
極致的美和極致的暴力都是可以殺人的, 男人那一刻感覺自己被殺死了,他感到一片空白,他感到萬念俱灰,他想要哭泣,想要膜拜,他在最後失魂落魄,落荒而逃, 茶不思飯不想地呆坐了一天後, 才把自己的經歷分享給了他人。
這樣的遭遇引起了一些獵艷者的興趣,然而遠道而來的花魁還在靜養, 並沒有第一時間出來接客, 只讓滿臉堆笑的老板給出了個明確的倒計時,像這般的噱頭讓男人們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輕笑。
只是個美麗的女人而已,這在游戲花叢的浪子們眼中,並不是什麼值得特別矚目的大事。
然而有關她的故事並沒有隨著他們的忽視而消退。開始只是零星的傳聞, 接著傳言隨著時間的推進而升溫,在跟著花魁腳步從南方趕來的粉絲加入後,輿論變得更加喧鬧,呈現出了一發不可收拾的趨勢。
到了最後,花街裡那些會更新游女信息寫詩作畫的詩人們,這幾天仿佛中邪一樣,近幾日傳唱的全是那個女人的故事,從她美貌到身世到那些殘酷又天真的發言無一不有。
這樣鋪天蓋地而來的信息,營造出了一種極為焦灼,極為撩人的氛圍,仿佛這個女人已然成為了蓮屋存在的理由,好像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他們舔著自己干燥的嘴唇,一下又一下,以這樣的動作將倒計時吃進自己的肚子裡。
要來了,要來了,日子一天天逼近了,就連被持續不斷的信息轟炸得心煩的路人,都生出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
喧鬧的三味線聲,宣布著花街的夜晚正式拉開了帷幕。為了這一天的到來,蓮屋邊慕名而來的男人們將窄窄的道路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帶著自大的表情,卻像是聚在一起的麻雀一樣吵鬧不已,猜測著所謂的花魁是否如傳言般貌美,然後在目睹女子真容時,一起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那女人不像是其他游女般搔首弄姿,也不像貴族小姐般端莊正坐,她看起來更像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安靜地垂下眼眸,貓著柔軟的腰肢,全神貫注地凝視身前的一缸金魚。
那種不可侵犯的凜然美貌,與這專注的姿態,讓在場的男人們與她同坐的游女一同摒住了呼吸,呈現出了一種噤若寒蟬的安靜。
女人伸出蒼白的手指,用那被蔻丹染的鮮紅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水面。於是那不消美人恩,只知啄食水藻的魚兒,似乎將她的手指視為了鮮甜的耳食,終於搖曳著薄紗似的尾鰭向她湊了過來。
她在金魚忽視自己時玩得不亦樂乎,看到它游近時反而突然失去了興致,那仿佛被鴿血染得鮮艷的嘴唇,因為不快一下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用嫵媚的眼眸平靜地凝視著愚笨的魚兒,在它的小嘴即將啄上自己指尖的前一刻,猛然張開了手掌,像捕食中的貓兒一般,從喉嚨裡擠出一聲輕呵。
可憐的金魚哪裡受過這種捉弄,它驚慌地掉轉身子,因為掙扎於水盆裡濺出了一朵漂亮的水花。
這狼狽的姿態逗笑了殘酷如幼童的花魁,讓她美艷的臉上綻放出了一個愉快的笑容,那如開至荼蘼的罌灬粟似地表情,輕易摧毀了意志不堅定之人的矜持,有人因為脫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聲音打擾了女人自娛自樂的好興致,花朵在她白雪似地臉上凋零了,剩下的只有冷酷與傲慢。她順著聲音的起源,朝欄坊外投去了無情的一瞥。
為了方便客人們欣賞游女的美貌,以及催發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蓮屋」作為展示的房間,是比地面低上不少的。可這個美麗的女人卻給人一種,他們才是被俯視被選擇一方的感覺。
「吵死了,豬玀。」
名為「紫」的花魁輕啟朱唇,發出最為惡劣的嘲諷。
這種和身份不相符的傲慢與惡劣,本應遭到人們的嗤笑,被貶為不知現狀的,但結合他們之前聽聞的有關她的故事,卻給人們一種她本應如此的感覺。
憐愛、渴求、占有欲、征服欲,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於人群中傳開了,在現場湧現出了一種極為狂熱的氛圍。甚至為了第一個衝進茶屋,向老板提出自己的訴求,男人們險些引發一場惡鬥。
屋外的吵鬧讓「紫」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極為不快的表情,她有一雙如水柔情的美目,在此刻因為冷酷凝成了冰。那種冰冷的視線不但沒有澆滅人們的熱情,反倒激發了他們某種情懷——
逼良為娼,勸妓從良。
他們在她純潔無暇的時候,將她拉入極樂的淤泥,當她深陷其中時,又開始打著愛的旗號,要領她走向幸福了……
「這是我全部的家當,我願意為紫小姐贖身!」
「哪裡來的窮鬼?哦?原來是你,你家的那位不是有名的凶悍麼?怎麼偷偷溜出來還想用感情牌欺瞞這位美人麼?」
「滾開!我願意遣散所有的妻妾!一生一世一雙人。」
……
對於他們各式各樣的「真情表白」,花魁顯然早已習以為常,她帶著那種嗤笑的表情,心裡很清楚會來花街這種地方的男人很難有什麼正兒八經的承諾。
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讓她清冷的眼眸內出現了一絲動搖的痕跡。
「讓開。」
那是年輕男子低沉而有充滿磁性的一聲低語,似乎因為主人心情不佳,而沾染了一層薄怒的意味,讓人打心底萌生出了一份敬畏。
原本排在他前面等待進入「蓮屋」的男人,在聽見他的聲音後下意識就讓到了一旁。他的老實引起了友人的嗤笑,友人一邊說著「你怎麼這就慫了,你這時候心意就不如我了吧」,「我可是趕著見『紫姬』的,絕不對讓步的」,他說著說著就一臉挑釁地去看發聲的男人。
這一眼望去,原本不可一世的男人也露出了「安靜的像個鵪鶉」的表情。
是他!肯定就是他!
看這英俊不凡的外表,看這挺拔的身板,這貴族男子凜然傲慢的氣場。
就是花魁傳聞裡的那個痴情不改的男主角哇!
現在這個男人正自上而下,用一種看害蟲似冰冷的眼神打量著自己,再加上男人腰間那把絕非凡品的佩刀,一下讓他因為心底的自卑與畏懼而半天說不上話來,只能老實地往旁邊退去。
這個男人生了一雙細長而上挑的眼眸,含著月光的那種顧影自憐的清幽與冰涼,為那張清秀的臉龐增添了一份說不清陰郁情意,看起來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只可惜他那雙眼裡,此時正肆虐著冬日的暴雪,雖然他抿著嘴唇,臉上並無怒意外露,但是那種武家男兒浴血奮戰培養出的殺意卻若有實體緊緊將他包圍,仿佛要將排在他身前的恩客們都盡數斬殺一分為二了。
無人敢反駁,無人欲掙扎,喧鬧的人群重新歸於寂靜,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覺讓開,給前進的男子讓出了一條通路。
「蓮屋」的老板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他因為男人的出現莫名損失了一大筆的競拍費用,心底不禁產生了埋怨的意味。但老板到底是個惜命的聰明人所以也沒有直說,在聽到了男人給出的價格後,他甚至還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好的好的,秀康大人,小人這就通告紫姬。」
「像您這般尊貴俊美的男子,必然會得到紫姬的青睞的!」
按照「蓮屋」的規矩,花魁第一夜接受指名,第二夜走一回「花魁道」兩人喝喝茶培養感情,第三夜才是正式過夜,之後順理成章提出贖身,所以這令人不快的任務至少還要持續個三天。
一想到自己的珍寶,自己的妹妹還要被這群「害蟲」圍觀這麼久,化名秀康的岩勝心情一下就跌到了谷底。他抱著雙臂安靜地站在欄坊外看著蜜發呆,身上環繞的殺氣讓其他男人們自覺給岩勝讓出了一片空地。
也讓原本摸魚做任務,在腦子裡和蛇莓叭叭「我演技是不是特別優秀,有沒有傲慢花魁味道」的蜜,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岩勝幾眼,產生了「他是不是發現我摸魚了」的恐慌感。
【太完美了大人!你成功表現出了那種用刻薄、殘忍又天真的感覺,我為您驕傲】
無腦吹神明的蛇莓今天你也發揮穩定,然後在聽見蜜之後的吐槽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哎,我覺得岩勝也演得很真欸。那種衝冠一怒為紅顏,但是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陰沉感真是太厲害了!」
【是麼,大人。其實我覺得,他好像真的很生氣……】
「什麼?他生氣了?天啊!」
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岩勝生氣原因的蜜,只能借鑒過去的經驗,仔細想了想還是找到點眉目。好像她原來在家跟岩勝獨處的時候,好像沒臉沒皮怎麼做都行,但是有外人在的話,她要是不端著點,岩勝就會有點不開心。
於是這會兒,蜜只好重新坐直了腰背,維持著高冷的表情,看起來反而像個貴族小姐了。
這變化完全是岩勝出現後才產生的,圍觀群眾結合之前的故事,一下就察覺了傲嬌和傲嬌之間的愛情要素,開始了新一輪的竊竊私語,殊不知蜜其實不光在看岩勝,還在觀察周圍的情況。
除了岩勝,在場的還有兩處讓蜜感覺到了異樣——
一個是角落裡垂首散發黑氣的游女,這一看就是那位不得了的詛咒了。
一位則是一臉玩味望向這裡的貴族男子。他留著海藻似彎曲的黑發,有著貓兒一般水紅的眼眸,看起來完全是個不亞於岩勝的美男子,就是身上給人的感覺不太舒服。
第45章
因為從手下那裡聽聞了花街女鬼出沒, 甚至重創了鬼殺隊上位劍士的消息, 鬼舞辻無慘這才於夜色中來到了這條熱鬧的街道。
然而不說凶殘的女鬼, 無慘於此處甚至還發現了更有趣的存在, 比如這位艷麗的花魁小姐,以及眼前這位據說痴戀著她的武士。如果他沒看錯的話, 那個男人腰間的佩刀正是斬鬼用的日輪刀……
這可太有趣了。擁有這般美貌以及殘酷性格的女人,若是化為惡鬼,必能引得無數男人心甘情願獻上血肉,成長為強大的新秀為他所用。而目睹所愛之人墜為惡鬼, 這位鬼殺隊成員又會露出怎樣悲痛欲絕的神情呢?
如此晦暗的想法讓他露出了輕松愉快的表情。帶著淺笑的青年像是思慕於花魁動人的外表,前行欲將一表心態,卻被一只柔軟的手掌搭上了肩膀——
「我美麼?」
無慘的耳邊突兀地響起了這樣的一聲輕喚,回首時便看見了那張如傳聞一樣怪異的縫合臉。
這可真是雙喜臨門,他不僅發現了新的素材,連原先的目標都如願出現在他的眼前。只可惜他並不喜歡這種行動被人強行打斷,擅自觸碰他的感覺……
「卑賤的家伙, 是誰給你勇氣觸碰我的?」
無慘原本微微揚起的嘴角因不快猛然下墜, 秀氣的眉毛也緊緊地皺了起來。
站立於無邊黑暗中的男人身上,猛然爆發出了令詛咒感到無比膽寒的氣息, 使得她下意識就抽開了手臂, 尖叫著向後撤去。然而就算如此她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拍,她蒼白的手臂僅撤回了半截,剩下的小部分竟是硬生生被男人尖利的指尖削斷了。
不僅如此,男人的指尖上似乎還附著了什麼極為可怖的東西, 讓詛咒的傷口處突然萌生出了無數的肉芽。它們如活物般蠕動著向上攀爬,直接襲向了詛咒的面門,令她發出了極為惱怒的尖叫。
「該死的,蟲子!!」
「惡心的男人!滾出我的領域!!」
咒術領域中的上級詛咒不甘示弱地做出反擊,她咒罵著放棄了身體的化形,以靈體狀態直接逼走了無慘的鬼血。又因忌憚男人身上的威壓,最後選擇直接用空間領域將他轉移出了花街,甩到了幾十裡開外的地段。
「……又是地縛靈那種無聊的東西麼?」
詛咒。
這種和鬼一樣喜好夜間行動,甚至連實際□□都沒有的家伙,在無慘看來簡直是比人類還要低等的存在了。然而這種東西有著殺人的惡念,以及不用特定方式就無法殺死的活性,所以和食人鬼處於相看兩厭,又互不干涉的狀態。
愉快的夜晚被這樣的插曲毀於一旦,一想到被這樣的東西碰到了身體,無慘便無法抑制地感到惡心。
真是掃興,何等不快,還是讓那些鬼去花街好了……
……
無慘被游女搭上肩膀的畫面同樣被蜜收入了眼中。同樣作為詛咒,蜜大概能猜出花街詛咒的一套行動方針——
她的狩獵方式其實非常有個人風格,甚至帶了點精挑細選的味道在裡面。
受害男性多半是英俊不凡的男子,而女子的話則更為挑剔,更為耐心,一定得是那種終於等到幸福降臨年輕貌美的姑娘。她們在即將離開花街的前一晚,體會到了無人知曉的絕望。
她會縱容、會等待,在「紫姬」成為人群焦點的那一刻,再親將花枝折斷。所以新任花魁到來的這段時光,無疑是花街最為平靜安全的時刻,
按這個規則,至少等到岩勝留宿的那晚她才會對自己動手。而這種挑食的詛咒甚至會為了仔細品味絕望的滋味,在進餐前完全放棄獵食,好以重置自己的味覺,迎接至尊的享受。
所以此刻她的目標絕非岩勝,而是一旁同樣英俊的黑發青年。
要怪只能怪他模樣生得太過俊美?讓詛咒忍不住想在大餐前先嘗一頓精致的甜點了……
看著游女不斷走近,蜜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雖然她不太喜歡男人身上的氣息,但也不想看見帥哥慘死,於是就在男人走到自己施術範圍的那一刻,准備賜予他神明級的祝福。
然而她卻失敗了……賜福在碰到男人的那一瞬,就被他周身環繞的黑氣所吞噬了。
她也是用願力碰到他才發現了這種異常。那種黑暗的濃厚程度甚至不亞於產屋敷身上背負的,但是又沒有給男人本身造成任何負擔,他們完美的融為了一體,這讓他比起人類反而更像是個披著人皮的詛咒。
這可真是怪極了……
不過連神社供奉她所產生的願力都失效了的話,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他並不在蜜需要關心的「好人」範圍內了。
和之前存活者彙報的一樣,時間在咒術領域內外流速不同,不過五秒,消失的游女就重新出現在原來的位置,低著頭腳步匆匆地步入了黑暗之中。
一旁岩勝和蜜一樣,都是具備咒術天賦的存在。注意到這場事件的他,將手扶上了自己的劍柄。對此舉動,蜜則舉起自己的手掌,垂下眼眸,百無聊賴地以拇指慢慢地摩挲著自己染紅的指甲。
這是「沒事」的意思。
……
除去了那位舉止怪異又猛然消失的青年,此後再沒有人打擾故事中的兩人了。
初來乍到的花魁僅僅接受一人的指名,在排除了那些「害蟲」再度靠近蜜這一可能性後,岩勝隔著漆紅的柵欄凝視著坐著發呆的蜜,在怒火逐漸褪去後反而感到了某種寧靜。
一切都仿佛都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的小女孩在安靜地坐在庭院的深處。她是被圈養在牢籠中的金絲雀,沒有了緣一的陪伴,僅僅只是等待歸來的自己,等待著那些點心、珠寶,品嘗著那些由他帶來的喜樂,並隨之露出愉快的笑容。
而此時,記憶裡無形的牢籠被「蓮屋」以欄坊的方式再現了,她成了等待他指名,僅屬於他一人的花魁。即便知曉這不過是任務所需的劇本,但是眼前的一切還是讓男人感到了不可明說的動搖。
在第二夜,盛裝出行的花魁會為了自己的恩客,踏上萬人矚目卻僅屬一人的花魁道。「紫姬」換上了比起亮相之時更為艷麗的華服,飾以滿頭珠釵。她於灑滿鮮花的道路上緩步而行,以纖細蒼白的腳腕,走出了金魚搖曳尾鰭似輕盈優美的步子。
而圍繞在花魁身邊,或護送或陪襯的男男女女們,也收起了於店內或凶狠或撩撥的表情。他們神情肅穆而莊重,仿佛正在參加一場聖潔美麗得婚禮,而她正是那位高貴動人的新娘。
新娘啊……
坐在茶樓窗邊的岩勝居高臨下注視著這場獻給自己的□□,比起欣賞他心中湧現出地更多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煩躁,這讓他忍不住端起了一旁的茶盞,企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茶盞中盛放的並不是他習慣的茶水,而是店家為了慶祝今日的喜事,所特意准備的美酒。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揚起的手腕已將半盞酒水送入喉中。
於是等到蜜順利抵達茶樓的會客室時,看到的便是岩勝坐在桌邊,用單手撐著額頭,心情不太愉快的樣子。
她皺了皺鼻子,聞著屋內彌漫的屬於清酒淡淡的甜味,用上自帶的魅惑屬性隨手遣散了作為護衛的侍者。在會客室內僅留下自己與岩勝兩人後,蜜徑直走到了岩勝跟前,好奇地望向了桌上的酒盞,
「唔……你喝酒了麼?我聽說這家店因酒水出名,甚至接待過上一任的大名。」
「所以好喝嘛?」
「我不小心嘗了一口,好像是加了青梅……」
「雖然味道還可以,不過你是不能喝酒的吧,這個稍微……」
因為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作為花魁的蜜,岩勝只是撐著自己的額頭發呆。在沒有直接看著蜜的情況下,他的反應慢了一怕,「有點烈」還未說出口,這個好奇寶寶嚷嚷著「果酒呀」已經灌了小半盞下去了。
緊接著就是「咚」的一聲異響,迅速抬頭的岩勝看著美艷的花魁直接趴在了桌上。岩勝在走之前是從胞弟那裡接收了一套「蜜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的指南,其中「不要沾酒」正在「一定不要讓她做的事件」之列。
緣一提到的限度是一盞,不過由於這次酒水過於強力,直接被濃縮到了一口……
「你醉了。」
面對岩勝的總結,不想承認自身酒量之差的少女哼哼唧唧做出了反駁。
「我沒有,我只是頭疼,為了梳這個發髻還要插這些個滿頭釵,把我頭皮扯得好疼啊。」
「蛇莓,給我拆了,然後給我揉下頭……」
但好在昏睡之余,她還記得自身的任務,深處胳膊喚出了屬於自己的咒術領域。
「我把領域張開,月華啊……呼呼……」
響應眷者的呼喚,皎潔的月色仿從窗外傾瀉而入,如清涼的泉水洗去了屋內的酒氣,也漫過了男人被晦暗所堵塞的內心。所有的黑暗因這片銀白而無處遁形,無論是咒術構建的幻術,還是人們隱藏真實想法的謊言,都將在花朵的領域中消彌。
十年前,她便是通過這種方式,誘導岩勝向自己道出了心中的願望。
月光緩解了她的頭疼,緩解了岩勝的壓力,但是改善不了她醉酒後什麼都敢說的肆意。她好像又成了十年前,會不顧性別與身份向人撒嬌的孩子,恃寵而驕地將家族教育帶來的距離感撕得粉碎。
三年後的重逢,在得知緣一已經成為她的戀人之後,詛咒就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與岩勝間多出了一種無形的屏障,這份由岩勝主動創造的生疏感,讓她時常感到無奈。但她到底是體貼懂事的,也算是尊重了岩勝的選擇,學會了大人之間的相處方式。
所以等到十分鐘後,她緩過來發現自己並沒有躺在蛇莓編制的藤床上,而是枕在男人的大腿上,由他細長帶著繭的手指探入長發按摩頭皮時,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直接睡著了在做夢。
畢竟那種憐愛的動作本來是緣一才有的……
除此之外,她甚至在岩勝的腿上發現了濕潤的水漬,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睡相不佳而流出了口水。
「醒了麼?那你可以起來了。」
好在岩勝還是原來的岩勝,他像往常一般沉靜,僅僅允許限度之內的撒嬌,雖然比起之前的態度已經是緩和了不少了。
蜜這才想起她在睡著之前,其實因為醉酒而岩勝面前胡言亂語地哭泣了一場。
而岩勝在回答少女的問題時,也在與自己的內心一問一答。他只不過如實相告真相的前半句,然後把後半句留給自己。在這純粹的月光領域,那些讓人眩暈的情緒在男人的心裡呈現出來原本的姿態。
「我一直都很希望你幸福,但是我之前教給你的東西,最後好像反而害慘了你,差點就……」
「這讓我感到十分愧疚,而你現在看起來也很幸福。所以一時間不知道還能再為你做點什麼。」
「可能只有不斷變強,從術士手裡保護你,才能作為彌補吧。」
他的話語成功地讓她流出了淚水,只不過那些因自己而流出的淚水,讓他感到憐愛之余,更多是感到可愛。
我在乎她在外人面前的禮教麼?
【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讓她在他人面前露出毫無防備的姿態】
我曾與她疏遠麼?
【我只是更多將心情深藏於心】
我會覺得她笨拙,因為達不到要求而厭惡她麼?
【我只希望她更加笨拙,我說著她要好好上課,但是卻根本不在乎她的成果】
【只留在家裡難道不好麼?】
【不要再與那些僕人那些老師說話了,我願意永遠保護自己『沒用的小孩』】
如果沒有那場變故,如果我在之前就成為家主,如果沒有緣一的話,你我之間將會一直保持這樣親蜜無間的狀態的吧。
將那些名為保護的偏執的愛意,通過喉管盡數傾瀉給那無知而脆弱的幼鳥。
繼國家的男人下意識表達愛意的動作何其相似,以面頰貼上手心表示臣服,展露依戀,只不過那舉動或者痛苦糾結,或者甜蜜愉快。
哪裡也不要去,哪裡也不許去,就留在我身邊。
我本身便是束縛你的牢籠……
【我希望讓你幸福的人是我】
【我想要保護你】
【我想要奪走你】
第46章
今夜就是蜜在「蓮屋」呆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也是岩勝順理成章提出贖身的時候。為了慶祝這樁喜事, 順便給「蓮屋」內其他女人們留一個好的念想, 店家會將屋內的裝飾換成被贖身的花魁的花樣。
蜜這次化名為「紫姬」, 自然隨手選了個紫藤作為自己的代表。
這會兒她神情冷淡地站在「蓮屋」的大廳,正是要見證門廊上「並蒂雙生蓮」被取下的歷史時刻。
經歷了十年之久, 「蓮屋」終於再次見證了「人間真愛」,這本來是樁人人稱羨的喜事,幸福的女人理應沐浴在各式各樣羨慕嫉妒的視線裡,但現在蜜身上有的只有審視、嘲諷甚至是憐憫的目光。
周圍的人顯然對她隱瞞了不少事, 但這些並沒有對倨傲的花魁造成什麼影響。她只是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店內的護衛抗來長長的扶梯,登梯而上去取那面藍紫兩色拼就的旌旗。
男人為了能在花魁面前落個眼緣,顯示出了精神百倍的姿態,他爬梯的樣子靈活得像只猴子,但動作卻隨著離「蓮花」的縮短而變得遲緩,顯示出了醉酒的遲緩與疲憊。
「喂!!」
「給我干活時動作利索點!你是沒睡醒麼,豬玀?!」
直到蜜突然發出不滿的呵斥, 男人才如夢初醒的恢復了之前的靈活。那面旗子隨著不知何處吹來的陰風, 不甘地抖了兩抖,還是被人摘了下來。
同為怪異的蜜清楚地聽到了來自風中女人的詛咒聲。從那咬牙切齒的語氣來看, 今晚想必會是個精彩的夜晚。
但是她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兒。
作為花朵詛咒的蜜自帶植物溝通的能力, 而她那無暇的美貌能招人妒恨,同樣也會招人憐愛,再加上那悲情色彩十足的背景。於是除了仰慕花朵的植物,還有善良路人會不顧被咒殺的危險將傳聞說與她聽, 勸她直接逃跑。
掐指一算,不說半夜三更想要帶她直接私奔的,自打她來到花街起碼收到了不下二十張匿名小紙條。它們跟石頭綁在一起,把她紙糊的小窗砸了個稀巴爛,還好夏天晚上不冷,不然真不知道日子怎麼過……
所以本來應該作為名偵探四處走動的蜜,在初來乍到的那夜,就把事情真相摸了個七七八八,甚至連「紫姬」這個藝名以及「豬玀」的口癖,都帶上了與之相關的指向性。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甜美而魅惑的夜晚無聲地降臨了,嫣紅的燭火,馥郁的熏香將這間臥室渲染得浪漫至極。而傲慢刻薄的花魁在接受了男人的示愛之後,也終於展現出了自己作為女人柔情似水的一面。
那張美艷至極的臉上浮現出了誘人的微笑,她甚至在男人推門進入房間的那一刻,即興展示了一段貴族小姐的舞蹈。
作為以幻術而出名的極樂花,蜜假裝被女鬼的咒術制住,其實直接反過來利用幻術,將自己與岩勝的形像在女鬼的眼中掉了個個。所以實際情況一直是蜜默默承受女鬼的搔首弄姿的。
……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女鬼幻化成自己的模樣,矯揉造作地翩翩起舞,又含情脈脈地將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則極具暗示意味地拉扯衣衫。自己跟自己強勢對線,這種不可多得的畫面,一時間讓蜜覺得自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喉頭也有了隱隱的腥甜。
不說一臉震驚的蜜,連旁邊險遭毒手的岩勝都露出了極為微妙的表情。
這操作就秀了,雖然作為詛咒的蜜也很理解那種在要在憎恨的女人面前,親自糟蹋她的愛人,給她戴完綠帽,再帶著充滿優越感的笑容把無知的男人撕得粉碎,好好讓她嘗嘗厲害的心理。
大家都是作為詛咒的壞女人,道理你懂我懂都一樣。
但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蜜就有點受不了了……
她一時間忘記了作為醫者的理智,作為神明的仁愛,腦子裡只有詛咒那種扭曲又殘忍的怒火了——
這就是糟糕至極的大人世界麼?
你是想當著我的面,糟蹋我的純潔無暇的哥哥麼?
這可是17年來醉心劍道不問外物的純情男人啊!你想做什麼啊你!!
我只是過來想殺你,你就這麼搞我麼?信不信我明早就去你墳頭,給你土包扒開,骨灰全給你揚咯!既然你敢這麼狠,就不要怪姐妹我也逮著你的痛處猛踩了!
結合女鬼之前對自己手下干將五十嵐的所作所為,蜜只覺得新仇舊恨一股腦地湧上心頭。她皮笑肉不笑地抽動著嘴角,直接伸手攔住了正欲拔刀的岩勝,說著「請讓我自己來處理」,放棄了之間武力鎮壓的方針,選擇挽起袖子展開咒術領域,也針對精神方面開展一輪反擊。
所以隨著月光的蔓延,女鬼看到的就是美男子不知何時完全換了外形,以和自己極為相似的容顏,衝自己露出溫和笑容的畫面。
「阿藍,你在說什呢?阿藍。」
「當然是你的姐姐紫姬我更漂亮了。」
「你是死了這麼久,作為詛咒活了,還沒睡醒還是怎麼?說什麼夢話呢,你這可愛的小豬玀。」
這惡毒而不留情面的話語本應激起「藍」的怨恨與怒火的,她本來應該像之前一樣直接殺害花魁的男人的。但都是因為「紫姬」這個稱號,喚起了她過去的記憶,讓她改變了風格,讓她做夢似地翩翩起舞,又在目睹這張被刻進腦海深處的面孔時,完全亂了分寸,留下人類才有的淚水。
「姐姐,姐姐……對不起姐姐,我不是……」
但這個露出怯懦表情擦拭淚水的女人,好歹也是殺人無數的上級詛咒。她在觸及臉上縫合線時,終於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多時的事實。女人於下一秒重新露出了猙獰可怖的表情,並揚起手臂喚出了宛若地獄深處的黑色火焰,讓它們呼嘯著向「紫姬」襲去。
「不對,你才不是姐姐!姐姐是不會這麼對我的!」
「不不不……全都不對!」
「你是假的,你是幻覺,你在說謊!我才是紫姬!」
藍這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似乎是逗笑了「紫姬」,讓她露出了無奈又寵溺的表情。撲向她的毒火化為了一朵朵盛開的並蒂蓮花,那與「蓮屋」標志無異的花朵,似乎喚醒了女鬼極為痛苦的記憶,讓她再一次露出了懼怕的神情。
不僅如此,那張令她愛恨交織的面孔,正以她熟悉不過的聲音與語氣踐踏著她的內心——
「呀,你可真是什麼都敢說呢。都怪我之前太寵你了,所以才會被你直接縫在臉上,完全失去作為姐姐的威信了。」
「不要在自欺欺人了,我可憐又笨拙的阿藍。」
「還要我說幾遍才夠呢?你那拙劣的舞蹈,怎麼配得上『蓮屋』的花魁呢……」
女鬼的領域由提問而展開,「我美麼?」那個問題比起「哪邊更美」,關鍵其實是一個「我」字。人們在做選擇的那一刻就直接入了「藍」的套,所以五十嵐這種出色的劍士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這個女人真是不僅做事毒,套路還賊深。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事前功夫做的足,她之前再怎麼狠,現在也得認栽了。
有備而來的蜜早已知曉了她身上發生過的事情,直接道破了她的真名,大大降低了藍領域的威力。再加上女鬼又在蜜的「無垢的月華」中說了謊話,她的咒力便因為規則進一步被削弱了。
蜜接下來要做的正是順著之前得到的線索,以話語為刃,劃開皮膚,撕裂筋肉,敲碎骨頭,把怪誕的核直接挖出來甩在她的臉上。
「紫姬」微笑著向呆愣的藍緩步行去,以纖細蒼白的手指,緩慢而有力地扼住了她的脖頸,以毫無血色的嘴唇發出疑問——
「我可愛的妹妹,我可恨的妹妹。你在奪走我的愛人之後,又要自稱『紫姬』,連我的身份一並奪走麼?」
「明明他最先愛上的人是我啊,你卻騙我他喜歡的人是你,讓我處處幫你試探他的真心。甚至在他知道真相後,還將他和我一並殺害了……」
「回答我啊,回答我啊,阿藍。」
再恐怖的怪誕被分解之後,其內核也不過是人與人的故事而已。
就像「蓮屋」之前那朵「並蒂雙生連」所代表的那樣,上一任被「贖身」的花魁其實是一對雙胞胎姐妹——
高傲不可一世,美艷動人才藝出眾,各方面全面發展的姐姐,以及躲在姐姐庇護中,匿在姐姐陰影裡,清純笨拙需要被保護的妹妹。
妹妹無比依戀著保護自己的姐姐的同時,又對自己的一切感到了自卑。本該是不爭不奪僅受姐姐庇護的一生,卻又因為一個男人的出現發生了改變,晦暗的內心裡萌生了妒恨的情緒。
好在我們擁有一樣的外表……
他既然能因為一眼驚艷而被吸引,那麼換個人又何妨呢?
她明明察覺了最開始恩客喜歡的是姐姐,但是她相信姐姐會為了自己考驗他,而那個男人也會帶走自己,甚至做了實在不行就兩女共侍一夫的最壞打算,她明明做出了這樣的讓步。
卻不想知道了真相的姐姐,突然一改之前幫她試探男人時的溫柔,甚至呵斥自己騙了她。姐姐也愛上了那個男人,甚至比愛自己還愛他,而那個男人知道了真相也打算只帶走姐姐。
【明明說是只愛我一人的】
【明明答應會永遠保護我的】
這讓她感到了兩個人的背叛。
所以就殺了他們。
正因為這樣的理由,被寵壞的妹妹毫不猶豫地掏出了那個男人的心髒,將它吞之入腹,並將拋棄自己的姐姐縫進了自己的身體裡,直接由人化為了惡毒的詛咒。
她想著這樣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吧,這樣就能得到解脫了吧。但實際情況卻是,她仍再漫長的歲月裡感到寂寞與空虛,她向每一位如舊愛般俊美的男人發起提問——
「我美麼?」
回答姐姐更美的男人是騙子,他明明更愛自己,便處以拔舌之刑。回答自己的更美的男人,便應該為了表達真誠,把心剖出來獻給自己。
但他們到底不是拋棄自己的男人與姐姐,唯獨在今日,她仿佛遇見了獲得答案的機會。
藍呆呆望著「紫姬」的面龐,不掙扎不抵抗,只是不斷地哭泣著,以歇斯底裡的聲音,提出當年的疑問——
「為什麼啊!」
「難道是因為比較笨麼?!」
「明明是一樣的臉,為什麼誰都不選我啊!」
「為什麼不是我啊!!」
雖然知曉姐妹的故事,甚至能復現出「紫姬」的處事風格,但是蜜也無法給出「紫姬」當年的答案。她只能皺著眉頭,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笑著開口——
「當然是……」
然而代替她的話語給予「藍」最後一擊的是岩勝猛然出鞘的日輪刀。他在聽見女鬼說出「明明是雙胞胎,為什麼不是我」的那一刻,便露出了極為不快的表情。
「夠了,實在是太過醜陋了。」
「你也,變回來吧……」
岩勝並不想從蜜的口中知道問題的答案。
第47章
隨著藍的徹底消散, 整個房間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如水的月色籠罩了整座花街。在那耀眼月華的襯托下, 鮮艷的燈籠都顯得暗了不少, 成為了單純反射月光的普通飾物,讓喧鬧的花街意外得呈現出一種幽靜而安寧的美好。
就像蜜之前勸走「好心人」時說的那樣, 只要今夜月色依舊,她就是安全的。
所以今晚上不會來砸她窗戶了,蜜在解除領域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漏風漏了幾晚上的窗戶給糊上, 歡呼自己終於能正常睡個好覺了。
雖然作為絕世大美人的詛咒,熬再多夜也不會有黑眼圈脫發之類的煩惱,但是在緣一的嚴格要求之,下習慣人類作息的蜜老是不休息還是會感到煩躁的。
好在今夜針對怪誕最大輸出的一頓化療,成功疏解了蜜積攢已久的怒氣。她哼著小調快速補好了窗戶,讓蛇莓給自己編出一張疼床,蓋好被被就准備直接入夢消化養分了。作為貼心的妹妹, 蜜還主動把花魁舒適的絲綢大床, 讓給了被女鬼騷操作污染心靈的純情哥哥。
「你不休息麼?」
「對哦,你有點潔癖。也可以讓蛇莓再做張床, 被子是來的時候新買的所以沒問題!」
「不用。」
「……我看著你睡就好。」
但一旁的岩勝拒絕了蜜的好意, 他找了個離蜜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了下來。他並沒有像蜜一樣直接放松下來,身姿還是和之前戰鬥時那般挺拔緊繃。
「你要守夜嘛?也可以吧,白天走的時候可以在轎子上睡。」
「那麼晚安咯,岩勝。」
面色復雜的他也就是在聽見蜜的「晚安」之後, 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晚安」他這麼說著,附身伸出手指輕輕別過落在蜜鼻子上的一縷長發。在那之後,他抬首望著窗外的那輪明月,像往常習慣的那般,度過了靜默無言的夜晚。
……
任務結束後,蜜除花大價錢帶走了花魁那些鮮艷漂亮的衣服,還給任務期間跑來給自己送消息的「好心人」安排了一波再就業。
在這個戰亂紛起的年代,花街裡頭大多是被賣被拐的小姑娘,如今根據個人選擇去村裡種地,或者去給她當醫療下手都是不錯的人選。作為富婆的蜜,有錢有勢還有無人能敵的魅力值,輕松愉快地完成了後續收尾,然後喜滋滋地坐上了來時的轎廂。
回到鬼殺隊,她要把被藍奪走的半條舌頭還給五十嵐,要私底下換上花魁那套誘惑的衣服折騰緣一,順便還要跟他說說自己跟哥哥關系恢復如初的過程。
個人興趣總是比實際工作來得誘人的,她坐在轎子裡跟蛇莓討論怎麼寫任務彙報書,說著說著就晃神想到了幾天沒見的緣一。似乎是太想他了,她才剛出花街邊界,便感受到了戀人熟悉的氣息,甚至聽到了他用好聽又有磁性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
「蜜。」
隨著聲音的響起,鬼殺隊安排的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此番動作預示著,緣一的確特地來到了此地。
「哇,你是特地過來接我的嘛?」
少女因喜悅發出驚呼,飛快地掀開了馬車的簾幕,撲進了那個緋紅色的溫暖懷抱。那是一種幼鳥歸巢的親昵與依戀,讓她身後原本閉眼小憩的岩勝露出了極為恍然的神色。
身經百戰的劍士很很輕松地接住了向自己撲來的戀人,並熟練地翻轉手腕像懷抱脆弱的嬰孩那般穩穩地托住了蜜的身子。他低下頭任由蜜用柔軟的胳膊圈住自己的脖子,耐心地傾聽著她那「我好想你呀」「你身上怎麼有鬼的味道啊」的說辭。
雖然表現得非常淡薄,但緣一的確是很想她了。他在聽見她撒嬌時,甚至會主動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她鳶色的長發,然後慢慢開始回答她接連不斷的小問題。
「嗯……我不太放心就申請臨時接管了這片地區。」
「這幾天花街周圍出現了很多鬼,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看來兄長把你照顧的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鬼也會像人類那般追逐絕世的美人,為了看熱鬧還會結對出現。在蜜出任務的幾天內,緣一守在花街周邊斬殺了不下五只的上級惡鬼,這種極為險惡的意外事件,也讓他感慨還好有同樣武藝不凡的兄長陪在戀人身邊。
「能見到您精神如舊真是太好了,兄長大人。」
緣一這聲真誠的道謝並沒有得到岩勝多余的眼神。
「無妨。」
岩勝在衝緣一頷首示意之後,就重新閉上了眼睛,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這副有些疲倦的姿態,讓蜜想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就湊在緣一的耳邊低聲說起了悄悄話。
「岩勝昨晚守夜很辛苦的,我們說話要小聲點,不要打擾他。」
「嗯。」緣一輕輕應了一聲,跟著蜜一起坐到了馬車內。他安靜地垂眼看著蜜在任務書上塗塗畫畫,以傳紙條的方式與自己進行著對話。
【這麼久沒見,你晚上會好好抱抱我的對吧?】
不用回到鬼殺隊,緣一就主動送到了她的面前,這說明她晚上在驛站休息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對他動手動腳了。畢竟作為花魁,天天聽著其他房間傳來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自己卻只能干坐著在屋裡吹冷風撿石頭,對比之下實在是太讓人心酸了。
緣一垂首望著手裡的紙條,在愣了幾秒之後,向桌子對面的蜜伸出手掌。仿佛撫摸一只惹人憐愛的幼貓那樣,他細致而緩慢地自耳垂至下巴,摩挲著戀人的面龐。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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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戀人維護好正直劍士的形像,她在鬼殺隊白日裡與緣一互動頻率一般。僅在晚上獨處的時候,兩人會親親密密地多做點私下交流,花樣多了之後,緣一對她這種晚上要重新換身衣服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
他聽從戀人的指示,乖巧地背對著她端坐在房間的另一端。
「好了麼?我可以回頭了麼?」
「唔,這個發髻有點復雜……」
「馬上就好了,不可以回頭偷看哦!」
蜜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伸手協助蛇莓將一支釵子插進頭發。
雖然女鬼裝作自己的樣子,企圖誘惑岩勝的樣子非常辣眼睛。但藍到底是舊日裡的雙生花魁,就引誘男人那一方面捫心而問,她的舉動對於蜜來說那麼點參考價值的。
你不可以,但我可以。
她今天就要倒騰上花魁的那一身誘惑自己的男人緣一了。
「好了好了!轉過來吧!」
不愧是以男人的極樂香聞名的花街,裡面花魁的衣服雖然和貴族小姐的十二單衣一樣的華美奪目,但是細節上又著微妙的區別。它擁有更加艷麗奪目的配色,以及向下打開,示出一片雪白後頸的領口。
一小段優美的背溝自那領口探頭而出,又欲說還休地藏進了衣物的深處。這身華服以最大程度的衝擊人們的感官,華美又放縱,讓人迫不急地想要拆開這份甜美的包裝。
「怎麼樣?是不是很漂亮。」
「我當時穿著這身出場,所有男人都驚呆咯。他們站在兩旁看著我,話都不敢說呢。」
「但我已經有你了,他們只能看看。對吧,我的緣一?」
在這個年代,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心態平和接受戀人去花街出任務的。就連作為詛咒的蜜之前派五十嵐,也沒想派緣一先去出任務。這會兒推己及人,她在臭美之余也不忘笑著表露真心。
「是啊。」
因為知道蜜要去花街,所以對於花魁的一些常識,緣一也有所耳聞。他顯然認出了戀人走來時,用上的花魁接受指名游街時的金魚步,便也十分配合地衝蜜伸出了雙臂。
「過來吧,我的新娘……」
緣一這樣說著,像平時那樣抱住了自己可愛的戀人。
只不過他這次的擁抱是從後面到來的,他不親吻她的唇,卻銜住她的耳垂。垂下腦袋,用面頰依戀而親昵地蹭上她因為束發而裸露在外的脖頸。他像是要將她被人其他男人看見的地方藏起來那樣,細細地吻她。
「你好可愛哦。」
雖然他表現得十分平靜,但蜜還是從他突然改變的行為模式,以及低沉的聲音裡,察覺到了一點吃醋的味道。這種十分難得的表現讓她忍不住發出了笑聲。
「是麼?」
回答她的是戀人的低聲感嘆,他尋了她後頸一處位置,不輕不重地咬了下去,直接讓她的嬉笑化為了喘息。
「下次那種地方,還是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聽見男人發出了這般嘆息似得撒嬌。
……
在成功地話療了讓神社極為苦惱的上級詛咒後,蜜接到了更多關於怪誕的任務。在她資產和咒力都跟著膨脹的時候,鬼殺隊在彼世有關的地位水漲船高。不僅如此,鬼殺隊劍士的實力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以岩勝為首的一些劍士身上出現了和緣一一樣的斑紋。
第48章
鬼擁有著遠超常人的力量與異能, 一只普通的鬼一夜便可以無聲地吞噬一戶人家, 強一點的鬼更是能直接傾覆武裝完備的武士小隊。
在緣一傳授其他劍士呼吸法之前, 連煉獄這種劍術出色之人都險些在任務中殞命, 更不要說以命換命與鬼戰鬥的下級劍士們了。
呼吸法的普及以及藥物的更新,在一段時間內減緩了鬼殺隊內人員的更迭速度, 以岩勝為首的上級劍士有時甚至能無傷而歸。
來自人類的反擊似乎激怒了那位鬼王,據情報人員反饋,他甚至親自銷毀了一批不會異能的鬼,自此之後, 任務裡出現的都是血鬼術更為可怖的上級鬼了。
這種殊死搏鬥讓劍士命懸一線,也讓他們在生死之間爆發了無限的潛能,在身上甚至浮現出了漂亮的花紋。
在新劍技出現的初期,相關情報極少的情況下,大家都不是很能把握住這種玄之又玄的的感覺。
有的人僅在與鬼激戰時浮現了一瞬斑紋,有的人則記住了戰鬥時的感覺,維持住了斑紋的狀態, 以便隨時進入那種五感均被強化的狀態。
岩勝便是一直維持著斑紋的後者。
他在與鬼激戰時因斑紋的現身, 一瞬進入了緣一口中的「通透世界」。那個在他七歲時所聽聞的,讓他無比妒恨又無可奈何的世界, 終於衝他緩緩敞開了大門。
這是上天無意間的垂憐, 讓多年來的執念呼嘯而出,出色的劍術天賦托舉著他奮勇前行,讓他緊緊攥住了那種感覺。這份牢記也讓他比起其他人,能更加清楚地將身體的變化說與作為醫者的蜜。
而做檢查是要脫衣服的, 再害羞的男人到了蜜的醫館裡也得脫個上衣做檢查的。
平時都是重傷做手術兩眼一閉在昏迷中被扒光還好,青天白日自己在妹妹前脫衣服,岩勝十分拒絕。
溫柔體貼的蜜也沒想為難作為「純情大齡青年」的兄長,她想著現場目睹劍士在戰鬥中顯示斑紋也是不錯的選擇,就大大咧咧走進了鬼殺隊上級劍士專用訓練場。
配合蜜進行研究的,是同樣掌握斑紋使用方法的煉獄,作為鬼殺隊第三人,他能在平時戰鬥中就顯現出斑紋。為了科學獻身的他,在艷陽高照時分與作為好友的緣一相約決戰紫禁之巔。
可能是盛夏真的很熱,煉獄在做預熱運動的時候脫下了自己的外衣,展示完新領悟的劍技之後又拉了拉衣領,斑紋浮現出後又要脫衣服了。
「今天天氣十分炎熱!而且我不知為何很想展示一下我的腱子肉!!」
「不僅如此,我的腹肌上還有作為男人勛章的性感傷痕!」
「好吧!緣一閣下你的眼神讓我感覺十分涼爽!我穿上便是了!!」
作為鬼殺隊的頂級強者,緣一只要願意就能在不致死的情況下,讓任何人體驗一把生死搏鬥的感覺,武力值如此,沒什麼感情的眼神也是。
由緣一作為殊死搏鬥的對像真是太好了,他戰鬥十分用心,讓煉獄有時候會產生他是真的想打死自己的錯覺呢!
雖然沒有直接研究有斑紋的人來得快,但多看幾次還是有收獲的,她甚至看著看著還出現了高興的小眼神。
她看男人打架真的好快樂啊!看到他們因為自己的加油打氣而打得更凶的樣子就更快樂了!
作為月亮領域對應於女性陰暗面的花朵,她看這種男人間的爭鬥真是快樂得不行。在看到興起時蜜想著「打起來打起來」,甚至會無意間散發出咒花的甜香,這種特質讓她在演練場內曾多次引發騷亂。
知曉了這種情況的產屋敷,在某個午後笑著拉她單獨開了次小會。他說著「能激發孩子們戰鬥潛力事是好事,但是無意義的爭鬥還是越少越好,你想看緣一練劍帶他去後院練就好」,事後就在演練場門口樹了「醫務人員無事請勿入內」的牌子,給蜜下了禁足令。
直到今日,胡三蜜她理直氣壯打著「研究」的牌子又進來鬼混了!
讓我康康誰的劍技最炫酷,誰的腱子肉最帥氣,誰的斑紋最好看!!
讓我康康!
為了不動手也能更好地監測到劍士戰鬥時體內的數值變化,蜜甚至在參加實驗的人身上種上了一朵自己的咒花。那小小的紫色花朵扎根於人的皮膚之內,本應帶來怪異可怖的感覺的,卻因為煉獄大大咧咧一句——
「什麼!把蜜身上一部分直接種入我的體內嘛!」
「這就叫合二為一嘛!真是有趣的體驗呢!」
讓訓練場內的氣氛一下變得曖昧奇怪了起來……
後面加入的岩勝開始是不知道這個情況的,然後他親眼目睹了參與研究的每個男人都好像,很熱想脫衣服的驚人畫面——
多麼無恥啊!
多麼虛偽啊!
多麼卑劣啊!!
看著看著這位矜持貴公子的臉上就封了冰,他抿緊了嘴唇,直接揪住蜜的後領離開了演練場,決定親自參與體檢。
他們果然是親生兄弟,有的人的斑紋像是雲朵、花草甚至如流水,而岩勝的斑紋的形狀卻和緣一的如出一轍,僅在位置上有著輕微的差距。
深紅似血的斑紋從他鎖骨攀爬而出襯於臉側,又自他的額角落下親吻眉眼。在岩勝脫去外衣之後,蜜才發現他的皮膚是比緣一白了不少的,身上錯落的傷痕與深紅的斑紋相映,甚至有了點白雪紅梅的味道。
雖然很失禮,但是不得不說哥你這身板也非常可以啊……
她一不小心就「哇」了一聲。
這樣過於明顯的贊嘆似乎讓岩勝感到了不適。如果說緣一在她面前是乖巧穩重的大型犬,岩勝就更像只傲慢任性的大貓。
在面對在意的妹妹時,他勉勉強強收住了自己的利爪,目光不似對待他人般的冷凝陰郁。但是當蜜抬起他下巴檢查他脖子的時候,他就會側過臉龐移開視線。要是伸手碰他胸膛感受一下心跳,他還會不自覺地偷偷摸摸往後躲,這讓蜜覺得他老是扭來扭曲去的不是很配合。
「放松放松,不要緊張,這個檢查不會痛的哦。」
「來跟我深呼吸,吸氣,吐氣……」
為了好好檢查,她甚至露出了哄人的甜蜜笑容。
「我沒有……」
這小學生一樣拙劣的謊言,讓作為醫者的蜜深深地嘆了口氣。不過岩勝小時候就有點抗拒她的接觸,可能這就是他單身了十幾年的理由吧,這就是純情青年沒錯了!
好在經過蜜提醒之後,岩勝總算意識到了自己的抗拒而不再躲閃。他僵著身體坐在椅子上,度過了這漫長的半小時,終於讓蜜收集到了足夠的醫學數據。
她皺著眉頭,看完了一項一項的指標,迅速地開了一長串藥方喚學徒去後面取藥,罷了回過頭問岩勝——
「你最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會不會覺得有點累,平時有容易頭暈,食欲不振之類的狀況?」
「沒有,我感覺和平時並無兩樣。」
岩勝以疑惑的眼神回應了蜜的問題。
雖然皺著眉毛說著「只是抽了點血,不用喝這麼多補品吧。」,但岩勝還是老實接過了蜜表示關心塞給他的一大堆藥劑。
不僅如此,蜜以「要善待自己處於極限的身體」為由,給每個參與她「斑紋」研究的劍士,都開出了不同的藥劑。
不是因為酷暑難耐而脫衣,他們在戰鬥中,因為斑紋的浮現,體溫一度升至39度以上,同時心跳數也爬到200以上的危險地帶。就連衣衫整潔的岩勝,他身體其實也一直保持在一種低燒發熱的狀態。
這讓蜜感到了不安。
作為神明,她是最清楚「等價交換」這套規則的存在了。
像她這樣的月之眷者或者緣一那種太陽神子,一般都是百年甚至千年難遇的存在。普通人若要得到珍貴饋贈,必然是會付出某種代價的,懼光的惡鬼食人血肉,無形的詛咒吞噬情緒,那麼人呢?
他們用身體承受病態的高溫和脈搏時,又付出了何種代價呢?
這一系列的數據,讓蜜晚上與緣一同床共枕的時候,都表現出了一種微妙的心不在焉。
她跟他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腦袋枕在他有力的胳膊上,一雙小手則是在他性感的胸肌和腹肌之間來回輕掃。這被戰鬥塑造得十分完美的身體一直是蜜的心頭大愛,她每看一次都會在心裡感慨一次「好棒哦」,情難自已的時候就直接不安分地往下探。
但蜜今天只是以大夫得身份感嘆了一句。
「緣一你身體真的好好哦。」
作為同樣擁有斑紋的劍士,緣一的身體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出現異狀,他一直非常有活力,體力也很充沛。殺完鬼回來晚上還能折騰她幾次,讓蜜懷疑之前自己怕榨干他,是不是完全是想多了。
「怎麼了,你有心事麼?」
聽到她的感嘆,他便湊過來輕輕吻了她的唇角。他明明作為各位劍士的陪練,揍人了揍一整天,但身上也沒有出現發熱低燒類的情況。
緣一這種好狀態有時會讓蜜產生「這副作用只是斑紋出現初期才有的產物,之後他們都會健康」的猜想。但猜想並不意味著事實,秉持著科學研究者的嚴謹,蜜還是決定做准備迎接最差的結局。
「可能吧,我明天准備去趟神社。」
「我要的藥草到了,我想留在那裡多做點新的體力劑……」
第49章
作為鬼殺隊內僅次於緣一的實力派, 岩勝為了逼迫自己的進步, 會主動獨自接下許多高難任務。生死之間的搏鬥加深了他對「通透世界」這一領域的理解, 也讓他成為了隊內維持並使用斑紋最多的一位劍士。
斑紋, 這一存在會讓他維持在最佳戰鬥狀態,也會持續不斷地消耗他的體力。
最開始在岩勝身上出現的, 還是與連續熬夜後相似的小問題。不過是身體緊繃、胸口疼痛、頭暈煩躁,靠定時服用蜜研發出來的新型藥水便能有所緩解,所以岩勝並沒有特別把斑紋的副作用放在心上。
斑紋的出現讓他隱隱捉到了「超過緣一」的可能,而這種僅能在「生死之間」進一步取得突破的產物, 讓他在近幾年以更加苛刻的方式不斷壓榨著自己的潛能。
岩勝那種訓練方式在蜜眼裡,比起磨礪更像是折磨自身了。
而這種入了魔怔似的訓練熱情絕非岩勝一人獨有。
鬼殺隊裡的劍士多是被鬼奪去珍重之人的存在,若是勉強自己就能變強,便能不斷斬殺惡鬼祭奠亡者在天之靈,那麼以己身承受這點小小的痛苦又有何妨呢?
深陷於這種集體狂熱中岩勝,對蜜那些「休息一會兒,好不好?岩勝……」的勸誡不以為意, 只是多待了一個下午便沉默地帶著更多藥劑奔赴戰場。
那麼多人都需要藥水, 但是能對抗透支生命副作用的藥水,又豈是那麼容易能做出來的呢?
作為原料的珍稀的藥草就算有蜜的不斷催發, 也很快沒了庫存。但蜜好歹是作為植物系的神明, 她能用自己的咒力復現出自己食用過的草藥。
地裡草藥尚未成熟,就催動咒力從自己身上長,越是名貴的草藥,便越要她付出更大的代價, 而給岩勝准備的無疑是蜜所能做出來的最好的那種。
從自己的身上連皮帶肉地拔下草藥,感覺就像在撕扯自己的頭發,所以若非特殊情況,蜜並不樂意用上這招。但想到透支生命的岩勝如果不用藥,可能會比自己還要辛苦,蜜咬咬牙還是忍了下來——
不過是拔點頭發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謂勝利,所謂成功的關鍵,就是在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再堅持一下。
堅持,堅持,再堅持……
盡快把沾著淚珠的藥草制成救命的藥劑。
只可惜這似乎永無止盡的堅持,在獲得勝利之前便先觸發了她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
對於岩勝而言,那本來是個再尋常再安寧不過的午後了,自己的妹妹約他於任務後在醫館相見。她念念叨叨說著「變強也要注意身體呀」,「我這邊新買了參茶要不要嘗一嘗」那番老話,臉上還帶著那種甜蜜動人的笑容。
「你等等哦,這個時間應該煮好了,我去拿……」
蜜這麼說著慢慢地轉身離去,走著走著步子就小了起來,緩了起來,重了起來。
她已經很累了,她時常會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搖搖晃晃,但是控制好的話也能走出女子特有的搖曳身姿。只可惜,這次沒能控制好,搖曳的枝條就那樣不堪重負地折斷了。
她最後的話語尚未說完,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而岩勝那稀疏平常的日常也隨著少女的倒下,便同他手中的茶盞一同掉落於地,發出了破碎的聲響。
代替擁有斑紋的劍士先倒下的,反而是作為後勤人員的大夫。
她那副毫無生氣,仿佛不會再醒來的昏迷狀態實在嚇慘了在場的岩勝,以及隨後趕來的緣一。醫館裡的大夫能給常人看病,神社的陰陽師能為式神施法,但是沒人知道特殊的「咒胎」的治療方法。
他們說著神明只是睡著了,看起來並無異樣,卻沒有辦法將她成功喚醒。直到在蜜身上留下特殊術法的真人,察覺到玩伴的異樣,於當日夜裡踏月色前來看望。
銀發的少年神色微妙地望著病床上面無血色的玩伴。他伸出手指撫上蜜緊閉的眼皮,通過觸碰自己在她眼珠上留下的縫合線,直接檢查了一下她咒花本體的情況。
這麼查著查著,真人蒼白的臉上就浮現出了一個極為嘲諷的笑容。
「哇,你們到底做了什麼讓她累成這樣了?」
「是喝她血還是吃她肉了?她咒力直都快見底咯。」
就像之前三人在村子裡生活的那樣,詛咒會在咒力不足的時候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以最小的消耗盡快補充自己損失的力量。這會兒她實在累狠了,也就睡得更沉也睡得更久了。
若是擔心不過,想讓她盡快醒來其實也很簡單,給補充點她咒力或者生命力就行了。
「哎,關鍵時刻還是要靠我了。是時候為伙伴獻出這具身體了!」
「畢竟只有作為詛咒的我能扛得住這種壓榨了。」
出於某種惡趣味,真人直接給出了最簡單粗暴的一種方法。他無比惡劣地將手臂伸向了花朵的腰肢,在一秒就被緣一死死扣住了手腕。
「我來就好……」
真人打心底祝願這個天賦過人的人類直接死在床上。但是考慮到自己還是打不過緣一,無事可做的他只能打著哈切將視線轉移到一旁的岩勝身上。
作為詛咒的他一看就知道蜜的咒力流到了誰的身上,本著他不高興誰也別想高興的原則,真人笑眯眯地跟玩伴的兄長打起了招呼。面容清秀的詛咒帶著和善的笑容張開嘴唇,仿佛致命的毒蛇「嘶嘶」噴灑毒液——
「真可憐啊。」
「你是那個需要費心的病人呢。」
「所以你現在感覺還好麼?她精心做出來的藥有效果麼?」
藥麼?沉迷於斑紋所帶來的力量,自己到底從妹妹手上接過了多少支藥劑呢……
如今真人的發問宛若刀刃,字字句句貫穿岩勝的心髒。
岩石般閉鎖的內心在那一刻猛地撕裂開,淅淅瀝瀝地滴下血來。
蜜因為過度疲勞睡了足足三天才醒來,一恢復意識便發現自己正趴在戀人被汗水所濡濕的身體上。她看著緣一皮膚上屬於自己的吻灬痕與齒印,腦子裡也回想起了自己為了補充咒力的各類索取——
你,你身體可真好啊……
有神社源源不斷的願力作為支撐,睡醒吃飽她又是條好漢。作為醫學學畜的她明明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我能行,我還能肝!」想要下床,卻沒一個人同意她繼續試驗。
兩人均是明令禁止她使用咒力產出藥草的行為,讓她在田地裡藥草成熟之前只能待在家裡靜養。
除此之外,緣一還特別推掉了最近的任務,就留在醫館後的小院裡陪著她。他抱著她坐在秋千上曬太陽,以甜蜜誘人的愛意將她包裹環繞。蜜明明應該感到放松,感到幸福的,但是斑紋帶來的陰影卻始終在她心底盤旋不去——
若大夫不去勉強自己生產藥劑,那麼斑紋的副作用只能由劍士本人承受了。
她在靜養時依然時常擔憂岩勝的狀態,而逃無可逃的岩勝只能主動過來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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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紋會讓劍士的器官出現衰竭,而岩勝身上反應最大便是胃。這個擁有著潔癖的男人時常會在飯後出現嘔吐的情況,他看著地上的穢物時常會發自內心地趕到惡心。
無論是地上尚未被充分消化過而顯示出食材本貌的嘔吐物,還是軟弱無能到連斑紋副作用都無法承受的自己,都讓岩勝感到惡心。
他下意識地拒絕了進食這一行為,讓自己在胃部萎縮基礎上又出現了營養不良這一病狀。
但是已經不想讓因為自己至今還在靜養的虛弱的妹妹,繼續為這個沒用的哥哥而煩惱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岩勝在面前努力維持著和平安定的模樣。他強忍著對進食的抗拒,從蜜的手中接過了那碗熱氣騰騰的雞湯。
人們最想隱瞞的事情,最會在最糟糕的時間出現,給予人們最難堪的體驗。
岩勝那飽受斑紋折磨的胃部已經脆弱到了,連湯水表面零星漂浮的油花都無法接受的地步。在湯水入口的瞬間,仿佛一雙無形的手掌狠毒而有力地攥住了他的胃部,強烈的不適感使他無法控制地傾身嘔吐,而嘔吐帶來的脫力感又讓他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是坐在另一旁的蜜眼疾手快地扶住從椅子上跌落的岩勝。
她顧不上自己被湯水以及其他食物弄髒的衣領,第一反應是大聲呼喊,支開了正在後廚盛菜的緣一——
「緣一!我有東西忘記拿了!!」
「就是醫館裡左手抽屜第三格的那個藍色的藥水!你先去幫我拿一下好麼?」
我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所謂的變強,所謂的斑紋,追趕緣一的希望,是不是只是老天爺又一次無情的嘲笑呢?
好想就這麼死去啊……
男人想要揮手打開妹妹的手臂,想要躲起來,想要在沒有人的地方殺死醜陋無用的自己。他如是發出低聲呢喃——
「不要碰我,實在是太髒了……」
但他的妹妹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自己。就像她在過去所做的那樣,以溫柔甜蜜的聲音撫慰著陷入低迷的哥哥。
「沒事的,沒事的,我的哥哥一點都不髒的。」
她用奇特的咒術,將那些嘔吐物變為了一朵又一朵鮮艷芳香的咒花。
「你看,這些不都是漂亮的花朵嘛?」
她以堅定而誠摯的聲音向他發出保證。
「我會保護你的,所以沒事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我一定會保護岩勝的。」
就算他是那樣的醜陋而無用,她卻依舊將那樣的他擁入懷中,百般撫慰,悉心守護。
第50章
20歲的劍士於她的懷中佝僂著身子, 虛弱又無力的他在這一刻,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夜晚, 變成了那個對一切都感到無能為力的孩子, 只能顫抖著用雙手抱住了妹妹纖細的腰肢。
來自岩勝那份壓抑的絕望,同樣傳達給了緊抱著他的蜜, 令她感到無比苦悶。
通過緊密的擁抱,感受著他病態的喘息以及生理性的顫抖,蜜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也一點點慢慢沉了下去了。
我已經不是當時那個沒用的我了。
我必須做些什麼才行。
這次我一定要……
懷著這樣的想法,她安靜地抱著懷裡的岩勝, 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他的後背,直到他逐漸恢復平靜,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兩人在緣一拿著藥劑回來的時候,像沒事人一般聊著天。而在服下緣一帶來的胃藥和營養劑之後,岩勝終於能正常地吃完這一餐。
日子像往常那樣有條不紊地行進著,唯一不同的是蜜在那個午後,獨身前往了產屋敷煌哉所在的別院。那位主公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她的到訪, 他凝視著大夫的凝重的神情, 俊秀的臉龐上浮現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
「您能恢復健康實在是太好了。我這裡有新到的紫藤茶,是否有榮幸與您一同品鑒呢?」
這個男人一向平易近人且禮數周全, 在面對自己的重要客人時, 連泡茶都是親力親為。然而產屋敷營造出的這份老友敘舊溫馨恬淡的氛圍,很快就因為大夫的發言被打了個粉碎。
「神奇的斑紋不過是向天借壽的產物。」
「如果不用藥物維持生命的話,你的孩子們恐怕活不過二十五歲了。」
她開門見山的話語,字字句句戳向男人心中痛處。不祥的預感在今日轉為了確切的噩耗, 讓產屋敷溫和平靜的笑容慢慢轉為了無可奈何的苦笑。
「是這樣的麼?您的研究已經有了結論了是麼?」
「那便找個日子,好好告訴他們吧……」
就算早就知曉那些堅強的孩子們,在加入鬼殺隊的那刻,就有了為家人復仇,為人間安定而獻出生命的覺悟。但每每得知那些鮮活的生命就此逝去,產屋敷還是會無法控制地感到悲傷與難過。
這份不斷積澱的痛楚讓這個男人的心化為了一座堅硬磐石,上頭銘刻著每一位孩子的名字。他獨身一人背負著這緘默沉重的信念,不斷朝著向「無慘復仇」這一終極目標前行。
他謙和穩重的姿態看起來實在是無懈可擊。
但善於操控人心的詛咒卻是知道的,哪有人能真正把肉做的心化為石頭呢?
詛咒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吸氣吐氣之間,她那因為岩勝而變得凝重僵硬的臉,慢慢軟了化了重新靈活了起來,綻放出花朵似動人的笑容。
「是啊,那些滿心復仇的孩子,一定很樂於接受這樣榮譽的死吧……」
「但那些殘疾的,年老的,已經有妻有兒,退居二線作為培養人的劍士又該何去何從呢?」
「他們只是想獲得斑紋,以便教授給心愛的弟子,防止他們葬身於鬼口英年早逝吧?這些人歲數已經很大了,因為斑紋沒幾日可活了。可另一邊弟子還沒出師呢,如今就要讓他們這樣草草告別了麼?」
「我們總得給他們個選擇的機會,對吧?」
她這副表面溫聲細語,實則咄咄逼人的模樣,的確在某種程度上動搖了產屋敷的內心,讓他回想著那些一生與鬼作戰而滿身瘡痍的老者們,緩緩皺起了眉頭。
「您還是一如既往地擅長表達呢……」
「那麼神明大人,您這次來是想要從我這裡討要何物呢?」
既然產屋敷的態度已經有所軟化,那為了節省時間,蜜也沒必要再用詛咒那套煽動人心的話術了。她褪去了那虛假甜美的笑容,面無表情地向男人道出自己的所欲所求——
「藥,比起治標不治本,單純補充體力的藥。」
「我必須要研發出更為珍貴,更有效的方子才行。」
「產屋敷煌哉,你明白我的意思對吧?」
「是時候從鬼那裡,拿回屬於人類的那個藥方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產屋敷在最開始就向蜜放開了絕大多數的信息資源。所以熱衷研究醫術的蜜,會看到這副困擾鬼殺隊多年的藥方,也不是什麼怪事。
但他畢竟答應了緣一要讓詛咒成為善神的。那個少年曾凝視著熟睡中的戀人,發自內心地提出祈願——
我希望她不用再畏縮,不用再躲藏。我希望她能沐浴在陽光下幸福地生活……
出現在緣一臉上的笑容令產屋敷至今也難以忘懷。
而且就私心而言,產屋敷也非常欣賞這位雖然有些懶散,但對待病人卻十分上心的大夫。若不是情況特殊他絕不願意看到她為了救病治人失去醫者的底線。所以他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明知勸誡無用,還是向著神明提出了最後的疑問——
「即便滿手鮮血麼?」
即便無法被人理解,即便會被人唾罵,即便會降格為邪神,為詛咒也在所不辭麼?
「即便滿手鮮血。」
畢竟只要她一天不做出決定,就會有更多人痛苦地死去。
而且她答應岩勝了,必須要保護他才行。她是絕對不會讓他死去的……
這份決意讓她說著「雖然被稱為神明,但我本質還是咒胎啊,被罵被討厭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嘛」,甚至向產屋敷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令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既然大夫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麼作為和她一條船的共犯,產屋敷能做的也只有盡可能地提供物質支持,並為她的名聲做好保密工作了。
「好……我會陪著您一起的。」
「這就是您要的鑰匙,人員方面我也會幫您安排的。」
那是間配備了牢籠、繩索、堅固手術台的秘密地下室,完全具備了被這個年代所被明令禁止的活動的一切條件——
活體實驗。
在那一天開始,蜜有了屬於自己的秘密。而為了配合她的願望,除了斬鬼,有劍士以及詛咒在暗地裡進行捕獲惡鬼的活動。
真人便是這間地下室的特約嘉賓。
「啊呀呀,原來光明正大的鬼殺隊裡也會有這種地方麼?」
「看來作為詛咒的我,比起正兒八斤的人類,想像力還是欠缺了一些。」
真人興致勃勃地摸著特別為他准備的各類刑具,一時半會兒收不住臉上過分愉悅的笑容。
「所以只要我帶鬼過來,這些東西都會給我用嘛?!」
「你終於願意陪我一起玩了嘛?」
他像是個見到新奇玩具而興奮不已的孩子,兩眼發光地在那些不可明說的物件中挑挑揀揀,自己摸夠了還不忘回頭衝玩伴發出愉快的邀請。
「嗯……你把那些擁有無慘大量血液的鬼帶來就可以了。」
「這是只有武力值強大的真人才能做到的事呢。」
解除了蛇莓構建的幻術,被月光環繞的美人正站在一旁衝他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她蜜色的眼眸裡充滿了信賴與安然,這都是讓真人感到無比愉快的東西。他以輕快的語調答應了玩伴的請求,並把地下室的一半區域改造成了自己的血色游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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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被無慘賜予大量血液的鬼必然不會是什麼善角。他們在生前便是窮凶極惡之人,死後便更加肆意妄為無法無天。
這些上級鬼將人類視為下種生物,以鮮血骨肉鋪就道路,就算在真人手裡遭了殃,也是罵罵咧咧不甘束手就擒成為研究藥物的白鼠。
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結合真人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在這時就發揮出了巨大作用。在經歷過比扒皮折骨更為可怖的經歷之後,原先不可一世的惡鬼終於安靜了下來。
而這時候鬼就會看到那位大夫的出現。
世間難尋的佳人帶著平和的笑容,溫柔地處理著自己滿身的瘡痍,然後在上藥的過程裡,為了避免他因為疼痛而掙扎,甚至會有一茬沒一茬地同他聊天,以便分散他的注意。
和那位性格惡劣殘忍的詛咒不同,那是位極為溫柔體貼的女子。她有著一雙清澈深情的眼眸,同她交談時,仿佛空氣裡都洋溢著春花的甜蜜與芬芳,令鬼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身上的疼痛以及時間的流動。
她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皎潔又明亮的月亮,無聲地照亮了這間充斥著鮮血與黑暗的地下室,在鬼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
鬼一度以為女人也是被詛咒抓來的俘虜,因為絕世的美貌被少年當成床伴,又因為精湛的醫術被留下來讓自己能作為玩具更持久且穩定的工作。
這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讓他甚至會為了讓女人在詛咒面前顯得更有用而乖乖吃藥,為了不嚇到她而悄悄收去了自己的尖爪與利齒。他默默積攢力量,祈求著有朝一日能帶著她逃離這個該死的地方——
我是不會吃她的,我會小心翼翼地對待她。我會盡自己所能地為她提供錦衣玉食,讓她過上公主一樣的生活。
不切實際的願望如同野草般在鬼的心裡滋生蔓延。直到他親眼目睹女人揪著詛咒的耳朵,嗔怪他因為玩樂拖慢了研究進度的那一刻,鬼才先知後覺察覺到了兩者間平等的地位。
「不可以讓他太辛苦哦。」
「他可是我重要的病人啊……」
他本來應該感到憤怒的,但是又因為所謂的「重要的病人」選擇了沉默。
那些耐心的治療,溫柔的笑容,甚至是關切的話語絕非謊言。在他被囚於地下室的這段時間內,女人的確是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男人,一個可憐的病人同他交流同他相處。
【會不會有點痛?我會輕一點的。】
【比起藍色,其實更喜歡紅色的藥水麼?真有趣,我也很喜歡這個顏色呢。】
【總是被關在這裡,一個姿勢一定很難受吧,我扶著你走一走好不好?】
女人的那些話語,讓男人將每次治療當成一次約會,滿心歡喜翹首以盼。他被浸泡在花朵營造的溫情裡,被泡軟了骨頭被泡酥了靈魂,從凶狠醜陋的鬼變成了溫順的羊,又在知曉女人地位後成了搖尾的犬。
她正是天上皎潔的明月,降以人世慈悲的光芒,又因為高高在上方才顯得純潔無暇。越是與這樣純粹的美人相處,他越是因為自己犯下的罪惡而覺得無處遁形。
不可名狀的喜悅與不可名狀的痛苦一同降臨在了鬼的身上,他在知曉愛為何物之時感到了自卑,沐浴著銀白的月輝認識到了自己的罪無可赦。
他在最後的日子裡拒絕了真人提供的血與肉,在最為虛弱的時候,卑微地向女人發出祈願——
「我想同您一起看次日出。請在我徹底灰飛煙滅之前,將我的身體化為您喜愛的花瓣吧。」
「好呀。」
女人像往常那樣,衝惡鬼露出了溫柔甜美的笑容。
她與男人一同坐在院外的秋千上,看著他在冉冉升起的太陽下化為一場紛飛的紫色花雨,以自身為祭,獻上沉默的愛的贈禮。
「真是不錯的風景。」
「跟著你我也有看草藥書啦,這花是鐵線蓮對吧?」
「和你一樣,紫色的鐵線蓮。」
銀發的詛咒在這時悄然顯現出了身形,他笑眯眯地伸手捏住了一片烏紫色的花瓣。一語道破咒花真實本體之後,又像個驕傲的小孩那樣,迫不及待地在她身前賣弄起了新學到的知識。
鐵線蓮,這種美艷的花朵在有著「高潔,美麗的心」這般寓意的同時,也有著「欺騙,貧窮」,甚至「寬恕我,我因你而有罪」這類不詳的含義。【1】
「這可真是與你相稱啊。」
真人這樣陰陽怪氣的感嘆,引來了女人慵懶的一瞥。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值錢的草藥,不像夢幻的「藍色彼岸花」,她作為一朵鐵線蓮甚至是有毒有害的,一度被稱為「乞丐的植物」——
那可憐的乞丐,將花朵的汁液塗抹在傷口上,讓傷口變得更為腫脹,以便獲得旁人的同情。【2】
若是將這朵甜蜜的花兒放在破碎不堪的戀心上,只會讓那顆心更為痛苦而已。
所以咒花的血肉並不能直接入藥,這也是她實驗進展極為緩慢的原因之一……
雖然作為大夫的她對於真人這種初學者的賣弄並不感冒,但是考慮到他還是自己重要的同伴,蜜還是順著他的思路及時給出了回應——
「相稱?你是指花語裡欺騙,有罪的那一面麼?」
難得的文藝發言得到了理解,真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就燦爛了不少。
「可不是嘛?我真是喜歡你那虛偽的愛意,喜歡得不得了。」
「這已經是你用愛感化的第20只鬼了!怎麼樣,你的藥有新進展了麼?」
不僅僅是眼前的真人,連遠在千裡之外的無慘也同樣發出了這般感慨。
作為掌控欲極強又謹慎小心的鬼王,他並不在意戰死的廢物,卻會留意那些屢屢失蹤的可塑之才。
而做出這種罪狀的犯人也極為狡猾,無慘即便再怎麼屏息凝神也無法探出鬼的具體位置,甚至不能主動讓他們化為碎片崩壞。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察覺到那個女人的存在,以鬼的耳朵收集只言片語,從鬼的思維中感受到那刻骨又絕望的愛意。
「大夫麼……」
「要是能成功做出那副方子,讓她留在身邊也無妨。」
這一切都讓他覺得有趣。
第51章
藥劑的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還差兩味藥, 一個是靈山上被妖獸守護的蓮花, 一個是附近領主府裡的供奉的白曇。」
「差不多就能做出讓劍士活下來的藥了。」
只是健康的活著的藥。
等價交換的絕對法則絕不會因為藥物的出現而產生動搖。在短短的一年內, 她傾盡所能做出來的藥劑, 只能讓人在不動用斑紋的情況下,靠平時療養健康地活下去。
以關上「通透世界」的大門為代價, 以止步於此為妥協,服藥後的劍士仍然能使用自己引以為豪的呼吸法以及劍技。
有人接受了這份醫者的仁慈,安靜地遵從醫囑等待著最終藥物的出現。有人卻將這份妥協視為軟弱,依舊拖著殘缺不全的身體奔赴戰場勢要令惡鬼血債血還。這種勉強自己的結果, 便是開了斑紋的劍士在30歲的夜裡無聲地咽了氣。
蜜在利用鬼作為實驗體時,不僅得到了控制斑紋的藥,還得到了更有有效的體力劑。這讓劍士在25歲的死線上又多掙扎了5年,這已經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結果了。
以生命為祭品終得親手報仇雪恨,他在睡前笑著喃喃妻子與女兒的姓名,走得安詳而滿足。
為了有效的安撫病人的情緒,蜜在作為大夫進行治療的時候, 會釋放出咒花安神的甜香。那種甜蜜的魅力常讓那些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將她視為欽慕的對像, 而年紀較大的岩柱,看著她稚嫩而天真的面龐, 卻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愛女。
繼國蜜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感受到的父愛是什麼呢?
所謂的父愛如山, 內裡卻全是自私刻薄,吝嗇又冷漠。她被當成件稀奇的物件,扔進那座別致的小院裡,然後定時投放些衣物首飾, 勉為其難地誇獎些溫順可愛。只是因為這些名為「保護」的囚禁,因為花了大價錢,她的父親在圈內就被傳為「溺愛女兒的仁父」了——
多好啊,為了避免女兒被壞男人欺騙,就把她關在家裡。
為了讓女兒快活有面子,還花了那麼多錢讓她裝扮自己。
這樣的經歷,讓詛咒一度對年紀稍大的男人懷有不可明說的憎惡與厭煩。
然而隊裡的岩柱也是這麼對待她的,他在出任務回來的時候,會給她帶點小女孩會感興趣的特產,也會在她被各色男人環繞的時候,關切地發出提醒。明明是和父親差不多的舉動,但這個男人的行為卻給了蜜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最近天氣有點涼了,我看其他小姑娘都喜歡抱個這個東西,好像叫『湯婆子』……」
「戀愛關系不單要看外表,還要看內心。感情是相互的,互相關心才能長久……」
「……我自己來處理傷口吧,我看你忙了一上午了,先去休息會兒吧。」
「你想吃糖麼?」
他有時候還會絮絮叨叨跟自己聊些和妻子的往事,他那種老一輩的雞湯物語聽多了實在有點煩人,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蜜還是老實地聽了進去。除此之外,他臉上有些憨厚的笑容,以及那溫柔不含任何雜念的眼神都讓蜜覺得迷茫——
父親的愛原來是這樣的麼?
他讓我想起了媽媽……
他要真的是我的父親,那就好了。
岩柱的出現令蜜對所謂的「父親」有了新的認識,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她的童年缺憾。
可蜜畢竟不是他真正的女兒,她的存在的確在男人活著的時候給予了他一些慰藉。但是在面對惡鬼時,男人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用斑紋燃燒生命,頭也不回地走上了復仇的道路。
她這個「虛假的女兒」,只能默默地注視著男人離去的背影而發呆。
對於岩柱的選擇,蜜並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她在他的衣冠塚前獻上了一束花束。她的內心苦澀,眼眸也干澀,甚至流不出一滴詛咒虛偽動人的眼淚。。
離開就離開吧。
祝願他能在彼世與心愛的家人重逢。
蜜可以理解鬼殺隊這些復仇者的選擇,安靜地目送他們前去安寧的彼世。但是在這世上,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唯二的兩位家人離去……
我絕對不允許你們也這樣離我而去。
絕對不要。
懷著這種扭曲的執念,她約談的第一個對像就是身體虛弱而意志堅定的岩勝。為了防止兄弟兩個互相包庇,尤其是緣一無條件為岩勝說話,她還得分開談話。
作為咒花的蜜,她在看到岩勝第一眼,就看出他並沒有好好喝藥了,他一定是聽信了隊裡流傳的「大夫的藥會削弱斑紋的效力」那些鬼話了。明明為了實現他變強的願望,她給他做的藥都是特別下了功夫的體力劑。
但他卻不信她,他卻,他卻不要她……
莫大的委屈像潮水一般淹沒了詛咒那顆冰冷的心,讓她因為失落頹廢地垂下了頭顱。她蠕動著嘴唇對於他這種不要命的行為,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怨恨與不甘焚燒著她的心靈,讓她露出了平日裡絕不會輕易展現出的,作為詛咒的一面。
她抬頭就那樣瞪了他一眼,那野獸般瘋狂而偏執的眼神,震懾了岩勝的心靈,那復雜的情感幾乎要將他灼傷了。
「你就要這樣,讓我眼睜睜看你去死麼?」
「你也是,媽媽也是……你們都要留下我一個人了麼?!」
明明說好會愛著她的,會一直陪著她的。
結果全是騙子,全是「無可奈何敗給命運」的騙子。
如果最終都要死的話,還不如讓她利用詛咒的力量親自……
伴隨著憤怒而來的還有詛咒那套扭曲而殘酷的心意,這些混亂的思緒幾乎要將她的腦子攪成漿糊了,使得她無法控制地發出了哭聲。
瘋了,我要瘋了。
她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面頰,佝僂著單薄的脊背,在男人面前哭得像個沒人要的孩子。
「為什麼啊,到底是為什麼啊?」
「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你才20歲,再等等我啊,我一定會把藥做出來的,你不要死好不好。」
「算我求求你了,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這是岩勝第一次面對妹妹的爆發。在他的印像裡,那個孩子一直是十分溫柔十分體貼的存在。年幼的她甚至在母親離世的那段日子裡,為了不讓旁人感到擔心,所以一直都是安靜乖巧的笑著。
因為她一直笑著,因為她什麼也不說,甚至反過來安慰受挫的自己,所以岩勝直到今天才明白她因為喪母,一直承擔著怎樣的痛苦。
那片被她藏得很好的傷口,如今鮮血淋漓地,完完整整地呈現在岩勝的面前。令他愧疚萬分,令他手足無措,令他……
岩勝說不出話來,他垂在身側的手掌重復著松開與握緊這一過程。他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或者直接抱住她,像她安慰自己那樣輕輕拍著她的背,說些讓人安寧平靜的話語。
可是一想到讓她感到痛苦,讓她流淚的人正是無用的自己,岩勝伸出的手臂只能苦澀地懸於空中,最終也沒有落在蜜的身上。
「……我知道了。」
「我會吃藥的,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蜜看著他將帶來的藥劑一飲而盡。
她坐在岩勝身邊,帶著滿臉的淚痕,滿心的疲憊,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只能沉默地注視著他,直到藥劑被他的身體完全吸收,確定他在後面偷偷扣嗓子吐出來也沒用後,才離開了岩勝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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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執著於變強且自尊心極高的岩勝會這麼折騰自己的身體,在蜜眼裡並不是件怪事,但是緣一也跟著瘋狂接任務頻繁外出,就讓蜜感到無法理解了。
如果說對待自己的兄長岩勝,蜜還留有幾分為人的余地,那麼對待作為戀人的緣一,她便完全爆發出了詛咒的殘忍與粗暴。
蜜在最開始的時候還表現地很正常,但心裡畢竟百思不得其解,便在甜蜜的夜晚,在將男人送往極樂後最毫無防備的那段時間,溫柔地以沾滿汗水的雙手慢慢扼住了他的咽喉——
「為什麼啊?」
你也不是什麼一心求勝之人,為什麼也要這麼頻繁地離去,將我拋於身後呢?
「現在的你,又在追求著什麼我看不到的東西呢?告訴我啊,我的緣一。」
繼國緣一在最初如詛咒所想的,的確是個極為淡漠,鮮有欲求的男人。他好似天空中俯視眾生的太陽,溫暖又疏遠,每日裡隨著世間規律升起又落下。
他不在乎屬於自己的「日之呼吸」能否流傳。
也不在意「斑紋」這一秘技是否僅為一人所有。
但就是這樣的男人,卻在某天萌生了愛意。在擁有了自己的寶物後,他凝視著自己的花朵,於心中誕生了屬於自己的願望——
我想要守在她的身邊,讓她獲得幸福。
自此,從心裡延出的命運紅線,便被她緊緊攥在了手中。
讓他在知曉自己或許會因為斑紋而過早離去之時,產生了濃重的留戀與不舍。這份無可奈何的愛意又在後來化為了他頻繁行動的動力。
如果我注定要死去,我會在死前拼了命地將能危害到你的存在連根鏟除。
「我想留給你一個安寧美好的世界,這樣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能幸福安全地活下去。」
拔除危害人間的鬼王,清掃心懷不軌的術士。
這就是我能為你做的全部了……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結果。」
「我愛著你啊,如果可以活下來,我會一直守在你的身邊,哪裡也不會去的……」
「我是不會留你一人的。」
緣一在被戀人緊緊扼住喉嚨時,不掙扎也不發怒。他以清澈的眼眸凝視著自己的花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哭泣顫抖的她。
在溫柔地吻去了她臉上的淚水後,男人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沒事的,沒事的。」
「如果殺死我就能永遠在一起的話,我也不會反抗的。」
將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我是願意為你去死的。
第52章
作為詛咒的蜜力氣並不小, 緣一的順從意味著只要再幾秒, 她就能親手殺掉自己深愛的男人了。
你怎麼這麼好, 你怎麼這麼乖啊……
你真的願意為了和我在一起而死去麼?
來自緣一那不參半分假意的愛意, 到底還是讓詛咒感到了猶豫,讓她放棄了自己扭曲黑暗的私心, 從憤怒與哀怨中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詛咒移開手掌,望著緣一的脖子上的那一圈紅痕,想著——
可你還太年輕了,你還不該這麼早就來到我所處的彼世, 應該讓我陪你到壽終正寢再做決定。
她最終撲在他懷裡嚎啕大哭,她口齒含糊地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又可憐又無助地向他低低發出哀求。
不要離開我,不要討厭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好寂寞,我好害怕, 我好難過……
自母親離去的那個夜晚開始, 深藏了多年的悲痛與委屈被岩柱的死亡所觸動,化為了止不住的眼淚, 於戀人的懷裡傾瀉而出。
「我不會討厭你的, 你只是太難過了。」
「就這樣哭出來也好。」
和安然赴死的劍士不同,最難過的總是被留下來的人。作為詛咒的她本來應該漆黑如墨,像真人那般沒心沒肺地快活著。偏偏又因為家人的養育,悄悄地生出了顆人心。
那顆小小的, 任性的,可憐的,稚嫩的,孩子的心。
緣一現在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她,他將臉埋進了那頭鮮艷的長發中,因為聽見了她那句「不要看我,我現在好醜,我好丟人」的抱怨,就伸手卷過了身邊溫暖而柔軟的被子,溫柔地將她包了起來。
然後男人張開雙臂,將這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小毛球,這個他在世上最為寶貴又最為脆弱的寶物,小心地擁進懷裡。
緣一像在安撫哭泣的嬰孩那樣輕輕地搖晃著她,用這般親密的肢體語言無聲地撫慰著她,告訴她——
我一直在這裡,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他就這麼抱著她,耐心地晃啊又晃,想著她之前那副哭到虛脫的樣子,就低聲問她「你渴不渴,要不要喝一點熱的蜂蜜水?」
她明明那麼對緣一了,她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離殺了他僅剩一步之遙。她已經是肢體暴力,企圖謀害戀人的毒婦了。他偏偏還是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關心她,主動給她的行為找理由,後面還給她台階下。
蜜光是想想就覺得鼻子又開始發酸了,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也繼續淌了出來。她感覺自己沒臉見他,但又不能不理他,只好拖著哭腔,小小聲地回了句——
「要。」
他給自己披了件外衫,去廚房給她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蜂蜜水。而她則像蜷縮的蝸牛那樣,從被子制成外殼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柔軟的觸須,在接過那杯熱飲前,先用手指輕輕點上了男人脖子上的那圈紅印。
因為她之前用力過猛,這些指痕已經變得腫起來了,真是叫人一看就覺得很痛。
「對不起,一定很痛吧,我去給你拿藥……」
「我不痛,這也算是愛的印記吧……」
他真是傻的要命。
之前她因為個人癖好在曾他身上留下了各種各樣的痕跡,甚至惡劣地在他白皙後頸上留下屬於自己的淤青。那個令人羞恥的痕跡被藏在男人的馬尾下,隱蔽而不隱蔽,只要動作大些就會被其他人看見,她還得意洋洋地給自己的惡癖冠上了「愛的印記」這種美名。
緣一對此心知肚明,但也沒有主動說什麼揭發她,他無奈地縱容了她這些興趣。
因為怕她感到疼痛,並沒有選擇「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在絕大多數時只是溫柔地親吻與舔灬舐。甚至於今天用這個詞安慰她,當起了戴上深紅項圈的乖狗狗……
他說自己沒事,還反過來催她先喝點東西緩一緩。
「你現在感覺好點了麼?」
在那溫馨的橘紅燈火中,紅發的男人單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神色安寧地注視著自己的戀人如幼貓般小口啜飲著蜜水。看著她蒼白虛弱的臉上,因為攝入了足夠的糖分而重新浮現血色,他那張俊秀的臉上便也跟著泛起了安心的笑容。
「嗯……」
蜜喝完了那杯蜂蜜水,就裹著自己的小被子慢騰騰地重新往男人的懷裡拱。她用頭顱抵著他的胸膛,安靜地聽著他的心跳聲,覺得那聲音便已經抵得無數的甜言蜜語了——
他原諒我了。
他還是愛著我的。
人的心跳是絕不會撒謊的,詛咒在這一刻終於感到了完全地安心,她在男人的懷裡放松了緊繃的身體,因為疲憊而懶洋洋地不發一語。
而這個單純的男人,在她面前卻總是擔心自己真心表露得還不夠多。他用細長的手指梳理著她的長發,輕輕按摩著她的頭皮,和她談起了之前的那件事——
「你說還差兩種藥草,就能完成抑制斑紋的藥了吧?」
「那我去采靈山的那棵蓮花好了,那邊據說有妖獸守著,我去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能盡早把藥做出來,當著你的面喝下去,你也會更安心一點吧……」
緣一還擔心著藥不藥的問題,怕動作慢一天戀人就會多憂愁一天。他主動把話說到這個程度,又讓蜜有了想哭的衝動。
他為了跟她在一起真是勞神又費心,因為她習慣帶著笑容,除非主動爆發,不然他就會動著那顆單線條的腦袋,想辦法猜她是不是又哪裡不開心了。
上天真是殘忍極了,雖然緣一和岩勝作為雙胞胎兄弟,本應擁有一樣的身體素質。但和緣一同床共枕多年,作為最了解他身體的那個女人,蜜很清楚地知道緣一並不會因為斑紋受到任何損害。
她如實將真相告訴了緣一,卻被他當做某種告慰,說著「我又不是什麼天賜神子,如果兄長會因此而亡,我的結局又會有什麼不同呢」而苦笑著一筆帶過。
於是由緣一產生的怒火和岩勝有著更為微妙的不同——
我希望你多陪陪我,不要離開我……
有誰願意剛吵完架,還沒通過膩膩歪歪好好恢復感情,自己的戀人便要在第二日匆匆離去呢?緣一的這種決定甚至讓蜜後悔跟他產生爭執了。
於是她伸出兩條手臂圈住了緣一的脖子,凝視著那雙緋紅色的眼眸,小聲地衝垂下頭顱的他發出撒嬌的聲音。
「我和你一起去靈山好不好。那裡好遠啊,我很久都見不到你了,我會寂寞的……」
緣一本來是很聽戀人的話的,他對她處處縱容,時時溺愛。但是在涉及到有關她人身安全的問題上,緣一卻意外的很有自己的想法,比起帶上她,他更習慣於把她留在家裡,自己一人前去冒險。
「可是那裡傳聞有妖獸出沒,位置又很偏遠……我怕你在路上出什麼意外。」
「相比而言,領主府位置離鬼殺隊很近,周圍村落又很繁華,那個任務地點更安全些。」
「而且你已經因為研究很久沒有出門了吧?我希望王你能去那裡買點東西,稍微散散心也好。」
面對她的撒嬌,緣一垂著眼眸主動親了親蜜的額頭,回以了這般解釋。他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從她的立場出發的,聽起來邏輯縝密令人信服,完全出於真情實感。
緣一一旦做了決定,就很難再有什麼改變了。但為了兩人的感情著想,覺得不做點什麼就不安心的蜜,還是決定用不依不饒的態度再試著掙扎一下。
「我想你呀,我想你,可我就是想你呀。」
「你說怎麼辦嘛?」
他安靜地看著她,表情有些無奈,但態度倒是非常堅定,說著「我會快點回來的」作為安慰,並沒有流露出要帶她一起涉險的意思。
雖然有點寂寞,但為了回應他的示愛,蜜還是接受了這份有些過度的保護,不情不願地道出了自己妥協的條件——
「那你要早點回來,好好陪陪我。」
「不如說,現在就把預付的那份給我吧……」
她這樣說著,輕輕壓低了聲音,拖長了聲線。像是精致的貝殼緩緩打開露出柔嫩的內裡那樣,抖落了自己的身上的被子,並伸出白皙的手指悄悄挑開了男人唯一的那件外披。
「好啊。」
男人眯起了那雙細長上挑的眼眸,他本來就是個出眾的美人,如今那俊秀干淨的面龐因為他的這個表情而產生了一份更為動人的魅力。
他伸出有力的胳膊,將她抱進了懷裡。在那晚上向她支付令她感到十分滿意的愛意。
想到緣一就要因為任務而遠行,自己將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見到他了,蜜甚至在次日清晨,主動像個普通女人那樣幫戀人穿了次衣服。
只可惜她的家務能力幾乎為零,扒他衣服十分在行,給他穿衣服就一團糟,穿著穿著手就在不該摸的地方了。
這身衣服最後還是緣一嘆著氣自己整理了下重新穿好的。
他在臨行前依戀地親吻了戀人的額頭,將她暫時托付於自己最為信任的兄長。
作者有話要說:就,岩勝連自己都沒法安慰
怎麼去安慰蜜呢……
bgm是梶浦由記的【мюмЧЬソ祈ベ Velvet no inori [主題歌]】
我好喜歡這段
葉よゾォソスゆ夢見サ眠ペ
チシベニゲグソ私メ抱わウバサ
涙ソ訳パ 凍ホペ指パ
暖バサ欲ウゆソ
れ願ゆ
會ゆギゆス
會りペプゼ
會マオサゼ
わゲシ
優ウイズ包ネホサ微笑ノ浮ろヅソ
第53章
和前往靈山與妖獸苦戰獲得靈草相比, 去領主家用醫術贏得白曇的這個任務就顯得普通多了。
有一位領主家的妻子常年不孕, 服了各種方子終於在晚年求得了愛子。
這集眾人所愛的寶寶生了一副白雪似的皮膚, 被養在金屋裡用各種名貴的調養著身體, 本該一生無憂,只可惜被乳母抱出院子的那刻生了怪病——
他白皙的皮膚一見陽光, 就會浮現出連片的紅斑,看上去就像是被太陽灼傷了那樣。
為了治好自己的愛子,領主花了大價錢求醫,甚至為了引隱士高人出動, 還在報酬裡附上了千金難換的藥草。
這消息在醫者圈廣為流傳,讓繁華的村落中聚集了大量精通此道的能人,本該是「一對一的診斷過程」直接發展成了一場醫術交流大會。
只不過趕著拿藥救命的蜜,卻沒有那份拿著號碼牌乖乖等待,又與人爭來辯去的好耐性。
世上隱藏的能人那麼多,萬一他們先我一步獲得了藥草,那我的哥哥要怎麼辦?
懷揣著這般不安, 蜜選擇了走捷徑。她在出發前直接找產屋敷要了封與官家有關的推薦信, 又在達到領主府後撤去了蛇莓掩飾外貌的幻術。
這位頂著「絕世美人隱居神醫」名號的大夫第一個登台亮相,搶占先機。
她用世間難遇的美貌捕獲了他們的眼睛, 以邏輯縝密的治療方法震撼了他們的頭腦, 最終呈現出來的,無可挑剔的治療效果又封住了他們的嘴巴——
畢竟蜜在之前研究鬼的課題裡,最重要的一個任務便是避免鬼的血液於陽光下失去活性。以20只上級鬼作為實驗對像的藥劑,用來治療一個人類孩童實在是綽綽有余。
在飛快地結束掉這個任務後, 剩下的時間內,蜜本來打算就像緣一建議她的,在這繁華的城池裡逛逛,買點東西放松心情。
只不過此時的城池除了美麗精致的飾物,還有各地趕來的醫者。在蜜取得想要的藥草之後,那些人便從可怖的競爭對手變為了值得交談的出色學者,讓她產生了與之交流的欲望。
蜜在領主府上的出色表現贏得了絕大多數人的贊賞,連那些極為矜持的老者,也會主動邀她進行攀談。
她在頭腦風暴了一個白日後,心滿意足地回到了旅店,卻不想在大廳中遇見了一對年輕的男女。他們有著極為相似的面容,看起來像是一對兄妹,而打頭向她搭話的是正是那位極為美麗的妹妹。
女子面容姣好,神情哀切,垂著眼眸同人說話時自帶一種楚楚可憐之姿。
「您好,我名為珠世,也是一名醫者。是兄長大人帶我來參加這次大賽的……」
「……我對您之前提到的治療方法十分感興趣。」
「能否請您抽出時間……」
同為女人,又是醫者,還是兄妹一起出來的,這個關鍵詞引起了蜜的興趣。讓本來已經很疲憊,甚至請岩勝幫忙拒絕訪客的蜜停下了腳步,衝珠世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真巧啊,我們也是對兄妹呢。」
本來只是想著聊上幾句作罷,可是珠世所擁有的遠超實際年齡的醫學積累,卻讓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同她對話的仿佛不是個僅有十幾歲的姑娘,而是個百歲的老人。對於過去那些早已失傳的記錄,珠世也能順暢地復述出來。
這種棋逢對手,知音難尋的感覺,令蜜與珠世的對話時間不知不覺就延長了,內容深度下去了,角度也向著極為偏門的方向狂奔了。
而珠世那位同為醫者的哥哥,最開始還能跟上她們的話題,聊聊自己的見解,到後面就自覺學識不夠訕訕閉上了嘴巴。
青年跟著一旁的岩勝陷入了沉默,開始只是站著聽,後來坐著聽,最後開始喝著茶聽。
他們在那個下午喝了整整三壺茶,直到憂心於妹妹作息的岩勝,在飯點主動發話打斷了這場越演越烈的研討——
「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她明明和珠世聊得火熱,聊得快活,白淨的臉上掛滿了喜悅的笑容。但當她扭頭望向岩勝時,那笑容卻收住了,臉也繃上了。她的表情變得僵硬且無所適從起來。
「好吧,吃飯吧。」
這種異樣的行徑,引來了珠世的側目。因為兩人同為醫者,在治病救人上懷有一樣的赤子之心,經過一番攀談,珠世多多少少對蜜產生了一些關心的心思——
「你們是重要的家人吧?」
「就不要冷戰了,好好聊一聊會不會比較好?」
「家人」這個詞彙似乎觸到了她心中不為人知的一塊隱痛,無法坐視不管的她輕蹙眉頭,向蜜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可他也是不聽話的病人。在他老老實實把最後一副藥吃完前,我是不要跟他和好的……」
跟珠世聊醫術很讓人開心,但一提岩勝,蜜就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笑容。她在態度上表現得如此強硬,但是內裡卻是發虛且苦悶的——
是我在逼迫他吃藥。是我在用那不甚完美的方子阻止他變強的夢想……
在那次爭執後,她與岩勝的交流變少之又少,完全變成了「嗯」、「好的」之類的功能對話,在旁人眼裡也就成了一次冷戰。
她明明察覺到了岩勝的視線,本來是可以順著台階下的。但她卻轉移了這個話題,笑眯眯地問珠世願不願意明天同她一起去街上逛逛。
珠世用那雙悲傷的鳶色眼眸看了蜜許久。她神情復雜,微微張開雙唇,正欲再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兄長打斷了——
「珠世,你也過來吃飯吧。」
男人溫柔地呼喚著妹妹的姓名,提醒她「不要因為沉迷討論,而忽視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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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兩味藥材之一的白曇已經到手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回到鬼殺隊,等緣一把那朵蓮花帶回來,讓蜜做成那方抑制斑紋的藥劑。
而岩勝也要像他之前答應的那樣,同緣一一起在妹妹的面前飲下那管藥劑,好讓她徹底放心,結束這場令人苦悶的「冷戰」。
一切似乎都在順利地進行著,一切都在走向圓滿。
可岩勝卻沒有迎來想像中的放松與安寧。
他在同妹妹道過晚安之後,走出了溫馨的旅店,登到最靠近夜空的屋頂上,獨自一人仰視著那輪遙遠的明月。
直到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擾亂了岩勝的沉思。那是珠世的哥哥,也是撤去偽裝的鬼王。
因為蜜並沒有更改自己的外貌,又是和岩勝同時出現的。所以攜帶珠世前來尋找良醫的鬼舞辻無慘,一眼便認出了曾經在花街作為花魁的蜜——
哦,你們不是鬼殺隊那對怨侶麼?
偶經花街的他當時還想著讓花魁化身為食人的惡鬼,好欣賞一出戀人相殘的悲劇。以此為由他甚至派出了五名上級鬼前往花街,卻不想技高一籌的劍士直接將他們盡數斬殺,速度快到他都沒有收集到相關的情報。
誰知道他們這次又成了兄妹……
興致盎然的無慘就在暗中欣賞完了女人的醫術表演。在通過蜜的聲音,得到「她就是用研究葬送無數惡鬼的大夫」這一結論後,無慘的心情便更加地愉悅了起來。
為了配合兩人的演出,他甚至屈尊扮演起了珠世兄長這一角色,並對於向自己襲來的岩勝,表示出了極大的寬容——
「怎麼了,睡不著了麼?是感到不甘而遲遲無法入睡了麼?」
「畢竟我也是個大夫啊,她的藥只能讓你活命,讓你在不使用斑紋的情況下健康地活著。」
這是以變強為代價的苟延殘喘。
「你願意在她身邊當個靠吃藥而活的廢人麼?」
你真的甘心這輩子,只是可憐地依賴著她麼?
或是藥劑的作用讓他無法最大程度斑紋,又或是惡鬼的話語動搖了他的內心,岩勝的動作不知不覺就遲緩了下來。
於是無慘在游刃有余躲過他劍技的同時,還能同老友一般以熟稔的口吻同岩勝進行攀談。
「還好你遇見了我,對擁有斑紋的劍士十分感興趣的我。」
「你想要窮究劍技,而我想要將擁有呼吸法的人類轉變為鬼,於是你的人生有了新的選擇。」
變成擁有無限歲月的鬼吧。
狡猾的惡鬼輕而易舉地看穿了劍士的執念,甚至將他那些晦暗的,見不得人的願望一並挖掘。
「只要你希望,我甚至可以修改那位大夫的記憶。」
「你們有大把時光從頭來過。 」
岩勝那即將走向平庸,即將走向落寞的人生,在這一刻終於又迎來了新的轉機。
他掙開了一切桎梏。
……
越是強大的劍士轉換為鬼,所需要的時間越多。然而岩勝之前服用的體力劑,均是蜜用鬼的血液研發出的產物。它們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岩勝對於鬼血的耐性,將原本所需的三日轉化了三個時辰。
墮為惡鬼的劍士在次日凌晨,來到了女人的房間。
他像往常一樣,輕聲呼喚著女人的姓名,安靜地等待著她醒來。然後用「黑死牟」這個身份,為十幾年來的故事畫上句號,迎接新的開端。
那個女人在幾天前,還因為藥劑的事衝他發脾氣,她在昨天還任性地同他冷戰。如今她看著他這副面目全非的模樣,卻撫摸著他的面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那樣哭個不停——
「對不起,要是我能再厲害一點……要是我能救你的話,你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哥哥。」
「但是……變成鬼的話,一定能順利活過25歲吧,太好了……那我把你藏起來好不好?不能讓緣一他們看見,我每天偷偷喂你血。」
黑死牟原本准備在她拒絕自己的時候動手——在她對他露出懼怕神情之前。
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當他看到妹妹的眼淚的瞬間,他卻動搖了——
我的願望明明是重新來過,幸福地永遠相伴。
可是我卻又讓她為我哭了……
我到底在做什麼?
岩勝回想起自己轉變的時候。
被鬼的手臂穿透頭顱的時候很痛,那種渾身是血的樣子也又惡心又醜陋。
我真的要讓她也變成這個樣子嗎……
人類的心短暫地戰勝了惡鬼的欲望,男人陷入了沉默。他凝望著所愛之人的面龐,久久無法做出決定。直到旁觀的另一人終於無法忍耐——
「約定就是約定。黑死牟,如果你做不到的話,就讓我來幫你吧……」
屬於午夜的悲劇故事在這一瞬被推向了高灬潮。
在那一瞬間,無慘尖銳的手臂就那麼貫穿了蜜的胸口。
惡鬼的毒血裹挾著莫大的痛楚侵蝕著屬於咒胎那具屬於人類的身軀,讓她因為疼痛而眩暈,幾乎就要這麼沉沉地睡去了。但感謝真人之前持之不斷的疼痛訓練,讓她在瀕死之際也有了反抗的余地。
「我是絕對不會把他交給你的!」
面對無慘血液的侵蝕,作為咒胎的蜜本來能像花街的「藍」那樣,放棄身體化為咒靈的形態,甚至可以動用神明級的咒力強化身體,對無慘進行攻擊。
作為月之眷者的她,本來擁有選擇的機會。只可惜前者會讓無慘得到她的血肉進化為更強的鬼,後者則會讓變為惡鬼的岩勝隨無慘一同化為飛灰。
她就這樣步入了死局。
眼下的選擇只剩下了一個——
自己,還是哥哥。
而妹妹毫不遲疑地做出了選擇。
【就像用本體給母親治病,讓她多活了六年那樣,把花朵所有的力量都獻給岩勝。】
【只要留下本源的,換代的力量就好。】
【他會活下去的。】
在心中快速擬定了方案的花朵,最後一次深深望了眼自己可憐的哥哥。
而後,她輕輕地親吻了男人那怪異的血眸,以全部的咒力使出了最後的咒術。
藍色的花朵在月光下驟然盛放。
「嗯,這樣就好,這樣就足夠了……」
一生僅綻放一次的咒花,在釋放完全部咒力後,屬於人類的肉身就迅速地崩壞了。
飛散的灰燼之中,孱弱的花朵暴露了出來。
那是朵毫無生氣的藍色小花,脫水的花瓣蜷曲而枯敗,搖搖欲墜險些從花萼脫落。卻又因為主人掙扎的心願,已然失去意識的花朵努力地收攏著自己的殘軀,想要回到花苞的形狀——
我還不能死,有人還在等著我回去。
我答應他了,我會撐到緣一來救我的時候的。
只要他還會來救我,我就會努力活下去的,我可是很頑強的……
緣一,緣一,緣一……
她是如此的眷戀,如此的不舍,然而她就要凋落了。
直到藏在她身上的另一股咒力,悄無聲息地回應了她強烈的祈願——
【送你份禮物吧。】
【你真的撐不住了,要破破爛爛的時候,就幫你縫起來吧。】
藏在詛咒右眼中的咒術終於顯示出了原本的模樣。銀色的咒術線緩緩纏繞著花朵殘破的身軀,穿入她的體內,將即將破裂的花瓣重新縫合了起來。濃郁的咒力從那些縫合線中源源不斷地流出,給予了她重回人世的力量。
仿佛時間回流的奇跡就這麼發生了。
一切都在倒退,被縫合的花朵重新化為了緊閉的花苞,她緩慢疲憊地環抱住自己的身體,在轉瞬之間歸回到了幼苗的狀態,在最後縮為了一枚小小的花種。
這種景像無疑給予了在場所有人希望——
只要奪到那枚種子,悉心將她培育,就能讓神明重新降臨於世。
無慘和岩勝幾乎是同時伸手去夠那枚懸於空中的花種,被詛咒強化過身體的岩勝速度甚至要比無慘快上不少,盛怒下的他直接將無慘的整條手臂絞為了碎片——
但有一人比他們的動作更快。
在花種浮現的那一刻,它的身上便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枚蒼白的面具。
「哢噠。」
罩住花種的面具跌落於地,消失不見。
多年的夙願如今得償,等待多時的術士於此刻親手摘下了那朵咒花。
【第三卷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外置良心夢夢說我沒救了
我悲傷地大聲哭泣
為什麼,夢夢和我最大的區別,就是她從來不說自己親媽甜文寫手嘛?
我這不是還沒完結麼??怎麼就沒救了
我發糖的時候
明明是真的甜!!
我要先跑50米才行!!
鬼的身體加上蜜的血肉讓岩勝獲得了和緣一持平的身體素質……
他也知道了妹妹願意為他付出到什麼地步。
他在一卷向蜜的祈願,某種程度上實現了。
那你們為什麼不誇誇我甜呢???
bgm是Aimer的【花ソ唄 end of spring ver.】
ガソ日ぼゾ夢ソプよズ
那些如夢似幻的日子已然逝去
臆病ス微笑ノシ
怯懦的笑容
ビイウゆ爪メ殘ウサ行ゲギ
還有溫柔的指尖 被徒然留下
退屈ス花ヂヘソプよズ
宛如毫無生趣的花瓣
ゑペウノメ忘ホサ
將痛苦忘卻
貴方ソ背中ザガゲシ泣ゆサ笑ゲギ
在你的背後悄然流著淚笑了
帰ヘセ日ぼメ思よプよス
似是懷念不再歸來的往日一般
奇妙ス愛ウイズ満グギ
於滿盈著奇妙愛憐的
箱庭ソ中ザ息メチガバ
庭園盆景之中 斂藏氣息
季節ゎ行ゑアシメ忘ホ
季節忘記了流轉
靜ろス水底ソプよス時間ズゆギ
置身於寂靜水底般的時光之中
冷ギゆ花ヂヘ
冰冷的花瓣
夜ズ散ベ咲ゑ
在夜晚綻放紛飛
ネペザ白ゆ雪ソプよクゼ
好似白雪一般呢
切スゑ
那些揪心地
貴方ソ上ズ降ゲギ
飄落在你身上的
ろスウノメ全サ
所有悲傷
払ゆソんサやァギゆクん
我不過是想為你將其盡數拂去
貴方ソアシ傷コんペパソ全サ
傷害你的一切事物
私ゾわゲシ許エアシゾ出來スゆ
我絕對無法寬恕
優ウゆ日ぼ
那些安詳的日子呢
涙ゎ出ペナジ帰ベギゆ
淚水奪眶而出 我想回到那時
貴方シ二人ザ見上ァギ
與你一同仰望過的
花ヂヘゎ散ゲギ
花瓣也已凋零飛散
第54章
蜜在死前使出了十幾年來積攢的咒力, 以全身的血肉為祭, 將作為庸人的兄長一舉托舉到了可以與太陽平視的高空上——
這樣的饋贈意味著岩勝不再會被斑紋侵蝕了。他恢復了人類的姿態, 從而脫離了無慘的控制, 甚至不再畏懼陽光,無需吞噬血肉。
他如願以償地獲得了與緣一齊平的身體強度, 以及近乎無限的鍛煉歲月。
岩勝用這一樣一雙手,砍下了那位鬼王的頭顱,憑借驚人的力量,將無慘四處逃竄的軀體, 從一千八百多塊肉片,切到了僅余三百多片的地步。
但就是這樣的一雙手,卻再無法將自己的妹妹拼回原來的模樣,甚至連紛散的飛灰也無法攥住。
與神明的力量一同降臨的,還有死寂的絕望。男人看著眼前那件被鮮血浸透的衣衫,久久說不出話來。
直到從堆疊在地的衣物中隱隱發出了一陣綠光,蛇莓掙扎著顫動細小的觸須, 從神明的衣領中爬了出來。
永遠追隨著花朵的蛇莓, 本該在深愛的神明隕落時一同逝去的。但是它尊敬的神明還未消亡,她因為換代還有一絲生的可能, 還在臨死前許下了那般心願。
那作為她的眷者, 自己便也要活下去才行——
為了神明那些未完成的願望,為了將帶她回到深愛的男人身邊,它即便是心如死灰也得咬著牙活下去。
蛇莓深深地望著不遠處的岩勝,它心裡的想法千變萬化歸於虛無, 嘴中的話兜兜轉轉化為冰冷的陳述——
【站起來,岩勝大人。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還需要有人代替她回去完成那副方劑,鬼殺隊的大家還在等著她的成果……】
【請您……請您讓那位珠世小姐上來吧,大人之前很欣賞她的醫術。如果是她的話,應該能根據大人的筆記把那副方劑復現出來。】
因為神明的消逝,再激烈的情感與話語,都已變得多余且毫無意義。眼下它只能簡短地交代「後事」,初次之外再無他話可說。
【讓珠世小姐把這件衣服,還有白曇帶回去。】
蛇莓甚至不願意讓這位哥哥觸碰神明的遺留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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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一在采摘那朵白蓮的時候,仿佛聽到了戀人呼喚自己的聲音——
「緣一,緣一,緣一。」
像是正站在他的背後,女人用甜蜜而依戀的聲音輕輕呼喚他的姓名,讓若有所感的男人第一時間回了頭。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此時此刻,某種難以言說的不安襲上了男人的心頭,讓他顧不及身上的的傷口,快馬加鞭趕回了鬼殺隊。
他在曾經的家裡,看到了了安然無恙的哥哥,看到了作為目標的那朵白曇,看到了新來的大夫,卻唯獨找不到戀人的身影。
任務如願地完成了,只不過她卻沒有回來。
神色淡然的男人露出了軟弱的表情,無堅不摧的神子腳步踉蹌。
他抱著所愛之人的血衣,留下了眼淚。
他的淚水沾濕了女人的衣領,讓從中探出身體的蛇莓品味到了難以形容的苦澀。
它借由神明殘留在血衣上的思念,幻化出菟絲細藤。
「她」終於再次回到了家中。那嫩綠的藤條微微晃動著,宛若蜜往日同緣一玩鬧常做的那樣,輕輕拂過了緣一發紅的眼角,溫柔地拭去了他的眼淚。
蛇莓和神明約好了,讓她回到戀人身邊,以這熟悉的動作將她最後的愛意,以及深切的願望,一同轉達給他——
【請您振作起來,緣一大人】
【因為蜜大人答應您了,她到最後都在努力……】
【努力地撐到了換代】
【她還在等著您。她留下我便是為您引路,一切還有希望!】
不同於能憑借蜜的咒力直接感受到咒花存在的岩勝,緣一在咒力方面是個普通人。
而曾經幫助過緣一的花御在聽聞術士又一次得逞後,一向溫和的森林詛咒冷酷地拒絕與他再度相見——
【正像我之前同你說的那樣,人類之子】
【既然她選擇了你,就好好照顧她,到壽終正寢,再將她歸還給森林……】
【但是你最後並沒有在她身邊吧?所以我覺得詛咒的事,到底還是交給詛咒比較好。】
和花御還算客觀的措辭不同,一旁的真人直接爆出了大聲的嘲笑,並對緣一辛辣地發以嘲諷——
「我之前說什麼來著蛇莓?像我們詛咒,可是得緊緊憑依住感興趣的事物才行的吧?」
「越重要的東西,越得放在視線裡才行吧?」
一直被緣一所壓制的詛咒終於等到了復仇的機會。他一邊感慨著自己的遠見,一邊拼命在男人的傷口上撒鹽,並悄悄隱瞞了在蜜身上留有「縫合線」這一事實。
於是目前願意留下來幫助緣一的僅剩下蛇莓了。
岩勝沉默地望著蛇莓向著緣一發出祈求。他自己從蛇莓那裡得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願望——
那是來源於眷者的私心。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想到神明已經落到了惡行無數的術士手上。面對那個和緣一一樣,擁有無限可能的岩勝,蛇莓最終還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態。
【您能做的就是……如果大人真的因為術士墮為惡神,而緣一大人要……】
面對最壞的可能,蛇莓的話語沉重而掙扎。它一字一頓。根本說不出那個殘忍的字眼。
【就把她交還給真人大人和花御大人,讓她安全地回到詛咒的世界吧……】
【作為她……甘願付出生命保護的兄長】
【您是無論如何都會原諒她的,對吧?】
因為同蛇莓做了這樣的秘密的盟約,在如何營救蜜的討論中,岩勝主動向緣一提出了分頭行動,靠鎹鴉定時保持聯絡這樣更為高效的做法。
岩勝寧願從緣一嘴裡聽到「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你,而不是她」這樣的呵斥,也不願聽到他強打精神發出「至少蜜如願地保護了您」這樣的安慰。
於是如今任務不同,同緣一分開反倒是件好事。
……
自此兩兄弟各懷心願,一人朝東一人向西,分道揚鑣。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兩年不寫文,隔離期沒事干是被緣一哭顏直接踹進坑寫文的
當然美強慘的一哥也是我的白月光
寫著寫著我就放開了本性
之前那一章最初版本甚至不是無慘背鍋,是一哥親自殺死她的
直到外置良心夢夢死死扣住了我的喉嚨
那就留點余地唄……
但是我真寫了鰥夫這種情節
覺得再描寫緣一怎麼哭泣的就太殘忍了
所以這文的結局倒是個he
朋友們,打個2分甜文評誇誇草草嘛!!
有刀大家一起吃!
造福後來的朋友嘛!!!
還有我三卷都寫完了!
伏筆都收回來了!
就沒有人給我長一點的評論表達下感受嗎!
第55章
那是個乏味無聊又糟糕至極的夜晚。
年幼的童磨站在一對男女的屍骸旁, 抱著雙臂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他的房間裡剛剛發生了一場血案。他的母親抄著一把菜刀, 本著「你睡幾個我就捅幾刀」的原則, 直接將父親捅成了個蜂窩。
陷入瘋狂的女人下手狠辣, 刀刀致命,讓男人身上的鮮血像噴泉一樣湧了出來。為了不被飛濺的血液弄髒衣服, 童磨選擇第一時間站到了房間的角落。
只可惜童磨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他好不容易躲過了血液飛濺,如今又濃郁的血腥味熏得捂住了口鼻。
好髒呀,好臭呀。
服毒離去的母親恰巧死在窗邊的位置,她吐出的血沫染紅了周圍的地板。若是前去打開窗戶, 途經那片血泊必然被弄髒襪子。
年幼的孩子沒料到自己兜兜轉轉,還是逃不過被弄髒衣服的結局,只好抱著手臂陷入了僵局。
他甚至玩笑般地在心底祈求父母信仰的神明於此降臨,將這對璧人的屍體帶去天國,順便把這些髒兮兮的血液清理干淨。
再不濟,讓他們自己走出他的房間也好呀。
正當百無聊賴的孩童在心中天馬星空之際,奇跡真的降臨在了他的身邊。
童磨那咽氣多時的父親突然一個鯉魚打挺, 從地上筆直地坐了起來。父親滿臉痛苦地捂著身體的痛處, 在發現痛處太多兩只手根本捂不過來後,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身的窟窿, 發出了一連串亂糟糟的感嘆——
「嗚哇, 這是情況糟透了。」
「痛痛痛……」
這景像令童磨微微瞪大了雙眼。
而更為離奇的事情還發生在後頭,僵如死屍的男人喃喃著「真是浪費啊」,突然憑空拿出了一片藍色的花瓣,將它一把塞進了嘴裡, 費力地咀嚼了起來——
如今借屍還魂的,正是被花御追殺到窮途末路的「加茂系」。他明明提前選好了合適的人家,甚至興致勃勃地指導了教團的建立。
只可惜花御的咒種打亂了他做事的節奏,還削弱了他全身的咒力。所以他這次緊急轉世時機選擇極差,直接降臨到「死屍」身上。
無法想像的痛處正襲擊著他的靈魂,為了避免當場去世,男人甚至耗費了藏在靈魂裡一枚「咒花」花瓣。
在他用牙齒咬破那片花瓣的那一刻,難以形容的甜美香氣就從他的齒間濺了出來。
那味道像撞破囚籠的野獸那樣,在房間內橫衝直撞了起來。它蠻橫地衝進了童磨的鼻子裡,讓他有一瞬甚至忘記了呼吸,忘記疲憊,忘記了周身四濺的鮮血。
【像在傳說中的天國一般】
年幼的童磨被這種感覺惑住了心神,足足愣了一分鐘才緩過神來。
而這時候,男人已經完全將花瓣吞進了肚子裡,散落在他周圍的血液也隨之消失的一干二淨。
得益於那甜蜜的洗禮,男人被菜刀刺傷的的身體完美地愈合了。他蒼白的臉上重新有了血色,連表情也變得輕松愜意起來,開始好整以暇地接受身體自帶的回憶,並打量著周邊的環境。
「哎呀,嚇壞你了吧?童磨。」
「沒關系的,完全不用擔心我哦!」
「你的父親我,在臨死之際見到了神明於是獲得了新生哦!」
從生死之間撿回一條命的男人,回味著嘴裡的味道,終於注意到了一邊的孩子。他按照原主的記憶,像往常一樣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熟稔地同童磨揮了揮自己的手臂。
回應這位父親的是重新護住口鼻的童磨,臉上那燦爛的笑容——
「是麼?那太好了!父親,您能先把手邊的窗戶打開換換氣麼?」
因為花瓣的消失,房間裡又開始彌漫著那種難聞的腥味了。
童磨看似溫和可愛,實則把他當成工具人使用的行為,著實讓「加茂系」愣了一愣。
畢竟按記憶來看,這應該是個像天使一樣溫柔又純潔,總是真心祈求他人能得到幸福的孩子。
現在一看好像不是這樣啊……
男人一邊在心底糾正著原主對童磨錯誤的印像,一邊默默地打開了窗子,還在心底打好了有關「神明重生」的腹稿。
然而男人那些帶著試探的安撫,還沒有完全說出來,就被身後的孩子先一步開口堵了回去——
「比起神明……」
「更重要的是倒在地上的母親不是麼?」
「母親一向非常喜愛干淨整潔,這間屋子就是她盡心裝飾的。如今屏風、地板都被弄髒了,這景像一定讓她十分不忍,可以請神明大人先把她送回來麼?」
「而且這麼晚了,與神明大人交流了那麼久,父親大人您是否感到疲憊了呢?」
「我真的好擔心您啊……」
擁有白橡色頭發與五彩眼眸的孩子,正垂眸望著自己的母親。他一臉的憂心忡忡,一臉的神聖純潔,卻偏偏讓跟他一樣虛偽造作的父親,察覺到他天真話語中隱藏的深意——
這個叫童磨的孩子比起關心亡母,他的視線更多停留在她身下的血液。
【嫌棄】
他一邊慰問「疲憊」的自己,一邊擦拭悲傷的淚水,實則借由寬大的袖子為掩飾慢慢打了個哈切。
【困倦】
男孩身上潛藏的,那種獨有的殘酷與冷漠幾乎要把男人逗笑了。
……這可真是有趣極了。
就算已經通過輪回感受了數次人生,認識了不少奇人異事,但像童磨這種特殊的孩子,加茂系還是頭次見到。
「呀,真是可惜呢。」
「園子在見到神明的那一刻,就被那開滿鮮花的美麗神國深深吸引而不願離去了呢……」
「只能由我接受神明的委派重回人世,將嶄新的教義帶給世人了。」
加茂系笑眯眯地繞開了女人的屍體,徑直走到了童磨跟前。他以輕快的話語打消了童磨的小心思,並蹲下身子與他平視。
男人頭一次以術士的眼神,重新打量起了眼前這個虛情假意的孩子。
「而且我一點也不疲憊,能見到神明我感到十分的振奮。你是否願意傾聽我在神國的見聞呢?」
「那些被身為神子的你,所不小心曲解的內容……」
望著父親熱情洋溢的笑臉,童磨在沉默了片刻後,就像往常那樣順著他的話語講了下去。
這個年幼的孩子,在某種程度上擁有了神明的特質。他有著鏡子一樣平靜的內心,以及相當高的智商,於是無師自通地學習了一套話術,能順著人的欲求給予反饋。
他表現得如此完美,笑容動人語氣溫和,也難怪在之前一直被那些愚鈍的人類視為神子。
但到底還是個孩子,跟老謀深算的術士比起來還是過於稚嫩了。
加茂系安靜地傾聽著童磨的話語,緩慢地斂去了臉上的笑容。
「果然,你是個毫無咒術天賦的小孩呢……」
「你根本無法聽到神明的聲音吧,不僅如此,你甚至連顆人心都沒有吧?」
「你這可愛的小騙子,對待大人要學會誠實才行哦。」
男人以冰冷的話語戳穿了童磨臉上的假面,甚至逐漸加大了落在孩子肩膀上雙手的力度。然而就算這種死亡將至的時刻,出現在童磨臉上的也只有溫和如水的笑容。
童磨用虹色的眼眸地注視著「完全變樣的父親」。
他在那刻比起死亡的恐懼,感到的更多是好奇。就像之前思考「父母為什麼會遲鈍到建立這種無聊的宗教」那樣,童磨開始對「父親為什麼會變聰明」這個問題感到好奇。
被完全勾起興致的「神子」勾起薄薄的雙唇,以自己的意志展開了對話——
「之前是我不能領會神明的真意,過於愚鈍了……」
「那您聽到的神明的聲音是怎樣的呢?」
童磨的配合以及誠懇令父親爆發出了一陣開懷的大笑。
這位喜怒無常的術士移開了壓制住童磨雙肩的手掌,轉而摘下了童磨頭上的教冠,然後親昵地揉亂了男孩白金色的短發。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愧是我可愛的兒子呢!」
「太棒了!我真是越來越中意你了!」
「決定了!就讓你來代替我,作為神明的新道標,好好養育那朵咒花吧!」
「反正你也沒有心。既然沒有心就不會擔心被那個可怕的女人玩弄感情。真是完美!」
男人如是發出了感慨,他那雙漆黑如墨,仿佛無底深淵的眸子,在談及「咒花」二字時猛地爆發出了一種極為瘋狂的情感。
「現在就給予毫無天賦的你,可以與神明見面的饋贈吧!」
「你應該不討厭甜的東西吧?」
那種岩漿一樣炙熱,淤泥一般漆黑的東西,如此陌生又如此有吸引力,完全捕獲了童磨的注意力。
【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年幼的「神子」懷著這般感嘆,鬼使神差地接過了男人遞來的一截嫩白細莖,並將它吞之入腹——
那是加茂系在頭一次采摘咒花時,留下的咒花根莖的一部分。
世間難有的甜蜜,像一雙蜂蜜制成的手掌,粘稠而溫柔地扼住了童磨的脖子。
皎潔的月光順著敞開的門扉,悄悄爬進了被血污弄髒的房間。
第56章
所謂神明不過就是人類念想的化身。
只要在心中描繪一個具體形像, 然後施以強烈的祈願, 日積月累就會塑造出相應的存在。
雖然在童磨眼裡萬世極樂教是個無藥可救的團體, 但從術士角度來看, 這些人積攢的願力已經非常濃厚了,到了弄出蓮花神也不奇怪的地步。
只可惜這些信徒在願力實體化這步走偏了。
他們把不合實際的念想全部寄托給了一個孩子, 一個並不相信神明存在的「神子」身上。這願力便憑白無故堵在童磨這裡過不去了,硬生生別向了供人神的野路子——
讓術士有了種這願力在童磨死後,會直接將他形像神格化的預感。
直至今夜,童磨身上的願力才有了新的去處。
當他吞下咒花根莖的那一刻, 腹中的根莖碎片與術士手裡的本體產生了共鳴,將那願力轉移了到了咒花身上。
「為此感到榮幸吧童磨。」
「你所接受的那些祈願,今夜就將化為神明誕生溫床了!」
術士垂下腦袋,以僅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同童磨分享著自己的喜悅。然後他笑嘻嘻地拉著童磨的小手,來到了教團的蓮池邊。
此時正值仲夏,連連碧水中粉色的荷花正開得爛漫。這些出淤泥而不染的花兒包圍著之字形的木橋, 呈現出一種絢爛而夢幻的景像。
欣賞著這副讓人安寧的景色, 男人白淨的臉上一直維持著那種輕松明快的笑容。
他安靜地等在那裡,在看到受到傳喚的信徒陸續進場後, 為初次登台演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以此次呼吸為契, 下一秒術士臉上倏地變換了表情,變成了一種極為苦痛的自責之態。
「各位同胞,此次深夜聚集正是有要事相談……」
他以凝重而憂愁的眼神,慢慢掃過信徒迷茫而疑惑的面龐。
「我們在多年來一直祭拜錯了神明的形像, 將地上的蓮花錯認為水中之物……」
「因為這樣的舉動,神明僅能借由神子傾聽我等的苦痛,卻無法施加神力直接干涉人世。」
「作為教主得我得知真相後,本應以死謝罪……」
每多看一人,男人瘦弱的肩膀上便多擔分壓力,而無力地向下多沉了幾分。他痛苦地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說罷似乎覺得無法承擔眾人的信任而低低垂下了頭顱。
「我本來應該死去的。但神明拯救了我,她說一切還有挽回的余地!」
他疲憊地閉上了雙眸,任苦澀的淚水從臉龐滴落,愧疚近乎要將他就這樣殺死了。
但當男人娓娓道來,描述美麗的神明和奇異的神國之際,被記憶喚醒的幸福衝淡了他的絕望,令他重新露出了欣慰而安寧的表情。
「神明並未呵斥我等無禮的行為,仁慈的她不忍我等茫然徘徊。她在生死之際將我召去,並為我的妻子降以永恆的安寧。」
微笑的男人注視著周圍那圈全神貫注的聽眾,從懷中取出了來自神國的禮物。
他一手捧上來森漆黑的土壤,一手捻住咒花殘留的根莖,將這兩樣一起投入了清澈的池水——
「如今請好好欣賞這神明降下的恩賜。」
「來見證神明的應有之態吧!」
世人眼中的不可名狀之物被投入了水中,砸碎了平靜如鏡的水面。令安寧的夜晚發出了「哢噠」的破碎之聲,令清澈的池水如同沸騰般咕嚕咕嚕掙扎個不停。
無形的巨手攪動著池水,把底部的泥土捧出了水面,蠕動的淤泥翻湧而出染黑了整片水域。
池中漂亮的蓮花無力地顫動著身軀,它碧綠而筆直的枝條逐漸變得漆黑而彎曲,舒展的碗裝花瓣也因為軟化而內卷。
這些純潔的花朵被漆黑的泥土所侵蝕,在短短幾秒內完全變成了另一種妖異艷麗的存在。
自天井處攀爬而下的月光親吻著肥沃的土地,溫柔地喚醒了沉睡的花朵。
她們慵懶地舒展莖葉,嬉笑著爭先綻放,令甜膩的香氣如驟雨落下,打濕了毫無防備的信徒——
「撲通」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聽起來就像急促的雨點打在了芭蕉葉上。
信徒主動躍入了漆黑的泥土。
「請安詳地,前往永恆的極樂之國。」
「雨」落在了術士的臉上,化為了緩緩流下的淚水。
「用你們的血肉,將神明拉入人間吧。」
男人勾起了嘴角。
……
木橋上僅剩下術士和童磨兩人了。
演罷了這場酣暢淋漓的情景劇,男人彎腰坐在了木橋的邊緣上。他將兩支手往後背一撐,懶洋洋地欣賞起了自己的傑作。
當瞧到那些個「浮屍」被黑泥托上水面後,男人臉上愉快的笑容就慢慢變了味道。他擰著眉頭,極為不滿地發出了一聲笑罵: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沒良心的死丫頭……」
「難得我這麼辛苦,哄了這麼多人下去給她補身體。她就讓人入美夢,作為回報偷偷抽點血就放上來了?」
「這種效率,起碼得再三五年才能恢復意識吧。」
而大半夜不睡覺連著目睹三場大戲之後,還是孩子的童磨同樣感到了疲倦。
原本禮數周到的「神子」學著父親那沒皮沒骨的模樣,撐著身子做到了橋邊。童磨悠悠哉哉晃動著兩條腿,扭過頭問他:
「那她應該吃什麼呢?咒花又是何種存在呢?」
「你可以說給我聽聽麼?」
童磨好整以暇,專注傾聽的模樣打開了術士的話匣子。術士將積攢多年的抱怨,一股腦塞給了這位預備的道標。
「人類給她的,那種虛無縹緲的光明只是害了她。」
「她被所謂的幸福蒙了眼睛,玩了一場過家家,開始還開開心心,後面難過到要死。」
「現在直接換代成種子。」
「所以守著一顆心有什麼用呢?遵循神明的本能,去掠奪去踐踏難道不快樂麼?」
「明明一切答案早就在她所身處的彼世了,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裝作凡人呢?」
在術士極具個人主觀色彩描述中,比起利用咒花的冷酷利己者,他反而更像個不被世人理解的拯救者。
童磨並不能對他的「拯救」產生什麼實干。只有當術士提到「幸福毫無意義,死亡才是終點」時,這位「神子」多看了他兩眼,並在心中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共鳴。
從那些信徒的反饋來看,這世間盡是些不愉快的事。他們兩手空空來到人間,追尋著虛無縹緲的幸福,在得到後便畏懼失去,失去後便痛徹心扉,多次受傷後甚至失去了活著的力氣,只能哭著祈求著神明的恩賜,企圖獲得永久的安寧。
既然一切都毫無意義,不如歸於安寧的死亡。
只要什麼都感覺不到了,自然不會再悲傷或者幸福得要死了吧?
而像是術士之前咒罵的那樣,「不求上進」的咒花足足沉睡了五年,才湊夠了成型換代的力量。
在那個晚上,黑泥裡花朵們在月光最盛之處糾結纏繞成了一顆巨大的花繭。
藍色的花朵在短短幾秒內開到了極致,將全部的咒力傳到了繭內,隨後花瓣紛亂地向周圍散去,將成型的神明袒露在了少年的視線中。
十五歲的童磨頭一次見到了咒花的人身。
二十來歲出頭的女人,飽滿的身形宛若熟透的葡萄,被歲月釀出了酒的芳醇。但那雙蜜色的眼眸卻因曾被人深深寵溺,還留著孩子似的天真與清澈,帶了「我總是被人愛著,所以怎樣都好」的深情輕笑。
現在這個女人正跪坐在地上,向眼前的少年投以雛鳥似懵懂的視線。
「真好看啊……」
少年那白橡色的長發與泛著琉璃色澤的眼眸,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讓她想到了金子與寶石之類名貴的東西。
他跟它們一樣,擁有著討詛咒歡心的紙醉金迷的美貌。
除此之外,少年身上還流露著與她同源的氣息。這讓神明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明晰了兩人間的聯系,從而帶著毫無防備的笑意同他搭話:
「你是誰呢?」
「我是您的道標,童磨。」少年微微笑著,接過了神明遞來的手掌。
「是照顧您,教導您的存在。」
他同實際行動闡述了「照顧」的意義,名為童磨的少年,將早就抱在懷中的綢緞披在了女人身上,並溫和而耐心地指導她穿衣。
真奇怪,他明明看起來像是那些亙古不變的珠寶一樣冰冷堅硬,但手卻是非常暖和的。
「那我呢?」
她一邊笨拙地裹著衣物,一邊好奇地向他發問。
「您是將人們帶往極樂的神明,是萬世極樂教蓮花的化身,我叫您『蓮』。」似乎覺得她半天找不到穿門路的樣子有些可憐,少年無奈地皺著眉頭最終親身上陣。
他明明看起來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但是幫她動作卻非常熟練,讓蓮不禁在心裡感嘆了下他作為道標的可靠與體貼,並本能地問起了自己的職責:
「我有什麼能做的呢?」
「你先得好好吃飯才行……」好心的道標在為她系好了衣帶後,牽著她來到一處被花朵環繞的居室內。
而隨著他走動,蓮才發現自己兩條腿就像泡軟的木頭一樣,很難使上什麼力氣。若說她之前還覺得自己只是剛睡醒的困倦,現在就是實打實覺得自己沒力氣了。
這種感覺就是餓了麼?
我自己都不知道誒……
神明茫然地注視著少年的背影,在「溫柔」、「可靠」、「體貼」的標簽後面又多加了個「細心」上去。
而可靠的道標為神明准備的自然是些可口的佳肴——
切成兔子樣子的蘋果,櫻花作為點綴的荻餅,小火煎制而成的竹莢魚,又或者蓋著野菜的茶泡飯,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她說不出名字,但是卻卻看起來很好吃的精致小點心……
真是神奇,她明明誕生不久,卻看到這些東西的一瞬獲得了相關的記憶,從而被難言的渴求所驅使,飢腸轆轆地伸出了雙手。
但是她卻碰不到眼前的菜肴。她的雙手能抓住童磨的手掌,如今卻像空氣一樣從點心裡穿了過去。
「真是可惜,您是神明所以並不能品嘗的人的食物。」
可憐的雛鳥在遇到問題的第一時間望向了自己的道標,而少年帶著苦惱的笑容為了她做出了解答。
「真好啊,童磨是人類,可以吃這些……」
童磨的回復在解答她疑惑的同時,又引發了她的另一個問題:
「那麼童磨作為人類,為什麼是我的道標啊?」
一直籠罩在童磨身上,那若有若無的違和感,終於在童磨笑著以手中金扇劃開手臂的那刻完全爆發了出來。
「因為您的餌食是人類的血肉哦。」
「當然最好的就是道標的血了,因為點心很好吃,所以我也很好吃。」
「這些菜我之前已經嘗過了,味道都在我的血液裡,您要不要嘗嘗看呢?」
金銀琉璃制成的美人,手臂也白得如玉。因為適度鍛煉,他的小臂肌肉線條分明,充斥著年輕男子飽滿的生命力。
在皮膚被利器劃破後,那溫熱可口的血液便直接滴在了備好的瓷碟裡,嫣紅嫣紅的,好似是怒放的紅梅。
他正帶著溫和而縱容的笑容凝視著她,將以自身制成的佳肴,推到了她的面前。
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透露出本該如此的意味——
為神明奉獻自己是道標的職責。
神明是需要接受道標的指引的。
「我不要,童磨會痛的吧?」
「我幫你治好好不好?不要這麼弄傷自己啊……」
可是那渴望的眼神僅在她的眸中出現了一瞬,剩下的全是那種有點可憐的茫然。她在第一時間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以甜蜜的觸碰為他施展了「治愈」的咒術。
然後這點小小的工作量榨干了她僅剩的力量,讓她因為疲憊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又失敗了啊……」
「我也不喜歡老是弄傷自己啊。」
少年輕輕發出了如是嘆息,他苦惱地注視著昏睡的女人,忍不住挽起了另一條胳膊的袖子。
童磨那白皙的皮膚上正留著幾道不甚明顯傷痕,顏色由淺至深向下排布。
這已經是童磨第四次割傷自己的手腕了。
無論是開場回答她的問題,還是給她穿衣服,或者被精神狀態還好的她說什麼「我記得這個好好吃,我不能吃就給你吃吧」「男孩子要好好長身體」試圖投喂的互動,都重復了三四次了……
她明明看到點心的時候動搖得不行,在遇上真正能吃的美食時卻堅定到可怕。
而每次不進食就使用咒力進行治療的結果,便是她的狀態通過傷勢的愈合效果所顯示的那樣,正肉眼可見的變差。
這次在他刻意直接拉她去吃飯,而跳過無數互動的情況下,她的身體還是走到了短短半個時辰就暈過去的糟糕地步……
當然他也可以像之前所做的那樣,將女人重新抱回花池。在積累了足夠的咒力後,再次將她喚醒,他可以無數次地重復著這種游戲,直到她先妥協,被道標的血肉引誘而犯下妖怪的罪行。
少年深深地嘆了口氣,將神明重新抱了起來。她的臉上還帶著眼淚,悄悄地濡濕了他的衣領。
童磨在第一次看到那些水滴的時候,曾短暫地愣了一會兒。
……
神明再次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從絢麗的繁花中。她還在道標的房間裡,不過好像被人搬到了少年屏風附近的花壇裡。
除了道標和自己,房間內還有第三人正跪在花壇下面哭著訴說什麼,正是那悲傷的哭泣聲喚醒了自己。訪客身上積累的壓力以及對極樂的渴求,在攀談間化作力量,源源不斷地傳到神明的身上。
而少年正坐在被花朵環繞的中心位置,溫聲細語地安撫著跪拜的訪客。
「童磨,童磨。」
她又有點活著的力氣了,就高興地小聲喊著正與人交談的道標的名字。
溫柔又漂亮的道標,聽到了這聲呼喚。他下意識轉過頭來,透過那層繁花疏影靜靜地看了過來。
面對神明的笑容,少年短暫地愣了一下。
他微微向她的方向歪了下腦袋,抿了抿嘴唇,垂下手臂以放下手中展開的金扇為由,順勢用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這溫柔的安撫稍縱即逝,少年在縮回手掌的那一瞬,用金扇蓋住了她的臉龐。
她又看不到自己的道標了……
是因為她打擾到他工作了麼?
神明這般猜想著,蜷縮身體,乖乖閉上了嘴巴。
第57章
亂套了, 父親交給他的任務從第一步「讓神明食用血肉」就出了差錯。
不過童磨本來就不是什麼循規蹈矩之人, 事到如今他也懶得再聽從父親的建議了。
我才是名義上的「道標」啊。
那在父親不在的這段時間, 以我自己的方針養育神明又有什麼問題呢?
童磨懷揣著這般想法, 在通過與信徒交流積攢了足夠的願力之後,輕輕喚醒了花壇裡睡著的神明。
因為覺得在道標身旁很安心, 吸收了願力後身上暖洋洋的,神明在不知不覺中瞧瞧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臉上蓋著的金扇子已經被道標重新拿回到手上。
「醒醒哦,大人。」
漂亮的少年捏著華美的金扇, 輕輕晃動扇面,在女人的面前造出一陣小小的氣流。
他微笑著,用清風細語向自己的神明道了聲午安,然後發出了熱情的邀請:
「今天天氣很好,要不要一起出門走走?」
童磨的話語讓睡眼惺忪的神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忍不住問他:「出去?我可以去外面麼?」
雖然換代後她失去了很多記憶,但神明的本能正悄聲警告她, 她的身體還留在出生的那片花池深處, 一旦跑出去會產生什麼不好的結果。但奇妙的是當她望著窗外的陽光時,又會產生一種想要出去走走的衝動。
這兩種矛盾的想法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讓她顯得有些猶豫。
「可以, 只要不要松開我的手就可以了。」
「我覺得出門走走,親自了解人世情況,是有助於您幫助世人的哦。」
「說不定會有您喜歡的東西呢?就像您身上這身我准備的衣服,您覺得漂不漂亮, 喜不喜歡呢?」
童磨這麼說著,用合攏後的扇柄指了指女人身上華美的綢緞。神明順著他的指引低頭打量了下自己,吃飽後她的腦子清楚了不少,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衣服的顏色和道標是同款的紅黑相間。
沉穩而不張揚的深紅色,真是漂亮的顏色……
奇妙的安心與熟悉感一起湧上了女人的心頭。
神明用白皙的手指撫摸著深紅的衣料,她垂下眼眸看著自己的衣服愣了一會兒,才無比誠懇地向童磨道謝:「嗯……很好看,我很喜歡。」
……
神明同道標一起坐上了前往外界的轎廂,來到了一處繁華的市集。其間她一直按照童磨囑咐的那樣,輕輕牽著他細長白皙的手指,安靜地聽他介紹有關人間的各種常識。
在教會內,大家都知道作為「神子」的童磨可以同無形的神明交流,所以兩人間的互動還比較自然。
但等到了外界,為了避免被常人當成自言自語的瘋子引起騷亂,童磨與蓮的接觸就少了很多。先一步下馬車的他,並沒有直接將女人抱下來,而是順著女人的力氣輕輕反握住她的手指。
少年看著從慢慢走下的女人,笑著小聲問她:「既然您喜歡衣服,那麼先逛逛尋常女子喜歡的店怎麼樣?」
然後他話沒說完,就被不遠處嬉戲打鬧的孩童打斷了。
調皮的孩子正在街上玩什麼你追我趕的游戲。打頭的小孩眼見著自己要被抓住了,發覺童磨與車廂間還有一小段距離,就貓著腰一個猛扎子穿了過去。
孩子直接衝向了神明所處的位置。
為了避免撞到急促奔跑的小孩,忘記了自己並無實體的女人,下意識松開了道標的手指,向後微微退了一步。
失去了與人間的唯一鏈接,神明在那一瞬被扔回了黑暗的彼世——
繁華的街道消失了,帶著笑意的人群不見了。她只身一人站在無盡的荒蕪與黑暗中,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世界倏地靜了下來。
【不要,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女人的耳邊突然穿來了這樣的哭泣聲。那聲音聽起來如此無助而痛苦,讓她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神明下意識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喊出了道標的名字:
「童磨,童磨!」
這種可怕的體驗僅僅維持了幾秒,卻讓神明體會到了難言的絕望,直到天國垂下了蜘蛛絲——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沒事了,我會抓緊您的,這次請不要再松開了呀。」她的道標用溫暖的帶了層薄繭的手掌,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掌,將她重新拉回了被陽光籠罩的人世。
即將溺亡之人找到了她的浮木。
神明愣愣地注視著面露關切的少年,毫不猶豫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掌。沒控制好力氣的她險些在童磨的手掌上留下了淤青,但是這一舉動並沒引起少年的不耐。
「……對不起,你討厭我了麼?」
面對神明惴惴不安的發言,他只是帶著溫柔又縱容的笑容,用那雙琉璃色的眼眸安靜地看著她——
「道標是不會討厭自己的神明的哦。」
那笑容在陽光下燦燦生著光芒,讓神明移不開眼睛。
她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是緊緊地抓著他不放。
……
因為女人曾在之前感嘆過自己像「金銀珠寶」那樣奢華好看,童磨應了句「您喜歡珠寶啊」,這次帶她逛的第一家店便是家珠寶店——
裴翠、瑪瑙、像牙、珊瑚各種材料應有盡有。這些個名貴好看的小東西被雕刻成不同奇妙的模樣,被鑲嵌在金銀中閃耀著動人的光澤。
一時間迷了神明的眼睛,讓她在面對童磨「您喜歡那種?」的時候,只能搖擺不定地嘟噥著「這個也好,那個也妙」。
對於這類含糊不清的答復,少年用金扇抵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應答方式倒是十分簡單明了——
童磨喚來招待的店員,笑盈盈地走到貨架前,用扇子指出了幾件女人剛剛提到的商品,說:「那就這幾樣吧。」
店員手腳麻地取下了貨架上的珠寶,衝這位做事果斷的金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問:「是這幾件麼?」
童磨輕輕晃了晃腦袋表示否決。
他用扇子重新點了點那幾件珠寶的位置,將點連成線,在空中慢慢畫了個圓作為示意,說:「不只哦,我說的意思是這裡到這裡,這一片全包起來。」
店員愣了一會兒。他回頭重新確認了一下商品的數量與總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店員臉上的笑容便更熱情了幾分,他一邊包著珠寶,一邊朝童磨說什麼:
「是要送心上人麼?您這麼有誠意,她一定會非常喜歡的!」
童磨帶著與往日無異的平和笑容,微微頷首接過了店員的這句稱贊。他像是不好意思了一樣,用扇子遮住了自己俊秀的面容,然後用眼睛望向了一邊的神明。
「真是太好了,要送給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女人呢。」
他這種好不做作,爽快花錢說「全包起來送我」的樣子真是好靚仔啊……
紙醉金迷讓人快樂,絕世美人紙醉金迷更讓人快樂。
本來看起來就像珠寶一樣奢華的美人,還有金錢傍身,身上的輝光近乎要讓神明睜不開眼睛了。
……
然而除了昂貴的珠寶,漂亮的衣服,神明還在思考著其他的事情。這讓她顯得有點心不在焉,臉上也未對童磨流顯露出特別愉快的表情——
她在看到童磨手上紅印後,第一時間想要使用咒力為他治療,卻被他拒絕了。
他笑盈盈地說「不行哦,大人您答應我的吧?我不可以再傷害自己,你也不能透支自己的咒力啊。這是約定對吧?」,語氣溫柔但是不留反駁余地。
神明看著他的傷勢,心底老有個聲音隱隱告訴她,還有她能為童磨做的事情,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直到不遠處傳來的苦澀香氣,讓她停下腳步,如夢初醒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我知道了!」
童磨於她一同駐足,聽了這動靜,就扭過腦袋驚訝地看著她,問:「怎麼了呢?您是想起什麼了麼?」
「我在想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
「藥材,好像是藥材,帶我去藥材店看看吧!」
「如果能做出藥來的話,你手上的傷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換代的神明因為記憶不全,美麗的臉上大部分時間都是游離世外的茫然。她曾望著與信徒交流的童磨短暫地笑了一次,這會兒想起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又燦爛地笑了出來。
「這樣麼,您原來一直在想這件事……」
「我還以為您是不太喜歡和我一起出門呢。」
「您在關心我啊……」
她的道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漂亮的少年以金扇遮去了口鼻,微微眯起了雙眸,沉默地瞧了她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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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小心松開道標的手後,體驗到的漆黑世界實在是過於可怖了,這次出行給神明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所以就算教團外的世界很美好,女人大部分時間還是選擇留在少年的身邊。
對於神明所表現出來的雛鳥情節,她那漂亮溫柔還有錢的道標,只是笑著看著她,態度簡直寬容極了。
「不想出去也沒關系哦。」
「留在教團內也更加安全不是麼?」
少年在說這話時,甚至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他明明看起來比自己小了很多,但是做這動作卻十分自然,讓神明覺得自己更像某種被他飼養的小動物。
弱小、沒用、但能吃能睡。
為了能讓神明能吃飽,道標會隨機召開幾次晚間會談。
而除了在每次傾聽信徒苦難時會帶上她,別的地方童磨對她並無特別要求,於是神明那種「吉祥物」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我是該做點什麼的吧?
她這麼想著,主動參與了每次的會談,窩在花壇裡擔起了「讓神子向信徒傳遞神旨」的重擔。
神明什麼廢話都會跟自己的道標說——
【這個人把你當情緒垃圾桶了,不要安慰他】
【說了也不聽,下次還回來訴苦】
她說要有針對性回應願望,能幫就幫,那種熱情洋溢的樣子讓童磨覺得十分有趣。
早就料想到這種發展的童磨,笑著感謝了來自神明的教導,說:「是麼?能幫到他們真是太好了呢。」,並在心裡無奈的感慨了神明這份天真——
如果事情真的能靠人力解決,去奇人異士組成的「萬事屋」不好麼?為什要來「極樂教」尋求虛無縹緲的安寧呢?
因瑣事而煩惱的信徒才是開始呢,後面的信徒才是重頭戲,畢竟上找童磨大多是走投無路之人。他們活得實在太苦了,所以尋求極樂——
【折磨】 【背叛】 【疼痛】 【拋棄】 【絕望】 【漠視】 【撕裂】 【沒有人】
【黑暗】 【苦悶】 【疲憊】 【無力】
【難過】
【好難過】
這些個關鍵詞反復出現在這間華美的房屋,將人世間的殘酷與反復無常,鮮血淋漓地暴露在神明眼前。
隨著他們的傾訴,屋內積累的痛苦逐級加深。
太苦了,實在是太苦。
那些慘痛的回憶像是沼澤,把那些人困在了原地,令他們越是掙扎越是險得深沉。於是這些仿徨無措的人哭泣著向神明祈求安寧。
信徒痛苦的哀求,引來了神明的注意。原本窩在花壇裡的女人坐起了身子,正當童磨猜想著她是否會綻放咒花引人入極樂時,卻不想她第一個動作其實是為他擦拭眼角的淚水。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了捂住了道標的耳朵,輕輕地同他說:
「人的心是很脆弱的……」
「總是聽別人的責任責任,如果不看點快樂的東西人是會壞掉的。」
「你是我的道標我要保護你,這種時候還是我來吧……」
「畢竟神明可以收到負面情緒作回報,但是你不可以吧?」
單純的神明說了件極為可笑的事情,她的認知和童磨的認知截然相反——
明明她是有心的神明,他才是無心的人類。
然而這樣的一個好哭包卻在為信徒感到難過的時候,先護住了自己毫無反應的道標。
她的安慰讓童磨覺得十分費解,而因為是彼世的咒花,這位神明的懷抱也一點都不暖和。
女人的身體冰涼而柔軟。
若說每次傾聽時都感覺人世像地獄,仿佛在黑泥中沉淪。那這次被她堵住耳朵,擁進懷裡,感覺就像沉進了夏夜的湖水裡。他在那片清澈的藍色中緩慢下墜,抬頭能看見皎潔的月光。
一切的喧鬧與苦楚就那麼漸漸遠去了。
真是好安靜啊。
【對於這些走投無路的可憐人,真正的神明會怎麼處理呢?】
【到底什麼才是神明所謂的極樂呢?】
童磨這麼想著,出於某種好奇,對於這次代勞,他既沒有解釋也沒有掙扎,他只是看著正代替自己與信徒交談的女人。因為道標和神明體內的某種聯系,他仍能依稀聽到女人口中話語,像是什麼——
「我知道,我理解」
她說著和自己一樣的話語,一樣留下了眼淚,只不過她落在自己身上的水珠更為苦澀。
除此之外,她還會試著和信徒交流——
「我真希望你能感覺好受點……」
「我今天看到了很多的花,你喜歡花麼?」
她用樸素的語言,將與自己在市集上看到的花朵慢慢描述了出來。
「我印像裡有很多好吃的,你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麼?」
她根本吃不了東西,只能在自己吃飯的時候,問問他飯菜是什麼味道。因為覺得她那種「想吃吃不了,眼巴巴看看」的表情很有趣,自己關於這方面的回答說得尤其細致詳盡。
神明安靜地傾聽來者所遭遇的所有苦難,她像個老友那樣對他表示了理解與支持,笑著同他閑聊,企圖喚醒他心底深藏的美好回憶。
「我覺得你看起來有些疲憊了,我希望你睡一覺會好些……」
「如果睡不著的話,我有一方藥,能讓你安靜地睡過去。」
最後,她在一陣沉默後,向信徒贈予了名為「安寧」的藥劑。
好好睡過一覺後,有的人感覺變好了,能繼續走下去了。
而有的人,會過來要更強力的藥,企圖永遠地睡去。
神明每次都只開那種效果很好的安神藥。她最長的時候給那些人開了三十天藥,非常有耐心地聊了好久好久,直到那人笑著同她告別——
「您真是個溫柔的人,最後能和您相處,我感到十分幸福……」
那個人從此再也沒有來過。
……
「真可憐……」
「八成還是決定選擇死亡了吧。」
在童磨無奈地向神明道明這一結局後,神明哭了。
她每次哭的時候,看起來都像是個無助的小孩,會委屈巴巴地將身體蜷縮起來。
她又哭了。
她可真是個愛哭的神明啊。
少年垂下眼眸,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的神明。
我是怎麼安撫那些痛苦的人呢?
「神子」如是回想著往日的舉動,他像安慰信徒那樣,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同她交流,慢慢地疏導她的苦痛。
只不過童磨多做了一步,他頭一次伸出雙臂抱了抱她,安撫地用手掌輕拍她的後背。
他之前一直稱她為大人,這時候卻輕輕喚了聲她的名字——
「蓮。」
這是他為她取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基友:怎麼回事,磨磨頭怎麼有點香???
就,就他們兩個有點處境相似的感覺……
非常微妙的感覺
寫的時候聽梶浦由記作曲,Emily Bindiger唱的的《forest》——
summer rain falls on the apple branches
夏雨淋濕蘋果枝頭
lights from heaven dancing with the shadows
天堂之光與影共舞
come take my hand
來吧牽著我的手
let me be in your forest
牽著我走進你的森林
sometimes you think loneliness is better than pain
有時你覺得孤獨好於痛苦
and you sink deeper in your valley
於是你在自己的深谷裡潛得更深了
Is this the place to be, in your memory?
這就是你記憶中該呆的地方嗎?
第58章
雖然他抱著她安慰了很久, 但她哭得實在是太可憐了, 嘴裡也一直念叨著「對不起」「不要死」之類的話語, 最後還是哭累了才睡過去了。
童磨把她直接抱到了後院的花池裡, 他走前摸了摸神明的腦袋,在第二天處理信徒傾訴時, 都沒有去叫醒她。
女人足足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三日早上才從花繭裡醒來過來,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道標身邊。
出乎童磨意料的是這位慘遭打擊的神明,並沒有因為失敗變得一蹶不振, 從而接受她直接給大劑量「安寧」的建議。
她還是秉持著原來那套「有一個救一個」的處事原則,直接拒絕了來自童磨那「如果太辛苦的話,像往常一樣在旁邊睡覺就好了,結束的時候我會叫你的。」的好意。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行為讓童磨感到十分的費解。通過這些天的相處,他大概了摸到了她固執的一面,並覺得靠她慢慢頓悟將一輩子也領會不了自己的好心。
年輕的道標凝視著神明疲倦的面容,索性將埋在心裡的疑問直白地點了出來, 微笑地對她說:
「為什麼呢?對於這些人來說死亡才是最好的歸宿哦, 這也是他們會來極樂教的目的。」
「畢竟蓮花也有往生輪回的含義。輪回就是這世過得不順遂,便祈求安寧的死亡, 期待下一世重新開局。」
女人明明應該是個不諳世事, 不通過道標教導就無法理解世人的神明。在這關頭卻說出了擁有相關經歷之人才有的話語——
「但掙扎過了嘗試過了,終於獲得幸福,然後無怨無悔地走到人生的盡頭,也是安寧的死亡吧?」
「總得有一個選擇的機會呀, 可能當時只是太難過了,所以才會看不到周圍。但只要有雙手伸出來,有人告訴他還有些好事,還能得到幸福就一定能……」
那些個「放棄」「期待下一世」的詞眼,似乎觸及到了她心底的一片隱痛。讓她外出時松開童磨雙手所感受到的漆黑世界,悄悄地再次浮現了一瞬。
【我就是抓住了那雙手,才……】
【可我只是逃走了,所以只有我一個人得救……】
【我當時如果……如果我有心,如果我也能知道怎麼救別人的話】
女人很清楚地在心底聽到了那樣的哭聲。它像是一雙冰冷的手,慢慢扼住了她的脖頸,輕聲指責她的不作為與軟弱。
然而在市集上那種「被拋棄」所帶來得恐懼感不同,這痛苦的深處似乎還潛藏著極為重要的東西,誘使她繼續思考下去——
是誰呢?
帶我走的是誰?被拋下又是誰?
留在上一世無法再重來的,都是什麼?
頭好痛……
陷入沉思的女人,蒼白的臉上不知不覺就掛上了一層冷汗,直到一旁的童磨問道「你看起來很累,今天還是算了吧。」主動伸手為她擦掉了臉上的汗水。
就像之前那樣,來自道標的接觸讓那個黑暗的世界一下遠去了,使女人回歸到了之前的茫然。
漂亮的少年念叨著「是不是天氣有點熱了,您流了好多汗」,晃著手裡的金扇,還非常貼心地為她扇出了幾道清風。
至於之前討論的那個問題,童磨在長長地嘆了聲氣後,苦兮兮地皺起了眉毛,選擇了妥協,說:
「如果真是您的希望的話,我作為道標自然是完全支持的。」
「不過為了您的身體著想,我覺得我們還是分攤一下任務比較好哦。」
為了證實自己的建議的真實可靠,童磨還特別提到了自己之前的經歷,解釋道:
「畢竟我大概五歲開始就在處理這些事情,所以現在已經很習慣了啊。」
少年笑得十分風輕雲淡,但還是讓聽到此話的女人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因為我復蘇的太晚了,之前一直是我的道標在承受這副重擔麼?
神明這樣想著,並下意識想要駁回這條建議。她想要道歉,企圖做點什麼彌補道標的「心理陰影」。但浮現在她腦子裡的卻是童磨安慰自己時的舉動,這一畫面阻止了她的開口,讓她覺得自己有點傲慢了——
他是作為「神子」傾聽了十年,也依舊保持笑容,履行幫助信徒獲得幸福職責的人。
是可以一起努力的,可靠又體貼的道標,並不是僅需要她保護的普通小孩……
女人薄薄兩片雙唇顫了顫,還是收回了之前的話語。她乖乖垂下了腦袋,同自己的道標表示了謝意。
「謝謝你。童磨很可靠也很堅強,能有你做我的道標真是太好了……」
本來以為還要再勸她一會兒的,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答應了,還誇了下自己,這可真是……
女人誠懇的致謝讓童磨短暫的愣了一會兒,他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的神明,眯了眯眼睛,說:
「哇,被誇獎了麼?真是讓人不好意思呢。」
「不過您能理解我的苦心真是太好了。」
少年收回了扇風的金扇,再次遮住了自己的口鼻,然後笑盈盈地伸出手拍了拍神明低垂的腦袋,輕輕笑著:
「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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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每天的傾聽工作被童磨分成了兩批。第一批由神明處理,言傳身教地教道標怎麼去幫助信徒,然後第二批由童磨處理,在神明的幫助下嘗試著給信徒一些鼓勵。
雖然不能像那位神明一樣,能擁有與信徒情感共鳴的天賦,但好在童磨足夠聰明。他能從對話中敏銳地把握到對方在乎的東西,輔以從神明那裡學來的一套框架,然後慢慢往裡頭填內容。
只是這樣無趣的工作,但是配上少年悲憫的表情與清澈的淚水,卻實實在在讓一些人選擇了回頭……
救人也好,殺人也罷,這兩種處理所帶來的結果對於童磨來說並無意義。
於是改變行為方針後的童磨,並沒有覺得心裡有產生什麼新的波瀾。
然而在他內心毫無波動的時候,外界環境卻悄然發生了改變。
本來圍繞著他的只是群毫無生氣,滿心怨言的笨蛋罷了。他們跪拜在他的身前,喋喋不休地說著痛苦的回憶,有的人一死了之,有的人在發泄與重蹈覆轍間來來回回。
如今有的人卻走出去了,甚至還帶著笑容帶著感謝,重新來到了他跟前,說什麼——
「我像往常一樣生活。雖然生活本質上沒什麼不同,但是飯很好吃,花也很好看……」
「謝謝您。我想像您一樣,成為能把生活美好分享給他人的人。」
他們不定期回來拜訪,有時候會留下一些小小的禮物,說些一點生活遇到的趣事,談談未來的小計劃。
對於信徒這種分享喜悅的行為,童磨只能說不討厭。
不過看到信徒開心,她好像也很開心。
少年一斜眼就看到他的神明窩在花壇裡傻笑了。
真是不明所以的傻笑。
你就這麼滿足了麼?
雖然在心裡懷著這樣的想法,但童磨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一些人在重新獲得信心後,倒是獲得了比原來更多的成就,作為回報的禮物也比原來要給的遺產豐厚不少。
有人為了表示感謝主動分享了一些海外新奇事物,讓童磨短暫地找到了點樂子。
「要不要一起跳舞呢?」
「你想跳就跳吧,我給你鼓掌。」
回應少年這一請求的是趴在墊子上發呆的神明,茫然的一瞥。
她真是一旦收工就能不動就不動,變得很懶啊……
童磨只能沉聲再說了一次——
「一起哦……」
因為這位女伴工作後什麼也不想干,為了讓她配合自己,童磨只得親自上手了——
場地布置是他,舞蹈教練是他,連音樂伴奏也是他。
少年用溫和動人的聲音,低低哼著那首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小調,跟著節奏抱著她在月光下,在花池的觀景台上輕輕地搖擺著身子。
這其實是很沒有章法的舞蹈,只是隨著少年的心情,帶著她慢慢踱步罷了。
他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牽著她的手。他安靜地垂著眼眸,又一茬沒一茬地同自己的神明搭話,問她——
「跳舞有意思麼?」
「有。」
「蓮你開心麼?」
「我開心哦。」
她又笑了啊。
一切都變得很安靜,像是他拉著她的手,在那片藍色的湖泊中慢慢地下沉。
……
只可惜這輕松而平靜的日常僅維持了兩個月不到,出門在外的父親回來了。
第59章
除了日常聊聊教團構成以及信徒信息, 閑暇之余神明也會纏著道標, 讓他談談自己的過去。
其中自然會談到童磨的父母, 她臥在繁花叢中, 以兩條纖細的胳膊撐住自己的臉頰,仰視著坐在墊子上的少年, 問道:
「童磨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呢?是不是和你一樣,是溫柔又好看的人呢?」
雖然說是神明,但是她這種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個纏著父母給自己講故事的小女孩。
而一向樂於解答她各種問題的道標, 在遇到與父母有關的話題時,則微妙地露出思索的表情。
童磨收起了金扇,用扇柄抵住了下巴。他維持著那樣的動作,望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招呼女人湊過來,輕輕在她耳畔如實敘述道:
「的確是很溫柔的人呢,對所有女信徒都很溫柔。不僅如此, 他的時間規劃能力也非常強, 一晚上能分別傾聽……」
「雖然他解釋了『愛的方式有很多種』之類的話語,但這還是讓我的母親十分不能理解……於是他們在一個夜晚……」
「不過他在咒術方面倒是很強, 在那之後也成功喚醒了您。只不過沉迷此道, 經常不回家呢……」
童磨向女人介紹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的一切,以平平淡淡的口吻說出了讓神明無法理解的混亂關系。
少年天生記性就好得要命,回憶起過去說得事無巨細毫不遺漏。再加上他那種置身事外的敘事方式,神明感覺自己就像在飛速瀏覽一本判案書。
她起初還跟著童磨口中的故事梳理女信徒的出場順序, 可這邊還沒有數明白到底出場了幾個人,童磨就開始接下去講愛情觀了。
女人只能焦灼跟著童磨的推進,默默分析男人那套千回百轉的愛情觀理念。只可惜這人渣的真是不清不楚,讓她直接走進了邏輯的死胡同,開始抱住腦袋拒絕繼續思考。
思維一片混亂的神明,最後只聽清了童磨最後一句「就是這樣溫柔的男人哦」的總結。
……我的道標到底是多麼善良,才會覺得這種人溫柔啊。
不可置信的感覺衝刷著神明的心靈,滿臉茫然的她下意識就反駁了一句「我覺得不太行」。
雖然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和自己的道標建立了彼此信賴的關系,也會愛屋及烏的關注與童磨有關的東西。
但是想到自己也要面對那種巧舌如簧的「溫柔男子」,還要跟童磨一樣管這位叫「父親」,她就忍不住露出了憂愁的表情,思索了下措辭問他:
「雖然他是童磨的父親,但我好像不太擅長面對這樣的人……」
「到時候見面該怎麼辦呢?」
輕蹙眉頭的女人不安地拉扯著從少年肩頭垂落的紫色飄帶。她那自下而上凝視著他的眼眸濕潤而無助,看起來就像是弱氣媳婦要去見難纏的公公一樣。
在撒嬌啊。
童磨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向自己求助的女人,微微眯起了琉璃色的眼眸。
接著,少年以手肘抵住盤坐中的膝蓋,隨著女人拉扯飄帶的力度,順勢向她所在的那側附下身子,好拉近兩人間的距離。
少年單手支著下巴,笑眯眯地垂眸望向滿臉困擾的神明,以溫和的聲音向她保證道:
「唔,雖然我也不是很擅長面對他……」
「但既然蓮都這麼說了,那就由我代替你來說話,到時候配合我就行了。」
「就交給我吧。」
……
由於在之前發生了這樣的對話,所以女人在頭一眼望見,那個喊著「我可愛的女兒,你終於誕生了」朝屋內走來的男人時,第一反應就是掀開道標的黑色外披鑽了進去。
她小心翼翼地縮在童磨的背後,用外褂裹著自己,只從衣物的縫隙裡偷偷打量著眼前的術士。
這種怕生的姿態讓男人愣了一愣,他那准備抱住咒花而伸出的雙手,也尷尬地僵在半空中。
可能這就是缺席孩子童年的男人所必然要遭受的排擠吧……
就在術士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行動的時候,他那充滿孝心的兒子率先打破了僵局。面容精致的少年衝男人伸出了雙手,說:
「好久不見了父親大人,您需要一個擁抱麼?」
「真抱歉啊,蓮除了我不怎麼見外人,可能有點怕生。」
童磨臉上的笑容宛若天使純潔,又帶了點恰到好處的憐憫與慈悲。
這種父慈子孝的畫面是如此感人,但和童磨相處五年之久的術士,只覺得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陰陽怪氣,真是讓他看著就難受。
他時常為叛逆期的夜蔔不像自己不理解而感到憂愁,現在又為童磨過於像自己而感到想吐……
術士望著笑容親切的童磨,覺得自己就算再怎麼想找台階下,也不准備順勢抱住這個便宜兒子。
再加上男人下意識覺得現在這個局面說不定有童磨的參與,他只能咧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雙手,先同這個管自己叫「外人」的兒子打起了招呼,說:
「哇,真是不簡單,作為道標你應該叫她『大人』才對的。」
「現在怎麼叫蓮了?」
若不是童磨看起來還是那副沒有咒力波動,心如止水的模樣,他真想笑眯眯地再諷刺一句「你是不是下次要管她叫『內人』了」。
「嘛,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會這麼親近我當然也沒意見啦。」
不過既然敢重新培育咒花,術士自然也有控制她的獨門方法。男人說罷彎下腰來,凝視著躲在童磨身後的神明,驅使咒力憑空捏出了一朵美麗的咒花——
花朵的外形同教團花池中供養的鐵線蓮並無詫異,只是顏色從妖艷的紫色變為了夢幻的淺藍。
「來呀,到父親這裡來。」
「我有帶禮物給你哦,這是你最喜歡的花對吧?」
術士捏著那朵美麗的咒花,像在逗弄草叢中的流浪貓一般,朝女人輕輕搖晃手臂,示意她上前觀賞。
純粹的無瑕之藍出現的一剎那便奪走了蓮的全部注意力。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也的確像聞到木天蓼的野貓一樣,爬到了術士的身前,朝那朵咒花伸出了手指。
在神明指尖與花朵接觸的那一瞬間,花朵化為紛飛的光點融進了她的體內。溫暖的力量仿佛母親的懷抱包裹著她,讓她幾乎有了流淚的衝動。
正如男人口中所言,作為「父親」的他的確擁有著能孕育她,來自本源的力量。
而除了他施咒化出的這朵咒花,蓮通過接觸男人的手掌,順著咒力的流動趨勢,敏銳地察覺到有更多的力量,正集中在他那顆搏動的心髒裡。
【那是我的東西】
【還給我】
【把我的本體還給我……】
因缺憾而羸弱的神明渴求著圓滿。有這樣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不斷催促她將手掌化為尖爪,剖開男人的胸膛。
對此早有准備的術士輕而易舉地攥住了女人柔嫩的手掌,用咒力加固過的身體如磐石般穩固,牢牢地將她停在了原地。
和無限縱容神明的童磨不同,作為長輩的男人臉上浮現出了無奈的表情,不滿地訓斥道:
「看來你很滿意我的禮物啊,這可真讓人高興。」
「但再多就不行了哦,只有我給你才能拿。」
「作為淑女可不能這麼隨意觸碰男人的身體……」
術士本來以為換代後,咒花會和在繼國家那時候一樣,化為孩童的模樣重新成長。只不過沒想到她的特殊性,讓她直接以二十來歲的姿態重新降臨。
這種糅雜了天真與成熟的姿態,讓他越瞧越覺得自己把她扔給別人撫養是件正確的事情。
雖然童磨多數時候不按計劃行事,但不得不說他的確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履行了道標的義務,為她收集了足夠的咒力——
因為與本體分離,而被封印了絕大數天賦咒術的她,甚至在企圖下手的瞬間釋放出了甜蜜的香味……
這種發現讓術士朝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的少年,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語氣愉快地誇贊道:
「哇,看來你的確有好好照顧神明。喂了她不少血肉吧?真是辛苦了呢!」
對於這種發問,早就被童磨打過招呼的蓮配合地選擇了沉默,乖乖看著自己的道標登上了陰陽怪氣大舞台。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童磨在與父親相處的五年完全褪去了當初的「稚嫩」,說一套做一套的功夫日語見長:
「是的呢,謹遵您的教誨……」
多虧了童磨完全沒有咒力天賦這一特點,術士在同他說話時警惕性較低。為了激發他對神明的興趣,術士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彼世的奇妙與有趣,真真假假的話語裡,硬生生被童磨摘出了不少參考意義的東西。
所以童磨完全沒有騙人。
畢竟間接通過自己給神明收集願力,也是他口中培育神明的方法之一嘛……
眼見著基本條件已經具備,男人本著「打一棒子給一甜棗」的原則,笑眯眯地松開了蓮的手掌,同她道出了此次前來的目的——
「光是待在教團裡,靠童磨血肉成長還是有些單調吧?」
「和父親我一起出去玩吧!做得好話我也能給你更多花哦。」
蓮在聽到可以獲得更多咒花的時候,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但是懼於「出去」兩字帶來的危險性,她不安地望著童磨,在答應父親前小聲提問,說:
「……我可以帶上童磨麼?」
這種演都不演一下的區別對待,令術士輕輕抽動了一下眉毛。
他酸溜溜地感慨了一句「你可真是喜歡他啊」,末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衝被道標蒙了心的神明嘀嘀咕咕地念叨了起來,說:
「可是童磨是人類哦,他又不是可以作為戰力的神器。你要去不認識的地方做神明的工作,帶上他也沒什麼用吧?」
「不過你倒不用覺得寂寞啦,是時候帶你見見你的夜蔔哥哥了。」
「他也是神明,是從我願望中誕生的強力武神。他會作為前輩好好指導你的,所以完~全~不用擔心啊!」
「是比童磨更加帥氣更加靠得住的大哥哥哦!」
可能是對比產生美,在提到自己「親生兒子」的那一刻,背對著童磨的術士以無比自豪的語氣,特意大聲強調了最後一句話。
第60章
蓮並沒有料到父親所謂的出去玩, 是叫她用力量摧毀一個村莊。
男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 以完全隨機的方式, 笑盈盈地攔下了行人。他謙和有禮地向行人詢問了附近的村莊, 然後找了輛駛向目的地的馬車。
術士在車上扭過頭,以愉快的聲音向神明下達了命令, 說:
「聽到了麼蓮?就去那裡,跟著夜鬥把所有人都殺光就行了。」
「方式隨你喜歡。」
「不過想到這是你第一次出來玩,被我看著的話,可能會有點緊張, 那麼就讓夜蔔哥哥陪你好了。傍晚的時候我會回來接你,玩的開心哦!」
這完全是他一時興起的行為。
……這個人根本沒有把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若說通過昨夜與父親的接觸,蓮還認為他只是個薄情又狡猾的男人,現在他表現出來的漫不盡心則讓她感到無比膽寒了。
然而術士命令下得如此干脆,離開又非常果斷。他說著「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就半路跳下了馬車,完全不給她一絲反駁的時間與余地。
蓮只能坐在車廂內與被父親稱為『夜蔔』的神明面面相窺。
……
她潛意識裡對這個所謂的父親心生抵觸,對於能讓他大聲稱贊的夜蔔也連帶著有些戒備。
所以在父親在的時候, 面對這個據說「帥氣又靠得住」的哥哥, 蓮收回了在童磨那裡自由散漫的行為方式。
她像個常年靜養於閨閣的小姐那樣,面容平和微笑甜美, 非常乖巧地頷首衝他喊了句「兄長大人您好, 我是蓮」。
善於安撫人心的神明宛若無色無味,清澈柔軟的流水,而他人的眼眸就是她得以棲身的容器,她十分擅長偽裝出別人想要看到的樣子。
這已經是刻在她靈魂深處, 保護她的一種本能了。
名為夜蔔的神明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和散發著珠光寶氣奢華感的童磨不同,夜蔔看起來要符合當今對男子的審美。
他黛色的長發利索地扎成了一個小辮,那雙湛藍的眼眸像是仲夏的湖水,但又因為武神所帶的殺氣泛著刀鋒似的銳氣。
夜蔔環抱雙臂坐在車廂的一角,他最大限度地避免與父親多做交流,再看見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妹妹後更是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氣。
然而在聽見她的初次問候之後,這位全身緊繃的「兄長」仿佛是被嚇到的貓一樣,蓬松地炸起了全身的毛發,差點沒有直接從座位上彈起來。
夜蔔不可置信地看了一會兒蓮,然後他飛速地收回了視線,垂著腦袋不斷嘟噥著「居然叫我兄長大人麼」「她不是神器麼?」之後,他又用那種躲躲閃閃的眼神反復看著蓮確認了幾遍。
出現在夜蔔身上的,比起排斥更多的好像是不知道怎麼面對……
畢竟除了本土幾位大神,像他們這種從願望中誕生神明,之間是沒什麼親屬關系可言的,除非——
「妹妹……你是認真的麼?她也是從那個願望誕生的麼?」
神明的確很擅長捕捉到他人的喜好。
她那種貴族女子端莊的坐姿、臉上純真的笑容,以及縈繞在周身安寧的氣息,都讓夜蔔想到了曾經的神器櫻——
像是陽光下綻放的春花一樣。
……她真的和我一樣是斬殺人類的禍津神麼?
懷著這樣的疑惑,夜蔔一時半會兒並不能很好的理清父親的意圖,也沒法很順暢的和蓮進行進一步交流。焦灼的他只能直接開口向父親尋求答案。
在得到父親那句「是哦」之後,夜蔔望著這位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眼裡的復雜幾乎滿溢而出。
……
這些便是蓮和夜蔔在知曉任務之前的全部交流了。
夜蔔在知道她是從父親願望中誕生之後,重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用那雙藍色的眼睛不帶感情的看了蓮很久,久到她覺得夜蔔可能是討厭被父親牽連的自己了。
也就是看上去而已了……
事實上在父親離開之後,夜蔔並沒有忽視自己的「妹妹」。
「跟上我。」威風凜凜的禍津神冷冰冰的這麼說著,帶著自己的神器『緋』,先一步下了車,然後又耐心地守在旁邊等她。
看到有人站在車邊等自己,這位矜貴的小姐望著那黛色的身影發了一會兒呆。她喃喃說了一句「哥哥,扶我一下」後,朝著夜蔔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如果是兄長的話,一定會扶我的……
蓮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是如此自然,夜蔔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不自覺地把她扶了下來。
之前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因為男人的嚴厲她還有所收斂。但放松下來之後,女人那種被人養在庭院深處,被包容寵愛,被細心珍藏後的特質,便從言行舉止中不自覺地流淌了出來。
原先僵硬的相處方式因這樣的互動有所緩解,夜蔔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反正父親已經不在,夜蔔干脆將自己的困惑向蓮托盤而出——
「你殺過人麼?」
「沒有……」
「你想殺人麼?」
「不想。我之前只用力量救過人……我可以讓人好好睡一覺,或者給他們做些藥……」
「那你的道標,或者說神器有和你聊過這些麼?」
……
果然如此。
這次對話徹底落實了夜蔔的猜想。面對這位「不諳世事」的神明,他撓著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連道標都是人類的話,怎麼可能再親手殺掉不認識的人?
而且她口中作為教團「神子」,說著「死亡才是救贖」的道標,聽起來好像也不是特別正經的樣子,還不如作為「兄長大人」的他來教教她哦……
懷著這樣的感嘆,夜蔔看著這位憑空冒出來的「妹妹」,只覺得越看越不放心,怎麼也說不出「你跟我去殺人」之類的話語,於是他非常耐心地叮囑道:
「那我進村子好了,你就站在村口等我回來……不要亂跑,遇到妖怪就大聲喊我回來。」
先這樣吧。後面可以找點「地痞無賴」之類的清除工作給她做……
這可惜世上哪有那麼多絕對的惡人呢?夜蔔帶著緋找了一圈,眼見的不過是些在村裡努力生活的撲通百姓。
滿身血味的禍津神,違背了父親的命令,在傍晚時分沉默地將一串鮮血淋漓的耳朵,交給因為父親咒法限制無法離開自己太遠的蓮手上,說:
「抱歉,我沒找到適合你的人選,你先把這些交給父親吧……」
那是從死人身上割下的戰利品,是要交給父親的工作成果。
然而這種舉動被夜蔔攜帶的神器「緋」阻止了。面色冰冷的女孩說著「不行哦夜蔔,分給她的話你也會被父親罵的哦」,毫不猶豫地揭穿了夜蔔的謊言,也成功讓父親收去了臉上的笑容。
不聽話的孩子眼見著就要迎來懲罰了,但她好心的「兄長」還努力為她發出辯駁,企圖將她攔在身後——
「喂!她又不是武神,而且有沒有神器傍身。而且我用『緋器』速度比較快……」
「她還是第一次出來……這樣先看看我學習一下不可以麼?!」
只可惜這種包容在術士那裡完全起了反效果,讓他氣極反笑了,甚至輕輕喚出了神器的名字。
「螭器」兩字一出,原本立於術士身側的小女孩就化為了他手中的錫杖。手持凶器的男人,面露冰冷的笑意,說:
「不行哦,全部交給夜蔔不就沒有意義了麼。」
「而且作為神明沒有力量可不行哦,慈母多敗兒,還是需要父親嚴厲的愛的……」
「過來,蓮。如果不善武藝的話,就讓父親我一對一訓練一下你吧。」
他不緊不慢地朝自己走了過來。
金色的錫杖、輕佻的笑容、夜蔔的背影,這些東西重疊在一起構成了令蓮無比熟悉的畫面。
【如果我不乖乖聽話,這把錫杖就會刺穿我重要的人……】
【我又給身邊的人添麻煩了麼?】
莫名的既視感充盈在蓮的心間,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在聽到術士那句「如果武力值不夠的話,讓道標變成神器不就好了麼?」的威脅後直接笑出了聲。
又來了又來,又是這樣的對白……
我不想再讓幫過我的人受傷了。
我不想只是躲在他人的身後。
蓮一把推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夜蔔,主動衝術士伸出手掌,毫不猶豫地迎上了錫杖的尖端。
她身形靈巧,動作翩躚若蝶,出手的速度極快。術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噗嗤」一聲——
尖銳的神器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女人柔嫩的手掌,飛濺而出的血液染紅了她白皙的面龐。
蓮笑著譏誚道「你就只會這種伎倆麼?你這膽小鬼……」。說話時,她白淨的臉上還帶著殷紅的血跡,褪去了平時的純真與安寧,那笑容宛若甜蜜的毒花張揚又瘋狂,讓她美麗的面容一下艷麗到了極致。
先用話語刺激對方的心神,然後將痛苦的情緒轉化為咒力,封住對方的武器……
【雖然你不是很擅長武鬥,但好在動作很靈巧,奇襲的話大概還有點贏面】
【然後努力也不行的話,就放聲尖叫】
不知何處而來的教導,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使蓮不顧疼痛聚攏手指,死死地抓住了錫杖杖身。緊接著,她催動僅剩的詛咒,從破裂的掌心處催發出無數細小的藤蔓,攀附著神器,以便進一步封鎖住術士的行動。
本來只是准備利用夜蔔「稍微欺負下」蓮的術士,因為這種破釜沉舟的舉動,短暫地怔在原地。
而做完這一系列舉動,面無血色的女人利用術士失神的片刻,終於成功地將另一只手掌按在了男人的左胸上。
還差一點她就能用尖銳的指尖挖開那層血肉了。
然而這副僅僅具有咒花根莖的身體實在過於羸弱,並不能幫助她完成刺殺的工作。
女人在用尖爪劃破術士皮膚的那瞬,就被他用手掌狠狠劈在後頸,從而暈死過去。
雖然有點可惜,但這點血也已經足夠了,足夠她與本體產生共鳴,釋放出那個消息了——
我在這裡。
這就是她的「放聲尖叫」了。
空氣在那瞬間凝固了。
作為掌管咒花本體的術士,很清楚地感覺到由於蓮的觸碰,縫在花朵上的咒術線與遠處的莫名之物,產生了一次微妙的共鳴。
傍晚之後便是黑夜的主場,皎潔的明月從血色的霞雲後現身,慢慢掙開了雙眼。
不妙的預感浮上了術士的心頭,他當機立斷喚出掌控的狼妖,令它們將神明馱於背上,向遠處飛奔而去,說:
「小家伙們,把這位神明先送回家吧……」
「夜蔔和我留在這裡。」
「我們可能要迎接一下新客人了。」
……
由於父親在走之前答應過道標,晚上會把從他這裡借走的神明按時交還。
所以結束了一天工作的「神子」便在傍晚時分,耐心地等在了教團的門口。
只可惜出現在他視線中的並非是清晨離開的馬車,他那漂亮的神明如今正面色蒼白地躺在狼背上。
自她身上淌出的血液,在面妖銀白的皮毛上染出了一朵又一朵殷紅的血花。
女人是如此傷痕累累,了無生機,看起來竟然還比被童磨抱回花繭那會兒還要慘上不少。
她那漂亮溫柔的道標沉默地望著眼前的景像,慢慢斂去了臉上的笑容。
第61章
她是蜜糖、花朵、眼淚和愛意共同塑造的神明, 是童磨悉心培育了五年才綻放的咒花。
然而就像父親抱怨的那樣, 她挑食又任性, 不殺人吃得少。於是初從花繭裡出來的時候, 她是如此羸弱又蒼白,使人想到夜裡絲絲縷縷的雲。
可能這也是病態美吧, 但童磨抱著她總覺得自己在抱一把骨頭。
因為覺得那個手感實在是太糟糕了,劃破自己的感覺也很無聊,所以他才在用願力喂養她的時候盡心盡力,甚至多加了幾次班。終於在那個和她共舞的夜裡, 如願牽上了一雙柔荑。
她的手掌蒼白又柔軟,像是一支帶著露水的白百合。
那明明是一雙非常惹人憐愛的手,拂過他的眼角,輕拉他的發梢,搭著他的掌心。如今它卻自掌心被利器穿透,變得灰敗變得干枯了……
「好不容易才長了一點點肉。」
「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真是太糟糕了。
在將她抱回花繭裡療傷的時候,從她傷口上滲出的血液, 弄濕了他垂首時落下的發梢, 染紅了他觸碰她的手掌,留在了他的胸膛上。
漂亮的少年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 不滿地抿住了嘴唇。
雖然她不是人類, 血液並不是那般臭不可聞,反而像受損的花瓣發著幽香。
但果然還是太糟糕了。
童磨真的一點都不喜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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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的記憶還停留在她將指尖刺入術士胸膛的那一瞬,鮮血的味道和刻骨的敵意,仍留在她的心間揮之不去。
這讓她在面對童磨那句「您現在感覺好點了麼?怎麼會傷成這樣呢……」時, 下意識做出了攻擊的動作,
在看明眼前那道熟悉的人影,聽清那關切而溫柔的話語後,她那如同離弦之箭緊繃的身體方才重新軟了下來。
「太好了,你沒事……」女人用哀傷的聲音如是發出嘆息,干燥的眸內也重新淌出了眼淚。
蓮伸出一張還算完整的手掌,眷戀地撫上少年精致的臉龐。在他面露憂愁詢問「究竟發生何事」時,低聲訴說自己拼死一戰的理由——
「那個人說了很過分的話……說如果不去殺人的話,就要殺掉童磨。」
「他怎麼可以這樣呢?童磨是我重要的道標,我說好要保護你了,所以最好連個小傷口也沒有……」
「殺人,殺人……他也是人,那我殺掉他不好麼?」
「太可惜了,差一點,我就差一點了。那童磨該怎麼辦,他回來會傷害你麼?」
蓮的表情一如往日,她溫柔而悲傷,仿佛正真誠地安撫著自己可憐的信徒,但說出的話語卻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這並非「道標」的教導,不是神明慈悲之愛,絕非少女純良真心。
這份感情與童磨從她身上感受到的,帶著涼意的安寧與美好完全不同,它晦暗又混沌,帶著與世俗道德背道而馳的扭曲。
但又確確實實傳達到了童磨這裡。
原來無私的神明也會偏愛某人,純真的孩子也有漆黑的惡意,美麗花朵一直扎根於深沉的淤泥中。
她的的確確擁有著一顆人心啊……
他因為她的行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又因為心中萌生的感觸而出神。
童磨就那樣凝視著自己的神明愣了一會兒。
……
少年的沉默被神明視為了抗拒。
同他朝夕相伴的神明,並沒有忘記道標是怎樣溫柔又純真的存在——
他寬容地原諒了出軌的父親,善良地將信徒的幸福視為己任。
當然他也同自己說過「道標是不會拋棄神明」的……
可這最後的一絲希望卻因為童磨的沉默而破碎了,神明臉色黯淡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苦笑著說:
「不不不,我都說了什麼。他到底是你的父親,我居然想要殺了他……」
「啊……我現在一定像個怪物吧。」
「到時候請把所有的責任都給我吧,這到底只是我的一個人的行為,就把我就這麼處理掉好了……
蓮在擦拭眼淚的途中,卻無意間碰到了從右眼眼眶中探出的花朵。她醒來後所有注意就被自己的道標引走了,甚至沒有察覺到因為她傷勢過重,花繭已將全部的咒力都用作治療,撤去了她作為人類的那層偽裝。
神明緩緩地摸過自己額角攀附的細小藤蔓,倏地變了臉色。
如果她還是美麗動人的女人,自然能像往常那樣同自己的道標傾訴,企圖得到真心的諒解。
但若是現在這種妖怪一樣的姿態,又有什麼好談的呢?
醜陋的怪物在為自己的罪刑百般辯解,相比只會讓人感到厭煩吧……
「請不要看我,我現在非常奇怪。」蓮從喉嚨裡擠出一聲細小的悲憫,她用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頰,縮著身子向花繭深處奪去。
但少年並為就此退卻,他伸出雙手將怪異的女人輕輕抱進了自己的懷裡,微笑著說出了安撫的話語——
「沒事的哦。」
「有誰不喜歡花呢?您還是很漂亮的,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漂亮。」
「我怎麼會將我寶貴的神明處理掉呢?」
「……畢竟他真是說了非常過分的話,父親怎麼可以想著殺害自己的孩子呢?」
比起帶有人倫情理的父子關系,在童磨眼裡自己跟那個男人更像是各取所求的合作關系。
他作為道標幫助術士培養神明,而術士帶自己看看所謂極樂的彼世是何種姿態。
就目前情況而言,他的確成功培養出了神明,也從同她相處中獲得了足夠的樂趣,得到了想要的報酬——
但這部分是神明給他的啊……
所謂父親做的就是借走她,然後不說具體用途,不給理由,還給他一個受傷的神明。
這可真是不尊重孩子的勞動成果啊!
哦,不僅如此,他甚至還用自己的死威脅她。
童磨在傾聽神明同自己描述的事情經過時,真是每聽到一條罪狀,嘴角就往下沉一些。也難怪最後他一不留神就毫無表情,嚇到了毫不知情的神明。
「太過分了啊……」,無心的「神子」輕蹙眉頭,低低發出如是呢喃。
童磨雖然對生死沒什麼特別的感觸。但是這種被人捏在手心,輕易決定他的未來的行為,還是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厭煩與不快……
既然他一點也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那麼他也不必再乖乖當「兒子」,再配合著演什麼父慈子孝了吧?
「或許他死而復生的那刻就變成奇怪的東西了……」
「我可真是無能啊,竟然將這種東西當成了父親,縱容他傷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
「多麼可憐,多麼可憐……」
美麗無暇的「神子」懷抱著作為受害人的神明,流出了悲憫的淚水。
「必須由我親自……淨化他才行呢」
少年白皙的臉龐上因為自己的觸碰變得血跡斑斑,他被明明被污血弄髒了。
但是因為他身上隱藏的某種特質,那殷紅反而成了他耀眼的美貌的特別裝飾。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麼說呢
野良神裡父親最大的一個技能就是挑撥人心
把人的感情波動當做弱點,進行安排
這個人真的太欠了,欠到後面忠心耿耿的螭器都生氣了,罵父親任性了
第62章
光村日向與那個劍客相遇是在一個傍晚。作為藥師的他像往常一樣, 在郊外的山上采摘需要的草藥。
然而正當他背上藥簍轉身離去之時, 卻不巧遇到了食人的惡鬼。若不是紅衣劍士從而天降, 抽出佩刀將鬼首一擊斬落, 日向怕是要當場殞命。
那是位樣貌出眾的男子,他氣質沉穩, 衣著樸素,俊秀的臉上神情淡漠而平靜。
然而比起他那似有流火起舞的佩劍,或者臉上奇異的暗紋,更加令日向印像深刻的是他的眼神。
劍士有著一雙非常寂寥的暗紅色眼眸。
當他收回佩刀, 望著眼前的日向,望向他背後遠處村落寥寥炊煙而發呆時,看起來仿佛徘徊在迷霧中無處可去的旅人——
沒有一扇門為我而開,沒有一盞燈為我而亮,自你走後再無歸處。
這是日向再熟悉不過的一種感覺,令他無法坐視不管。
懷著這樣的想法,日向忍不住出聲詢問救命恩人的姓名, 並在得到男人那聲「緣一, 叫我緣一就好了……」的回復後,盛情將他請到家中做客。
「謝謝您。」
「您是藥師麼?我最近在尋找叫『安寧』的藥劑。」
在返家的途中, 日向有一句沒一句地同自己的恩人介紹自己的身份, 以及周圍的環境。在聽到「安寧」這一字眼後,他立刻緊張地繃起了身子,義正言辭地以醫生的身份勸誡道:
「不行哦,不舒服先要好好吃飯!之後才能求助藥物的幫助, 不然身體可是會承受不住的!」
他那細小的肢體反應引起了緣一的注意力。
緣一張了張嘴唇正欲再說些什麼,卻在跟著日向推開房門,瞧見纏繞在屋邊花架上如瀑的花朵時,怔怔地停在原地,發出了輕聲的感嘆:
「這是……」
眼見悉心照料的花朵留住了訪客的步伐,日向臉上揚起了一個笑容,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說:
「是鐵線蓮哦,非常漂亮對吧!」
「哈哈,一個大老爺們家種這麼多花會顯得有點奇怪麼?」
那樣美麗的花朵讓緣一想起了些往事。
緣一像處身於一場易碎的夢境,生怕過重的呼吸會讓自己醒來,於是只能長久地仰視著它們出神。
直到晚風拂過,將枝頭一朵綻放的白花吹落,他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了花朵,朝日向解釋道:
「是的,非常漂亮……」
「而且喜歡花朵並不奇怪,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性。」
緣一包容的話語,令日向臉上浮現出了幾絲懷念的神情,他微微笑著說:
「啊,你說了和我愛人一樣的話呢,她也是個很能欣賞花朵之美的人……」
「您要是在前兩年來拜訪的話,這裡的園子會更漂亮。她去世之後,我混混沌沌過了一年,園子也荒廢了。」
「這鐵線蓮也是從貴人手裡得到了種子,最近才種上的。」
日向言語中透露出的信息令緣一露出了些不忍,這極為相似的境遇令他神情一怔,輕聲道歉,說:
「抱歉……是我不小心。」
不過他這傷感的話語還沒說完,就被日向笑著打斷了——
「不不不,以往村民怕觸及我的傷心事,談話時都會避開她,想著忘掉她我就會輕松點。」
「但亡者僅停留在生者的記憶中,只要有人記得她,她就不會離開。」
「她是那麼好的一個人,我其實很願意再和別人聊聊她。」
日向招呼著作為客人的緣一坐下,端來了一壺熱茶。在得到緣一許可後,醫者在溫暖的燭火下,同緣一絮絮叨叨談起了往日時光。
……
名為日向的醫者,在小的時候是個不善言談極為笨拙的男孩。
他不像同齡的男孩那般活潑又好動,會喧鬧地聚在一起玩將軍的游戲。
年幼的日向整日整日裡游離在外,比起打打殺殺,用簡陋的木棒互相擊打,他更喜歡閱讀記錄各種知識的書籍,喜歡仰望晴空,喜歡欣賞生機勃勃的各式花草。
他甚至出於個人興趣,偷偷在郊外給自己開了一片田地,專門種點藥草花朵之類的植物。
別人把他當娘娘腔,把他當成書呆子,或者不會說話的乖小孩。
只有一個身體有些羸弱的女孩,因為被他人作弄,在捉迷藏的時候迷了路,撞見了正在花圃邊,給一只受傷的兔子上藥的他。
女孩看著繁花盛開的藥田,因為驚艷而靠近,又因他治療的天賦,選擇留下,怯生生地跟他搭話,說:
「那個,我看到你治好了小兔子……可以的話,能教教我怎麼做麼?」
那女孩子名為「雪」,是個人如其名,如飄落的雪花一般蒼白而冰涼的女孩子。但她笑容卻十分的好看,讓人想起了春日的暖陽。
雖然他時常覺得自己除了醫術知識毫無長處,她可能也是因為有所圖才接近他的。
但是能和她說話還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那是讓他至今都感到十分幸福的相遇。
體弱多病不能融入群體的女孩和內斂安靜的男孩,在那個午後走到了一起。
在長大後,日向與她結為夫妻,同她許下承諾。
他竭盡全力讓本該在幼時喪命的女孩活到了現在,又眼睜睜地看著先天的疾病將她帶走……
「我明明是為了保護她,為了讓她獲得幸福才刻苦學習醫術的。」
「但她還是死去了……我沒有完成保護好她的約定,像我這樣的騙子根本不配存活於世……」
「我一心尋死,甚至去有名的教團尋找高濃度的『安寧』,想要在『神子』的幫助下,和愛人團聚。」
他可是真是個懦夫,明明作為醫者自己尋些毒草吃了便是。然而他卻在心裡抵觸用藥作為凶器的理念,偏偏要去作為另一位醫者的「神明」那裡尋求解脫,祈求用藥物得到安寧,與妻子團聚。
【我弄髒了神明的手……】
【我是不可原諒的人。】
「但就算我如此卑鄙,那位神明仍然理解了我,耐心地聽完了我的故事……」
「她說我的愛人一直陪在我身邊,比起團聚,更希望我能好好生活……」
雖然神明不能直接看到日向愛妻的靈魂,但亡者在他身上殘留的愛戀是如此濃厚。
這份相似的愛意,這份悲傷的悔恨,觸動了神明身上殘存的一些碎片,讓她將日向的回憶與自己的感觸結合在一起,斟酌著,思索著,輕聲發出安撫——
「我想『保護我』只是她的撒嬌,並不是你出生的使命哦。」
「就像之前第一次用醫術救助小兔子那樣。日向一開始就是個很溫柔的人,會看到別人幸福而感到快樂的人。這份善良是你的本心,這份才能並不是為了某個人而出現的。」
「她一直愛著像陽光般溫暖的你,想成為像你一樣溫柔的人,想留在你身邊支持你,讓最愛的你幸福……」
「如果因為她的死亡,讓你因為誤會而迷失了那份本心,她也會非常自責難過吧……」
「所以再等等吧,活到一百歲再來彼世吧。」
「生前非常喜歡花的女孩子,死後化為亡靈是可以寄生於花的……」
在將想要傳達的話語說罷後,神明將一粒小小的花種遞交到了信徒的手中。
神明以溫柔的口吻安慰著這個令她感到無比熟悉的信徒。對於陰陽兩隔的戀人,她給予的方法也和緣一記憶中並無太大區別——
【緣一還不可以來彼世哦。】
【雖然明白你很想和我在一起。】
【但是我到底不是人類,死了話可能沒有靈魂,只有種子吧……】
【要不就是換代,要不就是長成一棵漂亮的鐵線蓮。那時候我每天都會努力綻放的,然後讓風把我帶進你的懷裡。】
【再等等吧,等到你一百歲了,等到我長得足夠大了,等到我重新有了意識,等你老去了。】
【將屍骨埋在我的根下,再相擁著離去吧。】
……
日向本來想履行離開教團時做出的承諾——
「我想像您一樣,成為能把生活美好分享給他人的人。」
他想學著「神明」那樣將美好的事情,分享給這個看起來與自己有相似境遇的劍士,然後傾聽緣一的苦惱,為緣一帶來些慰藉的。
結果卻不知怎的,當他看著這位悲傷的劍士,最後只是說了說自己的故事,復述「神明」的安慰而已。
「對不起,說的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讓您感到心煩了吧……」
「雖然這不是高濃度的『安寧』,但還是能讓你好好休息一下,稍微感覺舒服點……」
日向說得時候太過入神,等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那位沉默的聽眾,正望著他手裡那支藍色的藥劑,流下了眼淚——
「不,謝謝您。」
「我已經得到救贖了……」
……
【人的一生,不在於得到什麼,而在於付出什麼】
【唯有善良,才能獲得他人的愛】
【我希望你能獲得幸福,我希望你能被他人的愛意環繞……】
也正如母親曾經教導的那樣,她嘗試將善意傳遞給他人。而被她所救的人,終有一天也會施以援手。
如今那份未曾說出口的愛意,那深藏在心中的告白兜兜轉轉,終於在某一天,被遞交到她深愛的男人手上。
而日向死去的戀人則將神靈賜予的花朵吹落,飄向男人的懷中。
「我找到她了……」
自緣一臉龐滴落的眼淚落在了懷裡那朵白色的小花上。溫熱的淚水緩緩暈開,使得花朵呈現出了原本的狀態——
夢幻而純粹的藍色。
「我的妻子,是個非常溫柔又非常可愛的女孩……」
「她真的很好……」
不管過了多少年,在他眼裡,她永遠是他珍愛的,想要用一生去保護的女孩。
第63章 (改劇情)
在可能遇到的追擊者中, 術士最不懼的是緣一——
雖然這個男人武力值無人可比, 情緒上又無懈可擊, 很難用言語設下陷阱。但緣一到底不是彼世這邊的人, 就算強行留下他,也阻止不了他利用「黃泉之語」直接換代, 好來個金蟬脫殼。
其次是岩勝。岩勝那身血肉是咒花用咒力重塑的,在擁有咒花本體的自己面前,多多少少會受點位格壓制。不僅如此,要是能利用好這個人的性格弱點, 說不准還能拉他入伙兒……
最後是花御,他跟這位植物系詛咒不打不相識,纏鬥了這麼多年,早就把它的咒術摸了個清楚。如今自己身邊又有夜蔔輔助,打起來贏面不小。
而眼下他遭遇的卻是最壞的那個情況。
那是和術士一樣,直接可以觸及到靈魂領域的人之詛咒,真人。
作為詛咒誕生的真人, 生就擁有生死輪回間的天賦。真人在靈魂操作上, 甚至比老練的術士還要更占先機。這份強勢讓術士至今都無法將咒花本體上的咒術線徹底拆除……
那些細線是咒花這換代的根本,他技術不夠又擅自拆除搞不好會讓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
不過好在目前來的只有真人一位, 而這邊有夜鬥、螭器、若干面妖和附近死去不久可以作為神器的生魂。
這是多對一的局面, 作為軟肋的咒花也在真人趕來的前一步,被面妖轉移走了。
覺得問題還不是很大的術士,甚至有心情笑眯眯地向詛咒發出誇贊,說:
「真是巧妙的咒術線呢, 我對靈魂也非常感興趣。」
「要是能跟向你好好討教一番就好了。」
銀發的詛咒瞄了眼不遠處的血跡,粗略地算了下出血量後,他眉毛一揚,對著術士伸出了雙手,帶著無比燦爛的笑容回答道:
「可以啊,我當然願意好好教你。」
「你只要乖乖讓我這雙手碰一碰,用身體感受下我的咒術,保證你馬上就理解了!」
「而且你都把她打成那樣了,為了避免我被她抽干,你還得回我點血肉做治療補償,你說對不對?」
這就是要打一架的意思了。
雖然切磋也不失為一種偷學咒術的方法,但他比起武鬥更喜歡在幕後使壞,所以還是在動手前,好心地向真人發出了最後的邀請,說:
「哇,真的不考慮配合一下嘛?畢竟我們這裡人數比較多誒。」
面對男人那副惺惺作態的模樣,真人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猛地發出了一陣爆笑。
他笑得彎下腰來,笑得用雙手掩住面孔,甚至在笑聲中摻雜了些干嘔的聲音——
「人數多?我覺得你可能搞錯了。」
「『人』的話,我這裡也有很多呢!」
一堆僅有孩童手指大小的「傀儡」正在真人的雙掌中緩緩蠕動。
擅長人體改造的詛咒,在五年內咒術越發精進。他將感興趣的素材,通過咒術進行□□改造,打造了一支僅聽令自己的異形大軍,壓縮後存放在胃中隨取隨用。
這些奇形怪狀的「傀儡」一經落地,便不斷膨脹化為了凶殘的怪物。其中,不乏真人從珠世那裡薅來的「實驗用惡鬼」。
惡鬼不僅身體素質強悍,還保留了生前奇奇怪怪的血鬼術,它們的現身將真人方的戰力,一下拉到了令術士苦笑的高度。
真是麻煩極了。
和物理攻擊為主的花御不同,真人的攻擊帶有「靈魂特攻」的性質。要是夜鬥被他碰到,輕則染「恙」的污染,重則作為神明的根本都會被觸及。
術士本人都在爭鬥中不小心挨了真人一拳。
雖然術士有意收斂咒力,及時護住了靈魂,但是仍然感覺到了胸口處奇異的震蕩——
那是真人留在咒花身上的咒術線所產生的共鳴。有這東西打底,術士毫不懷疑在下一次觸碰的瞬間,真人就會將咒花從他的血肉裡連根拔出。
這樣細小的變化令術士不斷思索著逃亡的方針。
戰局一時十分焦灼。
而緣一的到來更是讓術士感到了致命的威脅。
老天真是不公,這個天之驕子明明早在五年前,便給人以劍術登峰造極的印像。在經歷了「喪妻之痛」之後,男人又將悲痛化為了力量,自身實力仿佛沒有上限似的又漲了一截。
真人瞄了一眼那劈山開海的劍招,與心驚膽戰的術士不同,他只覺得牙口泛酸。
雖然他現在心裡嫉妒的要命,但是為了共同的目標,真人還是收起了心裡的小九九,非常友善地提醒緣一說:
「哇,雖然知道你很生氣,但是不能殺他哦。」
「打到還剩一口氣就行,我會治好他的!」
「畢竟得把他留下來陪我玩玩才行嘛!」
雖然緣一的到來有效地壓制了術士的反撲,但這兩個人缺乏默契毫無配合的打法,反而使現場混亂了起來。
打著打著不知怎麼回事,真人就衝到了緣一的前面,恰巧到了會被緣一波及的範圍內。
這一意外的發生,令眉頭緊鎖的緣一急忙錯開了刀鋒,也給了術士逃跑的機會。
……
緣一在進攻前,看到了背對自己的真人做出的手勢,那是兩人過去切磋時真人「投降」的表示,所以他最後收刀才那麼及時。不僅如此,在真人伸手的那瞬間,被緣一攜帶的蛇莓也猛地竄上了真人的手心。
這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蛇莓走之前甚至沒來得及向緣一解釋清楚。但出於對蛇莓的信任,緣一還是選擇先主動配合,事後再詢問真人說:
「為什麼讓他逃走了?」
真人手上的蛇莓已經不見蹤影,他現在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拍了拍手掌,回答道:
「因為逼得太緊了他搞不好會直接換代跑掉,很麻煩的!而且最後一擊得留給被他害得最慘的那位才行嘛。」
「哪有人能把詛咒融進身體裡還不付出代價的?這種特級詛咒轉換的咒物,可是一旦控制不好就瘋狂反噬的啊。而且我也有教給她靈魂方面的咒術,就看她隨喜好怎麼用。」
「所以我們現在只要跟上去打打下手就好了。畢竟女人的報復心是很可怕的……」
就算是老謀深算的術士,看見這種要命的豪華陣容,也會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而他的這份焦急則會如實的反饋給心髒處的咒花。
那朵因為真人的觸碰而產生些活性的詛咒,悄無聲息地利用自己的特性進一步擾亂了術士的思緒,加深了他的不安。
她本就是以控制情緒出名的花朵,現在又被種在術士的心髒裡,影響力自然直接翻倍。
於是術士在發現真人不小心制造出的「逃脫時機」時,第一反應就是立刻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將「咒花」進行轉移。
他做出了當下最蠢的的決定,這一反應正中真人下懷。
眼見計劃初步開了個好頭,心情不錯的真人隨手拍了拍緣一的肩膀,進一步解釋說:
「話說回來,我剛在路上遇到你哥哥了。他不是變過鬼,鼻子很靈嘛,應該順著血跡先過去了吧。」
……
為了安全著想,術士在逃亡的路上與夜蔔兵分兩路。
雖然有咒花本體在心髒處為術士維系生命,給予了他只要不四分五裂,都可以通過再生繼續存活的能力。
但是之前與真人的戰鬥還是消耗了術士大部分咒力,於是現在他不僅傷口愈合緩慢,全身都還痛的要命。
自傷痕累累的神明之後,他也落得個鮮血淋漓必須盡早回教團療傷的下場。
好在他之前准備及時,以教團為據點,在花池內儲存了大量的願力。
只要回到那個「安全屋」,他就能重新恢復作為術士的巔峰狀態。甚至在回收花池中的根莖以及沉睡的神明的意識後,三者結合他還能使用咒花自帶的咒術。
一切都還留有余地……
實在不行舍棄教團直接跑路,從頭來過也不失為一種選擇。雖然這樣作為道標的那孩子可能就不太滿意了。
懷著這般心思,為了不在童磨面前露出馬腳,術士在回來路上特地換了身衣服。他做了幾組深呼吸調整了下表情,方才手持錫杖徑直走向了教團深處的花池。
正如術士預想的那般,此時已是深夜,但童磨仍站在木橋上,遙遙望著月光下的花繭發呆。
聽到了術士那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漂亮的少年這才轉過頭來。他以與常日無異的溫和聲線,微笑著向自己的父親說出了關切的話語:
「啊,父親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蓮回來一直在沉睡,是發生什麼事情了麼?我真是好擔心啊……」
術士早在童磨小的時候,便同他講過神明換代前的一些事情。於是這會兒他也無需隱瞞,直接向童磨說出了自己遇上仇家的經過。
男人自信滿滿地同他炫耀自己早有准備,又信誓旦旦地保證,說什麼「絕對會帶著兒子一起渡過這次劫難」。
這份來自父親的慈愛與但當,令童磨笑彎了眼睛。
「您可真是值得信賴啊。」少年這麼說著,用那雙清澈的眼眸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父親,並在花池中黑泥緩緩蠕動之時,輕聲發問說:
「怎麼了?是哪裡不順利了麼?需要我幫忙麼父親……」
與童磨話語一道響起的還有利器撕破空氣的尖嘯。術士那因疲憊而沉重的身體反應不及,便被站在他身後的童磨,以華美的金扇邊緣,自左肩胛骨自胸口劃開一道血口——
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若不是螭器反應快,他怕是要死在這裡了。
疼痛讓術士那被咒花影響得有些遲鈍的腦子,短暫地清醒一會兒。
他這才發現自童磨對他表示出敵意後,何止花池反應緩慢,連他心髒處的那朵咒花,為他修復身體的速度都開始變得遲緩。
術士飛快地分析著造成這種局面的關鍵所在——
好吧,比起他,童磨才是留在教會,真正勤勤懇懇養了五年花的那位。
就算只是個普通人類,但是體內留有一段根莖,又有與神明交好的道標這一身份,其實童磨也可以借用花池的力量,並以此作為工具,進而影響自己持有的咒花本體。
看來除了這花池,還有童磨體內的那點咒花根莖,也得盡快收回來才行啊……
「哇,你不是不在乎生死的麼?怎麼我拿你警告一下她,你就生氣了麼?」
雖然在心裡對這個「扮豬吃老虎的臭小子」起了殺機,但是狡猾的男人還是捂著傷口暫時後撤,為恢復傷勢爭取所需的時間。
童磨帶著那種溫和親切的笑容回答道:
「啊呀,我個人的確是無所謂的了」
「但是我的神明想讓我活下來,作為道標只好聽她的咯。」
漂亮的少年仿佛從容不迫的獵手,隨意地擺手揮去扇面的鮮血,不緊不慢地向傷痕累累的獵物走去。
面對術士那「真有趣啊,只是個普通人,卻想取而代之掌管神明麼?」的刻薄諷刺,童磨笑容不減,他一臉純真地反問道:「你在說什麼呢父親?神明是沒有父親這個概念的,說到底道標才是唯一的啊,這不是你教我的麼?」
曾今的教導盡數被少年當成反擊的武器,疼痛和憤怒折磨著術士的內心,因為咒花的影響而不斷發酵。
這不被咒花保護的□□已是強弩之末了,但是術士到底有神器在手。
積蓄夠了反擊的體力,術士說著「可但沒有神器的你打算怎麼辦呢?」,毫不猶豫地手持錫杖向童磨刺了過去,准備趁童磨散漫之時,一擊取下他的性命。
面對這致命一擊,童磨只是衝著術士舉起了自己的扇子,說:
「是啊,我好柔弱啊。而且第一擊用的靈魂好像也不夠……」
「雖然我不能死掉化為她的神器,但有不少人死後留在教團沒走,很想幫上忙呢……」
響應童磨話語的是花池內不斷浮現的白色光點——
那是多年來向極樂教祈求安寧的信徒。他們在死後靈魂徘徊於池底,久久不願離去。如今生靈們響應了咒花的願望,聚集在童磨身邊,給予了這金扇神器一般的力量。
雖然這臨時借來力量比不上正統的神器……
但是誰叫術士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完全不在狀態呢?
童磨在下一次動作裡,笑眯眯地擊落了錫杖。他手中泛著光芒的金扇宛若死神的鐮刀,襲向了術士的脖子。
而就在扇子將「加茂系」的腦袋從脖頸上削下的前一秒,卻有一只冰涼而柔軟的手掌,輕輕握住了童磨持扇的手腕。
一如曾經那場寧靜的月下雙人舞。最開始少年先抱著她熟悉節奏,到後來女人逐漸找到竅門,為了表示神明的勤學苦練,開始反客為主,主動配合著他的旋律笑著踱步,帶著兩人走向月光最盛之處。
在面對記憶中的陰影,生命裡的噩夢時,逐漸蘇醒的神明拉著道標的手翩翩起舞,將他從染血的結局中拉了回來。
【謝謝你,不過這樣就可以了】
【就像我之前說的『一旦殺人就回不去了』】
【這畢竟是童磨父親的身體吧】
女人的突然現身令童磨愣了愣。他無奈地皺著眉頭,念叨著「蓮還是說著原來的話呢。乖乖睡覺,全交給道標不好麼?」之類不滿的話語。
但抱怨歸抱怨,最後少年還是縱容地配合著這位舞伴收回了力道,將這次共舞的引導權轉交到了她手上。
童磨任由神明取走了自己的扇子,並順著她的力度站在了一旁,十分大度說:
「好吧,做你想做的吧。」
「誰叫我是個溫柔體貼的道標呢……」
接下來便是女人一人的戰鬥了。
被喚醒的咒花將潛藏在池底的咒力盡數灌注於扇。這力量與信徒的靈魂共鳴,使得扇面猛地躍起一層湛藍色的火焰。
神器有時候會根據主人的願望發生變形,而殘留在神明心中最為可靠的,便是那火焰一般的劍技了。
我要殺的,自始至終都只是那個男人而已……
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殺」法。
熊熊燃燒的藍色「日輪刀」筆直地刺入了術士的胸膛,卻奇異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沒有濺出一滴血花。
神器那鋒利的尖端,只是將一團被花朵用藤蔓死死纏住的黑氣,從術士的身體裡挑了出來。
正像真人跟緣一所說的那樣,神明學習過可以觸及靈魂的咒術——
她直接把術士那正欲換代的靈魂抓了出來。
「啊,我終於抓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之後想了想,不對勁兒啊。
這走向太泥了,完全是童磨要挑大梁了
我得改改
修改之前的廢棄版本如下:
童磨在下一次動作裡,笑眯眯地擊落了錫杖,將男人的腦袋自脖頸處整個削了下來。
「咚」
當初死而復生的父親一接管屍體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報。童磨便根據童年這段經歷,猜測「人體記憶不單單和靈魂一起的,也留在肉身之中」。
如今事實驗證了這份猜想。
獲得術士頭顱後,童磨逐漸理解了一切——
那些咒術的知識與神明的隱秘盡數為他所用。
【好臭啊,可不能讓她看到我現在這個模樣】
【但還是等會兒再收拾一吧】
【畢竟不能錯過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嘛】
【到最後我也是個孝順的兒子啊……】
懷著這樣的心思,童磨一邊整理著從父親身上傳來的知識,一邊回想術士當年的樣子,撐著身子坐在了木橋的邊緣。
染血的「神子」抱著「父親」的腦袋,悠哉地晃動著兩條雙腿,笑眯眯地欣賞著眼前的畫面。
就像第一次看到咒花現身時,父親抱怨的「沒有看到吃人景像」那樣。現在他張著死不瞑目的雙眼,終於如願以償。
花池中的花朵們毫不客氣地將術士的軀體拖入黑泥。
……
「哢哧」
「哢哧」
黑暗中傳來了令人戰栗的響聲。
淤泥中的花朵們慢條斯理地分食著這場來之不易,期待多時的盛宴。
她們撕開皮膚,吮吸鮮血,咀嚼筋肉,咬碎骨頭……
男人的心髒中生出了湛藍的花朵。
美麗的女人伸出蒼白的雙手,死死攥住了術士掙扎的靈魂,以甜蜜的聲音笑著發出疑問:
「怎麼了?誰說你可以走了?」
「之前嚼碎我的花瓣不是很開心麼……為什麼輪到自己就不樂意了呢?」
「真是的,你還想跑去哪裡啊……」
……
「哢哧哢哧哢哧」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只有令人發瘋的疼痛與這奇異的聲響與男人作伴。
第64章
在真人伸出手掌的那一刻, 同為詛咒的蛇莓就知曉了他的用意, 飛快地爬上了真人的手臂。
利用真人觸碰到術士的瞬間, 蛇莓借由自己與咒花同源的咒力做掩護, 悄無聲息地藏進了術士衣物的縫隙裡。
【大人,大人, 我可憐的大人……】
【……您怎麼變成了這樣】
殷紅的眷者終於再次見到了珍愛的神明,它在與咒花共鳴的一瞬,便察覺到了她的虛弱與殘缺。術士那種將神明分為本體、根莖、意識三塊的做法,在蛇莓眼裡與分屍無異, 讓它瞬間就落下了眼淚。
蛇莓恨不得現在就伸出藤蔓將術士就地絞殺,但考慮到此人實在詭計多端,它還是暫且按下殺心。
蛇莓就像在繼國府中常做的那樣,以植物詛咒共有的溝通方式連上咒花的意識,然後無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蜜大人,我帶著緣一大人來就您了……】
【您已經很努力了,您成功地撐到了這天, 這一切馬上就會結束了】
【求求您睜開眼睛……再看看我吧, 再同我說說話吧】
眷者持續不斷地呼喊,喚醒了花繭中神明的意識——
緣一, 緣一。
這個名字讓她心中的所有困惑與哀愁都有了答案。
復蘇的神明在緊要關頭, 掙扎著借由童磨體內的那段點細莖,瞬移到了他的身邊,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復仇。
……
而在神明重新接管本體之後,遺失的記憶便開始在她體內緩慢地復蘇了。這讓她在聽見童磨問自己說「蓮, 你現在傷口還疼麼?」的時候感到心情十分復雜。
蛇莓在她沉睡時哭得有多慘,見她醒來後就叫得有多凶。
它在繼國家時就是個標准的人類黑,若說於鄉下與鬼殺隊渡過的時光令它勉強對人類有了點改觀,那神明死的那天,它的心態就徹底反彈到了「神明周圍除了緣一誰都靠不住」的地步。
【這次我一定要守護好大人才行。】
懷著這種決然的使命感,蛇莓持續不斷地發出告誡說著「他是術士收養的孩子,背叛了術士說不定也會背叛您」、「緣一大人馬上就來了,為了保險起見先把他捆起來吧!」「還要把他身上的細莖收回來才行!」。
那種草木皆兵的樣子看起來實在讓人有些難過。
在她一無所知陷入沉睡的時候,他們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苦苦找尋的呢?
神明緊攥著術士不斷扭動的靈魂,她一邊在心裡安撫著哭泣的蛇莓,一邊轉過身糾正道標的稱呼,說:
「我還好啦。不過童磨,你應該叫我……」
而就在蜜正欲開口之時,不想花池的另一端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喚,代她說出了那個名字——
「蜜……」
如此熟悉的聲音令蜜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她轉到一半的身體僵硬了片刻,忍不住循聲望去,只看見月光下不知何時站了一位高大的男子。
五年時光並未在男人的臉上留下痕跡,他還是記憶裡的那位宛如月光般清冷而沉默的美人。就算正手提一顆不斷滴血的惡鬼頭顱,男人也依舊氣質出眾威不可侵。
他還是和過去那樣,叫她的時候聲音總是輕輕的,帶著一種非常不確定的猶豫與苦澀,像是一只輕觸後欲將收回的手。
她明明好不容易醒來了,卻又被這樣的一聲呼喚重新拉進了夢裡。一個他還沒有變成過鬼,三個人還像原來一樣生活在鬼殺隊的幻夢。
「哥哥……」
蜜與來者遙遙相望,她怔怔地瞧著男人好看的面龐,嘴唇嚅動了好一會兒,才發出這樣一聲輕喊。
哥哥?
這稱呼喚醒了童磨記憶中的一個非常不好的畫面,那是父親在帶蓮離去前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這讓他在飛快地瞄了眼被女人掐在手裡的黑色靈魂後,重新站上殺人誅心的陰陽怪氣大舞台,貌若不經意地問到:
「誒,哥哥?」
「這就是傳說中比我更加帥氣更加靠得住的那位夜蔔大哥哥麼?」
「怎麼辦啊,要解決掉他麼?」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然而失去花池生魂加成的童磨不比之前,是個需要被保護的柔弱道標了。於是他說完這話,就特別自然地站在了神明背後作小鳥依人狀,彰顯兩人不可分割的好關系。
繼國岩勝在聽見那聲「哥哥」後,死水般平靜的眼眸終於重新有了一絲的漣漪。他抬腳正想走近妹妹身前,卻措不及防糟聽到了童磨這樣的問話。
岩勝靜靜地望著笑盈盈的少年,重新站定在原地。他垂下頭顱,低聲喃喃道「……夜蔔哥哥?」,連提著惡鬼頭顱的那只手都在他尚未察覺之時,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來……
在接受咒花的血肉之時,詛咒為人的感情也順著力量流傳了過來。
因為知曉他的脆弱,便作籠中小鳥給予支持,因為他哭著說「不要走」,就苦悶地等待死亡。
因為答應了媽媽,作為妹妹要幫助哥哥獲得幸福,所以覺得連逃走獨活都是可恥的……
他覺得她早已振翅離開,事實卻是她將自己的一部分,永遠地留在那個被月光彌漫的庭院之內。她一直都是那個乖巧等待在他身後的妹妹,努力追逐著他的夢想,笑著用天真的聲音問他——
「哥哥,我這次幫到哥哥了麼?」
作為沒用的哥哥,他本該代替她去死的。可是她還有活著的希望,那他便要以此身作為償還。他漫無目的地四處找尋,只是為了報仇和找回。
他的身體至今還有一部分鬼血,如今通過捕捉無慘制造的上級鬼,反向追蹤無慘便是他復仇的手段之一。
今日他便是通過上級鬼得知「極樂教」存在,而追蹤到附近的血跡找來的。
男人心裡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根本配不上那聲稱呼。但正是因為知道得到了親人毫無保留的關愛,所以他在聽到妹妹的聲音時,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期待……
而現在便是期待越高,摔得越狠了。
岩勝身上這些細微的變化到底逃不過知情人的眼睛,蛇莓看著低下頭顱的男人,覺得自己真是要氣笑了。
蛇莓在心裡嘀咕著「怎麼是他先來了?」,發聲時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待見——
【岩勝大人來了啊】
【要是他來得再早一點就好了,那樣大人就不用了親自戰鬥了,畢竟碰那個術士一下都是髒了您的手】
盡管作為眷者的蛇莓如此不快,但真正主導這段關系的到底是蜜。
「不,這是我的哥哥岩勝。我只有他和緣一兩個哥哥……」
在聽到神明這樣的回復之後,蛇莓只能長長地嘆了口氣陷入了沉默。
願意為了保護哥哥甘願犧牲自己的妹妹,自然不願意見到他露出難過的表情。
他們的關系一直很好,好到旁人無可指責,當事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存在。
在那壓抑沉默的庭院裡,無人看管的親情像藤蔓肆意糾葛,張牙舞爪,在不知不覺中便演變成這副扭曲的樣貌——
我是你的家人。
我在離你最近的位置。
……我應該是最理解你願望的人。
然而,事實是她到死的那一刻,才知曉了兩人之間的隔閡。
如今她作為神明湊巧換代於「極樂教」,看著旁人將那些無可挽回的事情,通過語言在她面前掰開了揉碎了交付於她時,更是無比悲哀地發現:
人們大多這樣,哭泣著向神明傾訴自己的悲傷,後悔沒能向當事人說出自己的心意。
而她作為神明明明接受了那麼多傾訴,能維持著「善良體貼」的形像開導他們,撫平他們的傷痛。結果等真正到了自己的哥哥面前,她卻從神明搖身一變成了個飽受溺愛的小孩子,唯獨沒有與作為家人的他好好聊過……
她甚至根本沒有好好為離家出走而道歉,就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重逢後哥哥的原諒。
這是件多麼悲傷的事情啊……
懷著這種想法,蜜按住了童磨那悄咪咪舉起另一把金扇,隨時准備好攻擊的手掌,望著遠處的岩勝,苦笑著做出了解釋:
「能再次見到哥哥我真的很開心。」
「我不應該跟哥哥冷戰的,那年也不應該不告而別的。對不起,我還是太任性了,也不夠體貼。」
「我想讓你高興,我想做個好妹妹的。因為你一直都很照顧我,你從小就一直保護我,可我卻很笨,我那時候只會聽你說話,不知道真正該怎麼做,還曲解了你的願望……」
「要是能像珠世說的那樣,和你好好談談就好了……」
有些話如果不好好說出來,是沒有辦法理解彼此的。她最終還是在死後,乖乖地說出了遲了十幾年的這份道歉。
她說得鼻頭發酸,為了不在道標面前掉面子,為了證明自己還是有所成長的,是個靠得住的妹妹了,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努力地抽鼻子憋眼淚。
結果到頭來的落下眼淚的,卻是作為受害人被扔在家裡飽受折磨的哥哥。
「不,你做的已經很好了,對不起……」
「是哥哥的錯……」
在他患得患失,覺得被拋棄被留下而顧影自憐的時候,她已經把作為家人能夠給予的東西,全部交到了他的手上。
第65章
這對兄妹看起來的確感情十分要好, 談話氛圍讓童磨覺得無法介入, 說的內容他也不是很懂。畢竟作為道標的他實際任職就兩月, 沒有前代的指引不了解這種事也沒辦法。
但是他到底是個溫柔而體貼的道標,眼下還是會挑點能做的事情先做做——
童磨收好了自己的扇子, 掏出了手帕順手就把蜜那張淚水漣漣的臉擦了個干淨。
失憶的神明是個好哭包,作為直接看護人的他便無師自通地點亮了這個技能,他動作十分流暢, 態度也異常理所當然,簡直把正沉浸在復雜心情裡的蛇莓給看傻了。
倍感危機的蛇莓立刻發出「請等等,這種事讓我來就可以了!」的呼聲,但這只是讓童磨笑容散發出了春風更多一般的暖意。
這位好心的道標在照顧神明的同時, 還十分周全地給她的兄長找了個繼續談話的台階下。童磨用那雙帶著淺淺笑意的眼眸注視不遠處的岩勝問道:
「啊, 真是感人的兄妹重逢……能看到你們和好,我也感到非常欣慰。」
「那麼這位兄長大人,您手裡拿的是重歸於好的禮物麼?哇, 您真是個愛護妹妹的好哥哥呢!」
童磨是真的很好奇他到底要拎著那個血淋淋的腦袋拎到什麼時候哦……
少年上次一句「夜蔔哥哥」讓岩勝成功地站在了原地,如今嘴裡漏出來的善意提醒, 又讓好不容易有所釋然的岩勝又默默收回了正欲邁出的前腳。
岩勝擰著眉毛看了看手裡惡鬼的頭顱, 又看了看月光下純潔美好的妹妹。
……禮物麼?
他在心裡喃喃著這個字眼,一時間感到十分地懊惱。
畢竟他在過去任務歸來,都是會帶著點女孩子喜歡的特產再找她的。而眼下急於確認她的情況,他竟然忘記把這種醜陋的生物先藏好,再走進她的視線範圍……
而且就算可以把這個東西先放到一邊,他手上的血又要怎麼處理?
「不是禮物……我在路上遇到了鬼, 先從他身上知道了『極樂教』的位置。他好像是專門收集情報的,我想著或許有用就先留下來,准備後面再問些新的東西。」
「之後如果能借助它找到那個男人的位置,或許他的頭……」
岩勝慢慢地解釋著自己的所作所為,在提到那位鬼王的時候,他的眼裡飛快地閃過了一絲憎惡。
這是他必須去做的一件事,但好像也不是什麼正經禮物,這讓他說道一半便有點脫力。
蜜大概猜出岩勝已經通過某種方法屏蔽了無慘的探知,但是為了保險起見,蜜並直接說出他的名字。
她看了眼手裡的術士的靈魂,想到不久後自己空出的另只手,說不定還能在無慘化為飛灰前,對著他的臉狠狠來上一拳,便忍不住笑著說:
「那一位啊,他居然還有勇氣找過來……」
「太好了,那應該是個不錯的禮物。」
因為她笑得實在十分開心,所以岩勝身上的陰郁也跟著稍有減緩。他按妹妹的指示將處理過的鬼首放在一邊,慢慢用手絹擦拭著手上的血跡,耐心地詢問著之前發生的情況。
「你准備怎麼處理術士?」
岩勝還記得路上看到的血跡,於是他望著蜜手裡那團黑影,臉色實在說不上好看。
蜜長長地嘆了口氣,先調動花池裡的花朵將男人的屍體小心翼翼地裹了起來,修復原貌以待安葬。接著她有點為難地看了眼手裡的靈魂,解釋說:
「我也很想在他身上把我受到的苦討回來。」
「但真的做出那樣的事反倒就如他所願,利用私刑回歸詛咒身份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其實是把他送進地獄,讓他接受罪業反噬,又被最討厭的輪回所困。」
「……再說了他身上畢竟還牽扯了點無辜的人。像因為術士誕生的夜蔔,會不會……」
這個剛從童磨嘴裡冒出來的名字,在被蜜拎出來的那刻便收到了眾人的矚目,讓原本安靜傾聽的三個聽眾向她發表了如下感言——
岩勝:「……是那位比他還要更加帥氣更加靠得住的夜蔔……麼?」
童磨:「哦,是您見過一次的夜蔔。我沒有見過他,所以也不好評價,可您真是位善良又為他人著想的神明啊。」
蛇莓:「如果是我和緣一大人看到的那位,我覺得是一般貨色。緣一大人還是非常英俊的!!」
他們關注的重點讓蜜非常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雖然童磨在她眼裡一直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但不知怎得,他目前幾句發言讓她捕捉了點屬於「煉獄」的微妙氣息……
蜜抿了抿嘴,決定還是先由自己主動把話題重新帶回來。
她在短暫的相處中,敏銳地察覺到了夜蔔對於父親指令的抵觸,這讓她多多少少萌生了點同病相憐的心情。
這是個明明自己已經深陷泥潭,卻還揮動著染血的手,試圖將她推離深淵的矛盾存在。
她按照記憶慢慢講述了白日裡發生的事情,並為這位向她流露過善意的神明說上了幾句好話:
「因為他袒護了不想殺人的我,作為回報,我想稍微幫幫他。」
「……而且我也想從他那裡多了解一點術士輪回的情報。」
這一解釋得到眾人的初步認可,於是蜜便轉過頭一臉期待地望向了蛇莓,就它方才的感慨問道「緣一,緣一要來了麼?」。在提到這個朝思暮想的名字時,她的手指都因為心情激動而有些顫抖。
得到了蛇莓的肯定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心情,手心裡黑色的靈魂遞到了岩勝面前。
「我害怕我看到他會控制不住自己。既然哥哥你也有我的力量,能先幫我困住術士的靈魂麼?」
……
既然同為道標,童磨非常樂意和這位前任多多交流,打好關系。
他打量著來者與岩勝酷似的面容,在心裡粗粗做了個判斷,便主動同蛇莓搭話,積極表達自己對神明過去歷史的關心,問道:
「哦,我認出來了,這位就是她另一位哥哥緣一吧?」
雖然並不喜歡這個多余的「道標」,但是為了避免他像在岩勝面前那樣,說出什麼讓人誤會的話,被蜜要求和童磨好好相處的蛇莓,還是耐心地回答了童磨的問題,並在介紹自己欣賞的緣一時多說了一點。
「不,所以你只是個不成熟的臨時道標,看問題看不到本質。」
「他不僅是哥哥,還是大人的唯一的戀人。」
「我從小看他們一起長大,雖然緣一大人是岩勝的雙胞胎弟弟,但是他顯然……」
……
這稍微有點復雜的關系,令童磨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他感慨著「……那真可是感人的愛情呢。」,以金扇遮住了自己的口鼻,眯著眼眸細細地打量著男人,喃喃道:
「雙胞胎弟弟麼,明明他看起來才是年長的一方……」
和擁有悠長歲月的詛咒或者半妖不同,傳言中的「天賜之子」就算擁有出眾的劍術才能,在壽命上也依舊與常人無異。
在那漫長的找尋裡,思念將兩人共處的記憶反復刻畫在他的心頭,但歲月卻慢慢改變了他的輪廓。
在緣一眼裡,她還是像臨別的那天一樣的漂亮可愛,但是他卻不再是她記憶裡那個「像女孩一樣好看,總讓她在兩個人的時候拿出各種東西打扮的少年了」。
但因為實在太過想念,真正看見她,他還是忍不住想要走近。
因為等待實在太過漫長,能近距離看看她,便讓人幸福到心酸。
緣一出神地望著自己的戀人,他明明成功地再次找到了他,表現出來的行為卻仍像在日向家那樣,前進的腳步又輕又慢,仿佛身處在易碎的夢境中,直到她率先一步撲進了自己的懷裡。
不願醒來的美夢突然有了實體——
蜜或許能在作為哥哥的岩勝面前,裝作成熟,裝作可靠。但在作為戀人的緣一面前,卻只剩下柔弱……她從小時候起,便是個手指被針戳了都會在緣一面前大呼小叫的壞孩子。
現在她又在外面受了委屈,她手掌被刺穿了好痛,作為咒花要分擔術士治療的咒力覺得好虛弱。
她有好多好多可以借題發揮的素材。
她是全天下最可憐的小女孩了!
被偏愛的一方如此有恃無恐,她當然可以哭著問自己的保護者,說「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好痛,我覺得好害怕」,讓緣一像往常一樣哄她,將沉睡失去的愛意完全地找回來。
利用他沉重的負罪感,她甚至可以讓戀人做到百依百順了——
他肯定會聽她的了,再也不會把她放在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了。
可她當真的看到緣一滿身風塵向自己走來的時候,看著他那種表情……
她突然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想要了。
她只想好好抱住他。
緊緊地抱著他,這樣就夠了。
「我真的……好想你啊……」她輕輕的聲音裡帶著點哭腔,話語還沒有說完,眼淚就先濡濕了他的胸膛。
「我好開心,我就知道你會過來找我的。」
「所以我一直撐到了現在,太好了,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他伸出雙手輕輕地籠著她,帶了點無所適從的小心。
他最後一次抱她,抱得卻是一件血跡斑斑的衣服。
生有通透世界的他第一眼就解明了她所受的傷勢——
是胸腔被貫穿的致命傷。
那畫面在他印像裡是那麼鮮明——
她一定很痛,她會哭的……
為什麼她要遭遇這種事?我為什麼不在她身邊?
五年了……
他懷裡最多的反而是她衣衫制成的小小錦囊,或者容易醒來的夢境。這讓他抱起真正的她時,手法反而笨得要命。
他試圖像過去一樣溫柔地抱住她,體貼地輕拍著她的背部。但是當緣一的手掌觸碰到她後背,在碰到心髒,那個曾經被鮮血染紅的缺口時,卻無法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我沒事的,我已經不痛了。」
「緣一重傷了術士,所以我已經把心髒拿回來了。」
「我不要緊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蜜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感受到緣一接下來的動作,她一下靜了下來……
他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身子,垂下頭來,將臉埋進了她的脖頸。
他以緊密的擁抱感受她的存在,他呼吸著她頸間熟悉的香味,他用手掌確認她的心髒像往常般跳動,喃喃說著——
「太好了,你還活著……」
蜜感覺到他的眼淚打濕了自己的皮膚。
第66章
神明是因為願望誕生的。人們的祈願給予神明的形態, 人們的評價決定神明的價值。如果被憎恨就會變成詛咒, 如果被遺忘就會消失。
這套法則緊緊拴住了神明的脖子, 讓他們患得患失,讓他們步履不停。
她也一樣。
她是個出了問題的許願機, 是個無法幫到別人的廢品,照理說應該就這麼睡去了……
結果到了他這裡,她卻成了他值得珍愛的寶貝, 被他小心翼翼地碰在懷裡,放在心頭。
因為獲得了世間少有的愛意,想要證明自己值得這份喜愛,所以她作為回報最真誠的表達, 就是湊到緣一跟前, 輕輕拉扯著他的袖子,問他——
「緣一的願望是什麼?」
最開始剛剛離家出走,一切都很未知很迷茫, 他的願望是一個大目標,還在新生活起步的美好展望階段——
「我希望你獲得幸福。」
「新生活能開心一點……」
他可能還是照顧她是個沒有多少咒力, 醫術也一般的幼女, 所以對她放寬了標准……
後面生活好一點了,有真人的幫助,她除了維持生存也能上躥下跳了,他便摸摸她的頭說——
「我希望陷阱能捉到獵物給你當夜宵。」
「我希望你訓練的時候不要太疼。」
「我希望我不在的時候,你睡覺不要蹬被子。」
「你想吃點心麼?我新買的。對,就是桌上那個小袋子, 我希望你幫我拿過來。」
他明明最開始還會認真思考一會兒,給她找點事情做。
最後他卻直接將她的這種問話,當成了她所特有的別扭示愛。他會帶著很溫柔的笑容,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深深地看著她,然後輕吻她的額頭回答說——
「我也愛你。」
哪有人的願望是希望神明幸福呢?
哪有你這麼抽像的回答?!
緣一千奇百怪的回復可以變成一本厚厚的集子,會被神明們當成無需應答的垃圾祈求範本扔到一邊的那種。
在她這裡,緣一的回答卻成了一本情話大全,她聽到第一反應就是紅著臉往他懷裡蹭,神明回應祈願的正事沒做成,反倒先找他要起親吻。
這本情話大全一直被她小心地收藏在心底,她心情不好地時候會特地翻出來瞧瞧,瞧得傻笑,瞧得得意。
瞧得鼻頭發酸,瞧得心裡沒底……
她是個壞掉的許願機,是個癖好惡劣的詛咒,好在漂亮,好在懂得藥理。如果不交代她具體的事項,她想到得的愛的方式,也就是親吻他纏著他,然後當個不辭辛勞的大夫……
【我也想像他一樣好。】
她因為戀人的眼淚同樣感到了心酸。她經常會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好,所以老是會鬧別扭地在做錯事後選擇選擇躲起來,把自己縮成一團。但是他要是還抱著她,那她也舍不得放開他——
她已經用命把曾經沒能完成的願望實現了,作為許願機,她把自己修好了吧?
她也像母親期待的那樣,成為了一個善良的人,她幫助了別人,所以別人也把他重新送還到了她的手上……
她一點壞事都沒干了,她已經很努力了,那麼正如母親所說,幸福也會降臨在她身上,她也可以許下一個自己的願望了吧?
每當我擁抱住他,就像擁抱住了太陽。
他好暖和,我想要他,我只要他,有了他我哪裡也不去了。
我也想愛著他。
想像他愛著我那樣,愛著他——
「我在這裡。沒事的,沒事的。」
她笨拙地模仿著緣一安慰自己的動作,反過來溫柔地拍著青年的背部。
「我也想保護你,讓你得到幸福……」
「所以我是不會這麼輕易死去的。」
來自戀人的回應讓緣一的呼吸逐漸恢復了平靜。他抬首離開了她的頸窩,凝視著那張熟悉的笑靨,溫順地任她伸出手指撫摸他發紅的眼角。
「……謝謝你,我已經很幸福了」
他像往常那樣,在她撫摸自己面龐時微微側過臉,垂下眼眸親吻她的掌心。
他的夢想一直很簡單,只要能守護好自己的家人,抬眼便看到她的笑容,伸手就可以將她拉進裡,他便會感到十分的安心與滿足。
這只是個小小的願望,卻因為恰巧生在這個年代,有那些醜惡的存在,從而產生了令人心酸的回憶。
為了不再重蹈覆轍,為了好好守護住這份來之不易的重逢,眼下還有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術士呢?我只是打傷了他,還有什麼我能做的麼?」
「讓他再也沒辦法傷害到你……」
他望著她的時候眼神非常溫柔,外出殺鬼時十分平靜,看真人做事時略有涼意,只在今天,在提到那個名字時無法避免得冷了下來。
這是蜜頭一次看到緣一露出這種表情……
她在說著「不氣不氣,氣壞了他得意」之類的清淨歌台詞時,又打心底無法克制自己咕嚕咕嚕冒泡的奇怪小想法——
啊,他生氣的樣子也好帥。
我男人要為我聲張正義了,我的緣一要為我做主了。
好棒哦。
就讓人好想牽住緣一的手,一路上嘀嘀咕咕跟緣一打小報告,然後走到術士面前,指著他的臉惡狠狠地說:
「就他,就他欺負我的!打他!狠狠打他!」
但想到數落術士的罪行,會讓戀人想到發生在她身上的苦痛,從而也感到難過,蜜還是乖乖地把這一想法咽了回去。
而且術業有專攻,就……到時候打無慘再把這個小報告好好打上。
這麼想著,蜜伸出雙手像揉面團一樣,揉搓著緣一因為生氣而顯得有些僵硬的臉頰,慢慢地將方才發生在術士、童磨與她三人之間的事情講述給了緣一。
「這樣啊……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麼?得先好好道謝才行。」
在聽完蜜的介紹後,緣一這麼低聲喃喃著,因為驚訝稍微睜大了點眼睛,默默收回了臉上的涼意。
他看著不遠處的童磨,頷首向這位在術士扭曲理念下依舊堅守自己的處事原則,善良又可靠的少年表達了誠摯的謝意,說:
「謝謝您照顧我的妻子。」
蛇莓在給童磨講述神明人際關系時,無數句極具個人感□□彩的尬吹,在童磨這裡都比不上兩人見面時的一個表情所傳遞出來的信息量大——
和神明對待作為道標的他,表露出的那種雛鳥情節與責任感不同,唯一的戀人就是唯一的戀人……
「唔,您真是客氣了,說不上照顧,只是受術士壓迫的可憐人間互相扶持罷了。」
他作為「極樂教」的神子,一直都是個希望別人獲得幸福,通情達理的人,這時候比較了下彼此的差距,便帶著溫和的笑意接受了來自緣一的善意,選擇退一步把自己放在了和蛇莓齊平的位置。
當然,他覺得自己作為現任道標地位還是比蛇莓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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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面,兩位詛咒也制定了如何針對「膽敢將手伸到詛咒身上的術士」的基本方案。
花御實力不俗,可以和植物分享感官的他搜尋範圍廣得要命,可差就差在木頭化身的他,腦子到底還是木了點,不然之前也不會緊追術士足跡,卻仍然棋差一招。
這位老實巴交的詛咒在術士搶走咒種後,深刻反省了自己戰術上的不足,想著「壞還是真人壞,狠還是真人狠」,這次主動將搜尋指揮權轉交到了真人手上,沉痛道:
「作為植物,我還是不太了解人類術士的思路。」
「我過於追求花朵要由森林來保護這點了……要不是真人你提前布置了咒線,後果可能不堪想像……這次我聽你的。」
伙伴的低頭囑托令真人得到了極大地滿足,他非常愉快地分享了自己反擊思路,回答:
既然術士總從詛咒這裡搶人,這次就學學他,把他的孩子也抓走不就好了嘛!
真人咬定了這樣的的行動方針,他在緣一加入戰場後,也的確專心致志地刁難夜蔔,刁難著刁難著也的確讓他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他在捕捉到術士目睹夜蔔染恙後流露出的情緒波動後,細心地觀察著兩人間的互動——
術士明明是個用「黃泉之語」給妖怪命名,制作可控的「面妖」,以此作為攻擊方式的家伙。卻害怕自己的孩子夜蔔因為他的攻擊被污染成妖怪。
明明夜蔔從神明變成妖怪術士損失並不大,術士完全可以用黃泉筆,將夜蔔變成忠心耿耿沒有思想的面妖大殺四方。
他也會在意麼?會怕麼?
是從感情層面珍惜自己的「兒子」,還是因為某種需求,必須要在身邊留有「神明」才行?
無論答案是哪一種,真人都覺得夜蔔身上藏有他足夠感興趣的東西,足夠作為詛咒的他們從術士手上扳回一局了。
他想好了,既然那個術士那麼喜歡用狼妖當手下,就把他的孩子也用咒力改造成狼型的半妖,絕對能讓術士露出「驚喜」的表情。
面對這份絕佳的素材,他在心底飛快打好了設計草稿,迫不及待地想要實現這個絕佳的點子,然後拿到玩伴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但旁邊花御那句「植物告訴我,這個男人之前擋在蜜身前阻止過術士。這算不算自己人啊?」的問話,又讓真人癟著嘴巴將手重新揣回了懷裡。
真人依依不舍地望著被花御捆得嚴嚴實實的夜鬥,在心裡罵罵咧咧了一陣後,很不情願地衝花御抱怨道——
「什麼自己人不自己人的?」
「除了我們幾個詛咒,她哪裡這麼多自己人啊?」
「她能不能簡單點?」
這份殺人都得找理由的不滿讓真人一路上臉色都很差,他跟花御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問「還有多久才到啊」,到了花池後第一件事就是先氣鼓鼓地質問自己的玩伴——
「你還要我咋樣啊?不能殺怎麼復仇哦!」
「不對哦!我干嘛聽你的!針對術士的事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復仇,他傷了我們詛咒的面子,我也是有權決定他的死活誒!」
雖然真人在處理對手的態度上惡劣又隨意,但是作為靈魂方面的專家,他對於夜蔔和術士之間的聯系倒是觀察得非常深刻了。
蜜在真人來之前研究了術士身上攜帶的那支「黃泉之語」,在發現這東西並不是與靈魂鎖定的咒具後,便為術士輪回謎題的答案排除了一個選項。
而剩下的選項與真人猜測的所差無幾——
就像術士奪走咒花本體強化自己身體一樣,他應該也把夜蔔作為神明換代的特質嫁接到靈魂上,作為「輪回」的一種手段。
眼下只要切開術士和夜蔔的聯系就夠了。
而在處理一件難事時,解決方法總比問題多。
不能殺的話,奪走便是了。
把術士擁有的奪走,把他憎惡的實現,把他的願望扭曲,然後大家高高興興過著日子就是最簡單的報復方法了。
蜜斟酌著話語,一把勾住真人的脖子,把試圖從岩勝手裡搶靈魂的他重新扯回了身邊,嘀嘀咕咕地以真人可以接受的口吻,慢慢跟他講起了道理,打起了商量,說——
「你殺掉夜蔔或者把夜蔔變成妖怪,對術士造成的痛苦只是一時的,而且還很虧。」
「畢竟我道標跟我說了,這裡光靠我一個安慰人心的神明是不夠的,為了幫助別人更好的獲得幸福,還需要一位武神,從根本上解決一些問題。」
……
「他之前千方百計騙我給他干活。結果現在他的黃泉之語是我的了,干兒子在給我當道標,親兒子從良後在我這裡打工……」
「就……他只能在被夜蔔從禍津神轉變為福神,徹底剝離跟他的從屬關系前干看著……你懂我的意思麼?」
「而且真人你是以操縱靈魂形態出名的人之詛咒吧……」
「比起直接毀了這麼有趣的靈魂形態,慢慢研究,開發出更精細的咒法才更適合厲害的你吧。」
「就像我們之前一起做過的游戲那樣。稍微放慢一下步子,你不就成功做成新的傀儡了麼?」
「我把這支筆送給你當禮物,所以幫幫我吧,拜托真人了。」
她明面說是「鈍刀子殺人,殺人誅心」,實際卻是「都是我蜜蜜子噠」,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不過到底最後懇求他時說話好聽,特級咒具說給就給,態度擺得也足夠乖巧,還是讓真人重新笑了出來。
他勉為其難地接過了新的玩具,嘟噥著「行吧,你還算尊師敬道」,以此為契答應了幫忙封印術士的靈魂,僅時不時秉持人道主義進行研究。
第67章
「真可惜啊, 本來是想如果你換代前親人都不在的話, 就由我代替『父親大人』好好照顧你呢……」
「現在能看到你回到家人身邊, 我也感到非常欣慰。但這麼快就要離開我了麼?真是稍微有點寂寞啊。」
「明明剛換代的時候是個連衣服都不會穿的小孩呢,平時都是我在照顧你……」
「啊……這種感覺就叫做父愛麼?」
童磨所言非虛。
所謂父債子償, 指的是術士死了,作為占據他生父身體的代價,夜蔔就要給他當手下。
而所謂父業子成, 指的是術士死了,那麼他的咒術和所有神明應該由自己繼承……
童磨在和『父親』相處的五年內,默不作聲地摸到了那套輪回的門道——
當初死而復生的父親一接管屍體就知道了他的情報,由此推得, 那麼人體記憶不單單和靈魂一起的, 也應該留在肉身之中。
若不是他揮扇的動作慢了那麼一步,若不是蓮的這些個親朋好友出現得快了一點,那麼獲得『父親』頭顱的他就會是下一個父親了。
光是想像一下蓮被他哄騙後, 管他叫「父親」的樣子,他就覺得十分有趣……
他在准備動手的那刻連對話都准備好了, 就像那種「沒關系哦, 雖然神明沒有親人這一概念,但蓮還有作為道標的我啊,『父親大人』這種稱呼,你想這麼叫也完~全~沒有問題哦」。
可惜啊,可惜啊,就因為少了那些個必要條件, 他的蓮已經變成別人的蜜了。
他這麼想著,真情實意地流下了惋惜的淚水。
雖然童磨心裡想的不是那麼一回事,但是為了滿足在場聽眾那種「她被邪惡術士洗腦這幾年遭遇了什麼」的好奇心,他說的就很像那麼一回事。
單就夜蔔而言,聽到的就是個「無父無母天生神子一邊救濟世人,一邊照顧『阿巴阿巴鹹魚神明』宛若單親爸爸任勞任怨的故事」。配上童磨那副自帶的「我好柔弱.jpg」外貌,夜蔔很輕易就接受了「父債子償」這套說法。
在聽聞「極樂教」神明待遇後,夜蔔對金主童磨的那種微妙的同情,頓時間更深刻了幾分。他摩拳擦掌表示自己會在童磨壽終正寢前,以「極樂教」為主要據點展開轉行活動。
夜蔔這副積極入職,絲毫沒有心理芥蒂的樣子本來挺好的,但此情此景之下蜜就是微妙感如芒在背。
她把他當需要保護的柔弱道標,他居然想給她當小爸?
她換代的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到底被術士降智降得多狠,才能讓15歲的少年對著20出頭的美艷少婦產生父愛這種慈愛的感情……
蜜當在村裡當醫師的時候,曾遇到學徒父母接孩子說「他小時候多麼頑皮幼稚,如今居然也能跟著老師好好讀書了」,感慨完還要附贈一堆黑歷史。
那時候她站在圍觀群眾那邊,嚼著毒草聽得津津有味,直到如今風水輪流轉,她成了被說的那個……
真是越想越不得勁,就「照顧著照顧著就成了父愛」這個話題延伸發散再聯想一下,想著想著蜜就覺得自己掌握到不得了的細節。
她抿了抿嘴唇,輕輕扯住戀人的袖子來回晃了幾下,示意自己有話要講。
在緣一低頭後,她將那玫瑰色的嘴唇親昵湊近他耳邊,低語問道——
「那你跟我談戀愛之前對我是母愛麼?」
「的確,你跟母親待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
「所以你其實是想給我當男媽媽的麼?」
擁有通透世界的緣一在專注於與蜜有關信息的同時,注視童磨微笑的面孔半晌不語,他僅在被蜜扯住袖子後才暫停思索,低頭看著她。
她上半段說得可憐巴巴,好像戀情是遭人同情才有了開端。「男媽媽」、「男媽媽」她這麼嘀嘀咕咕念著,好像被他照顧還受了天大的委屈。
結果她念著念著,後半段在他先開口解釋前,自己居然找到了點樂趣,反倒「噗嗤」一聲先輕輕笑了出來,原本用來遮住嘴唇的那只小手,也不安分地摸向了緣一耳垂上的花札。
「可你不僅會給我穿好衣服,照顧我,還會……」
為了防止耳墜的釘子在劇烈運動時劃傷到她,他總會在事前先把耳墜取下來,而她就會戀戀不舍地先伸出一根手指撥拉著花札最後再欣賞一會兒。
這已經是兩人間特有的小暗號了,顧忌有外人在,她帶著甜蜜的笑容言盡於此,而他也直接領悟到了她想說的意思。
。
「你現在是我丈夫了,所以你一點都不單純嘛,你是很壞的男媽媽了……」
「但我還是好愛好愛你哦,所以幫我說說話嘛。他們怎麼可以說我笨呢?明明是你把我慣出來的。」
她口口聲聲說著他壞,說他不單純,擺出一副受害人的可憐姿態,但說話語氣卻顯得可愛而甜蜜,末了不忘話鋒一轉,可憐巴巴地衝他撒起嬌來。
她將一張寫滿無辜的臉倚在他的肩頭,用貓咪一般瑩潤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他。
那種表情讓她的戀人發出了一聲深長而憐愛的嘆息。他伸出手指將她的長發別到了耳後,在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後,緣一抬首衝童磨解釋說道:
「因為她很可愛,所以平時都是我在照顧她的。是我很喜歡她這種……嬌氣的樣子,所以刻意沒讓她學。」
「之前麻煩你了,現在我會好好負起責任的。」
這可真是一個願打願挨,外人說什麼都沒用的關系了。
這男人要是還是之前那副相信蜜說的「道標天真溫柔又善良」的樣子還好,但從他那種看著自己不說話的表情來看,童磨覺得他還是察覺到了什麼的。
畢竟他作為教團「神子」人長得好看,說話又好聽,在與術士陰陽怪氣相處五年後,表情管理也訓練到無可挑剔,可就差就差在他作為人類血液循環和心跳到底無法作假。
小氣鬼。
明明他都覺得惋惜,什麼都不打算做了,還要秀他一臉。
童磨聽著那句「但是由於最近可能會有鬼前來,可能還要叨擾一段時間」的客氣,忍不住在心裡撇了撇嘴,但最後還是衝眼前的青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回答說:
「是麼,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讓人放心呢」
第68章
玉面最開始還不是鬼, 也不叫玉面這個怪名字。
他叫秋山俊, 名如其人, 是個長相英俊的好色忍者,身手靈活, 行蹤不清,最擅長的忍術是易容術。他靠這份天賦游走於各類貴族女子之間騙財又騙色,在留下無數佳話的同時也引來了鬼的注意。
秋山俊在那個漆黑的夜裡, 邂逅了一名面容艷麗,好似罌粟般誘人致命的女子。
這本該是命運般的相遇,是那種月下美青年用火熱戀心,融化貴婦孤寂好似堅冰心靈的展開。
只可惜對方完全沒有風花月雪的心情。
那位絕世佳人挑眉望了他一眼, 不待他說完那番「今夜月色真美, 能夠邂逅您這朵美艷的夜之花」的開場白,便神情倨傲地直接用尖利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腦袋,用事實行動告訴他什麼叫「夜路走多了總會撞鬼」。
秋山俊便這麼不明不白地接受了迎面潑來的一盆鬼血, 從人類變成了鬼,從自由人變成了打工仔。
「你最好真的像傳聞中的那樣擅長對付女子」
名為鬼舞辻無慘的美人用挑剔的眼神, 打量著跪拜在身前的他如是喃喃道。
眼見著玉面覺醒了和生前忍術相關的擬態能力, 為了提高他任務成功的可能性,她還大發慈悲地將自己所有的,與目標相關的人物資料一股腦塞進了他的腦子裡,冷笑說:
「去,把那朵花帶給我。」
「讓我看看所謂『玉面情聖』的本事吧。」
「務必不要令我感到失望……」
雖然不能理解女人搶女人這種奇怪的趣味,但為了從上司手上保護住自己的小命以及「情聖」的稱號, 玉面還是咬咬牙踏上了旅途。
他一邊整理著目標的人際關系,一邊揣摩著參演角色的行為動機。考慮到這次任務的特殊性,他還在路上買了幾本時下熱門的話本作為參考。
而就像無慘大人所說的那樣,現在正是執行任務的絕佳時刻——
術士在外身負重傷,教團內作為普通人的道標毫無反抗之力。接受了無慘大量血液的他作為「正義的使者」帥氣地從天而降,很輕易就解決了那位柔弱的「神子」。
在將「日輪刀」收回刀鞘後,化身為劍士的玉面彎下腰來,衝滿臉茫然的女人溫柔地說道:
「不要怕,蜜……」
「是我,我來救你了。」
……
被玉面抓住雙手的正是利用幻術偽裝過的繼國緣一。
就像蜜在花街任務中利用幻術調換自己與岩勝形像那樣,面對可能到來的無慘,作為武力值巔峰的緣一負責跟童磨演關系好的神明與道標。
緣一面無表情與童磨兮兮相惜,面面相窺,虛情假意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等來了無慘派來的惡鬼,但是定睛一看鬼的扮相,他大大的眼睛裡滿滿都是疑惑——
你為什麼穿品如的衣服……
不,你為什麼要用血鬼術裝成……我兄長的樣子來騙我的妻子?
那一刻,緣一終於領會到了,望風回來的真人一臉憋笑說「你做好心理准備」的深刻含義了。
雖然他已經被眼前的景像震得呼吸法都停了兩秒,但是他好歹是個有專業素養的獵鬼人,既然努力爭取到了這個任務角色,並擔負了幕後所有工作人員的期望,就要盡力做到最好。
緣一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住心情。他斟酌著語氣望著「繼國岩勝」,艱難地開口問道:
「……兄長大……哥哥,你來救我了麼?」
在玉面眼裡,這次人物目標實在是人間少有的絕世美人。她那種久別重逢的模樣,在月光下顯得楚楚可憐分外動人,連本來只是做任務的他都不由得在演戲時萌生了一份憐愛之意。
結合無慘給的記憶,玉面深深地進入了角色——
「岩勝」用手指輕輕點上了女人的朱唇,用復雜而陰郁的眼神凝視著她的面龐,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回應說:
「噓,不要叫我哥哥……你的哥哥已經死了,今夜就叫我黑死牟吧。」
「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黑死牟。」
「……」
被「岩勝」點上嘴唇的緣一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
被「砍翻」的童磨重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隨手拍了拍胸口上的灰,輕輕地「哦吼」了一聲。
蜜則帶著一言難盡的表情,努力履行自己的職責。她一邊死死穩住自己的幻術,一邊伸手拍著岩勝顫抖的脊背,同時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放在刀鞘上的手掌,安撫道「沒事的,我知道哥哥不是那樣的。」「那都是假的!忍住啊哥哥!現在還不是拔刀的時候」。
一片死寂中,只有看戲的真人爆發出了公雞打鳴一樣高昂有力的笑聲。
……的確,就像蜜安慰兄長說的那樣,不行,現在還不能拔刀。
還是不要看他的臉了,先轉移一下注意好了。
緣一這麼想著決定放棄思考直接采取下一步行動。
「您是在說笑吧?」
女人帶著僵硬的笑容,側臉躲過了自己兄長的觸碰,垂首看向了自己的腳尖。
可這般回避反而迎來了男人更加激烈的進攻,他凝視著瑟縮的目標,苦笑著吐露著自己的心意。
「很驚訝吧,作為哥哥的我,對你懷有愛慕之情。」
「對不起……我只把你當成值得尊敬的兄長大人,我愛的只有緣一。」
「呵,我知道,但那又如何呢?」
「你還是不懂,是我,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來的……傾訴也好,擁抱也好,還是喜歡上你也好」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第一次有了想要用一生去保護的人。有了值得驕傲的弟弟。兩件快樂事情重合在一起。而這兩份快樂,又給我帶來更多的快樂。得到的,本該是像夢境一般幸福的時間……但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如果你不答應我,就讓我這麼痛苦地死去吧。畢竟我在你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就已經心如死灰了……」
「而如果你答應我,就與我一同遠走高飛吧,我會告訴緣一你已經死去了,我會為了你承擔起所有的責任。」
他神情痛苦聲音沙啞,壓抑多年的感情,就像是爆發的岩漿從他心中噴湧而出。他是如此地情難自已,甚至有些粗魯扳過了女人低垂的頭顱,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與她對視,試圖將這份火熱的心情傳遞到她心底中。
「看著我啊,好好地看著我啊!」
配上他這副擬態來的絕美面龐,以及時下熱門的《白色畫卷》經典台詞,沒有哪個女人不會感動地潸然落下眼淚。
而作為他攻略對像的妹妹,也的確實實在在吃下了這套致死的攻擊。
「……」
為他拼死的告白而陷入沉默的女人,用那雙空洞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哥哥,掙扎了許久,嚅動雙唇給出了回復——
「好。」
……
作為被鬼捏住下巴還要被他綠了的緣一本人,好的是那句「你最好立刻在我眼前痛苦地去死」。
緣一真的很想馬上見到那個派鬼過來名為無慘的下三濫,好好問問他——
「你在想什麼?」
第69章
「走吧, 今夜就讓我們打破世俗的枷鎖, 前往僅屬於你我的樂園吧。」
這位擬態成他兄長模樣的惡鬼在說了那麼久廢話之後, 總算是真正說了句人話。
一想到馬上就要跟他一起找到無慘的位置,結束人鬼間長達百年的恩怨, 緣一就重新找回演戲的動力。
他看著眼前的「岩勝」,內心掙扎了許久,勉為其難地伸手抓住他的袖角催促道:
「嗯……我們快些離開這裡吧。」
男人垂眸凝視著她扯住自己衣袖的手指, 驚訝於女人的主動觸碰,他俊美的臉上出現了錯愕的表情,而這份失神很快化為了水一樣的柔情。
「岩勝」反手將女人的小手包進了手心,他帶著寵溺的笑容, 甚至伸出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女人的鼻頭, 說:
「你這個心急的小可愛。」
「……???」
世界再次安靜了下來。
就連真人都閉嘴止住了笑聲。
畢竟咒力再怎麼強勁的詛咒,狂笑不止十分鐘也會覺得肚子酸,嗓子疼的。他笑得虛脫, 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跌倒,真人一邊喘氣, 一邊用手肘搭上了蜜的肩膀作為支撐, 跟她抱怨道:
「不行了,我笑累了,你有沒帶水,給我點水潤潤嗓子。」
真人不靠著蜜還好,他這麼一施力,蜜就順著他的動作往邊上一歪, 要不是真人眼疾手快給她扶正了身子,她險些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莫挨我,我也累。」
「我覺得我快站不住了……」
是她太小瞧無慘了。本來以為靠現在的陣容能輕輕松松碾壓被岩勝削弱過的無慘。
可沒想到他手下的血鬼術竟然恐怖如斯,這還沒有開打,就讓他們受到了這麼嚴重的精神打擊……
天啊,她要暈過去了。
然而作為幻術主負責人的蜜,顯然是不能和岩勝一樣暫時封閉五感選擇逃避現實的。
「別啊別啊,保持住幻術,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千萬不要半途而廢呀!別客氣,我把咒力給你,你再加把勁兒啊!!」
真人這麼說著通過扶住蜜肩膀的手掌,非常大方地將咒力灌注給了蜜,直接將她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在這冰冷的世界裡,只有溫柔的道標還能給予她的一點點陽間的關懷,童磨好心地搖著金扇給她吹了吹風,安慰說:
「加油啊大人,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作為「極樂教」普度眾生的神子,童磨的關心無差別放送,也捎帶著送給了前線艱苦作戰的緣一。童磨陪著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蜜,一起為那抹緋紅色的背影加油打氣呼喊道:
「加油!緣一大人,堅持住。」
話是這麼說,可緣一就是有點堅持不住。
就像蛇莓經常跟他閑聊說的那樣,他覺得自己「不干淨了」。
女人臉上那種靈魂出竅的茫然實在是太明顯了,這種與愛情展開毫不掛鉤的反應直接引起了玉面的注意,使他在心中驚呼自己剛剛的行為是不是有點過激了——
完了,帶美人私奔太興奮了,一不小心就按照個人習慣調情了……
「咳。」
男人輕輕地咳了一聲,一向沉著穩重的他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顯現出了毛頭小子般的青澀,這舉動在嚇到她時,同樣讓他感到了難堪。
他別扭地側過了臉龐不去看她,僅在白皙的耳垂上恰到好處地顯示出了羞赧的紅。
「抱歉……因為感覺太幸福,稍微有點得意忘形了。」
「……這太突然了,能不能先放開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玉面的錯覺,眼前的女人明明生了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試圖從自己掌心裡掙脫的時候,力氣卻極大,險些把作為鬼的自己給掀出去……
畢竟是個神明,可能太害羞了沒控制住自己的力氣吧?
但就是這樣才有趣!按無慘大人給的資料所示,想要攻略這種別扭系小惡魔,就得跳出她的節奏,使出干淨利落的直球攻擊。
女人的掙扎不過激發了男人心中偏執的一面。他像只炸毛的貓咪,因為缺乏安全感緊緊地抓住了她柔嫩的手掌。
「不,我不要,我死也不會再松開你的手了!」
「……這是我早就想做的事了,雖然我也有點害羞,但我們今後是戀人不是麼?沒事的,我會一直陪著你,慢慢就習慣了。」
「……嗯。」
果然,就像玉面想得那樣,這發直球成功打出效果。
女人愣愣地看著他,最終全然放棄了抵抗,就這麼乖巧地任他牽著,在這片皎潔的月色下,隨他前往天涯海角。
玉面死死地拽著著人類最強劍士,一路上談人生談理想談愛情,把他帶到了自己上司所在的地點,將目標遞交給滿臉冷笑說「好久不見了大夫」的上司手上。
快樂的時光是如此短暫,要不是無慘催的急,他努力再刷刷好感,說不定還能親上美人的小嘴……
而他上一秒還在唏噓美人命途多舛,下一秒眼前一花就看到美人搖身一變,變成了個紅發的男人。
等等,男的??
眼前的異變讓玉面露出了比無慘更加猙獰的表情。作為一個只愛女人流連花叢的鋼鐵直男,玉面忍不住指著眼前的緣一破口大罵道:
「你媽的,為什麼?你怎麼是個男的?」
「你一個男人為什麼要拉我的手?你這人好惡心,你居然欺騙我的感情!」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該死的變態!!」
這可真是惡人先告狀,血口噴人,搬弄是非。緣一之前又不是沒有掙扎過,他想把手抽出來,反而是玉面死死地扯住他不放,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但玉面完全沒有自我反省的意識,怒火中燒的他毫不猶豫伸出利爪撓向緣一的後背,結果他一步還沒邁完整,就被一只蒼白的手掌抓住了手腕。
「怎麼了?怎麼了?和男人手牽手感覺這麼糟嘛?我倒是還好啦。」
「你這麼喜歡漂亮女人麼?那你跟她直接聊聊?」
來者是個笑嘻嘻的銀發男人,被他伸手觸碰時,玉面只覺有只無形的巨手攥住了他的身體,揉面團似得把弄著他的身體,強行解除了他的擬態。
玉面拼了老命才從真人手裡掙脫,接下來就覺得臉上一陣劇痛——
站在真人旁邊的蜜一路上憋足了氣,礙於玉面過分完美的擬態,對著「岩勝」那張臉死活下不了手。
這會兒她終於逮到了機會,便掄圓了胳膊對准玉面那張白淨的面龐,狠狠地扇了他一嘴巴,並憤怒地發出了土撥鼠般的叫囂聲說:
「去死叭!你居然勾引我老公!你這個大變態!我殺你!」
她氣急眼的時候完全爆發了曾經的本性,她體術是跟著真人一步步學的,小流氓女子散打,第一招是拋沙,接下來就是斷子絕孫腳。
不愧是絕世美人,連生起氣來都透露著一種別樣的風情。堅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原則的玉面,硬生生憋住了心頭一股惡氣,先為自己的取向做出了解釋:
「等,等等!不是!我明明是打算勾引你的啊!」
他就真的很敢說……
繼國岩勝聽得額角青筋直跳。忍無可忍的他主動伸手撈住了蜜的腰肢,一把將她從玉面的視線裡拉出,轉而藏到了自己身後,同時抽出了腰間的日輪刀。
「……給我閉嘴。」
……
雖然玉面是個十足的蠢貨,但這種時候無慘反而要感謝他吸引住岩勝的注意了。
眼前的這個劍士雖然生了張與那個叛徒同樣的面孔,使無慘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難堪的表情。但隨後他慶幸地發現這個男人周身毫無霸氣可言,看起來很弱,非常適合作為一個逃跑的突破點。
就算他曾因繼國岩勝的爆發而瀕臨死境,僅靠作為漏網之魚的300片肉片僥幸逃生,但他好歹在重傷咒花時獲得了她的藥血。
她雖然不是傳聞中的青色彼岸花,可作為稀有的植物系詛咒,那口血也夠他吸收後加快身體的恢復了,他甚至從她的血液裡琢磨出了些新的血鬼術。
這只是一點血液而已,若不是她當時將所有咒力毫無保留地贈與岩勝,他說不准還能趁機增加對陽光的抗性……
由此獲得的力量與心中所懷的貪欲,正是無慘在五年後再次現身的原因,如今無慘仍有自信解決掉除岩勝以外的劍士——
「滾開!」
無慘這麼吼著,出於對劍士長相的惡感,他甚至主動將手臂化為了長滿尖刺的長鞭,朝緣一迎頭蓋臉地劈了過去。
他如果完全專注於逃走,或許會活得再長幾秒。
僅僅是幾秒。
「日之呼吸·六之型 灼骨炎陽」
狡猾的惡鬼在漆黑的夜裡看見了熊熊燃燒的太陽。
手臂、雙腿,頭顱,那個平凡無奇的男人不過一擊,便讓他的身體變得七零八落起來。
黑紅色的血液自整齊的傷口處緩緩滴淌,像陳年的美酒重見天日,醉人的香氣逸散而出。被這正是無慘新開發的血鬼術,宛若稀血於鬼,這種氣味曾讓多數獵鬼人松懈。
然而那種甜蜜的味道並沒有擾亂劍士的呼吸,反而令他暗紅的眼眸徹底封上了冰霜。
緣一擰著眉頭,自上而下地凝視著緊咬牙關,作蓄勢待發之態的無慘,沉聲道:
「啊,是這樣啊……」
「你應當下地獄。」
從岩勝口中獲得了足夠的情報,花御對於無慘的後招早有准備。在他的咒術領域中,肆意生長的樹枝將眾人所在的區域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那些碎肉無處可逃。
炙熱的火舌吞最終沒了他。
第70章
【HE】
在無慘死去後, 鬼這一生物從此也不復存在。
而結束了鬼殺隊的任務, 就像劍士在出發靈山尋找草藥前, 向戀人許諾的那樣——
【我會早點回來的】
如果那時她任務還沒結束,那他就會親自去接她。雖然晚了五年, 但如今他終於能帶著自己的戀人回家了。
他們的家坐落在幽靜的山上。遮天蔽日的樹冠掩去了蒸騰的暑氣,入目的只有蔥榮深邃的綠意間以妖嬈的深紫,在她蘇醒之後, 艷麗的花瀑又順著粗壯的枝干淌了下來——
現在正值7月,是鐵線蓮盛開的好時節。
蜜在作為歸途的必經之地醫館那裡,遇見了現在的主治大夫珠世。
作為鬼的她通過岩勝的血液,以及蜜之前留下的筆記擺脫了無慘的控制, 作為對無慘的復仇以及對她的感謝, 珠世一直留在醫館研究藥劑。
多虧了這位醫者的傾力配合,在她不在的那段時間裡,「抑制斑紋」的藥劑也按原計劃順利完成了, 不僅如此,通過珠世的進一步研究改良, 服藥後劍士存活率甚至比當初蜜預計的還要高上不少。
和珠世一起出來的, 還有醫館裡當學徒的一堆小姑娘。見了她便迫不及待地衝了過來,她們擠擠挨挨地將她圍成了一圈,嘰嘰喳喳說著話,又哭又笑,場面一時間熱鬧極了。
「蜜大人!太好了您回來了,我好想您!」
「不要擠不要擠!大人才剛回來!」
「您累不累?要不要喝茶?我們新學了好多糕點, 嘗一點嘛!」
緣一不在的時候,她就在醫館吃飯。
無慘死之前惡鬼肆虐,醫館的成員每天都得收留不少病患。雖說她是特約研究人員,平時只負責疑難雜症,但來混飯時看到他們三班倒的實在太忙了,想著自己作為咒花飲食需求沒那麼大,就幫忙頂了上去。
頂著頂著,最後她也成了顧不上吃飯的一員,在她因過度勞累而怏怏縮在一邊的時候,全靠後勤的小姑娘們給她投喂點心紓解續命。
現在有珠世頂著,作為前大夫的她終於卸任閑下來了,可以悠閑地坐在桌邊喝茶吃點心。
珠世用著那雙夢一般憂郁的藤紫眼眸望著蜜,輕輕訴出疑問:
「已經和家人和好了麼?」
「嗯。」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那些未能說出的話語,作為妹妹能給予的愛意,的確毫無保留地傳達給了他。
這已經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了。
……
可能喜事總是成雙成對的出現,她回家後不久還趕上了自己的生日,五年加起來一次性補過,重逢慶生的禮物直接填滿了她的小倉庫。
她看著那些個好東西,滿意地在聚餐上喝了些小酒,散場時分還興奮得睡不著覺,便半夜裡拉上自己的丈夫爬上屋頂看起了星星。
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爬屋頂。
第一次爬的時候她還是個十歲短腿小朋友,得靠岩勝先上去拉著她的手,緣一在後頭托著她的腳,手腳並用一陣折騰才能艱難困苦地占領高地。
現在她二十七了,是個千錘百煉的大姑娘了,真打起架來純體術抵得上兩個五十嵐,這會兒就算喝醉了還是搖搖晃晃地爬了上去。
為了避免她失足滑落,緣一像過去那樣圈住了她的腰,把她往上拉了一拉,讓她以一個舒服的姿勢依偎在他的懷裡。
她像貓一樣蜷在男人的臂彎之中,眯著眼睛凝望著滿天的繁星。那些閃爍的光點仿佛是鑲嵌在黑天鵝絨布上的碎鑽,讓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贊嘆的聲音。
「星星真漂亮啊……」
「你還記得我那時候許了什麼願望嘛?」
她嗅著男人懷抱裡好聞的草木綠葉似的清香,輕聲跟他聊起了往昔的回憶。
緣一順著她的話語凝視著夜空,在記憶中翻找了一會兒,回復說:
「嗯。是你讓我和兄長都乖乖聽話麼?」
然而這個答案並沒有讓蜜感到滿意,她用手指撓了撓緣一的下巴,示意他垂頭。
「不是,不是……是我未來想要什麼夫君。」
想要溫暖的擁抱,想要好聞的香味,想要包容體貼的愛情……
那時候她說了好多好多特質,心底的要求仿佛天上的星星那麼多。
然後歸納組合起來的時候,卻全是他的樣子。
最初問她這個願望的男孩,躲開了她想擁抱他的手,他狼狽地滑下屋檐,她奮不顧身去夠他的胳膊,卻也跟著一起墜落。
只有眼前這個人最終抱住了她,將兩人一起撈了回來……
他有一雙暗紅色的眼眸,垂首看自己的時候,眼角微微上揚,笑起來就像是有星星在閃爍。
真好啊。
「已經實現了,最好的人一直在我身邊。」
總是在暗中威脅她生命的術士已經死了,傷害過岩勝的無慘也化灰了……
靜下來之後,她終於可以像個普通女孩一樣思考自己的未來了。
而關於她的未來,她想要就只有緣一,她只給自己留下了他那個「幸福地生活下去」的願望——
兩個人相約到白首。
「但我老覺得我對你不夠好,母親當年教了我那麼多新娘課程……」
「我應該多待在家裡的,我欠你好多句『我愛你』……」
……
她信誓旦旦地說著她現在閑下來了,可以好好照顧他了,一定要把她不在的時候,欠下他的親親抱抱全部補回來。
女人嘀嘀咕咕地誇他有多好多好,甜言蜜語說得天花亂轉,她臉紅得像個蘋果,說不清是害羞還是醉酒,那模樣又傻又可愛。
緣一安靜地聽著,只是看著她笑,最後垂下頭輕輕親了親她的手心。
「是我還欠你東西……」
「我還欠你一場婚禮。」
兩人准備舉辦婚禮的消息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作為男方在鬼殺隊最好的朋友,不會錯過任何重要場合的煉獄首先表示了祝福,同時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說起來,原來你們還沒舉辦過婚禮啊!」
「剛認識你們的時候,看你們相處的樣子我還以為已經訂過了!」
對此緣一做出了解釋,回復說:「嗯……我想攢錢辦的鋪張一點。」
他的戀人是領主府的嬌小姐,她理應擁有惹人欣羨的待遇。
緣一清楚地記得她的喜好。
而歲月如梭,說到攢錢,桐壽郎就不由得想起三人剛認識那會兒了。那時候緣一還是個小姑娘包養的窮苦年輕人,加入鬼殺隊動機之一便是好好賺錢,做當代獨立自足好男兒。
眼見友人踏實踐行曾今的承諾,煉獄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拍著緣一的肩膀贊嘆不已。
「太好了呢!你終於有錢了!你做到了,真棒,緣一閣下!」
作為緣一最好的朋友,煉獄在狗糧耳濡目染之下一直很向往愛情,只可惜他現在還是單身,若說之前能劍道還能吸引他絕大部分注意,那現在他突然有點急了。
「真是讓人羨慕的感情!不過作為好兄弟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我最近才退休准備去相親!等等我!我們一起結婚好不好!!」
在緣一欲言又止的目光下,煉獄的好朋友五十嵐吼著「不要耽誤別人的喜事啊!」,將煉獄嘴巴一堵拖了下去。
後來好心人蜜答應煉獄,說結完婚給就他當戀愛參謀,不行就送到童磨那裡接受下培訓,後續還有「結緣神」夜蔔保佑你,一番忽悠之後,煉獄方才激情洋溢地加入了婚禮策劃的一員。
而多虧了煉獄的存在,原本枯燥的准備工作熱鬧變得熱鬧不已。
作為兩人青澀戀情的見證人,村裡的諸位也收到了婚禮的請柬。
有杏和貴子去蜜那裡幫忙看禮服和發飾,蛇莓就閑了下來,它在蜜的幫助下幻化出了人類的樣子,作為野間輝多年來的神秘筆友,兩人見面交換過暗號,就蹲在賓客席,激情洋溢地討論了一下這麼多年來守望這對感情的心得——
「我就知道他們會在一起的。」
「活得久就是好,我已經40了,真想死之前能看到有孩子。」
「話說莓閣下,你覺得孩子像誰?」
「……像緣一吧,畢竟他生。」
「哈哈,莓閣下,你這個說法好上頭不愧是你!這就是什麼體現男方無私愛意的新設定麼?好大膽好獨特哦。」
「不……就……行吧,就當設定好了。」
他們說著說著起初還動容地流下了眼淚,後半截就開始傻笑著交流靈感,約好仔細觀察婚禮過程,以便後續合作出點甜蜜後傳文。
因為新娘本身就是個神明,所以儀式並沒有采取傳統的向天神祈求幸福的「神前式婚禮」。
只要穿著漂亮衣服,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宣讀「兩人白頭到老」的誓詞,然後幸福地接受祝福就好。
年輕的神官看了看吊兒郎當穿著正裝,同花御站在一起聊天的真人,又看了看在新郎面前樂呵呵說什麼「來,對神明發誓,就是對我發誓,說疼我愛我保護我。」的新娘。
最終神官選擇睜只眼閉只眼,在獻上神社祝福,為新人「驅邪」的環節完全走了個流程,然後像個普通群眾般,和當完司儀落座吃飯的妹夫產屋敷一道喝起了小酒。
【HE】
【TE】
……
作為緣一僅剩的的血親,岩勝在為弟弟敬酒的時候,終於說出了遲來的那句祝福。
「祝你們幸福,好好照顧她,陪伴她一輩子吧。」
已經不用再看著他了。
他相信緣一能做好的。
男人在漫長的歲月裡開始雲游四海,偶爾會回家看看。
……
天空一晴如洗。
蜜在過去總喜歡於這樣日光和煦的午後,窩在緣一的懷裡小憩。
只不過這會犯困的是緣一。
她就學著戀人曾經做過的那樣,將他擁在懷裡,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他的後背,同他聊著天,最後笑著問他說:
「想不想看看我原來的樣子啊?」
「那我漂不漂亮啊?」
她是一生僅綻放一次的花朵,那夢幻的藍色在日光下緩緩舒展了花瓣,仿佛精心裝扮的小姑娘,紅著臉向戀人展示著自己的新裝。
男人伸手撫摸著她柔軟的面頰,他用暗紅的眼眸凝視著珍愛的花朵,給予了回復。
「是嗎,那樣就好……你能喜歡我真是太好了。」
她垂眸注視著戀人安寧的睡顏,側過臉親吻他的掌心,輕聲發出感慨。
在綻放後女人身為人的形像也跟著一點點地淡去了。
花朵擁抱著太陽,同他一同睡去。
這次她沒有留下種子。
……
她於寂靜的森林裡沉睡,於甘美的夢中呼吸,於幽靜的永夜中耐心的等待,等待一個願望將神國中的花朵喚醒。
等待那個男人步入深林,在她面前停下,向她伸出溫暖的手掌。
「這次我們去哪裡啊?」
去哪裡都好。
只要這個人拉著我的手。
去哪裡都可以。
她在真人的幫助下學會術士的術法,就像術士之前將靈魂綁在夜蔔身上那樣——
花朵這次選擇為戀人的願望而生。
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TE】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