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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王)明天會放晴嗎》作者:梁十二【完結+番外】
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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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王)明天會放晴嗎》作者:梁十二【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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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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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文藝復興的產物,真田弦一郎乙女,原創女主。HE,但ooc嚴重,只圖一樂。以及只涉及立海大的部分人物。是那種年少時的錯過,然後久別重逢的溫暖。啊,我相當不會寫文案。平台不抽風的話,基本上可以日更不會坑(因為其實已經寫完了哈哈)
內容標簽: 網王 甜文 校園 輕松
搜索關鍵字:主角:真田弦一郎,楠泉奈 ▏ 配角:忍足侑士,柳生比呂士,藤真凜 ▏ 其它:網球王子,網王乙女
一句話簡介:年少時的錯過和一些久別重逢
立意:在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之後,找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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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一
楠泉奈從離家最近的電車站下車沿著小路往回走的途中,哦不,應該說是從電車車廂邁進新年剛過不久的一月凜冽的寒風中的剎那,她就開始後悔為什麼拒絕研討會其他醫生晚餐的邀請。
肚子如果是飽的,就不會感覺這麼冷了,已經錯過了繁華的街市,不知道到家之後還有沒有余力給自己衝個杯面什麼的,畢竟連熱水都要現燒,燒開了等速食面泡開還要3分鐘,在寒風中艱難前行的泉奈心情有些莫名的煩躁。
說好的病理科5點准時下班的特權呢。
哦,自己的指導醫、病理科主任確實准時下班了,剛結束兩年的實習輪轉分到心儀的病理科,就被岸醫生扔到大老遠的地方代表他去參加病理學研討會。
人家想見的是你啊岸京一郎醫生,不是我這個無名之輩!泉奈心裡一邊吐槽一邊插上耳機聽起落語,來點輕松的bgm回家的路就不會顯得那麼長,尤其是經過這條路的人本來就少,其實才晚上不到9點,就已經幾乎看不到路人,只有偶爾經過的汽車。
經過幾個小巷子口的時候,盡管泉奈沉浸在落語的世界裡,但還是敏銳地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她隨即逐漸加快腳步,想甩掉這種如芒在背的不安感。
沒有用,反而覺得這道目光離自己越來越近。
前幾天朋友們還在群裡討論最近東京地區出現很多起女性受害的案件,她當時還在想堂堂東京都的治安竟然這麼差,沒想到今天大概率是趕上了。
由理加說得對,餓著肚子運氣都會變差。
泉奈能感覺到這周圍已經安靜的只剩下耳機裡講到高潮部分的落語和自己的心跳聲。她右手伸進單肩包,握住一直放在裡面的防狼噴霧,隨時准備著。
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左肩,用力要將她拉倒。
說時遲那時快泉奈掏出防狼噴霧轉頭就向她預估的「嫌疑人」的臉噴去。
但她同時聽到的是一聲「不許動!」的大吼和人被撲倒在地的聲音,她想停下按動噴霧的手已經來不及了,親眼看著含有辣椒精、芥末提取物之類的細小水珠洋洋灑灑的全部飄灑在制服「嫌疑人」的、看起來似乎是警察的人的頭發上,在這個時候她想到的竟然是這爆發力十足的聲音有點耳熟。
不用似乎了,一起跑過來的人掏出了警官證,隨著剛剛轉身較大動作甩落了耳機的泉奈聽清了跑來警官的聲音,「東京都警視廳搜查一課搶劫犯罪一系,請您配合我們工作!」
制服犯人、被泉奈噴了一頭防狼噴霧的、剛剛一直沒動的警官這時候終於抬起頭。
雖然他現在淚眼婆娑,頭發濕噠噠地還在往下滴水,但這不妨礙泉奈脫口而出,「真田?!……桑?」想到他現在的身份,泉奈小心翼翼地加了個敬稱。
真田的眼淚終於憋不住,順著棱角分明的臉流下來,泉奈掛在脖子上搖搖欲墜的耳機裡上半段落語結束傳來的雷鳴般的掌聲,在這樣安靜的晚上,顯得格外清晰。
「質……質量挺好的哈。」泉奈指指自己的噴霧試圖打破目前這個尷尬的情景。
可不是質量挺好的麼,光噴頭發上都能讓人淚流不止。
跟著一塊兒上警車的泉奈,坐在副駕駛,偷瞄車內後視鏡,看見和罪犯拷在一起的真田臉黑的要命,除了那句「不許動」以外什麼都沒說,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眼淚卻還在止不住的流。
泉奈眨眨眼,她記著以前真田生氣的話眉頭大概能擰到碾死一只蒼蠅的程度,那這是沒生氣?
「小牧前輩,請別笑了。」真田這句話一出車內的氣壓明顯變得更低了,罪犯不禁打了個寒顫。
啊,果然還是生氣了吧。
可那個小牧警官從剛才的瘋狂憋笑,到終於忍不住「噗哈哈哈哈哈」的笑出聲。
泉奈趕緊從包裡掏出濕巾一邊道歉一邊遞給後座還在流淚的真田,「對不起對不起,真田警官你擦擦等下再衝衝就能好了……」
楠泉奈,26歲的最後幾天,人生第一次進警局,也是第一次知道警車是沒法從裡面開門的。
確實,別說犯人了,誰不想開門逃跑呢。餓著肚子還得去警視廳做筆錄的泉奈想,這回連燒開水衝泡面的機會估計都沒有了。
那個叫小牧的警官和真田先去處理這個暴力犯,讓她先在接待室等一會兒。
百無聊賴又餓得發慌的泉奈掏出手機給自己的國中和高中時候最好的朋友藤真凜發消息。
泉奈:我剛才碰見真田了,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
雖然大家都是從神奈川到東京上大學並且留在東京工作,但因為學業和工作很忙,以及東京實在很大等種種理由,其實高中畢業之後就沒怎麼再見面,許久不見,一見面還是這種「人仰馬翻」的形式,第一眼的四目相對竟然是真田的淚如雨下。
凜:怎麼了怎麼了?
遠在神奈川的凜隔著手機屏幕嗅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
泉奈簡單概括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摸了摸叫了一聲又一聲的肚子,猶豫了一下,暫時略過了她拿防狼噴霧噴真田一頭的事實。
凜:你人怎麼樣?沒事兒吧?是我前幾天跟你說的那個在東京襲擊女性的通緝犯嗎?
泉奈:我沒事兒,咱們的委員長大人出現的非常及時。
凜:哦吼吼~英雄救美~你們說什麼了嗎?
泉奈:沒有,托你的福,真田…一直在哭來著。
凜:?
泉奈剛想回凜,因為她推薦的防狼噴霧特別好用,不愧是你們警察認可的品牌,小牧和真田就回到了接待室。
能看出來真田簡單的衝了頭發和眼睛,只是眼睛還是紅紅的。
坐定後,小牧警官開口道,「我們需要記錄你的基本情況和還原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你不用緊張,我問你答就可以。」他語氣溫和,泉奈剛有點放松,看了一眼真田嚴肅的臉,又突然挺直了腰板。
像是腦抽了一樣,脫口而出,「請問我是襲警了嗎……?」
本來面對完犯人已經平復了心情的小牧,在聽到泉奈這麼說之後又控制不住的笑起來,就連真田嚴肅的臉都垮了一下,一本正經地對她說,「沒有,這點你做的很對。」
「我們只是例行公事對你剛剛差點遭到襲擊進行筆錄,這不算襲警,正如真田警官說的,你甚至做得很好。」小牧警官語氣裡帶著很明顯的笑意。
不能笑,我們是專業的……除非,忍不住。
泉奈聽到他們這麼說有點僵硬地點點頭,看到真田還紅著的眼睛,仍然感到一絲愧疚。
「姓名。」
「楠泉奈。」
「年齡。」
「26歲。」
「職業。」
「醫生。」
「工作地點。」
「慶應義塾大學醫院病理診斷科。」
「住址。」
「……」
正如小牧所言,只是例行公事的筆錄,除了個人的基本信息外還讓她描述了一下案發當時的情形,最後泉奈問了一下,「這個是媒體上說的那個連環襲擊犯嗎?」
「不是的,這只是個普通的搶劫犯。」
看到她哦了一聲,點點頭之後,小牧一邊收拾記錄一邊接著說,「楠小姐以後獨自出行,特別是這樣的晚上一定要多加小心,盡量走人多的地方,少在小巷子附近逗留,我們這裡已經沒什麼事情了,回家還請注意安全。」
泉奈見沒她什麼事了,起身也准備離開。
「等一下。」剛剛一直很沉默的真田突然開口,小牧有些奇怪的看著他,「我跟她還有話要說。」
泉奈有點尷尬的站在原地。
小牧想起剛剛楠見真田第一眼就脫口而出他的名字,一定是認識,甚至有什麼故事,於是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兩人,「那我先走了,辛苦了。」順手還幫他們把接待室的門關上了。
「你坐著等一會兒。」說完這話真田也轉身出去了,留泉奈一個人一頭問號。
難道是公事走完了,該報私仇了?在警視廳?光天化日之下?那個真田?
不…不能吧,除非她認識的那個真田弦一郎轉性了,不然跟她說她的同事忍足侑士脫單了都比真田公報私仇可信度高。
沒有兩分鐘,剛剛消失的真田又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桶加大版日清開杯樂什錦原味的杯面和一雙筷子,泉奈咽了咽口水,忍足該不會真的要脫單了吧。
真田沉默地撕開杯面,用接待室的開水衝泡,然後把一次性筷子橫在紙蓋表面,放在泉奈和他自己之間的桌子上,坐下。
泉奈看看杯面,再抬眼看看真田,覺得還是杯面比較好看。
「楠泉奈!」真田洪亮而咬字清晰的聲音讓她一瞬間抬起頭來看著他。
「是!」恍惚間泉奈覺得又回到了高中,她被真田風紀委員長抓住要扣風紀分的少女時代。
他還是能把自己的名字喊得這麼有氣勢。
「晚上一個人不要戴耳機走路!特別是那種人少巷子多的地方!明知道最近市面上有連環襲擊女性的犯人還大晚上在外面逗留!……」
即使接待室的門是關著的,還沒走的警官們都能聽見真田中氣十足的聲音。
泉奈就在杯面的陣陣飄香之中聽著真田連續不斷的教育,雖然他的臉和聲音有點嚇人,但說的確實句句在理,讓她不自覺又坐直了身體。
只是這桶杯面,是他准備說累了之後,補充能量然後繼續說用的嗎?
大概講了三分鐘,真田突然停下來,把大桶杯面往泉奈跟前一推,「你一邊吃一邊等我。」突如其來的語氣轉換讓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杯面?給我的?
看著泉奈迷茫的眼神,「是給你的。」
「謝謝。」她打開紙蓋開始吃,熱乎乎的拉面順著食道進入胃袋,讓泉奈一下子放松下來,終於吃上晚飯了。雖然是在警視廳。不過至少不用自己燒水。
真田也沒讓泉奈等很久,她的面還沒吃完,就見他抱著大衣和提包出現在眼前。
泉奈咽下一口面條,「我是不是耽誤你下班了?實在抱歉。」
「你吃完我送你回去。」聽到這話的泉奈停止了咀嚼,好像有點奇怪,警視廳的服務這麼到位嗎,管抓壞人,管吃,還管送。
真田就這樣端坐在她面前看著她吃,泉奈三口兩口把剩下的面和湯吃完,舔了舔嘴唇,「久等了。」
「吃太快對身體不好。」依舊是泉奈熟悉的真田式口吻。
「耽誤你下班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其實我自己回去也行的。」泉奈一邊跟著真田走一邊說。
「然後你還走那條小路,現在比之前更晚了。」
「這次不會戴耳機走路了!」泉奈表示他的話自己都聽進去了。
「上車。」
「哦。」
泉奈原以為真田會開警車送她回去,事實是她想多了,下班的警察為什麼還要開警車。雖然泉奈不懂車,但不得不說,真田的車很有他的風格,純黑色SUV,車內也沒有什麼裝飾,不如說一點裝飾也沒有。
剛開始兩個人都很沉默,泉奈本來想問真田知道她家在哪嗎,後來突然意識到剛剛筆錄全說過了,於是她偷偷地看了看右側認真開車的真田。
啊,他的年齡終於差不多趕上長相了,濃眉大眼,還是如她記憶中一般,一臉的正氣凜然。
密閉的空間讓沉默顯得更加安靜,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是真田打破了這份寂靜,「下次晚歸記得叫男朋友來接你。」
「噗,男朋友是什麼,能吃嗎?」泉奈覺得這樣一本正經的真田有點好笑,「我平時都騎車上下班的,今天是因為去參加了研討會。而且時間也沒有很晚吧,現在東京的治安已經這麼差了麼。」最後一句話她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
「啊,抱歉,確實是我們的疏忽。」
喂喂,我只是在開玩笑,這要怎麼接,泉奈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我沒有在怪你們,又根本不存在那種100%安全的社會,倒是我應該接受我哥的建議去跟他學學截拳道。」
「身為警察本不該跟你說東京魚龍混雜,要時刻注意自身安全……」
「嗯?為什麼?」
「身為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治安秩序的公職人員要求普通群眾日防夜防、時時處處謹小慎微,那又要我們何用!」
「嗯。」聽到真田絲毫沒有開玩笑地、過於嚴肅地說出這些話,泉奈心中竟然升起了久違的感動。
果然不管經過怎樣的滄海桑田和鬥轉星移,真田弦一郎永遠不會變,永遠是那個有時候過分一本正經,但卻可以安心地將自己的背後交給的人,全日本最後的良心。
「如果要學截拳道,」真田停頓了一下,「我也可以教你。」
話題突然轉回來,讓泉奈愣了愣,「嗯,有機會的話。」畢竟已經多年未見,這次的見面也純屬意外,更不要提教什麼截拳道了,但泉奈還是禮貌性地客氣了一番,不能當面駁了對方的好意。
他們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一些有的沒的,多年未見的老同學,泉奈也算是有些古板的真田學生時代,乃至他27年人生裡少有的、姑且算得上的女性朋友,因此還是能有不少話題可談。
快到泉奈住處時,她就順口提到這個房子的房東是松田太太,丈夫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兒子和女兒工作生活都不在東京,但經常會來看她,或者把她接過去住些日子,平時就住在一樓,親戚朋友來的話住在一樓不外租的另一個套間裡。松田太太還是一個喜歡到處旅游的人,所以實際上一年到頭真正住在這邊的日子並不是很多。二樓同樣有兩個帶陽台的1LDK,都是外租的,樓梯在室外,但因為這套院子所處位置相對偏僻,距離繁華熱鬧的商店街較遠,加上房子有些老舊,所以在泉奈住到這裡的第三年,二樓就變成了只有她一個租戶。
對於別人來說這套房子有諸多的不便,而對於泉奈來說則是剛剛好,從這裡騎車到工作的醫院只需要半小時,按照柳生和由理加的話說,能在世田谷區找到一年80萬円這個價位的房子已經很難得了,雖然已經處在世田谷區和澀谷區交界的地方。況且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鄰居,房東松田太太人又很好,無形中省了很多可能存在的扯皮的事情,光這一點就足夠成為在這裡長住的理由。
真田只是沉默地聽她說這些,沒有做過多評價。
同時真田也大概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居住情況,在品川。雖然不是什麼高級公寓,但泉奈聽起來覺得客觀條件上要比自己的住所好一些。
到達住處,泉奈再次道謝,准備下車的時候,她看了看眼睛還有些泛紅的真田,猶豫了一下飽含歉意地說道,「如果你的眼睛還是不舒服,一定要去看醫生,我們醫院的眼科也是很好的。」
真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回去開車小心些,到家來個信息。」泉奈揮了揮手機。
「嗯,知道了。」
泉奈洗好澡收拾完收到真田平安到家的消息,躺在床上想,可真是有點奇怪的一天。
第2章 二
之後的一周又回歸之前的平靜,正常的上下班,多數時間享受著病理科能夠准點下班的特權,偶爾和固定的飯搭子們約個午飯和晚飯。
直到泉奈周五下班之後回到公寓,看到松田太太在打掃她隔壁的那個許久沒人住的套間。
「嗯?松田太太,怎麼突然打掃起來?」泉奈探個頭到隔壁,有些好奇地問道。
「下班啦小泉奈,歡迎回來,」松田太太笑眯眯地看著她,「嗯,有人租下了這套,我們要有新鄰居了。」
「誒?」突如其來隔壁租出去的消息著實讓泉奈嚇了一跳。
「是哦,我也覺得好神奇,都有4年了吧,這裡沒人租,」松田太太和她一樣驚訝,「本來我也保持懷疑的態度,但是對方是個一看就非常靠譜的人,哦是位有點嚴肅的警官先生呢。」
嗯?警官先生?泉奈有種很微妙的預感。她趕緊搖了搖頭,日本的警察那麼多,她也只認識兩個而已,不會那麼巧的。而且松田太太雖然相處起來人很好,但其實她對租客是很挑剔的,不是隨便什麼人來都能租到」松田公寓「的房子,既然能得到她的認同,那至少這個新租客人沒有什麼問題。
「我來幫忙一起打掃!」泉奈放下背包擼起袖子開始幫松田太太一起打掃,准備迎接新鄰居。
當第二天上午聽到有人來的動靜,泉奈打開門,看到院子裡停著的有點眼熟的黑色SUV,以及正在和松田太太打招呼的更熟悉的人的時候,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大概就是由一個接著另一個的巧合組成的。
全日本25萬多名警察,她只認識其中兩個,其中一個還在神奈川,誰能想到剩下的這一個,就是自己的新鄰居,也是自己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學,曾經立海大偉大的風紀委員長,不管男女都能凶回去的,令人聞風喪膽的真田弦一郎。
看到她開門出來,真田很有儀式感地遞給她見面禮,「以後還請多關照。」
泉奈雙手接過來,微微欠身,「彼此彼此。」
每次碰到他,她都不自覺的變得認真起來,可這次泉奈真的很想問他,你是生活發生了什麼巨變,是破產了,還是分手淨身出戶了,不管是哪一個,那可都是天下奇聞。
然而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你怎麼,從品川搬到這兒了?」這種普普通通的問題。
「聽你那天的描述感覺很適合居住,過來看了看也覺得很好。」
就這?就這?就這?這是真田弦一郎能說出來的理由?
「你不是雅兄假扮的吧?」泉奈突然湊近仔細觀察。
看著泉奈突然湊得過近的臉和半眯起來的眼睛,真田脫口而出,「太松懈了!」
哦吼,看來是真貨。
泉奈原本是想盡一下鄰居和老同學的義務幫他搬搬東西,收拾一下,但被他用「這種小事怎麼能麻煩別人」一類的話嚴詞拒絕了。
於是泉奈打開手機看「干飯人」群裡的消息,順便發了一條,「我好像有新鄰居了」報告給自己的朋友們。
很快消息就回過來了。
涼粉最高:我記著你有好幾年沒鄰居了吧,差不多從大四開始?
肉魂:嗯,差不多4年了。
一番可麗餅:哇好突然啊!
納豆打咩: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萬一是奇怪的鄰居就不妙了。
肉魂:@涼粉最高你認識,很熟悉。
肉魂:@納豆打咩你也應該認識,你們國中和高中時候都打網球的話應該是認識的。
涼粉最高:?
納豆打咩:我開始好奇了
肉魂:真田弦一郎
涼粉最高:你確定不是仁王君假扮的吧??
肉魂:我確定
納豆打咩:???
納豆打咩:這個信息量有點大……
一番可麗餅:所以只有我不認識?
泉奈也覺得似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信息量有點大,畢竟要說起自己和真田弦一郎的關系,至少高一的時候,大概就是兩相生厭但又不得不見。
第3章 三
楠泉奈,15歲,國中在神奈川縣富丘中學,但因為較高的偏差值和相對合適的上下學距離選擇立海大附屬中學高中部就讀。除此之外還因為小姨家的雅兄推薦,以及好朋友藤真凜說立海大附屬有自己的直升大學,即使最後去不了名校也能有學上。
高中開學第一天泉奈還是維持著國中時期一貫的踩點到校的習慣,不到最後一刻不會出門,她的原則就是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校渡過,早到校和晚到校沒什麼差別,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在家裡或是路上多停留一會兒,哪怕只是看看風景。
泉奈插著耳機一邊聽歌一邊騎著車飛馳在沿海的路上,4月的海風吹拂臉頰,挑起發絲和裙擺,清晨還不灼熱的日光灑在臉上,讓她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令人期待的高中生活即將在這樣的好天氣裡開始,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尤其是還和凜分到了一個班,就更加幸運。
已經快到早讀時間,遠遠望去,門口穿立海大制服的學生只剩零零星星的幾個人,這使泉奈車騎得更加順暢。
很好,只要這樣騎進校門,就能安全達到。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她剛停下車准備在她認為的剛剛好的時間推車進校的時候被攔了下來,攔住她的是一個帶著黑色棒球帽,手拿竹刀,身形略顯高大,皺著眉黑著臉氣壓很低,看起來像一尊門神的「老師」。
泉奈疑惑地摘下耳機,抬頭看著他。
「你遲到了!姓名、班級、學號,扣風紀分!」這位老師的聲音帶著火氣並且極具爆發力,讓泉奈定在了原地。
然後她突然反應過來,趕快看了下手表,舉起來指給這位黑面老師看,「我應該是剛剛好的時間,沒有遲到。」泉奈認真地解釋。
「已經超過了半分鐘!」
「早讀預備鈴還沒響啊。」泉奈開始覺得這人有點較真,但就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鈴聲很配合地叮叮咚咚響了起來。
泉奈瞬間語塞,甚至覺得這鈴聲是不是成心的。
「姓名、班級、學號!」黑面老師的臉色更加不好看。
「楠泉奈,高中一年A組23號。」她用有點拉長的音回答,看到黑面老師身後那個戴眼鏡紫色頭發的高個男生推了推眼鏡,在風紀計分板上寫寫畫畫。
「開學第一天就遲到,成何體統!扣5分!」
「好的,好的。」泉奈有些無奈,「老師,我下次注意,您再攔著我我第一節 課也要遲到了。」
聞言黑面老師倒是很快讓開讓泉奈推車進學校,但她注意到他拉了拉帽檐,有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泉奈推車往車棚走,還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看這位老師,立海大的老師也要穿制服的麼,這學校可真新鮮。
遲到半分鐘,還沒開始上課自己就被扣了5分,這都要破最快扣分記錄了吧。
想到剛才那位老師皺起的眉頭,真晦氣,泉奈有點生氣的在心裡抱怨,一大早的好心情全沒了。
直到她走進教室,看到座位表,是在最後一排,在凜的後面一桌,泉奈覺得老天大概還沒有拋棄她,立海大多少還是能給她帶來點好運的。
可惜這份好運沒有持續多久,就在她看到剛剛校門口的黑面老師和紫頭發眼鏡反光的男生一前一後走進來,還同樣坐在最後一排,紫頭發男生坐在泉奈右手邊,「黑面老師」則是坐在紫發男生右側的時候,泉奈的頭開始刺痛。
行吧,至少這學校還沒有新鮮到老師也要穿學生制服。
泉奈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額角,如果我有罪,請用法律來懲罰我而不是用社死來制裁。
爸爸,我現在轉學還來得及麼。
在律所認真看卷宗的楠廣之律師突然打了一個聲音奇怪的噴嚏。
「楠桑你好,剛才已經見過面了,我是柳生比呂士,」紫發男生看起來很紳士,「這位是真田弦一郎君,我們是立海大國中部直升,目前是學生會的代理風紀委員。」
真田見泉奈的目光隨著柳生的介紹向他看來,又皺起了眉頭瞪了她一眼,似乎是還對剛才她的遲到以及「強詞奪理」表示不滿,泉奈破罐破摔地也回瞪了他一眼,回敬他的死心眼。
聽到柳生對泉奈說他們已經見過了,藤真凜饒有興趣的轉過身來,看了看她,泉奈小聲跟凜說等下有空跟她講。
「我是藤真凜,和泉奈一樣來自富丘中學,請多指教。」
藤真凜,楠泉奈國中時期的好朋友,一頭栗色的長卷發,圓圓的臉和圓圓的淺褐色眼睛,身高157cm,長相甜美可愛,性格開朗仗義,喜歡帥哥,熱愛八卦。
楠泉奈,普通的黑色長發,身高165cm,不是第一眼美女,但是紺碧色的桃花眼讓人過目不忘,笑起來用凜的話說就像初春融化的雪一樣輕盈、透徹,不拘小節、愛吐槽的搞笑性格總會讓人忘記她不說話的時候是個皮膚白皙腿長優雅的漂亮姑娘。
這就難怪經常有人感嘆,楠泉奈,好好一個俊俏少女,怎麼偏偏長了張嘴。
這就是真田弦一郎和楠泉奈的初見,彼此都沒給對方留下什麼好印像,特別是泉奈,上學第一天就經歷社死場景,還好死不死和引起她社死的對像在一個班。
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後續真田和楠的日常就像火星撞地球。真田和柳生作為代理風紀委員進入高中學生會,成為正式的風紀委員。
在經歷過開學第一天「遲到30秒」的事故後泉奈學乖了一些,每天早五分鐘出門,雖然基本還是卡點進校,但只有特別偶爾的情況才會被偉大的風紀委員,像個黑面門神的真田抓住遲到。盡管如此,每天清晨看到趕在最後一刻才來的泉奈,真田的臉色依舊非常難看,在他眼裡,這種掐點的行為跟遲到沒有任何區別,若不是按照規定只要不遲到就不扣分,他想給泉奈扣分直到她能早點出現。
泉奈有時候因為感覺有些悶熱,就會把制服領帶拉松些,解開襯衫的第二顆扣子,這時身後就會傳來風紀委員真田字正腔圓的聲音,「制服襯衫的扣子只能解開一顆,領帶歪歪斜斜,衣冠不整,風紀分扣5分!」
再有時候因為預備鈴響起,馬上就要上課,泉奈就會跑兩步趕回教室。
「走廊裡不能跑步,扣5分!」
這樣扣分的聲音總是隔三差五的在泉奈耳邊響起,尤其是配上真田弦一郎這個中氣十足的嗓音,就像什麼穿腦魔音。
因此在D組的仁王雅治來A組找柳生串門順便來看看自己表妹楠泉奈,問問她開學一個月感覺立海大怎麼樣的時候,回答他說,「沒什麼不好的,除了我的風紀分快被扣光罷了。我上輩子是不是跟真田結過仇,」泉奈癱坐在椅子上,翹起椅子腿晃來晃去,「比如射殺過他的兔子什麼的。」一本正經的開始胡說八道。
「椅子是用來坐的,不是用來玩的!扣五分!」說曹操曹操就到,又來了,黑面扣分狂魔。
「啊看來我還扒了兔子的皮。」椅子腿馬上落地,泉奈調整好坐姿有些自嘲的說著。
「puri。」仁王雅治覺得有點神奇,泉奈這個被真田扣分和訓誡的程度都要趕上赤也了。
同為風紀委員的柳生也有同感,真田仿佛帶了什麼「楠泉奈犯規追蹤器」,有些在他看來小小不然甚至可以用一閃而過來形容的輕微違規行為,真田也能瞬間發現並完成扣分。
久而久之,泉奈也練就了很遠就能偵查到真田的雷達,方圓十米內如果有真田弦一郎的氣息,她就能一秒遁走,如果是躲不開打了照面,也是下意識的捂住領口和領帶,飛速地拽拽裙子。
凜不禁評價,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只是即便泉奈沒有違反學生守則的規定,真田見到她也是眉頭緊鎖,因為她自帶的隨性性格和不拘小節,已經給他留下了「隨隨便便、太不自律、過於輕浮」的印像,而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印像一旦留下了烙印就很難更改。
當然高中的生活除了風紀分這個結成死結的問題外,剩下的一切還是非常順利以及令人開心的。
立海大附屬是一所學業和課余活動並重的學校,信奉「成人比成才更重要」,所以在每年的4月開學後各大社團都積極納新。藤真凜因為擅長長笛演奏,加入了學校的樂團,以及她想鍛煉一下自己的組織工作能力,向學生會遞交了申請書。
而泉奈,如果說什麼事情是讓她堅持很久,始終如一的,就是自小學低年級就開始學習的弓道,可以說,弓道場上的楠泉奈,絕對是和真田印像裡幾乎相反的一個人,他嘴裡的「隨隨便便」是泉奈瀟灑利落的射型,至於「太不自律」則更是無稽之談,弓道作為一項極度克己的運動,能堅持下來的都絕不是懶散之輩,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提交了立海大弓道部的入部申請。
同班的真田和柳生都是在參加學生會的同時,與仁王一起加入立海大人氣甚高的網球部。
弓道部第一次社團活動那天,泉奈下課後背著弓早早就來到道場,在這裡等待的新生比她想得多一些,沒過多一會兒,迎面走來的是一位看著非常和善的學長。
「你們好,歡迎大家加入立海的弓道部,我是副部長,二年級的麻生利尋,織田部長有些事情要晚一點才過來,我們先開始吧。」
「學長好!」泉奈和新部員一起向他問好。
麻生學長微笑著點頭示意,「有經驗的同學請到這邊就坐,」他指了指道場比較靠裡面的位置,那邊坐著弓道部的幾位前輩,「初學者請到這邊。」
和泉奈一起走向裡側的還有兩位同級的男生,他們一起到前輩的後面坐好,互相打了招呼。一個是長著娃娃臉,身高不算太高的可愛男孩子,另外一位是一臉平靜,看起來稍微有點嚴肅的高個男生。
隨著他們的落座,一位前輩忽然轉過臉,看了看他們三個,很熱情地打招呼,「可愛的學妹學弟你們好!」
「啊,學姐好!」他們三個一年級被學姐的熱情搞得突然有些拘謹。
「我是長瀨零,zero的那個零!你們叫我零就好!」熱情的長瀨學姐繼續說道,泉奈和兩個男生愣在了原地,另外的前輩們也聞聲轉過身。
「小零,你嚇到他們啦!」說話的是一個像藤真凜那樣可可愛愛的學姐。
長瀨零拍了拍可愛學姐的肩膀,對他們說,「這位是津野若菜,」又拍了拍再旁邊的看起來很優雅的女生,「這位是寺尾真希,是我們的大小姐!」
寺尾真希對新生笑了笑,無奈的看了一眼長瀨,「零……」
長瀨前輩繼續依次介紹剩下的部員,「這兩位是上杉忍和堂上齋,還有剛剛你們見到的副部長麻生利尋,我們都是二年級。」
「這位是山本哲也前輩,和咱們的部長織田靜都是三年級生。」
「喲!」山本哲也開心地衝著泉奈他們揮了揮手。
「你們呢?」長瀨笑眯眯地看著三位新人。
通過自我介紹,泉奈得知娃娃臉男生是C組的堂島孝之,而嚴肅的高個男生是E組的加賀見良平。
「前輩們好,我是A組的楠泉奈,請多指教。」
在聽到楠泉奈的名字後,寺尾真希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她一會兒,長瀨和津野也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沒等他們再說些什麼,麻生副部長突然拍了拍手讓大家安靜下來,「正好織田部長和神宮寺老師也到了,我們正式開始吧。」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姍姍來遲的是一位身穿弓道袴服,面色冷靜,氣質絕佳的美人,最後進來的是歲數有些大的面容和藹的顧問老師。
「各位歡迎加入弓道部,我是部長織田靜,」她的聲音柔和但絕不柔弱,「因為在座的學弟學妹有很多是初學者,我們今天在這裡先開始說明會。」織田部長看向神宮寺老師,老師點了點頭。
「麻生君,麻煩你來做示範。」
「是。」
麻生學長戴好皮護手,拿起自己的弓和箭,等待織田部長的解說。
「張弓搭箭,射中靶子的武道即為弓道,這是一項不限年齡、性別以及身體條件,可以說非常公平的競技運動,但這並不是單純的拉弓射箭,而是有一套完整的禮儀。相信對弓道有一些了解的同學都聽說過,弓道最基本的八個動作稱為射法八節,即踏足、構身、備弓、起弓、拉弓、集中、分離和殘心。首先是踏足,」織田學姐看著麻生利尋點頭示意,麻生學長則配合解說開始動作,「雙腳張開,幅度大約與自己的箭矢相同,站立時表現得略似羅圈腿,手肘和肩膀大概保持45度,在決定好站位後,接下來就是構身,如果說踏足的目的是要固定下半身,構身就是要讓頭頂到背縫與地面保持一直線垂直,意識到自己的全身之後就是備弓,並不是去握住箭矢,正確的來說是將箭矢放在手的上面,兩只手分別把搭位置的弓與箭高舉過頭,這叫做起弓,接下來就是拉弓,眼睛始終要看著靶子,弓與弦,精神與□□,這些都保持平衡,這樣的狀態就叫做集中,充分地集中精神,等待箭矢自然地射出,這個就是分離。」
隨著織田的話,麻生奏響了弦音,射出了漂亮的一箭,利落地中靶。新加入的初學者們激動地想為副部長鼓掌,「弓道中只有射中靶心才能夠鼓掌哦,」部長的話使大家的手停在了半空,之後悻悻然落下,「分離之後就是殘心,不要松懈,接受自己的結果,之後緩緩地收弓。」
「謝謝麻生君。」這下織田部長帶頭為副部長鼓掌表示感謝,眾人也紛紛鼓掌。麻生利尋鞠了一躬,放好弓走到有經驗者這一邊坐下。
「在弓道中,一次能射出2~4支箭,拉弓的姿勢,弓的拉力,適合自己的弓箭長度,手的大小都很重要,」織田繼續講道,「來弓道社參加社團活動,初學者暫時不用穿著袴服,學校的體操服即可,弓和皮護手也暫時不用准備,在實際站到場上拉弓射箭還需要很長的時間,首先要練習好的是基本動作。」
之後二、三年級的前輩進行自主練習,一年級生根據有經驗者和初學者的劃分,由麻生副部長代領初學者們練習基本動作,織田部長則是來了解楠泉奈三人的基本實力。
他們換好袴服,戴好皮護手,准備完成後,加賀見和堂島都射出了很不錯的一箭,到泉奈這裡,除了漂亮地上靶外,更多了一分輕松和瀟灑。
看到泉奈漂亮自在的射箭姿勢,長瀨零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楠泉奈的名字有些耳熟了,「你是不是那個富丘中學的大前?」她突然問出聲。
泉奈點點頭,「是的長瀨前輩。」
寺尾和津野也恍然大悟,這位富丘中大前的射型讓人過目不忘,射型漂亮的人不少,但在姿勢漂亮的同時還帶著一點漫不經心和游刃有余的人就很少見了。
「不要這麼生疏嘛~」長瀨零走過來搭住楠泉奈的肩膀,笑著眨眨眼,「叫我零就可以了!」
泉奈見她這麼熱情加自來熟,也笑了笑回應長瀨道:「好的哦,零前輩!前輩們也叫我泉奈就好!」
「部長,這樣我們今年男子組和女子組都可以繼續報名團體賽了,好險好險。」津野若菜拍拍胸口,長舒了口氣。
「嗯是啊,真是太好了呢。」織田靜同樣露出了微笑。
見泉奈一臉困惑的樣子,津野解釋道,「國中時候團體賽是三個人,到高中就是五個人了哦泉奈。」
聽到前輩這麼說,楠泉奈掃了一眼在場的有經驗者,男生是六個人,而女生則剛好是五人。
「不知道除了有經驗的同學,今年能留下幾個人呢。」三年級的山本學長突然說起來。
練過弓道的這些人都知道山本哲也的意思,初學者在能真正站到場上射箭之前要經過過於漫長又無趣的基礎練習,如果不是從小就練起,基本沒什麼人能耐得住這份寂寞,況且即使可以拉弓射箭之後,也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提高技術,這也是立海大這種並非弓道傳統強校的弓道部社員相對稀少的原因。
一時之間,他們有些沉默。
「五月就要開始地區預選賽了,大家要一起加油啊!」神宮寺老師走過來為大家打氣。
「是!」大家齊聲答道。
第4章 四
隨著地區預選賽的一天天臨近,正如大家所料,弓道部退社的人越來越多,留下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又只剩下了這十一個有弓道經驗的部員。
弓道場變冷清了,從另一種意義上說也算是回歸了平靜,大家按照排班輪流打掃道場、寫日志、整理靶垛、貼靶紙、掛靶等等日常工作。
立海大弓道部的部員按部就班的練習,雖然算不上傳統強校,不過實力姑且還是能在縣內數得上的,特別是今年新來的楠泉奈,盡管平時從不吹噓和炫耀自己的能力,性格不拘小節,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只有花拳繡腿的泛泛之輩,一旦拿起弓和箭,就會立刻收起平時的隨意,似乎眼中只留下前方的靶子。
5月份的地區預選賽男子組和女子組不出預料都很輕松的通過選拔,開始備戰6月的縣大賽團體戰和地區預選賽沒有的個人戰。
除去社團活動,這段日子的日常生活,泉奈與風紀分,不,應該說是泉奈與風紀委員真田弦一郎「火星撞地球」的鬥爭進入了戰略相持階段,竟然微妙的取得了一些平衡,這種平衡並不是泉奈能夠不被扣風紀分,而是她逐漸習慣了這種模式,見到真田能避則避,想起來的時候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忘記了被抓到扣分了也能坦然處之,風紀分也在不及格的邊緣低空飛行,卻也不至於真的不及格。
可惜,這種平衡隨著氣溫的升高很快被打破了。
5月底之後的天氣逐漸開始變熱,特別是每日午餐後,暑氣開始上湧,泉奈和凜通常會回教室或者去開了冷氣的圖書館避暑,只是凜作為學生會體育部的成員,時不時在這段時間開午間會,所以偶爾落單的泉奈就在校園裡隨便轉轉打發時間。
立海大附屬中學因為是國中和高□□校,校園修建的格外大,國中與高中部校舍樓之間是由一片搭配小池塘的低窪小樹林隔開的。這片樹蔭本是個午休避暑的好去處,而且也是穿越校園的一條捷徑,但因為環境過於優越,吸引了各式各樣的小情侶在這邊散步和卿卿我我,加上溫度上升蚊子越來越多,泉奈遛彎的時候能避則避,即使路過也不多停留,她暫時還不想被塞一嘴狗糧之後還被叮一身包。
最近各大體育社團的比賽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藤真凜學生會體育部的午間會越來越頻繁,這天照舊是午餐後泉奈一個人的閑逛時間,她也如往常一樣路過小樹林時准備快步走過,但遠遠望見那片樹蔭下一大坨什麼東西在緩慢移動。
隨著「那坨東西」的靠近,泉奈定睛一看,一大摞書冊,下面還有兩條細腿。
好家伙,書本長腿成精了,立海大附屬真是啥都有。
再換個角度仔細看,竟是個穿國中部制服身材纖細的學妹抱著遠超過她承載量的書,艱難地向著國中教學樓前進。
原本就無所事事的泉奈,加上同情心的泛濫,快步向那個搖搖欲墜的學妹走去。
只是還沒等她走到學妹眼前,小姑娘上台階的時候就因為視線被遮擋,一只腳踩空,失控地向後倒去,身手還算矯健的泉奈一個飛奔衝下樓梯,從身後攬住還在不斷後仰的學妹的身體。然而她錯誤地預估了書冊的重量和學妹後倒的慣性,與那個瘦小的姑娘一起躺在了地上,並且成功的成為學妹的活體肉墊,形成了由上至下書+學妹+楠泉奈的格局。不光如此,還有幾本書砸到了泉奈腿,掉在了一旁。
學妹努力撥開散落在自己身上的書本,一個咕嚕爬起來,連泉奈的臉都沒看清就一個勁兒的給她鞠躬道歉。
「謝謝,哦不,對…對不起,學姐,」小姑娘低著頭,顫顫巍巍,感覺馬上就要哭出來,「實在對不起!」
還坐在地上的泉奈有些無奈,又覺得有些好笑,是因為看到自己身上高中部的制服,怕招惹高年級學生而害怕麼,「沒事兒,」泉奈覺得後背摔得稍微有點悶悶的疼,「要不,麻煩你先扶我起來?」
「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這時的學妹才如夢方醒,伸手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來,卻還是不敢看她的臉。
楠泉奈撣了撣制服上的塵土,活動了一下,覺得除了那一絲無傷大雅的悶悶的疼痛,沒有任何不適感,「你沒關系吧?」看了看比自己至少矮半個頭,瘦瘦小小的還低著頭的學妹。
仿佛是因為聽到泉奈溫和的語氣,學妹突然抬起頭,滿臉歉意地說:「我沒關系,謝謝學姐,學姐還好嗎?要不要去保健室?」
「我沒事兒,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泉奈安慰似的拍拍小姑娘肩膀,蹲下開始整理散落在地的書本,「我幫你把書送回去吧。」
「不…不用了學姐。」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直到把她送回到國中部的教室,這個小姑娘一路上一直在磕磕巴巴地道謝,在這個過程中泉奈見縫插針的問出了她叫須藤梨乃,國三在讀,以及她真的不是被校園霸凌了,這次確實是湊巧。
「你不用這麼客氣的,有空來高中部找我玩啊。」楠泉奈笑著跟她告別,轉身離開。
走出中等部教學樓,泉奈抬手看了眼表。
哦吼,完球,這回就算是跑著,可能也要遲到了,尤其是她的後背一動起來肌肉仍然有些疼。
果不其然,緊趕慢趕還是被風紀委員真田抓個正著。
「楠泉奈,走廊裡跑步!上課遲到!扣十分!」他同時翻看了一下風紀扣分板,皺著能夾死一只蒼蠅的眉頭,「你的風紀分已經不及格了,罰抄學生守則十遍!」
原本聽到扣十分泉奈已經有點不以為然,扣分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但要罰抄學生手冊,還抄十遍就讓她一口氣沒喘上來咳了半天。
她略帶怨氣地看了真田弦一郎一眼,這人真是自己的克星。
下午第二節 課是體育課,一年A組和B組的學生一起,男女生分開,組成兩個新的臨時班級。泉奈在教室裡利用課間那一點點時間抄寫學生守則,凜陪著她拖到最後一刻才去更衣室更換體操服。更衣室只剩下藤真和楠兩個人,泉奈脫掉制服襯衫的時候,凜無意間看到了她的後背,發出了一聲驚呼。
「泉奈,你的背怎麼了!」
「嗯?」
「這裡,還有這裡,好大一片淤青。」凜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戳戳泉奈腰背處淤青的部位。
「啊,果然是青了,我說怎麼會動一動那兩塊肌肉就會有點疼,」泉奈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套上體操服上衣,「快點快點,不然這節課也要遲到了,我可不想抄二十遍學生守則。」看到藤真凜愣在原地的模樣泉奈催促道。
「你怎麼弄的啊?」凜三下兩下換好衣服,拉起泉奈的胳膊,「走,我們去請假,我陪你去保健室。」
「嗯……英雄救美來著,」她甚至開起了玩笑,」沒有那麼嚴重啦,用不著去保健室。」
「你自己看不到,真的好大好嚴重的淤青。」藤真一臉嚴肅不由分說地拉著泉奈走到操場,簡單和體育老師說明了情況,繼續拉著她向保健室走去。
不遠處准備上課的真田和柳生看見藤真凜不帶一絲玩笑,認真的臉,和楠泉奈臉上掛著的無奈的笑容,覺得事情有些蹊蹺。B組一起上體育課的柳蓮二見這兩人略帶疑惑的面部表情,突然說:「她們去保健室的概率是100%,」真田和柳生更加震驚地看著柳,「因為楠同學的緣故是87%。」
也許是因為印像裡的楠泉奈是那種既不自律又隨隨便便的人,而且剛罰她抄寫十遍學生守則,真田竟然在心裡生出了,她該不會是找借口不上課吧,這樣的想法,不自覺的又皺起了眉。
「弦一郎,通常去保健室是因為生病。」被稱為「立海大網球部參謀」的柳一眼就看出他的眉是因為什麼皺起來。
「真田君,你是不是對楠桑過於嚴苛了。」與楠泉奈同班兩個月,同為學生會風紀委員的柳生這樣說著。
另一邊的藤真一路上開啟了絮絮叨叨和刨根問底模式,「『英雄救美』是怎麼回事?」
泉奈簡單給她敘述午休時候發生的事情,大致是為了幫一個國中學妹和她一起摔在了地上,然後順便當了她的人肉墊子。
「你就不能先保護好自己?」
「啊哈哈,大概是身體的反應快過大腦了吧,再說她看起來真的需要幫助,而且我這不是好好的。」
「這叫好好的?」凜稍微使了點勁戳戳泉奈腰上的青紫,「馬上就縣大賽了,別告訴我你拉弓射箭不需要腰背的肌肉。」
泉奈因為被戳的疼痛不住往前蹦了兩下,嘴上卻還在說著,「沒有傷到骨頭,很快就能好啦,不會影響我拉弓。」
「哼……」凜又想到了些什麼,「你下午第一節 課遲到也是因為這個吧。」
「呵,」泉奈想到自己的十遍學生守則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對,從中等部教學樓出來就已經挺晚的了,即使跑著回來也來不及了,現在想想還不如不跑,只是遲到的話只用扣五分,沒准兒還沒到需要抄學生守則的標准。」
「我去和柳生說說,他和真田都是風紀委員會的。」
「打住打住,就衝真田煩我的那個勁頭和他本身一根筋的作風,你不說還好,你要是一說,再給我扣上一頂托關系走後門的帽子,那我可真是跳進日本海也洗不清了。再說我確實是遲到了,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不過我覺得他真的很像在針對你。」
「就他那個剛正不阿、寧折不彎的性格,應該不至於針對誰,估計就是很討厭我這樣懶散的人吧。」到達保健室,按照校醫要求趴在床上檢查淤青的泉奈還在和凜討論「真田到底是不是假公濟私霸凌自己」這個問題。
兩個月「你追,我逃」般的相處下來,盡管總在被真田追著扣風紀分,但泉奈並沒有覺得真田弦一郎這個人人品有什麼問題,反而覺得他是個極度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是干不出公報私仇的事情的,也沒覺得他是在針對自己,只是這不影響泉奈在單純的討厭他而已。
「我倒是覺得你倆某些地方還挺像的。」藤真凜若有所思地對泉奈說著。
「哦,互相討厭這一點嗎。」
經過校醫的檢查,確實如泉奈說的那樣,並沒有傷到骨頭,只是淤青的面積有點廣,給她開了幾貼活血化瘀的膏藥,還當場用紅花油幫她揉搓了一番,叮囑她如果有條件接下來的幾天也這樣揉搓,配合膏藥能好的更快。
她們從保健室出來之後還沒有下課,於是二人先去更衣室把身上的體操服換下來,然後慢慢走回教室,凜本來提出要幫泉奈一起抄寫學生守則,被她用「字跡不一樣要是被真田發現了後果可能更嚴重」拒絕了。藤真只能看著泉奈可憐巴巴地瘋狂抄學生守則。
「開心點,」楠泉奈聽著凜的嘆氣聲,「萬一我抄完都記住了,能少犯幾次規呢。」
凜眨著她圓圓的大眼睛,「我不信。」
「什麼!我們之間的愛消失了!」
隨著下課鈴的響起,下午的課程結束,A組和B組上完體育課的同學陸陸續續從操場歸來,柳生比呂士走進教室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泉奈的情況,「你還好吧,去了保健室。」
跟柳生一起走進教室的真田聽到他的話,也朝這個方向看來。
楠泉奈停下抄寫守則的筆,朝柳生笑了笑,「中午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已經沒關系了,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去了保健室?」
「是因為B組的柳君吧。」藤真凜突然插了一嘴。
「是的,」柳生回答了凜的話,「楠桑要注意休息。」
「好的好的,多謝關心啦。」
「楠桑是因為這個下午才遲到的嗎?」柳生繼續問道。
「嘛,姑且有點關系。」依舊是上揚的語氣,顯示出一貫的滿不在乎。
「那麼……」柳生看向一旁的真田,他認為既然是由於意外事故引起的遲到,那完全可以不進行扣分。
「不可以。」真田嚴詞拒絕了柳生的想法,黑起臉皺著眉,「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遲到了,風紀分數也不光是因為這一次扣到不及格的,這般懶散松懈又不知悔改還強詞奪理的人……」
原本楠泉奈也並沒有想用這個理由為自己辯解什麼,因為本來是自己遲到在先,甚至就像真田說的,她的風紀分也不是因為這一次才不及格的,但聽到真田後面的話,就從覺得這人不知變通有點麻煩有點煩,變成了徹底的厭惡,火氣瞬間從腳底升至頭頂。
「她是因為幫助學妹才摔倒才遲到的!」沒等泉奈說什麼,凜先打斷了真田有點過火的話。
「真田君!」柳生也出聲打斷他的話。
「我覺得他說的沒錯,我遲到是事實,在走廊跑步也是事實,我的風紀分也是累積起來才扣了這麼多的,」藤真和柳生第一次在泉奈的語氣裡沒有聽出輕松和笑意,就連一直含笑的紺碧色眼眸中都像結了冰似的只剩下寒意,「偉大的風紀委員大人,我會按照您的要求抄完十遍學生守則,也衷心的希望您今後的人生中不會出現什麼不在您控制範圍內的事情。」
看凜還想為自己說些什麼,泉奈制止了她,「走吧,馬上要部活了,你學生會不是也要開會的麼。」
楠泉奈收拾好東西,頭也不回的走出教室,路過真田時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留給他,和藤真凜很快離開。
真田弦一郎成功登上楠泉奈15年人生中最討厭的人NO.1的寶座。
她和凜分開,獨自走在去弓道場的路上時還在想,自己選擇來立海大上高中到底是不是個錯誤。
藤真凜和真田弦一郎分別隸屬學生會的體育部和風紀委員會,一般除了開大會和聯合活動以外沒什麼交集,況且因為泉奈和氣場的原因,凜很少會單獨找真田說話,但這次,她破天荒趕在真田和柳生去網球部前攔住了他倆,並示意柳生先走,她和真田有話要說。
「我就開門見山了,真田同學,你是不是在針對泉奈?」
由於下午的事情,真田大概猜到了藤真攔下他是為了什麼,「你不用為她找借口,她本人都已經承認是她錯在前,尤其是楠的態度總是懶散又輕浮,從來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在哪裡。」
「哈,真是浪費泉奈還覺得你是個正人君子只是不知變通,你這就是偏見,我認識的楠泉奈絕對不是你嘴裡那種懶散輕浮的人,」凜仰著頭看著真田的神情格外認真,「你認識她不過一兩個月就擅自給她貼上這種標簽。」
「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只給我留下這樣的印像,你有這工夫來找我,不如回去好好督促你的朋友。」棒球帽在他臉上投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表情,卻能從真田周身散發出的氣場中感受到他的不爽。
「弓道的縣大賽就在這兩周的周末舉行,在橫濱的玉川公園道場,你去看看弓道場上的泉奈就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我們網球的縣大賽也要開始了,況且我也沒興趣和義務去了解她,告辭。」真田說完轉身就走,不給藤真再講話的余地,獨留藤真凜一個人在原地咬牙切齒。
立海大學生守則不算很厚,但連著抄寫十遍也還是讓泉奈熬了夜。其實原本真田也沒有說完成的期限,她完全可以慢慢寫,並且也不是說她抄完了風紀分就能回滿,無非是恢復到60分恰巧及格而已。
只是不蒸饅頭爭口氣,楠泉奈憋著一口氣,用一晚上時間抄完那十遍守則,第二天頂著兩個顯眼的黑眼圈出現在教室,眼睛也布滿了紅血絲。
她拿著那一大沓寫滿字的紙,很想直接扣在真田弦一郎的臉上,但泉奈在最後一刻還是忍住了,不過她還是當著真田的面,很用力地把十遍學生守則拍在了他桌子上,咚的一聲巨響。
氣勢拉滿了,火氣也出了一些,當然,手也是真疼。
泉奈用盡了幾乎全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倒抽出那一口冷氣,還努力不眨眼睛的瞪了真田一會兒,「請查收。」
她終於忍不住回到座位,偷偷甩了半天拍疼的手,默默地把這筆黑賬記在了真田名下,有一天一定全都討回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另外就是裝逼需謹慎,不然手疼的還是自己。
第5章 五
弓道是一項非常講究精神力和人弓合一的運動,可以說射手的心情和心理狀態對於拉弓射箭是非常重要的,可能只是輕微的呼吸變動或是心理顫動也會影響到射型以及射擊結果,這也意味著,一個弓道手的真正品性會通過他的射型徹徹底底地展露無遺。
雖說弓道本身是不注重結果的,但高中弓道作為競技比賽,輸贏純粹就是在比中靶箭數。
楠泉奈性格向來瀟灑,不太會過分執著或是重視什麼事,這一點使得她練弓道時如魚得水,比別人更容易接近所謂的「無我境界」。只是自從來立海大上高中,認識了真田之後,她平靜的心態一次又一次被打破,尤其是最近抄寫學生守則這次,這份生氣已經開始有些影響到她的射箭狀態,越是要到正式比賽越是容易發揮不穩定。
盡管泉奈出現了這樣的微小變化,總體而言她還是能保持很高的上靶率,除了織田社長和神宮寺老師問過她情況,在得到泉奈「沒關系」的回復並且似乎看起來狀態在逐漸恢復後也沒再多說。
另外一邊的真田原本只是覺得楠泉奈這件事是生活裡一個普通的插曲,根本不值得他過分關注,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除了她的好朋友藤真凜單獨找他談泉奈的事情,仁王雅治也在某天訓練結束後和他說泉奈的問題,甚至連柳生都明裡暗裡提及楠泉奈,大家談話的中心無非就是楠泉奈絕對不是他想的那種人,他對她有偏見。
也不知道是好幾個人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對他自己的狀態也產生了微妙的影響,他的球風好像一時間變得更加暴躁,因此真田弦一郎竟然周末在網球部鬼使神差的請了半天假,按照藤真凜說的,到橫濱的玉川公園弓道場看神奈川縣高中弓道比賽的決賽。很難說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坐在觀眾席的角落的,想驗證什麼,或是試圖找到一個答案。
女子組的最終決戰是在立海大附屬高中和翔陽高中之間展開的,立海大在第一射場,翔陽在第二射場,每個學校5位選手,兩所學校同時開始。
楠泉奈是大前,二的、中位和四的都是二年級的學姐,分別是長瀨零、寺尾真希和津野若菜,最後的落位則是心最穩的社長織田靜。
從泉奈上場開始,真田就不得不開始承認藤真他們說的有道理,也許弓道場上的楠泉奈真的與他印像裡的那個人不太一樣。
而到她作為開場的大前穩穩射出漂亮的一箭時,真田驚訝地發現自己開始對她有所認同。
自己看到的懶散在弓道場上其實是不拖泥帶水的利落,自己看到的那份輕浮其實是若有若無的游刃有余,自己看到的不知悔改其實是「殘心」對自己結果的坦然接受。
所以,可能真的自己過於先入為主了。
相比網球賽場的熱烈,弓道比賽現場的過分靜謐、射手奏響的弦音和弓箭中靶的聲音,竟然讓真田近些天來的莫名暴躁的心冷靜下來。
只是站在賽場上的泉奈的心情大概是與場下的真田正好相反,前四箭都還算平穩的射出,並且上靶,但因為和第二射場的翔陽中靶數咬得很緊,楠泉奈第一次在賽場上產生了煩躁的心情,這是自她小學練弓道後前所未有的,等她意識到不妙並試圖調整時,她的最後一箭已經射出,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脫靶。
最終立海大附屬高中女子組團體賽以兩箭之差敗給翔陽高中。
泉奈5射4中,單純從結果來看已經算是很亮眼的成績,就連場下的真田都因為她的表現誠心地開始改變對她的刻板印像。
但也正如真田對她最後一箭評價為「莫名其妙的松懈」那樣,楠泉奈回想起場上導致她脫靶的突然出現的那絲煩躁,這感覺就像在心裡埋下了一顆不安的種子,不知道為何會出現,也不知道何時會出現。
除了團體戰,立海大弓道部成員還參加了個人戰,個人戰因為在團體戰之前,泉奈還未出現那絲煩躁感,因此她的發揮很穩定,雖不及翔陽二年級的相田繪裡香,但也拿到了縣大賽第二的成績,第三名是織田學姐。
縣大賽前兩名的學校獲得全國大賽的參賽資格,立海大女子組進入全國大賽,而男子組的征程則因為獲得第三名而遺憾終止於神奈川縣,個人戰方面山本哲也決賽第三名,副部長麻生利尋決賽第五名。所以楠泉奈他們回到學校後依舊沒有放松,依舊是每天按部就班的訓練,她的那絲煩躁也沒有再突然出現,似乎只是當時的夢境一般,泉奈也沒有再多細想。
再加上她發現縣大賽之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同班的風紀委員真田好像對她的態度有所緩和,也有可能是她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盡量避免和真田接觸,干什麼都繞著他走,倒是少了很多因為扣風紀分的雞飛狗跳。
只是人多少是有點犯賤在身上的,泉奈把她覺得真田好像態度變了感覺有些奇怪這件事告訴藤真凜,「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你就非得他追著你扣分你就踏實了是吧?!」
「哦沒有沒有,那不能,我現在風紀分也只是剛剛60分,再扣又得抄學生守則了。就是覺得有點奇怪罷了,這麼個一根筋的人怎麼突然想放過我。」
聽到泉奈這麼說,凜更加確信,她那天在玉川公園看到的很像真田弦一郎的背影就是真田,天生的八卦因子促使她向同班也是跟真田同社團的柳生打聽他那個周末是不是訓練請假來著,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後,藤真凜不由得驕傲地挺起了胸膛,她就說,誰看了泉奈的弓道以後還能說泉奈懶散輕浮那才是真的瞎了眼。
這一年的全國高中生弓道大會定在奈良舉辦,縣大賽結束後一周左右,離全國大賽還有三周的時候,織田部長和神宮寺老師發布了全國大賽的初賽順序名單。
泉奈認為縣大賽的站位就已經是最佳的選擇,自己不好不壞的打頭陣,零學姐明媚開朗的射型帶動起氣氛,寺尾學姐的優雅中和掉二的的熱情,到四的的津野學姐趨於穩定,最後再由落位織田部長冷靜沉穩地收尾,為一輪射箭畫上中止。
令她沒想到的是,二的、中位和四的的人員排位的確沒有發生變化,而她與織田部長則進行了換位,即織田學姐是大前,泉奈代替她成為落位。弓道部的成員聽到這樣的安排只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轉瞬就覺得很合理,織田部長和楠泉奈的射型並不相似,但經過幾個月的相處、一起訓練和一起參賽,他們認為這二人絕對都適合大前和落位這兩個位置。
直到騎車回家的路上,泉奈還一直回想神宮寺老師社團活動結束後留下她,單獨在道場說的話。
是織田君跟我提出的讓你全國大賽站落位,我認為她的想法很好。
楠君你很優秀。
但除此之外,我想在你弓道前進的道路上增加一點沉重的東西,希望你能夠主動地思考一些事情,當你明白我們這樣安排的原因,明白這些的意義後,你的弓道水平會再提升一個等級。
我想你今後的人生之路也會走的更加沉穩。
……
這使她想起自己的弓道師父平源八段曾對她的一句評價,即是泉奈的弓道足夠灑脫,但少了一些重量。
這次神宮寺老師又說要增加的沉重的東西。
那麼,她所缺少的重量到底是什麼,這又與站落位有什麼關系。
在泉奈不斷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賽場上那絲出現的突然又詭異的煩躁和不安突然如潮水般淹沒了她,讓她心口像壓了一塊巨石那般呼吸困難。
泉奈甩甩頭,試圖甩掉那種從未體驗過的窒息感,她暗示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管什麼原因將自己安排在落位,即使一直不明白,但只要如往常那般心無旁騖的拉弓射箭,射中靶子就足夠了。
只是,有些事情,就像潘多拉的魔盒。
不安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不經意間不受控制地生根發芽。
雖然泉奈是關西出身,但因為生長在神戶,去奈良縣的機會並不多,弓道方面也只是知道奈良中學生參加弓道社團的人數遠超其他府縣,是整個奈良最熱門的運動之一。
全國大賽的賽制和各縣的縣大賽賽制大同小異,賽程為兩日,首日為個人戰,兩場預選賽,共射8箭,射中4箭為晉級,晉級後為排位淘汰賽,也是兩場,共射8箭,依照射中箭數多少依次排位,取前4位參加最終決賽,晉級的4人同時上場,每人共射4箭,射中多者即為優勝,如有射中數相同,則加賽一輪,直到決出勝負。
第二日為團體戰,預賽分為兩場,每場射20箭,共40射,射中20箭為晉級標准,依據射中多少取前8所學校進入決勝淘汰賽,也為兩場,每場20箭,射中多的學校進入最終決賽,共20射,射中多的學校為勝,若平,則增加一輪,直到決出勝負。
全國一共47個行政單位,個人戰每個縣取前三名參加,團體賽取前一至兩名,兩日的賽程安排的滿滿當當。
第一天的個人戰只有獲得縣第二名的楠泉奈和第三名的織田靜參加。
個人戰是純粹一個人的戰鬥,也與站位無關,泉奈也暫時不用去想「重量」與「落位」的問題,因此她姑且還算發揮出自己應有的實力,比較輕松地進入最終決賽,同部的織田部長也一路披荊斬棘成為最終晉級的四人之一。弓道比賽瞬息萬變,縣大賽時獲得冠軍的翔陽高中的相田則因為失誤,惜止於排位淘汰賽。
最後一起站到決賽場按站位分別是兵庫縣橫玉工業高中二年級的小田葵,神奈川縣立海大附屬高中三年級的織田靜,神奈川縣立海大附屬高中一年級的楠泉奈和京都府桐光學園一年級的桐谷彌生。
前兩箭泉奈眼中只有靶子,都心無旁騖的射出,但也許是因為站位,她余光剛好可以看到自己的部長織田靜射出的每一箭,在第三箭起弓時突然產生了這個個人戰有部長在似乎不再是個人戰的奇妙想法,她的集中時間明顯縮短,箭多少有點在泉奈沒准備好的情況下脫手而出,第四箭她及時調整狀態,勉勉強強地上了靶,但集中時間還是比較短。
京都桐光的桐谷和織田部長都是四箭全中,泉奈是三箭,小田是兩箭,所以桐谷和織田要繼續加賽,楠泉奈和小田葵分別為第三名和第四名。
泉奈回到看台加入弓道部助威的部員和場場不落來看她比賽的藤真凜之中。
但她並沒有和大家一起為織田部長應援,而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盯著自己的手看。
剛才那種箭有點不受控制直接脫手的感覺還殘留在她的手上。
坐在泉奈身邊的凜很快感受到她的異常,側過身小聲問她:「怎麼了泉奈?」
楠泉奈被藤真凜的聲音拽回現實,有點勉強地笑了笑,「沒事兒,」像是要掩蓋什麼似的又補了一句,「可能是覺得自己剛才有點沒發揮好吧。」
即使是面對凜,她還是沒法坦率地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況且泉奈自己可能都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聽到她這麼說,一旁的長瀨零安慰似的拍拍泉奈的肩膀,「已經非常好了,這可是全國大賽呢,不要太在意。」
「不用在意啊,弓道本身就是瞬息萬變的。」津野前輩朝她wink了一下。
「你只是剛剛出手有點快了。」寺尾真希一臉平靜地指出了泉奈的問題。
「就是啊,調整好狀態,明天的團體賽還有機會扳回來。」零學姐像是總結一般地一錘定音。
泉奈沒再說什麼,點點頭。
場上勝負也已經決出,最終織田部長以以兩箭之差落敗於京都桐光學園一年級的桐谷彌生,獲得全國大賽個人戰的第二名。
回到為她慶祝的部員中間的織田靜表示,自己已經盡了全力,沒有什麼遺憾的,這個結果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下面就是和大家一起迎戰明日的團體賽,也是她作為高中生的最後一場比賽。
「那個也是一年級的桐谷,是個非常好的對手。」這句話是織田部長特意對著泉奈說的,言語之間對楠泉奈寄予厚望。
那麼她現在要做的就是調整狀態,忘記個人戰中的異樣感覺,像以前一樣,只是有些機械地隨著多年以來形成的肌肉記憶拉弓射箭就行了。
慢慢來,只要像以前一樣。
像以前一樣。
默念著「只要像以前一樣」,泉奈站在了全國大賽團體戰的賽場上,她驚喜地發現預賽和決勝淘汰賽這個咒語起效了,已經幾乎感受不到那種不安的心慌,就像以前一樣的,立海大弓道部女子組順利地進入最終決賽,對手是擁有桐谷彌生這個超級新人的桐光學園。
太好了,不會不安,不會急躁。
第一射場,神奈川縣立海大附屬高中。第二射場,京都府桐光學園。
起立,開始。
只要像以前一樣普通地射出最後這四箭,贏得這場比賽,一切就結束了。
「我想給你的弓道增加一點沉重的東西。」
「你的弓道少了一些重量。」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耳邊回響起這兩句話。
作為四的的津野學姐已經在構身了。我也該起身了。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開始胡思亂想。快停下來,只要像往常一樣。
我明明還沒有瞄准,為什麼箭就已經射出了。
第一輪就落後桐光一箭,下一箭一定要好好瞄准。
……零前輩脫靶了,我絕對不能再脫靶,不然就要落後更多了。
「當你明白我們將你安排在落位的原因,明白這些的意義後,你的弓道水平便會再提升一個等級。」
不要再想了,冷靜下來。
啊,到底是為什麼,我只是剛剛拉滿弓而已,箭為什麼擅自射出了。
已經連續兩箭脫靶。
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縣大賽上最後一箭的那絲煩躁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成倍的向我襲來,為什麼不安感就像毒蛇一樣突然緊緊地纏住我的心髒。
快停下來,明明只要像以前那樣。
「一年級的桐谷,是個非常好的對手。」
「你只是出手有些快。」
所以到底為什麼要我在落位,我的背後沒有同伴,只有不斷射中靶子的對手,只能看著自己的同伴射中或是射偏。
為什麼要我一個人看著所有人的背影,背負起所有人的不安。
不要再想了,停下來,只是拉弓,集中然後自然地射出一箭就好了。
可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為什麼靶子好像離我越來越遠,為什麼不等我有意識就擅自射出。
為什麼我會連續脫靶三箭。
「像這般懶散松懈又不知悔改還強詞奪理的人……」
所以我其實真的是這種人麼。
懶散、松懈、不知悔改。
給團隊帶來災難。
「自取滅亡。」我聽到了有誰在說著這樣的話。
我知道的啊。
已經完全失控了。
我已經拉了將近十年的弓,明明只要像往常一樣,明明只要隨著自己的肌肉記憶。
但為什麼,我會感覺這麼的沉重。
為什麼開始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也不記得該如何保持集中狀態。
我的手,為什麼擅自松開了。
恐怕是……
……
泉奈團體賽決賽四箭全部脫靶,立海大自然是輸得體無完膚。
在這個本該大家一起慶祝的時刻,泉奈賽場上的煩躁感依舊殘留在體內,況且這麼徹底又毫無懸念的敗給桐光,可以說完完全全是她的問題,四位前輩加起來的脫靶數都比不過她一人。
雖然前輩們都說著沒關系,全國第二的成績說出去也足夠優秀了,已經是立海大弓道部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
但泉奈連偽裝一下,偽裝成平日那般隨性瀟灑都已經做不到。
內疚、慌張、壓力,混合著對心中那個答案的恐懼感。
她大概已經知道自己的狀況是什麼,只是她從來沒想過這種情況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對不起,」在前輩安慰中的泉奈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個答案,「我想我大概是患上『過早放箭』了。」
其實不用泉奈說出來,在場的前輩們在心中也已經猜了七七八八,「過早放箭」這種在所有射擊類運動中常見但治療效果過於因人而異的病症。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在了原地,大家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簡單的安慰會感覺很敷衍。
「總之,總之,大家先准備領獎吧,」凜率先做了這個打破沉默的人,「頒獎儀式就快開始了。」
「嗯嗯,走吧。」大家衝著藤真凜投去感激的眼神,都隨聲附和道。
泉奈自知自己不僅給大家拖了後腿,還在結束後讓大家集體陷入尷尬,內心的愧疚感快要衝破她能承受的極限。
自己從來不是這樣毀氣氛的人,「過早放箭」連帶著集中能力和閱讀空氣的能力一起帶走了麼。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楠泉奈就這樣魂不守舍地跟著弓道部前輩一起領了獎,在拍照時,勉強地露出有些虛假的笑容,如果有人仔細看就能發現她的眼神非常空洞,就像離了魂。
回去的路上,零前輩一直在安慰泉奈,「沒關系的小泉奈,過早放箭也不是什麼不治之症,肯定很快就能治好的,而且我覺得你也不一定是過早放箭,可能只是單純的太緊張了,畢竟也是第一次來全國大賽嘛。」
「對呀對呀,別擔心。」津野若菜也這樣說著。
「嗯,別太擔心。」寺尾真希一起安慰道。
就連織田部長都過來微笑著對她說,「我相信你。」
「……謝謝前輩。」
盡管泉奈嘴上說著謝謝,內心也真的很感動,但過早放箭的不安和恐懼遠蓋過了對前輩們的感激之情,說到底,弓道也只是一個人的運動,拉弓射箭只是一個人的戰鬥,別人的支持和安慰也不過是隔靴搔癢,如果自己無法跨越那道障礙,誰說什麼也都於事無補。
「哎,神奈川立海大的決賽好可惜啊。」
「是啊是啊,那個落位怎麼會一箭未中。」
「太可惜了,哪怕她射中兩箭都還有轉機。」
「真的真的,好可惜,但她個人戰和預賽的時候完全不這樣的,本來還有所期待……」
「出手太快了,該不會是……」
泉奈的耳邊能聽到的不是前輩們的鼓勵和安慰,而是路過的來自全國的弓道選手和觀眾的各種聲音。
「自取滅亡。」
她又聽到了這個聲音,像她在場上聽到的一樣。
泉奈突然停住腳步,想要找到說這句話的人,身邊卻除了隊友和凜以外沒有任何人。
第6章 六
弓道的全國大賽結束後很快就是這一學期的期末考試,社團活動也暫時停止,只是他們弓道部女子組取得全國第二名的成績這件事被學生會體育部當成宣傳一直掛在校內論壇裡。
所以平時認識泉奈並且知道她在弓道部的同學見到她都來送上祝賀,比如鄰桌的柳生和D組的雅兄。
別人誠心誠意地祝賀,她也不能說,不,其實因為我的過失讓我們失去了獲得冠軍的機會,只得半分尷尬半分真心的對他們表示感謝。
只有真田一如既往地認為在決賽對決中落敗是非常松懈的一件事,這一次聽到他這麼說的泉奈竟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終於有人能讓她不用再裝作她們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從結果來看,最後的成績的確算是很不錯,但她無法真心承認這是一個好的結局。
學業上期末考試即將到來的緊張感讓泉奈把自己可能患上「過早放箭」這件事暫時放到了一旁,專心致志地復習功課。
停掉了社團活動,很多日不到弓道場上拉弓,也暫時不用確認是不是真的「過早放箭」,或是已經痊愈,泉奈覺得比賽中的焦慮和不知所措已經逐漸遠離自己。
順利地完成考試,並且取得年級第十的成績,雖不及同班柳生年級前五的水平,但足以讓其他同學艷羨,以及讓真田進一步改善他覺得泉奈懶散的印像,至少在學習方面,她還是個不算松懈的人。
還不錯的期末成績,即將到來的假期,讓泉奈一度覺得在奈良感受到的那種失控感已經不復存在,於是她在社團活動恢復後的第一天就早早來到弓道場。
所謂過早放箭,大概已經治愈了吧。
肯定已經沒事了。
做了成千上萬次的踏足、構身、備弓,將箭與弓高舉過頭頂的起弓。
拉弓,然後保持集中。
可是在拉弓的那一瞬間,箭就像在比賽場上那日一樣,擅自脫手了。
射出的箭不要說上靶,都沒有扎在靶垛上,只是那般隨意地斜插入弓道場的草中。
泉奈還保持著舉著弓的動作,震驚地久久沒有動彈。
沒有好,不如說,是真真正正的患上了過早放箭。
她的震驚被到來的織田部長和神宮寺老師都看在了眼裡。
「也許是我們太心急了吧。」神宮寺老師這樣輕輕地說道。
她剛剛舉著弓的手緩緩落下,眼中的難以置信已經換成了迷茫和恐懼。
織田學姐走到泉奈身邊,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楠君,」神宮寺老師遞過來一個筆記本,「這上面是有個曾經得過過早放箭的人寫的恢復筆記,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泉奈無言地伸手接過筆記本。
看著她有些空洞的眼神,神宮寺老師繼續說:「楠君你要記得,弓道是和伙伴一起練的。」
「嗯。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謝謝老師,謝謝部長。」不再是平時那個總是笑著,說著各種俏皮話的楠泉奈,這一刻只剩下了失神。
為何會感到如此的沉重。
她收拾好東西離開弓道部的時候,正好是其他部員陸續到來的時刻,泉奈只是和他們點頭致意,長瀨零和麻生利尋想對她說點什麼,但是看到織田靜搖了搖頭,便止住了話頭。
「是嗎,泉奈過早放箭了啊。」
「大概是我太心急了,抱歉啊平源前輩。」
「你不必道歉,她的弓道缺少的就是重量,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麼極端的方式。」
「是啊,我把您的那份筆記交給她了,希望能對她有所幫助。」
「哦?那個陳年舊物。這孩子平時看起來瀟灑自如的,但其實一看她的射型就知道,她的本性中原是有那份重量的,只不過被她忽視了,等她意識到這一點,就不會再迷茫了。」
「但願如此吧。」
「哥,我患上過早放箭了。」
回到家後的泉奈有些魂不守舍的洗澡吃飯,回房間翻開了那本筆記,試圖找到什麼解決辦法。
只是她內心是知道的,過早射箭這種問題,解決方法和矯正時間因人而異,說到底是個過於個人的問題。
高中第一個暑假開始了,她過早放箭了。
她開始前所未有的迷茫了。
即便如此,泉奈還是按照筆記上說的,要糾正過早放箭,首先要嘗試的是改變過去的肌肉記憶,要把留下的那個手擅自放箭的肌肉記憶抹去。
為了拋掉過去,她甚至開始徹底改變生活中的習慣,比如更早的起床,洗漱完畢後出門開始晨跑,跑到大汗淋漓,再回家衝澡吃早餐。
再比如她刻意一個假期沒有到弓道場去,沒有觸摸弓和箭,只是在做像拉皮筋這樣的基礎練習。
並且從這個暑假,她開始參加學業的補習班,泉奈的成績不差,只不過她沒有什麼遠大的目標,也沒有什麼非考取不行的名次和學校,就一直對校外補習班沒什麼興趣,楠家也秉承的是寬松教育,一切以孩子們的意願為優先。
這回也並非她有了什麼上進或是想得到什麼的想法,無非是試圖通過改變一貫的生活習慣來解除過早放箭對自己的困擾。
直到九月秋季學期開學,她依舊在堅持暑假養成的新習慣,早起、晨跑、上補習班,這種改變究竟是否對治愈過早放箭有益泉奈也不清楚,但至少她的身體素質有了飛躍般的提升,體測成績肉眼可見的變得更好,與之一起變得更優秀的還有她的學習,原本已經很亮眼,這個學期一回來成績已經直逼同班的柳生比呂士。
人似乎還是像以前那樣愛笑,總是說些輕松的笑話。
只是在沒人看著她的時候,泉奈的神態少了些輕松,多了很多的迷茫和沉默。
這點竟然是作為風紀委員的同班的真田發現的,因為泉奈的低落只在她以為沒人注意她的時候露出,而真田並不在她在意的人的範圍內,還因為覺得泉奈很容易在風紀方面犯規,真田習慣性地關注她平時的一舉一動,於是他意外地看得真切。
她好像變了,即使風紀分被扣的時候變少了,但很難說是好事或是壞事。真田弦一郎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楠泉奈犯規變少難道不該是件好事嗎?
開學後回到弓道場的泉奈再次嘗試拉弓射箭,發現情況並沒有什麼改善,明知道過早放箭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糾正的,但心底那份小小的期待落空還是帶來了一絲的刺痛。
於是她繼續默不作聲地做不發射法練習,即站在靶子前,架好卷槁箭,盡可能的長時間保持集中狀態,不斷重復著拉弓收弓的動作。
無法治愈過早放箭的話,她想她大概是永遠也回不到弓道場上,靶子離自己只會越來越遠,但至於這究竟需要花費多長時間和多少心血,誰也說不清。
第7章 七
九月的海原祭過後就是修學旅行,這一年高中一年級的目的地是北海道的大雪山國立公園。
北海道大雪山名為黑岳的7合目是全日本境內紅葉時間最早之處,在山頂大約八月下旬就開始有紅葉,按照楠泉奈的話說,九月底這個時間段來北海道看自然景觀,也只能是紅葉了。
雖然說是整個年級以班級為單位一起到了大雪山國立公園,主要的活動安排也是泡溫泉和賞紅葉,但每個班都有二、三十人,整體行動的話隊伍就會顯得非常冗長,而且每次集合都很耽誤時間,因此化整為零,基本上自由活動是拆成了三到五人的小組,這樣也方便和其他班的、關系好的同學一起行動。
所以不出意外的,泉奈他們的行動小組就由她,藤真凜,柳生比呂士和她的表兄仁王雅治組成。
山溪從大雪山的黑岳潺潺而下,宛如白練的銀河瀑布在層層疊疊色彩絢麗的各色樹葉之間奔流穿過,並沒有傳統瀑布的那般氣勢磅礡,而是多了些禪意。
九月下旬在本州島正是夏秋之交,氣溫最適宜的時間,但在緯度很高的北海道地區,伴隨秋風而來的已經是陣陣寒意,尤其是在雪山附近,加上他們在的這幾天天氣總是陰沉沉的,看起來要下雨的樣子。
與柳生和仁王組隊游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藤真凜印像裡同班的柳生比呂士總是一副優雅紳士的樣子,還有些擔心這一路會不會有些拘謹。
但正如泉奈所言,能和仁王雅治玩的好的人,絕對不會是他表面看起來的樣子那麼簡單。
果然這一路上,這兩人時不時整蠱泉奈和凜一下,有時候還加上泉奈三人一起整蠱凜,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甚至仁王還趁著在比較大的景點立海大學生比較多的時候幻影成真田的樣子,想來嚇泉奈,但被她一眼識破。
「不好好拉運動服拉鏈,扣5分風紀分!」
泉奈拍了拍「真田」的肩膀,「柳生同學,你的紫色頭發露出來了哦。」
其實沒有露出來,她誑他的。
「真田」和身邊的「柳生」同時摘下頭套,交還眼鏡,快速地整理容貌恢復成正常的柳生和仁王的樣子,藤真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也很想知道。」柳生推了推眼鏡附和道。
「哈哈我和雅兄認識都已經十五年,太熟悉了,」泉奈突然笑了起來,「而且真田每次扣我風紀分的時候語氣還要更凶一點,是那種馬上要一拳打死我的感覺,柳生同學你的語氣太柔和了。」
柳生比呂士點點頭,「嗯。」
下次注意。
「還有就是,我怎麼會認錯追著扣了我一學期風紀分的人的氣場,」泉奈原本是對著仁王說這句話,然後視線突然轉到他和柳生的身後,「你看正牌在那邊呢。」
他們三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到真正的真田弦一郎在大約十米之外的地方與幸村和柳一起向這邊走來。
再轉回臉發現泉奈已經腳底抹油走遠了,只留下一句,「我很快就回來!」的尾音。
「別忘了集合時間!」這個地方立海大學生人頭攢動是因為這是整個年級的一個集合地,很快他們就要前往下一個景點層雲峽。
「馬上就要下雨了!」藤真凜看了看越來越陰沉的天擔憂地向泉奈的背影喊道。
「我帶著傘呢,馬上就回!」
「她到底是,有多不想見到真田啊?!」
「piyo。」仁王差點笑出聲。
其實泉奈並不是為了躲真田才突然走開的,畢竟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他倆是同班同學,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她是突然意識到他們下一個目的地離這裡就會很遠,她要到剛剛去過的神社裡面請回某個錯過的御守,以及這個方向還可以買到這地方有名的楓糖可樂餅。
泉奈把買到的可樂餅放到背包裡,繼續向神社走去。
天越來越沉,她在神社裡看到了幾個也在請御守的立海大學生,但並不認識。
一陣風吹進神社,裹挾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外面不出所料地下起大雨。
「糟了,我的傘放在亞美的包裡了。」泉奈身邊的一個立海大女生突然驚呼起來。
「啊,我也沒拿傘,我以為我們夠快趕不上雨呢,」那個女生的同伴這樣說著,「還有五分鐘就到集合時間了,怎麼辦怎麼辦!」
看著身旁這兩個急的快要哭出來的女孩,泉奈從包裡掏出自己的折疊傘遞給她們,「我這裡有傘,給你們用吧。」
那兩個女孩在猶豫接不接,泉奈接著說:「別擔心,雖然是折疊傘,但是打開很大,足夠兩個人用的。」
「不是,那你怎麼辦?」
「沒關系,我們班集合時間沒這麼緊,大概還有二十多分鐘,你看這雨現在這麼大,很快就會停了的。」泉奈說的是實話,他們的集合時間相對比較晚,所以她才敢放心大膽地跑過來買東西。
「那……」兩個女孩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泉奈把傘塞到其中一個人手中,「快去吧,遲到了會被扣風紀分的吧。」
「謝謝你!」
「別客氣,去吧去吧。」泉奈衝她們揮揮手,看著她們打開傘衝進雨中。
之後她繼續不慌不忙地挑選御守,正如她所言,雨很快就小了下來,但卻遲遲不停。
等了十多分鐘,還不見雨停,這回泉奈多少有些著急了。雨雖然算不上大,但也不是那種可以不打傘的毛毛細雨。
她閉起眼睛,開始回想到集合地點的最短路線,睜開眼,收好請來的御守,把學校的體操服運動外套脫下來舉在頭上,背好隨身小包,深吸一口氣,飛速地頂著雨向來處歸去。
遠遠地泉奈就看到在集合地門口不斷張望的凜,以及她身邊的柳生和雅兄。
「你不是帶傘了麼?」看著她像落水狗一樣的衝到他們身邊,藤真凜脫口而出。
泉奈從頭頂拿下已經幾乎濕透的外套,輕輕甩了甩有些潮濕的發絲,「我把傘給別人了。」
仁王見狀立刻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泉奈身上,柳生也掏出了紙巾遞給泉奈,凜則是一邊聽她「給傘」的前因後果一邊拿手帕給她擦頭發。
「她們是兩個人,我覺得比我一個人更需要那把傘,」凜一時語塞,竟無法反駁這種像胡說八道的理由,「而且那傘是我家律所的,上面有事務所的名字,也可以多宣傳一下,為律所增加業務。」
聽到後面這句「為律所增加業務」,藤真凜再也忍不住,「你是笨蛋嗎???」
回答她的是泉奈響亮的一聲噴嚏。
泉奈揉了揉鼻子,一臉認真,用有點囔囔的聲音說,「笨蛋是不會感冒的。」
聽到這話的仁王和柳生,加上站在邊上的幸村和柳都笑出聲,就連原本一臉嚴肅的真田都有點破防,嘴角抖了抖。
「所以你剛才干什麼去了?」凜接著問。
「哦,」泉奈從仁王過大的過長的外套袖子裡伸出手,拉開背包,先把還熱著的楓糖可樂餅分給他們,還好她多買了幾個,也夠在旁邊「看熱鬧」三人的份,他們分別道謝,並且有點震驚於她難道就為了可樂餅淋了一身雨,「這個據說很好吃的,要趁熱吃哦。」看到這幾個人拿著楓糖可樂餅愣在原地的樣子,泉奈補充了一句。
「不過主要是為了這個。」她掏出保存的很好的盛放了御守的紙袋遞給凜,凜小心地拿出那個漂亮精致的粉白色「緣守」。
「我看你當時看這個看了半天很想要的樣子,但最後卻沒買……啊嚏!」又是一個響亮的噴嚏,「那麼祝你心願達成。」
心細如泉奈,她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她敏銳的感知到自己的好朋友似乎近日來心有所屬。
泉奈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話,就像說著「今天天真不錯」一樣稀松平常的語氣,凜卻被震撼和感動的說不出話來,突然邁上前一步抱住她。
她像安撫似的拍拍凜的後背,「我身上還潮,以後還有很多機會抱呢。」
泉奈甩了甩對她來說過長的袖子,對柳生詢問道:「啊,這樣不算不好好穿運動服吧,不用扣風紀分的吧?」
這次是站在邊上的真田忍不住開了口,「真的是個笨蛋啊!」
語氣沒有嫌棄和責備,倒是多了幾分無奈。
層雲峽最出名的就是溫泉,淋了點雨的泉奈在好好泡過溫泉之後,把身體裡的寒氣泡了出來,便不再打噴嚏,也真的沒有感冒。
直到晚上仁王拿著泉奈家律所的傘還給她,她才知道是把傘借給了雅兄班裡的同學,仁王雅治看到活蹦亂跳絲毫沒有受到淋雨影響的泉奈,打趣地說道,「笨蛋還真是不會感冒的啊。」
第二天他們就從層雲峽溫泉坐纜車往黑岳進發,一路上看著大雪山漫山遍野、色彩斑斕的紅葉,心情都變得開闊了起來。
「神代靈跡處處生,遠古未見此奇情。浩浩龍田川裡水,盡被紅葉染成紅。」
「你什麼時候開始研究上俳句了?」泉奈有些奇怪地問凜,「雖然這句是在說龍田川的紅葉吧,但你這麼一念我倒是覺得很適合這裡,畢竟聽說阿伊努人管大雪山叫『神座』。」
這次北海道的修學旅行除了大雪山秋季的美景,給泉奈留下比較深刻印像的還有大雪高原牛,但她覺得這種牛肉很難和家鄉的神戶牛肉比個高下,肉質、口感不同,但都很好吃,對於喜歡吃肉的她來說,都是美味。上川拉面再鮮美,也比不過肉汁的醇厚。
第8章 八
不知道是不是從北海道回來的緣故,似乎是將寒氣一並帶回了神奈川的海岸,修學旅行過後的天氣很快就變冷了起來。
也可能是因為秋季學期九月過後的校內活動不多,各大體育文化社團在這個學期也沒有比賽,練習的頻度和強度都較上半年有所下降。
因此隨著氣溫的下降,立海大的校園也顯得有些冷清。
曾經抱著「修學旅行換換心情也許過早放箭就能有所好轉」這樣幻想的泉奈,在弓道部部活時嘗試射箭發現仍然沒什麼改善後,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看著因黑夜逐漸變長而愈發早的暗下來的天,第一次產生了想要放棄的念頭。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學習弓道開始,她從未想過停下來,或者說也從未有過除了拉弓射箭外的其他念頭,也正因如此,她的弓道之路是令人羨慕的順利,不用怎麼糾正就很漂亮的姿勢,很輕易地就能做到別人很難做到的心無雜念,也沒有什麼勝負心,輕松瀟灑的射型,這些可能都是其他射手終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而對於泉奈來說,她曾以為這些特質就是與生俱來的天賦,直至今日,她才發現這些所謂的天資是可以如此輕易地被奪走。
甚至是在她並沒有暴殄天物般地浪費她的才能的情況下,毫無征兆地奪去。
當她開口想和神宮寺老師和織田部長說出想放棄的時候,織田部長卻像看穿了她一樣,阻止了泉奈要說出的話。
「我會一直等著你,我們會一直等著你。」
這一年的初雪來得很遲,卻持續不斷,越下越大。
弓道部因為越來越大的雪影響視線以及站在弓道場上會被雪打濕,提前結束了練習,換下袴服收拾弓具回家,只有泉奈還遲遲未走,其他人問起來她都是淡淡一笑,「我等一下再走。」
大家見勸不動泉奈,只得囑咐她鎖好部活室和道場早點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嗯。」
人都走了,偌大的道場只剩下泉奈一人。
下雪的世界顯得異常的冷清,她站在那裡久久未動,甚至可以聽見片片雪花落下的聲音。
如果從此再也無法正常的拉弓射箭。
雪花隨著風吹到泉奈的身上,然後感受到她的體溫後快速化掉,變成小小的一片水跡。
我真的非要拉弓射箭不可嗎,只要放下轉身離去就好了,回到很多年前未聽見過弦音的時候。
一切便可以重新開始。
明明只要不在意了就好。只要不在意了,也不存在什麼過早放箭和什麼落位。
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偷偷地期待能治好,然後再一次次被現實扇醒。
再試一次。
只再一次。
再一次,做了千百萬次的踏足,構身,備弓,起弓。
天地間只有雪落的聲音,自己的呼吸聲,衣料相互摩擦的聲音,還有腳踏地板的輕響。
拉弓,啪,啪。
隨之而來的並不是「過早放箭」,而是弓弦斷掉和箭隨之掉落的聲音。
與此同時右臉傳來陣陣刺痛,斷掉的弦狠狠地抽擊了泉奈的臉,留下血紅的印記。
像是被抽醒,又像是被抽懵了,她停止了嘗試,機械性地打掃道場,機械性地換下袴服,鎖好門,默默地離開弓道部,向校門慢慢走去。
昨晚的天氣預報並沒有預報今天會下這麼大的雪,泉奈只在制服外面穿了一件略顯單薄的大衣,沒戴帽子和圍巾。
因為突如其來的初雪,各個社團都提前結束活動,所以校園裡空空蕩蕩,看不到更多的身影。
只有漫天的大雪和低頭緩慢行走的泉奈一人。
雪紛紛揚揚落在她的肩頭,落在她的發絲間,而她卻毫不在意。
心亂成這樣,還怎麼會在意雪落的樣子。
「楠?」
「楠泉奈?」見在大雪中走來的女孩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抬起頭來回應他,他又叫了她的全名。
直到快走到出聲喊她名字的人眼前,泉奈才魂不守舍地停下腳步,抬起頭,意識到是眼前的人在叫她。
啊,竟然是真田弦一郎。這個時候最不想見,但莫名又想見到的人。
不想見是因為平時的兩相生厭,想見是在慶幸看到自己狼狽樣子的人是他,這樣至少不會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
女孩紺碧色的眼睛裡沒有了往日的笑意,只有破碎和空洞。
隨意散落在肩頭的黑色發絲,白皙的皮膚,晶瑩剔透的雪花,這些都襯得女孩臉上的血印更加觸目驚心。
眼前所見使得真田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開口又該說些什麼,本來他只是看到泉奈遠遠走來,想問她怎麼這麼晚還沒走,結果竟然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你……」
「是要扣風紀分嗎?」泉奈不經思考地問出這個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問,可能見到真田就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看到她頭頂和肩頭積攢的雪花,還有似乎因為寒冷凍得有些紅的鼻頭,真田不自覺皺起了眉,「這麼冷的天你都不戴帽子圍巾的嗎?」沒有回答泉奈的問題,反倒是有些像是責備的話語。
泉奈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對面的人說了什麼,「沒想到會下這麼大的雪。」是沒有什麼音調起伏的回話,還因為有些凍僵,語速變得很慢。
接下來的動作是連真田自己都沒想明白的,動作快過了思考,他摘下自己的圍巾裹在了泉奈的脖子上。
大概是她眼裡的暗淡無光讓他生出了惻隱之心,也可能是她臉上的血印使她顯得非常易碎。
脖頸間忽然傳來的溫暖讓泉奈深吸了一口氣。
是雪松的味道。
泉奈怔怔地看著真田,突然問道,「放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嗎?」
真田被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問問住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對面的人,泉奈未等真田的回話,就繼續輕輕說道。
「為什麼想放棄的只有我自己。」
「可為什麼想放棄卻放不掉。」
「為什麼所有人都相信我不會放棄。」
「事到如今為什麼他們還在相信我,就連我都不相信自己的時候。」
「為什麼他們還都在等我……」
下雪的時候總是顯得格外安靜,天地間只有隱約可聞的呼吸聲,少女平靜又無力的嗓音和雪花紛紛落下的聲音。
隨著泉奈的話,真田逐漸明白過來她在說的是什麼。
他是在風紀檢查的時候無意間聽到三年級的學姐談論的,原本他沒有在意,但在聽到楠泉奈的名字時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內容大概是織田靜真倒霉,原本有機會帶領立海大弓道部獲得全國大賽的冠軍,卻被一個一年級拖了後腿,嘴上說著什麼「過早放箭」,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誤找的借口……
那個一年級叫什麼來著,楠泉奈?
不認識誒,估計是那種喜歡找借口,有點茶的人吧,不然織田怎麼會受蒙蔽相信她啊。
真可憐啊織田……
即便是時常覺得泉奈松懈的真田都聽不下去這兩位學姐的對話,隨著對她的熟悉,他並不認為她是學姐口中那種在重要的事情上會用借口蒙蔽他人的人,更何況是不認識本人就在背後嚼舌根。
尤其是今日所見,使真田覺得「過早放箭」並不是什麼借口,而是真真正正發生了的事情,盡管他有些不理解這究竟與放棄不放棄有什麼關系,出了問題解決便是。
「我從沒想過放棄,」真田打破了沉默,開始認真說出自己的想法來回答泉奈的話,「只要是開始做的事情,沒有到死路就一定不會放棄,就算到了死路,也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是絕對不會允許從自己這裡開始的認輸。」
啊,真是「真田式」的回答啊。
「即使有一天你開始害怕拿起網球拍站在網球場,或是害怕舉起你的刀?」真田發現女孩的眼眸似乎在漫天的白色中閃爍。
泉奈終於說出了埋在心底的話,從夏天到冬天,最讓她無法接受的,大概是手握弓箭後逐漸產生的恐懼感。
「……即使害怕我也一定會站上場,親自跨越過去。「
「即使你並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跨越過去?「
「即使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跨越過去。「
有些文不對題的回答。
「我像其他人一樣相信你不會放棄,也相信你可以跨越過去,「真田繼續說,」但如果是我,也許不會站在原地等你,我會繼續前進等你追上來。」
圍巾傳來的溫度和若有若無的雪松味道讓泉奈冰冷破碎的心逐漸溫暖起來。
「你的臉……?」見她不說話,真田繼續問道。
「弦斷了而已。」還是不似平時那般尾調上揚的語氣,只是淡淡的,「謝謝你……」泉奈伸手要把圍巾摘下來還給真田。
「你戴著吧。」不容置喙的語氣。
「那我先走了。」
在泉奈和真田擦肩而過的時候,真田突然又出聲,「弓道也是武道,如果因恐懼而放棄,那是懦夫的行為。」
她沒有再停下腳步,而是隨著風隱約的一聲「嗯」傳入真田的耳朵。
真田弦一郎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把圍巾借給楠泉奈,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她說這些話,或許是在他心裡,楠泉奈並不是表現出來的那種令他不喜的松懈,他已經在逐漸認同她。
再或者是,他聽到了她心碎的聲音。
回到家的楠泉奈照鏡子看著臉上那道有些觸目驚心的血印,耳邊回響起真田堅定的聲音。
即使你並不知道是否能真正的跨越過去?
即使我並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跨越過去。
泉奈不自覺輕笑了起來,還真是傲氣的回答啊。
等到她把清洗干淨的黑色圍巾放在袋子裡拿到學校還給真田時,那道血印已經在藥膏和時間的作用下消失不見。
「謝謝。」
「不客氣。」
這二人之間的氛圍是少見的客氣,除了那天的初雪和彼此,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是在真田結束社團活動換下運動服系上這條黑色圍巾的時候,幸村有些好奇的問他。
「真田,你是換洗衣液了嗎?」
「是苦橙花的味道。」柳在一旁接話。
第9章 九
初雪後,雖然泉奈的「過早放箭」仍然是未治愈的頑疾,心中的迷茫仍未解開,但也許是因為真田的話起了作用,她倒是再也沒再想過放棄,也在按時參加弓道部活動。
也許答案有一天就會出現。
冬去春來,高一的生活很快就要結束,藤真凜所在的學生會體育委員會開始組織春季遠足的活動。
藤真午休快結束的時候返回教室,興奮地對坐在座位上看書的泉奈說:「今年遠足的地點和內容定下來了!」
「嗯?」泉奈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嗆嗆!」她打開一張宣傳單舉到泉奈眼前,「是丹澤大山的大山!」
在聽到丹澤大山幾個字之後,楠泉奈剛剛升起的興趣瞬間熄滅,癱倒在椅子上,「遠足能請假嗎?」
「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不能的。」回答她的是剛剛進門的柳生。
「那看來我要在這些天內制造點意外!」是泉奈沒有靈魂的聲音。
「你不喜歡登山嗎?」凜有點好奇。
「何止是不喜歡,那簡直是,非常討厭!」
「在北海道的時候你不是也玩的很開心嗎?」
「那個有纜車可以坐,但遠足只能走著,那可是海拔1200多米的大山,我真是該慶幸你說的不是1500多米的丹澤山。」
「你好歹參加的是體育社團,弓道姑且是武道哇!」
「不用姑且,」泉奈毫無生氣地看著凜,「弓道就是武道,但這和我討厭爬山不衝突。」
「登山速度排名靠前的個人和班級都有豐厚獎勵!」
「哦?怎麼的,有風紀分免扣卡或者加分卡嗎?」最近又被扣了幾次分的泉奈怨念有點大。
「這倒是沒有……」
「哼,那免談。」
「但是三天兩夜溫泉旅行券你不心動嗎?還有高級運動俱樂部的免費回數券!」
「告辭。」
「哇哇,」凜開始搖晃失去靈魂的泉奈,「泉奈你醒一醒啊!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大山的豆腐和烏冬面也很有名,聽說很好吃的!」
「本人已死,有事燒紙……」
果不其然到下午A組的班導老師就宣布了遠足和遠足地點的消息,班長還同時宣布了一起進行的為了增進同學之間感情的班級活動,內容是每個人抽一個學號,為這個學號的同學做一件事或者幫一次忙,可以選擇告訴這個同學或是保密,時限是遠足日當天,最後在山頂對對方表示感謝,抽到的學號是自己的話重抽一個。
抽到泉奈的是隔壁柳生,他選擇了直接告訴她,並且詢問有什麼能為她做的。
泉奈想了想,眼睛無意間看到了最近又又又扣了她風紀分的真田,突然玩心大起。
「那你幫我揍一下真田吧,」泉奈忍住笑,「最近我的風紀分又被他扣到危了,好想揍他啊。」
柳生像往常一樣推了推眼鏡,嘴角肉眼可見的上揚,「嗯。」
泉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好像從柳生的這聲「嗯」中聽出了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感。
「不用很使勁很認真的打,」泉奈又補充了一句,「只是出出氣而已。」
畢竟真田也沒有真的做錯什麼,被他抓到犯規說到底還是自己的不對,以及自己的大意。
「不過真田君倒是經常會說『揍我』,在網球場上,」柳生想到什麼似的告訴泉奈,「只是好像只有仁王君付諸過行動,還有就是國三在U17訓練營合宿的時候,山吹的亞久津君真的踹了他。」
「那麼下次他再說『揍我』的時候,務必叫我!」泉奈的兩眼冒著激動的光芒。
楠泉奈抽到的是凜,她決定對此保密,與凜這麼熟悉,直接告訴她未免少了一些樂趣。
於是藤真凜在遠足前的一段時間感覺泉奈有時候有點過分的殷勤,主動幫她做了很多事情,但由於泉奈對她本來就很好很熱情,而且是個很有趣的人,一陣一陣的「抽抽風」也是有的,所以完全沒有往抽簽這件事情上想。
每次凜想打聽一下泉奈抽到了誰,都被她搪塞或者誤導過去,以至於凜一度猜測泉奈是不是抽到了真田,竟然這麼的難以啟齒麼。
而另一邊的柳生揍真田的任務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泉奈很快就在一個課間看到「雅兄」走到真田面前。
「仁王你找我有事嗎?」
「不是什麼大事。」
真田還在等待仁王後面的話,但等來的是他一拳揍在了自己的胸口,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
那感覺有點像「小拳拳捶你胸口」。
這一拳給真田捶懵了,只聽仁王一句「不好意思了」就離開了A班教室,很快柳生就從外面走了進來,泉奈注意到他紫色的短發發尾有些上翹。
看到真田一副在風中凌亂的石化樣子,和看著這一切發生而笑個不停的泉奈,柳生比呂士就知道自己的任務完美完成了。
「頭發,」眼裡笑意還未褪去的泉奈指了指柳生還卷翹的發尾,「這裡還有點翹。然後,謝謝。」
她就知道,和雅兄玩的好的人,怎麼會是單單表面看起來的那種紳士。
只有真田弦一郎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遠足日當天早上6點半立海大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就穿著學校的體操服在竹林廣場集合,然後坐大巴到丹澤山腳下。
楠泉奈從集合開始就一副睡眼惺忪的痛苦面具,不停地打著哈欠。
討厭的爬山,還有這麼早的集合時間,完全提不起精神。
倒是一旁的藤真凜精神抖擻,興致盎然,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次遠足的地點大山位於神奈川縣伊勢原市、秦野市和厚木市的交界,海拔1252米,與丹澤山等山被指定為丹澤大山國定公園,是日本的三百名山之一,同時也是關東百名山之一。大山是丹澤山地東部的最高山,登頂後可以眺望到神奈川縣的絕大部分地區。
等到一個年級的學生到達大山腳下,各班陸續開始登山,剛剛精神煥發的藤真凜和萎靡不振的楠泉奈就像交換了靈魂。
身材嬌小,平日又不喜鍛煉身體的凜沒有多一會兒,就已經滿臉通紅,汗水順著臉頰向下淌,大口喘氣,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向上的腳步。
而泉奈雖然非常不喜歡爬山,但體力很好,爬起來毫不吃力。
於是泉奈就拿過凜的背包,一路陪著舉步維艱的她走走停停歇歇。
「你不用管我……排名靠前是有大獎的……」
「大獎是增加了風紀分免扣卡?還是增加了加分卡?」
「都沒有……」
「那免談。」
「還有集體榮譽……」
「哎呀集體榮譽哪裡有你重要啊。」泉奈不以為意地揮揮手。
盡管已經是三月,山腳下已經是一片春天的新綠,但越往山上走仍然還是一片蕭條的景色。
1252米的海拔說高也不算特別高,說矮也絕對不矮,因此即使是剛開始還算游刃有余的泉奈,爬過三分之二之後也開始感覺有點吃力,但比起身邊累得快死過去的凜,那還是好太多了,幾乎看不出什麼疲態,只是臉頰有些微紅。
而像網球部出身的真田和柳生他們,早早就不見了身影,按時間算差不多應該已經登頂了。
「啊是柿子樹誒,到秋天一定很好看,又有紅葉又有顏色鮮艷的柿子。」泉奈還能一邊爬山一邊觀賞周圍的風景。
「嗯……」凜只剩下了最簡單的回應,爬山本身已經幾乎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根本沒有心情和體力注意周圍有什麼。
「剛才在山下的時候,我看展示牌上介紹大山還叫阿夫利山雨降山,就是下雨山的意思,在山腰咱們路過的阿夫利神社和大山寺聽說是自古以來百姓祈雨的地方。」泉奈試圖轉移藤真凜的注意力,讓她不會感覺這麼累。
「爬山真的太累了……天吶,咱們班抽簽到底誰抽上我了,把我背上去吧。」凜的表情有點自暴自棄了。
「你說真的?」她實在是太累了,完全沒有留意到泉奈聲音裡的異樣。
「真的,我不行了。」
泉奈把自己的小包和凜的背包背在胸前,調整好位置,背對著凜,彎下腰,向她伸出手,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那上來吧。」
藤真凜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泉奈說的話什麼意思,只是呆呆站在了原地,劉海兒因為汗水的緣故有些凌亂地貼在額頭。
看著凜還呆愣的目光,泉奈轉過身,直起腰,嘴角還未上揚,但雙眸已經充滿了笑意,「你不是要讓抽到你學號的人背你上去嗎,上來吧。」
這個時候藤真凜才仿佛從剛剛宕機的狀態恢復過來,看著泉奈似笑非笑的眼神,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更紅了,然後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我沒事兒了,咱們繼續爬吧。」飛快地前進。
泉奈輕笑了幾聲,小跑了幾步才追上像換了個人似的飛快前進的凜,「誒誒,這麼快就又不累了啊?」聲音充滿了笑意。
聽見她調侃的話,凜能感覺出來自己的臉好像又燒起來了。
藤真凜你怎麼回事兒,她可是你的好朋友楠泉奈啊啊啊。凜的內心在尖叫,這種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個似笑非笑的眼神,也太犯規了吧!
靠著凜最後的這下一鼓作氣,她們終於沒有趕在最後一波就到達了山頂,找到A組的集合地點,看到她們氣喘吁吁的樣子,如泉奈所料,聽到了真田的那句,「太松懈了!」和看到他一臉這兩個人實在太缺乏鍛煉的表情。
「ゾゆゾゆ。」泉奈笑著隨意回應了他。
凜找了個離A組聚集地很近的、比較空曠干淨的角落一屁股坐下來休息,泉奈背著兩人的包,手裡拿著兩聽剛買的寶礦力跟著走過來。
忽然感覺到臉上一涼,順著抬頭看去,是拿著寶礦力正遞給自己的泉奈,她背著光,眉眼彎彎,紺碧色的桃花眼裡盛滿了笑意。
清澈透明的笑容,就像天使,心跳好像又漏了一拍。
「如果泉奈是我的男朋友就好了……」藤真凜很小聲的說了一句。
拉開易拉罐拉環喝了幾口的泉奈坐到凜的身邊,「啊,那不能行,」漫不經心地接她的話,「那得是女朋友,嘛當然,如果你想放棄追逐你的那個『數據俳句怪』投入我的懷抱,我也不介意是你男朋友。」
開始了,楠泉奈式的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喂……」看到泉奈的面色已經恢復如常,完全看不出來剛剛爬過1000多米的山,而自己的氣息還未平穩,凜不僅感嘆,「泉奈你的體力為什麼這麼好?你不累嗎?」
「咳咳,」清了清喉嚨,拿起架勢,「你好歹參加的是體育社團,弓道姑且是武道哇!」泉奈學凜當時的語氣和表情學得惟妙惟肖,惹得當時看到這一幕的同班同學笑成一團,就連剛剛說她們松懈的真田都忍俊不禁。
藤真凜更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伸出拳頭輕捶了坐在邊上的泉奈幾下。
「誒呀誒呀,好漢饒命∼」泉奈半真半假的躲著,「快看快看,從這山頂是可以看見富士山的,還有我們等下去吃大山豆腐吧!」
「泉奈你體力又不差,為什麼會討厭爬山呢?」
「你記得我腳踝上的那條疤嗎,」楠泉南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見凜點了點頭,「是我五歲的時候和家人一起爬六甲山,我和我哥因為看到山裡樹上的枇杷特別誘人,爬樹去摘,結果滾落到山澗裡留下的傷疤,當時流了好多的血。」
「所以你是因此對爬山留下心理陰影了嗎?」凜滿臉寫著關切。
「那倒也沒有,我們神戶的六甲山有八音盒博物館、高山植物園,山頂還有旋轉十國展望台,每五分鐘轉一圈,可以看到一共十個地方,而且晚上有好漂亮的神戶港夜景可以看,」泉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懷念的神情,「六甲山牧場的日出和夜景也特別好看,一到晚上就會有工作人員給每個游客發一盞小燈籠,可以拎著在園子裡逛,最神奇的是那個燈籠的燈光會隨著園子裡的點燈變化而變化,實在是太過美輪美奐。況且,」她忽然又笑了起來,那個笑容滿滿的都是懷念,「我和哥哥都覺得那個枇杷真的太好吃了,即使為此流了血也不虧哈哈哈。」
藤真凜看得出來,泉奈是真的喜歡並且懷念神戶。
「那你……」
「我討厭爬山,純粹是因為爬山很累,還會出很多汗啊。」剛才還嚴肅的泉奈瞬間又恢復到日常輕松愉快的表情。
「我就知道,」凜無奈的扶住自己的額頭,「楠泉奈我再信你就有鬼了。」
「我們之間的愛又要消失了嗎!」
「你走開啦!」
泉奈站起來拍拍褲子,笑著對凜伸出手,「走吧,去吃大山豆腐。」
「你很喜歡神戶吧。」你一定很想回去的吧。
「嗯,也許是比起神奈川更喜歡兵庫吧,」她毫不猶豫地說出這樣的話,「但不來神奈川的話就遇不到你了啊,這一點上,我從不後悔來了這裡。」
她總是這樣,在半真半假的玩笑話中夾雜著真情實感,好像毫不在意,又好像念念不忘。
兩人一邊向有大山豆腐和烏冬面的餐廳走著,泉奈突然又說,「不過如果我們注定要相遇,那不管身在何處都一定會見面。」還是如常的凜非常熟悉的風淡雲輕的語氣。
能認識你,實在是太好了。
謝謝你,我的朋友。
第10章 十
三月的遠足之後,湘南櫻花的陸續綻放,高一結束,迎來新的學年。
升上高二,泉奈他們的班級沒有發生什麼大的變動,依舊是與凜、柳生和真田在一個班級,甚至連座位都沒怎麼調整,除了以前是凜坐在泉奈正前方,柳生在泉奈右側,真田又在柳生的右側。這次變成了以楠泉奈為中心的凸字形布局,即凜和柳生的位置都沒有變,真田則換到泉奈的左側。
完球了,泉奈想,這次更容易被扣風紀分了,被兩個風紀委員夾在中間。哦何止是風紀委員,高二A組的真田弦一郎同學在新學期榮升為立海大附屬高等部學生會風紀委員會的委員長。
老師,我現在申請換班還來得及嗎。高中二年級的楠泉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新的學年,弓道部也迎來了新的人員變動。
隨著織田靜學姐和山本哲也學長的畢業,曾經擔任副部長的麻生利尋接替織田的位置,成為弓道部的部長,和泉奈同屆的加賀見良平則是新的副部長。
關於新的副部長人選的安排,私下織田學姐和神宮寺老師單獨和泉奈談過,但她表示,自己現在這個狀態實在是沒有立場擔任起如此重任,因此他們也沒再強求。
雖說再也沒有了想放棄的想法,但自己的過早放箭也不知何時能夠痊愈,也許明天就恢復了,也許到這輩子結束也無法治愈。
大致算來,患上「過早放箭」竟然已經快有一年的時間,剛開始的焦躁和不安到現在已經幾乎消退殆盡,已經慢慢地學會與它和平共處。每日按部就班地按照值日表打掃道場、寫日志、掛靶子、貼靶紙、清除弓道場的雜草和給神位的楊桐換水。
也許正是這份和平共處,又也許是鍥而不舍地的基礎練習起了作用,盡管大部分時間泉奈箭出手的速度還是很快,但集中的時間已經肉眼可見的拉長了,上靶率與患病之前雖無法比擬,可已經有所提高。
至少不再是每次都只能看著自己的箭無可救藥地、孤零零地插在草場。
總覺得好像突破之道就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隔著千山萬水,只差一點點,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弓道部也來了新人,如往年一樣,剛開始說明會的時候會來很多人,最後留下的只有有經驗的同學,這一年留下了三個一年級,戶川南、森岡明理和淺井一彌,其中森岡和淺井都是從小學就開始連弓道,而戶川則是只有不到兩年的經驗,與大家相比還算是個初學者。
每年五月各大體育社團的地區預選賽都陸陸續續的開始,由於泉奈的情況特殊,目前的上靶率還不如初學者的戶川南,於是穩妥起見,團體賽出戰名單就基本定為三年級的長瀨零、寺尾真希和津野若菜,一年級的森岡明理和戶川南,楠泉奈是替補成員。
看到自己的隊友在弓道場上出色的表現,坐在觀眾席的泉奈產生了自己可有可無的寂寞感,混雜著對能夠上場的同伴的羨慕。
以後大概也就只是這樣了吧,自己能做的,只有在觀眾席為他們應援。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上面的薄繭還在,但心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立海大附屬高中雖然不是弓道的傳統強校,但每年都能在全國大賽出場的實力使他們能夠很輕松地通過地區預選賽,拿到縣大賽的入場券。
在基本已經確定順利進入縣大賽的那周,泉奈突然收到在東大讀大四的哥哥的邀請。平時她和自家哥哥也經常聊天,但因為純讀的是法學,並且已經大四,就職活動和實習事情很多很忙,所以在這次的邀約顯得有些突兀。
「泉奈你這周末是不是有空,我們東大開放日活動哦,來找我玩吧。」
「你們東大的開放日不是都在八月份的麼。」
「誒,這麼快就暴露了。」
「我去年剛去的哇,這還不到一年。到底啥事?」
「我想你了,來見我吧!」
「不是吧哥?你回趟家就能見到我了,只需要半個多小時。」
「對呀對呀,只需要半個多小時,你就能來見我了。」
「……」無法反駁。
「請你吃烤肉哦!」
「烤牛舌的話,我考慮一下。」
「成交。我去車站接你。」
楠純的時間掐的剛剛好,立海大所在地區的弓道地區預選賽結束,要到六月才開始縣大會,也就是說剛好空出這個周末沒有比賽。
泉奈剛下電車就看到了站台出口處向她笑著揮手的純。
一方面是因為他189cm的高大身材,另一方面則是那張好看的人神共憤的臉,五官單獨拿出來都不算特別驚艷,組到一起就精致的不像話,又不會顯得陰柔或是過於狂野,黑色的短發,與泉奈同款的紺碧色桃花眼,笑起來也如她一般似春雪融化,清澈透明。
再加上他溫暖有趣的性格,學習、體育、游戲各方面樣樣精通是個六邊形戰士,於是從小泉奈就知道自家哥哥同校的哪個女生的手作餅干或是巧克力比較好吃,也知道哪個男生擅長什麼樣的游戲。
楠純,各種意義上的男女通吃。但他絕對不濫情,也不渣,而是會認真回應每個真心對他的人。
通常家裡有個像純這樣全能的兄長,剩下的孩子很容易相形見絀,產生自卑的心理,但在楠家則完全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在泉奈心裡純就是讓她極度驕傲的世界上最完美的哥哥,他們的關系一直很好。
「我的哥啊,到底啥事兒?」泉奈見到純第一句就是問他到底為什麼非要叫自己過來找他。
「我想你了啊。」
「少來,你上上周剛回的一趟家。」
「半個月了,我已經開始想你了啊。」說著揉了揉泉奈的頭發,一臉真誠。
「哎,好吧好吧。」
這已經是純在東京大學的第四個年頭,這期間不論是校園開放日還是普通日子,泉奈都來了很多次,所以就東大校園本身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多大的吸引力,看過了駒場校區的銀杏大道,看過了本鄉校區的赤門,也吃過了味美價廉的中央食堂。
所以純先兌現他的諾言,帶泉奈去吃烤肉,特別是烤牛舌,兄妹兩人一邊吃肉一邊閑聊,這樣的場景在泉奈十幾年的人生中已經發生了無數次,鐵板上的肉呲呲作響,令人放松。
飯後純領著泉奈在本鄉校區裡閑逛,期間路過甜品站還一人買了一個甜筒邊走邊吃,當成飯後甜點。
泉奈看純也沒有什麼正事的樣子,只是單純地拉著她吃飯、壓馬路,好像有點過分安逸了。
「哥,你大四沒什麼事情嗎?」
「嗯……還好。」
「實習呢?」
「找好了,在TMI。」
「太強了,不愧是你,」雖說按照純的程度,泉奈覺得他實習不在五大律所才比較奇怪,但仍然感嘆於自己兄長的強勁實力,「未來的精英律師。」
她用手擺出取景框的姿勢,越過自己的手指看著仿佛在發著光的哥哥。
「我還沒有參加司法考試,而且之後還有兩年的法科大學院要讀。」純笑了笑。
「是你的話,肯定沒問題,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泉奈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句話。
可她忽然停下了腳步,純有些奇怪地轉過身,「怎麼了?」
臉上的笑意逐漸消減,只是認真地與他四目相對,「哥哥,你真的喜歡法學嗎,真的想做律師嗎?」
因為家裡開著律所,他們的父母又都是頗為有名的律師,純上的也是法學院,就順理成章地認為他也一定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但好像從來沒有問過哥哥的心情,就只是在仰望著他。
「肯定沒問題的」這樣的話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壓力,如果對方剛好又在深淵中掙扎,那麼無異於雪上加霜。
就像她的「過早放箭」,越是掙扎,溺水感越強。
伸手可及的陽光就在眼前,卻無法用力觸摸,只是身不由己地下墜,就像巨石壓在胸口一般地,無法呼吸。想張開嘴大聲呼喊,喉嚨卻被死死地扼住,一丁點聲音也發不出。
「談不上喜歡,」出乎意料的坦率,「但我絕不討厭就是了。」
看到愣愣站在原地的妹妹,純想,大概有機會切入正題了,於是他繼續說,「那麼,泉奈喜歡弓道嗎?」
聰慧如她,好像明白純所謂的「想她」是怎麼回事了,可又好像不太明白。
「我…」泉奈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她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她驚訝地發現,她竟然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我不知道。」
「我覺得我該是喜歡的,不然也不會堅持練習這麼多年,」她繼續說著,毫無保留,「但如果真的喜歡,我為什麼會產生想放棄的念頭,而且那個念頭是這麼的強烈。真的喜歡的話,不該是縱使虐我千百遍,我仍待它如初戀的麼,只是區區一個『過早放箭』竟能讓我想放棄近十年的堅持。」
「可我又說不出『我討厭弓道』這樣的話。」
「我想大概是因為,對待一個事物的心情,不止有『喜歡』或是『討厭』兩種狀態吧,」看著泉奈有些疑惑的眼神,純繼續說,「有點難理解哈,如果是十幾歲的我也很難理解,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情吧。」
「有點像距離產生美,一輩子能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太過令人艷羨的事情,倒不如說,人也許一輩子也找不到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情,我想是大多數人都找不到。」
「如果一直做的、或者自己的事業並不是自己的真愛也並不是什麼壞事,換句話說,拿真愛當事業才是冒了太大的風險。無欲則剛,無愛則強,愛得太深反而容易傷得太深。一旦你發現你愛的和它的真實相差甚遠,當血淋淋的現實擺在你面前的時候,那種難過是比找不到熱愛痛苦成千上萬倍的。」
「當然了,這也不是說叫你不要選擇自己所熱愛的或是選擇你不愛的,我只是想告訴你,有些事情,沒那麼喜歡也可以做下去,不必糾結是不是真的喜歡。」
「熱愛並不是支持你走下去的唯一動力,我認為也更不是最好的動力。只是想堅持下去的心情是不會騙人的。」
「但如果是討厭的狀態,那肯定是不行的,如果真的討厭,還是盡早放棄比較好,那般折磨自己是萬萬不能的,所以我認為,簡單來說,這一生也許不必知道自己最喜歡什麼,但只要分得清討厭什麼便足夠了。假如有一天還能知道自己擅長什麼並能發揮所長,那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了。」
「至於我選擇法學,大概是一種執念吧,從小看爸媽他們在職場上的風采,為了維護真正的正義而鞠躬盡瘁給了我太大的震撼,做了正義之舉的人不應該遭受不幸,罪惡永遠不會消失,但若能撫平人心,為他人盡一份綿薄之力,這份工作便是有意義的。並且爸爸雖然不說什麼,也從不要求我們什麼,但我知道他心底還是希望能將這份事業繼承下去,那麼我作為長子是義不容辭的,這樣泉奈你就盡可自由飛翔。」
聽了純的話,泉奈的雙眸染上了一絲憂傷,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兄長似乎背負著比自己多太多的重量。
從她眼中讀出了愧疚的純笑著說,「你不要想太多,我做這些選擇都是自願的,也是開心的,正是有了這些重量我才能走的更加堅定。當然了,如果你也能來讀法學我就更開心了。」
「噗,」聽到他這麼說的泉奈也笑了起來,「我不要,我不想說謊,」仿佛知道純要繼續說什麼的泉奈很快補充道,「善意的謊言也不想,再說一家子律師聽起來好疲憊。」
「哈哈哈,你這麼一說,確實有點疲憊,」純表示認同,「不想說謊啊,總覺得好像聽誰也這麼說過來著。」
「我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以後要做些什麼,或是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泉奈第一次直面這個問題。
從來沒有停下來思考過,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只是普通地、按部就班地和同齡人一起走下去。
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是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好了,最後就一定會成為一個成熟的人。
十幾歲的時候都以為成為大人後所有的問題都會輕易解決,其實隨著年齡增長的只有越來越差的身體而已,還是會有非常非常多的疑問沒有答案。
「不必著急,」純笑著,安撫似的拍了拍泉奈的頭,看著她有些迷茫的雙眼,「你才16歲而已,還有很長的時間留給你思考和做選擇,即使發現選錯了,也還來得及回頭。青春莽撞一點又何妨,而且倒不如說,最令我懷念的就是十幾歲時那種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卻不帶一絲猶豫的義無反顧。」
「哥哥也有迷茫的時候嗎?」
「有很多啊,但有你這個頭號粉絲,我總會有走下去的勇氣。」和泉奈同款的笑容,惹得她一起笑了出來。
他們走過綜合圖書館對面的小路,在三四郎池邊坐下休息,微風輕拂,惹起水面陣陣漣漪,這小小波紋也吹進泉奈心中。
果然,還是想觸碰那個感覺伸手可及卻很模糊的答案。
「實話說,我現在也說不清對弓道的感情了,有點復雜,不過肯定不會放棄就是了,」泉奈嘆起了氣,「因為有人跟我說『弓道也是武道,如果因恐懼而放棄,那是懦夫的行為』,而且可能我心底也是真的不想放棄。」
「哦,看來說這話的是個異常正直的人呢。」
「呵那可是正直到死心眼子的人啊,不然我也不至於總面臨著抄學生守則的風險。」
「原來是那個風紀委員!」純恍然大悟,「這麼一看是個很好的人啊。」
「如果什麼時候能不追著扣我風紀分了,我才會承認他是個好人。」
「哈哈哈……真想見見他。」
「他和雅兄都是網球部的,你也可以問問雅兄的。」
「那有機會我一定去看看雅治打球。」
「前幾個月我還在恐懼如果真的治不好過早放箭了怎麼辦,但是到現在好像也沒有那麼怕了,」泉奈托著腮,從地上撿起扁平的小石塊兒,隨手扔向三四郎池的水面打起水漂,石塊兒激蕩出漂亮的波浪,「只是覺得有些沉重,這種心情現在想想好像是去年比賽的時候安排我站『落位』開始的。」
「神宮寺老師和織田部長安排我站『落位』的意義,還有說給我增加一些重量,這個重量到底是什麼,我找不到這兩個的答案,」她不由自主地又嘆了口氣,「落位就意味著身後沒有人,我也親身體驗過了這種背後空空的恐懼感,背後有人的話還可以不顧一切的放手一搏,而現在這樣只能看著同伴的背影,背負起所有人的不安。而我又為了什麼拿起長弓,對著靶子拉弓射箭呢。」
「可我覺得你已經找到答案了。」純的眼眸中寫滿了認真和一絲的驚喜,看到泉奈詢問的目光,他接著說:「你已經意識到了站在落位就是要背負起所有人的不安,我想這份重量你也已經感受到了,是責任吧,雖然到最後就是一個人的戰鬥,但弓道是和伙伴一起練的,在你背負起他們不安的同時,也要相信他們,他們也在與你一起戰鬥,也在和你一起分擔這份重量。」
隨著純的話,泉奈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我真的可以承擔得了這份責任嗎,我好像一直在逃避,因為太過重要而太過沉重。」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正是說明你是一個非常有責任感的人麼,絕不輕易應承,但只要你不再猶豫,一旦決定承擔,就會是那個最值得托付的人。不用擔心,你的背後絕不是空無一人。」
原來是這樣的麼,原來是自己在逃避的責任。
你不要想太多,我做這些選擇都是自願的,也是開心的,正是有了這些重量我才能走的更加堅定。
我想在你弓道前進的道路上增加一點沉重的東西,希望你能夠主動地思考一些事情。
你今後的人生之路也會走的更加沉穩。
這份重量,當決定背負起它時,才發現並不是那般地令人窒息,反而成為前進路上不可或缺的配重。
就像自由不是無法無天,而是遵循自己的規則而活。
這次伸手終於觸碰到了迷霧後的陽光和真相,原來真的近在咫尺,簡單明朗。
當楠純看到楠泉奈漂亮的雙眼在夕陽下閃著堅定的光時,他就知道自己的妹妹大概是真正的走過了這段「過早放箭」的迷茫,雖不知身體上的肌肉記憶究竟何時才能恢復,但她至少不再會被未知的未來而困擾。
「今晚天文社有組織看星星的活動哦,要來看嗎?」
「要看要看,哥你什麼時候還加入天文社了?」
「哈哈,只是被拉過去充數的幽靈社員啦,但是星星不管什麼時候看都還是很令人震撼的。」
漫天的星光下,天文社長偶爾的解說,泉奈和純並排躺在觀星的空曠草坪上。
孤寂、冷清又美麗的星空,初夏的夜風。
「下午的時候你說你不想說謊,我想起來是在哪裡聽過相同的話了,」純輕輕地說說,側過頭看著泉奈,「是上次幫阿承湊人數去他們醫學院組織的一個學習會時候聽到的。」
「阿承,啊就是那個每次見到我都叫我『純妹』的那個大哥?」
「fufu,對。」
「我都差點忘了他是醫學生了。」
「嗯,東大理科三類,據說是外星人才能考上的,阿承的確是有點像宇宙人。」
「誒~好厲害啊。」
「嗯,那個學習會的一個病理醫生說,他不想說謊,為了救助人命,他想做百分百正確的工作。」
泉奈被這句話所吸引,突然撐著身體做起來,純於是接著說,「我印像很深的是,當時那個病理醫生說,『你們覺得兩個病理醫生一起合理診斷的話准確度會更高?這麼說吧,我發現了一點,告訴他我是什麼看法,聽到這兒,另一位醫生就會安心一些,診斷也會變得慢下來,那人也這麼說了肯定沒問題的。但像他人生命這樣重要的東西,醫生自己也不能承擔責任,只能帶著恐懼進行戰鬥,那麼我支持他不就等同於讓他放棄麼。』因為印像深刻,所以記得很清楚。」
「想試試嗎,這樣不必說謊的工作?」純看出妹妹似乎對這些話上了心。
「嗯,很有興趣,很想了解。」
「那我幫你問問阿承。」
「好,謝謝哥哥。」
「不必客氣啊。」
第二天泉奈准備回神奈川之前,和純提出想去下理發店,「我想『從頭開始』。」
純頗有興致地陪她一同前往。
進理發店前,楠泉奈是略顯平常的過肩黑色長發和齊眉的空氣劉海。
從理發店出來後,就變成了一頭齊耳短發,發尾微卷,露出大部分額頭,少年氣十足。如果說還有什麼特別的,大概就是原本泉奈與純的五官就有七分像,泉奈因為是女孩所以整體線條更柔和一些,多了三分的俏皮可愛,再加上以往的黑色長發過於普通和常見,並不能突出楠家優秀的相貌基因,這次的短發使她就像小一號的純,將她過分優越的眉眼展露無余,笑起來讓人直呼和純的相似。
簡直就是少年版的楠純再現,可多看幾眼又不會忽略她是女孩的事實。
發尾柔軟的卷曲令人手癢,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手揉了揉。
軟乎乎、毛絨絨的手感,就像小動物一樣。這樣被偷襲之後張牙舞爪胡亂揮舞的雙手,更像小動物了。
真有趣,純想。
純把泉奈送到電車站,泉奈很認真地對他說:「謝謝。」
「對我你永遠不必這麼客氣,」就像例行公事一樣,在告別的時候,都要說出,「我們楠家的家訓是什麼。」
「善始善終。」
這是美好的祝願,也是對他們的要求。
「你要是真的想感謝的話,記得去好好謝謝爸媽、雅治,還有你那個好朋友藤真凜吧,」純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可都是來拜托我了呢。」
看著泉奈有點驚愕的表情,「為你,我們在所不辭,樂意至極。」
電車關門前,純再揉了一把泉奈的短發,「保重自己哦,我過段時間回家。」
「你也是。」
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以為是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才露出那樣的迷茫和憂傷。
但其實,你的全部神情都會一一映在愛你的人眼裡。
即使再微小,只因他們愛你。
第11章 十一
周一回到學校,D組的仁王雅治在A組後門看到正在和凜說話的泉奈的側顏,仿佛被窗外的陽光晃了眼睛,一瞬間有點恍惚。
「你這個樣子也太像純兄了吧。」仁王走進A組教室,像楠純一樣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泉奈的短發。
毛絨絨的,真有意思。
「啊啊,頭發亂了,」泉奈一邊用手整理自己的發尾,一邊回答仁王,「像到我昨天回家我媽都說還以為是國中時候的純回來了,我爸還以為我哥吃了什麼APTX4869藥之類的,表情可誇張了,自己還腦補了一出『廣之小劇場』。」
她無奈地攤攤手,「我們以前不像嗎,真的是。」
仁王想像了一下泉奈描述的姨夫的場景,「puri。」
「我本來還想跟你說我新發現的高一小帥哥,結果今天看到你,還看什麼帥學弟啊!!看你就夠了!!!帥哥帥哥看看我!」前桌的凜開始對著泉奈犯花痴。
「在看了在看了。」泉奈單手托腮有點好笑的看著凜,「你要真想看帥哥,多看看我哥不就好了。」
「確實……怪不得你不喜歡看美男,家裡有那麼個超級無敵的大帥哥,別人還有什麼可看的啊。」凜恍然大悟。
「我不愛看帥哥和我哥帥有什麼關系,」泉奈一本正經地說著,「雖然和他也有點關系就是了。」
柳生聽到這句像繞口令一樣的話也來了興趣,饒有興致的等著她的下文。
「因為我哥說,『越漂亮的男人越會騙人』呀。」開始了,楠泉奈的跑火車時間。
「原來那麼一個大帥哥是這種風格的麼,好幻滅!」凜有點泄氣。
泉奈勾起嘴角,戳了戳凜,「那要不,你再看看我?」是有點欠扁的語氣。
「啊啊啊,你好煩!!!你不也是這種風格的啊!!!」
「噗,他們一家都是這種風格的。」仁王在一旁補刀。
「是啊是啊,你不喜歡嗎,」泉奈裝作無辜的樣子,「那不然我念幾句俳句?」順便調侃起凜。
「哇哇哇你快閉嘴!!!」知道她在內涵什麼的藤真凜的臉肉眼可見的爆紅。
仁王和泉奈笑得開心,柳生的眼鏡閃過奇異的光芒,仔細看有些蠢蠢欲動的樣子。
只有同樣坐在附近的真田有些疑惑,楠泉奈不就是剪了個齊耳短發麼,容貌也沒有變化,整體行為也還是像個小動物似的不太安分,為什麼從早上進校園開始就有很多女生議論紛紛說她好帥、好颯之類的,還有一些男生眼睛像黏在她身上一樣。
雖然仔細看看確實挺可愛的。尤其是之前她身上的陰霾經過一個周末好像一掃而光。
但是眼神那麼直直地盯著一個女孩子實在太不禮貌了!
從這周開始就進入了六月份,同時也意味著縣大賽的正式開始。
經過周末與純的交談,泉奈已經觸碰到了迷霧後的陽光,不再迷茫,並決定擔起那份她一直在無意識逃避的責任。
背起這份重量,手中的長弓好像變得沉了些,但也變得不再虛浮。
楠泉奈如十年來那般站在弓道場上,如往常一樣的踏足、構身、備弓、起弓、拉弓。
再次站到這個位置的她因為沒有了迷茫,集中時的氛圍讓社團的同伴不禁側目,在等待箭矢自然射出的那一瞬間,奏響的弦音隨著正中靶心的箭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那一刻,他們知道以前的那個瀟灑射箭的楠泉奈回來了。
不,是比以前更加強大沉穩的她回來了。
之後這一周的賽前訓練都非常順利,泉奈的上靶率極高且穩定。心穩了,自然手也穩了。
原本縣大賽上場名單還是與地區預選賽一致,上報的名單泉奈只是候補選手,前幾輪的比賽以這樣的陣容立海大也基本上是比較平穩的進入最後的決賽。
這次,盡管同樣是坐在場下為自己的同伴應援,泉奈再也沒有地區預選賽時寂寞的、可有可無的疏離感,想上場的心情依舊未變,但即使只是看著同伴拉起弓射出箭,就已經有一半的滿足。
不知是因為大賽越到後期愈發緊張的氛圍感染,還是6月湘南海邊變幻莫測的天氣,縣大賽決賽的那一周,三年級的津野學姐突然發起高燒,渾身沒勁,她本想帶病堅持上場,但實在是病的厲害,神宮寺老師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這樣一來,泉奈就必須要上場。
來了,回歸的第一戰。
她還是站在離開時的落位,依舊是背後沒有同伴,只能看著她們的背影,背負起所有人的不安與期待。
只是這次,這樣的落位,給泉奈帶來的不再是向下拉扯的無邊黑暗,而是像客觀地審視自己一樣,包容起所有人的情緒。
每一個人的不安、緊張、興奮、惋惜、迷茫,全部都被站在落位的她輕輕托起,化為弦音,給予同伴最安心的反饋。
最終立海大附屬高中女子組以縣大賽第二名的成績出線,代表神奈川縣參加7月份在東京舉行的高中弓道全國大賽,第一名則是他們的老對手翔陽高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練習弓道還需要修煉的是心境,對於他們以縣第二名的身份出線這件事,立海大弓道部的大家並沒有覺得有什麼惋惜。畢竟第一名和第二名又有多大的區別,最終能拿到全國大賽的入場券就好。
對勝利越是執著,靶子就會離自己越遠,越變越小,以至於找不到原本的目標。
全國大賽的日程排得很緊,不同於其他運動競技比賽,全國大賽通常安排在暑假進行,高中弓道大會是趕在暑假前的7月結束。全日本47個都道府縣,每個一級行政區都有一至兩支隊伍參加。泉奈高二這一年一共90只隊伍,賽程一共連續5天,從7月第一周的周三開始,到周日結束。個人賽和團體賽交叉進行,前幾日基本是個人賽在上午,團體賽在下午,個人賽的決戰比團體要提前一天。
個人賽分為預選賽、排位淘汰賽和最終決戰,預選賽為兩場,共8箭,射中4箭為晉級標准,每次10人同時上場。排位淘汰賽也是兩場,共8箭,依照射中箭數多少依次排位,取前4,如果無法排出前4名,則加賽。最終決賽,4人同時上場,共射4箭,射中多者即為優勝,如果射中數相同,則加賽至決出勝負。
團體賽賽制大體同個人賽,每支隊伍上場5名選手,預選賽、決勝淘汰賽和最終決賽都是啟用兩個射場,即兩支隊伍同時比賽。
泉奈從柳生和雅兄那裡得知,今年網球的關東大賽也是在東京舉行,時間也基本重合。
「我們周日下午應該就只是頒獎儀式和納射,正式比賽上午就結束了。」
「網球這邊下午是決賽的好戲才開始呢。」
「那時間合適的話,我過去給你們加油。」泉奈想了想,不論結果如何,都在東京,比賽地點離得也不算遠肯定是來得及趕過去為他們應援。
「等你好消息哦。」
弓道全國大會正式開始前是遞箭儀式,所謂遞箭,就是在射箭大會和比賽前舉行的儀式射箭,問候弓箭的神明,祈求射手的平安。
泉奈與弓道部的同伴和所有的選手按地區和學校排隊站在場下觀禮。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弓箭的神明……
之後便是所有運動員的宣誓。
「我們所有的選手在正常發揮平日訓練成果的同時,也不會忘記所有參與大會人員的辛苦工作,集中精神射出每一箭,公平競爭……」
如果是過早放箭還未痊愈的泉奈,一定會對這幾天緊湊又略顯漫長的賽程感到十分痛苦,因為就是在短時間內不停地、高強度地重復弓道的動作,而每一次的重復都伴隨著精神的高度集中。
疲憊的不是身體,而是神經。
但現在,泉奈射出的每一箭都幾乎是她最好的狀態,只是單純地將多年所學化作劃破空氣的箭矢,毫不猶豫地射向靶子。
不僅是泉奈本人,立海大高中弓道部的大家狀態都很好,一路勢如破竹,以絕佳的狀態進入全國大賽的最終決賽。
最終決賽就在周日,也即是賽程最後一天的上午進行,首先是個人戰,排位淘汰賽中排名前4的四名選手同時上場。
神奈川縣縣大賽個人戰的前三名分別是立海大高中二年級的楠泉奈,翔陽高中二年級的相田繪裡香和武裡二年級的真山璃子。但因為弓道本來就是瞬息萬變,翔陽的相田和武裡的真山都沒能進入全國大賽的決賽。
最終上場的四位選手,分別是東京立花學園高中的西野優紀、神奈川立海大附屬高中的楠泉奈、京都桐光學園高中的桐谷彌生以及兵庫橫玉工業高中的小田葵。
桐谷彌生和小田葵已經算是老對手了,去年的全國大賽就已經見過她們,而西野優紀則是高一的新人。上一次因為過早放箭沒能站上個人戰決賽賽場的泉奈,這一次心無雜念的走上賽場。
已經再也不會有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感。
藤真凜自從認識楠泉奈後,基本不會錯過她的任何一場弓道比賽,這次也不例外,周三周四周五因為還是上課時間她沒能到場為泉奈助陣,周日的決賽她早早就坐在觀眾席,和沒有比賽的弓道部社員以及來給泉奈加油的楠純一起等待比賽開始。
「起立,開始。」
最基礎的就是四箭,但已經到最後決賽這種程度,很難不加賽。
第一輪的四箭下來,除了東京立花的西野是4射3中首先敗下陣來,桐谷、小田和泉奈均是4射4中,比賽逐漸變得更加精彩。觀眾的心也隨之緊張起來,如果換作是其他的競技體育,可能觀眾席早就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加油助威聲,而弓道這種略顯寂寞的運動,越到這種時候場內越是寂靜,場上幾乎沒有應援聲,只有在選手射中靶子時喊一聲「好。」在射中靶心之後,才能鼓掌。
很快在第六箭時小田失手,最後就只剩下了楠泉奈和桐谷彌生。
這一次,不再有別人,只有自己和去年織田學姐說的是很好的對手桐谷彌生一起。
兩個人都是手很穩的射手,桐谷的射型既認真又美麗,她的集中狀態真的很賞心悅目,這種精神高度集中又持續不斷地重復很容易令人疲憊。
道場上只剩下兩個人,可她們都穩定的讓人驚嘆。
整個賽場變得異常安靜,似乎空氣都凝固了。
藤真凜坐在場下緊張的心髒都快跳出來,喃喃地念著,「天吶,這可什麼時候是個頭,看著就好緊張啊……」
「在擔心泉奈嗎?」看到自己妹妹好朋友緊張的樣子,楠純出聲問道。
「嗯。」能很明顯的聽出凜的聲音都在顫抖。
「唔,我倒不是很擔心,你看泉奈的射型是很瀟灑的那種對吧,比起這個對手,」見藤真凜點點頭,純繼續說,「一般做事很瀟灑,很雲淡風輕的,會被別人認為是天賦型選手,但泉奈,我可以很肯定的說,她絕對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天賦異稟。她所表現出來的松弛感是由於她的性格導致,不過在弓道上她絕對是努力家。」
「很多年的堅持,不論遇見什麼都不輕言放棄,表面看起來似乎是有些輕浮,但實則內心穩重。」
「這種持久戰,其實是她最擅長的。」
「所以,我不擔心,只要靜靜地等待就好。」純笑著安撫藤真凜緊張過頭的心情。
正如純所言,賽場的泉奈,並沒有因為持續的射箭而感到過度的疲憊或是不耐煩,而是心越來越靜,手越來越穩。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弓箭的神明,那麼我一定很早就見過她了。
只有6歲的泉奈曾在山中迷過路,禍不單行,找不到家人,天還下起了大雨。誤打誤撞的,她跑到了山裡的一座神社中,像個沒頭的蒼蠅似的,在神社中狂奔,僅僅是想找到一個能夠避雨的屋檐。
然後,她看到了改變她人生軌跡的場景。
隔著漫天的雨霧無法看清那人的樣貌,可她卻清晰地看見了那副世間一切皆與我無關的表情,和那雙眼眸中的認真。
無視眼前的雨,不在意雨水打濕。
那人只是那樣的張弓,射出手中的箭。
箭矢穿越雨幕精准地射中靶心,不帶一絲的猶豫。
6歲的,還站在雨中的泉奈,聽到了奏響的弦音,就像雨中曲。
那雙認真的眼睛一直看著靶子,眼中也只剩下靶子。
沒有一點松懈地,緩緩地收弓。
之後像是發現泉奈的目光一般,朝她這個方向望來,白色的襯襖,黑的袴服,手握長弓,上揚的嘴角,就像有一束光打在這人的身上,她清楚地看到了似乎蘊藏了天地間所有光芒的眼睛,滿含笑意。
再眨眨眼,那人的身影已經不見,就仿佛那裡原本就什麼都沒有,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之後再有意識,已經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由於淋雨,泉奈被家人找到的時候就發起了高燒,倒在神社的院子裡。
她意識清醒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想學弓道。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弓箭的神明,那麼我那日所見就一定是他,那麼他一定是為了引導我走上這條路而來。
不知為何,比賽場上的泉奈眼前又出現了兒時初見弓道的場景,那天的雨幕和那人眼中的笑意。
終於有一天,我的眼中也像那人一樣,只剩下眼前的靶子,別無他物。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弓箭的神明,那麼他一定是仁慈的。
因為神只給人能跨過去的考驗。
所以他賦予了我過早放箭,又給了我解決的良方,讓我能再次站在這裡,能夠再次舉起弓箭。
集中過後,箭飛離弓弦,奏響弦音,引起的弓返,弓箭劃破空氣,擊中靶心。
這一刻,再也沒有對手,沒有輸贏,沒有觀眾,沒有鼓掌聲,這天地間再無他物。
只有,我,弓,箭和對面的靶心而已。
那天的大雨,那人的目光,那日的迷茫,全部化為射向靶心的箭矢。
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自己的射型,看清了自己的情緒,這一切一覽無余。
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全部展現在自己的眼前。
不論還需要射出多少箭,我都可以這樣毫不猶豫地等待箭矢射出。
「比賽結束,勝者為立海大附屬高中楠選手。」
即使在聽到勝利的訊息後,泉奈一時都沒有從弓道的世界中走出,遲疑了幾秒後,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下場後,桐谷彌生主動走過來與泉奈握手,「真是一場精彩的比賽啊。」
泉奈想,彼此都有些顫抖的雙手中的帶著一分的惺惺相惜。
自己的隊友和凜,以及哥哥都在立海大弓道部的休息處等待,每個人的表情都是興奮、感動混合著喜悅,特別是藤真凜,已經是滿臉淚水,直接衝過來抱住還殘留著一絲恍惚的泉奈。
「嗚嗚嗚,我好感動啊,泉奈嗚嗚嗚……」又是一陣的涕泗橫流,剛抱了幾秒的凜立刻松開了,「啊嗚嗚嗚,我不能把眼淚和鼻涕蹭到你的襯襖上嗚嗚嗚……」
看到哭的梨花帶雨的凜,泉奈感動的同時覺得還有點好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拍了拍她的頭,「謝謝你。吶不要哭啦,好不好。」過於輕柔的語氣。
「嗚嗚嗚,實在是太感動了,我控制不住啊……」
「下面還有團體賽,還需要你的應援,以及,」泉奈突然湊到凜的耳邊輕輕地說,「下午結束之後不是還要去看網球部的決賽麼。」
聽到後面這句話,剛才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凜瞬間止住了淚水,「嗯,嗯。」
所以說那個數據狂人比我好使啊,泉奈在心裡默默吐槽了一句。
「准備好了麼各位,下面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麻生部長對接下來要上場參加團體決賽的五個女生說著。
「是!」她們齊聲回應,同時把與立海大弓道部隊服外套相配的深藍色頭巾綁好。
「小泉奈你感覺如何?」零學姐出聲問道,寺尾學姐、津野學姐和森岡學妹也一同望過來,畢竟楠泉奈剛剛進行了一場艱難的持久戰,對精神和體力都是極大的考驗。
然後她們看到了屬於泉奈的,清澈透明的笑容,「狀態絕佳!」
「現在進行的是全國高中弓道女子團體賽決賽,第一射場京都府桐光學院,一號黑田選手、二號山下選手、三號稻森選手、四號高橋選手、五號桐谷選手;第二射場神奈川縣立海大附屬高中,一號森岡選手、二號長瀨選手、三號寺尾選手、四號津野選手、五號楠選手。」
「起立,開始。」
開始了。
首先第一位大前先跨出左腳,面向靶子入場,接下來面向上席收回右腳,站定之後行禮,起身之後繼續先跨左腳前進,二的位之後的射手在前面的射手行完禮之後,再踏出入場的第一步,之後按照順序依次入場。射箭的順序也就是站位順序,從第一位按順序是:大前,接下來是二的,中間是中位,之後是四的,最後一位則是落位。大前先構身,也就是在固定好站位和姿勢後,二的起身,之後的射手都要在前一位射手構身完成後起身站立,嚴守順序,在聽到前一位射手的弦音後起弓,進入備弓狀態,這個動作重復4次。團體賽整體是有時間限制的,只要不搶在前一位射手之前完成動作就行。
以前的泉奈不懂得為什麼神宮寺老師和織田學姐一定要自己站落位,她害怕背後沒有同伴,不敢放手一搏。
而如今她好像已經明白了為何是這樣的安排。
要相信同伴,弓道就是和伙伴一起練的。
不管是誰的不安或是迷茫,都可以一並背負,並且給她們最安心的回答。
盡管去射出你們的箭,按照每個人的方式,我一直都在。
客觀地審視自己,客觀地看待同伴。
多麼美麗的集中狀態。
動聽的弦音。
和箭矢刺破空氣的聲音。
大概是,那種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心情吧。
無所求,眼中唯有眼前的靶子而已。
似乎是預料之中的,「比賽結束,勝者為神奈川縣立海大附屬高中。」
泉奈和弓道部的同伴一起笑了起來,抬頭看看天,還是如往常一般的澄澈透明。
啊,真是個好天氣。
「總感覺是有點激動過頭了,胃口竟然變差了。」津野前輩在大家一起吃午飯的時候說道。
弓道部的大家一致點頭表示贊同,「是啊是啊,明明是勝利了,但味同嚼蠟。」
泉奈覺得,這可能就是興奮過後的空虛感吧,心裡滿滿的那種奇怪的空虛。
匆匆的午飯過後,是頒獎儀式和納射,向神明報告已經順利完成,並向弓箭的神明表示感謝。
謝謝吶,神明大人,讓我與弓箭相遇。
弓道部女子組團體全國大賽冠軍,楠泉奈個人賽冠軍,男子組團體第四,泉奈同級的加賀見個人賽第三名,麻生部長第四,非常亮眼的成績。
只是大概由於弓道是一項極其克己的運動,練弓道的人大多比較低調,因此即使立海大弓道部的戰績很優越,但一直在學校沒有很出名,尤其是比起明星社團網球部,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各屆的部員們也都不在意,因為只要成績優秀,學校對社團的獎勵就不會縮水,弓道部就屬於關起門來悶聲發大財的那種。反正每年只有招新的時候人多一陣,沒有經驗的同學能留下來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整體人數都能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一想到回去還有兩周就要期末考……」儀式結束後的零學姐突然說,「不知為何手裡的獎杯就變得更沉了。」
提到期末考,所有人,包括凜的心情都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所以咱們弓道部的傳統就是期末考完再慶祝!」麻生學長接過話頭,「大家期末考也要加油啊!」
「嗯,我覺得總比其他社團那種考完以後再全國大賽好一些,聽說不及格的話都不允許參加比賽。」泉奈同級的堂島孝之接著說。
「確實啊,這樣就可以安心准備考試了。」
「考試啊……」零學姐再次發出哀嚎般的感嘆。
大家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上大學之後就能好了吧。」津野學姐充滿希望的說著。
「啊,這個嘛,考試周也是一樣的恐怖吧我覺得,」純突然插話進來,作為在場的唯一一個在大學就讀的前輩,給了大家沉重的一擊,「萬一專業選的好,每周都像考試周一樣。」他笑著說出了最恐怖的話。
「我的成績還有機會上大學麼……」長瀨零自嘲地說著,寺尾真希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零學姐的成績不好嗎?」泉奈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啊,每次都是勉強及格,沒救了……」
泉奈也只好拍拍學姐的肩膀,「加油哇。」
「我們就直接回神奈川了,你們呢?」麻生部長問泉奈、凜和純。
「啊,我們還要去看網球部的關東大賽,之後再回。」
「那明天學校見嘍!」
「明天見!」
「拜拜~」
泉奈看了看表,估計網球那邊的關東大賽的決賽也只是剛剛開始,一方面答應了雅兄和柳生時間合適的話要去給他們加油,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凜可以去看她心中仰慕的人。
弓道比賽的場地離東京承辦關東大賽的網球公園不遠,乘電車也只有三站的路程。
直到下了電車走進網球公園,泉奈、凜和純這三人的組合看起來也很拉風。
楠純出眾的樣貌和身高不管走到哪裡,也不管是不是本人意願,都能成為人群中的焦點,泉奈則是剪了短發後酷似純的樣貌,身穿弓道袴服,袴服外是淺藍色和深藍色搭配的立海大弓道部隊服外套,背後寫著立海大弓道部幾個字,胸前繡著她姓氏的假名,背著兩米多的長弓,一米六幾的身高走出了兩米八的氣勢,身邊還有一個公認的可愛得像個娃娃的藤真凜。
決賽的賽場並不難找,順著人聚集的方向找去便是,況且加油助威和應援聲已經大到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步。
泉奈沒有看過網球的比賽,弓道又是那種非常安靜克制的競技運動,場上幾乎沒有聲援,只有在選手中靶的時候才能出聲,也只能喊一聲「好」,也只有在射中靶心時才能鼓掌,哪怕是哥哥截拳道大會比賽過程中的應援也是相當克制、樸素的。因此她來到網球場後的最直觀感受就是氣氛熱烈的有些吵鬧了,觀眾人數多到超乎她的想像,尤其是泉奈本以為立海大這邊的拉拉隊已經夠龐大了,結果她望向對面,那個學校的應援團已經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了,男生女生有序地站滿了看台。
嗚哇,真是快超出承受能力的人數啊。
啊,是雙打,是凜所期待的柳上場,搭檔是一個頭發卷卷的男生。還好趕上了。
泉奈看到了站在看台前排的仁王和柳生,於是和哥哥和凜順著樓梯走到他們身邊。
「如何?」看到泉奈的出現,仁王第一時間詢問起她的情況,並且有些開心的和純打招呼,「啊,純兄!」
「絕贊!」配合她的笑容,十分振奮人心。
「fu~」仁王也露出了與泉奈有些相似的笑,「我就知道。」
「楠同學,恭喜!」同班的柳生也同時送上祝福。
就在不遠處的真田聞聲也向這個方向看來,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在弓道場外穿著袴服背著長弓的楠泉奈,比平時穿學校制服的她多了幾分英氣。
「你們呢?」泉奈也看不太懂網球的規則,只能通過計分板了解到似乎雅兄他們還未上場,對手學校是一個叫冰帝學園的。
「我們是雙打一,下一場。」
「好運!」
「加油哦雅治你們!」
也許是因為網球是一種很熱烈的體育運動,即便是看不懂網球比賽,泉奈也很快被場上的膠著氣氛所感染,更不用說身後同學們整齊的加油聲。
「常勝立海大!」
「Let』s go!Let』s go!立海大!」
只不過賽場上的柳蓮二與這種激烈的氣氛似乎產生了鮮明的反差。
因為不在一個班,泉奈也沒有加入學生會,實際上她對這個休息時偶爾會出現在A組來找真田的學生會會計並不了解,大部分也是聽凜給她的描述。
學習成績很好,好到幾乎每次都能拿學年第一名的程度,就連柳生這種很重視成績的人都不及的優秀。喜歡古典文學,但理科的計算能力又極強,清秀的長相,溫和有禮的待人接物,即便柳蓮二這種型並不是泉奈的菜,也不禁讓她側目,的確是個值得凜那麼上心的人。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身旁看柳打球入了迷的凜脫口而出。
泉奈覺得這兩句形容極其貼切,特別是那個被他們稱為「空蟬」的招數使出來以後,但她的性格使得她很想揶揄自己的好朋友兩句,「誒……你這是連《洛神賦》都記下來了啊。」一貫有點欠揍的笑語。
之後她立刻獲得了一只僵硬了的藤真凜,「我……我只是覺得很貼切……」聲音裡流露出一絲不好意思。
「確實挺貼切的嘛……」泉奈故意拉長了語調,「我倒是覺得,你這是『深情隱現眉羽間,他人已知我相思』嘛……」
「啊啊啊啊啊啊……」
泉奈隨即又收獲了一個臉爆紅的藤真凜,真有趣,特別是仁王、柳生和楠純都覺得很有趣。
「好好看比賽啦……」
「ゾゆゾゆ。」
盡管柳和那個卷頭發男生使出了全力,終還是不敵對面的默契敗下陣來。
打得很盡興,只是這也難掩柳散發出來的遺憾之意,泉奈想,如果能看到他的眼神,那裡面的「可惜」應該會更多吧。
與此同時,泉奈發現真田的臉開始變黑了,似乎是在忍著怒氣。
這麼的,好勝麼……
下一場就是雅兄和柳生的雙打一,泉奈伸出手,仁王和柳生分別與她擊掌,「好運!」
泉奈總覺得,球場上的他們和場下的他們是兩種人,平時相處起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少年人,不知道為什麼上了場就變得攻擊力十足。
啊,這就是網球麼。
而且,到底是我眼睛出了毛病還是我太不懂網球了,場上的瞬息萬變已經開始超出我的常識認知。
雅兄這是把cosplay玩到球場上了麼,可是感覺又不太是簡單的cosplay,「幻化」的有些過於真實。
還有對方學校那個紅頭發的同學,跳的這麼高為什麼不考慮去田徑部當跳高選手,倒是他的搭檔,那個深藍色長發的眼鏡仔看上去正常些。
所以說,雙方只有彼此的眼鏡仔沒那多么蛾子麼。
大概是實力上的差距過大,柳生和雅兄的勝利水到渠成,沒有過多的糾纏。
現在是立海大對冰帝,一比一各勝一場。
下一場,單打三,輪到真田上場,對面的話……
真田的對手還未上場就發生了令泉奈目瞪口呆的一幕。
原本她就覺得冰帝學園的拉拉隊人數多到嘆為觀止,在這一刻,他們忽然整整齊齊地開始喊,「勝者是冰帝!敗者是立海大!」
「勝者是跡部!敗者是真田!」
循環往復,魔音灌耳。
「等下,他們這個應援為什麼還帶拉踩的?」泉奈終於忍不住吐槽出聲,「給自己的隊友加油就算了,怎麼還能踩對手,這不是還沒開始打嗎?我是不是還該誇他們喊得挺押韻?」
「啊,還有那個跡部,要不是看了計分板知道他叫跡部,光聽這些人在這兒喊,我還以為他叫Ahobe。怎麼能有人叫Ahobe的……」
剛說完跡部,更讓泉奈吃驚的場景發生了,大概是那個叫跡部的人在一片助威聲中走下場,打了個響指,把自己的運動服外套往天上一拋,全場忽然噤聲。
「勝者……」
「是我!」
之後就是更響亮的應援聲伴隨著女生的尖叫聲。
「我的……」泉奈的「天」字還沒有說出來,自己身後的同學們就開始更整齊的喊起來,「皇帝!皇帝!……」
「What the f……」她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爆出了粗口,尤其是看到網球部的成員們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站在立海大學生裡,這羞恥度還真的不是一般的高,但是想到冰帝那邊跡部的秀,可能是彼此彼此吧。
有一說一,泉奈對於真田「風林火山雷音」以及引申出來的「暴森炎峰」的絕招寓意是非常認同的,因為她也很喜歡這個來源於《孫子兵法》的不屈的戰鬥精神。
只不過她不大理解為什麼每用一個招數前,真田都會氣勢如虹地喊出招式名稱。
怎麼,喊得聲音越大威力越強的麼。還有那劈裡啪啦的特效又是怎麼回事。
她不得不承認,真田的黑龍三重斬不論是氣勢還是威力都足夠巨大。
這麼一想,平時扣她風紀分的真田,還真是夠「溫柔」的啊。
泉奈在努力融入到現場對球場上像科幻大片一樣的情景見怪不怪的思維模式中,可在看到真田周身突然升騰起黑色煙霧一樣的東西,聽說這個叫「皇帝的黑色氣場」,看到對面他的對手跡部使出那個叫「冰之帝王」的發球絕技並震碎場內場外的玻璃,仿佛下起暴風雪的場景之後,終於繃不住了,「這是魔法吧???」
她關切地望向自己戴眼鏡的同班同學柳生,發現他很有先見之明的早就把眼鏡收好了。
也對,泉奈想,他們應該已經習慣,是我少見多怪了。
如果忽略閃瞎她眼睛的特技,平心而論,真田和跡部的比賽還是相當好看的,真田自不必說,盡管那個跡部的出場給泉奈留下了「這人好自戀」的印像,招式名字起得也有點華麗中二過頭了,像什麼邁向破滅的圓舞曲、邁向失意的遁走曲、邁向慟哭的舞曲、邁向絕滅的終曲之類的,有頭有尾的。
能看出來,這兩人的能力水平不相上下,各自也都使出了渾身解數,進入搶七局,到這個程度,基本已經是在拼意志力了。
要是說意志力,泉奈對真田還是很有信心的,雖然是玩笑話,就衝他沒完沒了追著扣自己風紀分這一點,她就沒見過比他還執著的。
只是雅兄說,那個跡部也是非常擅長持久戰的。
哎,她嘆了口氣,真是比自己在弓道場上要緊張100倍啊。
「我剛才就想問,你的手是在細微的顫抖吧?」仁王的語氣裡帶著關切之情,大概是與泉奈擊掌時發現的。
「啊,」泉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特別是拉弦的右手,肉眼可見的在微微抖動,「有點興奮過頭了。」
一時間,伴隨著網球場上越發凝重的緊逼感,上午比賽時的那種酣暢淋漓的興奮又湧上心頭。
「個人戰的時候你和桐谷連著20箭才分出勝負,沒多久你們又繼續團體賽,尤其是最後又變成了你們兩個落位的比拼,我都要緊張死了!」藤真凜說著說著感覺眼淚又要湧上來。
「都是持久戰啊……」
可能是真田的運氣不如泉奈,僵持了很久之後,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泉奈並不覺得是真田實力不足,競技體育本來就都是瞬息萬變的,有時候一個閃念的工夫結果就會千差萬別,只是,像他這麼好強的人……
果然,走下場的真田臉色更加不好看,即使是拿著毛巾擦著汗,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的不甘。
「是場非常精彩的比賽!」泉奈也不知道這麼說能不能安慰到這位風紀委員長大人,但她也是發自內心的贊嘆。
好像他周圍的氣壓有所升高,雖然很有限,四目相對,似是看到她眼中的真誠,「謝謝。」
之後的兩場單打立海大都以獲勝終結,衛冕關東大賽的冠軍。
泉奈已經無力吐槽幸村的滅五感和第六感,還有毛利學長的「睡眠」。以及忍了半天才壓下了去問問毛利學長他的胳膊是不是已經習慣性脫臼了,每次自行脫臼疼不疼啊的衝動。
她只想說一句,網球部大概真的是無敵了,不愧是立海大的王牌社團。
即便是衛冕了冠軍,真田的眉頭也沒有解開。
能理解,贏了,但也輸了,尤其是像他這樣傲氣好勝的性格。
最後這兩周時間,千萬不能觸他的霉頭,想想自己那岌岌可危的風紀分,泉奈暗自下定決心。
或許是覺得獲勝是理所當然的,又或許覺得這只是關東大賽而已,後面還有全國大賽,網球部正選整體也沒有讓人感受到有多麼開心,只是按部就班的領獎,准備返程。
泉奈不禁覺得,這個社團確實是憑本事成為學校的明星社團的,而且每個人內心都是很驕傲的人,就是他們這樣寵辱不驚的樣子會不會讓對手更加生氣。雖說對手生不生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但多少有點不近人情了。
看著這群有些疲憊但眼中都閃著光的少年。
嘛,也許這就是屬於他們的風格吧。
高中網球關東大賽的決賽持續了幾乎整個下午,他們一行人離開網球公園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但因為從東京這邊坐公交車回神奈川也沒有很遠,所以沒有考慮晚飯的問題,直接乘車回去了。
純把泉奈和凜與網球部正選一同送上回程的車後,就直接回東京的住處,明天還要繼續實習。
「我過兩周就回去,你們自己要保重啊。」楠純在站台與泉奈和仁王告別。
「嗯嗯,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柳生、仁王、泉奈和凜並排坐在公交車的最後排,他們基本也是坐車趟車要坐到比較遠的幾個人。
泉奈和凜的前方坐著柳和那個卷卷頭的搭檔男生,柳生告訴她這是他們的學弟,叫切原赤也,國中時候就是立海大的學弟。斜前方坐著真田和幸村,其他正選零零散散地也坐在車廂偏後的位置。
真不愧是名字連起來就是真田信繁呢,總是看他們出雙入對,泉奈想,立海大非官方的論壇「湘南烈傳」上面的真幸、幸真文還是很好看的,特別是一個叫「米勒」的太太寫的,熱度很高,受到很多人追捧,大家最喜歡米勒太太的一點就是描寫非常日常非常真實,就仿佛在他們身邊一樣。
「在發消息嗎?」靠窗的凜問道。
「嗯,給老師彙報一下,」看凜有些疑惑的眼神,泉奈又加了一句,「神戶那邊的弓道師父。」
也許是因為這個司機開車很平穩,或者是窗外夏天的海風溫度正合適,又或許是夕陽的光過於溫和,沒有多久泉奈的肩上就感覺一沉,是藤真凜靠著她睡熟了。
睡著的話,海風再溫暖,吹多了也容易頭疼感冒,於是泉奈小心翼翼地伸手把凜身旁的車窗關嚴。
關窗的動作和哢嗒聲引來了少年們的側目,泉奈看了看靠著她的凜,小聲說:「她這兩天是真的在拼命應援,比上場的人還要緊張。」
想起上午感動的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凜,泉奈不禁揚起了嘴角。
你的應援,我們都好好收到了。
謝謝你,我的朋友。
泉奈本想脫下自己的隊服外套給熟睡的凜蓋上,但這樣動作太大就會吵醒她,沒等她思考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前方一件外套就已經遞了過來。
是柳,在夕陽的照射下,表情格外柔和。
泉奈怔了一下,隨即接過柳的外套,給凜搭好,輕輕說了聲謝謝。
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大概就是雙向奔赴了吧。
她打了個哈欠,看著海上的落日和天邊的火燒雲,真是個好天氣呢。
明明米勒太太最出圈的是她和凜的同人文來著,每次更新都很快登上榜單第一名,就連泉奈自己都設置了特別關注,說是同人文,更像是日常紀實,這也讓她大概猜到了這個米勒太太到底是誰。
似是感受到了泉奈探究的目光,米勒太太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
……
「凜,醒一醒!」泉奈拍了拍還在睡的人,「要到站了,醒一醒。」
藤真凜緩緩睜開了眼,還是睡眼惺忪的樣子。
「馬上就該下車了,你醒一醒,天都黑了不然下車要感冒的。」
「嗯……嗯?」凜看到了蓋在自己身上的網球部外套上衣。
「借你外套的人早就到站下車了,只剩咱們坐的遠了。」泉奈指了指這件外衣服外側胸口繡著的姓氏假名。
當凜看清「ビスゐ(柳)」三個字的時候,愣了幾秒,「誒——!!!」聲音大到泉奈都開始耳鳴了。
「是他主動借你的哦。」
看著還處於宕機狀態的凜,「啊~戀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獨自暗相思。到站了,走吧。」泉奈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背起長弓往車門口走去,「放心吧,我替你跟他說了謝謝和明天見的。」
「誒——!!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可是你睡得那麼香誒,哈哈哈哈哈。」
明天,也會是個好天氣。
第12章 十二
明明在看到真田輸掉比賽的那一刻,泉奈就暗下決心考試前的這兩周低調做人,避開風紀委員長大人的霉頭。
但事情就是這麼的事與願違,偏偏在離考試還有一周,社團活動全部暫停的時候,又又又把她自己的風紀分扣到了不及格。
這次真田倒是沒有像之前一樣罰泉奈抄十遍學生守則,大概是因為快考試了,抄一遍即可,但是要留堂抄寫,放學之後不准走,就在A組教室,邊抄邊等他們學生會開完會回來檢查。
這份立海大學生守則從高一到現在她已經抄了不下20遍,都快倒背如流。
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抄寫次數和記在心裡並按規定行事真的是兩碼事,記住了和繼續犯錯並不衝突。
真是的,要是非得嚴格糾起來,真田自己在社團外的時間戴著棒球帽也得算違規操作吧。
泉奈一邊吃著學校賣店超人氣的炒面面包一邊抄寫,雖然沒了社團活動,放學時間提前了很多,但馬上就要期末考,還是希望能早點回家好好復習,特別是在與純談過有了一些考醫學院的想法之後,她就開始加倍認真的學習,連上補習班的時間都拉長了。
「請問,真田副部長的座位是哪個啊?」泉奈正全神貫注的奮力抄寫學生守則,教室門口突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
停下筆抬頭望去,啊,是那個卷卷頭發名叫切原的學弟。用拿著半截炒面面包的左手指了指自己左側的那個位置,「在這裡。」
「誒?炒面面包?!」結果少年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手裡的吃的上面。
泉奈覺得有點好笑,隨即從桌洞裡掏出了同時買的另一個同款炒面面包,「要來一個嗎?」
「前輩可以買到兩個?!」
確實,立海大的炒面面包以難買著稱,甚至有的學生在校期間都沒能吃到過,因此據說能買到的話,就會獲得一整周的好運氣。
湊巧了,楠泉奈總會在這種看起來有點奇怪的地方有著超好的運氣,她只要想吃這款面包的時候,總能買到,如果不是每人限購兩個,加上凜對這種碳水加碳水的組合毫無興趣,泉奈大概每次買個三、四個不成問題。
「啊,送你,」泉奈伸手把未開封的那個炒面面包遞給走到真田座位跟前還處於震驚狀態的切原,「一周的好運氣。」
「謝謝前輩,那我就不客氣了!」語氣裡滿是開心,「啊對了,謝謝前輩關東大賽那天特意來給我們應援,我是聽仁王前輩說的。還不知道前輩怎麼稱呼呢?」
果然從網球場上下來,他們都是可可愛愛的少年,球場上切原整體的爆裂感著實震驚到了泉奈。
「不用放在心上的,我叫楠泉奈,你是來找真田的嗎?」
切原突然面露難色,「副部長讓我下課以後來他的教室等他……因為快要期末考了……」
一瞬間就明白了怎麼回事的泉奈點點頭,「那你一邊吃面包一邊坐這裡等吧,我估計他們開會還得有一會兒呢。」
「誒?直接坐副部長的座位不太好吧……」
「那這樣,」泉奈利索地把自己的東西挪到了前桌藤真凜的位置上,「你坐我這裡就好了。」
「唔哇,謝謝楠前輩!」
「別那麼客氣,反正我也是被真田留堂了。」
「前輩也?」
「啊哈哈,說來話長。倒是你,我能幫你點什麼麼,在真田回來之前。」
切原有點慢吞吞地掏出了英語模擬考的試卷,放在桌子上。
「謔……全國山河一片紅啊!」泉奈不禁感嘆。
接著他又陸續掏出數學、國文、化學、物理、歷史、生物的模擬卷,可以說除了國文和歷史稍稍好那麼一點點,其他科目也都是岌岌可危的狀態。
「我記著,如果有科目不及格,是不能參加全國大賽來著?」泉奈的語氣有點小心翼翼的。
「是啊……」切原開始用手抓起他本來就卷得厲害的頭發,一下子讓頭頂變得更凌亂。
「不慌,你一邊吃一邊等,餓著肚子腦子會變不好用的,我來幫你稍微看一看。」
切原稍稍有點猶豫,畢竟楠學姐也是被真田副部長留堂的,估計也是境況和他不相上下,那他倆這狀態不也只是菜雞互啄麼,不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還是沒多說別的,接受了前輩的建議,撕開炒面面包的包裝一邊吃一邊等。
於是真田、柳、柳生和凜他們幾個剛在學生會開會結束,一起回到A組教室就看到了這樣的一幕,楠泉奈側坐在藤真凜的椅子上,面朝坐在楠泉奈位子上的切原,桌面上攤滿了遠遠望去就慘不忍睹的試卷,兩個人正吃著同款的炒面面包。
「太松懈了!」等泉奈和切原反應過來他們學生會會議結束,人已經回來之後,真田已經站在兩人的身邊,黑著臉,皺著眉。
「楠,你的學生守則抄完了嗎?」
果然一上來就是衝著自己來的,泉奈吃完最後一口面包,「啊,抱歉抱歉,只差一點點了。」立刻轉過身繼續充滿怨念的抄寫。
之後就是真田看見切原慘不忍睹的模擬考試卷們,氣壓低到空氣都凝固了,就連坐在前桌的泉奈都背脊發涼,因此她加快了抄寫的速度,把最後幾條抄好之後飛快的站起來,拿起罰抄版的學生守則,雙手呈給黑面門神,偉大的風紀委員長大人。
看到真田接過自己的罰抄,泉奈就想拎起背包腳底抹油先溜了。
這種氣氛,此地不宜久留。
「楠桑,請等一下。」叫住她的是柳生。
「嗯?」
「今天我需要幫藤真同學補習,赤也這邊如果你還方便的話,需要你的幫助。」結果跟她解釋的是她並不是很熟的柳。
「呃,我……」泉奈剛想說不是很方便,但看到真田用嚇人的臉色盯著她,雖然她猜測應該也不全是因為自己,生生把「不是很方便」幾個字憋了回去,「倒是沒有不方便……只是真田和柳生君兩個人還不夠嗎?」
我是挺想不方便的,只不過這位真田大人的氣場過於嚇人,加上你和凜的發展速度超乎我的想像,以至於讓我槽多無口。
所以,我還有機會說不麼。
「至少三個人給赤也補習,他的通過率才能提高到85%,如果只有弦一郎和比呂士兩個人,通過率就會降到60%以下。」
「誒?楠前輩啊?」切原忍不住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可以理解,畢竟是和他一起留堂的人呢。
「赤也,楠桑這次模擬考的成績與比呂士不相上下。」
「那留堂是……」
「是因為不及格的風紀分!」
叮咚!成功獲得一枚暴怒真田弦一郎。
「楠桑的風紀分倒是和切原君你差不多呢。」柳生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補刀。
「啊哈哈哈,」泉奈尬笑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大致了解切原的情況和性格之後,楠泉奈不知道是用天真還是傻的可愛來形容切原赤也比較好,這孩子可愛倒是真的可愛,對很多知識的無知程度也是足夠無知。
「只是為了通過考試的話,還是有針對性的復習一下比較好吧。」她這樣跟柳生和真田商量。
「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情,怎麼只能簡單的以通過考試為目標!」來了,真田的執念。
「現在距離考試也只有一周了,像你說的那種系統性的學習肯定來不及,當下最重要的不是讓切原君順利通過期末開始拿到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麼。」
「我同意楠桑的意見。」在這點上,柳生與泉奈站在同一戰線。
「至於以後,為了減少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情況出現,平時還得多督促多上心啊,」聽著他們的討論,切原有點事不關己的看著站在自己周圍的三個前輩,「要自己上心啊,切原同學。按理說你都能通過立海大國中直升的考試那就說明你的基礎也不算太差。」泉奈有些語重心長的對切原赤也說著。
「那個升學考試也是多虧了柳前輩。」
哎,泉奈嘆了嘆氣,看了看前面柳和凜那一組,想了想凜平時的成績,也是任重而道遠啊。
「總之,我來先幫你劃重點吧。」
「嗚哇,你的課本真干淨啊。」
後面按照分工就變成了,真田坐在自己座位上給切原劃歷史、國文的重點,泉奈坐在柳生的座位上劃生物和化學的重點,柳生則是站在切原身邊給他講英語。
其實高一考試的重點內容並不是很多,尤其是還只有一個學期而已,也不是一整年的重點。
劃重點的真田盡管能感受到他的不爽,但還是非常細致認真的,泉奈也是,認真起來的她和平時那種不拘小節的樣子判若兩人。
所以說,很早之前凜說他倆有相似之處是很有道理的,只不過他們都不互相承認就是了。
風紀委員長怎麼會承認和這個風紀差生有些相似。
直到最後,泉奈開始有些心疼網球部切原的這幾個前輩了,孩子真的是個好孩子,只是有些不開竅。
「切原君你平時不是很喜歡打游戲麼,下次把頁面調成英文的試試看,還有如果看歐美電影就不要看吹替版,聽原聲吧,雖然對你英語學習的實際作用不會太大,但能營造這樣一個氛圍,至少慢慢不會像現在這麼抵觸英文了。」泉奈在為切原思考切實可行的學英語方法,他英文差的程度讓她大開眼界,以至於都在懷疑他的升學考是怎麼通過的。
所以說,不愧是柳蓮二,數據狂人,網球部的軍師,真是有兩把刷子。
凜,你可真是有眼光。
泉奈不由得向這兩個人投去欽佩的目光。
「把這些劃出來的重點記下來,考試通過應該不成問題了吧。如果平時就開始記的話,肯定會更輕松一些。」
「是你們這些優等生不太懂我們差生的心情。」剛剛一直沉浸在柳的專屬補習世界中的凜突然插嘴。
「平時上課用心點,也不至於臨時抱佛腳嘛。」
「誒~可是真的記不住啊。」
「這算是在找借口嗎?」泉奈難得得有些較真,「嘛,不過學習也都是自己的事情。」
學習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情,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自己。基礎階段的學習也未必是真的能夠掌握多少用得著的知識,而是為了將來能有更多選擇的權力。
對大多數人來說,學習從來都不是件多麼輕松愉快的事情,因此能抵御住這份辛苦,為了能夠看到更廣闊的世界而忍辱負重就顯得彌足珍貴。
或許站在未來的角度再看,這段日子的難以忍受其實只是生活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苦澀罷了,至少還有自己的同伴一起前行,最多的煩惱也只是考試考不好、作業太多、又被老師罵、社團活動發揮不好而已。
很久很久之後再回想起來,竟是異常懷念那段有你,有我,有彼此的日子。
第13章 十三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成績也在結業式這天發表。
一年級的切原赤也終於是勉勉強強低空飛過,全部及格,不用補考,可以安安心心地與網球部前輩一起參加八月的全國大賽。
藤真凜的成績於她自己而言也算是良好。
柳蓮二,確實有一套。楠泉奈再次認定了這一點。
柳生和泉奈自己也發揮正常,保持在年級前五的水平,只是如果真的想去很好的醫學院就讀,可能還需要再加把勁兒,畢竟分數自然是多多益善。
結業式這天基本上就是學校方面的學期總結、各班組的總結、成績發表和社團的總結展望,通常下午很早沒有什麼事情大家就放學,開始進入快樂的暑假模式。
泉奈所在的A組和弓道部也不例外,只不過剛好趕上今天她是最後的值日生,和社團那邊還需要做假期前的最後整理,以及和神宮寺老師、前輩和同伴聊聊天什麼的,她就走的比較晚。
她是弓道部最後一個從道場出來鎖門,等到回教學樓換下室內鞋拎起背包,太陽開始西沉,學校裡已經是一片寂靜,幾乎沒人的狀態了。
哥哥今天回神奈川,小姨家的亞由姐姐前幾天也回來了,所以說好兩家人晚上一起聚個餐吃個飯。又因為結業式放學很早離晚上還有很長時間,聽說網球部也難得不加訓,泉奈就讓雅兄先走不用等她,晚上再見。
也正是因此,泉奈從教學樓出來路過網球場聽見裡面還有動靜的時候覺得很奇怪。
不是說好今天不加訓的麼。
她有點好奇的走到場地跟前,不用特意去找,就看到了場上站著的唯一一個人,這個人還是她熟悉的同班同學,真田弦一郎。
隔著好幾米遠,場內和場外的距離,楠泉奈都能感受到他有些低沉的氣場,和那天關東大賽輸了以後的感覺有點像。
也不知道是同情心泛濫,還是最近除了日常被扣風紀分以外他們相處變得和諧多了,或者是這次自己的期末成績挺好的加上馬上放暑假,她也沒有全國大賽需要准備了心情實在很好。
泉奈看到真田沒有再對著牆打球之後鬼使神差的向網球場內走去。
「好難得啊,」人未到聲已至,「只有你一個人。」
見真田只是轉過身靜靜地看著她,渾身是汗,因劇烈的運動而喘著粗氣,有些吃驚但並未說話。
「難得看到你沒有和幸村桑在一塊兒,而且我聽雅兄說今天網球部不是沒有加訓麼。」
「是我自己的加訓。」
「那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雖然聽他的語氣也沒有不開心和不耐煩。
「沒有,這一階段已經差不多了。」
然後他的視線突然轉移到泉奈的領口,眉頭又要開始皺起。
泉奈立刻反應過來,馬上捂住了自己已經摘掉領帶,並且解開兩顆扣子的領子,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已經放學,不,放假了,就不必了吧偉大的委員長大人。」
大概是真田自己也有要煩心的事,而且確實已經過了放學的時間,他非常難得的只是嘆了口氣,「算了,那你為什麼還沒有回家。」
發現他今天竟然這麼好說話的泉奈放松下來,膽子也大了起來,「嗯,弓道部那邊有點事情,而且今天我值日。」
「這一階段已經差不多了的話,你就過來擦擦汗休息一下吧。」泉奈倒是很自覺地走到看台邊上坐下來,更難得的是,真田竟然聽了她的話也走到她附近坐下,喝水,拿毛巾擦汗。
泉奈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感覺肚子有點餓,從書包裡掏出今天份的兩個炒面面包,本著好吃的要一起分享的原則,加上她估計消耗了半天體力他也會餓了,於是遞給坐在那裡有點發愣的真田一個,「呃,你們網球場裡沒有不能吃東西的規定吧?」她好像沒有聽雅兄說過網球場外不能吃東西補充體力的要求,雖說她也不會主動來這裡就是了。
「沒有。」可他還是沒有接過面包。
「餓肚子的話心情會更不好啊,」泉奈又把面包往他的方向遞了遞,「碳水加碳水的組合吃起來會很開心的,還是說你不喜歡吃這個?」她又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布丁,「那立海布丁呢,兩個都給你。」
「就算不喜歡吃,這個炒面面包代表著一周的好運氣,雖然趕不及你們的全國大賽,但取個寓意總是好的吧。」
「我沒有不喜歡吃,」其實真田只是有點驚訝平時看見他總是繞道走的泉奈今天不僅主動過來還一口氣跟他說這麼多話,甚至還分給他吃的,「謝謝。」
終於接過了面包和布丁,身旁的女孩馬上打開了包裝自顧自吃了起來。
結果是她自己餓了啊。
真田也打開了炒面面包,他對這個風很大傳說帶著好運的面包也有所耳聞,雖然自己從來不喜歡追這種風潮,但丸井和赤也總是吵著買不到,沒想到楠泉奈一買就能買到倆。
「這裡面醬汁很多還是很好吃的。」許是真的很餓,女孩很快吃完了手裡的面包,舔了舔嘴唇。
就算是在吃著味道還不錯的炒面面包,真田依舊是由內而外的散發著低氣壓,眉頭緊鎖,有些事情也不是吃飽肚子就能解決的。
三口兩口吃完了個頭不大的面包,他就聽見坐在身旁的女孩輕輕嘆了口氣,「雖然是很好的對手,盡了全力,也是很盡興的比賽,但輸了還是很不甘心對吧。」語氣不是日常的那種尾調上揚的輕快,仔細聽來竟有一些低沉。
真田弦一郎,雖說也不是像凜那種把喜怒全部寫在臉上,但比起雅兄和柳生他們確實要好懂得多,是位坦蕩的直球選手。
而泉奈又剛剛好是那種觀察力很強的人。
所以很輕易地就說中了真田的感覺。
真田坐在看台的座位上微微低著頭,帽檐投射的陰影讓泉奈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特別是夕陽的光線亮度也並不是那麼的強,但也許正是因為落日才讓這個黑面門神此時顯得更加落寞。
泉奈起身,站到真田的面前,擋住了一部分陽光。
突如其來的光線變化讓真田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看著她。
「我說你啊,」突然伸出兩根手指,「這裡,」輕輕點了點他皺起的能夾死蒼蠅的眉頭,「太僵硬了。」
從未被人戳過眉頭的真田原地愣住,一時間只有有些呆滯的表情和略顯迷茫的雙眼看著眼前的泉奈,倒是雙眉之間因為她的輕觸不由自主舒展開。
「我雖然不懂網球,但在現場也能看出你和那個跡部桑的比賽真的很精彩,你們的實力也都是相近的很強。」
「你也不是那種偷懶的人,誰要是跟我說偉大的風紀委員長真田大人是努力不夠實力不足,我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啊。」
「畢竟你可是連制服扣子扣幾顆,領帶系得歪不歪這種細節都會認真糾正的家伙。」
「你和冰帝的跡部桑比起來,努力也有,」泉奈開始掰著手指頭算,「實力也有,甚至連羞恥度拉滿的應援口號都有,自戀程度可能是不如他吧,不過我覺得那東西沒有也罷。」
「那就只差運氣了吧!」
泉奈想了想,「你揮拍是右手對吧,伸出來。」
不知道她要搞什麼的真田沒有動。
「哎,麻煩委員長大人伸出來一下嘍。」又是有點無奈的嘆嘆氣。
才反應過來泉奈好像是在安慰他,雖然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麼,但還是有些聽話地伸出了右手。
泉奈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虛握住真田的手。
兩個人都有點呆住。
真田時震驚於泉奈握住自己手的動作。
泉奈則是震驚於真田的手比自己大這麼多,明明因為常年的拉弓射箭,她的手指已經比同齡人的要長,手掌也更大了。
以及可能因為網球是室外運動的緣故,本來真田的膚色就比泉奈深幾個度,這下倆只手放在一起顏色的對比度就更鮮明。
「我的運氣借給你,」還是泉奈先從驚呆的狀態恢復回來,「我沒有什麼別的天賦,但是難得運氣一直很好,所以我把運氣借你,全國大賽的時候不管遇見的是哪個學校哪個選手你在運氣上肯定不會輸給對方。」
「我也是用右手拉弓,這樣你就不用總是這麼僵硬了吧,都放假了誒,放假你不開心嗎!」
像是感覺傳遞完自己的運氣,泉奈收回了手,真田遲疑了一秒以後也收回去。
「可能弓道是那種更多的是和自己的戰鬥吧,你們對勝利真的要比我們執著的多,稍微松弛點多享受一下比賽會不會感覺更加不同。」
「啊,還有就是下次遇上那個跡部桑扔自己的外套的話,你也可以扔帽子啊,扔帽子比扔外套拉風多了吧,外套扔不好扣誰頭上也太好笑了。」開始了,楠泉奈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只是一向覺得她跑火車莫名其妙的真田,這一刻突然體會到了其他人口中楠泉奈「胡說八道」的魅力所在。
原來真的是這麼的有趣和溫暖。
即使背對著陽光,也能看到她閃著光亮,滿含笑意的雙眸。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那我先走了,」泉奈拿起看台座位上的背包和垃圾,往球場外走去,「總之,等你們全國大賽的好消息!還有,用完記得還!」揮了揮右手。
「好。」回答他的又是她熟悉的中氣十足的聲音。
落日余暉,看泉奈離去的真田坐在看台上久久未動,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上面留有的是女孩溫涼的體溫和若隱若現的苦橙花香氣。
和那條黑色圍巾上的味道一樣,有點苦澀,但卻是淡淡的花香。
隨後握起了拳,身體和眉頭卻舒展開,你的鼓勵和運氣我都有好好收到。
我好像開始理解,大家都很喜歡你的原因。
第14章 十四
網球的全國大賽橫跨了7月下旬和8月初,地點在大阪。
期間雅兄一直用line跟泉奈聯系,時不時給她播報一下最新戰況,其實不用說她都能猜到,因為立海大的網球部是學校社團的招牌,成績一貫的非常優越,實力是全國頂尖水平,已經強到不拿團體冠軍才是少數的程度,所以全國大賽前期的比賽即使不用正選球員上場,也依舊能夠獲勝。
最後一場決賽的對像竟然還是關東大賽的老對手,東京的冰帝學園。
啊,那真田應該會很高興吧,雖然不知道能不能還和跡部桑對上,泉奈看到雅兄這條line之後想。
所以順手給等待下午決賽的真田發了條消息,加油!順便配了個加油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看到,自己在比賽期間是不怎麼看手機的,收到的消息都是比賽結束之後統一回復。
雖然不是秒回,真田的消息倒是很快就過來了,而且是出人意料的よイゆセ的表情。
所以到底是他的手機被誰拿走了還是他就很喜歡よイゆセ這個粉色兔子。
她決定發消息給雅兄確認一下。
泉奈:……真田很喜歡よイゆセ麼?
雅兄:piyo~非常喜歡,喜歡到平時也會用よイゆセ貼紙表情的程度。怎麼了?
泉奈:沒,剛才給他發了消息,他回了我這個表情,我有點迷惑而已。
泉奈:要知道我身邊特別喜歡這個可愛粉色兔子的人,應該只有也特別可愛的津野學姐了。
泉奈:真田這算反差萌嗎
泉奈:所以其實他的內心是可可愛愛的住著一個粉色兔子
雅兄:哈哈哈真田是非常嚴格認真的在使用よイゆセ貼紙
泉奈:……不難想像
泉奈:下午幾點開始?
雅兄:兩點,我和柳生是雙打二,真田是單打二
泉奈:衝啊!替我和柳生桑也說聲加油
雅兄:piyo~收到!
這個暑假除了正常的休息以及和凜出去玩耍以外,其實泉奈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補習班渡過的,五月純提到醫學院和病理醫生之後,他陸陸續續地給泉奈帶回來相關的介紹書籍,和阿承分享的一些經驗,泉奈對成為病理醫越來越感興趣。
還沒有等到學校正式的三方會談,泉奈先在家裡和爸、媽、哥哥談過幾次。
「你要想好,如果以後真的學醫,現實來講家裡這邊除了經濟上能給你足夠的支持外,其他的我們就都幫不上忙,」楠廣之先生從很現實的問題出發跟泉奈談,「就算爸爸這邊有認識的醫療口的朋友,但終究還是和家裡能支持還是不能相提並論。」
「我倒是也沒有想過要取得怎樣的成就,只是按部就班的話,應該也還好?」只有十幾歲的泉奈說著這樣的話。
「嗯,話雖如此……」廣之本是想再說些什麼,但還是轉了話鋒,「我們不是不支持你學醫,相反,當醫生是一件偉大的事情,而且按照你的性格,按照咱們家裡的作風,你也一定是一位非常負責的醫生。」
「只是好的醫學院,甚至醫學院本來就很難考,頂尖的國立大學醫學部偏差值要到75左右,私立大學也要70多,每年招考人數更是寥寥無幾。立海大附屬雖然是個整體水平還不錯的私立高中,平均偏差值能到50以上,你的成績穩定在65,單拿出來說是完全能夠上很好的學校和很好的專業了,但距離醫學院還是差了一些。」
「如果泉奈你的成績很差,比如偏差值只有2、30,想要提到50其實是相對比較容易的,但你的基礎已經很好,想從65提高到75這就是一個質的改變。」
「要是以一個本身可以上頂級大學的成績,只因為上不了這個學校的醫學部,最後去了個不論是學校本身還是它的醫學部都一般的大學,先不說我們,你自己都會不甘心吧。」
「而且我相信你想學醫也絕不是頭腦發熱臨時做的決定,肯定是想好好讀下來當個合格甚至優秀的醫生。」
「嗯……我只是不想說謊而已。」雖是說的實話,泉奈的語氣還是弱了下來。
「那麼你就要做好應對萬難的覺悟,不僅是考上醫學部,還有將來你的整個醫學之路。畢竟即使考上了好的醫學院,首先想畢業就要至少6年,取得執業醫師考試資格,之後還要經過實習輪轉2年,這還是在一切都非常順利的情況下,最快8年的時間才能夠成為一名正式的醫生。」在聽說泉奈有想當醫生的想法後,廣之先生和美波女士就私下開始做了很多功課。
「現在,你已經做好覺悟了嗎?」
泉奈陷入了沉默。
「不用著急給出答案,這畢竟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確實,正如爸爸所說,首先考上醫學院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己的成績雖然算得上還可以,但要是想進入頂級醫學部還差得遠。其次,確實家裡人沒有做這一行的,即使沒有想著以後人脈什麼的問題,在情報方面就與醫生世家有天壤之別,有些人可能一出世就生在了自己所追求的終點。
這可能也是哥哥說的,就算選擇了法學要承擔全家未來的責任,但也確實有優勢和優惠在。
就要向現實妥協麼,如果是五月之前的自己,也許最後不選擇法學,大概也就只是順勢選擇一個自己不那麼了解但還不錯的專業和學校,這樣的未來興許沒有什麼不好,甚至會是前途光明。
只是我一直在逼問自己,已經消失的,和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東西究竟是不是一樣的。
我只是不想說謊。
已經知道了可以不說謊的存在,了解下去也沒有不喜歡,甚至很感興趣。
要從十幾歲開始就向所謂的現實妥協麼。
會不會在未來幾十年裡的某一天,有一點點的或是很多很多的後悔,沒能勇敢一點。
又或者選擇了這條路,在未來的日子裡,後悔為什麼沒選擇一條更平坦的大道。
……是什麼讓我裹足不前。
「阿廣,你的話會不會說的太現實太打擊泉奈的積極性了?」美波女士在泉奈自己走開冷靜一下的時候對廣之先生這樣說。
「怎麼,你還不相信咱們女兒麼。」
「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泉奈一旦認定的東西就不會輕言放棄。」純也這樣說著。
「可她只有十六歲誒……這麼早就要面對殘酷的社會現實。」
「也就是因為她才十幾歲,聽到這些話才會沒那麼在意,少年人不顧一切的勇氣才是她最大的武器,只是這些話是必須要說的。」
「再說爸爸雖然嘴上說著泉奈去學醫除了經濟方面外幫不上什麼忙,但K.M不是實際上已經在拓展醫療相關的法律業務了麼,這一點媽媽應該比我更清楚。」
「是吧咪醬,我不是很擔心泉奈。」
「話是這麼說啦……」
應該說知女莫若父,知妹莫若哥,經過了幾天內心的鬥爭,泉奈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
「我已經有了堅持下去的覺悟,還請你們支持。」
「不管發生什麼?」
「不管發生什麼。」
「好!我們楠家向來是『善始善終』,既然想好了,就要堅持下去。」廣之先生相當開心。
「但也不要太過緊張。」純在後面加了一句。
「我們是你堅實的後盾,即使你的決定有所改變,我們也會全力支持你!」美波女士給泉奈打氣。
「嗯!」
於是從這個暑假開始泉奈的補習班數量和時間都增加了,除此之外廣之先生還特別為她請了個專門應對名校醫學部入學考試的老師單獨輔導。
如果只是應付日常的學習和普通的補習班,泉奈覺得還算是游刃有余,這回一下碼加上來果然是難上加難,已經是要犧牲很多玩樂的時間來學習的程度了。
痛苦麼,一開始確實有些不適應,但慢慢的也還好,人的承受能力遠比想像的要強很多,況且想達成自己的願望,就必然要走這條路。
這不是所謂的夢想,只是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就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在目前這個階段姑且還算的上等價交換,已經是相當劃算的生意了。
所以泉奈是在完成補習班作業的途中收到了雅兄他們在大阪全國大賽的結果彙報,他們的雙打輸了,但是贏了。
雅兄:但我們打得很盡興
泉奈:那就好,你們在我心裡一直是最強的雙打組合
雅兄:冰帝那組學長學弟組合也很強,加上宍戶還有最強應援
泉奈:這次對上的不是那個紅頭發和眼鏡仔的組合了?
雅兄:puri~眼鏡仔去打單打了,然後輸給了真田
泉奈:呃,怎麼說呢,多少為這位眼鏡仔感到惋惜……
泉奈:最強應援又是啥
雅兄:嘛,愛的力量吧
泉奈:啊?啊……
雅兄:切原之前還把人家認成男孩子了
泉奈:切原君這個倒也不意外
泉奈:那位浮誇的跡部桑呢
雅兄:輸給了部長,用Yips
……人均魔法師的網球部,泉奈在心裡默默吐槽了一句。
泉奈:總之,恭喜你們蟬聯全國大賽冠軍!(撒花??ぶ(°▽°)в?)
雅兄:3Q~
泉奈:那我繼續寫題了,開學見
雅兄:嗯~要加油哦
在泉奈准備關掉line繼續寫題的時候,突然收到了真田的消息。
真田弦一郎:雖然對手並不是跡部,但還是贏得了比賽,立海大也成功衛冕。謝謝你。
有點正經的話,配上了可愛的表情。
泉奈還是覺得這個反差有點大,甚至她越看越覺得這個眯眯眼的粉色兔子表情都變得嚴肅了,如果是真田的臉應該更有威嚴一些。
泉奈:恭喜你們奪冠!運氣還算好用吧?
真田:嗯,多謝你。
泉奈:不要客氣?(? ? ??
真田:那開學見了。
泉奈:開學見
有點難得,真田會主動給自己發消息還說開學見。
跟他開學見有什麼好的,一不留神不還得被扣很多風紀分,看來他大概真的是因為獲得全國大賽冠軍很開心。
嘛,總比那個低沉的讓人看不下去的真田要好。
真田弦一郎,就應該是中氣十足一個人能打十個的狀態才對。
第15章 十五
隨著各個社團全國大賽的落幕,暑假也很快結束,泉奈他們進入到高二的第二學期。
鐮倉的秋風因為夾雜著大海的潮氣,比內陸地區蕭瑟的風要溫和的多。
經歷了與以真田為首的風紀委員會一年半時間的你追我趕,泉奈到現在已經能很好的掌握對她來說最合適和恰當的出門時間和相應的到校時間。
不同於其他的體育社團,弓道部早上通常沒有早訓,泉奈只要趕在第一遍早讀鈴響前進學校就好。
剛開學沒多久的她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乘著海風蹬著單車騎行在海邊公路上。只不過與以前不同,她的耳機裡放著的是英語聽力,大學醫學部入學考試對英文水平的要求非常高,甚至有些要求要達到母語水平。
可就在她騎車路過離立海大最近的電車站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在拼命奔跑的身影。
「凜?你今天好晚啊。」泉奈放慢車速跟在夾著背包拼命奔跑的藤真凜身邊。
說是離立海大最近的電車站,其實真要算起來也有一千來米,正常步速走差不多要十五分鐘。所以到這個時間電車站附近已經幾乎沒有立海大學生了,這時候從這裡走到學校是肯定要遲到的。
「今天……哈……今天起晚了。」
泉奈快速蹬了幾步停在凜的眼前,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車後座,「快上來。」
凜三步並作兩步跳上泉奈車的後座。
「抓緊了!我帶你去飛!」
這段一千多米的路大部分是下坡,加上只有快到學校的時候人才變多,泉奈帶著凜的速度就格外的快,比她自己騎到學校還快。
泉奈在馬上衝進學校之前一個急剎車,穩穩地停在了校門口,也穩穩地停在了門口執勤的柳生和真田眼前。
藤真凜原本只有手緊緊抱住泉奈的腰,這麼一個急剎車整個人就撲倒在她的背上,長發因為下了電車的奔跑和很快的自行車車速被風吹的有點亂。
但總算是沒有遲到,甚至還提前了幾分鐘。
反觀騎車的泉奈,倒是除了有一點點風塵僕僕外非常淡定,當然可能只有表面上的淡定。
畢竟,「楠!騎車帶人!還超速!扣10分!」真田本來還在感嘆這次開學楠泉奈變乖了,結果還沒幾天就原形畢露。
「我就知道……」泉奈小聲嘀咕了一句。
對於扣風紀分這件事她已經麻了,屬於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的狀態,被兩個風紀委員夾在中間,反正今天不扣之後還會有的是機會扣。
「早啊!」所以她默認了扣分這件事之後還能元氣滿滿地和這倆同班同學說早上好。
「早。」真田就算黑著臉也還是照常和她們打招呼。
除此之外泉奈還眼尖的發現他本來想皺起眉,但很快就又放開了。
這是把我說的他眉間太僵硬了聽進去了?
「楠桑、藤真桑,早。」柳生還是那副讓人如沐春風的紳士做派,只是隱藏在眼鏡背後的一絲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還是被泉奈捕捉到。
看來這幾天可以多關注「湘南烈傳」論壇的推送消息了,說不定會有驚喜。
「泉奈,抱歉都是因為我,又讓你扣分了。」二人一邊走凜一邊合十雙手滿臉歉意。
「沒關系啊,至少你沒遲到,也只有一個人扣分,」楠泉奈完全不在意,「不過你那個『又』字也太扎心了吧。」甚至開起了玩笑。
「啊哈哈,就……啊,哈哈哈。」試圖打馬虎眼過去。
「噗哈哈,我倒是也挺想知道這學期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才會被罰抄,學生守則都快倒背如流了。」
「明知道都要背熟了你倒是多注意點啊!」
「那你去跟真田委員長講讓他手下留情啊!被兩個風紀委員夾在中間我都要喊救命了。」
「哎,那你還是自求多福吧。哦對了,」凜想起了什麼忽然轉了話題,「你這兩天有沒有看學校論壇?」
「官方那個?還是湘南烈傳?」
「嗯……兩個都行吧。」
「官方的沒有看,最近因為補習班的課後作業有點多,所以湘南烈傳也是看收藏的文更新,沒有整體刷。」
「啊那你肯定還不知道,我覺得你大概是火了。」
「哈?什麼東西?」什麼火了?
「咱們學校官方的論壇上放了你們弓道部全國大賽的視頻和照片,啊基本上所有全國大賽結束的社團都發了,但因為你們這次成績好,你也知道的學校會拿來做宣傳。啊這不是重點。」
她們走到教室坐到座位上趁著上課前的這幾分鐘,凜一邊掏出手機打開論壇頁面一邊接著說,「然後湘南烈傳裡面不是一直有個『雪月風花』的榜單嗎。」
「嗯,這個我看過。」
「上榜的都是立海大學生私下選出來的美女帥哥什麼的。」
「所以?」
「所以因為你弓道比賽,太帥了,」能感覺出來凜在拼命壓制自己的興奮,「你上了『風』這個榜,不僅如此,我昨天看的時候你的排名還在上升……哦哦哦哦,現在已經到第一名了。」
聽到藤真凜像連珠炮一樣的話語,加上舉到眼前的手機,泉奈才迷迷糊糊明白她在說什麼,「我記著『風』上面基本都是男生來著?」
「對,啊啊啊我就知道!」話說到一半的凜看著手機發出了感嘆,「你現在已經在『立海大帥哥排名』上登頂了,票數超過霸榜很久的幸村君三分之一。快看下面的評論,你的迷妹好多啊泉奈!」
「我就說,這才對嘛,」泉奈順手點開了「立海大美人排名」拿給凜看,「幸村君上這個排名更合適一點,立海大NO.1的美人。」
此時預備鈴已經打響,真田和柳生也結束了校門口的執勤,一前一後走回教室,恰巧趕上凜和泉奈正在說論壇上排名的事情,於是真田隱約聽到的就是「幸村君……是立海大NO.1的美人。」
怎麼說呢,真田很想反駁幸村是位非常帥氣的男性,但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與他初見時的場景,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覺得楠泉奈剛剛嘴裡這句邪門的話有點道理。
怎麼回事,真田弦一郎,你太松懈了!真田在心裡這樣訓斥自己。
在上課前泉奈最後看了一眼「湘南烈傳」,果不其然,米勒太太那篇寫自己和凜的還在持續連載的長篇cp文「夏雪冬花(楠泉奈×藤真凜)」被管理員加精置頂了,原本就不低的點擊量這兩天更是暴增。
嗯……這算啥,吃瓜吃到自己頭上?
泉奈好想問一問米勒太太,點擊量增長是不是有平台的獎勵,而作為小說主角之一的自己,是不是能有分成。
熱愛八卦的凜一下課就轉過身繼續和泉奈分享論壇上發生的風雲變幻。
「你看這條,『嗚嗚嗚楠學姐的箭哪裡是射到靶子上,這是直接射到我心裡了!姐姐請正面上我!』」
「哈哈怎麼,原來你喜歡這種土味情話的風格。」泉奈開始調侃凜,雖然她確實被轉載到「湘南烈傳」裡比賽的視頻和圖片下面的評論量以及內容驚到。
「啊這條說的好精辟!『明明全程楠桑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我光是看著視頻每一箭都緊張的要死。』我在觀眾席上心跳都快停止了,20箭,甚至桐谷彌生都肉眼可見的開始松動,而你還是無事發生的表情。」
「我也已經很疲憊了,不過以當時的狀態,再來20箭應該勉強也沒什麼問題。」泉奈托著腮回想決賽那天的場景。
「『平時楠桑都是笑嘻嘻的,可站在弓道場上氣場好A。』還有這個,『她的眼神好堅定,看團體賽的視頻我好感動是怎麼回事。』我也真的好感動,即便是再看一遍你比賽的視頻我還是想哭。」
「好啦好啦,別再哭啦。」拍了拍凜的頭頂,「真的那麼感動嗎?」
「嗯嗯,」凜抽了抽鼻子,又紅了眼圈,「你沒看這些評論寫的嗎,而且我知道你是浴火重生,你的過早放箭有多痛苦,這次完美歸來的你就讓人多感動。」
「沒這麼誇張啊,我說,這些不會是你寫的吧。」泉奈試圖轉移話題來緩解凜的心情。
也許浴火重生真的誇張了一些,但能夠再次以弓箭手的身份站上弓道場,射出完整的一箭確實是一件讓楠泉奈感激的想流淚的事情。
「不過說真的,我是真的沒想到投票能把我投到帥哥榜單的第一名,」泉奈一邊刷著論壇上的幾個排名一邊感嘆,「我又不是什麼出名的人物,就因為全國大賽?」
「你性格也好啊,還有你的顏,你看這兒有很多跟帖是在舔顏的。」
「這是照片拍的太好了啊,好家伙,萬一他們發現照片與實物不符,是個照騙怎麼辦。」
「拜托泉奈你能不能對自己的顏值有個清醒的認識,自信點,你長發就已經很可愛了,自從你剪了這個短發,更好看了。」
「啊那是沾了我哥的光吧,」泉奈恍然大悟,「我因為剪了這個發型大家都說和我哥很像,像他那個大帥哥。」
「你這個邏輯,」藤真凜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是因為你本來就和你哥哥長得很像。」
嘛,算了,這也是泉奈可愛的地方之一。
「那我豈不是得背起我的偶像包袱了。」她一如既往的又開始開玩笑。
「你要是有這個東西我以後跟你姓。」凜也是毫不猶豫地接她的梗。
「唔哇,我都沒注意『夏雪冬花』點擊量都這麼高了!」凜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啊,我剛才看到了,有一說一這篇寫的確實挺好的,再加上像你說的我這次大概是火了吧,而且你本身也在『美人榜』上很靠前啊,立海大樂團管樂團的長笛首席。米勒太太那篇幸真文『曉』也超級好看的。」
「我一般都是看真幸多一點。」
「偶爾換換口味,你不喜歡美人攻嗎,而且米勒太太文筆非常好,艷而不妖。」
「那我去看看,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在這裡討論這個還好嗎?」凜用眼神往真田的方向瞟了一下。
「應該……還好吧,我覺得他應該不會看這些。」
至於柳生,那就更不必擔心,他的馬甲還很牢固。
畢竟一個作者應該還是挺開心別人討論自己的文,並且還是正向的評價和討論。
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想與米勒太太探討一番。
由於幾乎這一天泉奈和凜的話題都是學校論壇的事情,真田在風紀檢查途中也聽到很多人談論什麼榜單,以及很多女生在說楠泉奈有多帥之類的,盡管他平時對此毫無興趣,可在課後社團活動的時候聽網球部的部員也在討論這個事情,甚至連切原赤也都在興致勃勃的說著,終於還是忍不住向柳請教。
「同學們在討論的榜單和排行是學校非官方論壇『湘南烈傳』上面的內容,你說的『雪月風花』也是知名度比較高的一個榜單,由同學們投票,選出符合風、花、雪、月這幾個印像的人,就比如說楠桑最近因為弓道全國大賽的比賽視頻人氣很高,被投進了『風』這個組,並且她被大家投到了『立海大帥哥榜』的第一位和『最想被他/她擁抱榜』第三位,順便一說,弦一郎,你也是常年排在『立海大帥哥榜』前十名。但很可惜,你並沒有上『擁抱榜』。」柳蓮二一邊拿出手機登入論壇給真田展示,一邊給他解釋。
「是因為副部長太凶了吧。」切原在一旁插嘴。
真田聽的一愣一愣的,覺得自己的同學怎麼會有閑心投這種無聊的票,如果把用在這上面的精力用在學習上不知道還能進步多少,順便忍住訓斥切原的衝動。
「那麼『夏雪冬花』又是什麼?」
「『夏雪冬花』是這個論壇上比較熱門的一部正在連載的百合向同人小說,主角正是和你同班的楠泉奈同學和藤真凜同學,以前這部小說點擊量就很高,不過最近因為楠同學人氣飛速上漲,這篇文熱度也更高。」
雖然真田不太懂什麼叫「百合向」但他隱約感受到了一絲的不妙,「百合……」
「『百合』是指女同性戀,用來表述女性之間的愛情。與之相對的是『耽美文化』。」
聽到這裡,真田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倒不是對這兩種文化有什麼偏見,只是……他的同學?
「楠同學和藤真同學性向都是異性,這只是一篇同人文。」柳知道真田在想什麼。
「那米勒太太又是?」
「米勒正是『夏雪冬花』和『曉』的作者,太太是對這個作者的一個尊稱。」
「幸真和真幸又是什麼?」
柳蓮二停頓了幾秒,「弦一郎,有些問題也不必刨根問底。」
「按照學生守則……」
「『湘南烈傳』並不是學校官方論壇,只是同學們自發的,所以並不受學生守則管轄,而且內容也沒有很出格。」
內容沒有出格,只是超出了真田弦一郎的認知範圍罷了。
「學校官網上有弓道部全國大賽的視頻和現場照片,也許弦一郎看了能理解一些同學們的心情,楠同學的弓道的確令人敬佩。」
全程聽到他們對話的柳生推了推眼鏡,在柳有意或是無意看向自己的時候表面穩如老狗,內心慌得一批。
這感覺可真是,好刺激嘛,最喜歡走邊邊了。
誓死捍衛自己的馬甲。
在柳的建議下,真田回家之後難得打開電腦登上立海大官網,弓道部比賽的報道在主頁很顯眼的位置,點進去就有照片和視頻鏈接。
正如柳所言,視頻裡的楠泉奈的弓道確實能讓人目不轉睛,僅僅通過視頻就能看出,比高一時他到現場看的比賽更加令人震撼,這就是經歷了過早放箭之後的脫胎換骨吧。
從容不迫、瀟灑自如,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明明是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的現場緊張焦灼的氣氛,道場上的楠泉奈確始終穩如泰山,其徐如林,雙眼也始終只有前方的靶子,漂亮的眼睛裡沒有平時常見的笑意,平靜如水,卻充滿堅定的力量。
好漂亮的集中狀態,好精彩的比賽。
的確,從某些程度上講,能夠理解同學們的心情。
只不過在真田的心裡,如果真的要在「雪月風花」中選擇,他覺得楠泉奈更適合「雪」。
第16章 十六
要說每年九月在立海大最重要的事情,那就一定是國中部、高中部、大學部三部合辦的海原祭了。
基本上每個班級和社團都會有活動,高二A組也不例外。去年A組的主題是書法體驗室,反響還不錯,只是略顯嚴肅,今年班裡討論要搞一點更活躍有趣的活動。
所以泉奈在午休快結束回到教室的時候,突然被班長加藤叫住。
加藤在講台附近,泉奈在教室後部自己的座位邊。
「楠,你會說方言嗎?」
「哦,會哦,我會神戶方言,大體來說是算關西腔啦。」立馬就換上老家的方言。
在教室裡的同學聽見突如其來的關西腔,幾乎是同時轉過臉看著泉奈。
「我是兵庫出身。」繼續神戶方言。
老實說,與泉奈關系不錯的柳生和與她比較熟悉的真田多多少少都知道她是神戶人,但從來沒聽她講過方言。
就算是藤真凜,也只偶然聽到過幾次,還是很短就結束的那種,像這樣當著很多人的面在公眾場合聽她說方言也是第一次。
「好可愛……」班裡的女生開始議論紛紛。
的確,有時候關西腔聽起來有些吵,神戶方言又不像京都腔那麼軟綿綿的,但神戶方言本身的特點就是詞尾的延伸,聽起來會有些無精打采,這樣從泉奈的嘴裡說出來就中和掉了關西腔的一些吵鬧,又不至於到京都腔那麼纏綿。
再加上這種突如其來的反差感,讓人耳目一新。
就連真田聽見泉奈突然轉換的神戶腔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啊好可愛,之後就是他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這樣班裡有博多方言,有關西腔,有秋田方言、青森方言、衝繩方言,嗯差不多了,咱們的方言相談餐廳能開起來了。」加藤跟大家說著。
「今年要搞方言主題的餐廳啊。」泉奈已經換回凜熟悉的標准語,坐下和她聊了起來。
「吶吶,為什麼不繼續說神戶方言了?」凜還是一臉期待。
「啊?因為大家都用標准語交流啊。」周圍都是關東人,用關西腔講話也太奇怪了。
「可是真的好可愛啊~說嘛說嘛,你平時也多說說方言嘛。」
「哈?平時讓我對著關東的大家說方言也太奇怪了吧,我們在家倒是講關西腔,因為都是關西人。」
「誒~好可惜啊~」凜從滿臉的期待變成了遺憾。
「只是交流工具而已,」泉奈拍拍凜,「不用在意。」
所謂方言相談餐廳,本質上來說還是個餐廳,不過主題就是方言。因此菜單也是配合著A組有的這幾種方言,都是各地印像食物和飲品,全程的服務都是使用方言,來A組的客人也可以選擇希望哪種方言來服務和聊天。
這個使用方言的靈感來自於TOKIOロンю這個綜藝很火的「方言女子」企劃,即TOKIO成員和每期男嘉賓與節目組招募的來自全國各地的方言女子演繹純愛橋段,方言女子們會用自己的方言和男嘉賓演小劇場,講出讓男性心動的話語,觀察男嘉賓反應。每期一個主題劇本固定。每一期的男嘉賓和TOKIO成員的反應都非常有趣,方言的魅力也被體現的淋漓盡致。
「你要是真想聽關西腔的話,我估計海原祭這幾天只要在A組就肯定會一直講方言。不過你們管樂團那邊的演出應該會比較忙吧。」
「還好,演出主要在最後一天。你們弓道部呢?」
「我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傳統,不參加社團展,弄好班級展和活動然後玩的開心就好。畢竟我們人也不是很多。網球部呢?」泉奈把話題遞給了柳生,她還沒來得及和雅兄聊這個事情。
「不出意外的話網球部應該是演話劇,聽說戲劇社的社長正在和幸村君談,只是不知道這次的內容是什麼。」
「話劇啊……」
「國三的時候演過一次辛德瑞拉。」
「辛德瑞拉?」泉奈和凜齊聲問道。
「是喜劇《辛德瑞拉和他愉快的伙伴們》。」真田出聲糾正道。
「誒?」
「那誰演辛德瑞拉?」
「切原君。順便一提,我演的是辛德瑞拉惡毒的姐姐之一。」
「那,真田呢?」
「真田飾演王子殿下。」
「誒?」泉奈轉頭的速度和幅度都有點大,一下子差點閃到脖子。
真田在座位上一如既往的正襟危坐,點了點頭。
「我以為他會更和風一點,」泉奈眯起眼睛仔細看看這位濃眉大眼的同學,「效果應該也不錯就是了。」
「嗯,我們班級的活動是執事咖啡,真田君執事的裝扮也廣受好評。」
「嘛,雖然我覺得柳生桑你整體更適合這個風格,不過確實真田的話應該也是別樣的風采了。」
「仁王君飾演神秘的蘑菇販。」
「神秘的蘑菇販什麼的……仙女教母的魔改嗎?」
「是的。」
「所以說這個劇本應該不是戲劇社提供的吧。」
「是幸村君傾情力作。」
泉奈的感覺是沒錯的,她第一次見到C組的幸村精市就覺得這個人絕對不能惹。長相對於一個男生來說美到驚為天人,尤其是一笑起來仿佛百花齊放,但就是隱隱帶著危險的氣息。
這可能就是哥哥說的「越漂亮的男人越會騙人」吧。
本來泉奈和凜還在猜今年網球部會和戲劇社聯合演什麼,比如睡美人和他扎人的紡錘,或者白雪公主和後媽的陰陽臉蘋果之類的。
結果幾乎是一前一後,泉奈從兩個地方得知了網球部今年話劇的主題。
先是雅兄晚上給她發消息。
雅兄:泉奈(戳戳
泉奈:咋啦咋啦?
雅兄:這兩天網球部可能要去你們道場打擾了
泉奈:?
泉奈:你們終於進化到要嘗試在弓道場打球了嗎?
雅兄:哈哈哈,你對網球部有什麼誤解
泉奈:是不是誤解我不知道,但自從看過你們的比賽,我覺得你們都是魔法少年
雅兄:pupina~
泉奈:真的要來打網球嗎???
雅兄:不是啦,你在想什麼
雅兄:是因為海原祭網球社的話劇演出
泉奈:啊我那天還和柳生桑聊起這個,所以內容定下來了嗎
雅兄:定下來了,主題是陰陽師,劇本的話戲劇社的西岐桑說再稍微改一下,不過故事基本上確定是「生成姬」
泉奈:哇,是不是夢枕貘的那個《陰陽師》?是讓你來演晴明吧!!
雅兄:Double bingo!
泉奈:我就說!除了野村萬齋桑,我想不出有誰比你更適合安倍晴明了,「球場上的欺詐師」
泉奈:晴明大人,我把珍藏的扇子借你
泉奈:那博雅是誰來演?
雅兄:我就知道你會很高興
雅兄:《陰陽師》的忠實粉絲,博雅是真田喲
泉奈:唔,實話說我覺得真田還真挺適合源博雅的
雅兄:我還以為你要說他不行,畢竟是你那麼喜歡的《陰陽師》
泉奈:哈哈又不是叫他演晴明,真田和博雅大人某些程度上說都挺憨直的
泉奈:就是真田他會吹笛子嗎?
雅兄:據我所知應該是不會吧
泉奈:嘛,不過也問題不大就是了
雅兄:倒是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叫柳生是『柳生桑』,叫真田就是『真田』
泉奈:因為柳生桑叫我楠桑,真田叫我楠啊,你自己來腦補一下他中氣十足的聲音。每次聽見他叫我,我都覺得我的風紀分又不保了。
雅兄:噗哈哈哈哈哈
泉奈:誒不對,你們演陰陽師和來弓道場有什麼關系啊
雅兄:因為聽說劇本裡面有射箭的場面
泉奈:其實……隨便拉一下弓就OK了吧
雅兄:竟然從弓道全國大賽冠軍的嘴裡說出『隨便拉一下弓』這樣的話
泉奈:你們的重點又不是射箭,就算電影裡有射箭的場景,況且博雅的話擅長的也是劍術
泉奈:不,應該是「吹笛之術」才對
雅兄:嗯……因為西岐桑是個比較完美主義的人吧
雅兄:追求整體畫面的美感,需要帥氣的射箭姿勢
雅兄:然後看到了你們全國大賽的視頻
雅兄:所以准備去麻煩你們了,需要你們的培訓和指導
泉奈:啊培訓和指導什麼的稱不上,倒是歡迎你們來玩
泉奈:我記著你們立海大國中時候不是有弓道必修課來著麼,你當時還問我要領之類的
雅兄:確實,但是只學了一些皮毛,你們的姿勢才是真的標准帥氣
泉奈:了解了……
雅兄:我需要提前准備什麼麼
泉奈:袴服的話沒必要,上身穿體操服就行,你們網球部的隊服有扣子不行,可能會被弦勾到很危險
泉奈:長弓的話社團裡有很多備用弓,或者你用我的也行,就是拉力磅數會不夠,現場再調也OK的,不過你們的重點也不是真的拉弓射箭練習弓道,就還好啦
泉奈:我估計西岐桑和幸村桑也還會和我們部長聯系,具體的事宜還會和你們說,從我這裡來說你只要准備好你的體操服上衣就夠了
泉奈:國中時候的皮護手如果大小還能用也可以帶上,不能行的話弓道部也有備用的
泉奈:嗯,我覺得差不多了
雅兄:收到,謝啦
泉奈:別客氣
泉奈:等你們來哦,我把桔梗印的扇子也給你帶上
雅兄:3Q~
和仁王的聊天結束沒多久,弓道部群裡麻生部長就發了消息,大意就像雅兄說的那樣,網球部這兩天社團活動時候要來弓道場學習,戲劇社的西岐和一些社員也會過來。
從聊天中得知西岐桑和麻生部長是同班同學,關系還不錯,所以直接找到了他。
至於為什麼這次戲劇社會聯合網球部,是因為西岐無意中發現二年級的仁王雅治非常有安倍晴明的氣質,自己又很喜歡夢枕貘,因此也一直在構思陰陽師相關的劇本,這一來二去就直接找到了幸村桑。
泉奈覺得和幸村同班的堂島孝之說的對,能說服幸村同意配合自己想法的西岐桑著實是個很厲害的說客,雖然陰陽師這個題材本身就足夠有意思了。
第17章 十七
網球部和戲劇社要來弓道場的時間很快定下,只是當天也不是社團活動一開始就來,要等一陣子,完成當天份的基礎練習後再一起過來。
不愧是連年稱霸全國的網球部,自律程度讓人嘆服。
弓道部也沒有閑著,剛好這一天是自由練習,所以他們也是一邊自主練習一邊等。
今天輪到泉奈掛靶子,她都整理好後就如往常一般站在離弓道場進門比較近的地方,重復射法八節,反復練習。
踏足、構身。
她一旦進入弓道的世界後就會暫時屏蔽掉身邊的一切事物和動靜,所以在她備弓時約定好要來弓道部的網球部眾人和戲劇社成員已經到了門口,陸陸續續進入道場,泉奈就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只是繼續把搭好位置的弓與箭高舉過頭頂。
客人們剛要出聲打招呼,就被先進門的幸村和柳阻止。
而一並進來的真田則是被眼前的場景吸引住,甚至都沒有一並制止部員。
明明沒有刻意去表現,卻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因為比平時多了很多人而有些喧鬧的道場再一次安靜下來。
這一刻,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這也是弓道部以外的人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觀察楠泉奈的射箭。
她的眼睛始終看著靶子,漂亮的過分的紺碧色眸子平靜的沒有一絲波動,卻能感受到隨著弓弦的拉緊逐漸收緊的氣氛。
多麼美麗的集中狀態。
隨之而來的是動聽的弦音、被風帶起的鬢邊碎發、刺破空氣直擊靶心的箭矢、自然引起的弓返。
他們震驚於原來可以如此清晰地聽到空氣被撕破的聲音,不自覺地吸了一口氣。
即使是擊中靶心,她也沒有松懈,而是接受自己的結果,然後緩緩收弓。
剛開始騷動的人群因為近距離見到楠泉奈的弓道而久久沒有動靜。
「啊,歡迎。」直到泉奈完成自己的一次射擊後反應過來客人們的到來,有些凝固的空氣才瞬間松動。
之後就是正常的寒暄。
大概只有真田弦一郎一個人還久久地沉浸在楠泉奈的弓道帶來的震撼中無法恢復。
即使是在學校官網上看過弓道比賽全場的視頻,即使知道她的弓道更上一層樓,知道她的射型既瀟灑、認真又美麗,即使當初在現場看過她的比賽。
但這麼近距離的注視讓真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是不由自主的欣賞。
和一絲惺惺相惜。
「楠君的射型現場看起來比視頻中還要帥氣好幾倍,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戲劇社的西岐社長主動過來和泉奈打招呼。
「我都跟你說了我們這裡射型最漂亮帥氣的就是楠。」麻生利尋也走過來。
「就是的,我們小泉奈是最帥啊。」長瀨零摟過泉奈的脖子補充道。
「啊……實在是過獎了。」聽到前輩們這麼誇獎自己,泉奈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撓撓臉。
「那麼具體的情況麻生應該都跟你們講了吧,」寒暄結束之後就進入正題,西岐招手把仁王和真田叫過來,「我就把戲份最多的兩位主角交給你,還請你教給他們最帥氣優雅的姿勢。」
「是,我會盡力的,」泉奈衝著真田和仁王微微鞠躬,「還二位請多多配合。」
「拜托了。」
因為他們二人國中時都上過學校的弓道基礎課,所以帶來了還能用的皮護手,泉奈就帶著他們去挑備用弓。
「這種丸木弓在舞台上會不會太長了一點,感覺是不是『半弓』更好看些?」泉奈詢問起兩位主演。
「嗯……嘛,確實。」
「但是平安時代實戰用弓主要還是丸木弓吧。」真田自從接下「源博雅」這個角色,知道還要拉弓射箭之後就做足了前期功課。
「嗯,晴明那個時代雖然創立了伏竹弓,但是主要還在用丸木弓。」
「我來看看不然找稍微短一些的,我的弓是兩米出頭,我覺得按你們的身高一會兒也可以試試,就是拉力肯定不夠。」
挑好長弓回到道場,泉奈發現真田的狀態與平日判若兩人,現在可以用心不在焉來形容。
除了在仁王和泉奈找他搭話他回兩句外,就基本上有些僵直的愣在原地。
好奇怪,在教室上課的時候還不這樣,怎麼一進弓道場就魂不守舍的。
嗯……一半出於好玩,一半也是想叫他回神。
泉奈走到真田面前,突然踮起腳尖,與他四目相對。
楠泉奈的身高比高一剛入學的時候又長高了2釐米,已經有167,在普遍身高只有不到160的日本妹子中間已經有些突出,但即使踮起腳尖,還是只能仰起頭,抬眼看著真田。
然後她笑意盈盈,「博雅,你真是個好漢子啊。」
瞳孔不由自主的放大。
太近了,這是真田腦海裡第一個升起的感覺,近到能數清楚她長長的睫毛有幾根。
她的雙眼,只有這樣的距離才能發現,是比紺碧色還要再藍一點的藍,像深海,也像夜幕降臨的晴空。
那裡面映著小小的、不知所措的自己和燦若星辰的滿滿笑意。
她的笑容,就像春雪融化般的清澈透明。
不自覺地跟著一起揚起嘴角。
微風輕拂,飄動的碎發,吹來的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苦橙花味道。
清淡的香氣竟然讓人有些沉醉。
連心都變得柔軟起來。
於是從耳尖到臉頰,無法控制地泛紅。
竭力想讓自己表達些什麼,喉嚨卻像被扼住一樣發不出一點聲音。
只是這般傻傻地呆愣住。
於是今後的夢中多了一個笑著說「你真是個好漢子」的女孩子。
這也……太犯規了。
在一旁目睹真田臉紅全過程的仁王雅治,是在他十幾年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別人墜入情網的瞬間。
明明已經是秋天了。
卻像春天那樣在靜寂與暖意中帶著一絲絲騷動。
手不禁捂住自己的臉。
啊,為何這樣的場景會讓我也羞澀到束手無策。
竟然連我的心也跟著怦怦跳動起來。
「怎麼了,委員長大人今天看起來好心不在焉的樣子,」而這一切泉奈並未知曉,「身體不舒服嗎?」
反而是一臉關切地詢問起真田的狀況。
「不,」這時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關系,我們開始吧。」
「嗯,好,」一無所知的人是最自在的,「你們國中時候都有過弓道入門,而且我覺得這個話劇的重點也不是完全呈現弓道射法八節的全部過程,所以大概從起弓開始就好了,集中的時間也不用很長。」
泉奈讓真田和仁王先架起弓試試看。
「拉弓的時候要下意識地一邊吐氣一邊放松肩胛骨。」
「吶,握弓的力量要柔和點,」泉奈拍了拍青筋都快暴起的真田的手,「不要太用力。」
「還有你的肩膀也太用力了,好僵硬。」輕觸他的肩膀想讓他放松下來。
結果就是真田被泉奈觸及的地方都像觸了電一樣突然收緊。
「好奇怪……」雖然平時的真田也一本正經的讓她覺得有些僵硬,但今天的他僵硬得也有些離譜了,「太緊張了麼?」所以出聲詢問。
「沒有,對不起。」
「誒?為什麼要道歉?如果是因為來到自己沒那麼熟悉的領域而緊張的話也大可不必。」
仁王雅治憋笑憋的有點難受,他使盡全身的力量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然你先休息一下,放松點,我先幫雅兄看看。」說完泉奈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仁王的身上。
「不是去拉弦,」她一邊說一邊手把手引導仁王的動作,「而是要把弓向前推。」
「然後等待箭矢自然地射出。」
意料之中的上靶。
「再試一下吧。」
仁王反復試了幾次,偶爾能幾發能上靶,動作也隨之逐漸熟練自然起來。
「只是話劇演出的話把動作做漂亮就好了,而且漂亮的射箭不僅僅是要中靶,但精准的射箭大多都很漂亮。」
「正射必中。」真田突然插話。
「正是如此,放松好了嗎?」
逐漸平復的心情,被女孩突如其來的直視再次攪亂。
似是看出他還有些緊張,「真難得,看到你這樣。這樣,你把眼睛閉上,來,深呼吸。」
「慢一點呼氣,注意聽風的聲音,盡量清空大腦。」
起效了,真田發現這次他能夠真的穩定下來,風輕微的響動和女孩溫和的嗓音讓他控制住有些不安定的心情。
甚至是那份懵懵懂懂的、讓他有些困惑的躁動。
「集中的時候,想像一下是站在更高的上面看下來,有點靈魂出竅的那種感覺,也就是客觀地看待自己。」
因為有一定的基礎,兩人的運動神經又都極度優秀,所以很快就能有模有樣的射出還算可以的一箭。
「唔……」
「怎麼了?」看到泉奈若有所思的樣子,仁王有點好奇。
「難得看你站直,好高,」泉奈伸手虛空的比了比身高,「明明我以前比你高的。」
「puri~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嘛,十年前吧……」
仁王笑著使勁揉了揉泉奈手感很好的短發,「你還讓我叫你姐姐。」
「哈哈哈哈,」泉奈理了理被揉亂的頭發,「你還記得呢。」
「我還記得你說等我比你高了再叫哥哥。」
「結果沒過多久你就比我高了,不站直也比我高,我明明每年的新年願望都是再長高一點。」
……
仁王和泉奈之間輕松隨意的氛圍讓真田感受到了一種很難加入的壁壘,而且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莫名的產生了一絲從未有過的酸澀的情緒。
只得自己默默地又射了兩箭,差到他無法接受的兩箭。
「越是想中靶,越是想完成漂亮的姿勢可能效果會越差,」剛巧射型糟糕極了的兩箭被泉奈看到眼裡,「你們網球也有所謂的『無我境界』吧,我覺得應該和弓道差不多,要舍棄想要中靶的私欲,進入只有弓和箭以及自己的世界。」
「來休息一下吧。」
「我還可以再練。」真田對自己的表現非常不滿。
「張弛有度很關鍵啊真田,」已經坐下的泉奈和仁王招呼他,「坐下好好想想姿勢能事半功倍。」
然後真田弦一郎用非常標准的姿勢正坐在他們身邊。
「放松點啊。」泉奈覺得今天對他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叫他放松點。
反正也已經是在休息了,仁王就把西岐桑改好的劇本拿給泉奈看。
「啊對,扇子。」泉奈接過劇本之後想起了答應雅兄借給他的桔梗印扇子,起身去更衣室的櫃子裡拿。
遞給仁王,泉奈和真田看他展開,正反面就是很經典的晴明的桔梗印,扇面整體是白色的,上面點綴著金箔,質感極佳,低調但很高貴。
「這是我在晴明神社買到的限量周邊,珍藏了好久,拿出來借你用。」
「你很喜歡《陰陽師》?」
「嗯,我很喜歡夢枕貘先生筆下的晴明和博雅之間的羈絆,那個明暗未分、人鬼妖雜相共處的世界,還有對世間萬物、人心一類的闡釋。」
「確實。」
「雅兄不必說,我覺得真田你還真的很適合博雅大人。」泉奈一邊翻看改編的劇本一邊對他說,「率真、憨直、粗線條,是非常難得的品質,非常期待你們的演出。」
真田聽到她的評價之後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怔怔地回,「是。」
「啊這個劇本改編的,是把《生成姬》和《鐵圈》結合了,真厲害啊,倒是裡面的生成姬本人德子小姐要誰來演呢?」
「是幸村。西岐桑選擇的。」
「誒?誒誒?怎麼說呢,」泉奈試圖組織語句來形容自己的感覺,「西岐桑真的很會選,但我覺得他更令人敬佩的一點是,能夠說服幸村君出演這個角色。」
生成姬,不僅是反串,還是由人成鬼的怨女角色。
不過原作中博雅對德子小姐的感情由真田和幸村來出演倒是真的有趣,泉奈偷笑起來。
「柳生桑呢?」
「蘆屋道滿。」
「唔哇,那樣一個紳士形像要變成邋裡邋遢的樣子,太讓人期待了吧。」
「旁白是柳。」
「太合適了。」
「切原扮演蜜蟲、丸井是藤源濟時大人、桑原是實忠、毛利前輩是雜役……」
聽著仁王和真田說出飾演名單,泉奈不停地在感嘆這些選角實在太貼切。
還沒開始排練,她就已經在期待成品。
隨著休息時的聊天,真田也終於放松下來,再拉弓射箭已不是那麼僵硬,比剛才好很多,進步很快。
雅兄更不必說,本身就已經是比較松弛又不松懈的狀態,泉奈覺得已經很有晴明的感覺了。
「說起來應該讓津野前輩來指導你。」泉奈突然對真田說。
「為什麼?」
「因為你們都喜歡よイゆセ那個兔子,更有共同語言一點吧。」
「……」所以說真田想適應泉奈這種跳躍的思維還需要更多的修煉,「你是很好的老師。」
「喔,哈哈那我就不客氣的接受你的好評啦!」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的泉奈笑了起來。
果然是,對她的笑容再也沒了抵抗力。
經過幾乎一個下午的指導和練習,要出演話劇《陰陽師》的網球部成員已經能夠有模有樣的拉弓射箭,雖然比起真正的弓道還差得遠,但已經足夠滿足舞台上的要求。
「今天多謝弓道部的各位對我們的幫助,」幸村對泉奈他們表示感謝,「也希望大家有空能來看我們的排練和最終演出。」
「一定!」
「提前祝你們演出成功!」
「到時候肯定把票投給你們。」
「謝謝啦。」西岐拍拍麻生的肩膀。
對自己的表現不甚滿意的真田回到家中仍然在不斷地練習拉弓的動作,並一邊回憶泉奈教給他的要點。
「弓道的奧義就像戀愛一樣,」不知道為何耳邊回響的竟是這句話,「墜入情網的時候是沒有任何道理,也是沒有任何理由的,總之是產生了一種墜下去的現像罷了。」
「這種『墜下去』的感覺,應該就是『無我境界』了吧。」
戀愛麼,這種令人松懈的東西。
大概只是情不知所起,而後一往而深。
的吧。
第18章 十八
立海大的海原祭是國中、高中、大學三部聯合舉辦的校園文化祭,聲勢浩大,每次持續三天左右,除了神奈川縣,甚至還有其他地方學校的師生受邀或是慕名而來。
高中二年級A組的方言相談餐廳就在這樣熱鬧的環境中順順利利的開始了。
衝繩出身的黑木勇次郎不僅會方言,平時還對塔羅牌占蔔有一定的研究,因此A組門外的海報上以此為招牌宣傳,並且單獨給黑木准備了一個角落,用來接待專程來占蔔的同學。
只是占蔔角的場面一度很好笑。
原因就是衝繩方言本身很有趣,占蔔也很吸引人,但用衝繩話占蔔就導致很多人聽不懂黑木在說什麼,可A組今年打的招牌就是方言,他也不能換成標准語解釋,於是就只能一邊說話一邊手舞足蹈。
黑木表示心好累,從來沒覺得說方言有這麼累。
其他人很開心。
明明是神秘又嚴肅的占蔔,活脫脫變成了一場喜劇秀。
說到喜劇,關西腔一直給人很搞笑的印像,有一大部分原因是關西的喜劇和搞笑藝人確實出名,再加上語調本身也很有趣。
因此有些有點獵奇心理的客人就會要求泉奈表演個小短劇什麼的。
這次輪到她的心好累,也不是所有的關西人都會表演喜劇,我們只是帶搞笑因子的概率比較高而已。
班裡大概有五種方言供選擇,但其實也只有這五個地方出身的五個同學能說而已,如果這是這麼幾個人招待客人兩、三天的時間會太累,所以班裡合計了一下,制定了一個排班表,每兩小時有兩種方言休息,並把這個標明時間段的安排表貼在了門口的海報邊上,來玩的同學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挑選時間。
加藤還麻煩剩下在後廚的同學簡單學了幾句「招待」的方言,以備不時之需。
這就包括了跟泉奈學關西腔的凜、柳生和真田。
凜的語言能力很強,一教就會,柳生也不錯,教幾次之後也能學的像模像樣,只是配上他紳士的外表有一點點違和罷了。
至於真田,泉奈不知道為何他說起關西腔會這麼的,僵硬。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只是真的太有意思了。」
說關西方言時的松弛感在真田身上完全看不到,只有更加緊繃,越試圖努力學會越僵硬。
「是我太松懈了,我會多加練習。」泉奈在真田臉上同時看到了不服輸和挫敗感兩種感情。
「沒關系,」她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胳膊,「與其說你太松懈了,不如說是你太不松懈了。」
「我覺得差不多了其實,又不是要求說的多標准,有那個意思就夠了。」泉奈將真田從與關西腔的糾纏中解放出來,只是對方還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想與那幾句話抗爭到底。
於是在海原祭那幾天輪到泉奈休息的時間,在A組的教室都能聽到真田弦一郎聲音洪亮的蹩腳的關西方言。
按照柳生的話說,也算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每次輪班之後只有兩小時的空閑,泉奈就會抓緊時間拉著也空閑的凜,或是一個人跑到其他班級和社團的攤位上玩耍。
比如她最早就到了雅兄所在的D組,看看他們今年的活動。
標題是「選擇你最喜歡的搭配!獨一無二的雞尾酒吧!」
說是雞尾酒,其實也都是無酒精的飲料而已,每個人可以選三至四種,自由搭配,100円一杯。
只是這些選擇都是什麼?
滋養?清爽?醇厚?神聖?威嚴?中國風?……
這些也就算了,「雅兄,這個『恆河』是什麼東西?」
「保密,要來點嗎泉奈?」仁王雅治一副招待的樣子對站在門口猶豫的泉奈說。
「但『恆河』聽起來就……」
「pupina~」
「那我來試試清爽、鬥魂和智慧吧!麻煩了!」
「久等了,你的清爽、鬥魂加智慧,請慢用。」給泉奈端上來的是D組的一個女生,雅兄則在一邊用看好戲的眼神看著她。
「誒?」剛剛覺得這杯飲品顏色很特別的泉奈嘗了一口之後,「這啥???」
「薄荷和肉桂之外怎麼還有一股大蒜的味道?誒?」
「piyo~」
「誒?誒?喝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泉奈周邊有很多像她一樣發出震驚的聲音,「地瓜粉?布丁?還有生雞蛋?所以『倦怠』是地瓜粉?」
「那,這個『恆河』到底是什麼?」
「是秘密,」雅兄還是堅決不透露一點信息,「你試試就知道了~」
「不要不要,謝謝招待!」泉奈火燒屁股一樣地飛速離開了D組,而來這裡嘗鮮的同學們還是絡繹不絕。
相比D組的獵奇,其他班的活動看起來就正常得多。
凜拖著泉奈想進B組的鬼屋,「絕不!我誓死也不進去!」
楠泉奈,一個看起來不拘小節、天然隨性的帥氣女子,其實是個膽小怕鬼的人。
所以鬼屋、鬼片一概不敢進、不敢看。
E組是女僕咖啡廳,不論男生女生都是一副可愛女僕的裝扮,於是泉奈就看到了平時冷靜又話少的加賀見副部長的淡定女僕裝,「意外地跟你很搭啊。」
到海原祭的第三天大家的心思就已經不在班級展和社團展上面了,因為下午會有參加投票評選的社團特別演出,管樂團的表演和網球部的《陰陽師》都在其中。
因此第三天的上午,有比賽任務的社團成員基本上都在進行最後的彩排,班級店鋪就略顯冷清,A組只剩下泉奈和差不多一半的同學。
「到這裡來是需要說方言嗎?」門口傳來一個含笑的關西腔。
這時候在後廚幫忙的泉奈探出頭,「啊,哥你來的好早。」
然後不出意外地她聽到了班級門口路過的同學和A組同學的低聲驚嘆,「好帥……」
「不一定要說方言,這個『方言相談』是指我們服務的一方,哥哥你隨意就好,」泉奈一邊把純引進來一邊跟他解釋,「買了這麼多吃的啊,雅兄他們的話劇要到下午才開始呢,而且已經給咱們預留了前排的位置。」
「哈哈,是立海大的同學們太熱情了,」他指的是手裡的那麼多吃的,「嗯早點過來看看你唄,前兩天都沒有時間過來,這樣和你用神戶方言聊天好像在家啊。」
「嗯哼,我們本來有五種方言的,但是現在就剩下我還有博多方言啦!」
「哈哈……真懷念啊,中學時候的學園祭。」
「你們的五月祭和駒場祭也挺好玩的嘛。」
「嘛,確實,但是你們的海原祭感覺更青春一點,而且我很期待雅治的安倍晴明。」
「我也超級期待啊,他們排練都差不多一個月了,話劇社完美主義社長親自指導,要是雅兄沒給預留座位總感覺都看不上。」
中午十二點,海原祭班級和社團展示正式結束,純和泉奈很早就到立海大廳的劇場等待。
等待那場穿越到物哀之美的平安時代的旅程。
平安時代,這是個漆黑世界尚存的時代。即便是在醍醐天皇所統治,乍看之下,非常繁華,足以讓人預見日後開花結果的王朝文代。然而,這時代的黑夜……暗處中,鬼神、妖魔、怨靈,均存在著。
在這個人鬼共生的年代裡,原本屬於陰界的魑魅魍魎,潛藏在人類的恐慌之中伺機而動,陽界的秩序岌岌可危。人們稱他們為妖怪,而妖怪們賴以為生並以之來戰鬥的力量其名為「畏」,妖怪們相互爭奪「畏」,強者召集諸多妖怪是組成百鬼夜行稱霸一方。索性世間還有一群懂得占星測位畫符念咒還可以跨越陰陽兩界,支配靈體的異能者名為陰陽師,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裡,妖同妖鬥,人同妖鬥甚至人同人也相互爭鬥,而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這。
整部話劇在黑暗中,以柳蓮二平靜如水的嗓音為引子,拉開了序幕。
櫻花盛開。
密密麻麻的花朵,連枝條都壓低了。
沒有風。
風連一片花瓣也不願吹動。
陽光明媚,照著這些櫻樹。
在安倍晴明的家裡——源博雅坐在外廊內,和晴明一起眺望著庭院裡的櫻花。
兩人跟前有一個裝著酒的酒瓶,各一只酒杯。杯子是墨玉做的高腳杯。
那是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是來自大唐的王翰吟詠過的杯子。
看一眼櫻花,喝一口酒,放下杯子,再看一眼櫻花。
突然,一片花瓣飄落地上。
僅僅一瓣而已——仿佛照射其上的陽光滲入了花瓣,令花瓣不勝重荷。
博雅(真田):晴明啊——(博雅壓低聲音說話,仿佛怕自己呼出的氣息會驚落花瓣)
晴明(仁王):什麼事?(晴明的聲音近於冷淡)
博雅(真田):我剛剛看見了動人的一幕。
晴明(仁王):看見什麼了?
博雅(真田):我看見櫻花的花瓣,僅僅那麼一片,竟然在沒有風的時候飄落地面。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你沒有看見?
晴明(仁王):看見了。
博雅(真田):你看見了,沒有產生什麼感想?
晴明(仁王):什麼感想?
博雅(真田):就是說呀,晴明,那邊開著那麼多櫻花……
晴明(仁王):沒錯。
博雅(真田):在那數不清的櫻花花瓣中,在連風也沒有的情況下,卻有一片花瓣掉了下來。
晴明(仁王):噢。
博雅(真田):我看著它掉下來,可能過不了幾天,櫻花的花瓣就開始逐漸散落,到那時,落下的是哪一朵哪一瓣,就完全無從知曉了吧。可是,剛才掉下來的那一瓣,說不准就是櫻樹今春落下的頭一片花瓣呢……
晴明(仁王):噢。
博雅(真田):總而言之,第一片落下的花瓣讓我看見了。這豈不是動人的一幕?(博雅的說話聲大了一點)
晴明(仁王):然後呢?(晴明說話的腔調還是不冷不熱)
博雅(真田):你看見了那一幕,什麼也沒想?
晴明(仁王):倒也不是沒有。
博雅(真田):還是有吧。
晴明(仁王):有。
博雅(真田):想了什麼?
晴明(仁王):比如說,因為花瓣落下這件事。使你博雅被下了咒之類。
博雅(真田):你說什麼?(博雅似乎不大明白晴明的話,追問)那花瓣掉下來和咒有什麼關系?
晴明(仁王):噢,說有關系也行,說沒有也行。
博雅(真田):什麼?!
晴明(仁王):博雅,就你的情況而言,應該是有關系。
博雅(真田):等一下晴明。我一點也聽不明白。如果說是我的話就有關系,換了別人,也可以是沒有關系嗎?
晴明(仁王):正是這樣。
博雅(真田):我不明白。
晴明(仁王):聽我說,博雅。
博雅(真田):好。
晴明(仁王):花瓣離枝落地,僅此而已嘛。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但是,如果一旦被人看見,咒就因此而產生了。
博雅(真田):還是咒?你一提咒,我就覺得你把問題弄得麻煩起來?
晴明(仁王):哎,別這樣,聽我說嘛博雅。
博雅(真田):聽著呢。
晴明(仁王):例如,有所謂『美』這回事。
博雅(真田):美?
晴明(仁王):也就是漂亮呀、愉快呀什麼的。
博雅(真田):那又怎麼了?
晴明(仁王):博雅,你會吹笛子,對吧?
博雅(真田):對。
晴明(仁王):聽到別人吹出的笛聲,也會覺得美吧?
博雅(真田):會。
晴明(仁王):但是,即便聽了同樣的笛聲,也會有人覺得美,有人不覺得美。
博雅(真田):那是當然。
晴明(仁王):問題就在這裡,博雅。
博雅(真田):在哪裡?
晴明(仁王):就是說,笛聲本身並不是美。它和那邊的石頭、樹木都是一樣的。美,產生於聽了笛聲的人的內心。
博雅(真田):唔,對。
晴明(仁王):所以,笛聲僅僅是笛聲而已,它在聽者的內心產生美,或者不產生美。
博雅(真田):對。
晴明(仁王):美也就是咒啦。
博雅(真田):對。
晴明(仁王):如果你看見櫻花瓣落下來,覺得美,被感動,那麼它就在你的心中產生了美的咒。
博雅(真田):對。
晴明(仁王):所以嘛,博雅,佛教教義中所謂的『空』正是指這件事。
博雅(真田):你說什麼?
晴明(仁王):據佛家所言,存在於世上的一切,其本然均為空。
博雅(真田):你是說那句『色即是空』?
晴明(仁王):說『有東西在那裡』,必須同時有那個東西,以及看見那個東西的人,才可成立。
博雅(真田):……
晴明(仁王):光有櫻花開在那裡,是沒有用的。源博雅看見櫻花盛開,才產生了美這東西。但是光有源博雅在那裡也不行。有櫻花,有源博雅這個人,當博雅看見櫻花後被櫻花所打動,這才產生了美。
博雅(真田):……
晴明(仁王):也就是說,唔,這世上的一切東西,都是通過咒這一心理活動而存在的吧。
博雅(真田):晴明,你平時看櫻花的時候,老是想得這麼復雜嗎?(博雅泄氣地說)
晴明(仁王):不復雜。
博雅(真田):晴明,你直白點吧。看見櫻花落下,覺得美的話,你就認為美,不就行了嗎?要是覺得很奇妙,就認為很奇妙,不就行了嗎?
晴明(仁王):是嗎,很奇妙嗎……
大約是九月中旬的某一天,在網球部到弓道部特訓結束一兩周之後的樣子,泉奈和凜吃完午飯,藤真凜去體育部開會,她一人回教室,還未進門就看見自己的座位上坐著D組的雅兄,真田和柳生也都在,他們三人都在翻看著《陰陽師》的話劇劇本。
「喲。」還是雅兄先發現回來的泉奈,「要坐嗎?」說著要起身。
「你坐吧,不去天台了嗎?」
「在等你。」
「你們風紀委員會也不用開會的嗎?」
「嗯,今天沒有會。」回答他的是柳生,以及點頭的真田。
「那說吧,等我什麼事兒?」泉奈把脫下的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挽起襯衫的袖子,自己隨意地靠坐在教室最後排的矮櫃子上。
「想跟你討論一下《陰陽師》。」仁王雅治直接切入主題。
「嗯……」泉奈在等他的下文。
「仁王君說你非常了解並且喜歡《陰陽師》,所以也算跟你來請教一下。」柳生接過了話題。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反復提及的『咒』究竟是什麼?」提問的卻是剛剛一言不發的真田。
「噗……嗯,我來想想,」似是看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泉奈笑了,「我也只能說說我自己的觀點,本來也是『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且總覺得陰陽師口中的『咒』是個非常玄妙的東西。」
「如果拿原作中的例子來打比方的話,就是假如有個地方有塊兒石頭。」
「嗯。」
「它還沒有被取『石頭』的名字的時候,只是一塊又圓又硬、沒有名字的東西。人們看見了它,給它取名為『石頭』,也就是說給它下了『石頭』這個咒,石頭這種東西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然後如果有人拿它去打另一個人,那麼這塊石頭就被下了『武器』的咒。這麼說可以理解嗎?」
「……勉強。」
「嗯……還有就是晴明說過,和歌也是一種咒。」
「和歌?」
「嗯,就是當心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於是當時的人將它寫成和歌,現在的人寫成散文或是情書什麼的,將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捆綁在語言上,才終於弄清楚原來我們在喜愛著誰的那種感覺。」
「所以咒,是語言嘍?」
「不是的,語言只是承載咒的容器,我覺得有點『言靈』的感覺吧。」泉奈又在思索怎麼繼續說明,「就比如說,有了悲傷這個詞彙,人們才能將心中那樣一種感情,裝載在這個叫做悲傷的詞彙之中。悲傷這個詞彙本身不是咒。只有在承載了心中的那樣一種感情,這個世界才產生了稱為『悲傷』的咒。咒並不能單獨存在於這個世上。語言也好,行為也好,儀式也好,音樂也好,和歌也好,只有被這些容器所裝載,這個世界才產生了咒。再說的白一點,你不用語言、不用繪畫、不呼吸、不喘粗氣、不做任何事是不能把『傷心』這東西傳達給別人的,語言和咒就是這樣的關系。」
看著真田似懂非懂,一臉迷茫的樣子,泉奈又笑了出來,「噗。」
「怎麼了?」還在思考她說的含義的仁王被她的笑聲拉回來現實。
「真田這個懵懂的樣子,真的好像書裡寫的和晴明討論咒的源博雅,只要一談咒他就會稀裡糊塗,好心情也會不知所蹤。」
像是被戳中心事似的,真田弦一郎臉上的表情又多了些憤憤不平和尷尬。
「所謂咒,簡而言之就是束縛,而世界上最短的咒語,就是名。我們就是受了不同咒束縛的人。」
「還是不明白……」
「哈哈哈哈,沒關系啊,我覺得你以這個狀態去演博雅大人剛剛好。」
「所以晴明才會說,『做我們這種事的人,一定是將真名實姓和另外的名字分開使用的。如果真名實姓為人所知,而他又是陰陽師的話,就很容易被人下咒。』」仁王指著劇本上的某一頁台詞說道。
「正是如此!」
台上的真田扮演的源博雅,身穿黑色的直衣配直貫,而仁王扮演的安倍晴明則是白色的狩衣,一黑一白,對比鮮明。
側對觀眾而坐的二人,平安時代的裝扮,舞台上飄落的櫻花,朦朧的燈光,使得原本就很俊美的少年顯得更加俊朗。
在舞台幕布緩緩拉開的那一瞬間,台下的觀眾就沸騰起來,抽氣聲和尖叫聲不斷。
就連泉奈都呆愣愣地看著他們,真的是有些帥氣過頭了。
恍惚之間覺得大概平安時代的他們也不過如此吧。
第19章 十九
場景漸漸由開始的櫻花飛舞,轉為初夏的夜。
晴明與博雅依舊是在酣暢地飲著酒。
不知不覺,一只瓶子空了,喝到第二瓶了。
這時,雲團四散開來,漆黑而透明的夜空漸漸顯露出來,穹宇裡星星閃爍著光芒。
月輝愈加皎潔,在月亮旁邊,雲頭漫卷著朝東飛渡。
博雅(真田):好一輪明月呀。(博雅把杯子放下,輕聲嘆道)
晴明(仁王):是啊。(晴明沒有點頭,只是低聲應道)
螢火蟲的清光不時飛掠而過,像是在安撫庭宇間的晦暗似的。植物散發的濃郁氣味,融化在空氣中。
博雅(真田):晴明……(博雅出神地望著庭院)
博雅(真田):說真的,季節這東西,確實是不斷變化的呀。
晴明(仁王):為什麼說這些,博雅?(晴明凝視著博雅)
博雅(真田):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感慨而已。
晴明(仁王):感慨?
博雅(真田):也沒什麼。我感慨的是,時間啦,季節啦,這些不斷更迭變化的東西。
晴明(仁王):是嗎。
博雅(真田):你看,晴明——
晴明(仁王):什麼?
博雅(真田):這庭院啊。
晴明(仁王):庭院?
博雅(真田):眼下難道不是一片豐茂嗎?看到這一情景,我不由更加覺得人的可憐了。
晴明(仁王):是人嗎?
博雅(真田):是啊。
晴明(仁王):為什麼?
博雅(真田):眼下美麗動人的葉子和花朵,到了秋天,就會凋零、枯萎。
晴明(仁王):唔,是這樣。
博雅(真田):如今它們是盛極一時,可不久之後,這些芊草也好,鮮花也罷,都會枯萎、衰敗,想想它們那時的樣子,不知怎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覺得特別凄涼,不禁心生憐惜。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人也是一樣啊,人也會變老。
晴明(仁王):嗯,是會變老。(晴明點點頭)
博雅(真田):即使再英姿勃發的人,上了年歲,臉上也會皺紋橫生,面價松弛下垂,腹部松松垮垮地下墜,連牙齒也會脫落——
晴明(仁王):是這樣的。
博雅(真田):就連我自己,也不會一直年輕。我也一樣會走向衰老。這些,我都了然於心。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古歌中就有『物哀勝悲秋』的佳句……
晴明(仁王):是啊。
博雅(真田):不過,晴明,此時此刻,我倒另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晴明(仁王):什麼樣的感受?
博雅(真田):就像剛才講的,比起草木凋零的秋天,反倒是春天和夏天花草旺盛的時節,讓我更能感受到物之哀憐。(博雅擎杯在手,凝視著暮色中的庭院)
時令正是初夏。
不知不覺間,梅雨將逝的氣息,充盈著整個暗夜。
博雅(真田):草木萌生,花蕾綻放,值此時節,我常會唏噓嘆息。
終將枯敗的芳草。
終將凋零的花朵。
博雅(真田):我這是怎麼啦,晴明……(博雅沒有把酒杯送到嘴邊,而是放下酒杯,低語說)
博雅(真田):別笑話我啊,此時此刻,我覺得世間萬物都令人不勝憐惜。(博雅沉默起來,他在留神傾聽。)
夏蟲在鳴唱。
夜風在輕拂。
博雅(真田):聽到蟲鳴,就覺得蟲子可憐。輕風呀,空氣中的香氣呀,這過道上的舊痕呀,杯子的重量呀,目睹之事,鼻嗅之香,手觸之物,耳聞之聲,舌感之味,所有的一切,都叫人無比哀憐。
晴明沒有取笑他。
晴明的眼角,浮現出溫柔平和的神情。
博雅(真田):喂,晴明,你沒有這種感受嗎?」
晴明嘴邊眼角仍帶著笑意,那是一種令人困惑的、叫人哀憫的、難以言表的微笑。
晴明(仁王):博雅呀,你生性太忠厚了。
博雅(真田):老實忠厚,你是說我嗎?(博雅的語氣冷峻起來)
晴明(仁王):是啊,面對這樣的你,我總是驚訝不已,以至難於找到恰當的回答。
博雅(真田):現在就是這樣子吧。」
晴明(仁王):沒錯。
博雅(真田):晴明啊,你呀,你不覺得這種說法太無情了嗎?
晴明(仁王):無情……
博雅(真田):是啊。
晴明(仁王):沒有的事。我一直在想,能遇到你真的不錯。
博雅(真田):遇到我?
晴明(仁王):你是我的酒友啊。
博雅(真田):酒友?
晴明(仁王):正因為有你在這兒,我才會跟人世間緊緊聯系在一起。
博雅(真田):跟人世間?
晴明(仁王):是。
博雅(真田):晴明啊,你這樣說,不是意味著你不屬於世間嗎?
晴明(仁王):有這種味道嗎?
博雅(真田):有啊。(博雅又把放在廊沿上的酒杯拿在手中,一飲而盡,把空空的杯子擱在地板上)
博雅(真田):好不好,晴明?這話都成了我的口頭禪了。我想,哪怕你真的不是人,我博雅仍然是你的好朋友。
晴明(仁王):哪怕我是妖怪?(晴明的語氣半帶揶揄)
博雅(真田):對於這一點,我真的是說不清道不明,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博雅像是逐一搜索著自己心中的詞彙似的,一字一頓地說)
博雅(真田):晴明就是晴明吧。
博雅(真田):哪怕你不是人類而是別的什麼,就算你是妖怪,你還是你呀——(博雅一本正經地說)
博雅(真田):晴明啊,我有時倒是想,我要是你就好了。(博雅凝神望著晴明,空空的酒杯,沒有再斟滿)
博雅(真田):晴明啊,我這個人,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自己跟別人有些不一樣。
晴明(仁王):怎麼不一樣?
博雅(真田):那是無法言喻的。不過,雖然說不清楚,可跟你一起時,又覺得無從隱匿。
晴明(仁王):什麼無從隱匿?
博雅(真田):我自己呀。在宮裡,總覺得披上了鎧甲一般的東西,把自己完全遮蔽起來了……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跟你如此相向而對,把盞暢飲時的博雅,才是真正的博雅。
博雅(真田):你為人身,我們一起歡飲;若你非人,我也不會不跟你一道飲酒敘歡。只要你是晴明,我們就會一起痛飲,就是這麼回事。仔細考慮起來呢……
晴明(仁王):真是條好漢子啊,博雅!(晴明脫口而出)
博雅(真田):別笑話我好不好,晴明——
晴明(仁王):根本不是笑話你。是贊美。
博雅(真田):哦……(博雅點了點頭,顯得特別認真)
「博雅,」他們排練時正對著劇本,仁王忽然帶著揶揄的語氣,「你真是條好漢子啊。」
然後他預料之中的看到對面的真田一言未發卻悄悄紅了的耳尖。
「難怪原著中晴明說博雅是好漢子時,博雅總說感受不到是被人贊美,甚至覺得是說自己跟傻瓜一樣,」坐在一旁的飾演蘆屋道滿的柳生如是說,「仁王君,你的語氣實在是太欠扁了。」
個中緣由,也只有「晴明」與「博雅」二人知曉。
博雅(真田):把話題收回來吧。(他一邊說,一邊在空空的杯中斟滿了酒)
晴明(仁王):話題?
博雅(真田):不是嗎?我開始的話題是,邊飲酒邊欣賞庭院風景,不由得心生眷戀。
晴明(仁王):怎麼講?
博雅(真田):比方說吧,如果有一位值得憐憫的人陪伴在身邊的話——
晴明(仁王):真有嗎,博雅?
博雅(真田):我不是說假如嘛。
晴明(仁王):如果在這裡又怎樣?
博雅(真田):此人年事已長。臉上皺紋堆累,從穿戴在身的衣飾隨便望去,便可發現她已筋松肉馳,渾身無力……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而最清楚這一點的,正是她本人吧。
晴明(仁王):也許吧。
博雅(真田):原先不可方物的曼妙豐滿,漸漸離她遠去……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怎麼說呢,這種感覺是年少輕狂、風華正茂時無暇思考的。而正是這一點,令我尤其覺得可憐、可哀。
晴明(仁王):還有皺紋……
博雅(真田):是啊。
晴明(仁王):嗓音沙啞了,面頰肌肉也松弛了?
博雅(真田):嗯。此人面對日益老去的自己,心中懷有凄清悲涼之意,這種悲哀之情,更令人覺得無比憐惜。
晴明(仁王):哈哈。
博雅(真田):或許,這正是因為我行將老去的緣故吧。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晴明?
晴明(仁王):你指什麼?
博雅(真田):身姿美麗迷人啊,肌膚圓潤可愛呀,都會一去不返。或許,正因為如此,世人才認為紅顏最為可憐吧。
晴明(仁王):呵呵。
博雅(真田):身姿迷人啊,美艷照人啊,僅僅是覺得伊人堪憐時的一種借口吧——
晴明(仁王):喂——(晴明緊盯著博雅)
晴明(仁王):奇怪呀。
博雅(真田):哪裡怪了,晴明?
晴明(仁王):你莫不是有了意中人吧?依我看,還是一位令你心動的佳人呢。你是不是喜歡了哪位女子?
即便已經排練了無數次,就連穿著戲服、場景齊全的排練都有數十次,長長的台詞早已爛熟於心,每到這個場景真田還是忍不住心神動蕩。
以至於每每至此,他就像忘詞了一樣,愣住幾秒甚至十幾秒。
仁王直勾勾的眼神,晴明直白的問話。
你莫不是有了意中人吧?
你是不是喜歡了哪位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正式舞台的燈光迷幻了他的雙眼。
真田弦一郎第一次發現楠泉奈和仁王雅治的眼睛竟然是如此的相似。
眼尾有點上揚的角度,紺碧色的虹膜,滿含笑意時異常的蠱惑人心。
不,楠泉奈的虹膜顏色要更藍一點,睫毛還要更長更卷一點。
在真田因為此情此景大腦有些空白的這十幾秒,他驚訝的發現自己還能分辨出他們兩人眼睛的微小差別。
是的,源博雅喜歡了某位女子。
是的,他有了意中人。
博雅(真田):不是。那是另一碼事。
晴明(仁王):怎麼不是一碼事?若是另外的女人,你會掛在心上嗎?
博雅(真田):別著急嘛,晴明——
晴明(仁王):我著急?
博雅(真田):我呢,還根本沒有握過對方的手,就連姓甚名誰也無從得知。
晴明(仁王):還不是有嘛。
博雅(真田):跟有沒有之還是不一樣的。因為她家居何處,我也一點不知道。
晴明(仁王):到底是有呀。原來真有其人呢。
博雅(真田):過去的事了。(博雅微微泛紅了臉膛)
晴明(仁王):多久的過去?
博雅(真田):十二年了。
晴明(仁王):那麼久遠的事?(晴明愣住了)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可是,博雅,你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博雅(真田):因為她從未說過她的名字。
晴明(仁王):你沒有問過?
博雅(真田):我問過。
晴明(仁王):是不是問了也沒有告訴你。
博雅(真田):是。
晴明(仁王):到底怎麼回事?
博雅(真田):都是因為笛子。
晴明(仁王):笛子?
博雅(真田):晴明啊,我有時會情不自禁地想吹吹笛子。
晴明(仁王):明白。
博雅(真田):比方說,在一個像今晚這樣明月皎潔的夜裡,我會獨自一人行至堀川,在河邊吹笛,以至通宵達旦。
晴明(仁王):會吧。
博雅(真田):春宵山櫻搖曳,花簇上方明月高懸。此情此景,時常令我心潮難平。不知怎的,內心會覺得無比凄苦,不吹吹笛子便難以忍受。
晴明(仁王):這麼說——
博雅(真田):十二年前,正好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晴明(仁王):呵呵。
博雅(真田):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野櫻花開始飄落——
當所有人都沉浸於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對話,舞台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只剩一片漆黑。
一束光,陣陣飄落的櫻花瓣。
隨之而起的,是柳蓮二如溪流般沉靜的旁白聲。
楠泉奈在座位上動了動身子,坐直了些,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因為那位博雅的意中人,幸村精市飾演的德子小姐就要出場了。
第20章 二十
博雅未帶隨從,帶著笛子走到戶外。
博雅官三位。
作為繼承了高貴血脈的殿上人,在夜靜更深時分,不帶一個隨從就步行外出,這種事,對於博雅這種身份的人,是極其罕見的。
可對博雅而言,確實再尋常不過了。
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就是這樣。
在堀川橋畔,博雅在月光中吹著笛子。
是橫笛。又名龍笛。
春宵惱人的輕風拂來,河水的潺潺聲在幽暗中輕輕回響。
博雅忘情地吹著笛子。
笛音透過月光,直朝高空飛去。
音色仿佛肉眼可見般地閃亮、透明。
月光與笛音在天宇內融成一體,哪裡是月光,哪裡是笛音,已渾然莫辨。
博雅是吹笛高手,再沒有比博雅更得上天青睞的樂師了。然而,雖然擁有四溢的才華,博雅本人並不以此自詡。
因為博雅自身,就是一種樂器。
可以是笛子,也可以是琵琶。
不管是怎樣出脫於世間的名品,對身為名貴樂器這一點,樂器自身往往是不自覺的。
即使作為世間罕有的珍貴樂器,博雅對自身作為樂器的稟賦也是渾然不覺。
不過,這種名為源博雅的樂器,是一種不彈自鳴的樂器,是不需要演奏者的。盡管任由心靈翱翔好了,它自會鳴唱不已。
若天地間有動靜,則博雅這一樂器自會產生感應。
心靈若在悸動,則會聽任心之所思,顫動樂弦。
當季節變幻,內心有所搖擺,博雅這種樂器會自然奏出其中的樂章。
欲罷不能———
凄苦不堪———
就樂器自身而言,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了。
博雅吹起笛子,就是這一欲罷不能的樂器自身,主動奏響了樂曲。
博雅就是一支笛子。
置身於月光中的笛子,無法忍耐月光的清輝,自身開始奏鳴起來。
對博雅自身來說,根本沒有正在吹笛子的感覺。
變幻不停的季節感與天地間的氣息,滲入博雅的胴體,又穿過他的肉身而去。這時,博雅這支笛子,奏響了官能性的音符。
歡樂,喜悅———
博雅的□□是天地自語時的一種樂器。
世人也好,天地也好,總有不鳴不快、欲罷不能的時刻。
在這種意義上,源博雅這一生命,正是天地間的沙漏。
到底流逝了多少時間呢?
猛地有所察覺,博雅睜開眼睛。
之前,博雅一直閉著眼睛吹笛。
把笛子從嘴邊移開,發現對面停著一輛牛車。
在河岸邊的大柳樹下。
是一輛女賓車。
在月光下仔細看,發現香車旁邊侍立著兩位男子,像是雜役或者家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找我有什麼事情,還是正在這一帶辦什麼事情吧?
博雅不再吹笛,朝香車的方向凝望著。車子只是靜靜地停在那裡,既沒有人從車子上走下來,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夜風中蕩漾著一種好聞的香氣,好像是從香車那邊飄過來的沉香氣息。
到底是哪位血統高貴的美姬,靜悄悄地坐在車中呢?
博雅心有所思,卻沒有主動去打招呼的意思。
那天晚上,博雅就此回府。然而,與那輛香車的邂逅,卻遠非終結。
第二天晚上,博雅又行至堀川,吹起了笛子。
不一會兒,當他在橋旁按笛,有所察覺似的抬頭打量時,發現那輛香車又停在那裡。地點,仍然跟昨晚一樣,是在河邊柳樹下。
博雅心中暗忖,此事有些蹊蹺啊。卻還是沒有上前招呼一聲,只是任其自然。
博雅本來打算下一個晚上還去吹笛子,可是不巧,天下雨了,結果沒有去成。
隔一天他再去時,那輛香車仍停候著;再接下來的夜晚,香車仍然停候在那裡。
那輛香車好像是來聽自己吹笛子的吧。到了第五天,博雅似有所悟。
或許,這輛車子,就是專為聆聽我的笛聲而來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又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最初見到它是四天前的晚上,在那之前,博雅也曾隔三差五地行至堀川橋邊吹笛子。
興許,從老早開始,車子就來了,只是自己沒有覺察吧。
博雅興致濃厚起來。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坐在車裡呢?
第五天晚上,他終於開口了。
博雅垂下持笛的手,朝香車走去。
是一輛吊窗車,軛頭系著一頭青牛。
在牛的一邊,看似雜役的男子,默默地侍立著。
博雅在車前站住,不是朝雜役,而是直接跟車主打起招呼來。
博雅(真田):每天晚上,您總是在我吹笛時前來。到底是什麼樣的高士坐在車中?是不是有事和我商量?
雜役(毛利):實在太失禮了!
雜役(毛利):坐在車裡的,是我們服侍的府中小姐。(雜役單膝跪下,低頭施禮)
雜役(毛利):七天前的晚上,小姐正要就寢時,隱隱約約聽見笛聲從外面飄來———小姐一直傾耳聆聽著,直到笛聲消失才上床就寢。可是到了第二天,那笛聲還一直縈繞在耳邊。到了第二天晚上,又聽到了與前晚相同的笛聲。越是側耳細聽,那笛聲就越是悠揚、清越,回旋在耳旁,久久不去。小姐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奏出了這麼美妙的音樂呢?於是來了興致,便命雜役駕車出門,循著笛聲來到堀川小路。到這裡一看,果然看見橫跨堀川的石橋畔,站著一位身穿夏布長衫的男子,在月光中吹著笛子。那麼迢遠的地方尚能聽到如此清越的笛音,吹笛者決非等閑之輩。於是,每天晚上,當笛聲傳來,小姐都會喃喃輕語,我們去聽吹笛吧。
車內的小姐依然沉默無語。
外面的對話自然能聽得一清二楚。可是珠簾裡似乎更加安靜,沒有一絲聲響。
博雅(真田):請問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雜役(毛利):實在很抱歉,小姐要我們保守秘密,我們也沒辦法。如果打擾您的話,明天晚上我們就不來了。」
博雅(真田):怎麼會?其實是我打擾您了———
小姐(幸村):如果可以的話……
那是纖柔無比的聲音。
是一種仿佛輕柔的風拂過薄薄的絲綢的聲音。
博雅望著車子,但見簾端稍許提起來一點,一只纖纖玉手露了出來,細長的手指握著一束山櫻枝,枝頭上還殘留著櫻花。
小姐(幸村):這個送給您……
博雅雙手接過花枝,但聞珠簾內飄出一股無法形容的甘美香味。
那是沉香的氣息。
除了沉香,還混合著數種香木的高雅氣息。
博雅拈枝在手,那只玉手縮回車內,簾子像當初一般落了下來。就在此時,車中女子所著衣裳的裾邊,在眼前倏忽一現。
那是紅白相間的蘇木顏色———
是山櫻圖案的艷麗和服。
女子並未出聲,雜役和家人站起身來。
轱轆聲響起,牛車走動了。
車子在月光中靜靜地遠去。
博雅左手握笛,右手拿著山櫻枝,一直目送著車子遠遠而去。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僅僅是提起的簾子後的一只纖長白淨的手,足以讓人遐想不已。
明明不是女子的聲線。
也不是女子那般的纖纖細手。
就已經讓劇場內的觀眾騷動起來。
在後來的日子裡,每當博雅吹起橫笛,不知不覺間那輛牛車就過來了,靜靜聆聽著如縷笛音。
這種情形持續了三個月左右。
即使是淫雨霏霏的日子,只要博雅出門吹起笛子,小姐總如期而至。
這段日子裡,兩人並未交流片言只語。
而就在一個梅雨漸去的時節,一個雨霽雲開、月掛中天的良宵……
就在那天晚上———
像往常一樣,博雅吹起了橫笛。
細若游絲、如同輕霧般的水汽從地面升起,月輝從高空迷迷蒙蒙地照射下來。
河邊柳樹下,一如既往停著一輛女賓車。
雜役(毛利):請問……
博雅(真田):什麼事?
雜役(毛利):小姐有一物想贈予大人。不知您能否移步過來?(雜役恭謹地低頭行禮)
博雅點點頭,靜靜地行至車子旁邊。
博雅(真田):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博雅說畢,不知何時,珠簾的一端提起來,一只玉白的纖手露了出來。纖細的手指裡,拈著一枝芍藥。
沉甸甸的花瓣盛開著,潔白如雪,一股難以言表的甜美香味撲鼻而來。
花香與女子衣裳裡的薰衣香和在一起,幾乎令博雅頓覺身處人間仙境。
小姐(幸村):贈給您……
博雅把花枝拿在手中,花朵濕漉漉、沉甸甸的,還飽含著是日黃昏方歇的雨滴。
小姐(幸村):我一直對您感激不盡,博雅大人———(聲音從車中傳來)
博雅(真田):您知道我的名字嗎?
小姐(幸村):是的。
博雅(真田):您說的『一直』,是什麼意思呢?
問是問了,珠簾中只有沉默,沒再作答。
博雅(真田):您的芳容,可否———
聽博雅說罷,一種若有所思的沉默持續了片刻。
不一會兒,剛才見到的雪白手指提起簾子,簾帷輕靈地升了起來。
車子裡端坐著一位身穿碧柳圖案的艷麗和服的淡妝素姬。
在揭開的簾帷的陰影中,女子把身子探到月光中,抬頭望著雲天,仿佛博雅並不在場似的。
是一位看上去二十歲上下的美麗女子。
她那仰望天空的雙眸,又大又黑,秋水盈盈,映照著月色的清瑩。
小姐(幸村):好迷人的月色呀……
素姬朱唇輕啟,如此喃喃著。
慢慢地,簾子落了下來。
女子的面容又隱然不見了。
博雅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什麼。
簾帷合上了。
博雅(真田):如果,您能告訴芳名———
可是,沒有回聲。
牛車又轱轆轆地走了。
從那之後,幾近一月,博雅數次前往堀川,在那裡吹起笛子。可是牛車卻不見蹤影。
古典女裝扮相的幸村真容一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時,整個劇場陷入了一種詭秘的沉默中。
直到牛車駛離舞台中央,這一幕結束。
觀眾席才爆發出足以掀破屋頂的尖叫和鼓掌聲,持續了很久。
泉奈感嘆,不愧是立海大NO.1的美人。
「好俊美的人啊。」就連身邊的純都贊嘆不已。
好一幅月下美人圖。
平安時代的德子小姐也不過如此了吧。
晴明(仁王):哎呀,博雅,在她來的那些日子裡,你就叫人幫忙,叫什麼人都成,跟在牛車後面不就成了嘛!你難道沒有那樣做———
博雅(真田):想是想過,可既然對方連名字都不肯說,再做這種事,總覺得有點不合適。我至今還記得她當時掀起簾子欣賞月色的玉容,就算她在月光中浮游起來,向天空飛升,我也一點都不會驚奇。(博雅透過屋檐凝望著天上的明月,唏噓不已)
博雅(真田):在堀川吹笛子的時候,有時候,我能感覺到她的氣息清晰地傳到我的耳邊。我的耳邊,似乎至今還留著她當時的呼吸聲。(博雅把視線從明月轉向晴明)
晴明(仁王):接下來———
博雅(真田):接下來,你指什麼?
晴明(仁王):我的意思是,故事還沒有結束,後面的也該講出來了吧。
博雅(真田):你知道?
晴明(仁王):當然。你不是一個會藏藏掖掖的男子嘛。
博雅(真田):晴明,你不是說我跟傻瓜一樣吧?(博雅故意用不大自然的別扭腔調說話)
晴明(仁王):我可沒說。
博雅(真田):嗯。(博雅舉杯近口)
博雅(真田):其實呢,晴明———(他把身子輕輕地往前挪一挪)
博雅(真田):十二年後,我跟她再次相逢了。
晴明(仁王):呵呵。
博雅(真田):而且就在今天晚上……今晚月色這麼美好,來此之前,我吹著笛子信步到了堀川橋旁。
博雅走出自家宅邸,大氣中充溢著梅雨將逝的氣息。
天空中,雲幔四散飄飛,月亮探出頭。
隨著雲團飄動,月亮忽隱忽現。
走到堀川橋邊,博雅不由回想起當初那位小姐的風韻。於是就在那裡吹了一陣笛子。
夜晚的空氣,飽含著濕氣,但他的笛音仍極有穿透力。
吹了一陣子,博雅忽然注意到什麼。
柳樹下竟然停著一輛牛車———
博雅把笛子停在唇邊,斂聲屏氣。
牛車旁只跟著一位雜役。
臉形還有點熟悉。
難道真有這種事嗎———
心中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博雅的腳步自然而然朝著牛車的方向走去。
博雅在牛車前站住了。
還是那部吊窗的牛車。
小姐(幸村):博雅大人……
博雅(真田):是您……
小姐(幸村):久違了。(細柔的聲音說)
小姐(幸村):聽到暌違已久、令人無時或忘的笛聲,我又趕到這裡來了。博雅大人也在這裡———
博雅(真田):我也沒想到能與您再次相見。
小姐(幸村):美妙的笛聲一如往昔。我聽過之後,有一種在月光中朝著上天飛升而去的感覺。
博雅(真田):您的聲音,一如我的記憶,絲毫未改啊!
博雅話才出口,但聞簾子裡傳出了難辨是嘆息還是淺笑的聲音。
小姐(幸村):過了十二年,女人變化很大……(低低的嗓音喃喃著)
小姐(幸村):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一成不變的。人心也是如此啊。
博雅(真田):我也以為再無緣一睹芳容了。
小姐(幸村):我也這樣想的,博雅大人……(女子輕聲說)
博雅從近處打量,車子確實與十二年前一模一樣。只有簾子是嶄新的,而車子的形狀、車篷的顏色都似曾相識。有些地方變舊了,不少地方有油漆剝落的痕跡,可還算保護得不錯。
雜役的模樣,盡管過了十二年,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小姐(幸村):今晚如果不是聽到笛聲,可能真的無法再會面了。
博雅(真田):我的這支笛子,讓我和有緣人再度相會啊。
小姐(幸村):是的。
博雅會意,又把笛子放到唇邊。
笛子,又吹了起來。
曼妙的音韻輕靈地滑出了笛管。
那是十分纖美的聲音。好像金絲銀絲纏繞在一起往遠方鋪展而去。幾只帶著藍色磷光的彩蝶,在月光中,在細線上,飛舞著,嬉戲著。
一曲才罷,一曲又至。
這一曲終了,那一支又接踵而來。
博雅恍惚迷離地吹著笛子。
從博雅的雙眸,一條線,兩條絲,熱淚順著臉頰流下。
哪怕博雅停止吹奏,周圍的空氣還是蘊含著音律,搖曳著,震顫著。
在溫柔如水的沉默中,惟有月光從蒼天潑灑下來。
就連空氣中的一個個粒子,都感應著博雅的笛聲,宛如染上了微妙的毫光。
從簾子裡傳出低低的嗚咽聲。
博雅(真田):您怎麼啦?
博雅不禁問道。
過了一陣子,飲泣聲漸漸止住了。
博雅(真田):有什麼傷心的事嗎?
小姐(幸村):沒有什麼。
一陣沉默。
小姐(幸村):博雅大人,今天晚上您要去哪裡呢?
博雅(真田):哦,我打算到土御門的朋友那裡去。
小姐(幸村):您說起土御門,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府上吧。
博雅(真田):是。
小姐(幸村):我聽說博雅大人與晴明大人關系非同一般。
博雅(真田):是吧。(博雅點點頭)
小姐(幸村):博雅大人,我有一個請求。
博雅(真田):什麼事?
小姐(幸村):聽說安倍晴明大人能使用方術,操縱式神,行種種不可思議之事,都是真的嗎?
博雅(真田):既然您聽人們這樣說,或許確有其事吧。
小姐(幸村):是確有其事吧。
博雅(真田):嗯,可能吧。
女人沉默著,好像有什麼事難以決斷,過了一會兒,從簾子下面,露出一只雪白的玉手。
當那只手抓住簾子一角時,簾子輕輕地自下而上,升了起來。
身著煙柳圖案的艷麗和服的女人的姿影呈現在眼前。
薰衣香的氣味更加濃郁了。
那是久違十二年的容顏。
這次不是朝著月亮,而是正面凝視著博雅的臉膛。
在月亮的清輝下,女子的容顏明明歷歷。
十二年的歲月流痕印記在她的臉上。
面頰的肌肉因不堪重負而下垂,在嘴唇的兩端,也出現了皺紋。
在眼角周圍,在額頭上,也有了皺紋,在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身體似乎長出了贅肉。
面容還是清瘦,但分明與以前不同了。
博雅一時茫然失措。
並非因為瞥見女子身上十二年的歲月流痕,而是女子對此毫不隱藏的堅強意志,令他不自覺地退縮了。
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子,即使在月夜,在男子面前如此拋頭露面、大膽相向,也是從未有過的事。
到十五六歲時,女子已經嫁作人婦,是這個時代的普遍現像。
於此,女子深刻的覺悟才歷歷可見。
小姐(幸村):實在是抱歉了。剛才所說的事,您就忘了吧。(女子低下頭去,簾幔徐徐降落,把她的身影隱藏起來)
博雅張開口,卻難以成言。
轱轆轱轆———
仍像十二年前那樣,牛車又開始走動了。
博雅(真田):或許……
可是,牛車沒有停下來。
從漸行漸遠的牛車裡,傳來女子平靜的聲音:
小姐(幸村):真的是一支好笛子啊!
博雅在月光下佇立良久。
第21章 二十一
「唔,我記得原作中德子小姐是提了事情求博雅去拜托晴明的,關於相撲比賽的。」
討論完「咒」的意義,他們還留在教室裡繼續一起看著劇本。
「相撲比賽?」
「嗯,」泉奈點點頭,「不過有沒有倒也不是那麼的重要,我覺得重點不在這裡,只是壓在駱駝背上的稻草的其中一根。」
「盡管特別重要的一點劇本裡也刪掉了,嘛,畢竟時間有限。」
「是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藤原濟時把德子小姐最最珍愛且珍惜的琵琶送給了外面的情人,為了討好那個情人。」
聽她講述的三個男孩子陷入了沉默。
「所以難怪德子小姐會受誘導成為『生成姬』吧,」泉奈放下了仁王的那份劇本,攤了攤手,「由愛生嗔,由愛生恨,由愛生痴,由愛生念。我一直覺得,無欲則剛,無愛則強,何苦為了渣難以自拔,德子小姐明明也只有三十歲出頭,卻這般『為伊消得人憔悴』。」
晴明(仁王):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博雅(真田):當時我跟她是無言以對的。如今,在這裡喝酒,想起了細節,胸中還痛苦不堪。
博雅把眼睛埋下來,視線落在手中的杯子上。
倒滿清酒的杯子,沒有送到嘴邊,而是放到廊沿上。
博雅(真田):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肯定是有相當復雜的情況吧。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對她的煩惱,我是一籌莫展啊……
晴明(仁王):博雅,其實她也明白,她懂得自己所托之事將是何等魯莽。
博雅(真田):也許吧。
晴明(仁王):因此她才並未說出,自己先行離開的。
博雅(真田):你真是洞明事理啊,晴明。正因為如此,一想起那先行離去的人的心情,我就會更加難過啊。(博雅長長地嘆息)
博雅(真田):晴明,在我內心中,好像蟄伏著一種奇怪的因子。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比方說吧,就算是無法辦到的事,就算是有違人道的事,如果是為了她,我也想傾力奉獻。這種情懷一直揮之不去……
晴明(仁王):博雅,你是不是對她有情———
博雅(真田):是。(博雅取杯在手,泯了一口清酒)
博雅(真田):跟十二年前相比,不僅年歲增加,也更加消瘦了。她不過才三十出頭吧。在我看來,這種年歲的風韻,那種人比黃花瘦的境遇,更叫人牽掛。(博雅不禁再次長長地嘆息)
晴明(仁王):她美若天仙嗎?(晴明有點突兀地徑直問道)
博雅(真田):美若天仙?
晴明(仁王):跟十二年前相比,到底增色多少?
博雅(真田):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晴明(仁王):具體情形是怎麼樣?
博雅(真田):說起她的肌膚,如果沒有皺紋的話,仍然和十二年前一樣美艷迷人。可是依我看,如今的她熟若蜜桃,有十足的豐腴。不過,我所說的並不是這些。
晴明(仁王):是什麼?
博雅(真田):算了,晴明……(博雅要端正坐姿似的,從正面望著晴明)
博雅(真田):不是美艷不美艷的問題。染上十二年歲月風霜的她,在我看來,愈發讓人憐惜了……
他語調嚴肅。
博雅從晴明臉上移開視線,望著自己的膝蓋。
他的膝頭放著裝酒的杯子。他取杯在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手中拿著喝空的杯子,他把視線移向夜色中的庭院。
博雅(真田):是怎麼回事呢,現在的這種心境……或許是因為我跟她同病相憐吧。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我指的是,我跟她乘著同一條時間之船,沿時光之川順流而下。我的身體呀,聲音呀,已不是往日的樣子。我也會隨著逝水,衰老,枯萎……
晴明(仁王):可是,博雅,你不覺得奇怪嗎?
博雅(真田):奇怪什麼?
晴明(仁王):照你的意思來講,所有有生命的東西,不都是乘著同一條時間之船嗎?並不是只有她和你啊。誰也沒有例外,都在乘著同一條時間之船隨波而去。不是嗎?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怎麼啦?
博雅(真田):哪怕你問我怎麼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晴明。總之,用語言我只能這樣表述,沒有別的辦法。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比方說,晴明,熟悉的身體正漸漸老去,哪怕冰肌雪膚也不能逃脫,這樣的人難道不更可悲嗎?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可是,因為她正在走向衰老,才更叫人憐惜吧。因為衰老的□□更堪憐惜,那樣的人也更堪憐惜……不知怎麼回事,最近總是產生那樣的感受,讓人不能自持。
博雅(真田):是吧。
晴明(仁王):你的意思……我心裡明白。
博雅(真田):是嗎,你真的懂得嗎?
晴明(仁王):可是,博雅,你打算怎麼辦?
博雅(真田):你是說———
晴明(仁王):要尋找她嗎?(博雅手中持杯,沉默無言)
晴明(仁王):你是否打算去找她,跟她再度相逢呢?
博雅(真田):不知道。(博雅又斟滿酒,一飲而盡)
博雅(真田):如今是更加弄不明白了。(博雅低聲說著,隨即把喝空的杯子,放在廊沿上。杯子發出細微的聲音)
在灑滿如水月光的草叢中,夏蟲吟唱得正歡。
「說起來,柳生桑,你是不是要換隱形眼鏡演話劇啊?」
「西岐桑是這麼要求的。」
「邋裡邋遢的柳生……puri。」
「很難想像。」
於是在柳生版的蘆屋道滿出場時,雖然並不是第一次見,但泉奈驚訝的發現,他平時藏在橢圓形眼鏡後的深灰色眼睛,閃耀的是如此銳利的光。
仿佛是關掉了他的「紳士開關」一樣。
月夜。堀川河邊。一個法師模樣的老人在行走。
月光將這位老法師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看上去。他身上的衣物皺皺巴巴,髒兮兮的,到處都是破洞。
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沾滿泥漿的襤褸,隨意披掛在他的身上。
紫發,白須。
紫發像一蓬亂草纏在頭上,滿臉皺紋。只有眼睛炯炯有神,閃著光芒。
那是一位眼神銳利得可怕的老人。
看不出他抱著什麼目的在這一帶閑逛。
他只是在緩緩地漫步。
這時。老法師停住了腳步。
笛子的聲音飄了過來。
老法師抬起臉仰望上天,笛子的樂音在夜風中飄散著。
好像從頭頂上傾瀉下來的月光,經著與夜色的接觸,發酵了,靜悄悄地發出一種無比纖細而清亮的聲音。
聽起來。仿佛是從遠處的什麼地方傳來的。
老法師(柳生):真好聽啊。
如果樂手是尋常之輩,在樂音傳到這裡的時候,聲音會被風吹散,斷斷續續,直到在夜色中消失。
可是,即使聽上去是那麼淡淡的,細細的,笛子的聲音一直沒有斷失。
好像是誰在月光下吹著笛子吧。老法師受到笛聲的吸引,又行走起來,隨著他前行的腳步,笛子的聲音越發清亮了。
再往前走一點。就到堀川小路了。
笛子的聲音仿佛是從堀川上游那邊飄來的。
就在拐到堀川小路前。老法師收住了腳步。
他看到前方有個奇怪的東西。
——是一個女人。
一個身著柳枝圖案和服的女人在行走著。
奇怪的是,那個女子獨自一人,而且沒佩戴任何冠帶,素面朝天地行走著。
本來,柳枝圖案的衣飾多在皇室宮廷中穿戴,不是乘上牛車的時候穿的,也不是夜色中獨自一人在這種地方行走的女人會穿的。
看起來像是遭到歹人襲擊、孤身一人逃了出來的樣子。卻不見她有絲毫的慌亂。
或許是發瘋的女子在家人不知情時,逃出房子,在外面游蕩吧。這麼一想,情況倒好像有點相像。
不過,還有更奇怪的地方。
女子的身體被一種淡淡的毫光籠罩著,身上似乎披著閃閃的細碎磷光。在夜光中靜寂無聲,身體行走時一點也不搖晃,
步子像是漂在水面上,身子像漂浮般滑行著。
她臉色慘白,在月光下看去,閃著幽藍的光。
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心中抱持著什麼堅定的想法,人才會有這種無動於衷的表情吧。
老法師(柳生):哦,這是——(老法師驀地若有所悟,口中嘟噥)
老法師(柳生):這不是生魂嗎?(老法師的唇角直往上吊起,露出了發黃的牙齒)
老法師(柳生):真有趣呀。(老法師如頑童般笑了起來)
老法師開始緊跟在女人的生魂後面。
到底是從哪兒的肉身跑出了這麼個生魂,在外面游蕩呢?好像那生魂也受到了婉轉低回的笛聲的吸引呢。
往前走著,笛聲越來越亮,無比寂寥地在夜色中回蕩著。
老法師(柳生):這麼好聽的笛子,真是難得一聞啊。
即使沒有這個女人,認真聽著笛聲,也難免會失魂落魄的。
往前走著,對面可以看到堀川橋。
一打量,在橋邊站著一個直衣長衫的男子,在吹著橫笛。
男子沐浴在月光中,心無旁騖地吹著橫笛。
源博雅,把葉二放在唇邊,吹起了笛子。
地點是在堀川橋邊。
自從再次見到十二年前的女人,每天夜晚,他都站在橋邊吹笛。
在這段時間,月亮變成一勾銀鐮,又慢慢變圓,快成滿月了。
那個曾經欲言又止的女子,他一直惦記在心上。
真的是一支好笛子呀。離別之際,女子對博雅說過的話,仍縈繞在耳邊,無數次地閃回。
博雅一直回憶著、惦念著。
如果能再次聽到那種聲音,如果那朱唇用那吹氣如蘭的清音再次說出「真是好笛子」的話,自己會無數次走到橋邊吹起笛子的。
就在此時,博雅看見對面有一個閃著淡淡青光的人影。
那人影不是正慢慢地朝著這邊靠近嗎?
會是她嗎?
博雅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女子好像披著薄霧一般發著青白微光的單薄羽衣。
就像發著磷光、在黑暗的海底棲息的海魚一般,她身披朦朧的光澤,一步步走近了。
可是,為什麼沒有乘坐牛車,而是獨自一人徒步走了過來呢。
不一會兒,女子來到博雅跟前,站住了。
包裹著淡淡光澤的女子。注視著博雅。
博雅忽然發現。女子根本沒有肉身。
透過女人的面靨,可以看見對面柳樹的枝柯。
不過,確實是那個女子。
十二年前初次相逢的那個女子,如今再次相會了。
可是,女子的身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一個想法盤旋在博雅的腦海裡,一個可怕的念頭一陣冷風般掠過博雅的後背。
那個近乎透明的身體會是……難道是鬼魂?
女子用難以形容的眼神凝望著博雅。
她的嘴唇好像是絕望地壓抑著什麼。
博雅(真田):您難道不是世間之人嗎?
女子的嘴唇終於動了起來。
女子(幸村):博雅大人——
是悲痛欲絕的聲音。
博雅(真田):您的身影。到底是怎麼回事?
女子沒有答復。
女子用求救的眼神緊盯著博雅。
女子(幸村):博雅大人——(聲音纖弱得像空穴的風)
女子(幸村):幫幫我吧。
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遠眺著的眼神,凝望著博雅。
博雅(真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幫您都行啊。可是我到底要怎樣做呢?
女子(幸村):到底要請您干些什麼,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細若游絲的聲音,夾著青綠色的火焰,從女子的朱唇裡零零落落地吐漏出來。
女子(幸村):拜托您了。請幫幫我吧,如果這樣下去,這樣下去的話……
每次說話,女子的嘴裡都會噴出青綠色的火焰。
博雅(真田):這樣下去……到底是什麼意思啊?要我做什麼才好呢?
面對博雅的提問,女子只是一臉的凄慘、哀怨。
女子(幸村):幫幫我吧。博雅大人——
女子用絕望的聲音說著。就在博雅前面,她的身影變得縹緲起來,終於,融化到大氣中一般,消失了。
女子剛剛站過的空地上。惟有淡青色的月光無聲地照耀著。
第22章 二十二
日復一日戀轉深。
日復一日戀轉濃,參謁貴船之神宮。
女子獨自一人匆匆行走著。
是在夜晚的山路上。
一身素白如雪的裝束。
而且,赤著雙腳。
道路兩邊是廣袤深遠的森林,連月光都照不進去。偶爾漏進一束光,或者兩束光。
幽藍的月光照到的地方,些微光亮反而加深了夜晚的黑暗。
蓮香樹、橡樹、杉樹、扁柏。這些參天古木扭曲著樹身盤踞著。
道路的四處,岩石和樹根裸露出來。
在路上,女人雪白得慘厲的赤腳踩了過去。
有些岩石上長著綠苔。有些樹根濕漉漉的,容易滑倒。
有時候,她絆倒了,有時踩在尖利的石頭上,腳和腳趾都滲出血來。
好像在沉思著什麼,女人的臉凝視著前方的黑暗,一種比自己所能看到的黑暗還要深沉的黑暗,在女人的眸子中沉澱著。
在這樣的更深夜靜時分,在這樣陰森森的樹林中行走。女人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恐怖。
長長的頭發蓬亂地散開來,披在冒著細細香汗的臉頰上。
令人生畏的是。女人嘴中銜著一根五寸長的釘子。
用嘴唇嗎?根本不是,女人用牙齒咬著那根五寸的釘子,把它叼在口中。
每次邁出腳步,從女人穿戴的衣袂邊,雪白的小腿就會露出來。衣袖處隱約可見兩只發白的手臂。
就好像沒有曬過一次陽光似的,女人雪白的膚色仿佛遠離人間煙火。
女人左手拿著一個木做的偶人,右手握著一把鐵錘。
女人在黑夜的森林中,像幽魂一樣行走著。
從來不識人偽善。
從來不悔初相識,只因兩心情意真。
女人沿著山路朝貴船神社走去,貴船神社祭祀的神靈是高龍神與暗龍神。
他們都是水神。
傳說,祈禱時會降下甘霖,許願時會停止下雨。
道路兩旁雜草叢生,湮沒了山路,鳳尾草蓋滿了地面。
這是一條幽暗、陰森的山間小路。
平日祭祀水神的道路延伸著,大氣沉重地飽含濕氣。
女人身穿的白衣也吸收了水汽,變得凝重起來。
女人行走著,藍色的月光偶爾投射到女人的肩膀和頭發上。看上去像鬼火一般。
此生誠無奈,做鬼雪此恨。
寄望貴船宮,焦匆匆行。
女子(幸村):啊,我怨你。
女子(幸村):啊,我恨你。
女人邊往前走。邊絮絮不休。
行至神社門口。女人站住了。
對面,有一個男人站在那裡,女人把手中拿著的偶人藏在袖中,把銜在嘴裡的釘子吐到左手中。
右手依然拿著鐵錘,她打量著男子。仔細一看,男子身上穿著白色的干綢布衣,看打扮仿佛是貴船神社的人。
男人(西岐):喂——
男人向女人招呼。
女子(幸村):有什麼事……(女人用細細的聲音回應)
男人(西岐):昨天我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女子(幸村):夢?
男人(西岐):是的。(男子點點頭,一步兩步朝女子走近,停住了腳)
男人(西岐):夢中飛來兩尊巨大的龍神。龍神告訴我,明天晚上醜時有一個你這樣打扮的女人。從京城來到廟中,讓我把下面的話傳給你。
女子(幸村):什麼話?
男人(西岐):說是聽到了你的願望。
女子(幸村):哦!
女人的唇角微微吊起。
男人(西岐):讓她身披紅衣,面塗丹砂,頭戴鐵圈,在其三足點起燭火,再加上盛怒之心,即可成鬼。
男子話音未落。女人的嘴角抽起,夜色中,雪白的牙齒清晰可見。
女子(幸村):真高興啊。(她滿意地大笑起來)
臉色更加令人悚栗。
心誠得所願,氣息已改變。
亭亭好女子,怒發指向天。
怨恨化厲鬼。
情債終須還。
女子(幸村):哈,哈,哈。
女人高聲狂笑,左右拂擺著長長的頭發。
女人的雙眸閃閃發亮,披離的黑發朝空豎立,變成了鬼的模樣。
男子驚恐萬狀。「啊」的一聲,大聲尖叫起來。
此時,女子像癲狂一般手舞足蹈起來,沿著夜間的山路,向著京城方向快速跑去。
陰陽師話劇的排練,首先是在戲劇社的部活室對台詞,然後到劇場拿著劇本走位,有不合適的地方再及時修改。
等全流程走的差不多了,也沒什麼變動的時候,就開始正式彩排。
臨近正式演出的幾次是穿戴整齊戲服的練習,但是上全妝、服化道齊全也只有一次。
剛開始大家坐在一起對台詞的時候,幾個台詞多、戲份重的演員,比如仁王、真田、幸村之類的,都坐在比較中心和靠前的位置,至於切原這種沒兩句台詞,在台上最多當個背景板的同學,除了需要自己的時候去對一下台詞或是走一下位,通常都是幫忙搬運道具當苦力,或是坐在角落裡看其他人瘋狂念台詞做動作。
戲劇社的西岐社長是個眼光過於毒辣的人,他雖然以前總是聽說學校風雲社團網球部的種種事跡,但因為自己的社團與他們類型差了十萬八千裡,自己班裡和周圍熟悉的人也沒有一個是網球部的,因此對他們的印像也只停留在「傳說」和「傳聞」這個階段。
直到最近西岐賢人重溫經典電影野村萬齋版本的《陰陽師》和重讀夢枕貘的原著,滿腦子都是那個人鬼共存的時代的場景,然後在校園裡偶然遇見了整蠱同學成功、並露出狐狸笑的仁王雅治。
腦子嗡的一下,西岐覺得眼前恍惚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睛,似乎看見了那個傳說中的白狐之子安倍晴明狡黠的笑容。
於是他終於在高中畢業之前和學校裡呼聲最高的網球部產生了聯系。
原本西岐只是單純的想「借」仁王雅治一用,但當他來到網球部,見到那個二年級部長幸村精市之後就開始動搖了,這個俊美的男孩子驚人的相貌之下所蘊含的能量,是像星辰大海一般無盡的。
之後他馬上又見到了走進部活室的真田弦一郎。
那一刻,西岐賢人覺得是不是晴明顯靈,讓他受到上天如此的眷顧。
後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的發生。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樣,仁王的晴明和真田的博雅形神兼備,即使是那麼長那麼繞的台詞也能記得那麼順暢。不過最驚艷他的還是幸村的德子小姐。
由氣質高貴的大家閨秀幾乎轉變成厲鬼,這種短時間之內就要呈現出的反差,她身上的典雅、哀愁、幽怨、後悔,以及那份愛而不得又放不下的糾結和怨念,即使是專業戲劇演員都有可能表現得不足。但幸村精市這個少年給了西岐太多的驚喜。
尤其是切原在一旁看著自己部長所扮演的德子小姐就要化成厲鬼之際的高聲狂笑和那有些癲狂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汗毛聳立,打了個寒顫。也不僅是切原赤也一人,每到輪到「德子小姐」出場,她還保持大家閨秀時的戲份還好說,一旦涉及到變成唇紅齒白、頭戴鐵圈的女鬼的戲份,所有人立刻噤聲,整個劇場陷入到那種空氣都凝結了的沉默中。
生成姬的癲狂和歇斯底裡讓在場的每個人寒氣從腳底竄到頭頂。
所以目前的劇場裡滿是驚恐的表情,這種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正式演出效果拉滿,幸村精湛的表現嚇呆了觀眾,也讓站在側幕的西岐露出了欣慰和欣賞的笑容。
那身披紅衣、膚色雪白的女子。
啊,我怨你。
啊,我恨你。
第23章 二十三
午後。
晴明和博雅坐在外廊地板上,把酒清談。
這是來自西域的酒肴。
用葡萄做的美酒顏色酡紅。盛在兩只琉璃杯中。看上去很是美艷。
持杯在手,不時把酒人口,博雅嘆息起來。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前來晴明宅邸走訪的博雅,坐在外廊內飲酒,沒有說什麼,只是望著秋天的庭院嘆息不已。
晴明支起一條腿,背靠著廊柱子。平靜地望著博雅。
博雅(真田):喂。晴明——
晴明(仁王):什麼事。博雅?(晴明移動的只是視線而已)
博雅(真田):為什麼世間萬物都要這樣不停地變化更新呢?(伴隨著嘆息)
晴明(仁王):到底是什麼事?
博雅(真田):看看吧。這個庭院——不久前還和你一起看過的花呀,草啊,今天大多已難再見到,不是嗎?那些花朵已不見行蹤,連螢火蟲的影子也不存在了。人心也是這樣遷變的吧。
晴明(仁王):是啊。(晴明靜靜地點點頭)
博雅(真田):喂,晴明,關於怎樣了解人心,有什麼好辦法嗎?
晴明(仁王):人心嗎?(晴明嘴邊含著溫柔的笑意,不是微笑,也不是苦笑)博雅,看一看水的形態怎麼樣?
博雅(真田):水的形態?
晴明(仁王):水入圓形之器則為圓形,入方形之器則成方形。自天而降則為雨,積彙起來則成河川。可是水無論在哪兒。變成什麼模樣,其本質是從未變化的。水因時而異,亦因所在地點的不同而改變著形態。水是沒有固定形態的。是否有辦法對此加以命名,博雅,你問的是這個問題嗎?
博雅(真田):不是,晴明,我問的不是水,我問的是人心。
晴明(仁王):博雅,如果想知道那位女子的心跡,我是無能為力的。
自女人身影消失的那天晚上起,博雅連著幾個晚上前往堀川橋,卻再也沒有見到那位女子,或是她的生魂。從那以後,倏忽之間,兩個月的光陰過去了。
博雅(真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晴明?
那女子的聲音一直縈繞在博雅的耳邊,令人窒息的急促女聲,喊著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出手相助。
博雅(真田):每念及此,我的心中就會痛苦無比啊!對她的求助,我竟然一籌莫展、無能為力,真是慚愧啊。(博雅抓住琉璃酒杯的杯腳,拿到嘴邊,又停了下來,擱在廊沿上)
晴明(仁王):話題呢,就是她,對吧,博雅?
博雅(真田):話題?
晴明(仁王):你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博雅(真田):是啊,晴明,我有事要告訴你。不過,不是關於她的事情,而是別的事。
晴明(仁王):別的事?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什麼事?
博雅(真田):其實是藤原濟時大人的事。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最近濟時大人情況不妙。
晴明(仁王):什麼情況?
博雅(真田):他請醫師來調藥,一直都不見效,濟時大人甚至想到,是不是有哪位心懷怨恨的人對自己下了咒……
晴明(仁王):噢。那麼,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呢?(晴明仿佛來了興致,把身子往前探)
博雅(真田):到了晚上,頭痛,胸口也痛,聽說痛得好像釘了鐵釘子似的。有時手臂和腳上也會有那種疼痛感襲來。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這些日子,濟時大人幾乎水米不沾,身子日漸消瘦。聽說整天都躺在臥榻上。
晴明(仁王):那麼,到什麼程度了?
博雅(真田):什麼程度?
晴明(仁王):我是問,從什麼時侯開始的?
博雅(真田):哦,好像有四五十天了。」
晴明(仁王):是嗎?
博雅(真田):說是最近這十來天,疼痛加劇了。
晴明(仁王):每天晚上,總在同樣的時辰發痛嗎?
博雅(真田):開始大概是在醜時會感覺疼痛,可是最近不僅是醜時,一整天都連續疼痛,到了晚上就會更厲害。
晴明(仁王):呵呵。
博雅(真田):這樣一來,濟時大人就來我這裡商量,他知道我跟你關系不一般,所以希望我務必和你秘密地商量一下。」
晴明(仁王):濟時大人有沒有想起些什麼?
博雅(真田):想起?
晴明(仁王):我的意思是說,他是不是想起招過誰的痛恨。
博雅(真田):哦,我也問過同樣的話,他說沒想起這樣的事。
晴明(仁王):原來如此。既然他本人這樣說,今天應該會有這樣的結果。
博雅(真田):等一等,晴明,你的意思是,濟時大人肯定招致了誰的怨恨吧。
晴明(仁王):我沒說到這一步。還有呢?
博雅(真田):還有什麼?
晴明(仁王):博雅。我的話暫且放到後面,先把你的意思講出來聽聽。
博雅(真田):哦,這個故事還有一段前奏曲。」
晴明(仁王):說說看——
博雅(真田):其實。情況不妙的不只是濟時大人。
晴明(仁王):還有別人?
博雅(真田):事實上。在濟時大人身邊,還有一位暗中通情的女人,那個女人,聽說身體也怪事不斷。博雅說。
晴明(仁王):是怎樣的女人?
博雅(真田):我也向濟時大人打聽過,他連名字都沒有講出來。
晴明(仁王):那麼。那個女人是怎樣的情形呢?
博雅(真田):身體發生異常,好像是跟濟時大人同時開始的。
晴明(仁王):怎樣異常?
博雅(真田):頭痛和胸口疼跟濟時大人是一樣的,而且還有不同的地方。
晴明(仁王):不同的地方?
博雅(真田):「就是她的臉。」 (博雅好像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似的,壓低聲音)
晴明(仁王):臉?
博雅(真田):聽說是跟頭痛胸口疼同時開始的,那女人的臉上長出了包。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起初是米粒大小的東西,在她臉上這裡……(博雅用右手的食指,指著自己的右頰)開始只有一粒紅腫起來,聽說特別癢。因為癢,就用指尖撓,那個紅腫的包慢慢脹大起來。在指尖抓過的臉頰上,腫塊擴散開來,再輕撓此處,顆粒不斷增加,每一顆都刺癢難熬,不由得又用手去抓撓,結果,紅腫連成一片,變得越來越大了。終於忍不住用指尖嘎吱嘎吱搔撓起來,皮膚撓破了,開始化膿。聽說有半邊臉成了紫茄色,腫爛了。(博雅壓低嗓音)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濟時大人說,女子怕是一樣,遭了誰的咒了。
晴明(仁王):那麼。要我做什麼?
博雅(真田):是呀,晴明,這是怎麼一回事?
晴明(仁王):這是詛咒導致的結果。
博雅(真田):真的嗎?
晴明(仁王):既然是你提起的事,我不會置之不理的。
博雅(真田):那你肯出手嗎?
晴明(仁王):嗯。(晴明點了點頭)
晴明(仁王):接下來,博雅,我要委托你辦件事。
博雅(真田):什麼事?
晴明(仁王):你派一位辦事麻利的人往貴船神社去一趟。
博雅(真田):去貴船神社?
晴明(仁王):是的。
博雅(真田):為什麼?
晴明(仁王):以後再說明理由吧。
博雅(真田):為什麼?
晴明(仁王):因為這只是我一時的想法。如果猜對了,那時再把理由告訴你。
博雅(真田):不對呢?
晴明(仁王):那就不說為佳。
博雅(真田):喂喂。別裝模作樣。直截了當告訴我好不好?
晴明(仁王):你放心吧,可能不出我的意料。
博雅(真田):豈有此理。
晴明(仁王):他曾經照顧過你嗎?
博雅(真田):跟照顧不照顧沒什麼瓜葛,現在你告訴我就好了。
晴明(仁王):你就為我想想嘛,博雅。一旦失手,豈不是很狼狽嗎?
博雅(真田):合適的人當然是有,不知叫人去干什麼?
晴明(仁王):去找幾個神廟裡的人問一下,這個把月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打聽清楚就行了。
博雅(真田):這就可以了?
晴明(仁王):嗯。(晴明點點頭)不過,馬上就過去問話,恐怕會難以保密。在與神廟的人會面之前,不妨先進入神廟周圍的森林裡,搜一下有沒有什麼東西吧。
博雅(真田):搜東西?
晴明(仁王):是啊。
博雅(真田):搜什麼才好呢?
晴明(仁王):大體是這種——(晴明用雙手畫出大小不滿一尺的東西)比如用木頭做的偶人啦,用稻草做的偶人,或者是動物的屍骸什麼的……
博雅(真田):噢。(博雅顯出特別感興趣的樣子)
晴明(仁王):要找的話,就到古樹附近去找。
博雅(真田):要是找不到什麼呢?
晴明(仁王):那時,就照剛才說的那樣,向神社裡的人隨便打聽一下好了。
博雅(真田):如果有什麼收獲呢?
晴明(仁王):別耽擱,馬上來這裡告訴我。
博雅(真田):明白了。
和昨天一樣。安倍晴明在朝向庭院的外廊內,與博雅相對而坐。
博雅(真田):哎呀。真奇怪,晴明——(聲音透著興奮,無意中變得粗重、急促起來)就像你說的那樣……
晴明(仁王):你說什麼?(晴明的聲音跟平素沒有兩樣)
博雅(真田):我說的是貴船神社。
晴明(仁王):貴船?
博雅(真田):是啊,昨天你不是說,讓我派人去打聽一下嗎?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今天早上我就派人去了。
晴明(仁王):是這件事啊。
博雅(真田):我派過去的人,叫藤源實忠,他頭腦靈活,辦這種事相當內行。在貴船,他聽到了一個奇怪的故事。
晴明(仁王):呵呵。(晴明的聲音裡似乎也現出興奮)
實忠按照博雅的吩咐出發,來到貴船,悄悄找到一個在神社裡當差的、名叫清介的男子,向他了解情況。
一開始,清介口風很緊,但隨著實忠的詢問,斷斷續續地說出了自己經歷過的一件令人恐懼的事。
一個有些奇怪的女人每天夜裡都到神社裡來,她每晚手中都拿著偶人和鐵錘,並把偶人釘在神廟附近的一棵大杉樹的樹干上。
據清介觀察,這個女人已有一月有余,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穿著白衣,來到貴船神社,在神殿附近的杉樹林中,用五寸釘子把偶人釘入參天古樹的樹干上。
清介把這事情告訴實忠時,或許是想起了當時的情形,身子微微顫抖著。
與此同時,他好像還聽見了女人的啜泣聲,聲音聽上去相當的凄厲、慘烈。
女人聲(幸村聲):我委屈啊。我悔恨啊。
在這些話語中,夾雜著低低的慟哭聲,接下來,女人發瘋似的,用尖細的聲音唱歌般絮叨著什麼。
女人聲(幸村聲):遺恨終生啊,當年與我締結情緣時,是在玉椿街八干代二葉的勁松下……一本以為永不變心,誰想一切都已棄之腦後。真叫人悔恨啊……戀慕你的是我,並不是因為誰的命令。雖然你已經變心,但我心意不改……即使你無情變心,我的心卻不會隨之改變……至今還是深深地思念啊,無時不念想啊,一想就難過,一想就難過……
隨著女人如泣如訴的話語,同時傳來的是鐵錘敲打釘頭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女人聲(幸村聲):真想要你的命……高龍神哪,暗龍神,請把我化為厲鬼,縮短仇家的壽命!
女人的聲音越發凄厲,令人汗毛倒豎、渾身發抖。
這也讓神社裡的大家弄明白了一件事,即是這個女子,她痛恨移情別戀的男人,正在深夜裡詛咒他。
只是連續一個月,每晚都是這樣,神社這邊的人已經快要無法忍受,氣氛實在是很糟糕,要是外面傳出流言蜚語,說這裡的神靈幫忙去詛咒人,那就更不合適了。
雖然大家並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但共同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定要阻止這件事。
只是如果強行阻止那個女人施咒,招致女人的懷恨,也不是一件好事。於是神社裡的人們想出了一個辦法,決定對女人撒謊,扮成大神告訴她,她的願望已經聽到了,一定會滿足她的心願。
他們認為如果這樣說,興許女人就不會再來了吧。
最終是清介擔任了扮演大神的角色。
博雅(真田):這麼說來。清介跟那個女人講話,應該是在兩天前的晚上。
晴明(仁王):說了什麼?
博雅(真田):清介說,他夢見兩個巨大的龍神出現了,讓清介告訴女人,他們聽到了她的願望。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讓她身著紅衣,臉塗朱丹,頭戴鐵圈,在鐵圈的三只腳上點起燭火。再加上滿腔憤怒,她就可以化為厲鬼。
晴明(仁王):這不是太毒辣了嗎?
博雅(真田):毒辣?
晴明(仁王):是啊。讓她身著紅衣,還要把衣服扯成碎片,臉上塗成紅色,頭上倒頂著火撐子。還要在爐腳上點起火。這豈不是讓那女人裝成瘋子嗎?
博雅(真田):就要這樣。
晴明(仁王):這種打扮在人前露面,定會遭人嘲笑,放到女人身上,若給人發現,定會羞恥萬分,活不下去了。
博雅(真田):晴明,你說得沒錯,我倒沒想到這些。
晴明(仁王):神社裡的男人們,或許是想嘲弄女人,萬一女人當真的話……
博雅(真田):會怎樣?
晴明(仁王):不管怎麼說,結果總不太妙。
博雅(真田):是啊。晴明,聽清介這麼一說,女人的表情先是十分恐怖,接著哈哈狂笑起來,然後就像舞蹈一樣跑了起來。奔下山了。
晴明(仁王):聽起來夠可怕的。
博雅(真田):可不是嗎。說話的清介,看到狂舞著消失在遠方的女人身影,也感到恐懼萬分。說是他鑽上床後,那個大笑不止的女人的臉,一直在頭腦裡縈回不去。本來想嘲弄她一番,才去對女人說這些的,可是事情起了變化,或許那女人真的會變成鬼怪吧。越細想就越覺得怪誕。到底為什麼要特意編出那樣的謊言,在三更半夜等著那個女人呢?看上去是他們自己思考的結果,可是,與女人的各種奇言怪行聯系起來,說不定正是高龍神與暗龍神要他們這麼做的吧。如果不是這樣,怎麼能想出讓女人頭戴鐵圈這樣的怪主意呢?就在他深感不安,十分困惑時,正好實忠趕了過來。
晴明(仁王):原來是這樣。
博雅(真田):可是晴明,把一切挑明不是很好嗎?
晴明(仁王):什麼?
博雅(真田):我是說,為什麼還要派人到貴船神社走一趟。既然事情就像你說的那樣,你難道就不能直截了當地跟我講明白嗎?
晴明(仁王):是這件事啊。
博雅(真田):到底怎麼回事呢?
晴明(仁王):是醜時。
博雅(真田):醜時?
晴明(仁王):一到醜時,濟時大人以及跟濟時大人相好的女人。身體就會疼痛萬分,你不是這樣說過嗎?總之。貴船神社的神靈是醜年醜月醜日醜時從天上。降臨到貴船山的。
博雅(真田):傳說是這樣。
晴明(仁王):因此,向神靈祈禱施行詛咒,許下心願的時辰,最好選擇醜時。
博雅(真田):有道理。
晴明(仁王):可是,我不認為這是那個女人的主意。
博雅(真田):什麼?
晴明(仁王):我的意思是,有人給她出主意。
博雅(真田):你是說。女人身邊還另有一個智囊人物。
晴明(仁王):是的。
博雅(真田):是誰呢?
晴明(仁王):別急,博雅。我至今也沒想到這一層。
博雅(真田):可是晴明——
晴明(仁王):怎麼了?
博雅(真田):實忠還拿來了一樣東西。(博雅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布包裹)
晴明(仁王):是什麼?
博雅(真田):打開看看吧。
晴明(仁王):這不是偶人麼?(晴明從博雅手中接過包裹,打開一看)
晴明(仁王):這是兩個偶人,一個是稻草做的,一個是木頭做的。每一個偶人都寫上了名字。哦。(晴明聲音大起來)
在稻草偶人身上,貼著一張紙條,寫著「藤源濟時」。
木頭偶人身上也貼了一張紙條,寫著「綾子」。
博雅(真田):真有這回事呀。清介在第二天早晨,在神社的甬道發現了它們。在森林中的眾多偶人身上,並沒有貼著寫有名字的紙條。
晴明(仁王):是嗎?
博雅(真田):好像應該有貼過紙條的痕跡吧。每一個偶人都留下了一點痕跡。卻沒有紙片留下來。
晴明(仁王):每晚詛咒之後,會不會把寫著名字的紙條扯掉了呢?
博雅(真田):那麼,這是——
晴明(仁王):這是還沒有施咒之前的偶人。當她聽說可以變成厲鬼,欣喜若狂地跑回去時,就把它們落到了地上。(晴明打量著拿在手中的木頭偶人)在偶人的頭部,綁著幾根頭發,應該是那位綾子姑娘的頭發吧。
博雅(真田):這個稻草偶人呢?
晴明撥開稻草偶人身體側而的稻草,把手指伸了進去。
晴明(仁王):哦,有了。(晴明從稻草人身體內拔出一小束頭發)是濟時大人的東西吧。
博雅(真田):哦。
晴明(仁王):就是這樣。在用偶人施咒時,把詛咒對像的頭發、指甲、血液等放到偶人身上,或是卷進去,或是塗上去,功效就會更強大。
博雅(真田):聽上去太可怕了。
晴明(仁王):每天晚上都調換偶人,計劃很周密呀。
博雅(真田):對於藤源濟時大人,我還是有些了解的,可是這位綾子……
晴明(仁王):啊,是那樣……(晴明若有所思)
博雅(真田):你有線索了嗎?
晴明(仁王):是啊。
博雅(真田):我對她也沒有印像,就讓實忠馬上去調查一下吧。不過與其興師動眾,還不如直接向濟時大人詢問,這樣最方便了。
晴明(仁王):嗯,這樣做是不是操之過急呢?
博雅(真田):我們到底去還是不去?
晴明(仁王):等一等……
就在博雅起身時,晴明叫住博雅,把視線投向庭院。
博雅(真田):怎麼啦,晴明?
晴明(仁王):有客人來了。(晴明低聲說)
博雅把目光轉向庭院,發現庭院的秋草中。
晴明(仁王):怎麼回事?(晴明問蜜蟲)
蜜蟲(切原):在門口有一個名叫藤源實忠的人,說是想見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大人。
博雅(真田):哦,是實忠啊。(博雅才站起來,又坐了下去)
晴明(仁王):讓他進來吧。
蜜蟲馬上消失了。不大工夫,她的身影又出現在外廊前,帶來一個男子。
蜜蟲(切原):我把實忠帶來了。(蜜蟲低下頭,又從外廊緩緩下到庭院裡,消失了)
實忠(桑原):我是藤原實忠。(實忠兩膝跪下,朝坐在博雅旁邊的晴明深深行禮)
博雅(真田):有什麼事?
實忠(桑原):遵照博雅大人吩咐,我去調查了一下那位叫綾子的小姐。(實忠滿臉陰雲)
博雅(真田):有結果嗎?
實忠(桑原):是啊,結果倒是有的。
博雅(真田):怎麼樣?
實忠(桑原):綾子小姐昨天晚上斷氣了。(實忠義低頭行禮)我探訪到,昨天晚上醜時,綾子小姐不知被誰擰斷脖子,歸天了。(實忠理著頭,輕聲敘述著)
博雅(真田):什麼?(博雅不由得大聲驚叫起來)
實忠(桑原):我有一個朋友是綢緞商,因為生意上的關系。對什麼樣的女人住在哪裡都一清二楚。我向他打聽。一提起綾子,便知道是宅子建在四條大路東邊的橘長勢家的女兒。於是我就到她家去了。
博雅(真田):後來呢?
實忠(桑原):我趕到那出宅子前,發現宅了裡鬧騰騰的。
實忠向晴明和博雅敘述了事情的原委。
實忠到了綾子小姐家門前,卻發現大門緊閉著。
實忠正思忖是怎麼回事,這時大門打開,家人模樣的男人們從宅子裡抬出一張門板,門板上還蓋著粗草席。他當下決定尾隨在他們後面。
家人們把蓋著草席的門板運到了鴨川,放在河灘上,周圍堆起已經准備好的柴火,點起火來。
柴火燃燒起來,飄出一股難聞的燒屍的味道。
原來,點著火之後,人的屍體就像被火烤著的魚一樣,自然地扭曲身子,把身體翻了過來。
門板上的東西也是這樣。
火劈劈啪啪地燃燒著。身子一會兒特別僵硬,一會兒又猛地一跳。
蓋在上而的粗草席也燃燒起來。好像要推開草席似的。屍體在裡面翻動著手臂。
草席掀開了,可以清晰地看見人的手臂。到這時,實忠確定在河邊焚燒的正是人的屍體。
找個機會,實忠接近了一位家人問他這是在燒什麼,見綾子小姐的家人假裝糊塗,便塞錢給他,終於得知他家小姐昨夜斷了氣,但這燒得並不是小姐本人,而是一位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流浪陰陽師。
這時候另一個家人接口說如果這個陰陽師功力更強些,大概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在實忠的追問下,綾子小姐的家人們東一嘴西一嘴的告訴他,這個陰陽師是三天前綾子小姐找來保住糟了咒的自己的,只是這個法師無論怎麼祈禱也沒有用,小姐的臉頰腐爛得更加厲害了,連頭發都開始一簇簇地脫落。
就在昨天晚上,詛咒綾子小姐的女性厲鬼終於出現了,臉是赤紅的,身上纏著紅色的破爛衣裳,頭上頂了腳上點了燈的火撐子,力氣大得嚇人,踢破門,打碎板窗,闖到綾子小姐房裡去了。
在綾子小姐床前祈禱的陰陽師驚恐萬分,正准備爬著逃走,見此情形,那位女性厲鬼用右腳猛踢一腳,法師就仰面朝天倒下,厲鬼惡狠狠踩住了法師的肚子,肚子踩爛了,那位陰陽師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看到這樣的場景,綾子小姐驚慌失措想要起身逃走,可還沒走幾步,就被那女人從後邊猛地用力攥住了頭發,另一只手摟緊她的頭,一邊大聲斥責綾子,一邊用力。
這個看上去像怪物一樣頭頂鐵圈的女人,眼睛一左一右往上斜吊起來,隨著用力綾子的頭轉動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轉動起來。
家人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都忘記逃開,就算是不忍心看,視線也無法移開。
女性厲鬼眼中流出的血淚流到臉頰上,又落到地板上,一邊嚎啕大哭,一邊用紅色的舌頭大力吸著綾子的眼睛。
她尖聲厲叫起來,一直抱著綾子的頭嗚嗚咽咽地,發出不知是喜悅還是悲泣的聲音,尖聲狂吼著。
當家人們從極度驚恐中回過神來時,那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第24章 二十四
這段德子小姐化成厲鬼報復綾子小姐和陰陽師的表演並不是在舞台上現場演出的,而是提前錄制好的,並且做好後期和特效直接在舞台熒幕上播放的。
所有的參與到這場戲劇表演的同學在海原祭的這場正式演出前都提前看了成片,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效果卻如同電影院上映的鬼片一般。
於是在當時就有人向西岐提出,這片段是否過於驚悚,在海原祭上播出會不會不合適。
西岐猶豫了幾天之後,還是決定冒著風險就用這段,即使結束之後會被學校點名警告。
原因無他,這段表演的完成度相當高,而且如果這部話劇少了這些,就會變得缺少應有的衝擊力,最後高潮的部分就會顯得差一口氣。
西岐的執著使得坐在現場觀看的泉奈著實被嚇得不輕。
楠泉奈,在別人眼裡風一般的颯爽少女,印像都是膽子很大,不拘小節,對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
其實她在某些方面異常膽小。
並不是怕蟲子、冷血動物這種,而是她怕鬼。
看不得鬼片,聽不得鬼故事,從不進鬼屋,甚至連密室逃脫都不怎麼去。
可她卻喜歡陰陽師。
對於這種矛盾,泉奈解釋說,因為有有源博雅陪伴的安倍晴明在,所以無所畏。
「為什麼一定是有源博雅陪伴的安倍晴明?」
「因為正是源博雅的存在,安倍晴明才是我們熟知的那個晴明。」
「若是失去博雅的晴明……」
實忠(桑原):我打聽到這些情況,就匆忙來到這裡,向兩位大人報告……
博雅(真田):原來是這樣。(博雅口氣平板,沒有一絲抑揚感)
晴明(仁王):實忠啊——
實忠(桑原):在。(實忠馬上轉向晴明)
晴明(仁王):我有一件急事要你去辦。
實忠(桑原):什麼事?
晴明(仁王):請你立刻去收集一些稻秸。
實忠(桑原):稻秸?
晴明(仁王):是的。把它捆起來,剛好扎成一個成人身體大小就可以了。
實忠(桑原):接下來怎麼辦?
晴明(仁王):盡快把它運到藤原濟時大人府上,好嗎?記住,要盡快!
實忠(桑原):好。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馬上動身。(實忠深深地低頭行禮)我去了。(實忠轉身就走,很快就不見了)
博雅(真田):晴明——(博雅的臉上幾乎失去了血色)看上去刻不容緩,有要緊事嗎?
晴明(仁王):也許吧。(晴明點點頭)大概就在今天晚上。
博雅(真田):今天晚上?
晴明(仁王):是的。那頂著火撐子的女人,今天晚上很可能會闖到濟時大人府上。
博雅(真田):哎呀。太陽馬上要落山,夜晚眼看就降臨了。
晴明(仁王):所以,我才讓實忠盡快辦。不過,雖說快到晚上了,女人肯定是醜時才出現,所以,還有時間做好准備。甚至還有足夠的時間。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向藤原濟時大人問個清楚。
晴明(仁王):今晚會是一個不平常的夜晚吧。
博雅(真田):會有危險嗎?」
晴明(仁王):是的。(晴明點點頭)
博雅(真田):要走了嗎?(博雅嘴唇震顫抖著說)
晴明(仁王):怎麼了?
博雅(真田):嗯,嗯……(博雅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終於點了點頭)
晴明(仁王):走吧。
轱轆轱轆——晴明和博雅乘坐的牛車,行駛在京都大街上。
牽引著牛車的,是一位身穿漂亮唐衣的妖嬈女子。
京都最後一絲夕陽把牛與牛車的影子投射到地而上,卻看不見女子的影子。
女子是晴明使用的式神蜜蟲。蜜蟲是紫藤的式神,微風中因此飄蕩著微細的藤花香味。
她輕移腳步,雙腳看似著地又好像沒有著地,女子的步伐,像是臨虛御風,輕靈飄動著。
博雅(真田):哎。晴明。
晴明(仁王):什麼事?」
博雅(真田):如果讓人家看到我們這幅模樣,會怎麼想?
晴明(仁王):哦,會怎樣呢?
博雅(真田):以為居住在京城的妖魔鬼怪打算回歸冥界吧。
博雅這麼一說,晴明的嘴角似乎掠過一絲微笑。黑暗之中,那微笑當然是看不見的。但晴明微笑的感覺已經傳達給博雅。
晴明(仁王):如果是真的,你又將怎樣。博雅?(晴明突然低聲問道)
博雅(真田):哎,別嚇唬我啊,晴明。
晴明(仁王):你也知道——傳說我的母親是一只狐狸……(晴明幽幽地說)
博雅(真田):夠啦,夠啦!
晴明(仁王):喂。博雅,你知道我現在的臉是什麼樣的嗎?
博雅覺得,黑暗之中,晴明的鼻子已經像狐狸一樣嘟出來了。
博雅(真田):晴明,別胡說啦!
晴明(仁王):哈哈。(晴明笑了,恢復了平時的聲音)
博雅(真田):混賬!(長吁一口氣之後,博雅粗聲粗氣地說了一句,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我剛才差點就動刀子了!
晴明(仁王):真的?
博雅(真田):嗯(博雅憨直地點點頭)
晴明(仁王):好嚇人啊。
博雅(真田):被嚇壞的是我!
晴明(仁王):是嗎?
博雅(真田):你是知道的,我這人太較真。如果認為你是妖怪,可能已經拔刀在手了。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明白了?
晴明(仁王):可是,為什麼是妖怪就要拔刀?
博雅(真田):你問『為什麼』,(博雅停頓了一下)因為是妖怪嘛。
晴明(仁王):但妖怪也有各種各樣的呀。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既有為禍人間的,也有與人無礙的。
博雅(真田):嗯。(博雅在側頭想,然後自顧自點點頭,很當真地說道)不過,晴明,我可能會遇上這種情況的
晴明(仁王):嗯,會遇上的。
博雅(真田):所以嘛,晴明,我求你了,別那樣跟我開玩笑。我有時會不明白是在開玩笑,結果就會當真。我喜歡你這個人,即使你是妖怪也無所謂。所以,我不想拔刀相向。但是,如果一下子出現剛才那樣的情況,我會不知所措。無意識之中就伸手摸刀了。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所以,晴明,即便你是妖怪,在你想我說穿時,希望你慢慢說,不要嚇著我。那樣的話,我就能應付了。(博雅結結巴巴地說道,一番肺腑之言)
晴明(仁王):明白啦,博雅,是我不好。(晴明少有地認真說道)
好一陣沉默。
突然,剛才抿著嘴的博雅又在黑暗中說話了。
博雅(真田):知道嗎,晴明……即便你是妖怪,我博雅也站在你一邊。(語調低沉而堅決)
晴明(仁王):好漢子,博雅……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可是不一會兒,博雅自言自語般開口了
博雅(真田):哎呀,如果那麼做的話——(博雅低聲喃哺著)
晴明(仁王):怎麼啦,博雅?
博雅(真田):醜時到了——
晴明(仁王):是啊。
博雅(真田):貴船神社的神靈,怎麼會有這種可怕的能力,給人的咒增加效力,讓人變成鬼呢?
晴明(仁王):你是說,那個頂著火撐子的女人已經變成鬼了,博雅——
博雅(真田):不是嗎?把門踢破,把窗子打爛,闖到別人家中,可不是一般的人力所為呀。
晴明(仁王):啊,不管那個女人是不是鬼,神是不會把人變成鬼的。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博雅,人是自己變成鬼的,希望化成鬼的是人,貴船神社的高龍神和暗龍神只不過給人增加了一點魄力罷了。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怎麼。博雅,你認為神是什麼?
博雅(真田):神?
晴明(仁王):所謂的神,歸根結底,僅僅是一種力而已。
博雅(真田):力?
晴明(仁王):人們有時把那種力命名為高龍神、暗龍神什麼的,也就是說——咒本身即是神。
晴明(仁王):貴船的神靈聽說是水神。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水是善還是惡?
博雅(真田):……不清楚。
晴明(仁王):給田地帶來甘霖時。水是善的。但是,當雨下個不停,連居家都衝走了,這種水就是惡的。
博雅(真田):嗯,不錯。
晴明(仁王):可是,水的本性僅僅是水而已,說它善啊惡啊,只是因為我們人類有這種善和惡的分別。
博雅(真田):繼續說……
晴明(仁王):貴船的神靈兼具祈雨和止雨兩種職責,就是這種原因。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鬼怪也是一樣的。
博雅(真田):鬼不是神,而是人產生出來的東西,對嗎?
晴明(仁王):是的。(晴明點點頭,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博雅)博雅呀,也許應該說,有了鬼才有了真實的人。正因為人的心中藏著鬼,人才會歌唱;正因為鬼存在於人的心中,人才會彈起琵琶,吹起笛子。而當鬼從人心中消失不見時……
博雅(真田):消失不見?
晴明(仁王):也就是說,人要從這個世上離開了。
博雅(真田):真的嗎?
晴明(仁王):所謂的人或者鬼,是不可能一分為二的,正因為有人才有鬼,也因為有鬼才人。博雅呀,不僅僅是頭頂鐵圈的女人是這樣,凡是人。無論是誰,都會不時希望自己變成鬼,無論是誰,他的心中都會不時懷有『鬼胎』。
博雅(真田):這麼說,晴明,鬼也藏在我的心中嗎?
晴明(仁王):嗯。
博雅(真田):也藏在你的心中嗎?
晴明(仁王):沒錯。
博雅沉默起來。
博雅(真田):(深深地嘆了口氣)真悲哀呀!
就在這時,牛車停下來了。
一時間。博雅以為到了濟時的府上,可是,明明才過了一會兒,應該還到不了啊。
蜜蟲(切原):晴明大人,有一位客人——(蜜蟲在車外說)
晴明(仁王):(晴明點點頭)哦,有客人啊。
博雅(真田):是哪一位?
博雅(真田):(博雅掀起車簾,往外打量)哦,是一位法師。(他壓低聲音說,一面凝神打量著)
牛車正面站著一個人,正朝著這邊張望。
是一個法師打扮的老人。
他的衣服襤褸不堪,頭發好像倒立般亂蓬蓬地罩在頭上。
老法師的炯炯目光。如一束光般投射過來。
老法師(柳生):晴明在嗎?(他低聲問道)
聲音傳到了牛車裡面。
晴明(仁王):找我有事嗎?(晴明來到牛車外面,站在暮色中)
老法師(柳生):哦,你還是在呀,晴明。
晴明(仁王):(晴明嘻嘻一笑,往前邁出一步)原來是蘆屋道滿大人,你有什麼事吩咐?
晴明前面站著的就是蘆屋道滿。
月華輕染在道滿的白發上,染在他髒兮兮的僧衣上,好像散發著一種妖裡妖氣的朦朧光芒。
道滿(柳生):是不是打算去藤源濟時府上啊?
晴明(仁王):你眼光厲害,什麼都瞞不過你呀。(晴明鮮紅的唇邊,依然留著些微的笑意)
道滿(柳生):別去了。(道滿口氣生硬)別去了。
晴明(仁王):哈哈,為什麼?
道滿(柳生):你是想去幫助遭了某人的咒的濟時一把吧,你放棄吧。畢竟,那不是我們人間的事,我們不該對他們太關心。
晴明(仁王):哈哈。(晴明的嘴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意)原來還是你呀,道滿大人。
道滿(柳生):你說什麼?
晴明(仁王):這件事。我正揣摸是誰在背後出主意,莫非就是蘆屋道滿大人嗎?
道滿(柳生):呵呵。你發現了。
晴明(仁王):我可沒想到會是道滿大人,我倒是想過,有誰讓那女人頭頂鐵圈,醜時參神。
道滿(柳生):說到底,教會那女人的就是鄙人。
晴明(仁王):你還幫忙施咒了嗎?
道滿(柳生):不,沒有。我可沒幫她施咒,我所做的,只是告訴那女人在醜時去拜貴船神社的神。就這些,沒別的。
晴明(仁王):那我就放心了。如果跟道滿大人施的咒對抗的話,說不定會粉身碎骨的。
道滿(柳生):晴明啊,你放棄吧。(道滿低聲說)
晴明(仁王):放棄?
道滿(柳生):人要變成鬼,有辦法阻止嗎?
晴明(仁王):(晴明表情嚴肅起來)怎麼可能有回天之力呢?
道滿(柳生):所以呀,還是不要去干涉他人的事。
道滿說完,晴明又笑了。
道滿(柳生):你覺得很奇怪嗎?
晴明(仁王):告訴我不要去干涉他人的道滿大人自己,難道跟這件事不是牽連很深嗎?
聽晴明這麼說,道滿的嘴邊開始浮現微微的笑意。
那是一種凄涼的笑。
道滿(柳生):(道滿仰頭望月)是在七月出頭吧……(他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就是這麼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在堀川小路一帶閑逛,忽然,笛子的清音飄了過來。
晴明(仁王):哦,笛子——
道滿(柳生):非常好聽的笛子。我被那笛聲吸引,循聲走過去。正好碰到一個女人在走路,可是仔細一看,發現那女人竟是個生魂啊。
晴明(仁王):後來呢?
道滿(柳生):那個生魂好像也給笛聲吸引了,循著笛聲往前飄。我覺得奇怪,就跟在後面。在堀川橋邊,有一個男人正吹著笛子。呵呵,就是那個男的。
道滿把亮晶晶的眼光投向晴明身後,從牛車上下來的源博雅,正站在那裡。博雅一言不發。
晴明(仁王):博雅?(晴明低聲說)
博雅會意似的把下齶稍稍抬起,往前跨出半步,跟晴明並肩而立。
博雅(真田):(博雅打量著道滿)那天晚上,你到過那裡吧。(語氣生硬)
道滿(柳生):(道滿點點頭)嗯,我在。我看見她消失了,那是因為當時女人的本體醒了過來。
晴明(仁王):啊。在女人睡著時,她的靈魂脫離身體,在外邊游蕩啊。
晴明(仁王):接下來呢?
道滿(柳生):我發現了匆匆往回趕的生魂,就興致勃勃地跟在她後面。女人的生魂從堀川小路下去,來到五條一帶,潛入附近房屋的土牆裡,消失了蹤影。房子荒涼破敗,看上去像是很久沒人住了。接著,我看到了那個剛從夢中醒來的女人。但那女人望見鄙人一點也不感驚奇,反倒是鄙人給那女人纏住了。
晴明(仁王):你給她纏住了?
道滿(柳生):是啊。(道滿點頭說)她請求鄙人教她一種施咒的方法,她想殺死一個人。那時從女子的嘴唇,徐徐地吐出青白、冰冷的火焰,女子的臉上充滿悲凄之氣,美麗得叫人膽寒。我動心了。
夜色籠罩著長長的沉默,道滿緊閉嘴唇,好像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晴明(仁王):當時你就教她前往貴船神社,醜時參拜水神?
道滿(柳生):嗯。(道滿點點頭)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啊。
晴明(仁王):你知道這個女人的事情嗎?
道滿(柳生):(道滿又點點頭)可是,今天晚上,最好從濟時的口中講出來。
晴明(仁王):你不阻止我了嗎?
道滿(柳生):我不攔你,你去好了。
晴明(仁王):可以嗎?
道滿(柳生):沒關系。
晴明(仁王):我想請教一件事。
道滿(柳生):哦,什麼事?
晴明(仁王):那女人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吧?
道滿(柳生):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事。
晴明(仁王):哦。
道滿(柳生):晴明,你見她想做什麼呢?阻止她施咒嗎?在不同的場合,也可能會殺死女人自己吧。不過也就這麼回事吧。至於內心——
晴明(仁王):至於內心?
道滿(柳生):晴明,與人相關。就是與悲哀相關……久違了,我做了一個夢。
晴明(仁王):道滿大人——(晴明用從未有過的柔和聲音喊著道滿的名字)你給她迷住了?
道滿沒有答復,而是代之以笑,他聲音低低地,哧哧地笑起來。
道滿(柳生):晴明。你想拿大道理來勸那個女人吧?如果勸解她,會讓她心服口服嗎?我們所能做的,也就到這種程度為止。怎麼辦,晴明?你是我的話,會怎樣對待那個女人呢?
看上去,道滿像是在哀求晴明幫他做點什麼的樣子。
道滿還是低聲淺笑著。
道滿(柳生):你真糊塗呀。晴明,一牽涉到人……
道滿說著,轉過身去,哈哈大笑著。
道滿的背影朝遠方飄去,一會兒就不見了。
晴明的身邊,博雅痴痴地站在那裡。
博雅(真田):晴明——(博雅的臉上血色盡失,身體在微微發抖)
博雅的聲音像是快要窒息似的,低聲說著。
晴明(仁王):事情一清二楚了,博雅。
博雅(真田):嗯。(博雅如鯁在喉,只能點頭同意)跟你說的一模一樣啊,晴明。我明白了。自從聽到實忠說的故事,我就明白。就是那堀川橋邊的女人在詛咒藤源濟時大人。你早就清楚了吧,晴明……
晴明(仁王):嗯,清楚。
博雅(真田):為什麼你不說出來?(提問之後,博雅又搖搖頭)我明白了,你是為我考慮才沒有說出口的。我真感到可怕,竟然是她在詛咒藤源濟時大人。這種事說出口都是很難的。(好像在忍受著朝他的身體襲來的痛楚般,博雅扭過頭)
博雅(真田):(博雅轉向晴明,臉像哭泣的孩子一般,聲音十分痛楚)不會出什麼事吧,晴明?
晴明(仁王):你說的是什麼事?
博雅(真田):總會出點什麼事的。會不會性命攸關呢?
晴明(仁王):不知道。
博雅(真田):為什麼不知道,晴明?
晴明(仁王):現在我們約好的,是去救濟時大人的命,就這麼一回事,其他的事情根本沒有談過。
博雅(真田):萬一能保住濟時大人的性命,那,施咒的女人會怎樣呢?晴明,會怎樣呢?
晴明(仁王):抱歉,博雅,現在我所能說的,只能說盡力而為,至於以後的事,我無法答應你。把咒攔回去這種辦法。也只有回避。再想一些別的辦法吧。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要不,就不去了吧。我們就這麼回去,接著喝喝酒吧,博雅……
博雅(真田):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的聲音飽含著悲愴)
在博雅的耳邊,還回響著那個女人的哀求聲:「請幫幫我吧,博雅大人——」
晴明(仁王):怎麼辦?(晴明輕聲問博雅)
博雅(真田):噢……
晴明(仁王):走吧。
博雅(真田):走,走吧。(博雅口氣僵硬)
晴明(仁王):走吧。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自從泉奈知道網球部要出演《陰陽師》,特別是真田要飾演源博雅之後,她偶爾不自覺地就會思考真田弦一郎與源博雅的相似與不同。
不可否認,真田與博雅在憨直方面是一等一的相似,以及對一些人的無條件信任。
正如夢枕貘的書中所言,其實博雅身處宮中,比別人過得更加艱辛。然而對他來說,這種苦楚並沒有導致仇恨他人的惡意。恐怕這個男人的內心世界裡,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率真,有時竟至愚直的地步。而這又恰好是博雅這個人的可愛之處。
可以想像,不管是何等的悲哀,這個男子漢都會暢快地、率直地、面對面地表現自己的悲哀。
泉奈想,她認識的真田大概也是這樣的一個人,盡管他所完全信任的並不是自己,也不是「晴明」,而是幸村和柳,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心敞開交予他們。
若是今後他有了中意之人,應該也會像博雅那樣,認為在心中偷偷思戀著那人,就應該明明白白把心中的所思所想向她/他傾訴為佳,並也會那樣去做,明明白白地訴說給對方。
如果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是可以把背後放心的交給他吧。
博雅勇敢,但也軟弱。而與晴明在一起的博雅,就有了軟肋卻又擁有了勇氣。
這一點上,源博雅比真田可愛得多,泉奈這樣想著,真田身上看不到柔軟的地方,整個人便生冷了許多。
果然還是喜歡博雅吧,喜歡博雅和晴明在一起的他們。
舞台上的故事也終於要進入到最凄美絢麗的階段。
晴明(仁王):博雅。你准備好了嗎?
博雅(真田):什麼?
晴明(仁王):見到濟時大人,我會詢問許多事情。特別是關於頭頂鐵圈的女子,那時或許會有很多事你不想聽到。濟時大人那裡預備著別的房間,你可以回避的。
博雅(真田):沒關系。(博雅好像急於打斷晴明的話頭似的)晴明啊,感謝你的關心,與其後來無休無止地牽掛,東躲西藏地不敢面對,倒不如一開始就全部聽到為好。這也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無論發生什麼,我都無法逃避。
晴明(仁王):明白了。(晴明點點頭)
在濟時家門前,兩人走下了牛車。
藤源濟時一副氣血盡失的表情,坐在博雅和晴明對面。
只有三個人在場,其他人都奉命回避了。
濟時(丸井):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濟時的聲音戰戰兢兢,視線游移不定)
他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晴明,一會兒,他的視線又轉向自己後邊,接著,又轉向庭院……
好像他以為厲鬼眼下就會從背後、從庭院裡撲過來,把他一口吞下似的。
晴明(仁王):你小心為上。但如果過於膽怯,咒就會更加強烈地加諸其身……
濟時(丸井):嗯,嗯。(哪怕在點頭,濟時的視線還是游移不定)
晴明(仁王):我已經非常清楚。昨天晚上綾子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濟時(丸井):是,是嗎。
晴明(仁王):昨晚到綾子小姐那裡的凶煞,今晚會趕到濟時大人這裡來吧。
濟時(丸井):會來嗎。到我家來?
晴明(仁王):是的。如果來的話,是在醜時。
濟時(丸井):救、救救我吧!晴明大人——
晴明(仁王):是誰憎恨濟時大人,你有印像嗎?
濟時(丸井):有,有印像。
晴明(仁王):慶幸的是,現在離醜時還有一段時間,你能否告訴我,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博雅就坐在晴明旁邊,他紋絲不動,一言不發,好像正在忍耐著一把鋒利的刀子插在胸口的痛苦似的,認真傾聽著晴明和濟時的談話。
濟時(丸井):那我就都告訴您吧。
濟時(丸井):(濟時點了點頭,一副決絕的表晴,企望著晴明)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有一個心儀的女人,此前一直給她寫信或是送信物,可卻總收不到滿意的回音。她的府上位於堀川小路附近的五條一帶,小姐就住在那裡。名叫德子。
濟時說出那個名字時,博雅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濟時(丸井):她的父親是皇親國戚,還擔任過太宰府的副長官等職務。回到京城後,到第四個年頭,在小姐年滿十八歲時。不幸病故了。
晴明(仁王):她母親呢?
濟時(丸井):就在她父親去世的那一年,由於傷心過度,也隨之去世了。
晴明(仁王):原來是沒落貴族。
濟時(丸井):父母在世時與她家素有來往的人們,就慢慢地疏遠了,連僕人也接二連三地走了,府中越來越冷落。變賣家產,勉強換成錢幣,就這樣孤苦伶仃地維持著日常生活。
晴明(仁王):德子小姐難道沒有兄弟姐妹嗎?
濟時(丸井):有一個弟弟,聽說花了大把的錢,把他送入了大學。據說這個弟弟氣宇不凡,非等閑之輩。不幸的是,在一年夏天,她弟弟染上流行病去世了。
晴明(仁王):實在太可憐了。
濟時(丸井):當時,德子小姐府上有一位老女僕,經過她的穿針引線,我終於得以跟小姐會面,定情了。
晴明(仁王):那是十二年前的夏天吧。
濟時(丸井):是的。(濟時點點頭)看那情形,小姐當時好像有暗中渴慕的心上人。但自從我們相會後,就一心撲在我身上,日漸情深。
晴明(仁王):暗中慕戀的人是誰,小姐談起過嗎?
濟時(丸井):沒有。關於那個人,小姐只字未提。
晴明(仁王):跟綾子小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濟時(丸井):三年前開始。
晴明(仁王):那德子小姐那邊呢?
濟時(丸井):由於沒有生孩子,自從五年前,我自然就去得稀少了,這兩年來,基本上不再交往。
晴明(仁王):(晴明點點頭,端正了坐姿,望著濟時)濟時大人,我還有一事請教。
濟時(丸井):什麼事?
晴明(仁王):那德子小姐知道綾子小姐的事嗎?
濟時(丸井):我沒有說過。可只要聽到外人的傳言,我跟綾子相好的事她肯定會有所耳聞。因為德子小姐曾命僕人四處搜集坊間關於我的傳言。
晴明(仁王):有這麼回事嗎?
濟時(丸井):晴明大人——(濟時的語調鄭重其事)
晴明(仁王):什麼事?
濟時(丸井):這話從我的口中說出來是有點奇怪,可是我想知道,因為做過這種無德的事,人就會變成鬼嗎?
晴明(仁王):變成鬼?
濟時(丸井):我聽說。男人移情別戀和新歡交往,或者女子紅杏出牆跟別的男人定交,都不是一般的罪過。
晴明(仁王):是啊。
濟時(丸井):那麼。人會變成鬼嗎?
晴明(仁王):如果我說不會變成鬼,你會安心嗎?
濟時(丸井):我不知道。不過,德子怎麼能變成鬼,還取走了綾子的首級,我至今還是難以置信。
晴明(仁王):濟時大人——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她是不可能向他人袒露全部內心的。反過來說,人們也不可能完全窺知她的內心。內心中連本人都無法揣摸清楚的陰影,也是常有的啊。
濟時(丸井):是的。
晴明(仁王):在陰影裡,無論誰都懷著鬼胎。
濟時(丸井):無論是誰?
晴明(仁王):是的。
濟時(丸井):你是說連德子的心中都會懷有鬼胎嗎?
晴明(仁王):是的。(晴明點了點頭)變成鬼,並非出於人的意志,不是說有所期望就會變成鬼,也不是說只要心中不想就不會變成鬼的。當無計可施時,當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時,人極可能被迫變成鬼。
濟時(丸井):晴明大人,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晴明(仁王):既然是我提起這事,而且事態急轉直下,先過了今晚再說吧。
濟時(丸井):可以過去嗎?
晴明(仁王):事在人為吧。
濟時(丸井):做些什麼才好呢?
晴明(仁王):(晴明沉默了一陣子,他望了望博雅,又把視線轉向濟時)辦法,倒是還有一個。
濟時(丸井):什麼辦法?(濟時直起了身子)
晴明(仁王):這件事我不想讓德子知道,讓她太傷心了。我不會去告訴德子,你自己能去跟德子小姐說嗎?
濟時(丸井):跟德子說什麼?
晴明(仁王):就是剛才我所說的,還有一個辦法——不必做任何准備。希望濟時大人今晚就一個人在這裡等德子小姐。
濟時(丸井):我一個人?
晴明(仁王):是的。
濟時(丸井):那。接下來怎麼做?
晴明(仁王):當德子小姐來到時,你就把剛才所說的話,毫無隱瞞地告訴小姐,而且必須誠心向她道歉。
濟時(丸井):如果這樣就行,我會說的。
晴明(仁王):光這樣說還不行。
濟時(丸井):還有什麼?
晴明(仁王):你還要向德子小姐說出『我至今還慕戀著你啊』。
濟時(丸井):不是不能撒謊嗎?
晴明(仁王):是的。
濟時(丸井):必須是發自肺腑的言語吧?這麼一來,我的命就得救了嗎?
晴明(仁王):不知道。
濟時(丸井):不知道?
晴明(仁王):那要看聽過濟時大人的表白後,德子小姐的心態。
濟時沉默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晴明(仁王):辦不到嗎?
濟時(丸井):如果能救我的性命,我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可是,我的心,現在已經離德子很遠了……(濟時表情十分痛苦,像正吞咽著苦果似的)老實說吧,有些想法。比如『對不起』、『可憐』之類,還是有的。說到還愛著她,實在難以啟齒。如今,我對德子是害怕得不得了。只要想起德子把綾子的頭扭了下來,就無比恐怖。雖然原本是我主動追求她,可事到如今,愛慕的心確實蕩然無存了。
晴明(仁王):這麼說。這個辦法行不通嘍。
濟時(丸井):那麼,還有別的辦法嗎?
晴明(仁王):還有一個辦法。
濟時(丸井):什麼辦法?
晴明(仁王):剛才我讓實忠找來了稻秸。可以用它試試。
濟時(丸井):用稻秸?
晴明(仁王):是的。
晴明(仁王):為此,必須准備一些東西,你能把頭發剪下一點嗎?
濟時(丸井):當然可以。你准備怎麼做?
晴明(仁王):我會設法把濟時大人的身影隱藏起來。讓人看不見。
濟時(丸井):讓人看不見我的身影?(濟時不可思議地低聲問)
晴明(仁王):看不見你的只有德子小姐,對我們來說,你的身影是隨時都能看見的。不過,我要先提醒你一件事。
濟時(丸井):什麼事?
晴明(仁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絕對不能出聲。
濟時(丸井):出聲?
晴明(仁王):是的。如果濟時大人一旦發出聲音,法術就破了。
濟時(丸井):如此一來。又會怎麼樣呢?
晴明(仁王):你的身影就會被看到,說不定會危機四伏。
濟時(丸井):哦。
晴明(仁王):畢竟是濟時大人自己種下的苦果,你好好忍耐一下吧。
濟時(丸井):我懂了。(濟時仿佛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第25章 二十五
轉場。
黑暗中,晴明與博雅斂聲屏氣。
離醜時還有一段時間。
地點是在藤源濟時的房間裡。
此刻,房間裡只有晴明、博雅和濟時三人。
描金畫彩的屏風豎立起來,屏風前放著稻秸做成的真人大小的偶人,就好像人坐在那裡的樣子。
在草人的正後方,濟時在屏風與草人之間端坐著。
晴明與博雅坐在屏風後邊。從一個時辰以前開始,就一直等著德子小姐的到來。
草人的胸口貼著一張紙,紙上用毛筆寫著「藤源濟時」四個字。
草人身上粘著晴明從濟時身上取下的頭發和指甲。
晴明(仁王):這樣一來。德子小姐就會把草人看成濟時大人了。本來可以用這個草人,直接把咒遣返。可終為不美。若把咒遣返。咒就會原封不動地加諸德子身上,這樣一來,德子的性命就危在旦夕了。
眼下,在一片夜暗中,晴明和博雅靜靜地重復著徐緩的呼吸。
徐徐地吸進黑暗,又緩緩地把黑暗吐出來,每次呼吸時。夜暗之氣慢慢瀦留體內,直至全身的肌肉呀,筋骨呀,血液呀,統統浸染在黑暗中。
晴明(仁王):(晴明湊近博雅耳邊低聲說)可以嗎。博雅?
博雅(真田):什麼?
晴明(仁王):我們所在的地方,貼著驅邪的護符。當德子小姐趕到時,哪怕從屏風背後探出頭,德子小姐也不會察覺的。不過——
博雅(真田):不過什麼?
晴明(仁王):已經跟濟時大人說過了。德子小姐現身時千萬不可出聲。
博雅(真田):出了聲又會怎樣?
晴明(仁王):那樣。德子小姐就會猜到我們也在這裡。
博雅(真田):接下來呢?
晴明(仁王):要是猜到了,就會像綾子小姐那邊的陰陽師一樣,或者被踩死,或是被擰下頭……
博雅(真田):千萬不可出聲啊。(博雅會意的聲音蒼白無力)
晴明如此小心翼翼地說話,想必一部分可以傳到屏風另一邊的濟時耳中。
那種結局自然並非博雅所望。
晴明深知內情,言語盡量避開德子跟博雅的關系。更沒有把博雅在堀川橋邊見過德子的事告訴濟時。
晴明從懷中掏出一個蓋著蓋子的小瓶子。
晴明(仁王):如果是酒,倒可以好好喝上一口,可惜不是酒。
博雅(真田):是什麼?
晴明(仁王):水。
博雅(真田):水?
晴明(仁王):是的。
博雅(真田):用它做什麼?
晴明(仁王):用處有很多。到時候用得著還是用不著,我還不清楚呢。
這時,話語中斷了。
在沉沉的夜暗中,惟有彼此靜悄悄地吐納著黑暗的氣息。
時光緩緩流逝。令人備感痛苦。
博雅的□□似乎變成了與黑暗等質的暗物。
忽然。
晴明(仁王):來啦。
地板嘎吱嘎吱作響,那輕微的聲音也傳到了博雅的耳邊。不是老鼠也不是貓,而是一種更沉重的東西,踏著地板的聲音。
分明有著人的重量。先落在地板上,地板再跟地板相互擠壓,發出了嘎吱聲。
響聲一步一步接近了。
在博雅身邊,晴明頌起咒語,大意是:謹上再拜。開天辟地的各方諸神!伊奘諾伊奘冉大神啊,開天辟地的大神,您在偉大的御駕上,令男女之間山盟海誓,令陰陽之道長久流傳。
聲音輕輕的,連近在身旁的博雅,也是似聞非聞。
晴明(仁王):望能給魍魎鬼神,造成強大阻礙,令其不可妄取非業之命。謹供奉大小神祗,諸佛菩薩,明王部,天童部,及九曜七星,二十八宿……
在草人面前,搭有三層高台,豎有藍黃紅白黑五色染成的供品。
地板上,放著一盞燈盤,燈盤上點著若有若無的豆大的燈火。
與此不同的另一盞燈,放在木板窗旁的窄廊一角,明明滅滅。
隨著燈影搖曳,地板嘎吱作響,一個人影,闖入了三人靜悄悄地等候著的房間。
一個女人——她的頭發蓬亂如麻,又長又黑的亂發倒立著。
臉上塗著朱丹,撕成破布條的紅衣纏在身上,她頭頂鐵圈,朝天豎立的三只腳上,各自插著點燃的蠟燭。
在夜色中,火焰把女人的臉襯托得更加猙獰。
她的雙眼往上斜吊著,臉塗成了血紅色。那是一張叫人心驚膽戰的臉。
德子(幸村):濟時大人——(女人用纖細的、游絲般的聲音呼喚著)濟時大人——
女人用可怕的眼神掃視左右,一會兒,她的視線落在面前的草人身上,女人收住腳步,嘴角浮過喜悅的笑意。
德子(幸村):哎呀呀,真高興呀!
她露著白色的牙齒,兩邊的嘴角往左右斜翹。
嘴唇裂開了,好幾塊血斑在傷口處腫脹著。
德子(幸村):你在那裡嗎,濟時大人?(聲音輕輕柔柔的)
她噌地一下來到草人跟前。
她的右手緊握著一把鐵錘和一根長達五寸的鐵釘子。
左手上好像拿著什麼圓形的重物,用類似繩子的東西捆綁著。懸吊下來。
德子(幸村):唉,愛恨難辨啊。難得一見那身影了……
女人的頭發像是顯示著此刻的心潮澎湃似的,豎得更高了。
發絲觸到火苗,燒得咝咝作響,變得焦臭,升起了小小的藍色火苗。
發絲焦糊的臭味,彌漫在空氣中。
夾雜在臭味裡,隱約傳來薰衣香的香味。
德子(幸村):(女人在那裡搖晃著身子,喃喃訴說著)我又看到了你的身影,叫人無比懷念,苦悶不已,痛苦不堪……
像手舞足蹈般,她渾身抖動著。
口中一邊說話,一邊「咻,咻,咻」地吐著亂舞的青綠色火焰。
她緊咬的牙齒格格作響,像狂舞一般,雙手在空中亂比亂畫著。
女人用無比憎恨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著草人濟時。
在她的瞳孔中,燃燒著細小的綠色光焰。
德子(幸村):你為什麼拋棄我?哪怕你一邊跟她私通,一邊裝模作樣地和我來往,哪怕就是這樣——(女人極不情願地搖晃著頭)哎呀。我真搞不懂啊,我弄不明白,那時到底怎樣才能拴住你的心。只知道事至如今,無可挽回了……(女子淚流滿面)
淚珠和著塗在臉上的朱丹,看上去如同血淚。
德子(幸村):我不知你會有二心呀,背棄了當初的盟約,帶來了無窮的悔恨。一切的一切,本來都發自自己的內心,可是,雖然你已經變心,我的情感卻依然堅貞,沒有減少一分。
德子(幸村):無情遭拋棄。
德子(幸村):我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來就痛苦萬分,想起來就撕心裂肺啊……(她手舞足蹈起來)
德子(幸村):沉湎於相思的淚水中,深陷在相思的痛苦中,遺恨無窮啊。
德子(幸村):決心變成復仇的厲鬼,也在情理之中啊。(女子邊說著,邊朝前撲出,站到稻草人濟時面前)
德子(幸村):看吧。你看看吧,濟時大人……(仿佛為了讓濟時看得更加真切,她把左手懸吊的東西高高地提了起來)
德子(幸村):瞧吧,這就是你的新歡綾子的頭呀!
新歡發在手,捶下五寸釘。
德子(幸村):你瞧吧,你所戀慕的綾子小姐,已經不在人世了……哈哈,真是好味道。
德子(幸村):綾子小姐已經不在人世了,來吧,來吧。濟時大人。現在請回到我的身邊吧。
她把綾子的頭丟到一旁,綾子的首級響起沉悶的聲音,落在地板上,骨碌亂轉。
德子(幸村):(她撲上前,緊緊摟住草人濟時)你不想再吻我了嗎,
女人把自己的嘴唇貼在草人臉上相當於唇的位置,狂吻起來,然後用潔白的牙齒用力地啃咬起來。
她又起身離開,坐到地板上,大大地敞開紅衣的前擺,露出雪白的雙腿。
德子(幸村):喂。你也再愛我一次吧。
德子(幸村):(懇求的聲音)你為什麼總是一聲不吭呢?
她厲聲叫著。站了起來。
她左手拿著釘子,右手握著鐵錘。
德子(幸村):看我呀,濟時——(她左右大幅甩動著頭)
隨著猛烈的甩頭,女人長長的頭發貼到自己臉上。
德子(幸村):(她狂吼著)啊!啊!我要你的命!
女子像一只碩大的毒蜘蛛一樣,朝草人撲過去。
德子(幸村):你早該知道會有這種懲罰的!
她把左手握著的釘子釘在草人的額頭上,高高抬起右手,重重地錘打起來。
鐵錘連續敲打著釘子。
釘子深深地釘入草人的額頭裡。
德子(幸村):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她狂叫著,用右手緊握鐵錘,發瘋似的無數次敲打著釘子。
頭發在飄搖,無數次碰到火苗,升起藍焰,發出咝咝的聲響。
場面實在是怵目驚心。就在這時——
濟時(丸井):救、救救我啊!(響起了哀鳴般的叫聲,是濟時的叫聲)原,原諒我吧,別傷我的性命。
從草人後面,四肢著地的濟時滾爬了出來。
由於過分驚恐,濟時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他癱軟如泥,渾身無力。
他幾乎是用手勉強拖著身子往前挪動的。
德子(幸村):哎呀,實在太奇怪了,濟時大人竟然分成了兩個……(女子直勾勾地盯著爬出來的濟時)
德子(幸村):(她的眼睛又朝向草人那邊)哎呀呀,我還以為是濟時大人,這不是草人嗎?(她吊起眉梢,凶相畢露)
德子(幸村):啊哈哈——
濟時放聲大哭。
德子(幸村):濟時,你在耍弄我啊!(她咬牙切齒)
晴明(仁王):不好,博雅,出去吧。(晴明低聲說著,站起身子)
博雅(真田):嗯……
博雅跟在晴明後面從屏風後出來了。
這時,濟時已經被女人抓住了。
女子左手狠命抓住想爬著逃走的濟時的衣領,直往後拽。
濟時所穿的衣裳,嘶嘶地裂開了,從左肩到胸部,全部裸露出來。
真是令人心驚膽戰的氣力呀。
不過衣衫被撕下來,反倒救了濟時。
逃離女子手中,濟時在地板上亂爬亂逃。
女子又朝他撲了過去。
晴明(仁王):德子小姐,請等一等!(晴明揚聲叫道)
但德子並沒有停下來。仿佛晴明的存在。以及博雅的存在,根本無法進入德子的視線。
晴明從懷中掏出幾幅畫好的符咒,要貼在德子身上。
但他猶豫了一下,沒有伸出手去。
晴明(仁王):不能用這個。快吹笛子!
博雅(真田):噢,噢!
博雅取出葉二,吹奏起來。
德子抓住了濟時,用左手揪住他的衣領,右手緊握著鐵錘高高地舉起,正要朝著濟時的額頭狠勁捶下去。
德子一動不動地舉著錘子,轉過頭來。盯視著笛聲傳來的方向。
德子的眼眸停在博雅身上,忽地一亮,一瞬間,恢復了人的正氣。
「博雅大人!」德子用博雅熟悉的聲音叫道。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博雅吹奏笛子的手停住了。
德子緊抓著濟時衣襟的手也松了下來。
濟時(丸井):啊!
濟時嘶聲驚叫,想從德子手中逃開,卻竟然癱軟在地板上了。
可是,德子對濟時已視而不見。她和博雅彼此目不轉睛地凝視著。
德子臉上的表情,仿佛埋藏在地底下的水從業已干涸的大地地表慢慢滲出一般。
那是含著驚懼的臉色。
德子(幸村):博雅大人!
德子仿佛斷骨般痛苦不堪地喚道。
那是悲愴之極的聲音。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德子(幸村):如今——如今的我,你看見了!
德子(幸村):你看見我剛才的樣子了!
博雅無言以對。
德子(幸村):哎呀。這是多可憐的樣子啊!
臉上塗成紅色。
頭上頂著鐵圈。
蠟燭忽明忽暗地搖曳著。
德子(幸村):噢!唉呀,怎麼是這麼墮落的樣子啊!
她高聲叫著,如同悲鳴一般,扭過頭去。
德子(幸村):唉,這副樣子多麼不堪啊。
她取下頭上的鐵圈。擲到地板上。
鐵圈上插著三根蠟燭,有兩根已經滅了,只有一根還在燃燒。
德子(幸村):為什麼你要來呢,博雅大人?(她痛苦地搖著頭)
長長的頭發,狼狽地在臉上纏繞又披離,披離又纏繞。
德子(幸村):噢……(她失聲慟哭)
德子(幸村):好羞愧啊!
她兩腳狂亂地蹬著地板,牙齒咬破了嘴唇,悲聲□□著。
她用雙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德子(幸村):給人看見了,我這副醜樣子給人看見了!
德子搖著頭挪開雙手,卻見她的兩個眼角都裂開了。
嘴角一直裂到耳邊,白色的牙齒暴露出來。鼻子壓扁了,左右兩邊的犬牙嗖嗖地長了出來。
裂開的眼角處血流如注,好像有東西從裡面往外擠壓,她的眼珠鼓脹起來。
貼近額頭的頭發中,響起喀嚓喀嚓的聲音,從中長出了異物。
是兩只角。
是還沒有完全長成的、包裹著柔軟皮質的角,像鹿茸一樣。
它正在一點點地長大。
額頭上的皮肉裂開,熱血從角的根部流到臉上。
晴明(仁王):她是在『生成』,博雅。(晴明的聲音含著一絲驚訝)
因嫉妒而發狂的女人變成了鬼,即「般若」。而所謂「生成」這個詞,是指女人即將變成「般若」,即猙獰女鬼之前的一種狀態。
是人而非人。
是鬼而非鬼。
德子就處在這樣的「生成」狀態中。
德子(幸村):嘻嘻嘻……
「生成」中的德子狂笑著,發出刺耳的聲音,狂奔到屋外。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博雅的聲音已經追不上她了。
博雅拿著弟笛子奔到夜晚的庭院中,但四處都不見德子的身影。
晴明(仁王):博雅!(晴明追到博雅身邊,大聲叫他)
可是博雅根本聽不見晴明的話,只是呆若木雞般站在那裡。
博雅(真田):哎呀!我做了一件多可悲的傻事,一件多可悲的傻事啊。
博雅的眼睛一直凝望著德子消失的方向。
實忠(桑原):怎麼啦?(一直守在屋外的實忠問出聲)我好像聽到很凄慘的聲音,所以就闖了進來,大家都平安無事吧。
晴明(仁王):哦,你來得正好。濟時大人就在那邊,雖然性命已無大礙,可是已經嚇壞了。你能不能去照顧他一下?
實忠(桑原):晴明大人您呢?
晴明(仁王):我去追她。
聽到晴明這麼說,博雅才好像回過神來似的。
博雅(真田):去追德子小姐?
晴明(仁王):是的。(晴明點點頭,然後背朝博雅)走吧。
晴明已經邁開了腳步。
博雅(真田):哦,好吧。
博雅跟在晴明身後。
晴明將帶有符咒的箭射入夜空,二人追逐著箭矢消失的方向。
博雅(真田):晴明——
晴明(仁王):怎麼啦,博雅?(晴明用詢問的眼神打量著博雅)
博雅(真田):你不久前說過,人的心中都有鬼……
晴明(仁王):是的。
博雅(真田):好吧,晴明,萬一有一天,我也變成鬼的話,你會怎麼辦?
晴明(仁王):放心吧,博雅,你不會變成鬼的。
博雅(真田):可是,既然誰的心中都會有鬼。難道不意味著我的心中也有鬼嗎?
晴明(仁王):是有。
博雅(真田):也就是說,我也會變成鬼的呀。
博雅(真田):萬一我變成鬼,你會怎麼辦?
博雅又問一模一樣的問題。
晴明(仁王):博雅,倘若你真的變成了鬼,我也是沒有辦法阻止的啊。如果說有什麼人能阻止這一切的話。那個人只能是自己。
博雅(真田):自己?
晴明(仁王):是啊,如果你化成了鬼,那是誰都無法阻止的。我也無法解救變成鬼的你……
博雅(真田):對德子小姐呢?
晴明(仁王):一樣的道理。(晴明點點頭)不過,博雅啊——
博雅(真田):什麼事?
晴明(仁王):即使你變成了鬼,我晴明依然是你的知音。
博雅(真田):知音?
晴明(仁王):是的。知音。
博雅(真田):(博雅淚流滿面)我真傻。(博雅仿佛自言自語)
晴明(仁王):你怎麼會突然這麼說?我不是有意要提出這種問題的。可是,博雅,是你讓我說的……
博雅(真田):是我?
晴明(仁王):(晴明十分肯定地點點頭,端詳著博雅)今天,我們見過了蘆屋道滿大人呀。
博雅(真田):是啊。
晴明(仁王):就像道滿大人所說的那樣。
博雅(真田):什麼事?
晴明(仁王):我到底還是跟道滿大人一樣。
博雅(真田):真的?
晴明(仁王):是真的。(晴明停頓了一下)如果說我有什麼跟道滿大人不同的話,那就是,我身邊還有你呀,博雅……
博雅(真田):晴明啊,我明白得很。(博雅望著晴明)
晴明(仁王):明白什麼?
博雅(真田):你呀。比起自己認識的還要出色得多,你就是這樣一個男子。
聽博雅這麼說。這一次,晴明默然了。
晴明(仁王):哦。
對博雅的話,晴明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點點頭表示會意。
晴明(仁王):博雅——(晴明聲音很輕)
博雅(真田):什麼?
晴明(仁王):曾經離開的心,無論怎麼做。都再也追不回了。
博雅(真田):是啊。
博雅點了點頭。
晴明(仁王):無論怎樣憂心如焚,都是無法挽回的,這是人世間的常理。這一層,德子小姐也很了解吧。也許幾天以來,幾十天以來,每日每夜,德子小姐一直考慮這件事,用這樣的道理來說服自己,就是她本人。也不會希望自己變成鬼的。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可是,鬼是不會懂這一層道理的,哪怕不想變成鬼,最終還是無法避免。要從人的內心真正滅掉鬼,除非把人本身滅掉,沒有別的辦法。可是把人滅掉這種事,是不可肆意妄為的。(晴明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著)
箭矢指向的地點是在五條一帶的一座荒涼破敗的房子前。
博雅(真田):晴明,這裡是……是道滿大人說過的德子小姐的家嗎?那麼德子小姐呢?
晴明(仁王):道滿大人雖然說過,他不清楚小姐身在何處,但最後小姐還是會回到自己生長的地方來的。
晴明慢慢分開草叢,行走起來。
晴明白色狩衣的下擺,吸收了露氣,愈發沉重。
或許是風雨的侵蝕,外廊上的一根柱子開始腐朽,廊檐傾斜得十分厲害。朝著廊軒,艾蒿從地面貼著腐爛的木柱往上攀著。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住著人的房子。
博雅(真田):這裡就是……就是德子小姐生活的房子嗎?
細看之下,在廊軒下面,剛剛落花的芍藥還殘存著。
那邊的樹影,也許是山櫻吧。
在博雅的正前方,有一處秋草更加繁茂。
走近一看。那是一輛朽爛的牛車。
是一輛吊窗車。
晴明(仁王):這難道會是……
這正是當年博雅所見過的碧蓋香車。
歷經長年累月的風雨滄桑,車子已經朽爛不堪,在藍色的月光下,如今已經完全覆蓋在秋草叢藪裡。
博雅(真田):是德子小姐乘坐過的車啊。
在覆蓋著車子的草叢中,秋蟲正在啁啾。
即使漆黑一團,如一頭疲憊的老獸般頹然蹲踞的家宅中。也是蟲喧一片。
可以想見,當年這座宅邸也曾多麼風光啊!如今,那繁華光景已蕩然無存。從外廊至房屋,秋草繁茂,無處不在。
博雅(真田):在這樣的陋室,德子小姐何以為情啊!
晴明(仁王):走吧。
晴明的一只腳跨到了外廊內。
忽然發現廊內有一個人影站在那裡。
雜役(毛利):博雅大人,晴明大人!
是一個老人。
是博雅似曾相識的聲音。
博雅(真田):你是——
雜役(毛利):好久不見了。
無論外貌還是聲音,雜役都添加了十二年歲月的沉重。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呢?
雜役(毛利):您來遲了,博雅大人——(雜役的聲音平靜得令人窒息)
博雅(真田):來遲了?
雜役(毛利):是的。
博雅(真田):你說什麼遲了?(盡管壓抑著,博雅還是像悲鳴般地高聲吼著)
晴明(仁王):博雅,走吧。
晴明和博雅擦過雜役的身邊,朝屋裡走去。
在月光下。有一個人倒伏在地板上。
是一個身穿紅衣的女人。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充溢在夜氣中。原來從她匍匐著的胸口下面,在夜色中仍然鮮明的血。像有生命一般游走著,在地板上擴展開來。
倒伏著的女人,右手緊握著一把沾滿血跡的劍。
晴明(仁王):真的遲到了,竟然自己結束了生命。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博雅在女子身邊跪下雙膝,抱起她的身體。
德子突然翻過身,緊緊摟住博雅。
那是一張面目猙獰的鬼臉。
牙齒長長的,咬得格格響,直撲向博雅的喉管。
可是,夠不著博雅。
上下牙相互咬囓著,發出令人心驚的聲音。
德子一邊呲牙咧嘴,齒間格格作響,一邊抑制著從身體裡面往外噴湧的某種力量。
德子(幸村):(她左右搖擺著頭,輕聲呼叫)博雅大人呀……
她的嘴唇左右斜吊起來,接著,又猛地大張開嘴。
德子(幸村):(女子掙扎著)本想要了他的命。(聲音顯得頗為悔恨)
女人嘴裡流著血,喉間咻咻地喘著氣。
博雅(真田):(博雅抱緊了德子)你咬吧!(他在德子耳邊輕聲說)把我吃了吧!吃我的肉吧!
德子眼中的正氣之光變得黯淡,不一會兒,那光澤消失了,牙齒間又格格響了起來。
在德子身上,鬼與人忽現忽隱。
從她的喉管,血正汩汩地流出。
德子用劍刺破了自己的喉管。
德子仍然左右搖擺著頭。
德子(幸村):唉。我做不到。怎麼也不能做出這種恐怖的事啊!
說罷。德子的牙又嗖地突了出來。
博雅(真田):對不起,對不起!(博雅緊緊抱著德子)是我博雅請來晴明攪擾了你。是我博雅拜托晴明趕到這裡來的。是我妨礙了你呀!既然這樣,你就吃我的肉,用牙齒咬碎我的心髒吧!
博雅的眼中,已是熱淚奔湧。
在德子的眼中,忽地閃現出人氣的光華。
德子(幸村):博雅大人,你在哭泣嗎?
德子(幸村):(變成鬼的德子,用奄奄一息的細弱聲音問)你為什麼哭泣,博雅大人?
博雅(真田):唉,小姐呀,為什麼流淚,我這種粗人又怎麼弄得清楚。為什麼哭泣不止,我這種蠢漢又怎能明白……(博雅熱淚滾湧,流到了臉上)
博雅(真田):我是心愛著你啊!(博雅緊緊凝視著德子)
博雅(真田):想起你,我心如刀絞啊。(他痛苦得臉形都扭曲了)
德子(幸村):我已經年長色衰了啊。
博雅(真田):我更愛經歷了歲月滄桑的你呀!
德子(幸村):我還添了許多皺紋!
博雅(真田):我也愛你的皺紋。
德子(幸村):手臂上,腹部。都生出了贅肉……
博雅(真田):我就愛這樣的你。
德子(幸村):哪怕如今變成這個樣子?
博雅(真田):是的。
德子(幸村):哪怕如今變成這樣一副醜態?
博雅(真田):是的。
德子(幸村):哪怕變成了這樣的惡鬼?
博雅(真田):是的。(博雅一再點頭)我也愛變成厲鬼的你。(博雅毫不猶豫地宣告)
德子(幸村):啊——(德子高聲大叫)這樣的話,十二年前,我多想聽到啊。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德子(幸村):為什麼,究竟為什麼,在十二年前,你不跟我說這些話呢?
博雅(真田):那時,我還以為,時光會永遠不變……我為你吹起笛子,你在那裡聆聽……我以為這一切會永遠延續下去……
德子(幸村):無論怎樣的時刻,都不會永遠延續的。(德子的口中又流出了鮮血)連人的生命也是一樣。
博雅(真田):生命?
德子(幸村):我的弟弟,就在十二年前的那段時間,染上流行病去世了。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德子(幸村):好恨呀,濟時!
博雅(真田):可你也曾深深戀慕著濟時大人啊。
德子(幸村):唉,好後悔啊。(德子流下悔恨的眼淚)
她的眼中,又恢復了人性。
德子(幸村):弟弟過世後,就在蒙他不斷關心和看顧的過程中。我竟然戀慕上了濟時大人。真是一場噩夢啊。(德子在博雅的懷抱中,咬牙切齒地左右搖了搖頭)
博雅緊抱著德子的雙袖被熱血燙溫了,染濕了。血的溫度,直抵博雅的肌膚。
溫度正從德子的身體裡逃逸而出。像是要阻止這溫度的流逝,博雅手上加足了力氣。
在博雅的懷中,德子痛苦地掙扎著。
她扭動著身體,像是要從博雅的手中掙脫出來。
她頭發披離,搖著頭,抬起臉來。
她又變成了厲鬼。
德子(幸村):我呀,在濟時移情於其他女人時……(她突然張口,緊緊咬住了博雅的左手)
博雅拼命忍住□□聲。
晴明(仁王):博雅!(晴明抬起了拿著靈符的右手)
博雅(真田):好了。晴明,別亂來!(博雅吼道)
德子邊哭泣邊咬著博雅的肉。
血淚在橫流。
博雅臉上流淌的眼淚,滴落到德子的臉上,與她的血淚混合在一起。
德子(幸村):好了,好了!(德子邊咬邊念叨著)讓你看到了我那種可怕的樣子。(她一邊哭泣,一邊一次接一次地咬著)
德子(幸村):我好悔恨啊,博雅大人。
德子(幸村):我好憎恨啊,濟時大人。
「生成」中的德子發出嗚咽聲。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博雅呼喚著她的名字,仿佛別無選擇似的,惟有更加用力地抱緊德子。
的確沒有別的辦法了。
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德子的「生成」。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博雅用極端悲痛、又溫柔得無以復加的深情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
在德子的眸子裡,又燃起了人性的火焰。
德子(幸村):哎呀!(德子大叫起來)我對博雅大人做了些什麼事啊。
她忽然覺察到。自己剛才一直狠咬著博雅的肉。
博雅(真田):沒關系,德子小姐。咬我也不要緊,沒關系……
博雅(真田):(博雅的聲音震顫著)德子小姐,人心無法改變呀。哪怕你哭泣不休、苦悶不已,或是委屈難抑,還是心急如焚,無論如何,有的人心還是無法回頭啊!
德子(幸村):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可是,哪怕再明白。還是免不了變成鬼呀。在世間怎麼都找不到治愈憎恨與哀痛的方法,人就只有變成厲鬼一條路了。不是人想化成鬼才變成鬼的。是因為無計可施,人才變成了鬼呀。
德子(幸村):每天每夜,日復一日,數天,數十天,數月,用世事無常的道理勸自己,也想對濟時灰心斷念,可就是沒辦法做到……
德子(幸村):當我茫然無主地徘徊在都市的大街上,忽然闖進我耳鼓的,竟然是博雅大人的笛聲。
博雅(真田):你都說了希望我幫你一把,我竟然這麼無用。
德子(幸村):我都明白,你不要自責了。我什麼都知道。身外之物。可以舍棄。若是病息,可以治愈。可悲的是,這不是身外之物。這是我自己內心的魔障。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事已至此,如今我還是無能為力呀。我根本沒法做一點事情。唉,我博雅是個多麼可憐多麼無用的蠢人啊!
德子(幸村):不是,不是的!(德子左右搖了搖頭)沒用的是我自己。即使變成這種模樣,還是無法消失。仇恨也無法消失。
德子的嘴裡。青綠色的火焰伴隨著話語吐了出來。
德子(幸村):都讓博雅大人看到這副不雅的模樣了,竟然還是無法泯除心中的悔恨。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德子(幸村):而且,我還想,死後還要變成真正的鬼,向濟時大人作祟,於是就自己刺破了喉管。還對前來照看我的博雅大人如此失態!
德子的氣息已經細若游絲。
即使把耳朵湊過去,也難以聽清她的話語了。
牙齒外露著,嘴唇根本無法好好合攏。吐字的聲音從齒間漏出來,只能勉強辨別其中的只言片語。
晴明緊盯著博雅與德子,一動不動。
他只是默默地站著,仔細聆聽兩人的對答。
博雅把耳朵湊近德子的嘴邊。
德子(幸村):博雅大人!(德子齒間吞吐著紅色的舌頭)要是你把臉貼得那麼近,我還會忍不住咬你的喉嚨的。
從她的嘴裡,嗖地吐出了青綠色的火焰,格格地咬著牙齒。
可是,就連咬牙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弱。
德子(幸村):博雅大人呀!
德子聲音細細的。
博雅(真田):我在這兒——
德子(幸村):那真是一支好聽的笛子啊!
德子的聲音幾乎無法聽見。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博雅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德子(幸村):我有一個請求——
博雅(真田):什麼?
德子(幸村):現在,再吹一次笛子……
博雅(真田):笛子?
德子(幸村):能為德子再吹一次笛子嗎?
博雅(真田):當然可以。
博雅端詳著德子的臉,輕輕把她放在地板上,伸手入懷,取出了葉二。
他把葉二貼近唇邊。開始吹了起來。
清澄的音色,自葉二的笛管中輕靈地滑出。
笛音消融在穿過朽爛的屋頂投下來的月色裡,笛聲也染上了幽藍的光。
德子悄無聲息地合上了雙眼。
博雅還在吹著葉二。
吹著吹著。德子回過魂來,聆聽笛子的清音。
仿佛受此吸引。博雅繼續吹著笛子。
良久,他停止吹笛。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博雅呼喚著。
沒有回應。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博雅又一次呼喚。
依舊沒有回應。
像是一陣涼氣滑過後背,博雅大聲呼喊起來。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
仍舊沒有回應。
博雅(真田):德子小姐啊!
博雅痛哭失聲。
德子仰面而臥,像是睡著了一般。
這時。博雅忽地若有所悟。
博雅(真田):哦……
德子小姐的臉容,從一副猙獰的鬼臉,重新變成博雅熟悉的嬌嬈面容。
博雅(真田):多麼美啊!
德子小姐的額頭,也不再長角了,唇邊也看不到暴突的牙齒。
晴明(仁王):博雅啊——(晴明聲音溫和)或許,正因為你,她得到了拯救。
博雅(真田):她得救了?因為我?
晴明(仁王):是啊。(晴明點了點頭,聲音裡充滿了安慰)
忽然,從外面傳來了怪獸般號啕大哭的聲音。
晴明和博雅發現,從庭院那邊,出現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向殘破的屋子走來。
原來是蘆屋道滿。
晴明(仁王):道滿大人——
沒有回應。
他緊閉著嘴,站在晴明和博雅的一旁。
朝他的臉望去。發現他並沒有慟哭。
那麼,剛才聽到的哭聲,要麼是幻聽。要麼是蘆屋道滿的心聲傳至耳鼓了吧。
道滿(柳生):(道滿低頭望著德子)真可憐呀!(他低聲喃喃著)
忽然,又增添了一個人的動靜。在外廊內,老雜役沐浴著月輝,站立在那裡。
雜役一言不發,只是呆呆地站著。
晴明(仁王):或許你要說什麼——(晴明望著雜役說)
雜役(毛利):是。(雜役點點頭)我有一個願望……
晴明(仁王):什麼願望?
雜役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晴明(仁王):這座宅子裡充滿某種氣息。
雜役(毛利):是一種氣嗎?
晴明(仁王):是帶來橫禍之氣。不過,現在已經減弱了。
雜役(毛利):是、是的。
晴明(仁王):你到外面去,在屋子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角落裡,挖開立在四角的柱子基部,如果挖出什麼東西,就請帶到這裡來吧。
雜役嘴唇哆哆嗦嗦地顫抖著,還想說點什麼。
晴明(仁王):有勞你了。
雜役欲言又止。
雜役(毛利):好吧。(他低下頭,下到庭院中,身影消失了)
不久。雜役回來了。
晴明(仁王):發現了什麼?
雜役從懷中取出三個貝殼緊緊閉合的大文蛤。
雜役(毛利):我挖出了這種東西。
他把它們交給晴明。
雜役(毛利):在東、西、南三面的柱子下,各埋有一個。
晴明(仁王):北面呢?
雜役(毛利):什麼都沒有挖出來。
晴明(仁王):知道了。
晴明把三個文蛤放在左手中,口中小聲念起咒語。
然後,又把右手的食指貼近唇邊,再用指尖依次輕觸三個文蛤。
這時,按晴明的指尖觸摸的順序,貝殼啪啪地張開了。
博雅(真田):啊!(博雅不由得驚嘆起來)
原來,三個文蛤的內側,被人用朱丹塗成了鮮紅。
裡面分別裝有一物:一個是秋蟬蛻下的空殼,一個裝著蛻掉的蛇皮,另一個裝著蜉蝣的屍體。
博雅(真田):晴明。這是……(博雅帶著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
晴明(仁王):從北面的柱子下什麼都沒有挖出來嗎?(晴明若有所思地側著頭)邪氣減弱了,意味著有誰早先從北面的柱子下挖走了一個貝殼。(又仿佛有所領悟似的點了點頭)哈哈……
晴明(仁王):(晴明打量著道滿)道滿大人,是你吧?!
道滿(柳生):是的。(道滿點頭承認)
道滿,比晴明提前造訪了這所房子。那麼,在造訪這座房子時,道滿不可能不注意到這種情形。
晴明自然對此了然於胸。
道滿伸手入懷,取出了一個貝殼。
道滿(柳生):在這裡。(他小聲說)
道滿用指尖輕輕一觸,貝殼就張開了。
裡面是一顆已經燒焦、變黑的柿樹種子。
道滿(柳生):頭一次來到這裡,我就感到一種怪誕的妖氣。為了化解它,我就挖開了北方的柱子基部,找到了這個東西。只要挖走一個,咒的力量就幾乎化解了,所以就讓其他三個還照老樣子放著。
晴明(仁王):對德子小姐呢?
道滿(柳生):事到如今,已是無濟於事了,最好別再提了。或許,在綾子小姐那裡被殺死的陰陽師,就傳承了這種秘法吧。
博雅(真田):晴明,那是什麼啊?為什麼會有這些東西放在這裡呢?
晴明(仁王):這是一種毒咒,讓這個宅子裡人財兩散。
博雅(真田):什麼?
晴明(仁王):空蟬。蛇蛻下的皮。蜉蝣的屍體。燒焦的柿樹種子。一個個都是無主之物,空洞之物,是生命虛妄的東西。是結不出果實的存在。
博雅(真田):到底是誰下了這樣的毒咒?
博雅一問,晴明立刻把視線投向雜役。
雜役臉上血色盡失,青紫色的雙唇顫抖不已。
晴明(仁王):是你吧!
雜役(毛利):是我。(雜役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不過,我不是受綾子小姐所托。是更早之前。我聽了陰陽師的吩咐才埋下的。
博雅(真田):陰陽師?
雜役(毛利):是的。就是在綾子小姐那裡被踩死的陰陽師。
晴明(仁王):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雜役(毛利):(雜役沉默了一會兒)我從濟時大人那裡得到了一些金子,是受他所托。
博雅(真田):豈有此理!(博雅幾乎怒不可遏)
雜役(毛利):當時濟時大人得不到小姐以身相許的答復,所以就想出了這麼個辦法……他以為,如果家徒四壁,小姐為家計著想,就只好依賴他了。
晴明(仁王):真卑鄙!(晴明低聲嘆息)
雜役(毛利):我也沒料到會發生這麼多的不幸。本來,這個家庭的生活就一直沒有快樂。我原本想,小姐若能跟濟時大人相好,她會得到幸福,起碼生活也有個盼頭吧,當時我就是這樣想的。誰知道,事情競糟糕到這一步……(雜役撿起德子掉在地板上的劍)我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猛力刺破了自己的咽喉。
撲通一聲,雜役往前跌倒,伏倒在地。
博雅跑過去要扶起他,他已經不省人事了。
道滿(柳生):一切都終結了。(道滿絮絮地說)
說完,他轉過身,下到庭院裡,一會兒就消失了。
濃郁而繁茂的草叢間,秋蟲正啾啾唧唧叫得正歡。
博雅(真田):晴明啊……(博雅的聲音是低沉的、小小的)真的結束了嗎?
晴明(仁王):嗯。(晴明也是低聲回答)
博雅(真田):啊,結束了……(博雅喃喃自語)
好長時間,博雅無言地佇立著。
博雅(真田):鬼也好人也好,都很悲哀啊……
博雅低聲說著,好像沒有講給任何人聽似的。
晴明只是仰望著月亮。
晴明(仁王):將它們徹底消去吧。
這一次是博雅將系上符咒的箭射向那四個貝殼。
就在當年,藤原濟時身染沉痾,在臥床兩月之後。一命嗚呼了。
晴明和博雅,又站在了一起。
就在下葬的耶一天,秋雨飄飄,那是仿佛冷霧一般凄冷的雨。
從那時開始,只要博雅夜晚獨自吹起笛子,仍然是「生成」模樣的德子小姐就會顯出身來。
德子小姐只是無言地傾聽著笛子的清音。
如果是在房間裡。她就出現在屋隅的一角。
如果是在戶外,她就隱身於暗蔽處或是樹陰下。
她倏忽現出身影,須臾又消失不見。
在現身之時,最初是「生成」模樣的鬼臉,可是聽過笛子。身影消失時,就恢復了伊人的容顏。
彼此沉默無語,根本沒有講過什麼話,可是博雅總是一直吹著笛子,直到德子身影消失為止。
昔日殷殷語,聽聲不見人。
伊人來無蹤。
伊人去無痕。
完。
第26章 二十六
這場名為《陰陽師》的話劇時間非常長,幾乎占了海原祭最後一天的整個下午,但到場觀看的觀眾沒有一個人感到冗長或是不適。
在柳蓮二沉靜的旁白中開始,又在他平靜如水的聲音中拉下帷幕。
劇場中久久沒有聲響,像是在回味平安京那最後一場凄冷的秋雨。
隨後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之後就是主創們的集體謝幕。
幾乎是毫無懸念的,海原祭演出中最佳節目就是這部由戲劇社和網球部聯合的話劇。
盡管戲劇社自己出品的話劇也很有趣,但那只是作為特別演出呈現,並不參最終的投票環節。
原本網球部就是立海大的明星社團,而且是一騎絕塵,沒有任何另外的社團能與之一爭高下。因此網球部的成員人氣都很高,特別是正選球員,常年扎根在「湘南烈傳」的各大榜單上。
這次海原祭過後,他們的人氣又達到另一個高峰,同學們很長一段時間茶余飯後的話題總是繞不開網球部。只是比較特殊的是這次的cp榜單,真田×仁王和仁王×真田異軍突起。
「不是,我覺得這個看起來明明是在嗑晴明和博雅的cp吧,」不出意外地,午休泉奈和凜就拿手機打開「湘南烈傳」一邊看一邊討論,「真田和雅兄有什麼cp感麼。」
「嗯,也許整個網球部,敢正面嗆真田君的就只有仁王君了吧。」就連柳生都加入了她們的話題。
「我什麼時候也能正面嗆真田就好了,」泉奈左右環顧,看真田並不在附近於是說,「或者他能手下留情少扣我幾次風紀分。真田什麼時候能退出風紀委員會啊。」
「你高一的時候又不是沒嗆過他,我真是很少見你那麼生氣,」凜想了想,「清醒點吧,你指望風紀委員長退出不干?退一萬步講,他真的不干了,你覺得他就會不提醒你把風紀扣系上或者是不許在走廊上奔跑了?」
「扎心了啊,」泉奈搖了搖頭,「所以他這麼一根筋的人,怎麼能跟我們的雅兄組cp,我還是比較吃你和雅兄的cp,」她對著柳生說,「搭檔多香啊,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最默契的戰友。」
柳生推了推眼鏡,「論壇上確實有不少文。」
「就算是仁王×柳生的平安時代au,實話說晴明和道滿之間的宿命感也很強的。」
「好像還真有寫的,」凜往下翻著論壇主頁,「最近平安時代au的文很多,咱倆的也有,比如陰陽師×妖怪的設定。」
「夏雪冬花不准備寫個au麼,蹭蹭熱度,點擊量可以再創新高。」
「這不是得問米勒太太,並且還得看太太的心情,萬一米勒不想蹭這個熱度呢。」凜有點奇怪為什麼泉奈會突然提起「夏雪冬花」。
泉奈心裡默默地說,我這就是在問作者大人呢,只不過不能當場扒了柳生的馬甲而已。
「嗯……」柳生點點頭,「你們說的都挺有道理的。」
「哈哈,切原君竟然也上美人榜了!」泉奈點開了最新的「立海大美人榜」,切原赤也因為飾演晴明的式神蜜蟲而被投上了美人榜,「蜜蟲的扮相確實蠻好看的哦,和切原君眉清目秀的很搭。」
「幸村君的這個票數簡直了,」凜瞪大了眼睛,「個、十、百、千、萬……這加起來快有後9位的總和了吧,誰能想我們立海大校花竟然是個男孩子!」
「誒?所以我是立海大的校花嗎?」令他們三人沒想到的是,話題中的正主突然出現,雖然是很溫柔的聲音,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讓泉奈覺得很危險。
可能這就是所謂立海大王者的不怒自威吧,她寧願被真田追著罵,也不願意招惹到幸村。
幸村、真田和柳一同走進A組的教室,其實這個組合泉奈也很常見,因為幸村和柳時常來班裡找真田。
「嗯,因為幸村君你的人氣真的很高,帥哥榜也很靠前呢!」凜舉著榜單給幸村看。
「是啊,而且幸村桑德子小姐的扮相非常漂亮,演技也非常好,把德子的轉變和最終『生成』表現得淋漓盡致。」泉奈接著說。
「呵呵,謝謝你們,」幸村笑了,漂亮的就像百花盛開,實在是很容易讓人看呆,「藤真同學管弦樂團的演出也很精彩。」
之後因為很快就要開始下午的課,柳和幸村與真田聊了一陣就跟他們說再見回教室准備了,而凜、柳生以及泉奈這邊的話題還在進行。
「……所以說告白要趁早吧,時間不等人,不然你看劇裡的德子小姐,如果是博雅早一點說的話,也不至於落得最後這個結果。」凜有點義憤填膺的樣子。
「那樣不會顯得非常唐突麼,」真田突如其來的加入討論,「僅僅是見過一面,就要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意。」
「不會吧,平安時代不就是這種調調。」
「我覺得又不是一上來就求婚或是說些非常激進的話,博雅本身也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如果只是表達仰慕、欣賞或是隱晦的表達愛慕,應該也還好,」泉奈摸摸自己的耳垂,「所以比起劇裡的博雅和德子,我更喜歡晴明和博雅的關系,即使你是妖怪我也與你站在一邊,即使你變成鬼我也是你的知音。」
「真要說起來,說出那種我正因為有你所以才與道滿不同,才與人世間緊緊聯系在一起,又何嘗不是一種表白呢,」一說起晴明和博雅,泉奈的眼睛就變得亮晶晶的,「我之所以成為我,是因為有了你。這樣的關系多麼吸引人,而且無論世間風雲如何變幻,歷盡千帆,我身邊的人始終是你,我永遠不再是一個人。」
他們的討論被下午的上課鈴聲打斷,只是在鈴聲響起的同時,真田沒頭沒尾的問了泉奈最後一個問題,「所以,你覺得幸村很好看?」
泉奈有點莫名奇妙的看了真田一眼,想立刻回答他點什麼,但看到他目不斜視地盯著老師和其所在的講台方向,以及總覺得這個問題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明白的,於是便作罷,轉過臉。
可她又覺得不說出來憋得慌,就這樣憋一節課的話好難受。
於是楠泉奈從包裡抽出一張便簽紙,用寫的,一大段話寫完之後,趁講台上的老師不注意,她把團好紙條快速扔到了坐在她左側的真田弦一郎的桌子上。
果不其然,偉大的風紀委員長皺起了眉頭,但他還是展開了紙條。
見他開始看自己的話,泉奈心滿意足的認真聽課。
「我覺得幸村桑很好看,不只是我,幾乎是立海大公認的幸村精市很美。他的美我認為是古希腊神話中美少年的那種美,很高級的那種雌雄同體(我認為很高級)的炫目的美。也是一種有點危險的美麗吧,我一向不太知道要怎麼和他相處(笑),所以作為他的竹馬的你很厲害哈哈。以及,我是沒想到你怎麼會問這種問題,不用擔心,你也是公認的正統帥哥(只是很凶)。又及,是你先問的問題,上課傳紙條能不能不扣分了!」
看到最後的又及,真田的眉頭竟然不自覺地松開,露出連他自己都未發現的一絲笑容,轉瞬即逝。
只是他最想知道的問題其實是,那麼楠泉奈你更喜歡的是哪一種。
「所以不用扣分了吧。」一下課泉奈就一臉期待地看著真田,指指他還放在桌邊的紙條。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後,泉奈長舒了一口氣,「我就說,沒傳過紙條的學生時代是不完整的嘛。」
聽到她這麼說的真田身體僵了一下,「這是什麼歪理邪說。」
「哈,就是你在這個之前,上課從來沒有傳過小紙條什麼的?」
「當然,這是違反課堂紀律的事情。」
「啊……確實……就……啊,」泉奈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湘南烈傳」帥哥排名的榜單給真田看,「你看,你的排名一直是前十的,這次已經上升到前五了,不用擔心。」她還安慰似的拍了拍真田的胳膊。
真田有些無奈,他並不是很在意榜單什麼的,他只在乎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可讓他直接問出「我是否是你心目中的帥哥」也太奇怪了。
「哦太好了,我的熱度終於掉下來了。」還在看榜單的楠泉奈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
「你等等,話說帥哥榜第三名有什麼下去的,」凜接過話題,「你現在都有後援會了,熱度哪裡掉下去了。」
「啊?後援會?認真的嗎?」泉奈一臉的難以置信,左右看看真田和柳生,「這你們風紀委員會就不管了??」
「後援會本質上是一種社團,只要沒有出格的事情,是不歸我們風紀委員會管理的。」柳生在一旁解釋。
「嗯哼,你看,楠泉奈官方後援會——守護最好的楠,」藤真凜點開論壇裡泉奈後援會的主頁,「不行,這個後援會會長我應該去爭一爭的。」
「你都擁有我本人了,還在乎會長的席位麼。」
「噗,」凜笑了起來,「全立海大就沒有你在乎的男生了是吧。」
「你變了,你有了男人對我的愛就消失了!」
「什麼就有了男人!」
「你看看你都變敷衍了。說起來,海原祭演出最後的那個《金箭毒蛙王子》不參與人氣投票真是太可惜了。」
「是挺無釐頭的。」
「是吧,如果王子變成的是一只有毒的蛙,這種設定我真的可以笑一年。」說著泉奈又開始笑了起來。
「只有到這種時候,我才能想起來你是個關西人。」
「不好笑嗎?」
「好笑是好笑的,可也沒有那麼好笑吧。」
「誒……」
「這個劇本是幸村君提供給戲劇社的,」柳生一邊說一邊推了推眼鏡,「聽說是作為網球部出演《陰陽師》的交換條件。」
「……難為西岐桑了。」凜和泉奈幾乎是異口同聲。
《金箭毒蛙王子》好笑歸好笑,可是實在是過於無釐頭,尤其是讓平時多演出正統戲劇的西岐接演這種喜劇,是非常考驗人的一件事。從演出效果來看,西岐社長呈現出的內容很精彩,《陰陽師》也是大獲全勝。
這可能就是犧牲小我,成全藝術的犧牲精神吧。
第27章 二十七
立海大秋季學期的特色就是活動接連不斷,9月的海原祭過後緊接著就是每年都有的修學旅行,旅行地點是國內國外均有,旅行時間3至5天不定,但都能讓大家很盡興。
在這之後,就是立海大國中、高中聯合舉辦的體育祭。
10月中旬的湘南海岸,剛剛進入秋季,不再炙熱的太陽和海上吹來的陣陣微風非常適合舉辦運動比賽。立海大的體育祭和普通的運動會不同,除了傳統的一些比賽項目外,更多的是特色運動,比如竹竿跑、多人跳繩、騎馬打仗、變裝接力、多人射擊一類的激烈又怪異的活動。
盡管弓道是武道,但因為比起其他運動,弓道的運動量並不是非常大,體力相較田徑部、網球部、棒球部這種社團的同學就有很大差距,因此體育祭泉奈通常會像征性的報名一些普通的集體項目,比如更注重技巧的跳繩、射擊這類的活動。
如果說今年的體育祭與往年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增加了更多的「激烈又怪異」的運動,並且相應提高了這些活動的積分,也就是說,如果想要讓自己班級的成績在體育祭上排在更高位,那麼就要在特色活動上取得更好的名次。
「凜,你們體育部今年是怎麼了,增加這麼多特色運動,」泉奈看著學生會新晉體育部副部長藤真凜拿回來的體育祭日程安排感嘆道,「這些運動也不光是體力好就能行的啊。」
「對啊,就是為了增加同學們的參與度和活動的趣味性,總不能都指望著體育社團的同學吧。」
「嗯,不得不說你們好有創意啊。」泉奈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雖然我並不是很有興趣參加。
「哼哼,你又在心裡說不很想參與吧,」像是看透了泉奈的想法,「今年優勝的班級和個人有特別的獎勵。」
「啊,又是什麼溫泉券、高級會員之類的?」
「哈哈哈,這些當然是有的,除此之外,柳生君!」凜已經藏不住自己的笑意。
「今年體育部和我們風紀委員會商量,鑒於被扣風紀分的同學並不在少數,還准備了風紀分免扣卡。」
聽到柳生說這句話,泉奈的眼睛瞬間就亮了,3月遠足的時候她就是隨口一提的敷衍話語。
「真的假的?!」泉奈脖子因為快速又大幅度地轉向真田而差點扭了,但她急於向他證實這一消息的真實性。
「嗯,至於每張多少分和發多少張視情況而定。」
「這項提案是真田君主動提出的,卡片也由他親自書寫。」柳生在一旁補充。
「是不是他親手寫的倒也……」
「真田君的書法已經到五段師範級了的。」
「畢竟,就算拿到了最後還得還給他。」泉奈小聲地把剛剛的話說完。
「哈哈哈,那你自己注意點不要再扣分了啊!」凜又笑了起來,就連真田本人聽到泉奈的小聲嘀咕都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是!」泉奈立正站好,「謝謝各位的關照,」然後特意轉過身,雙手合十面對坐的端正的真田,「特別是要謝謝我們偉大的風紀委員長大人!」
真田一抬頭就看見楠泉奈那雙紺碧色的眼眸閃著光,滿含笑意地看著他。
原來那抹紺碧色的笑容是如此的令人心動不已,於是不經意間一絲粉紅色又爬上了他的耳尖,「你啊……」
沒等真田說完,泉奈一轉眼就跑到招呼大家報名體育祭活動的委員那裡填報項目。
雖然說風紀分免扣卡對於楠泉奈的誘惑力很大,但對於體育類比賽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再怎麼努力,除了射擊類,她也敵不過田徑部和球類運動社團的同學,而且那些相對比較容易的項目已經被搶奪一空,剩下的多是一些千奇百怪的特色運動。
「楠除了射箭你要不要參加障礙跑,」體育委員也在為她出謀劃策,「不過是要兩個人一組,一個人把另外一個人運過去那種,男女不限。」
「可是我目前只有一個人,凜是學生會體育部的不參加比賽……」
「搭檔這個事情好說,我來幫你找,這種項目加分多。」
「嗯嗯,也行,反正都是參加比賽。」
「唔,那你是要當被運輸的那個人,還是運輸的人?」在這一點上體育委員也有點犯難,盡管楠泉奈比較瘦,但畢竟身高在那裡,也不是什麼嬌小的姑娘。
「我都可以的,就看你找來什麼樣的搭檔了。」
「嗯……換裝混合接力要不要參加?跑的距離也不是很長,有一半的重點是在換裝上,還是很好玩的,這個因為是四個人參賽,分數可以乘四的。」
「我可以!」聽到分數翻四倍,泉奈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
最後泉奈七七八八報了不少的項目,自己擅長的、沒什麼人報的她都報了名,就算不是每一項都能拿到很好的成績,但只要參加了,就有積分。
「你這會不會有點太拼了……」藤真凜原本只是想調動起泉奈的積極性,好好享受一□□育祭的快樂氛圍,結果她現在有點後悔跟泉奈說風紀分免扣卡的事情。
「沒關系的!」當事人只剩下了興致勃勃。
風紀分免扣卡,我來了!
體育祭正式開始之前有比賽的同學們都在利用午休或是社團活動開始之前的時間練習,泉奈也不例外,每個報名的項目都有在認真准備,障礙跑的搭檔找來了班裡最嬌小可愛的妹子小島唯,比泉奈矮了有20釐米,她可以輕輕松松背起唯衝向終點,一切都非常順利。
換裝接力也抽好了簽,聽凜說,抽簽是為了抽出換裝的角色,提前為大家准備好尺碼相對合適的衣服,最後她笑得有些惡作劇的意味,告訴泉奈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體育祭當天,是個晴空萬裡的好天氣。
微風,氣溫不到20度,是個適合運動的好日子。
運動場上賽況激烈,看台上加油聲和笑聲此起彼伏,楠泉奈卻沒多少時間觀賽,不是在檢錄就是在比賽途中,她這時候有些體會到了凜說的「會不會有點太拼了」。
射箭和射擊類的比賽對於她這個弓道部王牌來說都是小菜一碟,泉奈的精神集中度非常高,她多年的弓道訓練使得對這種項目能夠輕松應對,只需少稍稍認真便能夠取得勝利。
但是像那種跳到墊子上搶周圍的旗幟這樣的內容,就顯得過於不體面了,當她頭發凌亂,甚至有些衣冠不整的拿著搶到的旗子從墊子上幾乎是被踹滾到地上的時候,自暴自棄地想,如果不是為了風紀分免扣卡,她也不至於如此的難堪,今後絕對不能和人打架,光是搶個東西就快要窒息了。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凄慘的項目麼。
趁著比賽間隙,泉奈到盥洗室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和頭發,她沒想到有一天她在學校自己會主動去整理自己的儀容儀表。隨身並沒有帶梳子,只能用手順一順長長了些的頭發,盡量撫平運動服上的褶皺,之後她就發現剛剛過於激烈的戰況導致自己的胳膊上好幾道不知道誰抓的紅印子,有的地方甚至有些破皮。
果然是對這種出大汗又驚險刺激的運動接受無能,還是弓道這樣安靜的武道更適合自己。
不過還好,到現在只剩下障礙跑和換裝接力了,前面的比賽雖然不能說個個取得優勝,但分數還算是沒少積累,最後兩項是分數最高的重頭戲,也不是靠一個人的努力就能夠完成的。
前腳剛從水房走出來,後腳就看見體育委員氣喘吁吁地向自己跑來,「楠,終於找到你了,障礙跑,呼,准備開始了!」
「嗯,我正准備找唯桑過去。」
「我正想說,這快一天了你一直在比賽沒顧得上跟你說,啊,累死我了,小島中暑了,現在人在醫務室。」
「啥?誰?中暑?在哪?」泉奈一著急連神戶方言都跑出來了,「她嚴不嚴重?那這個項目還參加嗎?棄權吧?」
「她目前狀況還算穩定,就是身體太嬌弱了,不然也不會在這種天氣中暑,」體育委員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泉奈往檢錄處走,「沒事兒,這比賽不非得限定是誰參加,只要是咱們班的就行,我給你找了個臨時搭檔。」
順著體育委員的目光向檢錄處看去,目之所及,只有一個她認識的同班同學,真田弦一郎。
「要不,咱們這個項目還是棄權算了……」泉奈猶猶豫豫地說出心裡所想。
「嗯?這不是有搭檔了麼,可以比賽啊。」
「可,這……這我也背不動啊……」量泉奈再有力氣,也拿真田這樣人高馬大的壯漢沒轍。
「誰讓你背他了,他背你或者抱你過去,你當那個被運輸的,」體育委員無奈地看著楠泉奈,轉而又面對真田,「真田同學,沒問題吧?」
「沒有問題。」十分堅定的聲音。
「這個項目也不需要過多的練習配合什麼的,最主要的是力氣夠跑得快就行了。」
「確實是不需要什麼配合,但重量總要適應的吧,」搭檔突然換成真田,泉奈還是覺得怪怪的,「不要難為真田了……」
「這你不用擔心,是真田同學主動提出來要當你的新搭檔的。」
「誒?」一時的語塞。
「努力這麼久,你想要在這種地方放棄麼,你的武道精神去哪了?」是真田中氣十足的質問。
被他說的啞口無言的泉奈只好硬著頭皮,「那就拜托你了,千萬不要勉強。」
之後二人有些無言地檢錄,沉默地站到賽道上,誰想到看到他們的對手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起來,其他的組合幾乎都是「班級情侶」的那種班對,只有他們,不僅是搭檔是臨時湊的,二人姑且是冤家的關系多於朋友的。
也是,這游戲要的效果大概就是那種曖昧感吧,可是我們之間能和平相處就很不錯了。
一絲絕望之情浮上心頭,泉奈不自覺嘆了口氣,「真的不要勉強啊……」
「各就位!」
「楠泉奈。」
「嗯?」
「預備!」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了。」
嘭!隨著槍響,傳入泉奈耳朵的最後一句話,是真田的,「抓好了!」
之後迎接她的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啥???」
楠泉奈,16歲,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會被17歲的真田弦一郎像扛麻袋一樣的扛在左肩上,飛快地向著終點線衝去。
開始之前真田和她說抓好了,這趴在他肩膀上要抓哪裡合適啊?
她很想就這麼兩眼一閉的暈過去,但倒掛的姿勢使得血液大部分都湧向了她的頭部,反而大腦格外的清醒,隨著真田的奔跑,她在他肩頭也是有節奏地顛簸。泉奈的雙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到底抓哪裡啊,胳膊伸直了剛好可以抓的是因為常年運動而堅實又很翹的屁股啊!她又不是什麼女色魔,怎麼可能去抓人家屁股,那可是立海大黑面風紀委員長真田弦一郎的屁股啊!
一片加油聲中夾雜的笑聲楠泉奈聽得非常清晰,並且十分肯定是由他們這對組合引起的。
到底抓哪裡呢,再這麼顛簸下去她的五髒六腑都快被顛碎了,扶住真田的腰的話萬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癢癢肉,他要是一泄力很可能會把自己扔出去。泉奈左思右想,最後折中緊緊抓住了真田的上衣衣角,聊勝於無的抓握。
爸爸,高二了,我還能轉學麼。
這一刻,楠泉奈覺得風紀分扣不扣、扣多少已經毫無意義。
隨著奔跑,透過衣服泉奈可以近距離觀察到真田運動中的肌肉,不得不說,就像狂奔中的烈馬,沒有一絲贅肉,肌肉線條十分優美,就像大理石雕像那樣流暢,即使在這麼難受的姿勢下,泉奈還是嘖嘖贊嘆,人都是會對美的東西毫無抵抗力。
他跑的很快,衝過終點後並沒有立刻停下來,而是扛著泉奈小跑到休息區,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非常溫柔的,輕輕將她放在椅子上,胸口起伏有些急促的喘著氣,眼睛卻盯著久久沒有動彈的泉奈。
頭部充血令泉奈的臉變得通紅,頭也有點暈乎乎的,剛才幾十秒內發生的事情讓她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心情遲遲無法平復,因此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二人都沒有動,只是真田的呼吸已經調整過來,結果還是泉奈先開了口,「你是不是故意的,」說這話的她沒有抬頭,看不到她的表情,「以風紀分免扣卡作為誘餌來折磨我,真田弦一郎,你就這麼討厭我嗎?」說話的聲調也同樣是沒有起伏,卻讓真田慌張的有些手足無措。
「對不起,讓你不舒服了……」平時一貫中氣十足又堅定的聲音現在聽來小心翼翼又充滿歉意。
「噗……」泉奈這時才抬起頭,面色也恢復了正常,不再是滿臉通紅的充血狀態,一下笑出聲,「沒有怪你啦,倒是我要跟你道歉啊,」看到真田傻愣的樣子,泉奈指了指被她攥的皺皺巴巴的衣角,「把你衣服搞成這樣。」
見他還是沒有反應,「嚇到你了嗎,對不起對不起。」連忙站起來道歉。
不知道是因為起身太快還是剛剛暈乎乎的感覺並未完全消除,泉奈站來的時候晃了一下,真田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神情格外焦急,「真的沒有不舒服嗎?」
這種樣子的真田泉奈感覺有些陌生,一個是很少見他這麼六神無主的樣子,二是他這種不知所措竟然是對自己的,「真的沒事兒,是我嚇到你了,不該跟你開玩笑的。你沒關系吧,我也不輕,一路把我扛過來實在不好意思。」這回是泉奈滿含歉意。
「是我唐突了。」
「怎麼會,」見真田仍然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泉奈試圖轉移話題,「那我們拿了第幾名?」
「是第一名。」
「fu∼」泉奈笑了起來,「那開心一點唄,謝謝你。」
真田直勾勾的眼神讓泉奈有些尷尬,伸手拉了拉被自己揉的亂七八糟的真田的衣角,試圖將褶皺扯平,「你不會真的那麼討厭我吧?」
「我不討厭你。」
「哈哈,那太好了,走吧,去准備最後一個換裝接力,奪取最後的天下。」泉奈笑著碰了碰真田的胳膊,示意他一起離開休息區去准備最後一個項目。
「啊對了,你的肌肉線條真的很好看,好厲害,是有一直在練習的吧。」一邊走一邊閑聊起來。
「嗯。」一向並非沉默寡言的真田因與泉奈的並肩而行和她不經意間的一些話語,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無法應答出更完整的句子。
「剛才還是嚇到你了,對不起哦。」
「還好。」
「那你還是討厭我?」
「沒有。」語氣裡增添了些許無奈。
「一點點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
「那我以後好好表現,少扣點風紀分,不要惹風紀委員長大人生氣,雖然有點不好,但還是希望你能手下留情,」泉奈笑了起來,恢復到往日不拘小節的樣子,「哈哈哈哈最後這句不用當真哈。」
比賽中的過分親密的距離直到現在才讓真田有些不自在起來,女孩淡淡的苦橙花香氣還縈繞在鼻間,軟軟的身體,比想像中還要輕的重量,連帶著她剛剛觸碰過的胳膊也一起燥熱起來。
「你平時還是要多吃一點,配合做一些無氧運動,增加肌肉含量。」
「嗯?還要吃?我是正常體重啊,」泉奈對真田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增肌訓練這個倒是可以考慮。」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
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那麼的喜歡你。
第28章 二十八
所謂換裝接力,可以說是整個體育祭最具有觀賞性的項目,也是立海大每年的最後一項保留節目。
每個班出四名選手,兩男兩女,跑得快是一方面,可能最重要的是還要快速換裝。
只不過在正式比賽之前,只有學生會的體育部知道一個個的衣服袋子裡都裝了些什麼,不過他們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是誰穿上這些服裝。之前的抽簽只是報給准備服裝的部門一個大體的尺寸,至少不能讓那些衣服過大或是過小沒法穿。
比賽的路線就是繞著立海大的校園一周,南門是起點,按照逆時針方向,第一棒是南門到東門,第二棒是東門到北門,第三棒是北門到西門,最後一棒要從西門跑過南門,終點在竹林廣場,最後的頒獎典禮也在那裡舉行。
規則很簡單,第一、三棒是女生,二、四棒是男生,發令槍響後第一棒先進入南門的更衣帳篷,裡面有臨時的隔間,根據自己的號碼進入對應的更衣間,打開裝衣服的口袋快速換裝,之後從更衣帳篷的另一個出口跑出,向東門的第二棒進發。第二棒在東門的更衣帳篷門口等待,直到第一棒將接力綬帶交到手上後方可進入帳篷進行換裝,後面三、四棒以此類推。選手要等全部比賽結束,並合影留念後才可以換回自己的衣服。
由於每次的服裝種類豐富,每一次從更衣帳篷中出來的選手都是一份驚喜,就連自己的隊友也不知道彼此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因此娛樂性極強。
觀眾覺得好笑,參賽選手也在社死中獲得一分樂趣。
高二年級A組的第一棒,是泉奈班裡田徑部的夏川詩繪裡,第二棒是柳生,她自己是第三棒,最後衝刺的是真田。
站在北門起跑線等待的泉奈只能聽見南門的發令槍響,並不能看到具體的情況,槍響過後沒多久,沿路觀眾的笑聲就源源不斷的傳來。
她開始有些緊張,在心中默默祈禱,至少自己的衣服,不要是什麼太怪的種類。
然後泉奈就看見海林館的轉角出現了一個略顯巨大且飄忽的身影,後面還跟著色彩斑斕的幾個人,隨著那個飄忽身影的不斷接近,她終於看清了來者。
是柳生比呂士。穿著一個外黑內紅大鬥篷,腳蹬高筒靴的柳生比呂士。
鬥篷隨風飄起,難怪看著是個巨大的身影。
以及在柳生把接力綬帶遞給泉奈的時候,她看見了他手裡捏著的蝙蝠玩偶和他的尖牙。
行,這敢情是吸血鬼。
「Adieu!」
泉奈衝進了北門的更衣帳篷,找到自己對應的隔間,抬手帶上簾子,飛快地解開用白色繩子系著的大口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愛麗絲。
她姑且算松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什麼奇怪的形像。
藍白相間的及膝連衣裙,黑色的發帶,黑色的瑪麗珍皮鞋,在袋子底部還有一只拿著懷表穿著馬甲的毛茸茸的白兔玩偶。
衣服倒是好說,三下兩下泉奈就換好了,她看著這只兔子多少有點犯難,像柳生一樣捏著玩偶跑也不是不行,可這兔子有點大,萬一拿不住掉地上還要停下來撿,多少會耽誤時間。
於是泉奈也沒有多想,就用原本系裝衣服口袋的白色繩子像背包一樣把兔子固定在後背,飛快地衝出了帳篷。
果然穿著裙子跑步有點礙事,只是她也顧不得這些,拼了命地向西門跑去,四倍的積分,夏川和柳生爭取來的微弱優勢,自己絕對不能拖後腿。
於是在西門等待的真田看見的是一個藍白色的影子向自己衝來,這個影子差點沒剎住車撞到自己懷裡,幾乎是把接力綬帶拍在他的胸口。
「拜托了!」
「交給我吧!」
然後泉奈就順著引導員的引導從西門穿過中庭向最後的終點竹林廣場走去,一路小跑。
等泉奈到達終點,和夏川、柳生彙合的時候,最後一棒的選手已經在做最後的衝刺。
「啊夏川桑你這個匹諾曹好可愛,」泉奈一眼就看到了夏川詩繪裡匹諾曹的裝扮,淺黃色襯衫、紅色背帶短褲、黑色馬甲、標志性的藍色領結和帶紅色羽毛的帽子,手裡抱著的是那只吉明尼蟋蟀,「所以柳生桑你這是吸血鬼吧?」
「楠桑的愛麗絲也很可愛呀,」田徑部的夏川笑了笑,「我們剛才還在討論柳生君這個形像。」
「袋子裡的紙條寫的是『德古拉』,」柳生正了正白色的西裝馬甲和大鬥篷,「我搞不太清和普通的吸血鬼有什麼區別。」
「那個是真田君吧……?」夏川有點猶豫,「那個桃太郎?」
柳生推了推眼鏡,和泉奈一起看向夏川指的方向,「應該是的。」
「桃一郎!加油啊!」然後泉奈就開始加油。
真田最終以微弱的優勢取得了高中組的優勝,柳生他們一起向他圍過去,這才看清「桃太郎」的模樣。
幾乎是在全身掛滿了玩偶,小白狗、小猴子和一只雉雞,腰間還別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白色小袋子,類似泉奈,三個玩偶被他用系衣服口袋的白色繩子串起來掛在身上,站在那裡的樣子顯得有一些狼狽,有一點像一棵掛滿禮物的聖誕樹。
「真田君辛苦了!」
「真田君很厲害!」
「噗,」只有泉奈沒控制住自己,看著真田笑了出來,「辛苦你了!」
「請換裝接力比賽完成的選手盡快離開終點線附近,到廣場中央集合。」
「走吧走吧,准備去領獎。」
「那個,愛麗絲!」
泉奈反應了幾秒,意識到身後是有人在叫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到的卻是鏡頭,是學生會新聞部負責跟拍體育祭的同學之一,她笑了笑。
「謝謝!」新聞部的同學拍了幾張之後向她道了謝,向其他人群走去。
回過身,泉奈發現真田也停下了腳步似是在等她。
「為什麼是『桃一郎』?」掛滿玩偶的真田一邊走一邊問泉奈。
「因為你是弦一郎,」泉奈伸手指了指真田頭帶上畫的桃子,「弦太郎的話體現不出來這個。」
這大概是真田第一次聽楠泉奈念出自己的名字,盡管是以這種方式。
有點特別,中間的小停頓和尾音的一點點上揚,撓的真田的心癢癢的。
愛麗絲的裙子很適合她,走到廣場中央等待頒獎典禮的真田這時才好好看看泉奈的扮相,藍白的裙子,和她的眼睛很搭,襯得她的眸子藍的更清澈,背後還背著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見真田好像是在盯著自己的身後看,泉奈這才想起來身上還背著那只白兔子,很快把它解下來,拿在手裡揪了揪長耳朵,「哦對了,你是不是喜歡兔子來著?」
她舉起兔子,和兔子一起看著真田。
而真田眼裡的她們,就是可愛的女孩和可愛的兔子一起微微歪著頭望著他。
心跳如鼓。
「高二A組四個選手來拍個合照吧。」
「啊不過話說回來,よイゆセ到底是兔子還是狗啊?」見真田沒有回答她,泉奈一邊聽新聞部同學的安排站位一邊想起什麼似的繼續說。
「我喜歡兔子。」真田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直勾勾的看著泉奈的眼睛。
真田弦一郎有些熱切的眼神讓她有點發毛。
就這麼喜歡兔子麼,泉奈想,這個熱切的程度都快灼燒到她了。
於是匹諾曹、愛麗絲、德古拉和桃太郎擁有了一張合照。
於是後面也有了和彼得潘、巫女、修女、耶穌、小紅帽、河童一類大雜燴的合照。
立海大這一年的體育祭就在大家的笑聲中結束。
就算泉奈和自己班的同學拼盡了全力,高二A組也沒有取得高中組的優勝,就連泉奈自己,總積分也沒有進入前三名,自然也沒有獲得獎勵。
「結果很努力也沒能得到獎勵啊,」泉奈嘆了口氣,「這麼難得的機會。」
「你玩的挺盡興的不是麼,」凜一邊拿出幾張照片遞給她和柳生一邊說,「新聞部拍的照片,送給你們的。」
是那天換裝接力之後的幾張合照。
「你的那份新聞部說已經取走了。」
「嗯,那天風紀委員會開完會順路拿走了。」
「拍的真好,」泉奈仔細看著照片,「就是還是很想笑。」
「給你。」真田忽然遞給泉奈三張卡片。
「嗯?」她順手接過來後才仔細看,上面毛筆字寫著「風紀分免扣卡」幾個字。
「嗯?嗯嗯?給我的?」愣了一下之後眼神反復在卡片和真田臉上交替,「我沒取得名次啊?」
「獎勵你的積極參與。」
「以及你的積分在A組已經是最高的了。」凜接著真田的話補充道。
泉奈還是將信將疑,看了看柳生,柳生也是一副知曉的樣子點點頭,忽然把臉伸到真田的臉跟前半眯起眼睛仔細觀察,「你不是雅兄假扮的吧?」
「太松懈了!」
哦吼,是真貨。
「不想要的話可以還回來!」
「不要,」泉奈飛快地把卡片護在胸前,「我不要現在就還給你,反正以後也會給你的。」
「你的字真的很好看。」泉奈仔細看了看這三張卡片,真田的字蒼勁有力,像他的人一樣挺拔,一副很靠得住的樣子。
聽到泉奈的誇獎心裡正有些美滋滋的真田還沒說些什麼,就聽見女孩繼續眨著眼睛問道,「你這一張卡能頂幾分?」
「五分。」
「啊……只有五分,加起來也只有十五分,天吶,最多也只管三次……」女孩小聲算計起來。
聽著她的嘀咕,真田的腦門不自覺蹦出了井字,「楠泉奈!」
「是!」停止了小聲嘀咕,站的筆直。
「你要做的不是怎麼鑽營如何免扣風紀分,而是要遵守學生守則避免扣分……!」
結果還是像往常一樣變成了真田委員長的教育課。
至於體育祭取得個人優勝獲得「風紀分免扣卡」的幸運兒,其實是一年級的切原赤也。
而在切原得知泉奈有三張免扣卡,對著她哀嚎自己優勝才只有一張的時候,那是不久後的事情。
至於切原終於知道為什麼真田副部長這麼偏心眼的時候,可就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第29章 二十九
秋季學期隨著體育祭的結束也飛快的完結,新年過後很快就到了喜憂參半又非常混亂的情人節。
泉奈沒有所謂的本命巧克力要送,但出於人情和對制作點心的喜愛,每年也會在這一天准備很多特別的甜點送人。
「哇,今年是手制pocky麼!」凜在拿到泉奈給她的裝滿甜品的精致小袋子後發出驚嘆。
「嗯哼,你可以嘗一嘗,有驚喜的。」
凜抽出一根,「好漂亮的顏色,」聽泉奈的建議品嘗,然後突然睜大了眼睛,「這裡面還有夾心!竟然是薄荷巧克力!我說怎麼會比普通的pocky看起來粗很多。」
「喜歡嗎?」
「嗯嗯,外層是海鹽檸檬,夾心是薄荷巧克力,是我超喜歡的味道。」凜打開袋子開始數裡面有多少根。
「行了別數了,」泉奈笑了起來,撐著頭看著凜,「你要是喜歡以後我再做給你吃不就好了麼,這就是圖個新鮮。」
「誒?」凜忽然注意到泉奈放這些「情人節小袋子」的大口袋,「你這是送每個人的口味還不一樣啊?」
「嗯,嘗試了很多種搭配,有的是按照對對方的印像來做的,」泉奈一邊把剩下的甜點掏出來一邊解釋道,「比如說這個是給柳生桑的,」伸手就遞給了坐在右側、桌子上已經擺滿各式精美包裝巧克力的柳生比呂士,「就是外層葡萄口味,很配他的發色是不是,夾心先保密,嘗嘗就知道了。」
柳生雙手接過泉奈的pocky,道了謝,在凜熱切的注視下很快打開了口袋,拿起一根放進嘴裡細細品嘗,「哦?這裡面是,是蘋果味道,很特別。」
「沒錯,是葡萄配蘋果,不太常見,但還不算難吃吧?」
「很好吃,謝謝。」
「喂,你不要這麼眼饞的表情好不好,」泉奈好笑的看著凜,她的眼睛閃著期待的光亮,「我應該是裝了試吃裝的,」伸手在袋子裡翻找,最後掏出了一個透明罐子,「本來是想社團活動餓了的話補充能量用的,看你這麼想嘗試,就給你試試吧。」
凜看著外皮各種顏色的pocky,開始和泉奈准備給不同人的小袋子對比。
「這個粉色的是草莓味道的,是要送給雅兄的,雖然他最喜歡的是肉,我甚至想過要不要夾心搞個肉脯試一試,但味道有些怪異就算了,」泉奈開始一一給凜介紹,一旁的柳生也饒有興趣的一起聽,「綠色的是抹茶味,棕色的有個是巧克力原味,淺一點的是咖啡味,那個很容易看出來吧,橙子味的……」
「其實都是很常見的口味,太怪的我也沒多嘗試,而且做太多種類實在是太費勁了,至於裡面的夾心還是保密,自己嘗一嘗比較有意思。」
「這個袋子裡的味道好像是全的誒,要給誰啊?」凜發現了一個裡面各種口味都有兩根的小袋子。
「嗯?」開始搗鼓自己桌子上摞起來的各種各樣漂亮盒子的泉奈抬頭看凜指著的pocky袋子,「哦這個。」剛好她發現剛才一直沒在的真田出現在教室後門,手中提了個不小的紙袋,正往他們這個方向走來,要回到自己的座位。
「是給真田的,」她說著就把自己的這份pocky遞給了真田,「因為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也想不出更適合的搭配,所以每種都裝了兩根。」
真田不自覺地把手上提的紙袋往身後藏了藏,有點欲蓋彌彰的感覺,卻又因為想要雙手接過泉奈的pocky,口袋還是從泉奈的眼前經過。
「謝謝。」
「啊今年又是大豐收嘛。」看清真田紙袋裡是什麼的泉奈開始笑著調侃起他。
「啊,呃……」真田難得有點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
「fufu~這不是挺好的麼,這麼多大家的心意,」見真田的面色還是有點不自然,「還是說咱們風紀委員長大人還沒有收到喜歡的人的巧克力?」
「已經收到了。」
「誒~」泉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聽雅兄說每年網球部收到情人節巧克力最多的是幸村桑吧……」
「等等,泉奈你的重點在這兒麼,」凜一下子站了起來,「你剛才問了一個不得了的問題啊!更不得了的是真田回答你了啊!!!」
「啊?」泉奈的注意力在自己桌子上不同人送來的巧克力上面的贈言卡片上,她在辨別都是誰送來的。
「真田你有喜歡的人了?」凜在拼命壓抑自己激動的嗓音,沒有大聲喊出來,就連柳生都緊緊盯著真田的臉,生怕錯過一絲表情的變化。
「嗯。」
「你還收到了她送的巧克力?」
「是。」
「對方是誰呢?」
「……」
「凜,這個問題會不會太隱私了點,」泉奈還在看巧克力的卡片,「等下……所以是真田你有喜歡的人了?!」
「……」凜、柳生和真田三個人同時被泉奈過長的反射弧無奈到。
「所以我們在說什麼你根本沒聽啊。」凜覺得泉奈有時候真的好欠揍。
「啊哈哈,我本來就是隨口一說的嘛,」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你好好加油哦!」
「身為男性,不該輕易表明自己的心意。」一本正經的回話。
「嘛……」泉奈不置可否,「那凜你白色情人節的回禮想要什麼?」
「誒?」即使是好朋友,楠泉奈極度跳躍的思維還是經常打藤真凜一個措手不及,「你這話題轉換的……太快了點。」
「本來就是很隱私的話題嘛,過分探究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尤其是本人也說了『不該輕易表明自己的心意』,」泉奈不似平時的不拘小節,倒是變得有些認真,「所以交給當事人自己處理就好了,當事人沒開口的話,我們旁人也不該多加干涉。」
正因為泉奈的這段話,「真田弦一郎有喜歡的人並且收到了喜歡的人送的巧克力」這件事僅在他們四個人之間止步,後來也因為此事很長時間也沒有新的進展,於是就像被風吹走的塵埃一樣,被他們忘到了腦後。
「你總是在這些事情上格外的認真。」凜這麼評價泉奈的發言。
「是原則性的問題嘛,」泉奈點點頭,「所以呢,想要什麼回禮?」
「什麼都好啦,泉奈你做的點心都很好吃。」
「嗯?我有說還要手作嗎?」泉奈笑了起來,「反正我給什麼無所謂,重要的是某些人給不給回禮這事兒是吧。真想看看你的本命巧克力和給我的義理巧克力有什麼差別。」她說著拆開了桌子上凜送她的那份情人節甜點。
被揶揄的凜又有些紅了臉。
「啊,是凍干草莓巧克力。」
「我剛才就想說,你今年也是大豐收啊,好像比去年收到的情人節巧克力還要多。」平復心情的凜指著泉奈桌子上堆著的各種漂亮系帶包裝盒問她。
「嗯……這個是弓道部的後輩送的,這個是一年級的須藤梨乃送的,這個是那個後援會……」
「這些人你都很熟悉嗎?」
「有的很熟悉,有的認識,還有些不認識的,但都是很可愛的姑娘。」
「那你怎麼這麼清楚哪個是誰送的啊?」
「上面都有卡片,我剛剛就是在看卡片。要好好分清都是誰送的,都是人家的一片真心,得好好回應。你的也是,所以才問你想要什麼回禮。」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發言很有海王渣男的感覺。」
「這你放心,雖然她們都很可愛,但我最愛的人始終是你,」泉奈一副你才是「正宮」的樣子看著凜,「哦不,你最愛的人已經不是我了,」她悲傷的捂住胸口,「原來你才是始亂終棄的那個,我好傷心啊凜。」
之後換來的就是凜對泉奈的一頓不疼不癢的拳頭輸出和泉奈不停地笑著說出的「好漢饒命」。
據楠泉奈後來所知,B組的柳蓮二真的有好好回應藤真凜的心意。
所以說,她一直覺得雙向奔赴是最令人心動神往的。
泉奈自己也有好好回應送她情人節巧克力的姑娘們,不管是本命巧克力還是義理巧克力,都回贈了手作的柑橘巧克力曲奇。如果是本命巧克力,她也有好好的回絕對方的好意,她暫時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什麼想戀愛的心情。
只不過在想起真田有喜歡的人這件事的時候,心裡有一點點怪怪的心情升起。
泉奈想,這大概是那種突然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戀愛的空落落的心情吧,一定是因為凜也戀愛了的緣故,好像只有自己形單影只。
還好和她一樣的,還有隔壁的米勒太太。
隔壁的米勒太太寫了個「夏雪冬花」的情人節番外,是個小甜餅。
同人文裡的她們可以按照作者的安排永遠年輕快樂、無憂無慮,也許永不完結。
不過有點出乎泉奈意料的是,白色情人節那天,聲稱自己有喜歡的人的真田在她給姑娘們送完回禮之後給了她一個典雅精美的小盒子,說是情人節巧克力的回禮。
「你不用這麼客氣的,我給大家回禮是個人習慣問題,只要你們喜歡開心就好。」泉奈覺得大概是她那天說要好好回應送禮人的真心,讓真田覺得需要給她回禮。
那他得准備多少份回禮啊,收到那麼多情人節巧克力。
「嗯。」
「總之謝謝你,我就好好的收下了。」
回家之後泉奈拿出真田送的小盒子,美波女士也有些好奇的和她一起解開系帶,「哇!」母女兩人在看到盒子裡的東西之後,不約而同的發出了驚嘆。
盒子裡放的是一只非常靈巧可愛的兔子形態的和果子。
兔子的可愛是到了讓泉奈和美波女士不忍心下口的程度,她們拍了很多照片留念。
只是,「媽媽,你有見過藍色眼睛的兔子嗎?」
「是哦,好特別的眼睛,而且總感覺有點眼熟。」
「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不過我也沒注意過有哪家和果子店賣這種樣子的藍眼睛小兔誒,太精巧了。」
「是泉奈喜歡的男孩子的回禮嗎?」美波女士八卦了起來。
「嗯?不是哦,我沒有喜歡的人,倒不如說他回禮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但又覺得放在那麼個一本正經的人身上這個行為還挺合理的。」
「誒~明明是這麼用心的回禮。」
「他有喜歡的人,而且他非常喜歡兔子,所以才買了這種和果子給大家回禮吧。」
「這樣嘛……」
盡管不忍心,和果子還是用來吃的,美波女士和泉奈泡了抹茶,把「兔子」一分為二,味道也是甜而不膩,甜度剛剛好。
於是泉奈給真田發消息表示感謝。
泉奈:謝謝你的和果子,真的太可愛也太好吃了!
真田:你喜歡就好。
泉奈:是在哪裡買的嗎?
泉奈:眼睛顏色也好特別,總覺得有點熟悉,但好像也沒在哪家和果子店裡見過。
真田:嗯。
看著泉奈給自己發的消息的真田感覺有些無奈,一方面很開心對方喜歡自己的回禮,並且主動發來消息,另一方面為她的遲鈍感到有些頭疼,各種意義上的遲鈍。
不過對於十幾歲的真田弦一郎來說,楠泉奈的這份遲鈍正是她的可愛之處。
也許不僅對於十幾歲的真田,即使是今後不同年齡段的他來說,這份遲鈍都一直是令他心動不已的存在。
第30章 三十
高中的時光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逝,十幾歲的時候總覺得這三年無比的漫長,總想快點結束這樣日復一日有些單調的日子。
馬上迎來高三的泉奈他們,按照安排進行了畢業之前的三方會談,會談的內容無外乎是圍繞著學生的未來展開的,這次的會談給高二的學生之間帶來了一絲緊張的氣氛,也讓大家開始主動、認真的思考自己的今後。
「誒……其實就算進行過了三方會談,我到現在還沒有什麼相對成型的想法。」凜和泉奈一起看著學校發下來的大學和職業介紹書,發自內心的開始感慨。
「嗯這不也是剛剛開始引導你去思考未來麼,你還有一年的時間做決定。」泉奈這樣安慰著凜。
「細細算起來根本沒有一年這麼長,」凜換了個姿勢,突然挺直了身體,「你看,過了春假就要正式高三了,然後轉過年來的1月份就是中心考試,之後就是各大高校的校內考試,在這之前肯定要定好了目標,不然志願都沒有的話也沒法准備。國立和公立大學還好,私立大學那麼靈活自由,每個學校差別又很大,更要提前准備才行,哎……突然感覺好焦慮。」
「唔……」泉奈點點頭,「或者你先想想有沒有想做的事情,或者是擅長的事情,再不行的話找一個不討厭的普適性很強的專業和學校,以後找工作的話能投的地方會比較多,當然找工作這個事情現在說可能有點早。」
「我覺得我現在愁的點就在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凜又嘆了口氣,「而且實話說憑我的成績想上個特別好的大學多少還是有些困難的,直升大學部的話倒是也還不錯……」
「嗯,大學部確實還蠻不錯的,至少在關東地區還能數得上,那就好好選個專業嘛,如果想選法學的話可以隨時來我家咨詢哈哈哈。」
「哦對哦,泉奈你家開律所的哦,叔叔阿姨也都是法學生來著。」
「還有我哥也是……」泉奈苦笑起來,「很快就要除了我以外一家子律師了。」
「光說我了,泉奈你成績這麼好,也要學法學嗎?」
「不要不要不要,」拒絕三連,「家裡有三位名牌大學畢業的金牌律師真的足夠了,兩位一橋大學法學部、一位東京大學文科一類的高材生。」
「你不是更可以繼承家學!」
「那你是沒見過我家裡出現爭執的時候,」泉奈的笑容更加苦澀,像是回憶起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絕對不會發生爭吵,但會變成在法庭一樣,雙方辯護律師打擂台。而且小學時候他們正是事業上升期,我印像裡經常是我哥接我放學,然後我們倆一起去爸媽所在的律所寫作業等他們下班,在那裡真的見了太多類型的律師和當事人,之後來神奈川開了自己家的律所,就更是如此。哥哥倒是因為受到了感染繼續選擇了這條路,我是不太想了。」
「你不覺得,一家子律師聽起來好累嗎?」泉奈繼續補充道。
「我也覺得你並沒有想繼承家業,」來A組找柳生和泉奈串門的仁王突然接起了她的話頭,「在某些方面我認為你確實是你家裡比較特別的一個。」
「哈哈如果你指的是我的表達能力和武力值的話,那確實,」看到凜和柳生有些困惑的表情,泉奈解釋道,「我是我們家嘴最笨的人,三位法學精英認真表達起來那可是條理清晰、用詞精准,就連哥哥喜歡的千鶴子姐姐也是以外交官為努力目標的,更是如此。」
「武力值是指?」
「哦這個,我爸媽當年分別是關西地區青少年組空手道的男女冠軍,水平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哥是截拳道高手,千鶴姐姐是合氣道四段。而我,就夾在他們中間瑟瑟發抖。」
「你的弓道已經很強了啊。」
「實戰來講是沒法比的吧……」泉奈嘆了口氣。
「這…這倒是。」凜聽了之後在震驚之余也不得不承認,楠泉奈是全家武力值最低的人。
在場的人除了知曉內情的仁王雅治外,都或多或少有些驚訝,之前只是聽說泉奈家裡是開律所的,父母都是律師,以為走的是文靜書生路線,結果沒想到一個比一個能打。
「不過,之前總是聽說同行是冤家,但我覺得姨母和姨夫相處的非常好。」仁王突然想到了這一點。
「噗,」泉奈突然笑起來,「那這個故事就有點說來話長了,聽我媽描述,她和我爸還真的是『打』出來的交情。」
「講講,講講。」一聽這個,凜就來了興趣。
「簡單來說就是他倆第一次見面就是國三參加關西地區空手道大會的時候,分別取得了男女組的冠軍,但互相覺得對方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泉奈的笑容又浮現出一絲無奈,「我覺得他們好幼稚,男女不同組有什麼好比的。」
「然後呢?互相看不順眼之後有一天發現了彼此的好,最後走到了一起?」
「差不多吧,然後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打聽出來,聽說彼此都是學習成績也好、空手道水平也高的,就開始暗自較勁,同時考上了神戶偏差值最高的高中,」泉奈摸摸自己的耳垂繼續回憶,「他們高中時代就一直在較勁,從學習成績到社團活動,在學校裡都是有名的『神仙打架』組合。我爸嘛就是那種愛開玩笑性格好,長得又高又比較帥的大眾情人,對誰都脾氣很好非常友善,除了當時對我媽。」
「要我說我爸就是只要是與我媽相關的事情就變成了一個大傲嬌,口是心非,我媽說她一開始就覺得我爸只單單看她一個人不順眼,雖然也不會惡語相向,但就態度不好。我媽也不是什麼溫順的小綿羊,她當年非常不服輸,而且性格與當時比較推崇的『大和撫子』大相徑庭,這就導致有很多人明裡暗裡說我媽『男人婆』、『這麼凶嫁不出去』什麼的,我媽說雖然她並不是很在意這些評價,可是聽多了也不舒服,還是有點難過的。」
「有一次大概是有人不知道是出於嫉妒還是單純看我媽不爽,說了特別難聽的話吧,非常傷人的那種,被我爸聽見了,我爸一改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非常嚴肅,義正嚴詞的反駁回去,並且要求那些人給我媽道歉。」
「我媽說,當時我爸那麼認真的對那些嘴欠的人說出,『我啊,就是比任何人都要喜歡這麼獨一無二的堂上』的時候,她既覺得不可思議,又第一次覺得我爸真的好帥。」
「後來我媽去追問我爸這話什麼意思,她說我爸頂著一張紅透的臉偏過頭不敢直視她眼睛,同時告訴她自己對她其實是一見鐘情,空手道賽場上明明是那麼可愛的人認真起來是如此的美麗之類的,那時候我媽就覺得我爸,才是可愛極了。」
「再之後就是他們都考到了一橋大學法學部,繼續互相較勁,但又在談戀愛,再再之後就是現在了。」
「說起來蠻有意思的一件事,他們入籍結婚的時候,我爸是想改成隨我媽的姓的,反正只要夫妻同姓就好,也就是改叫『堂上廣之』,但我媽覺得還是『楠廣之』好聽一些,她更喜歡『楠』這個姓。」
「嗚嗚嗚,叔叔阿姨好浪漫。」凜流露出對泉奈父母愛情故事的向往。
「啊,浪漫嗎,我一直覺得有些地方他們好幼稚,直到現在還是這樣。」
「但是真的很有愛。」柳生也這樣評價道。
「沒想到姨夫還有這麼一面,puri。」
「啊對了,再補充一下,我家律所不是叫K.M麼,K就是楠的K,M是我媽媽的名字美波的M。」
「我好喜歡……泉奈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沒繼承叔叔阿姨的浪漫基因。」凜有些抱怨地看著泉奈。
「啊哈哈哈哈,是嘛,你這麼一說,確實哈,就連我哥的故事都挺浪漫的,哈哈哈哈。」
「想聽想聽!絕世大帥哥的戀愛故事!」
「下次吧,咱們這個樓歪的也太厲害了,本來是在說志願的事情的。」
「誒……」凜的臉上寫滿了遺憾,「那泉奈你不想學法學,是有別的目標嗎?」
「嗯,是想學醫的。」
「學醫?!」
「柳生桑呢?之前聽雅兄說你好像是想繼承家學,要學醫的。」
柳生推了推眼鏡,點點頭,「是的,我是要按照家中的安排學臨床醫學的。」
「那以後還請多關照。」
「哪裡的話,彼此彼此。楠桑有目標學校了嗎?」
「暫時還沒有定下來,國立和私立大學都想試一試,不過我發現國立和私立考醫學部要准備的內容差的還挺多的,總之偏差值還需要再提升。」
「嗯,以後一起加油吧。」
「嗯嗯一定。」
「仁王君呢?」柳生自然地問起了自己從國中到現在的搭檔。
「我嘛,是想做設計類的,建築或者單純室內設計都好……」
「誒~大家都很有想法了啊,」凜又開始撓頭,「我也得好好想想才行。」
「嘛,我覺得你還可以問一問你的家人,還有柳桑,我相信他對這方面應該做過比較詳細的調查,就像行走的百科全書,別擔心,時間還比較充足的。」
「嗯……」
第31章 三十一
4月份的新學期以及新學年很快就開始了,也按照每年的慣例進行重新分班,只不過這次高三的班級,也考慮到了偏差值和志願學校的問題。
因此,泉奈和凜上高中以來第一次分在了不同的班級。
泉奈還是在A組,凜則是在D組,區別除了偏差值外,A、B組的同學基本都是以國內頂尖的國立、私立院校為發展目標的,C、D、E主要是本校直升和直接就職,F組是針對想選擇藝術類學校的同學,G組則是面對想要出國留學的學生開設。
不過要說起來,在A組的泉奈也並非沒有熟人,真田和柳生依舊與她同班,之前B組的柳也分到了這裡,座位更是挨得很近。
這次真田和柳並排,分別坐在泉奈和柳生的正前方。
泉奈對此的描述為,「三面環山,著實是一個躲避老師視線的好地方,但我高中三年竟然就躲不開風紀委員的監視」,不出所料的收獲了柳生試圖憋住但失敗了的笑聲,和風紀委員長真田大人額頭上的井字。
只是好事兒是,真田的位置在泉奈前面,她覺得他又不能長後眼。
發生變換的也不僅是班級而已,很明顯的,學校方面給的學習壓力明顯增加,立海大附屬高中偏差值本身就不低,A組又是人尖的聚集地,氣氛上感受到的緊迫感更明顯。泉奈一直在課後上的補習班作業也在加量,以及高三之後還要抽出時間定期和專門機構的老師根據目前的學習狀況探討最終要以哪所學校為目標,還有後補校一類相對瑣碎但格外重要的事情。
因此即使弓道部的社團活動還在參加,明顯分配到的精力不如以往。
就算是經歷過之前的過早放箭浴火重生,但畢竟自己的人生並非以弓道為主線,它只是作為時刻伴隨自己的支線存在著,在主線任務緊急時,只能暫時放掉一部分支線。
隨著零前輩、麻生部長他們的畢業,弓道部一如既往地注入了數量不多但質量很高的新鮮血液。雖然新人人數比起其他社團的確是少到有些可憐,但其實相比泉奈和下一級的後輩,這次留下的新部員已經很多了,一年級的一共有六個人,四位女孩子,兩位男生。
讓泉奈沒想到的是,新來的學妹大多是憧憬她的弓道,慕名而來的,特別是一個叫成海未來的女孩。看著她和她們年輕的臉龐,還有充滿期待的眼神,泉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了上了年紀的那種蒼涼感。
所以泉奈在春季學期的縣大賽和全國大賽也只參加了團體戰,縣大賽她還是站落位,他們立海大弓道部也終於打敗老對手翔陽高中獲得縣大賽冠軍。這之後,泉奈並沒有像之前的織田部長那樣,通過「落位」的交接,將未來交付給新人,而是將這個位置交給了已經有足夠准備的,二年級的副部長,表面有些傲嬌但內心穩重的森岡明理。泉奈回到了最初的「大前」,也許「落位」的自己並不會讓人失望,也懂得了作為「落位」的意義,更不會因為這個排位而感到迷茫,但果然「大前」才是屬於自己的起點和歸處。
最終她們成功衛冕全國大賽冠軍,參加個人戰的二年級的森岡和一年級的成海也分別獲得第三名和第四名的成績。
比賽結束納射儀式的時候,泉奈想,所謂的青春,是已經結束,還是其實只是剛剛開始。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一年級新部員的活躍表現有種自己未老先衰的感覺,明明年齡也沒有差很多。」做題的間隙,泉奈和柳生這樣閑聊著。
「是因為傳承感吧。」
「大概……?」
去年由於想要「從頭開始」而換成的短發發型,今年又因為學業的繁忙而重新留了起來,有點隨意的八字劉海,有時覺得做題礙事便順手扎起丸子頭,多數時候還是會按照學生守則系好襯衫的扣子,但偶爾也會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多解開一顆放松下,通常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前桌的真田發現,有時會扣分,有時只是單純的口頭教育。
但泉奈被真田的義正嚴詞和苦口婆心說到頭大的時候,也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著他,跟他說,「真田,你真的很像操心的老婆婆。」之後真田會突然噤聲,欲言又止地轉過身,不知道為什麼,泉奈好像從他的背影看出一絲受傷。
「對不起啦,是不是又惹你生氣了。」輕輕用手指戳戳似乎有點憂傷的前桌。
「沒有。」沒有的話,為什麼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
畢業之後的泉奈回憶起來高三的生活,能想起來的基本就是沒完沒了的補習班、功課、卷子和考試。高三以來的每次考試,基本就是A組的柳、柳生和泉奈三個人在爭奪第一名的位子,尤其他們都是以理科專業為目標,因此理科成績在整個年級都是強到斷檔的存在。抽空來A組見柳和泉奈的凜評價他們三個人在成績上就像與其他人有壁壘一樣,那個三角地帶就好像有結界,沒有另外的人能夠順利踏入。
除此之外,泉奈發現,自己與前桌的真田關系倒是更近更好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是同班的第三年,距離最後的各奔東西越來越近,不自覺地在珍惜最後的日子。
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遇到這種正直到有些一根筋的人,泉奈看著真田有些寬大又挺直的後背,突然冒出了這種讓她自己都嚇一跳的想法。
明明畢業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天天追著給自己挑毛病扣分是一種解脫,但為什麼心中又會生出一點不舍?
是在不舍終將失去的年少輕狂、幸福時光,還是在這段歲月裡和這個人的點點滴滴。
日復一日,每天都在重復相似的活動時,時間就會過得格外快,仿佛一眨眼之間,就從漫天飛舞的櫻花變成了濃重的綠色和不知疲倦的蟬鳴聲。
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為了所追尋的未來,我不曾停歇,只是目不斜視的向前。
即使是暑假,泉奈也幾乎是兩點一線,奔波在家和補習班之間,連接這二者的是無盡的習題,只為能夠觸碰到心中所想。
終於在夏天快要結束的一個從補習班下課回家的傍晚,泉奈被張貼在街道旁有些絢麗的大張海報吸引了目光,那上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行字。
「在千萬人中遇見你。」
泉奈點亮了剛剛震了幾下的手機,是凜的line消息。
凜:泉奈!今年我們去江之島的煙火大會吧!
凜:你學習那那那那麼辛苦
凜:剛好放松一下
凜:尤其是今年的主題是「相遇」
她繼續抬頭仔細看那張海報,正是凜提到的江之島煙火大會。
泉奈:在千萬人中遇見你,是吧
凜:你看到了!!
泉奈:剛好下課看到海報
凜:夏日祭加煙火大會還有試膽大會,多麼豪華的組合,你不心動麼
泉奈:前兩個非常心動,試膽大會達咩啊
泉奈:不過話說回來,既然主題是相遇的話,你是不是約了柳桑啊
凜:哎呀o(*////▽////*)q
凜:關於江之島今年這個主題,網上都說,如果不約定見面的地點和時間,單純靠緣分遇到的話,就能夠長長久久
泉奈:……
泉奈:雖然這話好破壞氣氛
泉奈:但那網上有沒有說如果沒遇到的話,算啥啊,給自己添堵麼
凜:江之島的夏日祭是今年整個神奈川縣最大規模的,所以人肯定會很多,就算沒有遇到的話,也是因為人太多了嘛
泉奈:真是在千萬人中遇見你哈
泉奈:那你怎麼沒想著跟我來個偶遇
凜:因為泉奈已經是一輩子的朋友了啊
泉奈:噗,好,那我們一起去,我也來祈禱你能遇見柳桑
凜:千萬不要幫我作弊
泉奈:╮(╯▽╰)╭好
凜:要穿浴衣
泉奈:好
凜:ο(=·ω<=)☆kira
夏日祭當天,泉奈選了一套白底青色、藍色和紫色紫陽花印花的浴衣,配的是深藍色的腰帶,挽了一個簡單的編發發髻,頭飾也是同一色系的花簪,襯得她紺碧色的雙眼更加明亮。
「希望我們的泉奈能遇見想遇見的人。」在她出門前美波女士贊嘆完自家女兒穿浴衣真可愛之後補充了這樣一句。
「想遇見的人已經約好了哇。」
「哦?該不會是什麼奇怪的臭小子吧。」廣之先生語氣有一點點警惕。
「是凜啦,凜。」
泉奈和凜約的時間比較早,距離煙火大會放煙花的時間還有很久,因此即使是已經到了江之島,來參加夏日祭的人流還並不是很密集,很多攤位才是剛剛開張。泉奈到的比凜要早,於是她一邊張望街上售賣的食物,一邊等待朋友的到來。
「等很久了嗎?」凜的呼吸有些急促。
「嗯,沒有哦,」泉奈聽到凜的聲音轉過身子,「跑來的嗎,不用急啊,我在看那個蛋黃醬薯條。哦!今年是金魚主題哦,真可愛。」
藤真凜的浴衣是淺藍色的,上面的圖案是紅色的金魚,就連她的手包也選的是金魚樣式的。
「嗯!今年撈金魚一定要挑戰成功!泉奈你的浴衣也超好看,比日常多了優雅。你剛才說什麼蛋黃醬薯條?」
「哦,你看那個攤位,」凜跟著泉奈的腳步,來到一個攤位前,「嗆嗆!蛋黃醬薯條,是不是看起來很好吃!」
「小姑娘們要不要來一份!」賣薯條的大哥非常熱情的招呼她們。
「還好我出門之前沒有吃東西墊肚子,看著真不錯誒!」
「那我們一人一份?」
「嗯……一會兒還要吃別的……」
「那老板,來一個大份!」泉奈掏錢給大哥。
「好嘞!」
兩個姑娘分食一份大薯條,邊走邊看邊聊天,隨著時間的推移,懸掛的裝飾燈籠點亮,街上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我看介紹是想來嘗一嘗GINDACO的章魚燒,所以感覺要兩份薯條咱們肯定吃不了。」
「嗯嗯,」泉奈點點頭,「GINDACO今年來擺攤啦?那應該很火爆吧,我記著這店不管什麼時候人都很多,總有人在排隊,不過確實口味什麼的種類多又很特別。」
「啊……」她們走到GINDACO的位置,凜看見已經排起的長隊有一點泄氣,「果然已經排起隊了,有的口味還是限量呢……」
「來吧來吧,排排看,」泉奈已經很快站到了隊尾,「我在這些事情上運氣還是很好的,不出意外能讓你吃上限量款。」
「唔,那我是要吃蔥柚明太子的還是燒魚骨湯味呢,看配料都挺誘人的。」
「好像最經典的是照燒雞蛋口味哈,我挺感興趣這個芝士明太子的,」泉奈一邊用手機查著這家店的介紹一邊指給凜看,「應該是不能雙拼的吧。」
「不能吧,尤其是現在人這麼多,雙拼多麻煩啊。」
「那咱倆拼吧,蔥柚明太子和燒魚骨湯的,一份6個,這樣這兩種口味咱們一人3個,或者看你更喜歡吃哪個多吃也沒關系。」
「誒,泉奈你不是想吃芝士明太子的麼,我們芝士明太子和那兩個的其中一個拼就好了。」
「沒事兒,蔥柚明太子和芝士明太子不都是明太子麼,」泉奈說的像繞口令一樣,「而且蔥柚的這個是山藥泥的澆頭,吃點特別的。」
「嗚嗚,太愛你了。」凜感激的抱住了笑了起來的泉奈。
兩個女孩一邊等一邊合計等一會兒要去玩些什麼項目,天色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暗,街上懸掛的燈籠顯得越發明亮。
最終泉奈的好運氣一如既往的發揮了作用,她們買到了GINDACO最後一份燒魚骨湯章魚燒,上面淋滿九條蔥蛋黃醬,因為章魚燒的熱度蒸騰,蔥香四溢,明太子章魚燒倒是還剩很多份。
「呼呼,嘶……」就算是很小心,還是很容易被剛出爐的章魚燒燙到嘴,「能一邊吃著美味的章魚燒一邊欣賞美麗的浴衣小姐姐和小哥哥真的太美好了,夏日祭太棒了。」
「嗯嗯真好吃,」凜突然轉過臉看著泉奈,「泉奈,你就沒有想遇見的人嗎?」
「嗯?」泉奈反應了一下,「哦你在說今年的主題啊,有啊,但不是已經遇見了嗎。」
「啊?」
「你啊,這不是已經在這兒了麼,和我一起吃了大份薯條,正在吃章魚燒的你啊。」
「哎呀不是說我,除了我呢,沒有想特別遇見的人嗎。」
「嗯……」泉奈隨手用钎子撥著章魚燒上面的山藥泥,看了看凜,「應該沒有吧……」
「真的沒有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凜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泉奈的眼前閃過了一個人的背影,寬闊、挺直的,一瞬間她好像還聞到了雪松的味道。
「沒有吧,」卻脫口而出這個回答,「我覺得等會兒會遇到柳桑的。」
「真的嗎?」凜的語氣有一絲的激動,但很快又有些猶豫,「可是人越來越多了,而且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江之島這邊。」
「我覺得會的。」
「就這麼肯定?」
「直覺吧,」泉奈摸了摸耳垂,「再說你們是雙向奔赴,他那麼會計算的一個人,一定會遇見你。不,應該說,他一定會來見你。」
「可是泉奈,」不知道是因為燈籠的光比較昏暗,還是因為她真的在猶豫,凜的表情顯得有些落寞,「我有時候覺得,我們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可以把我看得很透,可我卻總是看不清他……所以我才想試一試,如果只通過緣分,我可不可以遇見他……」總覺得在說這話的凜的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
「會遇見的,一定會。」
「很傻是不是,柳君那麼一個相信數據和計算的人,我卻把希望寄托在玄學。」
「有見面的心情,一定可以相見。」
「……」
「你的心意,你們的心意,一定會穿越時間和空間相遇。所以……」泉奈停頓了一下,「所以要相信彼此,他一定會來見你,你也會去見他,跑著去。」
凜抬起頭,她的雙眼亮晶晶的滿含著淚水,「嗯!泉奈,我們去撈金魚吧!」
「好,今天一定要撈到最可愛的那條!」
不管相隔多遠,只要想見面,我也一定會跑著去見你。
好在撈金魚的攤位沒什麼人,池子足夠大,金魚的數量也足夠多,泉奈接過凜的章魚燒,左右手各一份還沒吃完的章魚燒,蹲在她的右側,看著她向老板要了紙網兜。
「喲西,要來撈哪一條呢!」凜將袖子網上擼了擼,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樣子。
「唔……那條全紅色的吧,小小的挺鮮艷很配你的浴衣。」泉奈舉著章魚燒盒子指了指池子裡的小金魚。
「好嘞,撈上來的話送你哦。」
「不要不要,你撈起來放在家裡的魚缸嘛,我家也不養魚的。」
撈金魚是一項非常需要技巧的游戲,凜每年夏日祭都要嘗試,在理論上她已經完全掌握這項技能,只是實際操作起來也需要熟練才行。
於是凜已經要了好幾個網子,每次都差一點點就可以把小魚撈起來,可就在最後一刻掙破網子。
「哇,又只差一點點!」
「沒關系,實在不行你看那只游得慢慢的也很可愛啊。」
「不,我一定要撈到那條!」凜變得執著起來。
就在她再一次要成功的時候,泉奈覺得自己右手端著的章魚燒盒子動了一下,她感到有些奇怪就順勢看了一眼。
「誒~GINDACO的蔥柚明太子章魚燒果然名不虛傳~」
映入泉奈眼簾的是一張有點大的狐狸面具,「哇!」她不禁叫了一聲,之後又因為蹲在地上時間有點久腿早就有些麻,於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piyo~成功嚇到你了,」來人掀開了狐狸面具,是穿著半邊藍色和半邊紫色拼色浴衣的仁王,一邊咀嚼剛剛偷拿的泉奈的章魚燒,一邊向她伸出手,「沒事兒吧泉奈?」
沒等泉奈說話,就聽凜那邊傳來歡呼聲,「太好啦,撈上來了!」
泉奈拉住雅兄的手借力站起來,之後急忙轉過身,仁王也探過腦袋,「嗯,挺能干的嘛。」
凜拿著攤主給她裝好袋子的小金魚注意到了來人,站起身,「啊仁王君,還有柳生君,好巧。」
聽到她說柳生,泉奈這才注意到自家雅兄身後還站著柳生比呂士,「晚上好柳生桑。」
柳生身穿深紫色的浴衣,那上面是葡萄藤的紋樣,用手推了推眼鏡,「你們好。」
「唔~燒魚骨湯味的章魚燒也很好吃啊,GINDACO還賣雙拼口味的嗎?」仁王雅治趁泉奈和柳生打招呼的空檔又從泉奈的章魚燒盒子裡面扎了一個吃起來。
「啊,我的章魚燒!」這時候泉奈的章魚燒只剩下了一個,她急忙塞到嘴裡,發音有點含糊不清,「不許再偷吃了,排了很久的隊呢!」
仁王舔了舔嘴邊的醬汁,「我們也排了挺久的隊,結果售罄了。」
「楠桑的運氣一直很好啊。」
「別這麼小氣嘛,」見泉奈盯著空空如也的盒子,悵然若失的樣子,「請你們喝波子汽水。」
結果不只是波子汽水,同行的柳生還請大家吃了抹茶可麗餅,之前雙人的隊伍現在變成了四人。
泉奈忽然把雅兄拉到一旁,「只有你和柳生桑一起來的嗎?」
「嗯?什麼意思?」
「你網球部的隊友啊什麼的,沒有一起來嗎?」
「你想見誰?」
「不是我啊,是凜啊,」泉奈壓低了聲音,「柳桑沒來嗎?」
「應該是來了的,但今年的主題是『在千萬人中遇見你』嘛,幸村就說那大家就不要約見面地點和時間了。」
「你們……」泉奈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也信這個啊?」
「嘛。」
「不過來了就好,來了就有機會見到。哦對了,鳴海呢,沒跟你一起來嗎?」
「好像是有想見的人,」仁王攤了攤手,「孩子大了就不會黏著自己的哥哥了。」
「也是。」
「泉奈你沒有想見的人嗎?」
「嗯……姑且沒有。」又是那個人的身影從眼前閃過,這次是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和皺起又松開的眉頭,耳邊似乎傳來他中氣十足的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姑且?」
「嗯。」只是他們很快結束了這個話題,因為凜在招呼他們到一個攤位。
是夏日祭常見的射擊小攤,也是泉奈最擅長的項目。
「泉奈我要那個玉桂狗!」凜指著大耳狗的毛絨玩具抱住泉奈的左臂期待的看著她。
「泉奈我要那個庫洛米。」雅兄抱住泉奈的右臂。
「好。」泉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柳生。
「楠桑,我要那個魔卡少女櫻的玩偶。」柳生看了看她身上掛著的兩個人,有一瞬間似乎在尋找自己還能掛在哪,最後沒有辦法只能拍拍泉奈的肩膀。
泉奈嘆了口氣,凜和雅兄也就算了,柳生你又是咋回事。
啪、啪、啪,只用幾下,他們想要的玩偶都已經到手,之後三個人突然舉著各自的戰利品對泉奈鞠了一躬。
「謝謝泉奈/楠大人!」異口同聲。
泉奈不禁笑了起來。
天已經黑透,夏日祭也愈發的熱鬧起來,用不了多久煙火大會就要開始,在凜的提議下,他們決定先參加試膽大會。
只是直到這個時候,凜依舊還是沒有遇到柳蓮二,等煙火大會開始之後場面會更加混亂,如果那時候再尋找某一個人,近乎於大海撈針。
凜沒有再說什麼,甚至很認真的在玩每一個項目,但泉奈知道,她只是想掩蓋遇不到想遇見的人的憂傷。
興許是夏日祭好玩的好吃的太多,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試膽大會入口這邊幾乎沒什麼人,很冷清,只是偶爾有從那裡面傳出的尖叫聲,興奮又恐懼的聲音。
試膽大會的地點是海邊一座小山,那上面還有廢棄的神社,甚至都不用主辦方安排什麼npc,光是大晚上從那裡面走過去就夠嚇人的了。
「泉奈你真的不進去嗎?你可以閉上眼睛拉著我走的。」凜還在做最後的邀請。
「不了不了不了,」泉奈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你們去玩吧,我從這條小路插過去,」她指了指旁邊的一條小徑,「過去剛好是試膽大會的出口附近,離煙火大會的海邊不遠,我在那裡等你們。」
順著泉奈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遠處燈火通明很熱鬧的另一條夏日祭的街巷。
「那你一個人小心點。」仁王這樣囑咐道。
「放心放心,這路也不長的。」
其實柳生比呂士和楠泉奈一樣都很怕鬼,不過他屬於癮大技術差的那一類,所以他雖然怕,但還是很樂意進去看看,即使在裡面會被嚇到失去知覺。
正當泉奈跟他們揮揮手,准備分開行動的時候,「凜。」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了。
是柳蓮二,同行的還有幸村精市。
「終於找到你了。」
之後凜有點不顧形像的撲進了柳的懷裡,站在一旁的泉奈松了口氣,總算是遇到了,不借助外力的遇到了。
柳和幸村與他們打了招呼,也決定一起參加試膽大會,於是泉奈再次和他們說了待會兒見。
只是她不知道為何有一點點失落。
其實在看見柳和幸村出現的時候,心中是升起了一點期待的。
因為那個人,總是和他們一起出現的。
那個在被別人問起「有沒有想遇到的人」的時候,不由自主想起的人。
那個看見之後會莫名覺得安心的人。
是有那麼一點點想遇見他的,只有一點點。
泉奈有點心不在焉的沿著小路往前走,這條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很安靜,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聲音,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樹林裡蟋蟀的叫聲,隔壁小山上傳來的陣陣尖叫聲和偶爾像恐怖片裡的那種氛圍聲響,也很像隔了很遠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
就算沒有進入試膽大會的會場,她也覺得有些嚇人,心跳隨著腳步逐漸加快。
「楠泉奈!」
於是這個聲音在這麼安靜的環境裡就像平地驚雷。一個高大的身影閃過。
「哇!」
泉奈被嚇得叫出了聲,不受控制的跌坐在地上,一時之間動彈不得,不由自主地濕了眼眶。
「你沒事兒吧?」那個黑影衝了過來,單膝跪在她面前。
泉奈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被嚇停了幾秒,之後就是瘋狂的跳動,淚眼婆娑,看不清面前的人。
她眨了眨眼,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終於看清了來人,是她想見的人。
是真田弦一郎。
不知道是被嚇之後的突然放松,還是無意間窺探到自己內心的慌亂,或是高三長久以來的壓力,很多種情緒一同湧上,泉奈坐在地上開始放聲大哭。
平日總是見她的笑容,卻從未見過女孩如此傷心哭泣的真田,一時間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遞給她手帕還是用手幫她擦眼淚。
只是他的行動快過了大腦,直接抱住了不停流淚的泉奈,將她擁在懷中,之後用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不怕,我在呢……」語氣柔和得令人難以置信。
「你去哪了……你怎麼才來……為什麼要嚇我……」女孩微微顫抖,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
「對不起,對不起……」他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輕輕地、不停地道歉。
泉奈能感受到的只有黑暗中真田溫暖的體溫,有力的心跳和記憶深處的雪松味道。
僅僅是這些,她發現自己逐漸地平靜下來。
突然意識到還在真田懷裡的泉奈動了動,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我,我好了。」
聽到她的聲音,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真田放開了她,只是還保持半跪的姿勢看著她。
心跳不自覺的再次加速。
剛剛平復的心情因為他的注視,心如擂鼓。鼻尖還縈繞著他的雪松香,上身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對不起,嚇到你了。」
「嗯,沒事兒。」泉奈低下頭,有些不自然地回道。
「你還能走嗎?」
「嗯。」見泉奈掙扎著要從地上站起來,真田伸手拉了她一把。
明明剛剛擁抱過,現在卻僅僅因為這一拉而面紅耳赤。
還好這裡的光足夠昏暗,能將自己的感情藏的干干淨淨。
「那我們走吧。」真田示意泉奈一起走,想伸手拉住她卻又怕女孩覺得唐突。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泉奈低著頭突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是還在害怕吧。
於是他們幾乎是並肩的向遠處燈光明亮的地方行走。
剛才這條路看起來明明沒有這麼長,兩人都沉默著,就顯得路途更加漫長。
「你……」
「你……」
沒想到兩人同時開口,「你先說。」真田又開了口。
「你不去試膽大會嗎?」
聽到她這麼問的真田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好笑,「嗯,我並不是很喜歡那些。」
其實是遠遠地看到泉奈一個人朝著旁邊的小路走去,頓時就對試膽大會失去了興趣,即使原本答應幸村和柳一起去看看。
「哦,那你說吧。」女孩的聲音不似平時般爽朗,還帶著一點顫抖。
「你那麼喜歡那個人鬼共存的平安時代,但這麼怕鬼?」
「因為那個時代有晴明和博雅,所以沒有什麼可怕的。」
「晴明不是說,鬼待的地方其實是人心麼,也正因為那只鬼是不為人見的,人才會害怕他人,也會敬重他人、仰慕他人。」
「嗯。」
「任何人,內心裡都有鬼存在。為了不讓鬼從心裡露出頭來,人才懂得珍重別人。」
「你是什麼時候這麼熟悉《陰陽師》了?」真田的一番話倒是讓泉奈轉移了注意力。
「啊……演完那個劇之後覺得很有意思,就去看了一些。」
不是的,其實是因為你喜歡,所以我也想了解,這樣才會感覺離你近一點。
「謝謝你。」
「不用。」
然後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是泉奈忽然理解了《陰陽師》裡面的一段描述。
「對於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子來說,被男人負在背上夤夜奔走在曠野荒郊,該是怎樣一種心情呢?心中忐忑不安,怦然狂跳,腳底下星星點點地晶瑩閃爍,女子一定會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宇宙之中吧。」
即使沒有被男人背負在背上,即使這個人還只是個男孩,即使只是緊緊抓住他的袖子,看著遠處的燈火,也覺得自己置身在宇宙之中。
到這條路的盡頭,真田突然停下了腳步,「只是博雅的話,不行嗎?」
沒頭沒尾的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泉奈有些疑惑的看著他,「誒?」
「只是博雅,不可以嗎?」是很認真的問題,四目相對。
真田並沒有等她回答便往一個攤位走去,泉奈毫無意識自己還拉著他的袖子,於是也跟他一起走過去。
「老板,要一個蘋果糖。」
「好嘞,要送給女朋友嗎?」
「……嗯。」
還沉浸在真田剛剛莫名其妙問題中的泉奈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只是有點發愣的思考著。
「給你。」真田遞過來的蘋果糖將泉奈拉回到現實。
鮮艷的、紅色的蘋果,外面一層琥珀色的、亮晶晶的、透明的糖衣,在夏日祭燈籠的光照下顯得格外溫柔好看,然後泉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還攥著真田的袖子,急忙松手。
真田的黑色暗紋浴衣袖口因為她的長時間用力抓握變得皺皺巴巴。
「對不起。」泉奈飽含歉意地試圖撫平那些有點猙獰的皺褶。
「沒關系,」看著泉奈不好意思的樣子,真田不自覺揚了揚嘴角,又把蘋果糖舉到她眼前,「這個送你。」
「誒?」驚嚇加上一連串發生的事情讓她的大腦還未從短路中恢復,對什麼的反應都是慢半拍。
看著女孩微微歪頭,有些迷茫的眼神,這次輪到真田的耳朵和臉頰開始泛紅。
「我的侄子佐助哭的話,只要用蘋果糖就可以哄好。」他的聲音有一絲慌亂。
泉奈看著他手中漂亮的蘋果糖和有些無措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是在像哄小孩子一樣,這樣的真田,真的有些可愛。
「你,喜歡嗎?」竟然有點小心翼翼。
「嗯,謝謝你。」她綻開了非常燦爛的笑容。
是真田最喜歡的,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他看呆在原地。
剛剛參加試膽大會的他們很快也從出口出現,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凜、柳、幸村、仁王意猶未盡的表情和面容呆滯的柳生。
隨著人潮他們來到海岸邊,煙火大會也正式開始。
那海面上升起的,夜空中綻放的絢麗煙火。
就像落入凡間的星辰。
真田側臉看到巨大的煙花映在那雙令他心動不已的眼眸中,那一刻他很想牽起她的手。
燦若星辰的雙目,上揚的嘴角。
多希望你的眼中、心裡能有一個我。
那一刻,永遠地銘刻在他的內心深處。
而此時此刻的泉奈,也在偷偷地望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想見。
不知道為什麼想見的人是他。
只是想見的心情是不會騙人的。
傲氣卻堅定的話語。
體育祭上的奔跑。
對她的小心翼翼。
只是看到他的背影就能安心。
只要他在就好像不會懼怕任何事情,就好像能到達任何地方。
在千萬人中遇見了你。
多希望,我也是你那個想遇見的千萬分之一。
第32章 三十二
再美好的夏日祭對於高三學生來說都只是繁重的課業和考學壓力途中的一個小小的插曲。
只是有些情感,就像是不知在何時種下的一顆種子,然後這顆種子悄無聲息地發了芽。
某一天突然意識到的時候,過去的種種和未來的一切,也許只是一聲呼喚,一個眼神,都成為這顆已經發芽的種子的養料。
等你終於正視這顆種子的時候,它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夏日祭結束沒多久,泉奈在學校和補習班間隙的時候到商店買到了よイゆセ手作布藝的材料包,用每天睡覺前擠出來的一點點休息時間,將這個小小的粉色的兔子玩偶鑰匙扣縫好。
泉奈看著兔子笑眯眯的樣子,捏了捏它的肚子,也笑了起來。
真是奇怪,真田弦一郎這樣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人為什麼會喜歡這個看著笑得不怎麼正經的、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兔子還是狗的形像。
在她正准備把鑰匙扣裝進背包明天拿給真田的時候,又想了想,把小玩偶放到桌子上,翻箱倒櫃的找出以前雅兄教她縫布偶時候剩下的邊角料看,做了一個很小的蘋果糖,縫在了這個鑰匙扣的手上,然後心滿意足的去睡覺。
第二天到學校,泉奈有些緊張地將鑰匙扣捏在手心,卻在路過真田和他的座位時故作鎮定地將它輕輕放到他的桌邊,然後小聲地說了一句,「是回禮,謝謝。」
之後又若無其事地坐到他的後桌,回歸到高強度的學習中。
即使是再強烈的、快要溢出的感情,也無法阻擋對自己未來的渴望和追逐。
因此真田弦一郎這個名字,也只是深深扎根在楠泉奈的心裡,逐漸變成她日記中的常客。
只是偶爾也會在學習的間隙對著他的背影發起呆,僅僅是看著他背影就能更加堅定,僅僅是若有若無的雪松香,也能平復因刷題煩躁不已的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真田弦一郎這個人已經成為泉奈前進路上的精神支柱,特別是高三修學旅行露營時一夜對未來、對理想的暢談之後。
他們是朋友,是戰友,更是相互未知的暗戀。
進入冬天之後很快就迎來了1月份的中心考試,當年的考生要根據中心考試的成績來決定要報考的學校和專業。
根據考試後十天公布的成績,泉奈、爸媽和補習班顧問老師綜合考慮和商量後,決定報考偏差值73以上、每年只招收70人的慶應義塾大學醫學部,以泉奈目前的成績和狀態而言如果報國立的東京大學理科三類還是有一點點勉強,雖說試一試也未必不可,但壓力未免過大。除了慶應之外,顧問老師還建議泉奈在九州大學醫學部和神戶大學醫學部中選一個,當做保底學校。
於是泉奈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家鄉的神戶大學作為保底,即使讀不了全日本最頂尖的醫學院,那麼能回家鄉也是好的。
同班也是以醫學院為目標的柳生則是和泉奈一樣,將慶應醫學部作為第一志願,另外報考的是橫濱市立大學的醫學部。
慶應醫學部的考試時間和出結果的時間是出了名的拖延,哪怕是和自己學校的其他專業相比都是如此,別的專業至少在2月之前就公布了最終結果,醫學部不僅有兩次考試,就連第二次考試的考試日公布時間都要拖到3月份。
因此當同級的同學經歷了各大學校的校內考試,等到了公布的結果或喜或悲的時候,柳生和泉奈分別拿著橫濱市立大學醫學部和神戶大學醫學部的offer,有些焦急地等待著第二次考試的考試時間發布。
慶應義塾大學醫學部第一次考試的科目是英語、數學和理科,理科是物理、化學、生物三選一,泉奈選的是化學和生物,柳生則是物理和化學。
第二次考試就是面試和小論文了,因此其實在第一次考試結果出來之後的2月,柳生和泉奈來學校的時間就變少了,在其他同學升學或是就職基本塵埃落定的時候,他們還在准備更為關鍵的醫學部第二次考試。
面試之前的泉奈有些緊張,但當踏進考場的那一刻,那種緊張感好像突然消失了。
就像是箭在弦上,保持集中狀態等待箭矢自然地射出。
慶應的錄取是在網上查詢的,輸入考號,只要按下回車鍵就能知道最終結果。
很長很長時間的努力,似乎就在這一刻要得到證明。
將手指放在回車鍵上的泉奈遲遲未動,但非要說起來她的頭腦有點空白,好像什麼都沒有想,又好像閃過了很多個念頭。
只輕輕的一下,網頁緩衝的時間也不過幾毫秒。
只是不想說謊,就賭上了自己的未來和全部。
幾乎沒有停頓地轉到了新的頁面。
手機震動了一下。
點亮手機,是柳生。
柳生:還是忍不住想來問你一下結果,是否有幸能繼續成為你的同學。
泉奈:接下來的六年,甚至是更久,請多關照。
之後泉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所有關心她的人,包括真田,只不過真田是她最後一個發的消息。
少女的心思,使得她發給他的消息都是句句再斟酌。
出乎意料的是真田的消息回的很快,泉奈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不怎麼玩手機的真田也有秒回的一天。
不出意料的是他恭喜的話語,非常真誠的祝福,只是不知為何好像有些開心過頭了
真田:那你什麼時候還來學校嗎?
泉奈: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畢業典禮那天吧,這幾天還要回一趟神戶的。
真田:嗯。
泉奈:怎麼了?
真田:沒事兒,你來就好。
泉奈:那到時候見。
真田:到時候見。
即使是高中階段的最後一天,泉奈依舊是如往常一樣的是掐點出門,掐點到校,這次這個掐點幾乎要趕上高中開學的第一天,只不過這次是趕在校園鈴聲響起的前30秒。
「你們最後一天也要執勤的嗎?」看見門口站著的戴風紀委員袖標的真田和柳生,泉奈停下車不禁感嘆。
「啊,」柳生推了推眼鏡,「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你又要遲到了!」真田的聲音有力但卻沒有火氣。
「楠泉奈,高中三年A組23號,」泉奈聲音中帶著笑意,「風紀分就不要扣了吧,老師。」
「呵,」柳生不禁輕笑出聲,就連真田都跟著揚起了嘴角了,「真是似曾相識的場景。」
「哈哈,那我去教室等你們。」
「實話說後面應該也不會有同學來了,很快就要關校門了。」
「那我去放自行車,路上見。」
泉奈推著車小跑到車棚,等停好車拎起包,她果然看到已經收尾結束,站在回教學樓路上的柳生和真田二人。
她瞄了一眼已經緊閉的立海大附屬的校門,「我還真是最後一個到校的啊。」
「你也算有始有終了。」
「怎麼說呢,對著柳生桑你我很難說出有始有終,」泉奈笑著,「沒有兩三周咱們又要見面了,這一見還是六年起步。」
「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我這邊才是,多多關照。」
柳生和泉奈突然互相客氣起來,但客氣完以後兩個人又不由自主地笑了半天,看得邊上的真田一愣一愣的。三年的相處,尤其是三年幾乎一直是同桌的相處,他們對彼此都過於熟悉,雖還稱不上摯友,但已經是關系非常好的朋友。
說是回教室,其實因為今天是高三和國三的畢業典禮,也是其他年級的結業式,所以一路上顯得亂哄哄的,特別是畢業年級的學生,根本也沒有按照原來的班級,而是各班同學到處串班。
凜也是很早就從D組跑到A組等泉奈,見她走進班裡,一下子就撲過來抱住她,「恭喜你!然後畢業快樂!」遞給泉奈的是她自己手作的一個藍眼睛校服熊,「這個袋子裡還有替換的衣服,我做了富丘中學的校服和醫生的白大褂,以後我的泉奈就是超帥的醫生了!」
「噗,你這說得也太早了吧,我甚至還沒入學。」
「我不管,你就是最棒的醫生,以後就不能每天見面了,就讓這個熊陪你吧。」
「嗯,」泉奈點點頭,「從東京到神奈川,坐電車也只需要半小時,況且我們第一年的課主要是在橫濱的日吉校區,你在立海大這邊,想見面的話很容易見的。」
「誒?第一年在橫濱,那不是太好了麼!」
「嗯,藤澤校區離你更近啊,只是好像是綜合政策學部和環境信息學部在這邊,啊護理的好像也是。哦對了,」泉奈掏了掏自己的背包,拿出了四個不大的紙袋,「我也有畢業禮物給你。」
「這個給你。」她看了看,拿了一個袋子遞給凜。
凜打開袋子從裡面倒出一個木質的御守,仔細看,正反面都有刻字。
正面是平安喜樂,背面是諸事順利。
「是我前兩天回神戶那邊,我從小一直去的,很靈的神社請來,然後親手刻的,啊我也給你們有准備。」說著分別把紙袋遞給了真田和柳生一人一個。
他們順勢打開,倒出了屬於自己的木質御守。
真田的是正面守心明性,背面是勝。
柳生的是正面卑以自牧,背面是平安。
「那個神社提供這個業務,可以請了之後在神社裡面自己刻想刻的字,祝我們畢業快樂。希望能給你們帶來好運氣和護佑!」
「謝謝。」他們分別道謝,並表示會好好珍惜。
柳生送泉奈的是一只鋼筆,理由是今後做醫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比較費筆的。
真田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深吸一口氣遞給泉奈一個很精致古樸的長條形盒子,她正准備打開看的時候,聽見有班裡同學喊她說有人找,於是把盒子放進了背包,「我等下再看。」
「嗯。」他點了點頭。
門外的來人是弓道部一年級的學妹成海未來,「學姐,可以不可以把你的領帶送給我!」
傳說拿到畢業生的領帶,夢想就能實現,因為領帶上的條紋圖案代表了羈絆,一條被畢業生珍視的領帶可能會在背後推你一把,泉奈之前也對此有所耳聞。
對於一直憧憬楠泉奈的成海來說,如果能成功要到最喜愛的學姐的領帶,大概不管理想有多遙遠最後都能夠實現。
「沒問題,等一會兒典禮結束,拍完畢業照我就給你送去。」
「謝謝學姐!」成海握住泉奈的手非常激動地表達自己的感謝。
沒等她回到教室,同學們就陸陸續續走出來,說是通知要去禮堂開畢業典禮,於是泉奈就跟著人流和凜一起走向立海大廳。
沒有什麼新意卻讓泉奈他們感慨萬分的校長寄語,畢業生代表、學生會長片倉的講話,畢業證書的頒發。
那一刻的泉奈,才真實的感受到自己的高中時代結束了,在這樣一個櫻花盛開的日子裡。
所謂的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能與朋友們一起共同前進的日子結束了,從此每個人都會開啟屬於自己的道路。
大概,也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追著挑那些細枝末節的毛病,義正嚴詞的糾正自己的問題。
大概,還想再聽聽那個人的聲音,還想再看看那個人的樣子。
大概,並不想和他分開。
想到這裡,泉奈突然回首向真田看去,她驚訝地發現真田也在看著她,一向清明的雙眼中似乎寫著她有些看不懂的情緒。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不是應該勇敢一點。
逐個班級拍完集體的畢業照之後都四散開來,關系好的朋友一起單獨拍照,或是互送畢業禮物和祝福。
想到自己答應成海的領帶,和還未來得及送給雅兄的畢業禮物,泉奈和凜說了一聲,約好在教室見面一起拍照之後,解下領帶疊好,去一年級的樓層將滿含自己祝福和傳承的東西送給如此憧憬自己的學妹。
將正面刻著身體健康,背面刻著天天開心的御守送到雅兄手上,並且叫他一起來A組拍照。
「誒?真田去哪了?剛剛跟他說了要先在教室拍照的嘛。」凜見泉奈和仁王都來了,突然發現真田不見了。
「好像是從禮堂出來就被叫走了,我看往那邊教學樓去了。」有知情的同學這樣說。
「那我去找找他吧。」泉奈主動請纓。
她只是想著,假如能有和他獨處的機會,大概會有勇氣趁著這樣的機會,將心中的參天大樹明示於他。
泉奈繞著同學剛才說的教學樓走,到拐角處看到了樹下站著的真田。
與人群聚集的地方的亂哄哄的地方不同,這裡異常的安靜,只有風吹落櫻花瓣,花瓣旋轉落下的聲音。
只要出聲叫出他的名字就能被聽到的距離。
只是在剛剛張開嘴的那一刻看到了樹下的另外一個人,個子小小的,紅著臉的可愛女孩,於是聲音被生生攔在了嘴邊,不自覺的背過身往樓角的位置躲了躲。
「真田學長,我喜歡你很久了,」女孩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鼓足了勇氣,「請、請和我交往!」
對了,和「畢業生領帶」同樣等級的傳聞,還有在教學樓後面的樹下告白會提高成功率這一點。
「對不起,」是真田不帶一絲猶豫的聲線,「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並且在等她的答復。」
「所以學長是已經告白過了嗎?」女孩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的不甘心。
「是的。」
「對方是怎樣的人……」
「非常優雅,但又像兔子一樣可愛的女孩,是我非常……」
其實是可以聽清對話的距離,只是後面他們說了什麼,女孩又問了什麼,真田又回了什麼泉奈都沒有聽見。
她的耳邊只是不斷地在回響真田的那一句,是的。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並且在等她的答復。
對啊,其實早就知道他有喜歡的人了,可為什麼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喜歡上他。
明明已經擅自決定,喜歡一個人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事情,與對方無關,可是還會在聽到他親口說出自己有喜歡的人的時候心痛的像要裂開一樣。
不敢奢望他口中喜歡的人是自己,卻在聽到他已經告白,並在等待對方回復的那一刻,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啊,原來心碎就是這種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凝固,即使想馬上跑得遠遠的卻難過的邁不開腿,只能呆呆地矗立在原地的感覺。
雙眼失焦,明明酸澀的要命,可也沒有一滴眼淚湧上來。
大腦停止運轉,失去了對時間的感官,不知道自己在這個空蕩蕩的教學樓轉角站了多久。
幾分鐘?十幾分鐘?還是幾小時?
「楠?你怎麼會在這兒?」是那個人的聲音。
有些僵硬的轉身,拼盡全身的力氣找回自己的聲音,用力扯出一個笑容,「來找你。」
眼睛重新找回焦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視覺上的混亂,眼前的人突然染上了一絲喜氣,「來找我?」
「嗯,大家都在等你一起拍畢業照片。」
「只是這個?」
「走吧,別讓他們等急了。」沒有注意到真田眉眼之間的疑惑,泉奈發現自己能移動自己的雙腿往教室走了,「另外祝你畢業快樂,前途似錦,」深吸一口氣,「還有心願達成,各方面的心願。」
見真田盯著自己,泉奈摸了摸領口,「領帶的話,送給了憧憬我的後輩,所以應該也不算違紀吧。」
一路上真田都很沉默,快走到教室的時候,他突然出聲,「以後我們還能見面嗎?」
「以後都在東京,也不是什麼天涯海角的距離,」泉奈頓了頓,「就算是在天涯海角,如果有想見面的心情,就一定能見。」
只不過,你想見的人不是我,所以大概也很難再見了吧。
可為什麼要在我每一天都想和你見面的時刻意識到,未來很難相見。
就算見面,又要以怎樣的心情面對你,面對我自己。
之後泉奈盡力將自己融進畢業的喜悅和即將分別的悲傷中,可總在瞥見真田的身影時心痛不已。
所以神明啊,是不是因為我太過貪心,是不是因為我太過不珍惜,才讓我如此的難過。
對於畢業典禮後發生的具體事情,27歲的泉奈對此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但她還清晰地記得和家人一起的慶祝畢業和入學旅行,在開得過於爛漫的櫻花樹下泡溫泉的時候與美波女士提及此事淚流不止,哭得泣不成聲,並下定決心要忘記他,忘記有關真田弦一郎的一切。
然後她把以前的寫過的有關真田的日記封存,連同他送的畢業禮物,甚至都沒有打開看一眼,全部封進紙箱,在每次想起真田這個人的時候就多封一層膠帶。並且拿出了一個新的日記本,發誓要在寫完這個本子之前忘記他。
剛一開始是很難的,對一個人刻骨銘心的記憶總會在不經意間溜到自己眼前,提醒自己當初是有多麼認真的喜歡過這個人。
只是後面逐漸斷了的聯系和消失了的身影,當這個人不再出現在你的視野裡,再加上慶應醫學部課程的容量和難度都不是一般的大,生活被繁重的課業填滿時,就不再有空閑和力氣想起那個人。
再見了真田弦一郎,再見了我的少女時代,再見了我早夭的初戀,甚至不用充滿儀式感的告別,突然有一天就會發現,這些早就隨風飄散,不知所蹤。
只是偶爾會在想,沒有結果的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
而終究會消失的東西,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如果有一天,這些東西又毫無征兆、橫衝直撞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呢。
又該以怎樣的心情和表情去面對。
第33章 三十三
「干飯人」群裡的消息並沒有停下來,或者說因為「真田弦一郎」這個突如其來的名字讓這個四人群分外活躍。
納豆打咩:@一番可麗餅 按理說你應該見過真田,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像
納豆打咩:但也可能因為他確實不是你會關注的那種型。我和跡部都和他在網球場上交過手,總帶著黑色帽子,一臉嚴肅吼很大聲的那個人。
一番可麗餅:你這麼一說黑色帽子,我好像有點印像。那,這個叫真田的人和泉奈你有什麼關系?怎麼會成你的新鄰居的?
納豆打咩:我也很好奇。
肉魂:真田是我和柳生桑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學……老實說我也挺想知道他怎麼突然成為我的鄰居。
涼粉最高:我記得你畢業之後和他沒怎麼聯系了吧。
肉魂:基本沒聯系了,好像有印像的高中畢業之後見面還是成人禮的時候,不過連招呼都沒打的。
涼粉最高:那他是怎麼知道你的現住址的?還是說只是巧合?
納豆打咩:要是巧合的話,這個展開……
納豆打咩:等下,所以真田當年那口怪裡怪氣的關西腔,是你教的?
肉魂:怪裡怪氣的關西腔?
納豆打咩:高中有一年你們立海大的海原祭,真田的班,也就是你們班搞了個方言餐廳還是什麼的。因為真田當時的口音太怪了,再配上他中氣十足的聲音,我實在是印像深刻,難以忘懷。
肉魂:你這麼一說……他那幾句關西方言確實是我教的。
肉魂:但這真的不能怪我,他實在是天資欠佳,你看柳生桑就學的很好。
涼粉最高:總之謝謝,還是老師教得好。
一番可麗餅:侑士別打岔!
肉魂:哦對,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然後一忙我就忘了跟你們說,真田知道我的現住址是因為我前些天進局子做筆錄的時候說的。
一番可麗餅:進局子?
納豆打咩:楠你終於突破道德底線開始違法亂紀了嗎!
肉魂:@納豆打咩以後你們牙科和口腔外科的單子我都往後排。
納豆打咩:……我錯了
納豆打咩:……你怎麼還公報私仇呢
一番可麗餅:侑士你又打岔,泉奈你沒事兒吧?
涼粉最高:是遇見什麼了?
肉魂:簡單來說就是那天研討會結束之後我回家路上遇到了一個暴力搶劫犯
肉魂:然後恰巧遇到正在出任務抓他的真田和他同事,之後就被帶到警視廳錄了口供
肉魂:大家不必擔心,我沒受到任何傷害,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所以也沒想起來跟你們說就過去了
一番可麗餅:所以那天是你成人禮之後第一次和這個真田見面
肉魂:對
納豆打咩:那這不是更奇怪了麼,多年之後重逢,下一步就是搬到老同學家旁邊。
涼粉最高:我好想問問真田君本人……
肉魂:其實我剛才還真的問他了
涼粉最高:真田君怎麼說
肉魂:他說聽我描述感覺這個房子挺不錯的,過來看看也覺得挺好
納豆打咩:……
涼粉最高:……
一番可麗餅:比呂士,你們這個同學,該不會是什麼變態吧……
涼粉最高:雖然畢業之後我也沒有和他怎麼聯系了,但我和他六年同學,也一起在風紀委員會干了六年,他是我們的風紀委員長,況且他現在還是警視廳的警察,真田君是個絕對的正人君子。
納豆打咩:這點我也可以保證。
納豆打咩:(雖然我以前也沒想到紳士柳生比呂士其實是個宅男)
涼粉最高:忍足君……
一番可麗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肉魂:哈哈哈哈哈哈哈
肉魂:柳生桑,我替你把牙科的單子排到最後
一番可麗餅:泉奈,那我能,問一下,你和這個真田高中的時候,是發生過什麼麼
肉魂:……一言以蔽之,風紀委員長和風紀差生的關系
涼粉最高:噗。確實如此。
肉魂:哦,那天和他見面,其實我是不小心噴了他一頭防狼噴霧的,導致他一直在流眼淚
一番可麗餅:他這是來尋仇的?
納豆打咩:我覺得跡部變成低調謙遜樸素的樣子都比真田弦一郎找楠尋仇的可能性高。
一番可麗餅:……理解了。
涼粉最高:我同意忍足君的看法,而且我印像裡真田君和楠桑後來關系還算是比較和諧的,至少不是高一那會兒的針鋒相對。我有點好奇如果只是去做了筆錄,你們又是怎麼聊起你的住所的情況,畢竟我印像裡的真田君是那種非常公事公辦的人,應該不會在工作的時候談及私事。
肉魂:柳生桑你真不愧是喜歡看偵探小說的人,其實是做完筆錄他開車送我回家的途中聊起來的
肉魂:哦,他還給了我一桶杯面吃
肉魂:日清什錦原味的杯面確實挺好吃的
一番可麗餅:所以說,我們姑且可以確定這個真田並不是懷著惡意成為你的鄰居的
肉魂:沒准兒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想換個居住圈,然後聽我的描述覺得我的現住處挺好的
涼粉最高:不無道理。
納豆打咩:總之祝你們相處愉快
一番可麗餅:下次去找你玩!
關於真田成為泉奈鄰居這件事在「干飯人」群裡的討論算是告一段落,要是說起這四個人的關系,幾乎可以用這個世界真的好小來形容。
群裡的「肉魂」就是楠泉奈本人,她和「涼粉最高」柳生比呂士是高中三年以及大學六年的同學,畢業之後又都留在了慶應義塾大學醫院當醫生,只不過柳生在神經內科,而泉奈則是在病理診斷科。
「一番可麗餅」湯川由理加是泉奈和柳生的大學同學,也是柳生的女朋友、泉奈的好友,並且和他們在同一間醫院工作,科室是小兒外科。
忍足侑士,就是群裡的「納豆打咩」,是湯川國中和高中的同學,畢業於東京醫科齒科大學,目前在慶應義塾大學醫院牙科工作,也就是說他們四個人目前的社會關系是,同事。
不過要說起來,雖然忍足和柳生國中時就認識,也一起參加過U17的集訓合宿,但關系也基本止步於點頭之交,沒有太多的接觸,甚至雙打或是單打成為對手也很少見,大學也不在一個學校,真正熟悉起來還是因為湯川的緣故。
至於湯川為何要把忍足介紹給柳生和泉奈認識,這還要追溯到大學三年級湯川和柳生開始談戀愛。那個時候泉奈和由理加已經成為很好的朋友,湯川也一直很關心泉奈的情感生活,特別是自己和柳生戀愛之後,泉奈一個人就更顯得形單影只、踽踽獨行,只不過泉奈本人對此毫無波瀾,用她本人的話來說就是「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也的確,泉奈大學時期的成績不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都是名列前茅,優秀得有時候讓人覺得她是不是其實是個機器人。
於是出於種種原因,湯川一開始是把自己的同學忍足侑士當成相親對像介紹給泉奈的。多年相處下來,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都是醫學生,甚至都是關西出身,假如能成也算是好事一件,就算成不了也算多了個朋友,以後大家也都是醫療口工作的,互相能有個照應。
但讓湯川沒想到的是泉奈對忍足的初印像很不好,甚至可以用很差來形容。
畢竟,誰會對第一次見面就操著一口關西腔,用聽起來故作深沉的嗓音說著「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的人有什麼好印像,就算這個人是個同行的大帥哥也不行。
就在湯川放棄撮合他們二人,甚至在後悔把忍足介紹給泉奈的時候,她意外的發現這兩個人關系變好了,盡管不是她一開始設想的那種戀愛關系,而是單純的革命友情,這種友情的堅固程度緊逼自己和泉奈的好友關系。
他們關系好起來的契機,其實是泉奈發現忍足平日戴的是平光鏡而不是近視眼鏡,而她剛好因為目標是成為病理醫導致需要常年盯著顯微鏡觀察細胞,眼睛非常疲憊,急需一款合適的平光鏡來緩解眼部壓力。忍足很熱心又耐心地給她推薦了很多適宜的眼鏡。在逐漸熟悉的過程中,泉奈改變了對忍足輕浮的印像。
隨著認識的深入和聊天的變多,她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是愛吐槽的性格,他說關西腔只是習慣問題,嗓音也是天生如此,看起來整體感覺有些輕浮也只不過是因為是有一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的帥哥而已,仔細相處下來才知道其實他是個純愛黨,是個百分百的純愛戰士。
後來他們互相覺得,在某些地方對方就像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自己,所以在湯川和柳生不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就習慣性地講關西方言,彼此就像家人一樣。
上班之後又因為四個人在同一所醫院,他們關系就變得更加親密,是平日的飯搭子,更是好朋友。四個人無論是怎樣的排列組合,都關系融洽,堅不可摧。
第34章 三十四
由於工作性質的差異,泉奈絕大部分時間是可以正點上下班,享受同樣待遇的還有身為牙科醫生的忍足侑士,但是柳生和湯川加班和值班的次數遠超他們,所以雖說是飯搭子,不論是午飯還是偶爾下班之後的聚餐,能湊齊四個人的機會屈指可數,午餐主要是泉奈和忍足一起在醫院的員工食堂解決。
同樣下班時間不規律的還有泉奈目前的鄰居真田,每日早出晚歸,他剛搬來的時候泉奈還想過多年未見也不聯系,相處起來會不會有些尷尬。
只不過後來發現,她的擔心有些多余,因為其實打照面的次數並不多,通常都是只能聽到隔壁有進出的動靜而已,從這個角度講,真田稱得上是東京好鄰居,不吵不鬧甚至不太用打招呼。
就這樣下去也還好,泉奈想,也許他真的只是想換個環境生活罷了。
但忍足並不這麼想,其實他在知道真田突然莫名其妙地搬到泉奈隔壁的那天,八卦的天線就立起來轉得飛快,馬不停蹄單獨聯系柳生。畢竟他們三個人以前是同班同學,過去發生過什麼,除了當事人,最清楚的就應該是柳生。
忍足:你們當時……真田和楠高中的時候真的沒發生過什麼嗎?
柳生:你怎麼這麼關心這件事?
忍足:你想啊,按照楠的說法,你們高中時她和真田只是風紀差生和風紀委員長的關系,再按你的說法他倆後來關系也不差的,那為什麼畢業之後不再聯系?
柳生:我和真田君上學時候關系也還好,甚至和他同校六年,還是同一個社團、學生會同一個部門,後來也不怎麼聯系了。
忍足:那他有突然跑過來當你鄰居嗎?
忍足:甚至用的是「聽起來不錯」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借口?
柳生:你這屬於給他預設是在說瞎話的前提。
忍足:真田弦一郎,那個真田弦一郎,他是那種因為「聽起來不錯」這種理由輕易搬家的人嗎?搬到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邊上?
忍足:你就說你信嗎?你信嗎?總不能是楠主動邀請他的吧。
忍足:不光這樣,他還開車送楠回家,給她泡面吃,雖然只是泡面而已。
柳生:我也覺得事有蹊蹺,但忍足君
柳生:什麼都嗑只會害了你。
忍足:不,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
盡管柳生嘴上說著「什麼都嗑只會害了你」,但還是饒有興致的和忍足在討論這個問題,直到有一天被湯川發現他們在line上不停地互相發消息。
「比呂親你在和誰聊天啊,笑得這麼……燦爛,」由理加好奇地把腦袋探到柳生的手機屏幕前,「不會吧,你和侑士聊什麼呢一臉姨母笑???」
「咳咳。」柳生收起笑容,不自然地假嗑了幾下。
看著湯川一臉「不會吧我男朋友和我的男性朋友該不會要搞在一起了吧」的表情,柳生推了推眼鏡,把他和忍足的聊天記錄翻給由理加看,「我和忍足君是在討論楠桑和真田君的事兒,你看。」
看完聊天記錄的湯川沉默了幾秒,「你們為什麼不把我拉進去一起討論!我對這個問題憋在心裡好久了,所以他們到底發生過什麼沒有啊!」
看到自己女朋友一臉興奮,眼裡閃著星星的樣子,柳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由理,什麼都嗑……」
「只會讓我營養均衡!」
直到這一刻,柳生比呂士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湯川由理加和忍足侑士的關系一直很好。
柳生:我們這算不算背著楠桑搞小團體
湯川:說實話我也有點愧疚感
忍足:其實我也
忍足:但我們也不是背著她說她壞話或者議論她
柳生:議論還是有的……
湯川:還不是因為比呂士你說不清他們到底怎麼回事
忍足:是啊,既然畢業之後就沒了聯系,上學的時候總該有些端倪吧
柳生:畢業都快十年了,再說高中的時候我根本沒注意過他們之間的關系
湯川:對哈~米勒太太的關注點是在泉奈和別人的cp上哈
柳生:由理……
忍足:米勒太太?
柳生:啊……算了
柳生:【分享鏈接-夏雪冬花】
忍足:虧你說得出來「什麼都嗑只會害了你」
忍足:不過你這怎麼還是未完結
湯川:剛上大學那會兒比呂士還偷偷嗑過泉奈和我的cp。哦對了,米勒太太其實也還寫過BL文吧,那個cp叫什麼來著,幸真?啊等等,那個真該不會就是這個真田吧!
忍足:……
柳生: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
忍足:好了我知道為什麼@柳生你對楠和真田有沒有特別關系一無所知了
忍足:你根本就是站的別家cp
湯川:總之,按照你們的印像,這個真田多年未聯系之後突然接近泉奈並沒有惡意
柳生:我認為是的
忍足:憑我多年閱讀愛情小說和觀看純愛電影的經驗來看
忍足:我也同時覺得他接近楠的目的不單純
湯川:雖然從你這個理論巨人、實踐矮子的嘴裡說出這個話毫無說服力,但這次,我也有同感
忍足:我們姑且認為真田對楠有特殊的情感
湯川:特殊的情感……
忍足:這是為了保持嚴謹
柳生:忍足君你這個「姑且認為」就已經很不嚴謹了
忍足:所以「未完結」是因為你對嗑的cp還沒死心是嗎
忍足侑士將群名改為「真田×楠」
湯川:侑士這個名字太顯眼了
忍足侑士將群名改為「SK」
湯川:我們泉奈的名字為什麼不能在前面
柳生比呂士將群名改為「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
忍足:……無法反駁
湯川:……+1
真田搬來泉奈旁邊住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們作為鄰居一直相安無事,應該說是接觸不多,談不上什麼相處,因此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格外太平。對泉奈來說與之前幾年沒有鄰居的生活相比,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這種平衡在三月一個平平無奇的周六清晨被打破。周五泉奈依舊是正常下班,只不過因為這周末不用值班是雙休,晚上就多看了會兒書,又多看了幾集劇,睡的就比平時晚一些,聽動靜,隔壁的真田是晚歸的一天。
周六的清晨泉奈正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聽見有什麼驚天動地的、跑來跑去的聲音。她把頭埋在被子裡繼續睡,但這嘰裡咕嚕的響動還在不斷地傳來,於是她皺著眉頭半睜開眼睛,把頭從被子裡鑽出來看了看床頭的時鐘,才不過早上六點過幾分而已,半支起身子打了個哈欠仔細聽這動靜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
然後就聽到隔壁很大的一聲,「去死吧!」緊接著是揮刀砍了什麼的聲音。
這一下子把泉奈最後一點困意給嚇沒了,這聲響,好像是從隔壁真田的屋子裡傳來的。
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想要敲開隔壁的門問問發生了什麼,就在她走到自己房門口,把手搭在門把手上的那一刻轉念一想,剛才那麼大的動靜,還伴隨著「去死」的聲音,還是謹慎為妙。
於是她松開門把手往臥室走回去,走到一半又停住腳步,隔壁畢竟是自己的老同學真田,萬一真的出點什麼事這麼袖手旁觀是不是也不太好。
泉奈思前想後的結果就是點亮手機,打開line,找到「干飯人」的群。
周五晚上是由理加的夜班,距離她下夜班應該沒多久了,周六柳生是神經內科的值班醫生,這個點應該也已經起了,因此不會打擾到他們,也不至於沒有人回復。
肉魂:隔壁鄰居家傳來揮刀的聲音和「去死」的喊聲怎麼辦,在線等,急!
一番可麗餅:報警啊!
肉魂:問題是我隔壁就是搜查一課的警察
一番可麗餅:……我忘了,那個真田是警視廳的
一番可麗餅:我靠那這不是更恐怖了
肉魂:是吧
涼粉最高:真田君該不會是在練劍道吧
肉魂:雖然我不是很懂劍道,但一般人應該也不會喊「去死」一類的話吧
肉魂:而且只要是在家他大概是每天凌晨在院子裡揮刀
肉魂:最多發出「哼、哼」的聲音
涼粉最高:……那他這是把凶案現場搬到家裡了麼
肉魂:真田好像是搶劫犯罪一系的,不太負責命案那種
肉魂:總之我還是去看看吧
一番可麗餅:你小心點啊
肉魂:放心,我拿著菜刀去
涼粉最高:聽起來有點怪,總之千萬小心
泉奈隨手披了件外套在身上,裝好房門鑰匙,轉身到廚房抄起了一把菜刀,深吸一口氣,走出家門站到真田屋子門前,鼓起勇氣敲了三下。
咚咚咚。
這還是自從真田搬到隔壁之後泉奈第一次主動找他,竟然還是聽起來在這麼凶險的情況下。
聽到屋內有人往玄關這個方向走,泉奈不禁握緊了手中的菜刀。
來開門的是真田弦一郎本人,只不過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都懵在了原地,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無他,泉奈手裡攥著的是菜刀,而真田手中舉著的是一把太刀,她順著太刀刀刃向上看去,刀尖上插著一只觸角和腿還在亂動的蟑螂。
像是感受到真田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菜刀上,泉奈下意識的把刀往身後藏了藏,但他的目光只往上移了移就立刻別開頭。
真田眼裡的泉奈大概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頭發還有點翹,表情有點呆,雖然披著一件外套但裡面一看就是睡衣的領口對於他來說開的有點大,右手還握著一把菜刀敲開了自己的門。
「我吵到你睡覺了?」
「蟑螂就算砍了頭,也還能活很多天。」
好一陣沒說話的二人,同時開口的話題卻差了十萬八千裡。
「還好,因為你屋裡的聲音聽起來很怪,」泉奈頓了頓,「怕你出事兒。」
「我是在殺蟑螂,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之前沒遇到過這麼大只的品種。」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
「房子比較老,蟲子就會多一些,你這麼用刀砍是砍不完的。我給你拿點蟑螂藥吧,挺管用的。」
「謝謝。」
「沒事兒。」
說完泉奈轉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真田也關上了門。她打開抽屜拿出之前用的還剩了不少的蟑螂餌藥往陽台走去。他們這兩個套間的陽台幾乎是相連的,所以泉奈圖省事,不想再去敲一次門。
「真田桑?」叫了一遍,並沒有動靜。
「真田?」聲音大了一些還是沒有反應。
泉奈忍住了直接翻陽台過去的衝動,幾乎是肉眼不可見地嘆了口氣,站在陽台點亮手機給真田發了條消息。
泉奈:麻煩你來陽台這邊吧。
沒有幾秒她就聽見真田向陽台衝過來的響動,之後是臥室和陽台推拉門被大力拉開的聲音。
「對不起,沒聽見你叫我。」
「是我的問題,偷懶從這邊叫你了,」泉奈把蟑螂藥遞過去,「這個藥的說明書還在,按照說明用藥的話,基本過一陣就不太會看見蟑螂了。另外你的太刀如果需要消毒,我也有消毒液。」
「謝謝。」
「沒事兒,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可以再提。」
本來這個周六泉奈是想多睡一會兒的,結果被「真田殺蟑螂」這個事情一鬧困意全無,也沒了在躺下去睡的心情,於是干脆換好居家服洗漱。吃早飯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還沒和朋友們說清楚這個烏龍似的後續。
肉魂:破案了,隔壁真田是在追殺蟑螂
一番可麗餅:殺蟑螂這麼大動靜……
肉魂:用他的太刀
一番可麗餅:……他平時是個情緒穩定的人麼
肉魂:……
肉魂:你這麼一說,如果只是他搬來的這些日子的話,其實感覺還好,因為沒什麼交集
肉魂:但你要是說我印像裡的他的話,至少在扣我風紀分的時候,還是經常很暴躁的
涼粉最高:我不記得真田君是害怕蟑螂的那一類人
納豆打咩:但不知道為什麼「太刀殺蟑螂」這一幕發生在他身上我竟然覺得有些合理
涼粉最高:雖然不想承認,但確實如此
涼粉最高:應該說是畢業快十年了,真田君的本質還是沒有變的
肉魂:……很難不贊成
一番可麗餅:我不太能理解,但泉奈你沒事兒就好,只要他揮刀的對像也不是你就好
肉魂:安啦安啦,怎麼說真田還是個警察,不會攻擊無辜市民的
一番可麗餅:他最好是啊
肉魂:你下了夜班也早點休息吧
一番可麗餅:嗯嗯
周五晚上泉奈沒有定鬧鐘,也不知道自己幾點才能自然醒,本來是打算如果醒得早、時間充裕就把自己陽台的花盆拾掇一下,都已經到了三月中旬,也該重新種植植物了。
這下就算不是自然醒的醒得早,但總之是有大把的時間了。
泉奈收拾好屋子,對著窗外伸了個懶腰,拿上自己的花園鏟、園丁手套和新買的種子蹲在陽台的角落開始勞作。說是花盆,其實自打泉奈住進來就從沒在這裡面種過花,而且就形狀來說也不是那種很好看的圓形或是異型花盆,而是那種看起來很不起眼、形狀規整、樣式古樸的長方形大盆。這個盆的前身是幾個大的泡沫塑料箱子,後來是她自己擺弄種植物的時候實在受不了花園鏟和泡沫箱子接觸時那個讓人難受至極的聲音,才跑了很多商店淘到了現在這幾個大盆。
今年泉奈買的是西紅柿種子,賣種子的婆婆跟她說每年春天,2月或是3月份是最合適的種植時間。她就如往年一樣,自己蹲在那裡沉默地翻土、播種,心無旁騖。春風吹拂,柔柔的,吹動她的碎發,帶來一絲暖意。
「在種花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泉奈嚇了一跳,飛快地扭過身子,看到真田面對她的陽台站著,一臉關切。
「在種西紅柿,夏秋的時候就成熟可以吃了,」她把撒完種子最後剩的那點土整好,站起來和真田面對面,「等熟了分你吃。」
「謝謝。」
「干嘛那麼客氣。」泉奈脫下手套晾在一邊,「真田桑你的蟑螂藥撒好了?」
「嗯,」然後他欲言又止,沉默了幾秒終於還是說出了口,「你為什麼要叫我真田桑……」
「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泉奈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一點點憂傷,可這個問題又很難回答,「啊……這個嘛,就,你現在是警官先生,然後又……多年未見,吧。」
「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那一點點憂傷好像真的不是錯覺,「以前你也從來不加敬稱。」
所以說誰能來確認一下,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真田弦一郎麼,泉奈在心裡小聲吐槽著。
「將近十年不聯系的朋友……」她還是一不留神把心裡話講了出來,像是受到氣氛的感染,泉奈自己也有一絲傷感湧上心頭。
「對不起。」
「你怎麼這麼勇於承認錯誤,」在那一點傷感的氛圍中,泉奈突然有點想笑,盡管這種想笑的滋味並不是很好受,「非要說的話,我們不怎麼聯系要怪也是該怪我。」
是了,高中畢業之後真田一開始還是很頻繁的找她聊天,甚至比上學的時候還要頻繁,但泉奈當時因為下定決心要忘記這個人,於是是她率先變得很敷衍,用自己很忙、沒有精力這樣的話搪塞過去,有時候甚至都不回復。時間久了真田也不再主動,就逐漸斷了聯系。
斷掉了彼此之間最後的一點聯系。
心口久違地湧上一股酸澀感,大概是一些死去的記憶在攻擊自己。
「不是你的錯。」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急切。
「噗,」這次泉奈是真的笑了出來,「總之我們現在是鄰居,」看著真田還是悵然若失的表情,「如果你還想和我做朋友的話,我們也還是朋友。」
「我想。」幾乎是脫口而出,非常想,哪怕只是做朋友。
「那我也不對你用尊稱了,」眼看著他有些喜上眉梢,只是不用尊稱就能這麼開心嗎,「你也不要這麼客氣和勇於承認錯誤了。」
「好。」
「那等西紅柿熟了多分你幾個。」半開玩笑的語氣,嘴角也跟著上揚。
開口像是又要說謝謝,到了嘴邊終於變成了,「好。」
這次終於是眉眼俱笑。
「你每年都要種西紅柿嗎?」
「也不是,去年種的黃瓜和紫蘇,」泉奈看了看自己的大盆,指了指立在角落的幾根杆子,「黃瓜還好,紫蘇有點虧。本來是想吃烤肉時候就能用上,結果等它成熟太久了,而且數量遠遠不夠,還不如去商店買。」
「你喜歡吃烤肉?」
「嗯,很喜歡。」
後來他們又扯了些有的沒的的話題,正如柳生之前所說,在外人看來泉奈和真田高中畢業前的關系其實很好的,只是現在這本來很好的關系中間隔了更復雜的感情和將近十年的距離,就變得有些微妙,即使他們彼此在這一刻還想成為朋友。
但至少,他們還想成為朋友。
第35章 三十五
「後來那個真田沒再用太刀殺蟑螂了吧?」過了些日子在醫院食堂吃午飯的時候湯川想起這個事情忽然這樣問泉奈。
「沒有了,我那個蟑螂藥很好用的,只要按照說明書那樣撒,用不了多久就能起效的。」
「那還好。」
「哦不過說起這個蟑螂藥,」泉奈想了想,「真田後來送了我兩張六歌仙的烤肉券,說是蟑螂藥的回禮,」她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怎麼聽都很奇怪吧,且不說這東西為什麼要回禮,蟑螂藥的回禮是烤肉券,虧他干得出來。」
湯川和忍足趁著泉奈低頭吃飯的時候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至於神經內科的柳生醫生,又是在加班趕不及來食堂吃午餐。
「嗯……」
「不過也沒准兒是我說等我今年種的西紅柿成熟了多分他幾個吧。」
「你今年種的西紅柿啊,」忍足突然把話題接了過去,「去年的黃瓜不是挺好的。」
「照顧起來多少有點麻煩,雖然很好吃,今年換換種類試試。」
後來他們的話題就集中在陽台種植上面,但忍足已經忍不住在還沒和泉奈、湯川結束午休分開的時候就點開「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分享自己的想法。
忍足:我現在覺得我嗑的cp有理有據!
忍足:蟑螂藥的回禮這種蹩腳的理由虧真田能說的出來。
湯川:我雖然一直覺得那個真田有點怪,但這次,侑士我和你有同感。
柳生:發生什麼了,我這邊剛忙完。
湯川:比呂士快吃點東西,聽我們給你講。
忍足:大概就是那次真田太刀殺蟑螂之後,楠給了他好用的蟑螂藥,他以蟑螂藥回禮的說辭給了楠兩張烤肉券。
忍足:還是六歌仙的烤肉券。
湯川:泉奈還說是因為要多給他幾個西紅柿的原因。
柳生:西紅柿?
忍足:這不重要。
湯川:我們講道理,我覺得泉奈應該不是那麼遲鈍的人吧。
忍足:嗯……她觀察力一直挺敏銳的,也很細心。
柳生:至少對別人的感情問題看得很透徹。
湯川:所以這就是整件事最詭異的點。
湯川:她只是單純覺得蟑螂藥的回禮和蟑螂藥的回禮是烤肉券這件事很怪,但她沒有探究為什麼。
柳生:不過楠桑確實也是一個不喜歡探究別人隱私、分寸感很強的人。
湯川:對,但這是她自己的事情啊。
忍足:除非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或者發生過什麼
忍足:就目前來看,他們大概十年間沒聯系,真田搬到她旁邊這兩個月應該也沒有什麼
忍足:那就只有可能是當年上學的時候了
忍足:@柳生你真的沒有線索嗎
柳生:……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
湯川:你但凡再多嗑一點
忍足:我們也不會在這裡盲目猜測
湯川:該說不說的
忍足:沒用的男人?
湯川:是……
柳生:由理……
柳生:不然問一問楠桑從國中到現在的好朋友?
湯川:「夏雪冬花」的另一位女主角是嗎!
柳生:對,而且藤真桑對這些應該也很感興趣的,尤其是涉及楠桑的事情。
忍足:從真田那個方向也應該入手。
柳生:從高中到現在一直和他有聯系且關系很好的應該就是幸村君和柳君了吧,不過幸村君現在人在法國,不知道方不方便。
柳生:藤真桑的話還好,真田君這邊的突然和他們說這些會不會很唐突。
柳生:而且還有一個問題的。
柳生:總之我先和藤真桑說一聲拉她進來。
柳生比呂士邀請「藤真凜」加入群
忍足侑士邀請「柳蓮二」加入群
結果沒等他們在群裡發些什麼,柳生看見自己的邀請下面一條新的邀請,眼前一黑,飛快地找到忍足的單人聊天窗口。
柳生:你怎麼把柳君拉進來了!
忍足:我去跟他說明了一下情況,事關真田的情感問題,他很樂意啊
柳生:那你為什麼不講一聲再拉!
忍足:是你說的和真田關系好且一直有聯系的是幸村和柳,而且幸村人在法國不知道方不方便
忍足:柳在國內,總是方便的吧
柳生:……
柳生:我剛才說還有一個問題,話沒有說完。
柳生:柳君和藤真桑以前談過戀愛,從高中談到大學畢業前,目前是分手狀態。
忍足:……
忍足:……
柳生:楠桑要是知道了會把我殺了的吧。
忍足:老實說如果她知道有這個群,可能會把我們都殺了的
忍足:只不過咱倆會死的更凄慘一點
忍足:要不,我把柳踢出去?
柳生:你都跟柳君說好了就算了,一會兒我再找他。我先去和仁王君說一聲,把他拉進來,事關楠桑,他一定很感興趣,人多一點就不會那麼顯眼了。至於藤真桑那邊,我看還有沒有可能跟她說一聲。畢竟我沒記錯的話,她和柳君分手是她提的,而且楠桑說是和平分手。
忍足:好刺激嘛,最喜歡走邊邊了……
柳生:不然在楠桑之前,我先對你下手吧。
第36章 三十六
「松田公寓」後院有一棵種植時間很久、長勢甚好的櫻花樹。每到東京櫻花盛開的時候,公寓的幾個套間的陽台和後院都是賞櫻的好地方。
沒有鬧市區的喧囂,也沒有來來往往的行人和游客,甚至沒有什麼住戶,每當泉奈有些隨意地盤腿坐在陽台抬頭看這棵盛放的櫻花樹時,就只有滿眼的淡粉色和花瓣靜靜飄落的樣子,還有輕柔的風聲和自己的呼吸聲。
高中畢業之後的那兩年,其實泉奈是有些抗拒賞櫻的,因為她始終無法忘記立海大校園裡,教學樓後的那棵櫻花樹,那麼的漂亮卻讓她心口陣陣刺痛。
但讀大學的時候,每到櫻花綻放,由理加就會拉著泉奈去代代木公園或者目黑川看夜櫻,後來還有柳生和忍足一起,久而久之她也沒有那麼抗拒了。
每年可以賞櫻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周而已,自己的或喜或悲也不再受那個人影響,就像逐漸遠去的鏡花水月。
是忘了麼,可能只是不在乎了而已。
後來上了班,大家都忙起來,像讀醫學院時候專門挑時間去賞櫻的機會幾乎沒有了,只能在上班的間隙透過辦公室或是病房的窗戶感嘆一句,今年的櫻花還是那麼的燦爛。
而泉奈則是習慣了下班之後坐在陽□□自或是在院子裡和房東松田太太一起看月光下的櫻花飄落。
松田太太每年都會釀櫻花酒,說是每年,其實喝的都是上一年收集起來的櫻花作為原料的酒,透明的玻璃瓶裡放了一朵完整的八重櫻,重重疊疊的淡粉色花瓣在幾乎透明的酒中懸浮飄動,甚是好看。酒的度數不高,但每次都能讓泉奈喝到恰到好處的微醺的狀態。
今年亦是如此,只不過因為她們有了新的鄰居,松田太太前幾天就去旅行追「櫻前線」,真田的下班時間又很不固定,很難找到合適的時間,松田太太就把給真田那份櫻花酒托付給泉奈,讓她幫忙轉交。
於是如往年一樣來陽台賞櫻的泉奈,一手握了一瓶櫻花酒,看隔壁還黑著燈,不知道真田什麼時候下班回來,猶豫了一下,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
兩個幾乎相連的陽台欄杆並不高,如果手裡沒有東西,只需要稍稍用力撐一下,便可以翻到隔壁,就算泉奈現在手裡拿著一瓶酒,也不過是動作幅度稍大、多花點時間,就還算輕松的翻到真田的陽台上,她也沒有多做停留,只是把酒放到了陽台中間,比較顯眼,只要拉開門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這樣只要他一回來,就能看到這瓶酒,以防萬一,她還給他發了條消息。
泉奈:松田太太給你的自釀櫻花酒,我放到你陽台了。
沒等他回復,泉奈就把手機扔到床上,端著自己做的、搭配櫻花酒的櫻餅和喝酒的小杯子返回陽台,盤腿坐下,開啟一年一度、無人打擾的獨自賞櫻時間。
夕陽灑在被密密麻麻盛開的花朵壓低的枝條上,給這棵有些巨大的櫻花樹鑲了一層耀眼的金邊。
像是照射其上的陽光滲入其中,令花瓣不勝重荷,無聲地旋轉飄落。
然後陣陣風沒有征兆地襲來,更多的花瓣漫天飛舞。
泉奈一邊喝著酒,吃著碟子裡的櫻餅,一邊看著不斷飄落的櫻花。
即使院子裡已經落了滿地的花瓣,但總覺得枝頭的櫻花絲毫沒有減少,仿佛可以一直這樣飄落下去。
不知已經喝了多久,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直到完全黑透,一輪弦月掛在天空。
隔壁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動靜,然後亮起了燈,緊接著就是陽台門被拉開的聲音。
泉奈循聲望去,是風塵僕僕的真田。
「你回來了,」已經是有些微醺的她聲音有點慢,甚至聽起來有點粘稠,「酒在那裡。」
她抬頭看了看歸來的真田,用手指了指他陽台中間的櫻花酒。
「未經你的允許翻到了你的陽台上,實在抱歉。」看著他好像有點不開心的表情,泉奈主動承認了自己的失禮,「我在賞櫻。」她沒頭沒腦地又補充了一句,順便舉了舉自己的酒杯示意。
然後真田未置可否,就像他突然出現在陽台一樣突然又回到了屋子,泉奈苦笑了一下,大概真的又惹他生氣了。繼續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在自己心裡用「又」這個字。
就在她的視線再次回到櫻花的時候,真田再次出現在陽台,因為聲音的響動,泉奈有點好奇的向隔壁望去。
他已經換上了居家服,手裡還拿了好多東西,之後忙碌了起來。把半高的、沒有靠背的矮凳放在離泉奈陽台很近的地方,把蒲團放到陽台靠門的那一邊,順手還放下了和泉奈手裡差不多的小酒杯,以及一個食碟。
「下次你再過來,踩著這個凳子。」聽不出情緒的語言,他站著,她坐著,有點居高臨下的視角。
「誒?」沒有因為擅自翻他的陽台而生氣,竟然是默許甚至是鼓勵她翻過來。
是自己酒喝的有點多出現幻覺了麼,可是那種低氣壓的感覺為何還是揮之不去。
「直接翻欄杆很危險。」像是看出泉奈的疑惑,真田又補充了一句。
「呵……」她不知為何笑了出來,「我本來還想說,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風紀分可以扣了。」
只是盡管嘴角帶笑,心裡卻有一陣刺痛,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真田怔了一怔,可也沒有把話題接下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了自己拿來的蒲團上,學著泉奈的樣子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櫻花酒。
也許是因為酒精的緣故,泉奈有點莫名其妙地透過欄杆的間隙,默默地盯著正在品酒的真田的側顏。
和記憶中的那個人沒怎麼變化的臉,棱角分明的輪廓,筆直高挺的鼻梁,即使在喝酒依舊很堅定的眼神,沒什麼新意但干淨利落的黑色短發,還有緊緊皺起的眉。
「生氣喝酒的話會容易醉的。」
「我沒生氣。」穿越欄杆的四目相對。
「哦,」泉奈眨了眨眼,「這裡,」她點了點自己的眉頭,「特別僵硬。」
「你為什麼不回我消息。」眉頭舒展開了,但語氣依舊僵硬。
「什麼消息?」微醺的泉奈反應速度變得有些慢,「哦,手機。我在賞花,手機放屋裡沒有看。誰的消息都沒有回。有……急事?」
「……沒有,」感覺真田在猶豫,「但你突然不回消息,我怕你遇上了危險。」忽然之間嚴肅認真的語氣。
「對不起……」
「不用跟我對不起,」泉奈總覺得真田的生氣裡面好像還夾雜著一點捉摸不透的傷感之意,「你怎麼總是突然消失然後一個人去做危險的事情。以前是這樣,現在也還是。」
什麼以前?泉奈有點沒明白,「對不起,下次我會好好回你的消息。」
「……」
「嗯,你就干喝酒嗎?」泉奈見他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又悶頭喝了一口酒,無意間掃到了他空空如也的食碟。
「賞櫻。」
泉奈突然的起立嚇了隔壁的真田一跳,她什麼都沒說的轉身進屋,步履微浮,但也沒什麼大礙,之後沒有兩分鐘她端著另一個和自己同款的櫻花葉形狀的食碟,上面放著兩個櫻餅和一個小叉子,遞給坐在陽台的真田。
「我自己做的,只剩兩個了,給你吃。」
真田起身接過她的碟子,剛想道謝,又皺了皺眉,「你喝了多少酒?」面對面站著能很清晰地聞見酒氣,伴隨著記憶深處的苦橙花味道的酒氣。
「不是很多,」泉奈指了指快要見底的玻璃酒瓶,那裡面的八重櫻因為酒的減少現在幾乎是落在了瓶底,「剛剛好的程度。」然後綻開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又坐了回去。
「這個酒松田太太起的名字叫『染井吉野』,但其實原料是八重櫻,只不過她覺得『染井吉野』這個名字更好聽。」
真田沉默了一會兒,「之前就想問你,你一直一個人住嗎?」
「是又怎麼樣?」
「你不會很寂寞嗎?」
「寂寞?」
「你不會覺得孤單嗎?」
「也會感到寂寞,也會孤單啊,」泉奈又喝了一口酒,好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但是,寂寞和孤單,和屋裡有沒有人沒有關系。」
「什麼意思?」
「人都是孤獨的,」泉奈頓了頓,思緒像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人原本就是那樣。你不是麼?」
「不是什麼?」
「不是一個人麼?」
「……」
看著他未回答的樣子,她的苦笑又回到了嘴角,大概突然搬過來真的是因為生活發生了什麼劇變,像是和戀人分手一類的事情吧。
「是一個人。」一直都是。
這次輪到泉奈沉默不語,一陣微風將一片花瓣吹到她的酒杯中,轉著圈漂浮在表面,她順著風吹來的方向望去,是那輪明亮的弦月。
「真是非常美麗的月亮。」不禁輕輕感嘆。
「即使不是滿月?」
「比起滿月,我喜歡弦月。因為滿月只有一次,月滿則虧。」
「……」
「而且滿月的話,不是會有很多妖怪出來麼。滿月的時候,能量最強。」
對於真田弦一郎來說,久違的,楠泉奈式的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有點無奈,卻格外令他懷念。
「妖怪也有各種各樣的,晴明不是這麼說過麼,有為禍人間的,也有與人無害的。」
像是聽到什麼驚天的言論一樣,泉奈快速轉過頭看著真田,過了這麼多年他為何還會對陰陽師的內容如此的熟悉,「如果我也會在滿月變成妖怪……」
「如果你是妖怪,希望你能慢慢地坦白給我,即使你是妖怪,我也會站在你一邊。」
可你又為什麼毫無征兆地重新闖入我的生命,在我已經在很努力忘記你的時候。
我們為何要再次相遇,我們為何要相遇。
而我又還能像這樣,和你一起看多少次櫻花呢。那不斷飛舞飄落的花瓣,就像櫻花在哭泣。
每次獨自一人喝酒賞櫻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已經遠去的時空中的那個場景,你又會怎樣想我呢。
我還能喜歡你嗎,我還會喜歡你嗎。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許是弦月的月光恰到好處,眼前好像升起了一層霧氣,那個人坐在欄杆那頭安安靜靜喝酒賞花的樣子模糊了起來。
「要一起吃烤肉嗎,六歌仙的那個。」
「嗯,」泉奈沒有看清真田的表情,但他的回復很快,聽起來有些著急,然後又等了一會兒,「我教你截拳道吧,有空的時候。」
後來他們確實一起吃了六歌仙的烤肉,用那個蟑螂藥的回禮券,日子是真田挑的,5月21號。
只是在泉奈拎著一個6寸蛋糕按照時間出現在他們約定好的六歌仙烤肉店門口,以及落座後她拿出從盒子到本體都非常簡約大氣的領帶夾送給真田的時候,他露出了超出泉奈想像和接受的驚訝。
「不是吧,你那個表情,」泉奈有點氣笑了,「你的生日我姑且還是記得的。」
「謝謝你。」他的聲音和表情又變得有些難以形容的開心,情緒高漲。
「所以你該不會是故意送我兩張券,就是想讓我邀請你吧。」隨著烤肉的進行,兩個人都放松下來。
「……」被猜中了。
看到真田有點吃癟的表情,「真的猜中了啊,畢竟一般這種券送兩張,有點奇怪吧。而且不如說,為什麼蟑螂藥的回禮是烤肉券啊。」
「那以後,還能像這樣一起吃飯嗎?」話語直接卻又帶著小心翼翼。
「我們都有空的話……隨時。」
回程坐在真田的副駕駛位置,泉奈把頭輕輕靠在半開的車窗上,視線沒有焦點地望著車窗外,發絲隨著吹進車內的風隨意飄動,聽著音樂廣播的聲音,真田專心開車,二人沒有過多地交談。
「始終微妙的距離,現在馬上就想改變。」
「要怎麼做才好?」
「在夢裡親吻,想見你。」
「坦誠地,想見你。」
「你察覺到了嗎,但是我還不能說,我好怕。」
「不是朋友,而是更想了解你,重疊的兩個人的呼吸。」
「閉上眼,吻我吧。」
「讓時間靜止,只有你我的今晚。」
廣播裡的歌曲不知為何讓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曖昧,泉奈發現大概是因為那個被自己親手砍死的參天大樹,不知何時又重新爬滿了藤蔓,密密麻麻,在這樣的初夏夜晚,生機勃勃。
這個人只要出現,就無法控制。
只要是這個人,就無法視而不見。
只有這個人。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會像突然出現一樣的突然消失,但。
「明年,我們也一起看櫻花吧。」
「好。」
但,我不敢有太多的貪心。
我真的很想見你,很想觸碰你。
第37章 三十七
其實真田在賞櫻時候說的要教泉奈截拳道,沒過多久就開始付諸行動。剛一開始是她發現真田下班回家的時間變早了,一次兩次變早泉奈也沒有多想,只是次數多了她忍不住開始擔心他的工作真的沒有出問題麼。
即使在得到真田肯定的答復,工作真的沒有問題之後,泉奈還是不禁問出,「雖然不是質疑你們的工作,但東京的治安是突然變好了麼。」這樣讓真田難以回答的問題。
以及真田是真的盡心竭力地在教她截拳道,那個認真的程度,甚至讓泉奈開始心疼十幾年前的雅兄他們,她由衷地佩服柳生他們是怎麼堅持下來這種魔鬼副部長的魔鬼鍛煉的。
泉奈基本都是下班之後被真田捉住練習,然後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渾身上下各處輪著疼,就像被人暴揍了一頓似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還真的是「暴揍」了。
「泉奈你真的沒關系嗎,從我今天見到你就一直扶著腰。」由理加在吃午飯的時候關切地問著她。
「沒事兒,嘶……」一不小心又扯到了腰部的肌肉。
「你這是怎麼搞的,好多天了一直這樣。」就連忍足都忍不住問她。
「當你有一個體力很好又認真較真的不行的鄰居的時候,就會變成這樣。」
結果湯川、忍足和柳生雖然一言未發但表情一下子變得非常精彩。
「收起你們腦子裡的黃色廢料,」泉奈一看他們那個曖昧的不行的眼神和笑容,就知道怎麼回事兒了,尤其是那一對兒宅男宅女組合,「真田非要拉著教我截拳道,練就練吧,還異常嚴格,動作要標准,次數要練夠,還要綁負重練習。」
這下他們三個人的表情立刻恢復了正常,甚至帶上了一絲同情。
「真田君有說什麼時候結束嗎?」柳生推了推眼鏡。
「練到能接下他五招為止……」泉奈嘆了口氣,「我覺得這輩子是沒戲了,我要是能接下真田弦一郎的五招,我也能去徒手抓搶劫犯了。」
「他該不會是在打擊報復吧,我不過翻了他幾次陽台而已。」她有點自暴自棄地說著。
湯川趁著午休幫泉奈貼了幾張她自己夠不到的地方的膏藥,安慰了她幾句,但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辦法。
只是他們三個回去之後,又讓「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熱鬧起來。
湯川:我真的很想認真討論一下那個真田喜歡泉奈的可能性。
柳生:真田君上高中的時候是喜歡楠桑的。
湯川:比呂士?你在說什麼?
忍足:你是一直知情未報嗎?
柳生:仁王君!
柳生:puri。
仁王:大成功。
忍足:……(扶額)
湯川:等等
藤真:真田以前喜歡泉奈?!所以真田當年說過的喜歡的人其實是泉奈?!
柳:據我所知也正是如此。
藤真:柳桑你從來沒說過,@仁王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柳:@藤真我們之間的稱呼只能如此疏遠了麼。
藤真:現在在討論泉奈和真田的事情……
柳生:我也很好奇仁王君你是怎麼這麼肯定的。
藤真:是的,畢竟和真田同班時間比較長的是我們,特別是柳生君。
仁王:我親眼看見真田墜入了愛河piyo~
藤真:誒?
柳生:?
湯川:!!!
忍足:請展開講講。
仁王:那年海原祭要演《陰陽師》,去泉奈她們弓道部學習了一次,就是那時候。
藤真:高二吧。
仁王:對。應該是因為泉奈的撩而不自知,我親眼看著真田淪陷,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有意思。
忍足:那楠知道麼?
藤真:不知道。
仁王:不知道。
柳生:應該是不知道。
柳:但按弦一郎的說法,他應該是表白過,雖然不能確定是通過什麼途徑。
柳生:柳君的數據也沒有計算出來嗎?
柳:很遺憾,沒有。
湯川:我來捋捋,也就是說,那個真田在高中的時候是喜歡泉奈的,並且按照他自己的方式表白了,但泉奈並不知道。
忍足:有沒有可能其實楠已經拒絕他了。
柳生:沒可能。
藤真:我也覺得沒可能。
仁王:從泉奈的狀態來說,她應該是不知道真田喜歡自己的。
藤真:實話說站在泉奈的角度,真的也很難猜到真田喜歡自己。
柳生:三年追著她扣風紀分,罰抄學生守則。
藤真:當著她的面說她懶散松懈、不知悔改,還有什麼來著
仁王:強詞奪理。
藤真:對,還說過她輕浮。
柳生:雖說後來沒再說過這些連我都聽不下去的話,但還是在扣她風紀分。
藤真:遠足的時候真田君好像還嫌棄過我們松懈、體力差。
藤真:體育祭的時候還把泉奈像扛麻袋一樣扛在肩上。
柳生:老實說我當時也驚呆了,而且那次體育祭應該是發生在仁王君說的海原祭之後,如果假設成立,也就是真田君喜歡上楠桑之後。
藤真:有哪個人會把喜歡的女孩像扛麻袋一樣扛在肩上啊。
仁王:泉奈還跟我吐槽過說真田經常給她開風紀小課堂。
柳生:……我記憶猶新。
藤真:如果假設真的成立,泉奈要是能知道真田喜歡自己就有鬼了。
柳:但弦一郎大部分時間對楠桑的評價都很高。
忍足:我現在又開始搞不懂你們立海大了,從當年的網球到現在的復雜關系。
湯川:那個真田……是小學生麼……
仁王:不過這個假設確實是成立的,我很肯定,柳也同時證明了。
柳生:其實現在細細想想,後來真田君好像確實對楠桑有變化,我記著好像當時有個「風紀分免扣卡」還是他主動提出來的。
藤真:啊,你這麼一說,就能說得通了,我當時只是覺得很奇怪。
仁王:而且好像真田只給了切原一張,但一口氣給了泉奈三張。
藤真:……所以我當時到底錯過了多大的一個瓜啊(捶胸頓足)
藤真:蓮二你當時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藤真:……柳桑。
柳:你可以還叫我「蓮二」的。
藤真:……總之,真田當年喜歡泉奈。
湯川:那十年之後的現在呢。
忍足:如果我們假設現在的真田還喜歡著楠,那麼就可以解釋為何他突然搬到楠的旁邊,還說出那麼蹩腳的理由。
湯川:也可以解釋為什麼蟑螂藥的回禮是烤肉券,因為泉奈喜歡吃肉嘛,投其所好。
柳生:甚至截拳道這個事情,也都解釋得通。的確符合真田君的作風。
柳:弦一郎還喜歡楠桑的概率是90.8%。
藤真:好了,真田就是還喜歡泉奈。
湯川:雖然是都解釋得通,但怎麼想,十年了還喜歡這個人都有點離譜。
柳:這種事情雖然少見,但存在。
藤真:而且某些人的數據還是非常可信的……
柳:弦一郎這些年一直是單身。
藤真:泉奈也一直單身。
忍足:我有點想哭。
湯川:好啦好啦,知道戳到你這個純愛戰士了。
柳生:可還有一個地方解釋不通,真田君如果喜歡楠桑十年,那為什麼其中的大部分時間沒了聯系,有誰又能在完全不聯系的情況下,還對這個人抱有持續的感情。
忍足:那可是真田弦一郎誒,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仁王:我覺得問題可能出在了泉奈那裡,盡管她什麼也沒說過,我也沒問過。
湯川:那泉奈到底喜不喜歡那個真田呢?從以前到現在。
他喜歡你,所有人都知道,唯獨你不知道。
你喜歡他,所有人都不知道,唯獨你知道。
第38章 三十八
在真田這麼認真嚴格的截拳道教練的督促下,不好說泉奈的防御術提高了多少,但體力時肉眼可見的變好了,體脂率也在下降,盡管以前她就算不上胖,甚至看起來有些單薄,但自從開始練習之後全身的肌肉都得到了有效的鍛煉,整個人看起來緊致有力了不少。
只是在湯川由理加無意中看到泉奈手腕上的負重腕帶之後,驚掉了下巴,「泉奈你也不必上班時間也負重練習吧?」
「哦,那你看看,」泉奈見怪不怪地提了下褲腿,「腳腕上也有呢。」
「那個真田……」由理加一時之間已經不知道從何說起了,這個時候她覺得需要忍足過來吐槽,他一定會很開心,有無數個槽點。
「我覺得我現在能打十個!」
由理加覺得泉奈的精神狀態也有待檢查。
上次一起在六歌仙吃過烤肉以後,在得到泉奈「以後還可以一起吃飯」的首肯後,真田在不忙的時候,偶爾也會請泉奈吃東西,有時候是自己做的菜,有時候是下班路上看到的、或是同事推薦的外帶食品或者餐廳。禮尚往來,泉奈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他。
他們的關系在不知不覺間拉近,但又保持著一個相對禮貌的距離。
有時候泉奈會貪心地想更進一步,可又在試圖向前邁出腳步的時候縮回來,也許就保持這樣的距離就好,不遠不近。
也許不會更開心,但至少不會再難過。
慶應義塾大學醫院的病理診斷科節假日實行的是值班制度,平時周末只要沒有排班,泉奈就會獲得一個完整的雙休。
隔壁真田所在的警視廳則是另外的一種情況,作為警察他們經常不定時的加班,有時候一整個假期或者周末都搭進去,有的時候只有半天或是幾小時,結束了就可以回家休息。
7月之後因為氣溫的升高和東京城市熱島效應,天氣就顯得愈發炎熱起來。泉奈的居家服也早早換成了肥大的T恤和短褲。月末一個炎熱的周末午後,她有點百無聊賴地踢著人字拖和松田太太坐在院子的樹蔭下,聽著蟬鳴,點著蚊香,抱著剛切好的半個西瓜一勺一勺挖著吃。
抬頭看著過於清澈的藍天和偶爾飄過的幾絲淺淺的雲,泉奈又挖了一大勺西瓜放進嘴裡,那一點點雲真的好像綿綿冰,配上這麼藍的天,大概是藍藻口味的。
「啊啦,真田警官今天回來的很早啊,快過來一起吃西瓜吧!」聽到身旁的松田太太突然向著大門的方向招呼,泉奈也收回看著天空的視線,看到了穿戴整齊的剛從車上下來的、加班結束的真田。
眼尖的泉奈還發現他用了自己送的領帶夾。
「我回來了。」
看到真田向她們這個方向望來,泉奈揚起了嘴角,揮了揮手裡的勺子,「歡迎回來。來吃西瓜呀!」
「我把東西放上去,馬上下來。」
真田很快就拉開門下樓到院子裡,泉奈以為這麼熱的天他至少會換個寬松舒適一點的衣服,結果只是脫了西裝外套,摘掉領帶,穿著白襯衫就下來了。但怎麼說呢,即使是西褲配拖鞋,真田的翹臀弧線還是異常的優越。
明明院子裡還有很多空地,真田卻徑直走到泉奈身邊的位置毫不猶豫的坐下,她有點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
「你不熱嗎?」對於身邊突然出現的一個像巨型火爐一樣的人,泉奈幾乎是脫口而出。
「熱,」他一邊解開領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然後解開袖扣,挽起袖子,一邊很坦誠的回答,「但靜下來就不會熱了。」
「所以為什麼你們警察即使是夏天都要穿西服打領帶,」泉奈又開始用勺子挖西瓜吃,「也不是什麼能靜下來的工作,而且如果是跑起來追罪犯也很麻煩吧。」
「是約定俗成的規範,就像你們醫生要穿白大褂一樣,」真田看了一眼泉奈懷裡的半個西瓜,接過松田太太遞過來的切好的三角形的片狀西瓜,「謝謝。」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抱緊了自己的西瓜,「干嘛,這是每年松田太太特意給我准備的奢侈吃法。」
「沒什麼。」然後他開始大口吃起自己手裡的瓜,松田太太在一旁笑了起來。
「你要不要鹽?」泉奈拿起鹽碟遞給他。
真田因為嘴裡塞滿了西瓜,只是輕微地搖了搖頭,松田太太又遞給他一塊兒,「謝謝。」
「啊你這樣吃的話,」西瓜汁不出泉奈所料地順著真田的手流過小臂,流到手肘的地方,她飛快地抽了幾張紙幫手裡還端著西瓜的他擦了擦,「西瓜汁沾到白襯衫上很不好洗的。」
泉奈手裡還攥著那團紙停留在真田的小臂上,停留在那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上。
順著肌肉的走向,若隱若現的青色血管,目光不自覺地向上緩慢移動,飽滿的肱三頭肌,非常合身的白襯衫下隱約可見的胸肌,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因為吞咽上下滾動的喉結。
於是毫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似是感受到她灼熱的目光,真田小幅度地僵了僵。泉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抓著紙按在他的胳膊上,像觸電似的馬上放開,擰過身子,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謝謝。」
「啊別…別客氣。」泉奈頭腦中浮現了「美色誤人」幾個她自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字。
夏天,真熱啊。
盛夏之後日本各個城市的街頭巷尾就會張貼出不同地點煙火大會的海報,上學的時候因為有暑假,所以只要沒有別的特殊的事情,都會和朋友約著去附近的夏日祭玩。中學的時候在神奈川,大學之後多半在東京。
不過工作以後因為自己和好友們的工作性質,倒是基本上沒了去玩的工夫,只在時間和地點都比較巧合的時候,下班之後到附近的夏日祭湊湊熱鬧,也僅僅是漫不經心地逛逛就回去了,再也沒了特別的心情。
泉奈的住處周圍有不少的高層住宅和建築,因此即使能坐在陽台上聽到煙火大會煙花升空和爆炸的聲音,也無法看到絢麗的全貌,只能看到遠處高樓間時暗時明的天空。
所以泉奈也只是在陽台吹風,並且看到真田也不約而同出來吹風的時候順嘴聊起了今年要舉辦的煙火大會各個主題和工作之後基本沒有機會再去看看了。
8月末的某一天下班後,泉奈吃完飯正吹著逐漸涼爽起來的夏末的晚風進行日常的病理學溫習,手機突然震了一下,點開之後竟然是真田的消息。
真田:你在忙嗎?
泉奈:還好,沒有什麼事情,怎麼了?
真田:那你來後院。
泉奈看到這條消息感覺有點奇怪,但也沒有立刻回復他,而是快步走到陽台,扶著欄杆往後院的櫻花樹下看去,只見真田腳邊放著一個鐵桶,單手抱著一個挺大的箱子,另一只手拿著手機。
「怎麼了?」泉奈站在陽台向下問道。
真田循聲抬頭,「下來,」他頓了頓,「放煙花。」
在聽到放煙花幾個字之後,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住在二樓,跳下去雖不致死,但也會有摔殘的風險,泉奈一定會翻過欄杆直接跳到後院。即使是開門跑下樓,她也幾乎是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到達後院。
這次的真田沒有再穿著白襯衫西褲,而是和泉奈差不多的打扮,圓領T恤、大短褲和人字拖。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已暗,只有後院牆外微弱的路燈光和一層松田太太已經拉上窗簾透出的臥室燈照亮,泉奈覺得真田站在那裡的表情格外溫柔。
「來放煙花。」不是錯覺,他是真的在微笑。
「噗,會不會有點太多了。」泉奈看到真田把箱子放到地上打開以後那塞得滿滿當當的煙花笑了出來。
「不知道你喜歡放哪一種,所以就都買了一些。」很直白坦誠的表述。
「為什麼要買煙花?」泉奈站在原地問了一個聽起來仿佛很傻的問題,她又好像在等待一個什麼樣的回答。
真田蹲在裝了半桶水的鐵桶邊,點燃了准備好的蚊香,抬頭伸手拍了拍紙箱,像是邀請她一樣,「因為你說沒有機會去煙火大會。」
「只是因為這個?」
「這個理由不夠充分嗎?」
「煙火大會的話,有漂亮的浴衣少女和帥氣的浴衣少年。」泉奈也蹲了下來,和真田一起,並排蹲在鐵桶邊。
「我可以去換。」他真的有站起來去換浴衣的架勢。
「哈哈哈,那你也不是少年了啊,」泉奈拉了拉他的衣角讓他繼續蹲下,然後點燃了一個富士山形狀的煙花,流星般的火花一閃一閃地點亮了後院,「姑且是帥氣的青年吧。」
「姑且?」真田的表情有些憤憤然。
「噗,」她沒忍住又笑了出來,「好吧,就是帥氣的青年。」
真田沉默了一會兒,點了一個鯨魚形狀的煙火,那個火花就像浮上海面的鯨魚噴水一樣壯觀,「我和幸村誰更帥一些?」
「誒?」火光照耀下的真田的表情格外認真,可這是一個讓泉奈著實沒想到的問題,她摸了摸耳垂,「先且不說我有很多年沒再見過幸村桑,雖然我覺得這些年他肯定不會長殘就是了……你們的長相和風格也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但可以肯定,你們都是很帥氣的,是不同的帥氣。」
「你喜歡哪一種?」
「誒?」泉奈也沒想到真田會這樣追問,不自覺抱緊了膝蓋,把自己攢成一個球,猶猶豫豫,「非要說的話……應該是你這種吧,我自己的話,是很喜歡和風男子的……」
「嗯。」
「怎麼了?」
「沒什麼。」嘴上說著沒什麼,但語氣裡似乎是要壓抑不住的開心。
只是天色太暗,只有一陣一陣的煙花火光照亮,泉奈看不清真田的真實表情,「你要有自信……這麼說也不對,感覺沒見過你沒自信的樣子……」她的語氣有些急切,「總之你是人群中一眼望過去就能注意到的那種帥哥,雖然因為氣場太強,應該會先注意到你的氣場,啊總而言之不管誰說了什麼,你是帥哥這個事實絕對不能否認,而且按理說你應該還挺受歡迎的吧,如果不是那麼凶的話……」最後一句說的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嗯,」嘴角已經是止不住地上揚,「你喜歡就好。」
「哈?」泉奈不知道為何有點惱火,「我很認真的在回答你的問題。」
「嗯,我也很認真。」
「那你『嗯』個鬼啊!」突然變成有點炸毛的小動物。
「要不要來玩仙女棒。」說著遞過來一根仙女棒。
泉奈接過來,看著手裡的煙花,突然氣笑了,「還真是委員長大人的風格。」
「為什麼?」
「蹲在裝水的鐵桶跟前放煙花。」
「因為點火很危險。」
「所以才說是你的風格啊,」泉奈看著燃起漂亮火花的仙女棒,「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不會分的,煙花很容易燃盡,但人是不會輕易分開的。」
泉奈不知道說這句話時的真田心情是怎麼樣的,但他的語氣還是如往常那樣的堅定,就仿佛他們之間將近十年的空白不存在一樣。
「你說過,有想見面的心情,就一定可以見面的。」
所以,我可不可以有所期待,期待你是因為想和我見面,才突然毫無征兆的再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如果你想見的那個人是我的話,該是多麼令人開心的事情。
泉奈看著兩人手中燃燒的煙花,只想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貪心的想停在這裡,只是這樣很近的距離。
神啊,請讓時間靜止吧。
只想這樣把那些分寸感拋掉,這一刻,或許就算是背德都能夠接受。
「好想念夏日祭上的蘋果糖,」泉奈突然說起了這樣的話,「其實我以前一點也不喜歡蘋果糖,個頭大,還很硬,都不知道要怎麼下嘴吃,只是拿著好看而已,」好像有什麼久違的感情要再次衝出胸口,「可是高三那年江之島的夏日祭你送我的那個蘋果糖,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好吃。」
沒有等真田的回復,泉奈飛快地從箱子裡抓出兩根滴花,遞給他一根,「我們來比誰燃的時間長吧。」
然後兩個人無言的看著煙花,真的在努力讓自己手中的那根燃燒的時間更長一點,只是一陣風忽然吹過。
「啊……」
「粘在一起了。」
之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泉奈和真田同時在身邊點燃了很多形狀不同的煙火,就像置身星海,璀璨夢幻。泉奈又抽出一根有點長的仙女棒點燃揮舞,在空中寫字。
「你在寫什麼?」真田有點好奇地問她。
「在寫你的名字,真-田。」
「我名字哪有你寫的那麼長。」
「真田弦一郎,剛好五個字。」
「筆畫也沒有這麼簡單的。」
「你還是這麼固執。」
「……」
「噗,」看到真田難得有點吃癟的樣子,泉奈一下笑了出來,「是『謝謝』啦,やベゎシよ,謝謝你。」
謝謝你帶來這些煙花。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只是讓泉奈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真田突然叫她去陽台,當她拉開陽台門就看見隔壁的真田站在他自己的陽台上,有些狼狽的樣子,手裡提著四個精美可愛的盒子,每個上面都印著руФуみюЬみワъみ的標志。
「蘋果糖,給你的。」沒等泉奈問,真田自己就說出口,把盒子往她的方向遞了遞。
「你是撒那A夢嗎?」泉奈脫口而出
「你說想吃,」真田停頓了一下,「說我送的好吃。」
泉奈有些呆愣地看著對面的男人有些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提著四個盒子的樣子,甚至還戴著自己送他的領帶夾,有點想哭,「我一個人又一口氣吃不掉四個。」
「這家店只有四種口味。」
「要是有八種口味難不成還要都買來?」
「正有此意。」
「那我想要天上的弦月呢?」
「雖然無法摘下來送你,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欣賞。」
最後是泉奈翻過欄杆跑到真田的陽台上兩個人分食了這四個口味不同的蘋果糖,一邊吃還在一邊討論到底是招牌的肉桂味還是期間限定的莓果味更好吃一點。
無論是原味、可可味、肉桂味還是莓果味,蘋果糖的味道都好甜,甜到最後竟然是酸澀到讓泉奈的眼淚湧上來。
十年之後,即使是不同的地點,但在同樣的夏末,同樣的蘋果糖,同樣的雪松味道,會再次喜歡上同樣的一個人。
如果你也能有一點點的喜歡我。
如果沒有,請不要再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也不要再做那些似是而非的事情。
我可不可以有一絲奢望,奢望你所做的這些只是為我一人。
但我很怕,很怕再往前一步,又會是終究會消失的鏡花水月。
柳生:我想楠桑應當是喜歡真田君的。
湯川:比呂士?
忍足:這咱可不興瞎說的啊
藤真:柳生桑你認真的嗎?如果是真的我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的。
柳生:現在什麼情況很難說,但我想上學的時候楠桑是喜歡過真田君的
柳生:只不過那時候她大概是,很難說已經不喜歡了。
忍足:你是真的柳生吧?不是仁王假扮的吧?
仁王:這次真的不是我哦~piyo~
柳生:是這樣,我這些天突然想起,大二的時候有一次解剖課結束我和楠桑留到很晚,最後只剩我們兩個人,因為我當時在追由理,我們就聊起這件事,我其實有問過她的感情問題。
柳生: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當時說的是,『安倍晴明之所以成為我們認識的晴明是因為他擁有了博雅的陪伴,如果我已經遇見了博雅,但他心中的那個人並不是我,這便是無解。』
湯川:所以比呂士你認為泉奈口中的博雅就是那個真田?
藤真:如果泉奈真的說過這樣的話,我想我也會跟柳生桑想的一樣。
仁王:因為當年海原祭上飾演博雅的就是真田。
湯川:但泉奈本身就很喜歡陰陽師啊,就算你們海原祭沒演過《陰陽師》的話劇她也很喜歡這個作品啊。
柳生:由理,倒不如說正是因為楠桑喜歡的是陰陽師這個作品,我才更覺得她口中的博雅就是真田君。
藤真:我同意柳生桑的說法,@柳蓮二你有什麼數據做支撐嗎?
柳:很可惜,在楠桑的資料中,感情方面我這邊掌握的數據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柳:如果是作為她的好朋友的你都無法了解全貌的話,我更難擁有可靠的數據。
藤真:這說得我好失職……
湯川:我也有同感,我也很失職,連自己朋友的感情生活都不清楚。
柳: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仁王:泉奈雖然平時看起來不拘小節,但其實是個很多真實感情並不外露的人,所以我們不清楚她的一些真實想法很正常。
忍足:我倒是覺得,現在與其糾結楠當年究竟有沒有喜歡的人,那個人究竟是不是真田並沒有那麼重要,畢竟關於當年的種種解釋不通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忍足:比如說真田以前喜歡楠,並且向楠表白過,而楠並不知道,假設楠喜歡的人也是真田,明明應該是雙向奔赴,即使沒有接收到正面的表白,應該也不至於很快斷了聯系。
忍足:比起當年,更重要的不是現在嗎。
忍足:如果真田像我們推測的那樣還喜歡著楠,那麼現在楠對他又是懷著怎樣的感情呢。
湯川:老實說我一直不知道泉奈的理想型是什麼樣,我認識她這些年實在是一個過於斷情絕愛的形像。
藤真:就算比你早認識她幾年,我也很難說出她的理想型,因為她的偏愛通常都給了女孩子
忍足:柳生啊,我好像開始理解你了
柳生:……是吧
藤真:至少我覺得泉奈不是個顏控,她對帥哥應該都免疫了
仁王:畢竟家裡有那麼帥的一個哥哥
湯川:是吧。
湯川:不過這應該和她喜歡的人長得很帥不衝突。
湯川:等等,該不會泉奈真的是喜歡女孩子吧?
柳:楠桑是異性戀是確定無疑的。
仁王:對方如果是真田的話……
忍足:槽點還蠻多的,楠桑吐槽應該會很開心
藤真:我其實一直覺得他們倆在內核上還挺像的。
湯川:哪方面?
仁王:堅守底線方面吧。
藤真:沒錯,他們都是那種很有原則的人,只不過真田桑是那種外露的利刃,而泉奈是柔中帶剛的。
湯川:我是不了解那個真田啦,不過泉奈就像你說的,平時看起來不拘小節,但其實是那種非常有原則的人。
柳生:我同意你們的看法。
忍足:所以說『愛一個人的全部,是愛上了一部分的自己』?
柳生:楠桑張弛有度,真田君寧折不彎。
仁王: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挺配的。
藤真:如果泉奈還有一點點喜歡真田桑的話……
忍足:真田會不會因為太古板不會追女孩子啊,不然怎麼連表白人家女孩子都不知道的
仁王:puri。
忍足:我的頭已經開始疼了。
第39章 三十九
一番可麗餅:聽我科裡的同事說,咱們醫院對面那條街上開了一家超好吃的牛肉飯店!
納豆打咩:我科裡同事也有提到,還說量大劃算
肉魂:今天下班去嘗嘗好了
一番可麗餅:好呀好呀
涼粉最高:沒有問題,只要不是徒有虛名
肉魂:按理說牛肉飯的味道都不會差到離譜
納豆打咩:確實,就算是吉野家的牛肉飯也都還說得過去
本來四個人說好當天下班去嘗嘗風評很好的新開的店,結果又是湯川和柳生加班忙到連出醫院的門去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於是又變成了泉奈和忍足兩個人去嘗鮮。
「由理加也就算了,她在小兒外科,我一直沒搞明白柳生桑在神經內科為什麼總是這麼忙。」泉奈和忍足並排坐在這家店的吧台位置一邊看菜單一邊閑聊。
「搞得我們每次正點下班像是在偷懶。」
「是吧,我也有同感。其實我們病理科也很忙的,不僅有自己院裡的樣本要看,還接收外面的。」
「你們病理醫是珍稀品種啊,只占全部醫生的0.6%,一共不到2000人。」
「你這話現在說還有點早,我現在連去參加專科醫生的考試資格都還沒有。」
「四年很快的,而且認證考試只需要考到60分就過關了。」
「哈哈你這話最好別被岸醫生聽見,我們病理科是要有十成的把握。」
「知道啦,你這個國考考了滿分的怪物。」
「反正國考又不看分數,只看通過率。」
「這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總覺得略帶諷刺。」
「噗,我可沒這意思啊,這位考了接近滿分的牙醫先生,」泉奈指了指菜單,「我就來這個招牌牛肉飯好了,你呢?」
「我也來這個招牌,如果好吃下次再嘗其他的吧。」
「久等了!」
他們二人點的招牌牛肉飯上桌之後,單看樣子就已經讓人食欲大開,飯和肉的量都如吃過的同事描述的那樣足夠大。招牌牛肉飯的牛肉卷鮮嫩多汁,獨特的醬汁配合的恰到好處,海苔碎和白芝麻為米飯增味,胡蘿蔔、洋蔥和西藍花保證了飯食的營養均衡,最令店長引以為傲的除了獨家秘制醬汁以外就是最後才放入的溫泉蛋,剛剛好的半凝固狀態,微微甜的口感和鮮艷的顏色流在牛肉卷和米飯上令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這也太好吃了吧,我明天回科裡肯定也會給大家安利的。」泉奈邊吃邊感嘆。
「湯川和柳生沒能來吃真是太遺憾了。」
「啊這家店是不是可以外送的,我剛剛看菜單上好像有寫。」
「可以外送哦,5公裡內都可以外送!」老板聽到泉奈的話接了一句。
「那可以給他們點到醫院去。」忍足在認真思考。
「我覺得最好先問問他們有沒有空下來取外賣,如果連去食堂的時間都沒有的話就算取了外賣估計也沒工夫吃,等忙完了倒不如直接過馬路吃現成的,不過5公裡啊……」
泉奈像想起來什麼似的掏出手機打開地圖搜索了一下。
「怎麼了嗎5公裡,要送回家嗎?」
「我家那邊已經超過5公裡了,在查警視廳離這裡有多遠。」
「警視廳?」忍足的八卦天線又飛快地旋轉起來。
「嗯,感覺這個飯真田應該會很喜歡,量也合適。」
泉奈一邊說著,一邊給真田發消息。
泉奈:你下班了嗎?
本來沒指望他能回多快,但幾乎是秒回。
真田:還沒有。
泉奈:出外勤?
泉奈:好像也不對,出外勤你應該不會看手機。
真田:在開會。
「我靠,真田開會會玩手機?」泉奈看到最新的一條消息後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忍足聽了都不禁側目,「哈……?」
泉奈:所以委員長大人你是在開會玩手機嗎?
真田:……
真田:不是什麼重要的會。
泉奈:我不知道該震驚警視廳會開不重要的會,還是該震驚你也會開會玩手機這件事
真田:你對警視廳有什麼誤解?
真田:你對我有什麼誤解?
泉奈:畢竟在我的印像裡你們搜查一課至少是分秒必爭破案或是追捕嫌疑人的那種
泉奈:我覺得我對你算不上誤解,高中時候就算是無聊到我都要睡著了的年級大會,你也是坐得筆直聽得非常認真
泉奈:然後我今天突然知道你開不重要的會也是會玩手機的
真田:給你留下不好的印像了?
泉奈:倒不如說,感覺你更平易近人了一些
真田:我以前很高高在上?
泉奈:如果是我在年級大會上玩手機,你會扣我的風紀分
真田:我也沒有在玩手機,只是回復你的消息。
泉奈:對…對不起?我深感愧疚……
真田:我沒有那個意思。
泉奈:你可以忙完了再回我的消息
真田:我怕你有急事。
泉奈:我更愧疚了……有急事我大概會打電話?
泉奈:不重要啦,那你這個不重要的會結束之後是不是就要下班了?
真田:沒有,系裡還要開比較重要的會,應該會開到比較晚。
泉奈:那你們晚飯?現在嚴格說起來已經算飯點了。
真田:大概率是泡面了。
配上了一個よイゆセ餓暈了的貼紙表情。
泉奈:那,你等會兒系裡那個重要的會,能有出去取個外賣的機會嗎?
泉奈:剛剛吃到了一個非常好吃的牛肉飯,我覺得你應該也很喜歡……如果不方便出來的話也可以以後中午有機會點個外送,店長給了我一張傳單,等你晚上回去我給你。
真田:系裡的會雖然重要,但因為都是自己人所以比較隨意。
泉奈:也就是說可以取外送了?
真田:嗯。
泉奈:太好了!這個牛肉飯真的超好吃的!你們系幾個人?有沒有女士?飯量如何?
真田:一共5個人,系長是位女士,但飯量未知。
泉奈:那你等等接到電話記得下來取哈,應該還挺快的。
真田:嗯,謝謝。
之後配的是よイゆセ期待的貼紙表情。
「誒~真田還會用貼紙表情的啊~」
泉奈一抬頭發現忍足笑眯眯地在看她的手機,「偷看別人聊天很不禮貌啊喂。」
「也不算是偷看啊,眼睛就剛好掃過去。」
「算了,」泉奈就要招呼店裡的老板點外送,「老……」
「我已經點好了,五份。」忍足突然舉起了手裡包裝好的、體積很大的保溫食袋。
「誒?但我是要點外送的啊。」
「走吧,」忍足提著保溫食袋示意泉奈往外走,「出租車我也叫好了。」
「誒……?」
「現在店裡外送很忙,不如親自送過去,也不是很遠。」
「就……啊?」
「來吧,上車,」忍足很紳士地幫泉奈拉開了車門,「我陪你去。」
十來分鐘的路程大部分時間泉奈的大腦都處於宕機的狀態,她的感覺是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在去警視廳的路上了,直到車停在櫻田門的時候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這個飯錢我等下轉給你,還有車費。」
「不用了,你拿好」忍足把一大包保溫食袋妥妥帖帖地塞到泉奈懷裡,「我和真田也算老相識了,之後有機會讓他請我吃飯就行。」
看到泉奈提好牛肉飯下車站穩,忍足很快坐回車裡,又補充了一句,「我平時玩乙女游戲還要氪金呢,嗑cp是要花錢的,快去吧,就算是放在保溫袋還是會涼的。」
「你這就走了?」看著坐在車裡笑得一臉燦爛跟她揮手告別的忍足,泉奈滿頭問號,什麼亂七八糟的。
「明天見~」只剩下風中傳來的非常愉快的聲音。
「哈?」
她不理解,她不愉快,她有點尷尬的站在警視廳大門口,撥通了真田的電話,對面很快接起。
「楠?」
「咳咳,您點的牛肉飯外賣到了,就在警視廳門口……我不然還是給你放到接待口你自己來拿算了……」
「你在樓下?」即使是透過電話也能聽出對方音調的升高。
「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拿著給你的飯,在你們樓下……就……」
「你站在那裡別動,我馬上下去。」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哦。」
泉奈掛了電話才覺得自己騎虎難下,親自把飯送到警視廳再怎麼說也太奇怪了,她在猶豫要不要還是給前台交代一下自己盡快離開比較好。
只是沒等她做決定,就抬頭看見一個奔跑衝出警視廳大門的真田,風塵僕僕地在她面前站定。
伸手接過泉奈手裡的保溫袋,「等很久了?」
「沒有,這不是剛掛了電話,」看到真田還有點氣喘吁吁的樣子,「你這是,跑下來的?」
「等電梯太慢了。」
「我記著你們辦公室在挺高的樓層來著?」泉奈記憶裡真田的辦公室應該至少在五層往上。
「……」
「那我就把這個外送交給你了哈,如果可能的話你們還是趁熱吃味道會更好。」泉奈交代完以後轉身要離開。
「你要走了嗎?」
「啊?嗯,」她點點頭,「自行車還在醫院那邊。」
「還有要忙的事情?」
「倒也沒有。」
「我們的會也不會開很久了,你等我一下我帶你回去。」
「誒?沒關系的……」
「那你等我。」說著就抓住了泉奈的手腕把她往樓裡帶,唯恐她轉身走掉。
「我在大廳等你就好了吧。」
「去我辦公室。」
「不…不太好吧。」
「楠泉奈,」真田直到把泉奈拉到電梯裡才松開她的手腕,「你什麼時候又這麼婆婆媽媽的了。」
「……」她決定閉嘴為妙,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畢竟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真田略帶歉意地看了一眼被他抓過的女孩的手腕,「抱歉,剛才唐突了。」
「別放在心上。」泉奈倒不是很在意這個,只當他是一時著急,比起他當年體育祭上像扛麻袋一樣把自己扛起來可好太多了,只不過她忍了半天才沒順嘴提到當年的事情。
這是泉奈人生中第二次來警視廳,只不過和上次到接待室不一樣,這次她是直接被帶到了辦公區,好在已經過了正常下班的時間,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察們多數開完會已經下了班,或者有些人在出外勤,又或者是像真田他們系這種在小會議室繼續開會的,所以當真田帶泉奈進入辦公區的時候,基本已經沒有什麼散落在一旁的同事了。
「你坐這裡等我,」真田把泉奈穩妥地安置在自己的工位上,順便給她倒了一杯水,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毛玻璃的封閉隔間,「如果有事的話我就在那邊的會議室。」
泉奈點點頭,有些板正地坐在椅子上,目送真田提著保溫袋走向會議室,拉開門,不出意外地看見了趁機探出頭向外張望的他的同事,她衝他們笑了笑點頭示意,但很快門就被真田的身軀擋住,然後快速地關上,之後隱約從裡面傳出了抱怨和歡呼夾雜的聲音。
她一時之間感到有些無聊,於是打量起真田的工位。
都說從一個人工位的陳設可以看出這個人的性格,但真田的桌面實在是過於沒有意外的干淨整潔,幾乎沒有多余的顏色,黑色的筆,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灰色的桌面書架裡面擺放的整整齊齊的書和資料夾。
只有一個意外,書架下沿懸掛著一個形制泉奈非常熟悉的吊墜。
是她家鄉神戶那邊的神社提供的特殊的可以自己刻字的木質吊牌御守。
腦海中的一些記憶松動了一下。
泉奈不自覺地伸手輕輕拿住仔細查看,木材的紋路和刻字都過於熟悉。
是她當年一筆一劃,帶著特別的心情和祈願刻下的「守心明性」,反面是「勝」。
這個木質御守看起來很有年頭卻像是很小心地被保護著,又仿佛被人撫摸過很多次,有些紋路已經變得光滑,紋理不再清晰。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升騰起來,她有些困惑,為何這個御守被真田好好留存並懸掛在每天上班一偏頭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你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在看著它,又是以怎樣的心情記得我?
不知道自己愣神愣了多久,泉奈反應過來的時候會議室的會議仍未結束,她也不想再思考這種讓自己總是會隱隱心痛的問題,雙手拍了拍臉頰,從背包裡掏出平光鏡和病理學書籍,進行每天下班之後例行的病理學學習。
正如自己的指導醫岸醫生說的那樣,病理診斷科出的數據,是不希望被臨床用作胡亂診斷的依據,醫生的不安不能被患者看見,必須要背負起自己做出診斷的責任,而臨床醫生被不安壓垮之時,病理醫生的診斷就要成為他們的航海圖,因此病理科是要可以說出我們有十成的把握的。
疾病如果不能記牢其特征的話就不能做出判斷,病理醫生要掌握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病理醫生要精通全科,所以要不間斷地學習、反復,為了做出正確的診斷,為了救助人命,要做百分百正確的工作。
泉奈是那種一旦沉下心做事就會無視掉周圍的環境的人,因此在搶劫犯罪一系開完會,真田和同事們拉開門陸續走出來的時候,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
直到他們走到工位附近和她打招呼。
「謝謝楠醫生的慰問品,真的超好吃!」光聽聲音就是一個非常爽朗的人。
「嗯?」泉奈這才從書本前抬起頭,花了一秒鐘的時間將思維從細胞的各種形態轉移到現實中然後站起來,「啊,別客氣,你們喜歡吃就好。」
「真是幫了大忙呢,開會到這個點都要餓暈過去了。」
「啊,我記得您是……之前那個警官來著?」這位要餓暈過去的警官泉奈看著有點眼熟。
「嗯對,我是小牧徹,好久不見,楠醫生上下班路上還是要注意安全呢!」
「謝謝您的提醒。」
「楠醫生,我們真田人還是挺不錯的,當然如果他不行的話,你要不看看……」這位個子挺高,面容俊朗,笑得很燦爛的警官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黑澤前輩!」
「黑澤!是誰剛才吵著說要下班,現在還賴在這兒干什麼!」說話的是看起來很美麗干練的短發女子,泉奈想,這應該就是他們系的系長,唯一的一位女士了。
「走了走了,」最後一位有些微胖的警官摟著黑澤警官的脖子帶他往外走,「謝謝楠醫生啦!」
「拜拜,以後常來玩哦楠醫生!」黑澤警官努力扭著身子和泉奈說再見。
「辛苦了!」泉奈微微鞠躬示意。
「那我也先走了,謝謝你楠醫生,」真田的系長笑著和泉奈道謝,「後面就拜托你了真田。」走之前還遞給真田一個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也走了哈。」小牧警官和聲音爽朗的那個人拿起外套和包也很快走出去。
「辛苦了,路上小心!」真田和泉奈一起和他們道別。
偌大的辦公區很快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頓時顯得空蕩蕩的。
「我們,也走?」泉奈打破了沉默。
「我把飯吃了咱們就走。」她這才發現真田手上提著一份並未打開的牛肉飯。
「嗯?他們都吃了你還沒吃?」泉奈伸手摸了摸牛肉飯的盒子,「都有點涼了。」
「沒關系我熱一下,」真田說著端著飯走向茶水間,「我不喜歡一邊開會一邊吃東西。」茶水間裡的微波爐在運轉,他站在門邊和泉奈說話。
「但你能接受開會手機發消息。」泉奈的嘴角瘋狂上揚。
「……因為是你的消息。」
「好的好的,委員長大人是我的錯啦。」
「我沒有怪你,」語氣裡全是無奈,拿著熱好的飯走回自己的工位,見泉奈收拾自己的書要給他讓位置,他用手制止了她的行為,從一旁拉過來另一把椅子,坐在桌子的側邊,「你坐著。」
真田打開牛肉飯的蓋子,香氣隨著熱氣升起,他看見泉奈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滿臉寫著快吃快吃超好吃的!
於是戳開溫泉蛋,拌了拌飯,夾起牛肉開始吃。
味道是真的很好,非常符合自己的口味。其實從另外一種意義上說,就算是不合口味的東西,只要是她給的,也會變得好吃起來。
「謝謝你,真的很好吃。」
泉奈舒了一口氣,看來自己對真田口味的認知沒有出現什麼問題,笑得很開心,「太好了,我還有點擔心你不喜歡,雖然只有一點點。」
她綻開的是真田最喜歡的笑容,就像春雪融化,他又看呆住了,只是,「你開始戴眼鏡了嗎?」
「哦,」泉奈順手取下了眼鏡,「是那種護眼的平光鏡,平時上班很多時間都在看顯微鏡眼睛很累,就開始戴,後來看書的時候也戴著。」
「當了醫生以後還有很多書要看嗎?」
「嗯,因為是在病理科,需要精通全科,而且有四年病理診斷經驗之後才有資格參加專科醫生的資格考試,成為真正的病理醫生。雖然說那個考試正確率只要六成就可以通過,但就像我的指導醫說的那樣,病理科要有十成的把握,這也是做醫生的責任。」
認真的表情,堅定的眼神,就如同那年修學旅行二人談及未來時的神情,那個說出「我只是不想說謊,所以要成為病理醫」的少女。
真田看著泉奈,眼神變得異常柔和,然後輕輕笑了。
「怎麼突然笑了?」很少見真田笑的泉奈有點吃驚。
「雖然你還沒有參加剛剛說的那個專科醫生的考試,但還是要恭喜你實現自己的理想。」
聽到真田這麼說的泉奈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也笑了,「那我也要同時恭喜你。」
她也未曾忘記,那個說要成為搜查一課刑警的少年,那個要像祖父一樣用自己的力量匡扶正義的少年。那個少年一絲不苟的樣子,很多次成為泉奈前進路上的燈塔,在她遇到困難想要停下來退縮的時候給她繼續前進的動力。
我們終於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人,我們還在繼續努力成為自己要成為的人,為了年少時的願望不停向前。
有多幸運,我們的初心未變。
有多幸運,我們還是彼此記憶中的模樣。
有多幸運,我們終於再次相遇。
回程中,真田突然想起什麼,「飯錢一共多少,我回去給你。」
「嗯……不用了,其實這次也不是我掏的錢,忍足說之後你有機會請他吃飯就好。」
「忍足?」真田有種莫名的警鈴大作的感覺,不自覺提高了音調。
「啊,就是那個忍足侑士,他好像認識你……不,聽他的意思應該是和你很熟,『我和真田也算老相識了』他這麼說應該是和你很熟吧,以前你們都打網球來著,」泉奈頓了頓,「然後今天我們下班一起吃的晚飯,你們的那五份是他結的賬。
「你和忍足很熟?」真田忍了半天才把想說的「熟到能到單獨一起吃晚飯」這句話生生咽了回去,但語氣中還是帶著壓不住的酸氣。
只不過泉奈沒有感受到這股酸味,只是覺得真田的語氣有點怪,「呃,是同期的同事,也是朋友,他在我們醫院的牙科。」
「經常一起吃飯?」
「嗯……」不知為何,泉奈在真田查崗似的追問下莫名生出了心虛,竟然有種出軌被捉奸在床的那種錯覺,「本來今天晚上是還有柳生桑和他女朋友由理加一起吃的,也是由理加提出來說開了新店評價蠻好的要去嘗嘗,結果她和柳生桑臨時加班都來不及出來吃飯,所以就變成我和忍足先去嘗鮮了。就,我們四個從上學的時候開始就是飯搭子……」
密閉的車內空間的氣壓似乎隨著她的解釋有所上升,泉奈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只不過上班以後由理加和柳生桑的科室比較忙,所以……我和忍足一起吃飯的時候比較多。」
如果空氣這種東西是具像化的,泉奈覺得現在真田車內的空氣已經凝固住了,同時這其中好像還漂浮著一絲憂傷的氣息。
「所以你是不是和忍足很熟?」
「嗯,以前算是比較熟。」真田想了想,「他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嗯?」忽然來了興趣。
「比賽的時候遇到他做對手並不多,但高二全國大賽決賽單打的對手是他,6比2贏了。」還特意強調了一下比分。
「哦……啊,高二,等下,」一些記憶被翻找了出來,「當年關東大賽也是和他們那個學校打的決賽吧,就是你輸給特別浮誇的那個選手來著,叫Aho什麼來著?」
「啊,」真田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這個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著實難得,「是跡部,那個Atobe。」
「對……對不起,我只去看過那麼一場網球比賽,然後衝擊力有點大,所以記得比較清楚……」又有一些記憶突然衝到了她的眼前,「啊!那忍足當時說『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不是隨便說說了,所以其實當年確實見過面……」
還在開車的真田聽到泉奈這一串在他聽來有些亂七八糟的話之後五味雜陳,太想知道她說的是怎麼回事兒,尤其是她和忍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交集,關系到底有多好,只是千言萬語化成了一句,「啊?」
「就是我和忍足剛認識的時候,他見我第一面突然說了是不是在哪見過這樣的話,」泉奈倒是很仔細認真地解釋起來,「我當時還覺得這人蠻輕浮的,以為是什麼老土的搭訕方式,後來接觸下來他人還挺好的,我用的各種款的平光鏡都是他推薦的,我本來還覺得他眼睛又不近視一直戴著眼鏡挺奇怪的,不過都不重要啦,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我當年錯怪他了,明天見到他給他道個歉吧。」
真田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多嘴,「我明天送你上班。」
「嗯?沒事兒我坐電車就……」突然轉換的話題差點讓泉奈沒接住,習慣性地就說自己可以坐電車上班,然後下班把自行車騎回家就好,但再次看到真田略帶幽怨的眼神之後快速住嘴改口,「那就麻煩你了,會不會很繞?」
「不會,順路的。」不過她不知道,對於真田來說,就算是相反的方向也沒關系。
只是二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難以言說的曖昧。
「就是,」泉奈猶猶豫豫,小心翼翼,「我今天冒然跑過來送飯給你,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
「我本來說叫個外送,是忍足突然……」
沒等泉奈把話說完,真田就很堅定地說出,「你能來我很高興。」
「誒?啊,沒給你添麻煩就好。」
回到家收拾完,泉奈躺到床上之後突然覺得有些遺憾,當年只去現場看過一場網球比賽,明明雅兄、柳生桑、忍足和真田都曾經是很優秀的、在場上意氣風發的網球選手,而現在也都不怎麼打球了。
她認識的最終走了職業道路的,也只有幸村精市一人而已。
答應讓真田送自己去上班的結果就是,起得比平時早了很多,因為她知道真田這人起得很早,出發的也很早,畢竟是麻煩人家,就不能打亂人家一貫的安排。
於是泉奈即使是洗漱整理完畢,還是有點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上了真田的車。
「你沒吃早飯嗎?」真田看著泉奈一臉萎靡的樣子問她。
「嗯,今天起得太早了,好困,去食堂吃吧。」
泉奈眨了眨眼睛,覺得好干澀,打了個哈欠之後仍未緩解,就抬手揉起了眼睛。
「不要用手揉眼睛,會進細菌!」有些熟悉的真田式的義正嚴詞。
聽到他這麼說,泉奈倒是把手放下來了,只是嘴上並沒有停,「真田,你好像我媽媽啊。」
能明顯感受到真田忽然的僵滯,「惹你討厭了?」
「怎麼會,」泉奈又打了個哈欠,「我最喜歡了。」
這句話說出口後的幾秒鐘泉奈因為很困都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問題,但車裡的氛圍一下子變得有點怪,她回味了一下自己說的話之後,才發現哪裡不太對。
「啊,不是,」瞬間精神了起來,困意一掃而光,「啊我的意思是我最喜歡媽媽了,啊不是我沒有討厭你,我也喜歡你,啊不對……」總感覺越抹越黑,泉奈已經尷尬地都要手腳並用的解釋了,「總之你理解一下我的意思?」
「……嗯。」
其實就是她並沒有討厭真田說的像媽媽一樣的話。
但這句喜歡之於泉奈來說也並不是違心的。
還好車程並不是很遠,到達慶應義塾大學醫院門口的時候,泉奈像逃一般地衝下了車,連謝謝都忘了說,只是她因為太過尷尬而沒有注意到,駕駛座位上的真田的頭已經從耳尖紅到了臉頰,看起來就像一只煮熟了的蝦子,以至於他到警視廳之後,系裡的同事都注意到了這份異常。
「真田你是生病了嗎,臉怎麼這麼紅?」
第40章 四十
身為醫生,其實是不希望自己認識的人,特別是親人、朋友出現在自己的工作單位的,畢竟身體健康的人誰沒事兒會來醫院呢。
泉奈也是如此,她一直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都能保持身體健康,除了同為醫生的朋友們,最好別在醫院看見熟人。
只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她和岸醫生准備去參加急診科的會診。
岸京一郎醫生帶領的病理診斷科,因為對診斷需要的檢查和細菌檢查有非常高正確率,其他科室的臨床醫生通常都對他們使用敬語,但也因為岸醫生平時在各科會診上和電話咨詢裡毫不留情甚至是使用語氣惡劣的話語指出他們的問題,使得臨床醫生私下都叫他「擾亂會診的怪物」。
岸醫生叫泉奈不用等他先去急診科的會議室等待會診,他還有點事情要處理,過會兒再去,但肯定會在會診開始之前趕到。
於是泉奈就一個人穿越幾乎是整個醫院到1號館1層E區的急診科,她抄近路穿越各個科室,沒有從外面繞道,盡管穿著白大褂,胸前掛著基本信息的牌子,但因為她一般路過各科的時候都幾乎是目不斜視、速度很快的經過,而且很少乘坐患者和醫者共用的直梯,所以只是極個別的時候被有些病人或是病人家屬攔下來問路,即使經過有熟人的科室,也因為大家都很忙,除非是面對面遇到了才會打招呼,不然都是一閃而過的狀態。
所以她在路過急診科外科緊急處理室、聽見有人叫她「楠醫生」的時候才會像踩了急剎車一樣,非常僵硬、突兀地停下腳步。
泉奈循著聲音看去,處理室門口站著的是她完全沒想到的人,前幾天才在警視廳見過的、真田的前輩小牧警官。
「小牧警官?受傷了嗎?」
「我沒有事兒的,是嫌疑人和……」他說著向屋裡面看了一眼。
泉奈有種不好的預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她的預感成真了,裡面是正在被包扎傷口的小牧警官口中的嫌疑人和一看就是左胳膊受了傷、流了不少血但只做了簡單處理的真田弦一郎。
聽到小牧說話的真田也向門口望來,於是就是和泉奈的四目相對。
但只有幾秒鐘,泉奈就已經走進外科緊急處理室,來到真田身旁,正在給嫌疑人處理傷口的是一個研修醫。
真田以為泉奈會過來和他說些什麼,但沒想到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看了受傷的胳膊一眼,再看了嫌疑人的傷口一眼,便沒再理他。
「他的傷口只是做了基本處理嗎?」
「嗯,本來是應該馬上消毒、縫針再打破傷風的,但這位警官堅持要先給這位患者處理,現在人手不夠我就只能先簡單止血了。」急診科的研修醫生一邊這樣回著一邊繼續快速處理傷口。
結果泉奈還是未對真田說一句話,只不過他很明顯的感受到了一股怒氣,可她表現出來的還是那樣的鎮定和波瀾不驚,轉身出了處理室。
「西田醫生!」泉奈看見了似乎是剛剛閑下來的一位急診科醫生,「這邊需要麻煩您一下。」
「啊小楠,」西田醫生小跑了幾步過來,「會診馬上就要開始了。」
「嗯,這裡有個患者需要您處理一下。」
「病理今天就你一個人?」
「岸醫生在路上了。」
「我就知道,」西田和泉奈一起進入處理室,再次來到真田身邊,「那我真是得救了。」
「哇,怎麼沒有先處理。」西田醫生這樣問著研修醫,研修醫又給他解釋了一遍究竟是為什麼。
「那還麻煩您了。」
「應該的,」西田把真田安置在座椅上,「認識的人?」
「嗯,鄰居。」
「喔……」但他覺得她臉上流露出的關切應該不止是鄰居這麼簡單的關系,西田醫生也是難得在泉奈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交給我吧。」
「給您添麻煩了,我先過去開會。」
「嗯,稍微壓制一下岸醫生哈。」
泉奈露出「你仿佛在故意逗我笑」的無奈表情看著西田醫生,「走了哈。」轉身走出處理室,一個眼神也沒再給真田,即使坐在座椅上的真田難得滿臉的委屈,目光追隨著她飄出屋外。
「我馬上有個會診,」泉奈對著門口等待的小牧警官說道,「有什麼事跟西田醫生說就好,要是還有什麼也可以聯系我,麻煩你了。」
「你快去忙吧,這裡交給我。」
泉奈感激地看了看小牧警官,之後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急診科的會議室,還好出來的比較早,現在過去時間正合適也不算晚。
急診科的會診永遠是所有科室中速度最快的,畢竟是最分秒必爭的地方。
當然有岸醫生出現的會診,就不出所料地能聽見他響徹全院的名言,「只要你還是醫生,我的話就是絕對的。」這樣聽起來相當狂妄的話語,但放在病理科主任岸京一郎醫生的身上就相當的恰如其分。
成為岸醫生這樣診斷可以拿出十成把握、對自己的診斷有絕對自信的病理醫是泉奈的目標和追求。
會診之後下午的工作於平日無異,區別可能是泉奈極其罕見地請了兩小時的假提前下班。
大概是聽到泉奈到家之後開門和去陽台放東西的聲音,真田也同時出現在陽台處。
泉奈盯著他包扎利索的左臂看了幾秒,又抬眼掃了一眼他的臉。
真田有些拘謹地等她開口,但沒想到她並不准備說什麼就要轉身拉門進屋,於是他不得不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回來的好早。」如此蹩腳地展開話題。
「嗯。」倒也沒有完全不理這個人,只不過態度略顯冷淡。
「西田醫生說,」一向有話直說、光明磊落的真田弦一郎這一刻竟然有些吞吞吐吐,「如果我不方便去醫院換藥和拆線,可以找你。」
「嗯。」
「今天晚上還需要換一次藥和繃帶。」言外之意有些明顯。
「嗯。」
見對面的泉奈還是沒有什麼波瀾的回話,真田有點著急,可沒等他再開口,泉奈倒是終於主動接下去。
「你這樣晚飯也不好做了吧,」語調平平,「是准備點外賣嗎?如果沒有打算的話,你跟我一起吃吧。」
「沒有打算!」意外狂喜讓真田的聲音都變大了,一掃剛才的拘謹和消沉。
泉奈幾乎是肉眼不可見地嘆了口氣,「你想吃什麼?」
「聽你的。」
「那你等等吧。」
沒過多久,泉奈就抱著食材和藥箱出現在真田的房門口,「擅自使用你的廚房和工具,希望你不要介意。」
「請你隨便使用。」
真田本想給做飯的泉奈打下手,吃飯之後還想去洗碗,但被她嚴詞拒絕。
於是泉奈一個人沉默地做飯,兩個人沉默地吃飯,泉奈一個人沉默地刷碗、收拾廚房。
整個過程真田有好幾次想挑起話題,但都被泉奈有些冷淡的眼神和氣場噎在了原地。
等泉奈忙完廚房的事情回到真田的房間,就見他極為端正地坐在桌前,背脊挺得筆直,只是臉朝著泉奈的方向,一言不發,一雙眼睛乖巧地看著她。
泉奈還是沉默不言的坐在他旁邊,開始拆他左臂的繃帶。
「對不起。」
她手中的活也沒有停下來,非常利索地拆繃帶,檢查傷口和換藥,回了一句,「為什麼要對不起?」
「你不開心。」泉奈自從中午在醫院看到真田之後整個人就很低氣壓。
聽到他這麼說,泉奈倒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點像看智障一樣的看著真田,「你受傷了我會很開心?難不成我要敲鑼打鼓慶祝一下才行?」
「你在生我的氣。」是陳述句。
「我沒有,」泉奈垂下眼睛,藥已經換完,她拿著新的繃帶重新包扎,「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在跟自己生氣。」
不等他的回話,她繼續說,「西田醫生肯定和你說了注意事項,你要好好遵醫囑,不聽醫生話的病人神仙來了也救不了。西田醫生跟我說你的肌腱沒有問題,也沒有傷到骨頭,所以就還好。他是日本整形外科學會整形外科的專門醫生,是急診科縫合技術最好的外科醫生,所以遵醫囑的話最後也不太會留下明顯的疤痕。」
「嗯,」幾秒鐘的停頓,「你不要生氣。」
泉奈和真田四目相對的眼神有些復雜,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吸了一口氣,「我知道我根本沒有立場……而且這是你的理想,是你的追求,我更不可能說什麼讓你放棄的話。」
幾乎是無法控制的,眼前升起一層薄薄的水霧,讓真田的臉變得模糊,「但,」聲音竟然有一絲很難察覺的顫抖,「請你好好保護自己,可不可以,保護好自己……」
眼淚並未掉落,是因為她心底的憂傷。
我很想堂堂正正地、不顧一切地關心你,但我沒有這樣的立場。
「對不起,我希望你能開心。」
「真田弦一郎,」很難得地泉奈叫了他的全名,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樣的話,「我的快樂遠沒有你的健康重要,你平安我才可能開心。」
明明是很輕的語氣和聲音,這番話卻重重地激蕩在真田的心頭。
你好像比我想的更在乎我的存在,只是你看起來又為什麼如此的難過。
「嗯。」有力卻溫柔的應答。
「我不知道有沒有用,」泉奈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御守,「但是我非常虔誠的請來的,我還寫了繪馬,希望能如願。」
真田接過來,是淺草寺綠色的保佑男性身體健康的肌守。
他有些說不出話來,有些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東西,似乎就要不顧一切地衝出來。
「我看院子裡你的車也在,自己開回來的?」
「小牧前輩開著送我回來的。」
「要歇病假嗎?」
「不用的,在好之前不會出外勤,會安排內業工作。」
「拆線之前不要自己開車了。」
「嗯,坐電車。」
「傷口愈合之前,如果不加班或者不想吃別的的話,我做晚飯一起吃吧。」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那你快點好起來啊,別再受傷了。反正做一人份還是兩人份也沒差的。」
「抱歉……」
「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直接喊我就可以。」
「謝謝你。」
一直到真田手臂的傷口愈合、拆線,他都難得的因為每天只是內業的工作,並且因為是傷員,所以可以連續的正點下班,可以和泉奈一起吃晚飯,拜托她換藥。
「你最近也沒有這麼忙,完全可以去醫院門診換藥的。」
「西田醫生說可以找你。」
「話是如此,」泉奈非常熟練地給繃帶打結,「他們比我更專業。」
一周多以後到了可以拆線的日子,真田依舊是有點可憐巴巴的站在泉奈眼前,拜托她拆線。
泉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至少拆線要找更專業的醫生會好一些吧。」
嘴上雖然這麼說著,看真田安之若素地坐在固定的位置上,泉奈的手也很迅速、利落地檢查傷口愈合情況和拆線。
「西田醫生說你的技術很好。」
「他還說什麼了?」
「還說當初沒能把你留在急診很可惜。」
「噗,他竟然耿耿於懷到現在。」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當時差一點當急診科醫生。我拆線的時候會有一點點疼,但很快,稍微忍一下。」
「沒關系,我不……」真田大概是想說自己不怕疼,但泉奈真的下手拆的時候,很難說是不是真的很疼,但生理性眼淚呼的一下湧上來,截斷了他想說的話。
「傷口愈合的很好,」泉奈習慣性地輕輕拍了拍已經長好的傷口,「隨著時間,這個疤就會變得很淺到幾乎看不出來,除非你是很嚴重的疤痕體質。」
看著真田殘留在眼角的一點點淚水,泉奈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多麼難得一見的,令人聞風喪膽的真田弦一郎的柔弱場景。
「抱歉,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倒是還好,你工作的時候保護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吧。」
「我戴著呢,」真田一邊說一邊從領口掏出掛在脖子上的、泉奈請假去淺草寺請來的健康御守,「一直戴著呢。」
「嗯……」笑容又變得有些無奈,「重點並不在這個上面的吧……」
「揍我。」
「哈?」
「讓你這麼擔心,就算你能原諒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諒我自己!」
「我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立場……」話還沒有說完,看著真田如此一本正經地謝罪的僵硬樣子。
泉奈攤了攤手,快速地伸出手指彈了他腦門,好清脆的響聲。
「啊,疼!」即使是真田也會條件反射地用手捂住了額頭。
「好了,封印解除。我高中時候就想這麼試試了。」
「你高中就想彈我的腦門?」
「嗯,嘛……總之以後還是別以醫生和患者的身份相見比較好,請務必平安。」
「好。」
第41章 四十一
進入十二月之後,天氣很明顯的開始冷起來,即使是日本這樣的海洋性氣候,吹來的風都帶來了一絲凜冽。
每到十二月泉奈都會覺得身體有一絲的疲憊和懈怠,大概是到了一年的尾巴,全年的疲勞都一起湧了上來,也可能因為離冬至越近一天中黑夜所占的比例越長,大腦和身體清醒的時間也越短。
可偏偏是年末,就會變得愈發忙碌。冬天是很多疾病高發的季節,不光是病理診斷工作量的上升,到了聖誕節和年末附近各種各樣的聚會、忘年會都開始了,幾乎是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
身為警察的真田更是如此,自從他的手臂傷口拆完線完全恢復之後,泉奈就很少能看見他本人的身影,最多是每天很晚聽到隔壁回來人的聲音,早上很早有人出門的動靜而已。
快年底了,罪犯也要衝這一年最後的kpi了。
病理診斷科新年假期的值班表很早就排出來,12月28日到1月4日8天的假期,泉奈要上28、31和3日這三天的班,由於是除夕當天的值班,雖然東京到神奈川只需要半個多小時的電車車程,而且病理科晚上也不會加班,但她和美波女士、廣之先生以及純商量之後,還是決定利用攢下來的休假在聖誕節期間的24、25、26日三天回家,之後回東京跨年。
因為年底的忙碌,泉奈他們病理科的忘年會早在12月20日就完成了,和由理加、柳生和忍足的年末聚會也早早進行,今年因為由理加要和柳生一起回神奈川過年,而泉奈和忍足留在東京,不然他們經常是跨年之後再相聚,或是都在東京過年的話會約著一起初詣。
於是泉奈在23號早上上班之前就把准備好的聖誕節禮物和新年禮物交給了同樣要出發去滋賀縣和女兒一起過年的松田太太,以及把給真田的聖誕禮物留在他的陽台上,是一條藏藍色的暗紋領帶,樣式低調但很大氣漂亮,然後給他發了消息。
泉奈:把聖誕禮物放到了你陽台上,我下班就要回神奈川過聖誕節了。
真田:謝謝。要在神奈川過新年嗎?
泉奈:今年除夕之前和除夕當天安排了值班,所以27號就回來上班了,然後在東京跨年,你新年要回去嗎?
真田:不了,今年不回去。
泉奈:你要和東京的朋友們一起跨年嗎?除夕的晚上。
真田:不……
泉奈:要工作?
真田:我今年是正常休假。
真田:你下班要和朋友一起跨年嗎?
泉奈:柳生桑帶由理加回神奈川,忍足要和家人一起,所以我們沒有約。
泉奈:如果
真田:我們可以一起跨年嗎?
泉奈:噗,我剛想說如果你還方便,也沒有其他安排的話,反正也住隔壁,我們是不是可以一起跨年。
真田:那就這麼定了。
泉奈:好!(擊掌)
泉奈:啊對了,那你1號要一起去初詣嗎,我和忍足約了要去明治神宮。或者你有別的安排?
真田:我要和你一起去,我沒有別的安排。
其實真田是在泉奈說自己今年在東京過年之後臨時決定自己也不回神奈川的,原本是和家裡說好,今年很不容易能放個整假,可以回去過新年。
所以他又不得不給母親打電話說不回去了。
「是突然安排了工作?」真田媽媽憑著對自己小兒子的了解,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這個。
「不是的,是要和重要的人一起跨年。」
此言一出,驚呆了電話那端的媽媽,「重要的人?!弦一郎是有了交往的對像嗎?」
「暫時還不是,總之臨時變更計劃很抱歉。」
「不會不會,媽媽很開心,不,大家都會很開心,弦一郎要好好加油!」
「嗯,謝謝媽媽。」
年末的每一天基本是按照泉奈的預想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由於新年不能一起過,所以哥哥和千鶴子姐姐,這時候應該叫千鶴子嫂嫂也提前回到家裡,他們五個人渡過了很開心的平安夜和聖誕節。
雖然心情上有些不舍,但總體來說泉奈27號回東京上新年假期前的最後一天班的精神狀態還是很良好的,而且因為第二天還要值班,工作時間心如止水。
只不過,這份平靜在12月27日晚上快11點被一通電話打破,這時候泉奈看書看到有些疲憊,准備收拾一下就睡覺了,明天值班還是得按照工作日的時間起床。
她剛合上病理學的厚書,手機就突然響了,在這樣有些安靜的冬季夜晚顯得格外突兀,來電顯示是真田。
這天下班之後倒是遲遲未聽到隔壁回來人的聲音,這時候他來電話多少有點奇怪,泉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該不會出了什麼事情。
「喂,真田?」
但電話對面傳來的卻不是她熟悉的人,嗓音倒是也不完全陌生,「你好楠醫生,我是真田君的系長佐倉美和子……」
「佐倉桑你好。」
「這麼晚了打擾你是因為我們系今天晚上忘年會,真田君喝的有點多,我們想打車把他送回去,但他跟誰也不走,所以可能要麻煩你……請問你方便嗎?」
「啊沒問題的,請問你們在哪個位置呢?真田他還好嗎?」
「在澀谷區оэヨХжю地下一層的衝繩料理58這裡。真田君還好,外表看起來還算清醒,不哭不鬧,只是單純不跟我們走,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只能來拜托你。」
「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很快就到,在我來之前還得麻煩您再照看一下真田。」
「沒有問題,是應該的。」
泉奈沒有工夫多想,甚至來不及換套衣服,只是在居家服外面套了件大衣,戴上帽子圍脖,穿上靴子就飛快地衝出家門,打車到оэヨХжю,拜托出租車司機在外面多等一會兒。
她順著樓梯跑到地下一層,不用怎麼找就看到了坐在衝繩料理58門口凳子上的真田,和站在他周圍的佐倉女士以及上次在警視廳見過的他的同事們,只不過除了佐倉系長之外,其他人看著喝的都有些高。
「給各位添麻煩了。」泉奈飽含歉意地對他們鞠躬。
「沒關系的,楠醫生你先看看真田吧。」說話的是神志還比較清醒的小牧警官。
泉奈站在真田的跟前,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田,我們回家吧。」
感受到有人走近跟自己說話的真田抬起頭,仔細看了看,認清眼前的人是泉奈之後,突然笑得很燦爛,「嘿嘿,好。」
原本泉奈一眼看過去真田就如佐倉系長說的那樣穿戴整齊,外表看起來還算清醒,就算是他抬起頭來看自己的時候,她都有種「這人是不是根本沒喝多,該不會是裝的吧」的感覺,可在看到他突如其來展現出燦爛笑容,瞬間認定,真田確實是醉了,還醉的不輕。
不然那句「嘿嘿」是什麼鬼。
上學的時候就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風紀委員長,有一天能露出傻呵呵的露齒笑,還「嘿嘿嘿」的笑出聲,他要不是喝多了,就是被誰打傻了。
「我靠,他真的只跟楠醫生走!」在一旁差點爆粗口的是面色酡紅的黑澤警官。
「真狡猾啊這小子!」
「換句話說真田可真好懂。」小牧警官也在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
這時有一位高大優雅的男士也出現在這裡,站在佐倉女士的身邊,「真田君就交給你了楠醫生,我先走了。」
「提前新年快樂!」
「既然真田的問題解決了,那我們也走了,受累了楠醫生。」
「假期快樂!」
泉奈和真田的同事們一一告別,目送他們一邊繼續聊天一邊上樓。
「真是的,真羨慕這小子,哪來這麼好命……」
「我也想有溫柔漂亮的女孩來接!」
「喂!黑澤你行情已經夠好了好吧!」
「為什麼像真田這小子這樣不解風情的人都能有這麼優秀的女孩來照顧……」
「真田可比你靠譜多了。」
「就是啊,你得成熟穩重著調一點才行啊。」
「誒~小牧前輩也有令人羨慕的妻子啊~只有我……」
「喂喂,黑澤,你的口水蹭到我衣服上了喂……」
泉奈看著他們消失在樓梯口,然後嘆了口氣,感覺有人拽她的袖口,回過神來發現是還在傻笑的真田。
「嘿嘿嘿,回家。」
真田真的只是喝醉嗎,真的不是傻了嗎?
「你還能站起來嗎?」
她的話剛問完,就見真田掙扎著要站起來,然後踉蹌了一下要摔倒,泉奈眼疾手快一把攔腰抱住他,結果就是真田的大半體重壓在了她身上,差點兩人一起躺倒在地上。
泉奈那一瞬間冒出來的想法是,當年體育祭抱不動的人,十年之後也還是搬不動啊。
十年之後,我還是想棄權。
「真田,真田你稍微站起來一點,我換個姿勢扶你。」泉奈覺得自己的腰快折了。
「抱歉。」因為靠得很近,真田濃烈的酒氣直接撲到了泉奈的臉上。
好吧,可以肯定他不是腦子傻了,只是喝多了而已。
「你稍微抓緊一點。」泉奈覺得真田又要出溜到地上了。
然後就是胳膊突然的收緊,「啊,有點太緊了……」
於是泉奈一手扶著真田的腰,一手抱住他的胳膊,連拖帶扶地把他弄上停在路邊等他們的出租車後排,如果不是真田的腳步過於虛浮、泉奈的表情過於扭曲,二人的體型差和姿勢看起來倒更像是真田緊緊摟著泉奈向前走。
上車後,安頓好真田,泉奈報出回家的地址,長舒一口氣,剛想活動活動有點僵硬的肩膀和腰部。
「楠泉奈!」真田的聲音就像平地一聲雷,炸的她有些耳鳴。
「在呢。」條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
「我給你唱歌聽!」
「……啊?」
「男ゾ祭ベメガよイ~ろコゆザ生わサわギ~山ソ神、海ソ神~」(北島三郎-ネコベ)
「別唱了吧……喂真田,別唱了。」泉奈已經跟不上這個展開了,誰能告訴她,真田喝多了是原來會唱歌的嗎。
「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喜歡演歌的不多了,這位客人,你男朋友的嗓音可真洪亮啊!」她已經分不清司機先生到底是真心的還是在陰陽怪氣了。
「抱歉給您添麻煩了,他喝得有點多。」
「沒關系,我也很喜歡北島三郎呢。」
泉奈剛想制止真田繼續唱下去,她發現這人自己停了。
「楠泉奈!」又是一陣耳鳴。
「啊?」
「你有男朋友了?」真田難以置信又受傷地瞪大眼睛盯著泉奈。
「啊?我沒有。」
「我哪裡不如忍足?」
「啊?」泉奈覺得今晚的自己就像卡殼了的復讀機。
「他是我的手下敗將!」
「嗯嗯,手下敗將……」泉奈已經跟不上這個聲音很大的醉鬼的思路了,只能一邊敷衍地應付著他,一邊衝著司機能看見的車內後視鏡尬笑。
她本來想著不搭理這個醉鬼了,但她發現如果不對他的話有所回應,他就會繼續用震耳欲聾的聲音連名帶姓地喊自己。
社死麼,我已經無所畏懼了。
「你都沒有給我答復,怎麼就有男朋友了?!」
「我沒有。」
「スカバをベ逢よソろメ~私ギグゾスズパ知ヘスゆ~ゆコバをベ逢よソろメ~私ギグゾゆコパ知ヘスゆ~」(中島美雪-糸)
得,北島三郎之後換成中島美雪了。
原本沒多遠的路程,加上時間很晚了路況很好,沒用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松田公寓,但泉奈感覺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車內清新劑的味道混合著酒味和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泉奈覺得自己沒暈車吐出來簡直是奇跡。
真田弦一郎牌點唱機也從北島三郎唱到中島美雪,後面又切換成美空雲雀。
終於下了車,泉奈付給司機先生三倍的錢,以表示打擾到他的歉意,然後她又連拖帶扶帶抱地把真田弄到房間門口,這個途中他又不知道為什麼唱起了《君之代》。
光說讓他停下來根本沒用,無可奈何的泉奈只能騰出一只手伸出去捂住真田的嘴。
「別唱了真田,這大晚上的再唱就擾民了,會被投訴的。」
被她捂住嘴的真田委屈地快要哭出來,眼淚圍著眼圈打轉,「你討厭我。」
「哈?」泉奈覺得心好累,大概是真的和醉鬼沒法講道理,「得虧松田太太不在,不然一定會把她吵醒。也得虧咱們沒有別的鄰居,你鑰匙放哪了?」
「在兜裡!」真田用理直氣壯的語氣和驕傲的神情指著自己的大衣口袋,但就是不上手拿,「媽媽說不能把門鑰匙放在哪裡告訴別人,但是你可以知道!」
「噗,」這個醉鬼到底現在是幾歲啊,「謝謝你啊,那我失禮了。」
泉奈把手伸進真田的口袋,掏出鑰匙。
那個鑰匙扣是一個看起來就很舊、水洗得有些褪色,但又能看出是好好被珍惜了的よイゆセ玩偶,手上還拿了一個似乎是帶棍的圓形東西。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眼熟。
就好像是有人突然翻動了一下她的記憶。
眼前的情況讓泉奈也沒多想,優先要處理真田。
終於是進了屋,可在玄關坐下來換鞋的時候,真田又一個腳下不穩,幾乎是把泉奈撲倒在地,壓得她後背直接頂在鞋櫃上動彈不得。
「好沉……你起來點……」試圖用手推了推眼前的龐然大物。
真田努力撐著鞋櫃坐起來,靠在泉奈身上脫鞋。
好不容易把他扶到臥室的床上,將一旁的居家服遞給他,「衣服你自己換……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你別走。」
「我沒走,」泉奈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回他,「我倒水給你。」
幾分鐘不到的時間泉奈就端著杯子走回來,就看見坐在床上的真田在和他的長袖套頭睡衣作鬥爭,半裸著上半身,頭在衣服裡,手還在亂扯,脖子上掛著之前泉奈在淺草寺求來的御守。
看到這個場景的泉奈,不禁咽了咽口水,即使是醉鬼,這身材也有點太好了吧。
她飛快地甩甩頭,快步走過去放下杯子,把他解救出來。
「你把水喝了,褲子換了。」
泉奈把真田隨手扔得滿地的大衣、西服外套、領帶和襯衫撿起來,背過身整理掛起來。
沒想到一轉身就看見他換好了睡褲坐在床上抱著膝蓋,哭得非常傷心。
「你這是……怎麼了?」
「你討厭我,嗚嗚嗚……」更傷心了。
「我沒有討厭你啊。」泉奈覺得自己好冤,而且不明白這個大男人怎麼會突然蜷成小小一坨哭得涕泗橫流。
她只得抽了紙巾坐在他床邊給他擦眼淚和鼻涕。
「你不讓我,嗝,唱歌。」
泉奈一瞬間都要氣笑了,但還是忍著笑意,「我沒有不讓你唱歌,是現在太晚了,會打擾到別人的。」
「如果你這麼想唱歌,以後去卡拉OK讓你唱個夠可以嗎。」她想了想又補充道。
「你和我一起去。」
「嗯,和你一起去。」
「只有我們兩個去。」
「嗯,只有我們兩個去。」
「不許叫忍足一起。」
「啊?嗯,不叫他。」
真田似乎是平靜下來了,可沒有幾秒,泉奈發現他的眼淚又開始流,著實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怎……怎麼了?不舒服嗎?」小心翼翼地都開始結巴上了,雖然完全跟不上喝醉的真田的邏輯,但泉奈都是順著他的意思說的。
「楠泉奈!」喊她名字的時候還是這麼中氣十足,明明是哭得都開始打嗝,「你不許喜歡忍足……嗚嗚嗚。」
「我,我沒有喜歡忍足啊。」
我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忍足。
可即使面對的是喝醉的、意識沒那麼清晰的真田,泉奈依舊沒勇氣說出那句本該在十年前就說出的話。
我沒勇氣踏出那一步,沒勇氣接受現在的這一切可能只是虛幻的鏡花水月。
可哪怕是終會消失的鏡花水月也讓我很開心,很開心。
所以只保持這樣的關系,我只想讓這樣的時間延長,再延長,直到末日審判的降臨。
我沒有喜歡忍足,那你可不可以有一點點喜歡我。
心又開始隱痛起來。
「你躺好睡吧,不然明天起來會頭痛的。」泉奈安撫還在啜泣的真田,把被子幫他拽過來蓋上。
「你別走。」
「我不走,我給你弄點吃的,等你醒了肯定會餓。」
泉奈到廚房忙了一陣,准備回來看看真田的情況就回去休息,畢竟明天還要上班。
不,她看了看表,這麼一折騰已經快凌晨一點了,是今天還要去上班。
「你怎麼還沒睡?」沒想到真田還睜著眼睛,蓋著被子斜靠在床頭,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樣子,「是很難受得睡不著嗎?想吐?」
「我以為你走了……」
「我沒走,就在廚房來著。」
「你別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泉奈似懂非懂地聽著真田說的話,心情變得有點復雜。
「你要是走了我扣你的風紀分!」
「你就算討厭我也不許走!」真田一邊說著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跪坐在他床邊的泉奈的手腕。
「我不走,」泉奈吸了一口氣,「我陪著你。」
聽到她的話,真田這才躺好閉上了眼睛,但手還是緊緊握住泉奈的手腕,像是怕她逃跑一樣。
在床邊看著他逐漸沉睡的樣子,泉奈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你沒有特別的意思,就不要總說這些讓人誤會的話啊。
可我又多麼希望這是你的真心。
你別走。我不走。
在這個冬日的夜晚重復了無數次的對話。
泉奈也就這樣趴在真田的床邊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泉奈感覺自己的手腕上有什麼動了動似的,一下子驚醒過來,猛地坐直身體抬起頭。
「啊…疼疼疼…」由於睡去的時候姿勢有些扭曲,導致這一覺醒來脖子和腰都是酸疼的,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該先扶哪裡。
然後她想起什麼似的趕緊向真田的方向望去,就看見他滿臉寫著關切,手裡還握著泉奈的手腕。
感受到泉奈的視線移動到自己的手腕處,真田像觸電一樣的松開了手,「抱歉……」道歉的話脫口而出。
「沒事兒,」泉奈見窗外還是黑的,就轉頭看了看真田床頭的表,好家伙,凌晨四點,「你這個生物鐘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喝多了也能照樣起作用。」
「就,醒了。」真田的聲音有些沙啞,一只手捂住了半邊頭。
「你再多睡一會兒吧,昨晚喝那麼多,今天又放假了。」泉奈雙手撐著床邊站起來,去廚房端了一杯還在呲呲冒泡的半透明白色的水過來。
「給你把這個喝了,」把水杯遞給還有點呆滯的真田,「神經內科的柳生醫生親情推薦的泡騰片,水果味,喝了再睡一覺頭就不疼了。」
真田聽話地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你嗓子有點啞,可能是昨晚上唱歌唱的……」泉奈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出真相,「多喝點水就能好。」
「對不起,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倒是還好啦,你還記得自己昨晚干了什麼嗎?」
真田露出便秘一樣的表情,仿佛是在努力回憶昨晚發生了什麼。
「我只記得是你到我們聚餐的地方接我……」
然後他的表情是驚恐中帶著些許的迷茫,搖了搖頭。
很好,他是真的喝斷片了。
泉奈這次盤腿坐在真田床邊,「那我說給你聽。」
「如果白天你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睛腫了,」泉奈指了指他的眼睛,「是因為你哭了好久。」
「先是因為我不讓你唱歌,」她回憶起這一段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直到答應之後和你去卡拉OK才沒事兒了。」
「然後是你不讓我走,還說要扣我的風紀分。」
「真田啊,」泉奈還是笑著,「你怎麼喝多了還這麼霸道啊。」
「下面的話你好好聽著,」她正色道,「我沒有討厭你,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啊,不過非要說的話,」泉奈根本嚴肅不過三秒,「我大概高一的時候很討厭你吧,誰會不討厭不分青紅皂白天天追著扣自己風紀分的人呢,還說我懶散松懈、不知悔改什麼的……」
真田的臉上出現了一些不自在。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執著於忍足,但你們都挺優秀的,然後我也沒有喜歡他。」
「不過仔細想想,他人確實挺不錯的,還是個帥哥……」由於泉奈在認真的思索,所以她完美的錯過了真田因她說出覺得忍足人挺不錯時候驚恐的眼神。
「差不多就是這些,好不容易才把你哄睡著,結果你還是四點就醒了。」
「啊對了,廚房電飯煲裡面有給你煮的菜粥,白天你想吃東西了喝一點墊一下,」泉奈再次站了起來,打了個哈欠,「你都宿醉了,今天就先別練劍道了吧,再好好睡一覺。」
「你要走了?」
「呃……還要扣我風紀分?」泉奈開起了玩笑,「我今天值班的,回去收拾一下給手機充個電差不多要出發了。希望假期的食堂能好吃一點。」
「對不起,影響你休息和工作。」
「你說了好多次對不起啊,昨天到今天。不用對不起,之後請我吃飯吧。」
「嗯。」
「好好休息啊,如果還有不舒服及時聯系我,」泉奈揮了揮自己的手機,「走了哈。」
「謝謝你。」
泉奈到玄關穿鞋子,回到自己屋裡衝了個澡,換了衣服收拾收拾就上班去了。
睡眠嚴重不足加上天氣很冷,泉奈選擇了坐電車上班,在溫暖的電車車廂,她差點睡過站。
沒有什麼困倦是一杯咖啡不能解決的,一杯不行那就兩杯。
她頂著黑眼圈,靠著□□頂過了上午,中午實在是扛不住了,連飯也沒吃就睡倒在病理科的休息室,假期每天只有一個醫生和一個技師值班,所以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直到午休結束的鬧鐘響起,泉奈的腦袋還是迷迷糊糊的,強打起精神熬到下班,中午飯沒吃她都沒覺得有多餓,因為滿腦子充滿的是「困」這一個字,晚上簡單的吃了幾口,洗完澡,問了問真田的身體情況,在得到已經恢復的回答之後,就悶頭大睡,還好第二天是休息。
泉奈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果然是上了歲數熬不了夜了,以前上學的時候期末經常熬通宵也沒有這麼疲憊。
第42章 四十二
休息了兩天之後,就是除夕當天的值班,因為前一天晚上聽到天氣預報說傍晚會下雪,泉奈早上出門的時候依舊沒有騎車,下班時候如果真的下起雪來,天黑的也早,路滑、視線不好很容易出事故。
很早就和真田約好一起跨年,加上他對前幾天喝醉的麻煩到泉奈的事情有些愧疚,於是真田自告奮勇地要做年夜飯給她吃。
即使泉奈說不用那麼麻煩,可以下班順路買點現成的,但還是敗給了他的強烈堅持。
只是在泉奈午休的時候收到了真田的消息。
真田:除了蕎麥面和年糕湯你晚上還想吃什麼嗎?
泉奈:唔,差不多了吧……過年的話
泉奈:哈哈好像還有點想吃肉,炸雞什麼的
泉奈:感覺在跟你點菜,很不好意思誒
真田:沒關系,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泉奈:沒有了
泉奈:我昨天買了蜜柑,晚上拿過去一起吃
真田:好。
真田:今天工作忙嗎?
泉奈:嗯,還好,怎麼說呢,因為外科排的手術也不多,那種很突然的術中病理診斷就很少,所以整體工作還比較游刃有余吧
真田:嗯,辛苦了。
泉奈:啊對了,一直沒問你,你跨年的話會有什麼特殊習慣嗎?比如一定要看紅白之類的。
真田:跨年看紅白歌合戰算是特殊的習慣嗎?
泉奈:也沒有啦,因為有人會看J家跨年,當然我覺得你也不大可能會看就是了
泉奈:那我們就看紅白好啦!
真田:嗯。
泉奈:那年夜飯就麻煩你啦,不要太辛苦
真田:好,等你下班。
泉奈:嗯嗯
總體來說泉奈除夕這一天的工作就像平時一樣有條不紊的進行,沒有什麼意外和驚心動魄,五點准時下班。和同樣值班的技師說了新年快樂之後,泉奈穿好大衣,圍上了圍巾,關燈鎖門坐電梯下樓。
走到醫院大廳的時候,泉奈向外看去,果然如天氣預報所言,開始下起了雪,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的,但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
這一年最後的一場雪。
泉奈一邊走出醫院門走入雪中,一邊掏出手機准備給真田發消息。
結果沒想到真田的消息先跳了出來。
真田:走路不要看手機!
真田:尤其是還在下雪。
真田:路很滑。
泉奈:我下班啦
泉奈:你怎麼知道我在走路
真田:你抬頭。
泉奈看到他的消息之後,條件反射地抬頭,於是就看見了,不遠處雪中在車邊站著的人。
熟悉的黑色SUV,熟悉的真田弦一郎。
然後她跑了起來,在馬上衝到他眼前的時候滑了一下,但還是穩穩地停住了,只是離得有點近。
「下雪就不要跑了!」
「你怎麼來了?」語氣裡滿滿的都是驚喜,眼睛和飄落在頭上、肩上的雪花一樣亮晶晶的。
「來接你下班。打擾你了?」
「怎麼會,超開心的,」嘴角上揚,紺碧色的眼裡也都是笑意,「等很久了嗎?」
「沒有,剛到。」但其實他身上的雪花出賣了他。
泉奈並沒有戳穿他的謊言,伸手幫他和自己撣了撣雪,一起上了車。
「我本來還在想今天下班的電車會不會很擠,結果你就出現了。」
「辛苦了。」
真田受到泉奈的感染,也輕輕笑了起來。
下雪天的除夕傍晚稍微有些堵車,但也還好,只比平時慢了一點點,並沒有耽誤事情。
到家以後泉奈飛快地洗了澡、吹了頭,換上厚實的居家服,提著一兜蜜柑按響真田的門鈴。
真田是系著深色圍裙來給泉奈開門迎她進來的,「我以為你會走陽台。」
「雪下的蠻大的,而且是正式來找你吃年夜飯,再走陽台感覺好失禮。」
「我不介意。」
「那下次,」泉奈意識到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如果有下次的話。」
「飯馬上就好,你再稍等一下。」
「需要幫忙嗎?」泉奈也跟著真田一起來到廚房,「這也太豐盛了吧。」
除了他在line消息裡提到的蕎麥面和年糕湯,真田還親手做了御節料理,他在把做的這些菜裝入精美的漆木重箱,在那裡面泉奈眼尖地發現了她提到的炸雞。
「啊,炸雞。」
「你只提了想吃炸雞,其他的我只能按照傳統做了些。」
「你也太強了,隨便搞搞就好了的……」
「不行,這可是年夜飯。」尤其是和你的第一頓年夜飯,後邊這句真田憋了半天才憋著沒說出來。
「你這個御節料理的量,真的可以吃三天了吧。」
「如果你願意。」
「誒?」
「我們可以一起花三天把這些吃完。」
「嗯?好呀!」
聽到泉奈這麼爽快的答應,真田很驚喜地轉頭看著她,發現她只是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的料理,大概是上了一天班,很餓了吧。
「你可以先吃一點。」
「不要,」雖然真的很餓,真田的手藝看起來又是那麼的誘人,但仍然在堅持原則,「年夜飯是要大家一起吃的。」
於是真田加快了手速,很快就完成了最後的裝盤,把菜上了桌。因為第二天還要去明治神宮初詣,所以也只准備了啤酒。
「我開動了!」兩個人面對面一起合掌。
「這也太好吃了,」泉奈由衷地贊美真田,「你以後萬一失業的話可以考慮開間餐館。當然,我沒有咒你的意思。」
「嗯,你喜歡吃就好。」
「說起來,我們關西那邊的年糕,一般是圓形的,關東這邊都是方形的。」年糕湯裡面的胡蘿蔔,甚至還做成了小花和小桃心形狀的。
「下次我用圓形年糕。」
「噗,那下次應該是我來煮年糕湯啊。」
多麼希望還能一起有下次,下下次和以後很多很多次。
飯後泉奈提出料理是真田做的,碗就要她來洗,但真田反駁說她是客人,怎麼能讓客人做家務。
最後僵持不下的結果就是,兩個人都站在水池邊,一起洗。
只是那感覺,真的很像一對新婚夫婦。
擦盤子的時候,是泉奈負責用布擦,真田負責將其歸位,她隨意地望了望窗外。
「外面的雪從下午開始就下個不停,而且看著越下越大啊。」
「嗯,瑞雪兆豐年,」真田放好一個盤子瞥見泉奈有些猶豫的樣子,「怎麼了?」
「沒事兒,只是在思考。」
「思考?」
「嗯,如果這個雪一直下,過了零點還在下的話,那到底是算今年的最後一場雪還是算明年的初雪……」
「唔……」這下是兩人一起陷入沉思,「都算吧。」
「應該?一場下了一年的雪……」
只有兩個人吃的年夜飯其實並用不了很多個盤子、碗或是碟子,所以廚房和餐廳很快就收拾干淨、整潔。
所以他們提著泉奈拿來的蜜柑換了地方。
「哇!被爐!還是宜得利的!」
「被爐……」真田像個復讀機一樣重復了一遍泉奈的話。
她也突然意識到好像自己表露出了有些過分的驚訝,「我以為你是那種不會用被爐的人。」
「為什麼?」
「因為被爐是特別讓人松懈的存在,就像一個黑洞,會把人吸進去。所以大概覺得你會一邊說著『太松懈了』一邊嫌棄地把被爐扔得遠遠的那種人。」
真田噎在了原地,被說中了。
他原本是完全沒有用被爐的習慣的,從小到大就沒有擁有過這種會令人神志萎靡的物品。之所以現在會在他家裡看見被爐這種讓他視為大敵的東西還是因為泉奈。
因為上大學的時候泉奈推特發過一條贊美「宜得利」被爐的推文,大致內容是從「山善集團」的換成了「宜得利」的,這牌子不愧是常年最受歡迎的品牌,倒也不是說「山善」的不好,只是換了之後才覺得「宜得利」更適合自己。
於是常年偷偷視奸泉奈推特的真田弦一郎鬼使神差的下了單,等他反應過來這是會讓他非常松懈的東西的時候已經錯過了退貨期限。
於是他有些好奇地試了試被泉奈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宜得利」被爐。
啊,果然是讓人過分松懈的存在。
但他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被爐的打開方式。
畢竟在室外天寒地凍的時候縮在被爐裡做夾豆子練習,更能夠鍛煉人的意志力。
真田買的被爐雖然是大號款,可畢竟也還是單人用,如果他們二人面對面坐,兩個人也都不是什麼嬌小的體型,腿的位置就會過於拘謹,而且距離過近。所以他們選擇了肩並肩並排坐在長方形被爐的長邊,正對著播著紅白歌合戰的電視。
其實這麼並排坐著距離挨得也很近,只要稍稍放松一點往中間動一下,腿就會靠在一起,但好在是側臉對著側臉,就會少很多的尷尬對視。
被爐的桌上放著漂亮的、鮮艷的、橙色的蜜柑。
泉奈看著電視一邊剝起了蜜柑,遞給真田一半,開始吃。
「唔,外面的雪真的好大。」
「是好兆頭。」
「是這樣倒是沒錯,但以這種程度繼續下的話,明天會放晴嗎?」
「怎麼了?」
「初詣的時候還是希望是個晴天,最好是萬裡無雲的那種晴天。」
「會放晴吧,天氣預報說凌晨就不下了。明天和忍足約了幾點?」
「早上九點之前到南北參道交彙的那個大鳥居前面見。」
「我以為你們會約更早一點。」
「以前上學的時候有過一起在神社那裡跨年的經歷,趕在第一波初詣,但又冷又困人又多。後來想找一個人少的時間段去,可發現這幾天就不存在人少的時候,所以只能試著錯開最高峰。一般來說如果不是趕凌晨那波的話,應該就是早上六、七點早起趕到的人會多一些。如果等到下午再去的話,好像又顯得比較沒誠意……最後權衡一下就定了這樣的時間。你呢,之前初詣都選什麼時候?」
「小時候是守歲之後凌晨一家人一起去鶴崗八幡宮,成年之前都是這樣。畢業之後工作會比較忙,也不是每年都能回神奈川,就只是抽空了。」
「嗯,有時候我也還是想回神奈川或者神戶……」
「嗯?」
「雖然也沒有很大差別,但總歸是比東京的人少一些,」泉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主要是,我偶爾就在想,神這幾天好累啊,要聽好多好多的新年願望,就算是不同的神,但也幾乎是全日本所有人的願望,會記得住嗎?會不會記錯?」
是真田熟悉的,獨屬於楠泉奈這個人的,他雖然不知道該怎麼接卻讓他覺得格外可愛的奇思妙想。
「啊,好可愛,果然女孩子們就是最可愛的。」泉奈看著紅白歌會上登場的女團姑娘們,穿著很喜慶的以紅色為主打色的服飾,「是不是很可愛?」她側過頭笑眯眯地看著真田,眼眸亮晶晶的,「你一直喜歡よイゆセ,我覺得應該也很喜歡可愛的事物吧。」
「嗯,很可愛。」是可愛的側顏,和可愛的她。可愛到讓他快要爆炸掉。
紅白歌合戰上紅組和白組的歌手、組合輪番登場,讓這個除夕夜逐漸熱鬧起來。
「噗,是北島三郎先生,而且是ネコベ。」 是幾乎每年紅白必登場的北島三郎,泉奈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田非常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咳咳。」
「哦?是在害羞嗎?」泉奈笑意盈盈地看著真田,「喝醉時候的你可比現在更加坦誠啊,想唱的話就唱吧,真田弦一郎先生。」
「……別鬧。」
真田說的對,被爐是讓人極度松懈的存在,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外面下著大雪,吃得很飽很滿足的除夕夜晚,過於適宜的溫度讓他們二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但肩膀上突然的一沉讓真田立刻清醒起來。
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的泉奈,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呼吸越來越平穩,大概是睡熟了。
然後順著真田的肩膀倒在了他的懷裡,無意識地蹭了蹭,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很好,這下真田的睡意全無。
窗外似乎能把整個東京傾倒的大雪。
電視機裡歡快喜慶的歌曲表演。
只要稍稍低頭就可以看見的喜歡的女孩毫無防備的睡顏。甚至可以看清臉上的細小絨毛。
隨著呼吸有規律起伏的胸口。
隔著衣料傳來的體溫。
屬於她的獨特的橙花香。
一時之間看得有些入迷。
終於可以這樣毫不掩飾的、有些貪婪地靜靜看著她。手不自覺想輕輕觸碰她。
太松懈了,真田弦一郎!他內心這樣大聲吼著,他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某些不受控制的變化。
但與其說是太松懈了,不如說是太不松懈了,實在是精神過頭了。
他好想把她叫醒好好告訴她不要對別人這麼不設防,尤其是對一個身體健全的成年男性。
那麼她會說什麼呢,大概是,可是你是真田啊,這樣的話。
她心中的正人君子真田弦一郎怎麼會盯著懷裡的人,盯到起反應。
可他真的好開心,是有些眩暈的幸福感,希望這一刻一直一直持續下去。
他真的好喜歡她,就像那種不斷下墜的感覺。
他好想和她走下去,只是他們兩個人。
只是,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為什麼你望向我的眼神中總是充滿了憂傷。
不遠處的神社開始敲鐘了,電視節目也快進入到最後的倒數環節。
而真田的手不受大腦控制的拿起了手機,打開相機,偷偷拍下了泉奈的睡顏。
只不過按下快門時的哢嚓聲在這樣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像是被這個聲音驚醒,又像是聽到了遠方即將傳來的第108下鐘聲。
泉奈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電視裡的倒數聲,和第108下鐘聲一起響起。
「真田,新年快樂。」有點黏糊的笑容和黏糊的聲音。
「新年快樂。」
真田知道他完了,再也不可能爬上來。他是自願沉淪的。
他撐著僅剩的一絲理智和泉奈約定好明天早上的出發時間,並在把泉奈送出門後,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浴室,丟掉最後的矜持。
第43章 四十三
忍足侑士印像裡的真田弦一郎永遠是精神十足,氣勢很盛,非常板正的那種人,所以他在新年的第一天在明治神宮看見了一個臉上寫著「睡眠不足」的真田的時候倍感新鮮。
說不上萎靡,但這種有些強打起精神的樣子可真有趣,在他身旁的泉奈雖然也打著哈欠,但還是平時熟悉的那個樣子,松弛但不懈怠。
「喂喂,你們兩個,現在是上午9點又不是6點,大家平時都是早8人怎麼會這麼困倦。」
「不如說正是因為平時是早8才會這麼困,現在是假期誒。」泉奈擦了擦隨著哈欠出現的眼淚。
「你現在看見這麼多人還這麼困嗎?」
「我想把他們都吃了。」
「當著神的面說這個……」
泉奈和忍足像往常一樣隨意地聊起天,真田有點難過地發現自己好像插不上話,但還好他們也並沒有冷落他。
先不說泉奈,畢竟忍足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
帶著「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群裡所有人給他下達的觀察和撮合泉奈和真田的任務來的。
嘖,他明明表現得很友好了,但他總覺得自己在和泉奈說話的時候有一道灼熱的視線盯著自己。
即使是錯開了最高峰的時段,他們三人還是用了將近兩小時才輪到參拜。
在神的面前許了願,抽了簽。
很難得的,三個人都是中吉。
「我有種明治神宮該不會都是『中吉』的簽的感覺。」忍足看著三人手中相似的簽感慨。
「你在神前說這個真的好麼,」泉奈吐槽回去,「簽文又都不一樣。」
他們參拜完畢後踩著雪跟著人流往外走,即使是冬天,明治神宮內的樹依舊是有很多綠色。
而且晚上下了那麼大的雪之後,天真的放晴了,是泉奈希望的那種萬裡無雲的,澄澈透明的藍天。
「不知道明治神宮這裡新年許願會不會比較靈。」泉奈隨口說起來。
「你剛才那個話我原封還給你哦,」忍足笑著說,「你在神前說這個真的好麼。」
「因為我覺得有的神社是真的不太靈。」
「你之前許了什麼願啊就覺得不靈,該不會是什麼地球毀滅之類的吧。」
「拜托,我的願望一直是世界和平好不好,不是啦,我有很多年的願望是長高一點。」
忍足聽見她這麼說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就連真田都開始迷惑,「你現在頂著這個身高告訴我你長高一點的願望沒有實現?」
楠泉奈,算得上是當之無愧的高個長腿美人了。
「你的身高在女性裡已經很高挑了。」真田很中肯地對著泉奈說。
「我希望是長到170來著。」
「我有184,減掉咱們的鞋跟高度,你也沒有穿高跟鞋,平時也不是會穿內增高的人,我們也只差半個頭而已。」
「那差一釐米也是差……」泉奈顯得底氣不是很足。
「我要是神都要哭出來了好吧,這麼貪心難搞的人類,小心以後的願望都實現不了啊。」
「希望神明大人能原諒我的無禮。」泉奈雙手合十。
「一會兒出去想吃什麼?」忍足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已經到了中午飯點。
「我都可以,吃點熱的?真田呢?」
「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那我們去吃大阪燒好了,我恰巧知道這附近一家還不錯的店。」
忍足推薦的這家大阪燒店氛圍很好,有吧台和單獨幾人桌這種設置,店面不算太大,人也不算多,大概有一半的上座率。
「這家店老板是大阪人,大阪燒很正宗也很好吃。」
「你以前常來?」
「嗯……剛來東京的時候來的比較勤一點。雖然東京也蠻不錯的,但還時會有鄉愁。」
「理解。」
「楠你也是國中去的神奈川吧。」
「是哦,這麼一算在關西待的時間遠不如關東。」泉奈聽著面糊在鐵板上呲呲作響,眼神有點放空。
不遠處忽然傳來咚的一聲,他們三人循聲望去,是隔壁的隔壁桌有人倒在了地上。
然後真田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看見泉奈和忍足已經半跪半蹲到那個人身邊。
「發生什麼事了?」問話的是泉奈。
「喝著酒就忽然倒下了。」倒下人的同伴有點緊張的說著。
「幫我確認脈搏,」泉奈對著忍足說,一臉嚴肅,然後解開他的領帶、查看瞳孔,然後不帶一絲的拖泥帶水,語氣非常鎮定,「叫救護車。」
「我把你翻個身,大叔你還好嗎?聽得到嗎?你還好嗎?」
泉奈一邊確認患者的情況,一邊和忍足與他的同行者確認更多的信息,急救車很快就到了。
兩位急救人員抬著擔架進入店中。
「患者名叫桑田芳忠,43歲,病史和在服用的藥物都不清楚,意識水平為JCS200以上,面色蒼白,瞳孔正常,無外傷,可以摸到橈動脈,但體溫很低,情況比較糟糕,30分鐘內喝了2杯燒酒左右,口腔內幾乎沒有嘔吐物。」
「知道了。」
急救人員抬著患者和患者隨行人員一起離開大阪燒店後,泉奈和忍足回到了餐桌旁。
真田被泉奈一系列行雲流水的操作震撼到,眼神中流露出欽佩之意。
「大概率是急性過敏反應。」
「難怪急診科那邊都能說出『急診科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的話,除了我們牙醫,一般麻醉、放射線和病理科的醫生都不太懂實際急救的。」忍足由衷感嘆。
「西田醫生前一陣子還很惋惜我去了病理。我的急救知識嚴格說起來和急診科關系也不大。」
「你是什麼時候學的?」
「大學時候有點無聊就去參加了急救講座,後來選了相關的選修課。」泉奈的語氣雲淡風輕。
「有點無聊……你在慶應讀醫學竟然會感覺無聊,當時湯川都快累瘋了。」
「啊……因為她在和柳生桑談戀愛吧,我又沒有戀愛談,時間和精力都比較多。」
「不,難怪湯川說你們的同學私底下都覺得你該不會是機器人。」
「嘛嘛……這我倒是知道。」
「但話說回來,你最後為什麼沒去急診科?」
「就,沒去唄。」
「每次問你都這麼敷衍……」
忍足和泉奈有些旁若無人的對話讓坐在邊上的真田內心有些酸澀,不自覺自己周圍的氣壓有點低,一直不忘使命的忍足第一時間感受到這份凝重。
不妙啊,坐在他對面壓力倍增。
「我去下洗手間。」一個閃身趕緊去緩緩。
忍足侑士穿戴整齊地坐在洗手間的馬桶上,掏出手機,點開「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的群,指尖飛快地打著字。
忍足:怎麼辦,如果眼神能殺人,我覺得真田早就殺了我了!!!
湯川:干得漂亮侑士!
藤真:忍足桑不辱使命。
忍足:hello?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危險啊
忍足:我向所有的神發誓,我如果對楠有非分之想,就遭天打五雷轟
忍足:她就像我姐姐
柳:嚴格來說,楠桑比你要小,是像你的妹妹。
忍足:我知道,但我家裡只有姐姐,所以只能這麼打比方
忍足:但確實,如果我有妹妹的話,大概相處方式也就是和楠的這種
柳:以及,就目前你的存在對弦一郎的刺激,雖然已經很接近了,但還不足以達成大家對你的期待。
湯川:侑士你再加點碼,很接近了。
藤真:是呀是呀。
柳生:是時候學以致用了,忍足君。
忍足:學以致用什麼,請明示。
柳生:你看的那些愛情小說、電影裡總會有男配、女配,那些你爛熟於心的綠茶發言,我覺得對真田君會是很好的刺激。
忍足:Excuse me?綠茶發言是什麼?我爛熟於心又是什麼?
湯川:為自己嗑的cp貢獻自己的力量不是你的人生宗旨嗎。
忍足:嗑cp我從來不吝嗇花錢和精力,但是為什麼我嗑cp還要命啊??我又打不過真田,你們怎麼不來刺激啊?
仁王:因為我們對真田造不成這麼大的刺激pyon~
藤真:並且只有你在現場。
柳生:就算真田君把你打倒了,我相信楠桑也不會置之不理的,不論是出於醫生的職責還是朋友的關愛。
忍足:……如果真的發生這種情況,我還是希望楠別救我了,不然我會死得更慘
仁王:如果你真的被打了,律師費泉奈應該會作主幫你免了,或者打折。
湯川:歸根到底是你自己不爭氣。
湯川:如果你當初和泉奈成了呢,那就沒有這個真田什麼事情了
忍足:天地良心啊,我們是家人,異父異母的親兄妹……
忍足:不過你倒是給了我思路
忍足:如果我為了我嗑的cp犧牲了
柳生:我們會記得把結局燒給你。
湯川:你放心的去吧,你永遠活在我們心裡。
忍足侑士是做足了心理建設才從洗手間出來的,以至於泉奈以為他身體不舒服,非常關切的詢問他的情況。
很好,忍足心裡想著,再多關心我一點,最後我受到的內傷這賬都記在真田身上。
「我身體沒什麼問題,倒是楠,我們平時獨處的時候不都是講關西方言的嗎,怎麼現在講起了標准語,顯得好生疏啊。」
泉奈聽見忍足這麼說,一頭的問號,「因為真田是關東人啊……你這是……」她忍住下半句沒吐槽出來。
你這是上個廁所把腦子上沒了嗎?
我當然知道因為真田是關東人啊,平時和湯川和柳生在一起的時候你也是開啟標准語模式的。
「哎像你這麼關心我的人已經沒有了,你真是我見過最貼心的人啊。」
「像你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沒有人追呢,肯定有好多人喜歡你的。」
忍足開啟了僵硬的、他「爛熟於心」的綠茶發言,聽得泉奈覺得自己是不是打開方式不太對,這家店的食物真的沒加什麼奇怪的東西麼。
而真田,雖然聽不出忍足話裡的陰陽怪氣,但總覺得這個人散發著不懷好意的氣息。
就像是戰場上的敵人。
於是真田不自覺開啟了防御模式,盯著忍足更加犀利,眉頭也緊皺起來。
忍足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一個寒顫,眼神強忍著沒有躲閃。
到這時候泉奈都已經感覺到他們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異,仿佛是在針鋒相對,但忍足又笑得格外燦爛。
如果忽略他微微抽動的嘴角。
「我也去個洗手間!」泉奈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幾乎是逃走的。
她不僅去了洗手間,還去外面轉了一圈,甚至回來去收銀台把他們這桌的賬結了,舉著還熱乎的鯛魚燒一邊吃一邊走回餐桌。
只是著實沒想到真田的臉黑的像鍋底,一言不發,忍足則是像孔雀開屏一樣的說個不停。
「哎呀,我們都多少年了,要談早就談了,我們就是普通好朋友。」
「我只當她是我妹妹的。」
……
「呃,來個鯛魚燒?」泉奈把手裡也給他們買的鯛魚燒遞給相對而坐的兩位男士,試圖打破他們之間奇怪的氛圍。
兩個人倒是很快接了過去,「你吃好了嗎?」真田突然開口問泉奈。
「啊?嗯,吃好了,你們呢?」
「我只要能和你一起吃飯就已經很滿足了。」
「哈?」
「我去結賬。」真田黑著臉站起來。
「我來結,楠在怎麼能讓別人結賬呢。」忍足也站了起來。
「不用了,」泉奈已經槽多無口,伸手制止了他們,「我結完了。」
「那我們走吧,」真田利索地拿起自己和泉奈的大衣,就要拉著她往外走,「失陪了。」
「你們怎麼來的?」
「坐電車。」雖然不知道忍足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泉奈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回了他。
「這麼冷的天,這麼遠的路他都不開車送你的麼……」
沒等忍足侑士的話說完,真田就已經抓住泉奈的手腕把她往外帶。
忍足侑士,新年的第一天,為了自己嗑的cp,真正的放飛了自我。
他那一瞬間覺得,即使不是在網球場上,真田好像也使出了黑龍三重斬。
他不禁捂住了胸口,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口吐鮮血倒地。
我真的只當她是家人啊真田,你要是辜負了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我可就要含冤而死了。
「真田?」
前面拉著她的人沒有反應。
「真田弦一郎?」
突然停下了腳步,泉奈也被迫停住,身體重心不穩的向前倒去,然後手腕又一緊,把她拉停。
之後手腕上的力度突然消失,「抱歉。」
「沒事兒,」泉奈抬起手甩了甩,余光瞥見已經紅了一圈,這人的手勁可真大,「你還好嗎?」
「對不起,我們回去吧,」他頓了一下,「打車回去。」
「啊?不用啊,坐電車就好了,反正天氣這麼好。」
而且電車的擁擠,讓他們可以靠的更近,早上出發的路上真田幾乎是把泉奈圈在了懷裡。
見真田眉頭緊皺的不說話,泉奈又繼續說著,「你不用在意忍足說的話,他今天有點怪。」
「那就坐電車。」
結果一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有真田的臉還是黑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泉奈還在他臉上看到了受傷的表情。
所以忍足到底在她不在的那段時間還說了什麼奇怪的話,能讓真田就這麼一言不發又目不斜視的盯著窗外。
一個詭異的念頭從泉奈的頭腦中升起。
直到下了電車走到松田公寓門口,他們還是沒說話,明明早上去的時候聊得還挺開心的。
「你不開心?」在進家門之前泉奈還是沒忍住問出聲,畢竟當初是她邀請真田和她和忍足一起去初詣的。
「沒有,好好休息吧。」
下午泉奈決定給忍足發消息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泉奈:所以你到底跟真田說了什麼?
忍足:所以?
泉奈:什麼所以?出門的時候還挺正常,結果回去的一路上整個人又變成了黑面門神
忍足:沒有後續?
泉奈:什麼後續?
忍足:……我得去緩緩
忍足:我好受傷
泉奈:他怎麼你了?
泉奈:或者你怎麼他了?
泉奈:你該不會是……你其實喜歡真田這一款?
忍足:我要去吃了那個鯛魚燒靜一靜
泉奈:啊那個蠻好吃的
忍足:你拿著鯛魚燒進來我差點以為今年咱們去的不是明治神宮而是淺草寺
忍足:總之你讓我靜一靜
忍足:讓我緩緩
泉奈:好……的?
覺得整件事透露著怪異的泉奈實在想不明白到問題出在哪,躺在床上呆望了一會兒天花板。起身去泡了個熱水澡,徹底放松下來。
這時候才感覺因為中午吃飯時候突如其來的急診情況和愈發詭異的氛圍根本沒有吃飽。
明明是味道不錯的大阪燒。
所以她吹過頭發,打開冰箱門,看到了前兩天買的品質很好的豬裡脊之後決定晚上要吃炸豬排。
新年第一天吃炸豬排是多麼令人歡欣鼓舞的事情。
於是她一邊哼著沒有調的歌一邊利索地炸著豬裡脊,豬肉在油鍋裡的香味讓她一不留神就炸多了,夾起一小塊兒嘗了嘗,果然還是肉最好吃了。
看著盤子裡堆成了小山似的豬排,泉奈拿了手機給真田發消息。
泉奈:我炸了豬排你要不要吃?
泉奈:超好吃!
這次真田的消息並沒有像最近的那樣是秒回,只不過一直在顯示正在輸入。
見回復遲遲不來,泉奈順勢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思考還吃點什麼來配完美的炸豬排。
米飯?還是直接配生菜?
真田:要吃。
結果正在輸入了半天,也只是說想吃而已。
泉奈在心裡小小地吐槽了幾句之後,又覺得他大概中午是受到了刺激心情不好。
那說到底他受刺激和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也是自己。
所以泉奈拿了個挺大的碗給他裝得滿滿的,發消息給他說自己馬上過來後,踢著拖鞋拉開陽台的門。
昨晚的雪下得很大,天氣又冷,即使今天白天是晴天,陽台的積雪還沒有要化的跡像。
「那我過來了!」她伸頭衝著真田的室內喊了一句,然後就一手緊握住裝了炸豬排的碗,一手撐著欄杆做這一年進行了無數次的再熟悉不過的翻陽台動作。
因為之前真田在自己那邊放了個凳子,讓泉奈拿著東西翻陽台的難度降低很多。
只是現在那個凳子上也是厚厚的一層積雪。
其實只要踩准了就好,一會兒再把自己的腳印擦掉。
泉奈這樣想著邁出腳。
「危險!」平地驚雷般的聲音隨著陽台門被拉開和衝過來的人影一起出現。
結果就是泉奈被這聲突如其來的驚吼嚇到腳底不穩,滑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向後倒去。
這下背一定會很疼,她認命地閉上眼,抱緊盛滿炸豬排的碗。
但並沒有想像中的摔倒在地,而是被一雙大手攔腰抱住,轉了個圈把她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真田和泉奈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站在他的陽台上,泉奈手裡還緊緊抱著那碗炸豬排。
沉默地四目相對,能看見空氣中彼此因為呼吸呼出的淡淡白氣和炸豬排升騰的熱氣。
「請告訴我你的答復是什麼!」
「如果你沒有特殊的意思,可不可以不要再做這些令人誤會的事情?」
同時開口,話題似乎是差了很遠。
「什麼答復?」泉奈覺得真田說了一句毫無前因後果的話。
「什麼誤會?」真田一時間也沒搞明白泉奈說的是什麼。
「就是,」泉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許有些事情還是要知道結果才是最好的,「你做的很多事情,會讓我,產生,你可能是,有一點點喜歡我之類的,誤會。」
「如果,假如,所以……」
那一刻,她突然有些釋然,又有些悲傷,是不是有些孤注一擲,有些自作多情。
有些……期待特別的答案。
「不是誤會,也不是一點點。」是他一貫的堅定語氣,也許還有一些如釋重負。
「……啊?」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心跳得好像要炸開一樣。
「身為男性,不該輕易表明自己的心意,但我的心意從那時開始就沒有變過,」鄭重其事的說出這樣的話,是就連一向做事雷厲風行、光明磊落的真田弦一郎都要停頓一下的程度,臉已經不受控制地紅透,「楠泉奈,我喜歡你。」
咚、咚、咚,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和那句「我喜歡你」。
泉奈宕機在原地,聲音像卡殼一樣的,只能說出幾個斷斷續續的詞,「答復?從那時?不是一點點?」
好像聽明白了真田在說什麼,又好像沒聽明白。
可真田好像准確的抓住了泉奈的意思,「我想知道你對那封情書的答復,和對我的答復。」
「什麼情書?」整個人仍未回過神,可心跳還是咚咚咚地跳個沒完。
「當初的畢業禮物……」
「呃……畢業禮物……」對記憶的翻找讓泉奈終於找到了思緒,「啊!」
然後她把裝滿炸豬排的碗直接塞到真田懷裡讓他拿好,一言未發地飛快翻回自己的陽台。
留下真田一個人端著豬排在風中凌亂。
自己大概是,剛表白了吧?他想,不僅沒有聽到答復,甚至女主角還跑掉了。
又一次,跑掉了。
另一邊的泉奈飛快地從床底下拉出了一個布滿灰塵、膠帶封得非常結實的、平平無奇的紙箱子。
她的手有些顫抖地扯著紙箱上面的膠帶,一層又一層。
這個紙箱裝滿了有關她記憶中的真田弦一郎的一切,有關她的少女情懷,有關她早夭的初戀。
原本想把這些留在神奈川家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只是沒想到在搬家的時候被不經意地帶到了東京,隨著其他大大小小的箱子一起。
箱子的打開,震起了無數細小的灰塵。
陽光下的塵埃,就像漫天閃耀的繁星。
最上面就是那個從未打開過的、精致古樸的長條形盒子。
攥著這個盒子再次衝到陽台上,就像是跑了個從神奈川到東京的距離,喘著氣,「畢業禮物。」
他們相對而立,中間隔著那道陽台的欄杆。
當著送禮物人的面第一次拆開,盒子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把折扇。
小心地打開這把扇子,手還是不自覺地在微微顫抖。
隨著「正射必中」幾個蒼勁有力的字逐一展現,一張疊得很規整的紙條順著飄落在地上。
她飛快地蹲下,撿起。
有什麼答案呼之欲出。
一個隔了十年之久的答案。
輕輕地展開,上面的字不多。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滿心滿眼已盡是你,我能否有這般榮幸,永遠守護你。
楠泉奈,我喜歡你,能和我交往嗎?
真田弦一郎。
「你喜歡的是現在的我,還是回憶裡的那個我?」眼前蒸騰起霧氣,聲音有些變了樣,卻仍是沒有抬頭看那個人。
「我從沒有考慮過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和你相處的每一分鐘不過是越陷越深。」
「你可有一點點的喜歡我,如果沒有,能不能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喜歡啊,」她終於抬起頭,淚水衝出眼眶順著臉頰向下流,「喜歡到用盡全力都忘不掉的程度。」
「喜歡到再也無法接受別人。」
「喜歡到如果那個人是你,就算是背德我都能接受。」
真田的心忽然被填的滿滿的,即使泉奈最後的那句話讓他有點哭笑不得。
於是他把那碗有點涼了的炸豬排放到了陽台的小桌上,走近欄杆,說了句「失禮了」,只是稍微用力就把站在對面的泉奈抱了過來,緊緊抱在自己懷裡。
她哭得有些傷心,可他們都很開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有點餓了。」真田的懷裡傳來泉奈悶悶的聲音。
真田笑了,用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要吃咖喱嗎?咖喱豬排飯?」
「嗯。」
真田把還有點恍惚的泉奈安置在客廳的椅子上,自己腳底生風地跑去廚房蒸米飯、煮咖喱、復炸涼透了的豬排。
泉奈安靜地坐在那裡,反復看著那把作為畢業禮物的扇子,對著燈照的話,扇面上是有真田家紋的暗紋,然後掏出手機,拍了照片,發了推特。
我脫單了,大概是。
剛把手機放下就聽到了收到新回復的聲音,是以前從未在自己評論區出現過的真田。
為什麼要用「大概」?
泉奈正在震驚推特上的真田的存在,以及思索該如何回他,就見到還沒摘掉圍裙的真田從廚房衝到她眼前,驚得她站了起來。
「為什麼要用大概?」
「因為感覺有些不真實。」
然後真田抓住了泉奈的一只手,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胸口處。
「好快……」感受到心跳的泉奈脫口而出。
「這裡,是真實的。」真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急促的,有力的心跳。
因為楠泉奈的存在而不由自主加快的心跳。
他的心,是真實的。
「炸豬排,是不是要糊了?」她笑了,眉眼俱笑。
之後她就看見一個急吼吼衝回廚房拯救油鍋裡的炸豬排的真田弦一郎。
有多幸運,我喜歡你的心,也是如此的真實。
吃過飯他們再一次並排坐在被爐裡,看著電視上播出的新春sp節目。
這次是輕輕靠在了一起,終於能夠毫不掩飾的靠在一起。
「那個忍足,」真田終於還是說出了口,「你要不要考慮離他遠一點。」
「嗯?怎麼了?」
「我不是在阻礙你的交友,但他今天說的那些話真的不像什麼好人,感覺對你……不懷好意。」
「噗,真田,你是吃醋了嗎?啊~所以之前喝醉的時候那麼在意忍足,還叫我不許喜歡他。」泉奈這時候也恍然大悟忍足發消息說的『沒有後續?』是什麼意思。
「……」真田有些別扭地別過頭。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他今天這樣不太正常大概是有意而為之,而且你放心,忍足要是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我就跟你姓。」甚至開起了玩笑。
「不行。」
「什麼不行?」
「我接受你說的忍足對你沒有非分之想,但你還是要跟我姓,」真田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或者我跟你姓。」
「誒?」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真田你這是在,求婚嗎?」
「你答應嗎?」
「我會答應的。」
「他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關於你的事情。」
這是在撒嬌嗎,泉奈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比如說?」
「比如你差點去急診科,比如你的醫學院同學私下覺得你是機器人。」
「fu~」
「你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但你偷偷關注了我的推特。說起來你剛才是一邊做飯一邊刷推特嗎,怎麼會秒回我的推文?」
「我設了特別關注。」
「嗯?!可你之前一次也沒有回過,我發推的頻率說起來也不算太低的。」
「我都能看見,可我怕打擾到你,怕你會討厭我。」
泉奈沉默了一會兒,「那我告訴你忍足不知道的關於我的事情吧,不光是忍足,是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最後還是選擇了病理科,其實是因為你。」
「我去聽急救講座,選急救的選修課也是因為你。」
「我的很多大學同學覺得我是機器人,還是因為你。」
「選擇病理科是因為我不想說謊,因為當年的你說我會一定會成為受人尊敬的病理醫生,因為我不想辜負當年的自己和當年的你。」
「我聽急救講座那會兒,是我最想忘掉你的時候,因為我用盡全身的力氣還是很難忘記你,所以我瘋狂地把自己的生活用醫學填滿,只要一停下來腦海裡都是你的身影。」
「後來腦子裡和生活中就幾乎只剩下醫學,理論和實踐的成績一騎絕塵,讓同學以為我是個不知疲憊、高速運轉的機器人,我也好像淡忘了你。」
「唔那這麼說來,我當時能取得不錯的成績,還有今天能在心儀的病理科工作,都應該好好感謝你。」
「你為什麼要忘了我?」
「因為我喜歡你,而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別人,」泉奈發現自己已經可以相對平靜的說出這些話,「所以,當初你說的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其實是我……」
「你為什麼會覺得是別人,還有,為什麼會一直沒有打開我送你的畢業禮物?」
「呃……」這回輪到泉奈有些尷尬,「因為我總惹你生氣?一般應該不會有人喜歡總讓自己生氣的人吧……而且畢業典禮那天,我去找你的時候,聽到有個女孩向你表白,然後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並且在等她的回復……就,我,那時候還並沒有看到你的,呃……情書?」
「你沒有惹我生氣,是我太過自以為是,先入為主。」 真田就像是在承認錯誤。
「也沒有啦,正常人的思維大概都會這樣吧,我因為太難過哭了好久,噗,還差點把你的畢業禮物直接扔了,但最後還是沒舍得。就算是不想看,也不舍得扔掉。」盡管想起這件事依舊會心痛,但已經能笑著說出來了。
「對不起。」
「干嘛對不起。」
「讓你這麼傷心。」
「但你是喜歡我的,所以其實自以為是的人是我才對,膽小的、自以為是的我。」
「我應該早些當面跟你說清楚。」
「沒關系,我後來大約是把你忘了的,淡忘了你。」
「不要忘記我……」
「可是你好不講道理的又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毫無征兆的出現,我才發現根本沒可能會忘了你。真田,你這人真的好霸道啊。」
「你教我關西腔吧。」
「啊?」
「我不能吃。」
「哈?」
「男朋友不可以吃。」
「哦。」
「還有,不要做背德的事情。」
「嗯?嗯。」
「對像是我也不可以。」
「知道了,委員長大人!」
「要給我講我不知道的關於你的事。」
「我也要聽關於你的事。」
「我喜歡你。」
「嗯,我也是,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
第44章 四十四
後來在泉奈不知道的那個叫「什麼都嗑只會讓我營養均衡」的群裡炸了。
大家嗑的cp終於成真了,盡管忍足還沒有從內傷中恢復過來,但他本人卻甘之如飴。
大概除了兩位當事人,最開心的就是「以身殉道」的忍足了吧。
沒有什麼能讓自己回血的,除了自己嗑的cp成真。
只有柳生,在為泉奈和真田高興之余,熬了兩個大夜為「夏雪冬花」寫了一個結局,一個最終BE了的結局,以紀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這篇很久沒有更新的文突然發布了結局,讓「湘南烈傳」這個到目前依舊存在的立海大附屬的非官方論壇重新刮起了一陣傳說中的楠泉奈×藤真凜的cp熱。
就連泉奈都讀得津津有味,只是在看到這個令人有些遺憾的BE結局之後,忍不住問起米勒太太。
泉奈:『夏雪冬花』為什麼到現在才有了結局
泉奈:雖然BE結局遺憾,但總覺得按照你寫的也是必然
柳生:因為楠桑你脫單了。
柳生:還沒有好好恭喜你,下次叫上真田君一起吃飯吧。
泉奈:謝謝你
泉奈:好
泉奈:但我還是覺得當初凜和柳桑在一起的時候,這篇文就已經BE了
柳生:有些事情,先後並不重要
柳生:大概只是世事難料
「你在看什麼這麼開心?」真田見泉奈笑得一臉燦爛的樣子忍不住問她。
「高中時候在論壇追的一篇文突然完結了。」泉奈把界面展示給他看。
「『夏雪冬花』?是你和藤真的,那個百合文?」
「誒?你知道?」
「很久之前咨詢過蓮二。那這和柳生有什麼關系?」
「因為他是作者啊,」看到真田被雷劈了一樣的震驚表情,泉奈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扒了柳生的馬甲,「你……你不知道啊……」
她以為真田都咨詢過柳了,應該全都知道,畢竟這麼多年過去,柳生的馬甲早就變得稀碎,跟沒有沒什麼差別,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真田還蒙在鼓裡。
也是,曾經偉大的風紀委員長大人應該是不會主動去看論壇的同人文,特別是只要點開論壇就肯定繞不開幸真、真幸這種當年的大火cp。
「這個『幸真』到底是什麼意思?」真田一臉誠懇地指著米勒太太作品列表中的那篇「曉」問泉奈,「以前蓮二沒有告訴我。」
「啊?」泉奈覺得面對真田她也很難開口,這一刻她與當年的柳蓮二產生了共鳴。
「我記得好像還有『真幸』,這都是什麼意思?」
「有些事情其實也不必深究,畢竟這麼多年都過去了。」
「蓮二好像當時也是這麼說的。」真田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快要閃瞎了泉奈的眼睛。
真田眼中流露出的求知欲讓她倍感愧疚,只能猶猶豫豫地點開柳生的那篇「曉」,「要不,你看看?」
畢竟「曉」在眾多的文中是非常清水日常的那一掛,最多也就拉拉小手,親親小嘴,擁抱一下。有些尺度很大的文他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看到的為妙,泉奈真的很擔心他的cpu爆掉。
「這這這!太松懈了!!!」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泉奈耳邊就響起這句格外熟悉,震得她耳鳴的話。
她就不該同情心泛濫。
好奇心害死貓啊。
再後來,他們的交往過程非常的順利,像每一對情侶那樣擁抱、牽手、接吻、約會,但幾乎沒有過爭吵,就算有意見上的不合,也會很快彼此道歉,選擇一個折中的解決辦法。
截拳道的教學仍然那在進行,整個教學過程也依舊是一絲不苟、毫無私情,只不過在結束之後累倒在地的泉奈可以獲得男友的親親抱抱舉高高當做安慰。
可說了半天這到底是對自己的安慰還是給他的獎勵啊,泉奈某一天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只是他們一直沒有突破最後的那條線。
盡管已經無數次躺倒在柔軟的床墊上,盡管能非常明確地感受到彼此的身體變化。
每次到最後停下來的都是真田,強忍著停下來。
然後兩人通過下將棋或是玩Jenga轉移注意力。
自從泉奈和真田在一起,泉奈從將棋門外漢已經變成和真田能下得你來我往了。
在交往了一年多之後,當他們再一次衣著凌亂呼吸急促地躺倒在床墊的時候,終於是泉奈說出口。
「弦一郎,不用再忍耐了。」
「不可以,」他忍得額頭都出了一層薄汗,某些地方蓄勢待發,可仍然是停下來,「你是我最寶貴的珍寶,我不可以沒有給你任何承諾之前做這種事情。」
泉奈嘆了口氣,認真地看著他,很輕的語氣,「我們結婚吧。」
「我怎麼能為了這種事結婚?!」
「你不想和我結婚嗎?」
「我想,我從17歲就想……」
「那,我們之間還有什麼阻礙呢。」
「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我當然願意嫁給你,我只想嫁給你。」
「泉奈,我愛你。」
「我也愛你,弦一郎。」這句話被淹沒在如雨點般落下的吻裡。
他們最後還是一起邁過了那條線。
盡管他們彼此都很盡興,真田也是異常的溫柔和有耐心,但泉奈還是切實的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體格和體力之間的差距。
結束之後真田還能神采奕奕地抱著泉奈去幫她清洗,還能手腳利索地換床單被罩,而她只剩最後一點力氣趴在他身上任由他擺布。
之後的每一次,他都是溫柔克制的,她也都是疲憊但開心的。
在他們跨越那條線的第二天,泉奈一醒來就發現真田用非常貪戀的眼神看著她,見她睜開眼,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頭,一個翻身下床,單膝跪在地上,掏出一枚戒指。
「我們結婚吧泉奈。」
她用了幾秒從半夢半醒中清醒過來,戴上了他的戒指,「好。」
然後發現真田又拿出一份幾乎已經填好只差泉奈簽字的結婚申請書,她噗的一聲笑出來,接過他遞來的筆和印鑒,不帶一絲猶豫的簽上自己的名字印上印章。
「你准備這些東西多久了?」
「咳,」真田像是被戳破了心事地坐在床邊,和泉奈十指相扣,「從你答應和我交往開始。」
「你就不怕我們會分開?」
「你說你會答應。」
「那為什麼不早點說,不怕再等十年?」
「怕我不夠格成為你的丈夫。就算是五十年我也可以等。」
「可是我不想等誒,」泉奈把一個抱枕扔到真田懷裡,「最後還是我先說的。」
「你最近有假期嗎?伯父伯母有空嗎?」
「我最近都是正常雙休,爸媽……?等下,你要去見他們嗎?」
「嗯,我要得到他們的認同,讓他們把你放心的交給我。」
「我也得好好准備一下去見你的親人。」
「他們都知道你,沒有關系的。」
「那不行,不可以,都沒有去見過他們就這麼擅自和你結婚太沒有禮貌了。啊,那我剛才那個字簽早了!」
「你要反悔嗎?」
「沒有啦,但如果得不到親人的祝福,倒是可以考慮……」
「不許考慮,我一定會得到他們的認同!」
「萬一是你的親人不喜歡我怎麼辦?」
「不會的,他們從十年前就知道你,就已經很喜歡你了。」
第45章 四十五
事實證明真田弦一郎的辦事效率是非常高的,很快就定下來見雙方家長的日子和順序。當然整件事情定的這麼順利也因為兩方的親人比他們兩個本人還要激動,迫不及待,恨不得下一秒就要見寶貝兒子\\女兒的心上人。
而在這其中大概只有廣之先生一個人還多了一點如臨大敵的緊張感,從接到泉奈的電話開始每天加量的進行身體訓練,用美波女士的話說,他大概以前空手道全國大賽之前都沒有這麼認真過。
同樣肉眼可見緊張的還有我們的男主角真田。
如果「緊張」是具像化的,那麼從出發回神奈川泉奈家的前一天他就渾身寫滿了「緊張」兩個字。
坐立不安的真田大晚上跑到院子裡揮刀,嚇得泉奈還以為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
直到他把車停在泉奈家的車庫裡,下車之前心跳還怦怦的。
「放松點……」泉奈安撫般的拍拍他的肩膀。
「我從來沒試過有這麼緊張。」
「拿出你當初扣我風紀分的氣勢啊。」
「揍我。」
「啊?」
「讓我冷靜下來。」
然後泉奈飛快地親了親真田,「好了,走吧。」
這下真田覺得自己的心跳,跳得更快了。
「沒關系啦,我爸媽也很喜歡北島三郎和美空雲雀。」泉奈這麼說完,他好像更緊張了。
除了進門的時候真田因為緊張過頭又拿著很多見面禮差點上來就給廣之先生和美波女士行個五體投地的大禮以外,整體過程還是很順利的。
純和千鶴子也因為過於好奇泉奈想要結婚的對像到底是什麼樣的,也提前趕了回來。
沒想到是這麼一本正經和嚴肅的人。這是楠一家人見到真田之後集體在心中的吐槽。
原本泉奈一家的整體氛圍是那種輕松愉快類型的,加上都是關西人的緣故,又都很喜歡開玩笑,真田雖然偶爾會接不上他們的梗,但也受到感染逐漸放松下來。
直到晚飯時候與廣之先生幾杯清酒下肚,才徹底放飛自我。
泉奈、美波女士、千鶴子和純哭笑不得的看著廣之先生和真田勾肩搭背的坐在餐桌前,舉著酒杯大聲唱著中島美雪的《銀ソ龍ソ背ズ乗ゲサ》。
最後還是純費力把喝得有些不省人事的二人拖到和室並排安頓好,就在他以為這兩個人都要睡著的時候,聽到了他們毫無醉意的對話。
「我的女兒從來不是需要人保護的弱者,但如果你讓她哭著來見我,我會把你揍到癱瘓,然後把你告到破產。」廣之先生的語氣裡仿佛帶了一絲水汽。
「我知道我無法自詡能像伯父伯母這種程度的愛泉奈,但我也會盡我畢生之力去支持她、愛她,與她並肩同行、共度余生,所以還請您放心的把泉奈交給我。」
「哼,到現在了還叫伯父麼,真是個沒有禮貌的臭小子。」
「父親大人!」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也不知道泉奈看上你什麼!」
「Daddy?」
「……閉嘴吧。」
純憋著笑帶上門回到客廳,泉奈一臉關切地看著哥哥,「他們還好嗎?」
「在擔心弦一郎?」
「呃,有一點,他沒哭吧?」
純饒有興致地看著泉奈讓她繼續說下去,「之前他喝醉了哭了很久……今天又特別緊張,不止今天,自從定下來今天要回家就緊張的不行。」
「沒有啦,只是爸爸說他沒有幽默感。」
「噗,那確實,但他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變成幽默本身。」
「fu~他很愛你,像我們一樣愛你。我以前還想過如果你帶回來什麼奇怪的人要怎麼把他趕出去呢,不過我很喜歡弦一郎,我想爸爸也會喜歡他的。」
「吶泉奈,」一直若有所思的美波女士猶猶豫豫地開口,「雖然媽媽現在說這個有點不合時宜,但弦一郎君是你的高中同學對吧。」
「嗯,怎麼了嗎媽媽?」
「那你當時特別特別喜歡的那個人,大家應該是互相認識的對吧……」
「嘛,這個……」
「真的已經完全放下了嗎?」
「誒?為什麼這麼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聽你的描述,那個人和這個弦一郎君很像……」
「與其說放下,不如說放不下了吧,大概……」
「誒?」
「媽媽,當年那個人就是他,真田弦一郎。」
「誒?誒?呀,那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是什麼替身文學……」
「媽媽???」泉奈被美波女士的腦洞驚呆。
但真的是太好了,我喜歡的還是那個人,而他恰巧也一直喜歡著我。
之前本來是約定好第一天去泉奈家,然後真田第二天來接她去自己家,結果因為晚上喝到很晚,又喝得很多就在楠家住下,直到快中午他們才動身准備去真田家。
在客廳裡等泉奈准備的真田看到她從樓梯上下來,看得雙眼有點發直,最後還是廣之先生的假咳聲把他拉回現實。
「路上小心哦!」
把他們送出門,看著他們的車開遠,純突然對廣之先生說,「爸爸,如果你真的把弦一郎君揍癱瘓,泉奈應該會跟你拼命。」
「他又不會。」
「不會什麼?」美波女士接過了話頭。
「哼,我看那臭小子寶貝咱家泉奈著呢。」
「阿廣你這是認同弦一郎君了?」
「哼,姑且。」
「姑且?」
「你的酒真的醒了吧?怎麼感覺剛剛眼睛還是有點發直?」泉奈有些擔心地坐在副駕駛,看了看認真開車的真田。
「醒了。」真田空了幾秒,粉紅色悄悄爬上耳根,看了一眼泉奈接著說,「你今天……特別可愛。」
「誒?啊,要給你的家人留下好印像。」
泉奈確實是一大早爬起來挑衣服,還認認真真編了頭發化了妝,甚至叫來千鶴子嫂嫂和美波女士一起參謀,最後選了半身裙裝。
「你什麼樣子都很討人喜歡。」
「哈哈哈,你真的沒被掉包嗎?怎麼突然花言巧語起來。」
「我是真心實意的。」有點急切地想解釋清楚。
「哈哈哈,嗯嗯,我知道,你真可愛。」
「可愛什麼的……不是用來形容男性的。」
「但弦一郎就是很可愛。」
「……」
「好啦好啦,弦一郎是非常令我傾慕的男性,這樣說ok?」
「……」雖然還是沉默不語,但紅得像熟了的臉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楠泉奈曾經想像過真田的家人都是怎樣的人,畢竟能教出這麼正義凜然,平時不苟言笑的人的家庭,大概也是那種比較偏嚴肅的類型吧,結果真的見到之後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真田的爸爸媽媽和兄嫂都是那種一眼看過去都很和善的人。
直到看到他的祖父,泉奈想,大概真田一家所有的嚴肅都被真田弦一郎一個人繼承了。
然後她也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傳說中的侄子佐助。
「你是那個愛麗絲。」這是互相打完招呼之後佐助對泉奈說的第一句話,著實讓她摸不著頭腦。
「嗯?」
就在真田的爸爸媽媽讓真田先帶泉奈轉轉的途中,佐助趁真田和媽媽說話的間隙,拉著泉奈到一個房間門口。
「這是弦一郎的房間哦,來吧。」
「啊,那我貿然進去不太好。」
「沒關系啦,你們馬上就要成為夫妻,夫妻之間又沒有什麼秘密。」
「誒?夫妻之間也是有秘密的吧……」佐助還是把泉奈拉了進來,「沒有經過主人的同意!」
「我之前問過他,他說會帶你來看的。」
「那也太不好了,」但泉奈心底還是很好奇的,「等下要好好道歉。」
「你看,愛麗絲。」
順著佐助的手指,泉奈看到了真田桌上的一組照片,她瞬間明白了「愛麗絲」是怎麼回事。
那裡面有他國中和高中時期網球部一起拍的合照,有大學和警察學校時期的留影,剩下的就是高二那年體育祭換裝接力的照片。
高二A組那張四人合影泉奈也有,他們參加的四個人每個人都有,只是擺在最中間的是她見也沒見過的,自己的愛麗絲和真田的桃太郎相視而笑的照片。
這一刻泉奈從那時真田的眼神中看出了過於濃烈、熱切的情感,那種16歲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情愫,照片中的自己只是很開心的笑著,眉眼彎彎。
手指不自覺撫上那兩張格外青澀的臉,笑容燦爛得仿佛要燙到她的手指。
內心中有欣喜,有酸澀,摻雜著一絲難過,很多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一起湧上心頭,如果能早些察覺,我們的故事會不會更加引人入勝。
「姐姐你喜歡小叔什麼呢,他明明是個古板得要命的人。」
「嗯……總覺得只要他在身邊,就可以無所畏懼,無論多高多艱險的地方都可以到達,是非常令人心安的存在,」泉奈想了想,笑了起來,「而且雖然有的時候感覺他超級跟不上時代潮流,但其實是個非常帥氣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重要的人。」
「誒……」
「倒是說起來,你叫他小叔,叫我姐姐啊。」
「雖然你是小嬸嬸,但這麼年輕我很難叫出口誒,嘛小叔也不喜歡我叫他小叔就是了,當然了我一般喊他弦一郎。」
「哈哈哈哈哈哈,他有沒有說你直呼長輩姓名、目無尊長一類的?」
「你可真了解他。」
「那是,他當年追著扣了我三年的風紀分,抄了無數遍的學生守則。嘛,小嬸嬸叫不出口的話,你也可以喊我泉奈,我不是很介意。」
「泉奈。」結果是站在門口的真田喊了她的名字,她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臉上,佐助趁機快速溜走,只剩下他們兩人四目相對。
「抱歉,沒經過你允許就擅自進來了。」
「沒關系,我本來也是要帶你來的。你都看到了,照片。」
「嗯,我……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我…我當時沒有意識到,呃……所以你從那時候就…就對我…呃……」
「不是。」泉奈剛要松一口氣,就聽真田繼續說,「比你想的還要早。」
「誒?」
「媽媽讓我來叫你一起吃點心。」真田拉起泉奈的手帶著她往客廳走去。
「誒?那你是什麼時候?」
「媽媽還問你吃和果子可不可以?」
「你不理我誒……」
「配抹茶。」
「弦一郎?」
真田媽媽端上了精致可愛的點心和抹茶,真田本來也要和她們一起坐下品嘗,但祖父過來把他叫走,所以只剩下了真田媽媽和佐助。
只是泉奈剛一低頭看到眼前點心的樣子,一些腦海深處的記憶又被觸動了起來,「這個和果子……」
「啊,是我親手做的,我也是聽弦一郎說你很喜歡吃這種點心,很粗糙的手藝,讓你見笑了。」
「怎麼會,是非常精致可口的點心,」泉奈想了想,「只是伯母以前有做過藍色眼睛的這種兔子形狀的和果子嗎?大概十年前?」
「嗯?你這麼一說,好像是弦一郎高中的時候請求我教他做過這個,不僅要兔子形狀,而且一定要把小兔的眼睛做成特別的藍色,說是要回禮給喜歡的女孩子。那個藍色真的很特別,就像是,」真田媽媽忽然很仔細地看著泉奈,「就像是泉奈你眼睛的顏色。啊,原來是這樣!」
剛剛照片帶來的震撼感還未消失,這時更大的震驚和恍然大悟又再次淹沒泉奈,口中融化的和記憶深處的味道重合,勾起很多往事的漣漪。
媽媽,你有見過藍色眼睛的兔子嗎?
好像在哪見過。不過我也沒注意過有哪家和果子店賣這種樣子的藍眼睛小兔誒,太精巧了。
是泉奈喜歡的男孩子的回禮嗎?
嗯?不是哦,我沒有喜歡的人,倒不如說他回禮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但又覺得放在那麼個一本正經的人身上這個行為還挺合理的。
他有喜歡的人,而且他非常喜歡兔子,所以才買了這種和果子給大家回禮吧。
泉奈突然有點想哭,當年的自己到底在不經意間錯過了多少細節。
那些足以填滿相錯十年跨度的細節。
她突然很想叫來真田問問清楚,但和他一起出現的還有祖父。
「泉奈君,你會下將棋嗎?」
「只會一點,祖父大人。」
「晚飯之前,陪我來下棋吧。」
泉奈點點頭,隨著真田不苟言笑的祖父一起,單獨下起了將棋。
二人對坐不語,下棋就只是下棋而已,只不過泉奈那點可憐的將棋水平很快就讓她敗下陣來。
「你的將棋是弦一郎教的吧。」這是一句陳述句。
「是,我以前只會一些圍棋。」
「雖然棋路還很生澀,但青出於藍勝於藍,比他要來得松弛,將來可能會走得更遠。弦一郎看人的眼光倒是真的很不錯。」
泉奈很少面對這麼嚴肅的長者,對方還是自己未來丈夫最尊敬的祖父大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回些什麼。
「你就是當年那個弓道患過早放箭的孩子吧。」
「是,只是……祖父大人怎麼會知道?」
「弦一郎有一次回來突然問我什麼是『過早放箭』,但我對弓道也只知道些皮毛,在咨詢過練弓道的舊友後講解給他。我記得他若有所思卻一言不發,後來也再沒提過此事。」
「泉奈君。」祖父很認真的叫著泉奈的名字。
「是。」
「弦一郎是個很固執、不解風情又有些古板過頭的孩子,我想他大概已經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但他同時也是個單純、從一而終的男人。所以,今後還請你多包容他的任性和幼稚,請你照顧他。」
「我會好好愛他,讓他幸福,請祖父大人放心。」
後來泉奈和真田一家人一起吃飯,她能真切的感覺出來,就像真田說的那樣他的家人都很喜歡她,那種真心實意的、發自內心的喜歡。
他們比較柔和、傳統的家庭氛圍與楠家那種插諢打科不同,但都是充滿愛的環境。
晚飯過後,盡管非常不舍,真田的家人還是叫真田把泉奈送回家,特別叮囑他一定要送到家才可以回來。
真田的爸爸媽媽和兄嫂以及佐助都對泉奈說,以後結婚了也要常回來玩,特別是祖父,還說即使不帶弦一郎也要回來陪他下棋。
「泉奈要多來哦,不要管弦一郎。」佐助笑著和泉奈揮手告別。
「佐助你怎麼可以直呼長輩姓名!」又要開始了,真田弦一郎的風紀課堂。
「小叔叔我又不是在跟你講話。」
「噗,謝謝各位的照顧。」
其實從真田家到楠家路程並不算遠,走路也只需要半小時左右,只是在上學的時候他們一次也沒碰到過,原因無他,風紀委員長怎麼會和天天上學踩點的泉奈在一個時間出門。
而現在,兩個人手牽著手踩著夕陽走在泉奈回家的路上。
她也終於有機會問出心中的疑惑。
一開始他們只是吹著海風,聽著彼此的呼吸聲靜靜地走著。
「所以弦一郎,你是知道白色情人節回禮的含義對嗎?」
「嗯,是對心儀的女孩有所回應的日子。」
「所以你當時送我的那個兔子和果子……」
「是我的回應,只送了你一個人。」
「那個藍色的眼睛……」
「是按照你眼睛的顏色做的。」
「那你之前說喜歡兔子……」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天吶……」泉奈再也忍不住,突然松開真田的手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自己的胳膊裡。
「怎麼了泉奈,不舒服嗎?」真田看到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也蹲下來關切地看著她。
「我沒事兒,不要看我啦,」如果細細觀察便可以發現,泉奈沒有捂住的耳朵和相連的臉頰已經是燒紅的顏色,「好丟人。」
「真的……」真田很想問她真的沒關系嗎,卻被打斷。
「弦一郎,我要你背!」臉還埋在胳膊裡。
「好。」毫不猶豫地蹲在她面前等她趴上來,然後穩穩地向前走,剛剛被拉長的兩個人的影子交疊在了一起。
「祖父大人跟你說什麼了?」真田很好奇祖父單獨叫泉奈去下棋到底聊了些什麼。
「說你一根筋、不知變通、幼稚……我想想還有什麼。」突然有點犯壞心眼。
「嗯……」
「我答應他會讓你幸福的。」泉奈忽然摟緊了真田,「弦一郎,喜歡我是不是特別辛苦啊,我好像,特別遲鈍……」
「呵,」他輕輕笑了,「是真的很遲鈍。」
「對不起。」
「但我從不覺得辛苦。雖然偶爾很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你到底在想什麼。」
「下次不要喜歡我了吧,像我這麼遲鈍的人,我想讓你更快樂。」
真田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你是認真的嗎?」
「什麼認真的?」
「下次讓我不喜歡你。」
「嗯。」
「那你呢?」
「應該還會喜歡你的吧。」
「這不公平。」真田把泉奈往上顛了顛,把她背的更穩,繼續往前走。
「哪裡不公平?」
「只許你喜歡我,不許我喜歡你。」
「可是我太遲鈍了啊。」
「我是個一根筋、不知變通的人。」
「所以?」
「所以,不管有多少次我都會固執地喜歡你,所以希望你也能給我一個喜歡上我的機會。」
「嗯,那下次,我一定不會讓你等這麼久。」
「是我不該讓你等這麼久,我一定會早點找到你。」
「那下次委員長大人能不能少扣點我的風紀分?」
「不行。」
「啊?不是吧,還扣啊。」
「不扣你這麼遲鈍是記不住的。」
「記不住?」
「記不住我。」
「還有我哪裡像兔子了?」
「哪裡都像。」
「誒……你這也太霸道了吧。」
真田就這樣一路把泉奈背回家,她目送他踏上歸程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明明才剛分別,竟然又開始有點想念,明明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竟然還像熱戀時一樣。
接到他安全到家的消息之後,就像福至心靈,真田的電話也跟著過來。
「祖父大人在給他的老友也是宿敵打電話炫耀。」即使是透過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興致也很高。
「炫耀?」
「炫耀他的新孫媳婦超可愛。」
「啊……說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們真的都很喜歡你,所以你沒有反悔的機會了,等回東京我們就去把申請書遞交市政所。」
「咦?你還記著反悔這回事兒呢啊。」
「嗯。」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反悔的,就算大家都反對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但你說即使對像是你,也不能做背德的事情,所以……」
「……」對面陷入了沉默,泉奈突然很想笑。
「說起來,祖父大人的那個宿敵,為什麼要和宿敵炫耀這個事情?」
「因為手塚爺爺的孫子也是我一生的宿敵。」
「連這個也要比的嗎?等等,你的那個姓手塚的宿敵?」
「嗯,手塚國光,我跟你提過的。」
「啊所以你的宿敵是那個年輕的大滿貫、帥哥網球新星,手塚國光來著?!」
「他很帥嗎?」
「啊?很帥啊,而且超厲害的啊,他和幸村桑都很厲害,是集顏值和才華於一身的超級新星。」
「……」對面再次陷入了沉默,這次泉奈笑出了聲。
「噗哈哈,弦一郎你聽好了,」泉奈深吸了一口氣,「從以前,到現在,再到將來,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帥最厲害的那個男人,只要有你在我就有勇氣一直向前,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
「弦一郎,你在聽嗎?」
「下次可不可以當面跟我說這些。」
「可以是可以,電話裡可信度很低嗎?」
「我很想親你。」
「……」這次是泉奈臉爆紅的沉默。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你……你在該做的都做過之後說唐突了?!」
「抱歉……我是真心的。」
「抱歉個鬼啊!!!」
後來他們毫無懸念地遞交了結婚申請書,一起去選了房子,挑了很久之後選擇了目黑區的高層公寓。
後來與一直很照顧泉奈的房東松田太太好好告了別,並約好要抽空就見面。
後來他們一起搬了家,與過去的生活告別。
再後來他們在東京舉行了婚禮,並沒有邀請太多的人,只是叫了親人、老友和關系非常好的同事。
如果說婚禮上有什麼比較特殊的,大概就是眼睛一直黏在新娘身上的新郎,和因為太開心了不斷流眼淚的忍足侑士。
要不是在場的各位都知道他是嗑cp嗑到真的喜極而泣,不知情的大概還以為他是對新郎或是新娘愛而不得、難過落淚。
我可以單身,但我嗑的cp一定要結婚。
還有就是在這樣的場合多年未見的前戀人柳蓮二和藤真凜的再次相會,以及泉奈意外發現真田的同事黑澤警官對初次見面的凜的好感。
當然世界網壇的日本雙子星手塚國光和幸村精市的出現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就是各位朋友給他們的新婚禮物。
雙方的父母合送給他們藤澤市一套離兩家都不算遠的、帶庭院的宅子,這套房子的室內設計和裝修都是由仁王一手包辦的。
作為cp粉頭的忍足侑士送給他們的是最新款的掃地機器人,泉奈晚上洗完澡出來拆禮物的時候發現裡面還有一張卡片,除了祝賀他們結婚之外還有一句讓她覺得有些奇怪的話。
「雖然這款掃地機器人已經比當年的更加智能,但真田應該不會再試圖用食物投喂了吧!」
凜送的是很漂亮實用的一款黑膠唱片機,柳送的是超大號洗碗機,他的賀卡上還寫著,「根據數據,多數的夫妻不合都是由家務分配不均引起的,洗碗機可以很大程度的幫助避免這個問題。」
手塚送的是空氣淨化器,而幸村則是送了親手畫的超大幅的風景畫,聽真田說他有想法退役之後要去當畫家。
真田同系的同事合送了一台多功能咖啡機。
真田的祖父送了他們一套玉石的圍棋和珍藏的文房四寶,至於為什麼沒有送將棋,祖父大人的意思是泉奈有空可以教弦一郎下圍棋,將棋的話回神奈川和他對弈便是。
純和千鶴子的是按摩椅,真田的哥哥嫂嫂送的家庭音響,讀大學的佐助送了一本自制相冊,裡面收集了真田弦一郎從小到大的珍貴照片,泉奈坐在地毯上看得津津有味。
所以說真田弦一郎在國二到國三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啊,好像突然一下老了十歲,小時候明明是個那麼可愛的大眼睛娃娃。
除了這些還有很多包含親友祝福的禮物,比如音樂盒、成套的餐具、馬克杯和電動牙刷什麼的。
要是非得從中選一個最特別的,那泉奈一定會選擇柳生比呂士和湯川由理加送的東西。
從外表看只是平平無奇的淺紫色包裝盒的香薰蠟燭套裝,在一眾禮物中並不顯眼,但當泉奈解開盒子外面的絲絨蝴蝶結,打開蓋子,發現香薰蠟燭之上還放著一張紙條,一看就知道是由理加的字,上面寫著,「一定要打開盒子的下層」。
按照字條的指示,泉奈把幾個香薰蠟燭拿出來放到了一旁,揭開了禮盒的下層。
好像是一個有點厚度的本子,上面還有一個信封。
信上是兩個人分別寫的祝福語,以及對下面那個本子的解釋。
其實那不是個本子,泉奈讀完信飛快地把它拿起來,封面上的名字是「明天會放晴嗎」。
信中柳生寫道,這是一部20多萬字的、有關真田弦一郎和楠泉奈的小說,動筆的時間大概是他們二人剛交往後不久。原本這部小說他起的名字是「小春日和」,後來又覺得是不是該叫「遵命委員長大人」比較好,不過最後定稿的這個名字是由理加起的,柳生本人也覺得再合適不過了。
至於為什麼要寫這個,柳生說去問真田君好了。
但作為他的封筆之作,他也算遂心快意了。
於是還帶著點水汽的真田剛從浴室出來,就看見泉奈散著頭發,穿著松松垮垮的睡裙,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嘴角帶笑、極其認真地讀著一本類似私人出版物一樣的東西,那個痴迷程度對他的靠近渾然未知。
然後他走近,伸手把那本「書」拿過來。
「誒?」泉奈順著「書」被拿走的方向看過去,是真田有點無奈的表情。
「今天就歇一天不要復習了。」
「不是復習,是小說,我再看一會兒。」泉奈起身想把本子從他手裡拿回來,但真田順手將它舉高。
「明天再看。」
「不要不要,這個寫的非常有趣,柳生太太的封山之作,你就不好奇別人眼裡的我們是什麼樣的嗎?」礙於身高限制,即使泉奈踮起腳尖也夠不到,於是她只能一蹦一蹦地去搶被真田舉過頭頂的小說。
「那也明天再看。」
「柳生桑說寫這個跟你有關呢。」
「我們明天一起看。」
「時間還早!」
「就是因為時間還早。」
「啊?」
「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們結婚的日子。」
「現在呢?」
「呃,晚上,」泉奈瞟了一眼牆壁上的表,「不到十一點。」
「……」
「……啊。」
等她好像反應過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已經是一陣天旋地轉被抱起來撲倒在床上了。
「泉奈。」
「嗯?」
「你准備好沒有?」
「唔……我愛你。」
後來泉奈才意識到之前的真田每次還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新婚之夜就像解除了限制已久的封印,她覺得以前還是低估了他的體力和耐力,她也從沒有試過從床到地毯、到沙發、到飄窗再到浴室、浴缸,所有想過沒想過的地方他們都可以嘗試。
難怪當初去挑浴缸的時候他非要執著於挑個超大的,她還以為真田弦一郎是個非常保守的人。
等一切都結束,真田打掃過戰場,將兩人都清理干淨,小心翼翼地將疲憊不堪的泉奈抱回干爽溫暖的床上,他滿眼眷戀地看著自己懷裡早已昏昏欲睡的新婚妻子。
「弦一郎,我愛你。」她迷迷糊糊之間還在這樣說著。
「我也是,我也很愛你,會一直愛著你。」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明天會放晴嗎……」
「明天是個好天氣。」
曾經閃光的歲月並沒有消失。
不再為這世間的遺憾輕輕嘆息。
因為明天的你,就在我身邊。
正文完。
第46章 番外一 為什麼烏鴉像寫字台
很久很久以前的神戶六甲山裡住著兔子一家四口,他們經過多年的修煉終於可以化作人形。聽山神爺爺說山下的世界廣闊無比,異彩紛呈,在那裡修行更容易得道成仙。於是兔子爸爸和兔子媽媽決定一家人一起下山來到人類世界生活。
他們又聽說東日本的神奈川縣藤澤市那裡有個江島神社,裡面供奉著天照大神,是兔子一家的守護神,因此他們化為人形,爸爸媽媽帶著高中畢業的兒子和小學畢業的女兒來到這裡。為了更好的掩蓋自己的真身融入人類社會,他們還選擇了「楠」這個很有生命力的字作為自己家的姓氏。
而在遙遠的神奈川,那個姓真田的世代為武士的家裡,有個叫弦一郎的少年剛剛輸掉了和視為宿敵的對手的比賽。禍不單行,他心愛的小兔子也跳出牆外不知所蹤。
真田弦一郎對楠泉奈的第一印像很差,但其實要真的說起來也沒有她想的那麼差。只不過在她用滿不在乎的態度一臉嫌棄的叫他老師之後,看著楠推著車遠去的背影,真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點受傷地問著和自己一起執勤的柳生。
「我看著有那麼老?」
「真田君只是太嚴肅了。」柳生比呂士很慶幸眼鏡完美的掩蓋了自己眼裡的笑意,原來他很在意這件事。
真田弦一郎一直覺得楠泉奈像一種動物。
是鹿嗎?在鬼使神差的請假看完她的弓道比賽之後他這樣想著。
在同齡的女生中略顯高挑的身材、優雅流暢的弓道動作、靈動的雙眸,可眼前又浮現出的是她平時在校園裡橫衝直撞的樣子。
他很快否認了自己剛才的想法,應該是某種體型更小只的動物才對。
可應該是什麼呢?
沒等他得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結論,真田就在那樣的一個初雪天,看到了屬於楠泉奈的另外一面。
少女臉上明顯的血痕,整個人在純白色的漫天大雪中顯得過分柔軟、易碎。慢慢從遠處走來的楠泉奈竟然讓他感覺有些透明,似乎要與這場來勢洶洶的大雪融為一體。
不對,她應該是那種特別有活力的小動物才對。
所以他才會有些突兀地上前搭話,才會說出「我從未想過放棄」這樣的話,這時的他尚不理解為什麼人會產生想要放棄的想法,只是在看到這樣的楠泉奈的時候有些於心不忍,於是把自己的圍巾借給了她。
不能讓她輕易消失在這樣的大雪裡。
是什麼來著?是過早放箭。
「祖父大人,您是否了解弓道中的過早放箭?」很難形容自己是種什麼心情,大概就只是很想了解清楚罷了。
「不甚了解,」真田弦一郎的祖父有些驚訝自己的小孫子怎麼會問起這樣的問題,「不過我有舊友熟悉弓道,我可以替你去請教一下。」
「謝謝您。」
意料之中的很快就有了答案。
「過早放箭簡單來說就是拉滿弓的時候,沒有瞄准就射出了箭的壞毛病,但這通常不是初學者會出現的問題,反而是有經驗者會突然毫無征兆患上的病症。」
「有什麼治愈的辦法嗎?」面對祖父的解釋,真田脫口而出這個實際問題。
「根據每個人的情況,矯正和恢復的時間和方式因人而異,這是一個過於個人的問題。說到底過早放箭使人痛苦的根源就在於無法看清自己。」
「……」
「那天就想問你,為什麼突然關心起弓道的事情?」
「有個有些在意的人,她是個很好的弓道選手,但似乎最近正在為此所困。」
「旁人除了耐心等待以外毫無辦法,一切的根源就看她能否真正的找到自己。」
除了等待毫無辦法。
盡管她在很努力的掩飾,盡管她在在意的人面前強顏歡笑。
可正因她對自己的不在意,真田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看著失去往日活力的楠泉奈,連真田弦一郎都跟著有些煩躁起來。
後來某一個周末回來的她好像突然之間有所改變,是剪掉了長發所以煩惱跟著一起沒有了嗎?
無意間抬眼看到她與其他同學說話時,有點狡黠的笑容,還有仁王隨意揉弄她短發時好像手感很好的樣子。
像什麼呢,是狐狸嗎?可她純粹的眼神裡又少了那些狡猾。
直到關東大賽贏了冰帝卻輸給跡部之後,意外地被她安慰到。
同時也似乎意外地知道她是一個平時食量不大,可又很容易餓的人,得到了毫無作用的情報。
只不過這時的真田弦一郎也沒想到這樣有些微不足道的情報會讓他用了一輩子。
右手還殘留著女孩溫涼的體溫,以及隨風吹來的苦橙花味道。
蓮二曾說過,嗅覺能夠喚起的記憶是最強烈、最清晰的。
於是他清晰地記起初雪那日借給她的圍巾交還給自己之後也是這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令人心靜的花香。同時勾起的還有有關那雙在雪中、在陽光下,閃著光的紺碧色眼睛的回憶。
和透明的雪花落在她發間和肩頭的樣子。
他終於知道了。
是兔子,她就像自己小時候養過的那只名叫「雪」的侏儒兔。
小小的、軟軟的一只。
明明是只那麼小的小動物,卻總喜歡到處亂蹦,經常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做著稀奇古怪的事情。
明明動起來的時候看著很聰明的樣子,卻又在很多地方遲鈍得要命。
喜歡冒險卻其實很膽小的兔子。
食量不大卻經常會餓的兔子。
經常讓他哭笑不得卻怎麼也舍不得生氣的兔子。
喜歡跳到他懷裡求貼貼然後又睡得很香的兔子。
可愛的兔子。
可最後的最後,少年的弦一郎沒能留住他的小兔子。有一天「雪」跳出圍牆消失不見。
母親說它是去看更大的世界了。
祖父說,男子漢不該輕易落淚。
真田弦一郎最喜歡的兔子,不辭而別。
武士的少年本不相信鬼神的存在,有一天卻突然發現那個女孩的真身,竟然是一只紺碧色眼睛的兔子。
他最喜歡的兔子。
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好像對楠泉奈這個人上了心,產生了特別的感情。
也許是發現她是個表面漫不經心但內心極其穩重又有情有義的人。
也許是發現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跑火車,那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其實真的很有趣。
也許是突然貪戀起她的神采飛揚和嘴角眼底的那抹笑容。
「比方說,男人覺得女人可愛,女人也覺得男人可愛。給這種心情取個名字,下咒的話,就叫做『相戀』……」
「假定有女人迷戀上你,你通過咒,連天上的月亮都可以給她。」
「你只需手指著月亮說:『可愛的姑娘,我把月亮送給你』。」
「如果那姑娘答『好』,那麼月亮就是她的了。」
「這便是咒最根本的東西。」
所以這是對我下的咒嗎。
突然湊近的臉,燦若星辰的雙目,因真田弦一郎這個人而揚起的嘴角,一句「你真是個好漢子」就足以勾走我的三魂七魄,讓我甘願淪陷。
如果這便是咒,那麼楠泉奈一定是平安時代最強的陰陽師。
夢裡反復出現的紺碧色眼睛,滿滿的笑意,朱唇輕啟,耳邊響起的簡單話語。
僅僅是說出「真田弦一郎」這個名字,音調尾巴的上揚和一點點停頓。
午夜夢回,早晨清理床單的次數肉眼可見的變多了。
總是紅著臉斥責自己太過松懈,斥責自己對她的不尊重,可又無比留戀這種無比真實又夢幻的感覺。
若有一日夢中的情節能夠成真,大概還是不要嚇到她為好。十七歲的真田弦一郎這樣想著。
那個可愛的,像兔子一樣的她。
立海大附屬校園裡有著如果把煩惱寫成信夾在圖書室的書裡,哪本都可以,就會收到回信,回信內容是寫著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這樣的傳聞。
於是似乎是有了戀愛煩惱的真田弦一郎偷偷地嘗試,可惜並沒有得到回答。
大概只是因為,他夾進去的問題是,如何讓自己喜歡的人也能喜歡自己。
湘南烈傳上面的投票,楠泉奈的人氣居高不下,她本人對此好像並不在意。
不管是留言還是日常,她都得到了太多的同性的喜愛甚至是愛慕,盡管蓮二說她的性向是異性無疑,但真田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情敵會是一群女孩子,而故事的女主人公仍對此渾然未覺。
好怪,好氣。
明明是可愛靈巧得不得了的人,卻被一群女孩子說帥氣想嫁。
楠泉奈對她們的笑和注視和關心比給自己的多好多。
所以才會故意挑她的毛病,扣她的風紀分,破綻實在是太多了。
即使她很努力地在躲避風紀檢查,可真田也總能像裝了楠泉奈雷達一樣精准地找到她。
看著她難以置信又懊惱的、氣鼓鼓的表情。
真是個笨蛋,因為我一直在注視著你啊。
所以也才會在體育祭之前主動找體育部提出增設「風紀分免扣卡」這種莫名其妙的獎勵。
想看她笑,想看她因為自己而笑。
體育祭上的肢體接觸讓真田緊張不已,他設想過很多種把楠泉奈運送到終點的辦法,可因為過於慌張而選擇了最特別的一種。
還好她沒發現我快要藏不住的心意。
可她沒發現我的心意。
提前要走了體育祭上變裝接力二人對視而後相視而笑的照片,和那張被突然拍下來的她的愛麗絲單獨回首的照片。
楠泉奈的愛麗絲是真田見過的最好看的愛麗絲。
在不經意間,大概他的夢裡又多了一個場景。
那個回眸一笑的愛麗絲,那個拿著長耳兔子玩偶的、一臉迷茫的她。
楠泉奈因為時不時被扣到不及格的風紀分而被罰抄很多次學生守則。剛開始還只是很普通的抄寫,後來突然有一天真田發現她交給自己的罰抄上面出現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是一些奇怪的留言,像批注一樣用鉛筆寫在不起眼的地方。
「我覺得反正你也不會仔細看。」
「看這一條啊!嚴格來說你也是不可以在非部活時間戴帽子的!」
「而且帽子封印了你的顏值,還變凶了!」甚至畫了一個很凶的表情,眉毛都立起來。
「以及總在運動的時候戴帽子,是不是要常洗,會不會很麻煩。」
「還是說你有很多一模一樣的帽子,一拉開衣櫃就有一排的那種。」
「下半張臉是不是更容易曬黑,你有在好好擦防曬嗎?」
「但如果塗的話為什麼還是比較黑,難道是天生的。有點在意。」
「抄這麼多遍筆都要沒墨了,下次換鉛筆好了。」
「那這算不算浪費資源。」
「呃,那還是希望不要有下次了吧,但似乎希望很渺茫。」
「不然下次新年願望許這個試試看?畢竟求你還不如求神明大人。」
「但說真的,每次抄完分數只是回到剛剛及格這就很不合理啊!」
真田弦一郎看見這些留言,眼前浮現出楠泉奈有些張牙舞爪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真想知道她每天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奇怪的想法。
不過的確就算是來求我,我也還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如果你來求我。
他只是簡單的想像一下,突然意識到說自己不會手下留情,也許說得太早了。
看著楠泉奈瀟灑得不像個女孩子的字跡,寫出來卻又格外整齊,字如其人,真田想,你大概也不會來求我的。
你就是那樣一個非常有原則的人。
他拿著大概是因為不小心和靜電的緣故夾在那些罰抄裡面的一根楠泉奈的黑色長發。
用那個人身體的一部分,是不是可以召喚和她一模一樣的式神。
真田弦一郎看著掌心的長發,耳邊響起的卻是那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我對你的感情已經增長到再也無法回頭的程度。
大概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與你相處的每分每秒,不過是越陷越深罷了。
他曾問過柳蓮二戀愛到底是什麼。
柳的回答並不意外,「通常來講就是人類大腦的中心,丘腦,分泌和掌管著多種激素,當其中的多巴胺、□□、內啡肽、去腎上腺素和後葉催產素分泌直線上升時,人類會出現心跳加快、興奮不已、出汗、臉紅的反應,這就是戀愛。但……」柳蓮二頓了一頓,「弦一郎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
「那應該就不需要我來解釋了。」
所以即便是提著滿滿一袋情人節巧克力,特別是裡面還有一些是本命巧克力,也完全不如楠泉奈送的,似乎是沒有特殊含義的手作pocky。
「弦一郎,這些巧克力還是交給我處理嗎?裡面好像有幾個是本命巧克力哦。」真田媽媽看到真田弦一郎如每年一樣放在餐桌上的情人節巧克力這樣問著小兒子。
「嗯,我已經收好想要留下的那份。」
「誒?弦一郎是……是有在意的人了嗎?」
「是。」
「是什麼樣的人呢?」
「是個有很多奇思妙想、十分可愛、令我傾慕的女孩子。」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很難得在他臉上見到這樣有些幸福的表情。
「真想見見呢,她也對弦一郎抱有好感嗎?」
「不……還未。」
「單戀?那弦一郎是准備好要去表白了嗎?」
「男性不該輕易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這樣嗎?那麼可愛的女孩子的話,可能會被其他仰慕她的人搶走哦。」
「她似乎……還沒有中意的人。」
「噗,女孩子的心思哪有那麼好懂啊。」
「……」真田沉默了一會兒,「媽媽可以教我那種兔子樣式的和果子嗎,我想送給她當做回禮。」
「所以弦一郎還是想有所行動的嘛。」
「唔……」他有點被說中的尷尬,「兔子眼睛的顏色可以由我自己來調整嗎?」
「可以倒是可以……」
後來真田花了很多時間試了很多次才調出自己滿意的顏色,可他還是覺得即使已經是很接近她的瞳色,仍是不及她美的半分。
再後來真田媽媽問過真田弦一郎這份回禮的後續,可得到的卻是真田有點無奈的回答。
「她似乎沒有意識到我的意思。但沒有關系,我會等她,等她明白我的心意。」
我多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可你的遲鈍卻又令我心動不已。
當楠泉奈的風紀分再次被扣到不及格的時候,這次和她一樣的還有二年級的切原赤也。真田弦一郎似乎是想起了之前那幾條的留言,決定讓他們去海邊撿垃圾作為懲罰。
原本是一切正常,楠泉奈和切原赤也在前面一路撿,真田在稍遠的地方跟著,看著他們踩出的歪歪扭扭的腳印。
他們倒是很聊得來,對著那些奇形怪狀的垃圾也能聊起來,笑聲不斷地隨著海風吹來,真田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點發酸的情緒,但很快就被自己強大的自制力壓了下去。
怎麼能這麼松懈!真田弦一郎這樣告誡自己。
隨著太陽的西沉,他們三個人的影子逐漸拉長。
「吶,切原君,」楠泉奈忽然停下了腳步,有些神秘地對著不遠處的切原說道,「你知道嗎,妖怪是沒有影子的。」
「嗯!這個我有聽說過。」切原也饒有興致地對她說。
「那你知道其實有些大妖怪也是有影子的麼。」
「誒?」
「他們本來也是沒有,只不過是把自己的靈魂彙聚成了影子,這樣就能騙過人類的眼睛。」
「那豈不是……」
「我來教你一個辨別的辦法吧。」
「哦!」
「你看,如果我踩到你的影子,」楠泉奈上前一步,踩到切原的影子上,「你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對吧?」
「嗯。」
「那是因為你是人類,所以影子就只是影子,但假如是妖怪的話,你踩到他的影子,他就會非常憤怒。」
「誒?」
「因為你踩到了他的靈魂啊,然後大概還會皺起眉頭大吼之類的吧!」楠泉奈若有所思地說。
「你們兩個!站在那裡不動是在偷懶嗎!」結果傳來的是真田有些震耳欲聾的喊聲。
楠泉奈和切原赤也對視了一眼,眼神同時向腳下瞟去。
哦吼,因為太陽的西沉,他們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長,而現在他倆又正好踩在了真田影子的頭頸和肩膀的位置。
他們再次抬頭向真田本人的臉看去,他緊鎖眉頭,一臉生氣的樣子。
「副…副部長……學姐,那這要怎麼破解啊。」切原看著越走越近的真田,聲音都有點發抖。
「這種大妖怪啊……」楠泉奈已經憋不住笑,飛快地轉身跑了起來,「噗,就只能跑了吧!」
「哇!學姐等等我!哇!副部長是大妖怪啊!」切原像丟了魂似的飛跑起來。
「你們兩個!站住!!!」真田也追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最終他們還是被真田像拎小雞一樣地很快捉了回來,正坐在沙灘上接受他的教育。
「唔,副部長還真的是大妖怪……」切原在一旁小聲嘀咕。
「噗。」楠泉奈又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說什麼!」看吧,大妖怪更生氣了。
「要不是我的免扣卡已經用掉了……」
「我再借你一張?」她小聲地對切原說著。
「誒?不是只有一張嗎?」
「誒?我有三張啊。」
「誒??那為什麼我只有一張???」切原的哀嚎聲響徹湘南的海岸。
後來幸村聽切原說了「副部長其實是大妖怪」這種說法之後笑得格外好看,很長一段時間每當真田黑起臉要發火的時候突然在旁邊說一句,「真田,是誰踩到你影子了嗎?」
只不過留在真田弦一郎腦海裡久久無法忘記的是那個初春海邊的落日、疼愛的後輩和海風吹拂下女孩淡粉色的歡脫的腳趾、飛揚的裙角、飛舞的發絲和燦爛至極的笑容。
高三留在記憶中的事情大多與學習相關,只是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幸村提出不如網球部的大家都去江之島的煙火大會。
當看他到主題是「相遇」時想,那個叫楠泉奈的女孩子會不會去,我們又是否能夠遇見。
在千萬人中遇見你。
所以在試膽大會門口看到獨自走向小路的她時會欣喜若狂,卻沒想到是一個放聲大哭的她。
是嚇到她了嗎?是在討厭我嗎?
可在看到她的眼淚的一瞬間動作快過了大腦。
她哭著語無倫次地說出,「你去哪了……你怎麼才來……為什麼要嚇我……」的時候心疼不已。
只想抱一抱那個膽小的、團成小小一只的她,而心中的千言萬語到嘴邊也只剩下了「對不起」。
我想你大概也不排斥我的存在吧。
那麼,只是博雅不可以嗎?
我這樣問著你,也這樣問著我自己。
笨拙的,面對心愛的女孩的眼淚只會用蘋果糖去哄的我。
和眼角殘留著淚水,卻因為我的蘋果糖而笑的可愛的你。
我已經在千萬人中遇見了你。
真田無法忘記午後在教室獨自學習的楠泉奈,窗外的陽光灑在她的頭發上、身上,那一瞬間的她就像加了柔光特效,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
所以他才會在多年後看到坐在警視廳自己工位上看書的她的時候恍了神,好像在一瞬間回到了十年前的某個午後,看著她思考時不自覺摸耳垂的小動作,才再次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心意一直未變。
還記得某次快靜校,回到教室的真田發現她側著臉趴在課桌上睡著了。似是被陽光晃到了眼睛,她在睡夢中皺起了眉。
於是輕輕走到她身邊,用身體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陽光。
她擰起的眉頭很快舒展開,絲毫未察覺到有個少年在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安靜的、乖巧的、想要伸手觸碰的睡顏。
一陣風吹過,吹動她的發絲,調皮的頭發輕掃她的鼻頭。
一個噴嚏過後的驚醒,楠泉奈睡眼惺忪、毫無防備的眼神看了他好幾秒,才被嚇了一跳。
就像一只剛睡醒的小兔子。
「要靜校了嗎?」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疲倦。
「嗯。」
為了她的理想,如此的拼盡全力。
她的理想。
高中最後一次修學旅行是去富士山露營。
明明是個怕鬼怕得要命的人,卻在藤真、柳生他們拉著她講鬼故事的時候不懂得拒絕。
高三最後的集體外出旅行,幾乎每個人都當成最後的狂歡,都在拼命地燃燒著自己。
等大家終於筋疲力盡紛紛回到自己的帳篷中休息睡覺時,真田弦一郎在履行風紀委員長職責,巡查之後發現了獨自坐在不遠處篝火旁的楠泉奈。
雙腿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
「怎麼不去休息?」
「啊……」楠泉奈顫抖了一下,嚇得差點要叫出聲,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驚恐地向他看去,等看清來人是真田之後整個人一下子放松下來。
真田想,如果她也有絨毛,剛才那一瞬間一定是全炸起來的,就像被嚇到的兔子一樣可愛。
「有點睡不著。」她不似平時,有點弱弱的聲音傳來。
「因為聽了鬼故事?」
「嗯……」
「那麼怕鬼還聽鬼故事?」真田覺得有點好笑,也在篝火邊坐下來。
「很難拒絕朋友們的期待,」她有點苦惱的樣子,「你們為什麼都不怕呢……」
「斷而敢行,鬼神避之。」
「誒?嗯……但是又不想讓神明大人避之怎麼辦?」
「……」還是這樣,永遠猜不到她在想什麼。
「對了,不會扣我風紀分吧,我沒有去睡覺。」
「不會。」真田有點無奈,難道她看見自己就只能想到風紀分這件事?是不是自己真的對她太嚴格了?
「那就好,」楠泉奈長舒了一口氣,「那你不去睡嗎,爬山本來就很費體力,而且明天就要回去了。」
「不是很想睡。我在這裡打擾你?」
「想聽真話?」
「嗯。」
「不打擾……」甚至有點猶猶豫豫,「而且想讓你陪。」
在真田弦一郎聽到「想讓你陪」這幾個字之後,他想,這一刻就算是要他陪她去跳崖,他都義無反顧。
所以我在你心裡,是不是也是有點特別的。
然後他們只是安靜地坐著,耳邊是火焰爆開的輕響,看著遠處天空中的繁星,感受著夜風的吹拂。
即使什麼都不說,也很安心。
「為什麼想學醫?」只不過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就想再多了解她一點,比其他人都多一點。
「因為不想說謊,」她看著遠方的眼睛裡有星星,「因為病理醫不可以說謊。」
「要成為病理醫?」
「嗯,與其說是當醫生,不如說是想成為病理醫生。」
「……」真田只是靜靜地聽著,聽著女孩訴說自己的理想。
「病理醫不用面對患者,就只有疾病本身而已,所以才不會說謊。其實我不太會和人相處?這麼說好像有點奇怪,可能是很難表達真實的情感,可又容易受到別人感情的影響吧。明知道是謊言,為了讓對方不再那麼困擾或者難過,也會說出口,即使事後會非常自責。很虛偽是不是?所以我很羨慕你,也很敬佩你的『斷而敢行』。你實在是個太過耀眼的存在。」
「不是的。你不是個虛偽的人,你只是太過善良。而今後,你也一定會成為受人尊敬的病理醫生,」真田停了停,「你以後可以不用顧及我的感受對我說最真實的話。」
楠泉奈有些呆呆地看著他,然後嘴角上揚,輕輕地說,「謝謝你。」
「那你呢,將來想做什麼,又想成為什麼呢?」
「要成為像祖父大人那樣的警察,為了維護正義而使用自己的力量。」
少年的眼裡有光,少年就是那束光。
「嗯……是搜查一課那種?」
「嗯,你怎麼知道?」
「大概是因為那種大喊著『不許動』然後制服犯人的形像和你很搭吧,要讀警察學校是不是?」
「是,在大學之後。」
「那大學要學什麼?」
「法學吧,可以更好的理解現行法律,然後執行。」
「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實現。畢竟你可是真田弦一郎啊。」
「我們都會實現的。」
「嗯,理想。」
「不是夢想嗎?」
「夢想的話總覺得只會是夢。」
「嗯,理想。」
楠泉奈又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怎麼了?」
「在想像你成為警察之後的樣子。」
「怎樣?」
「很合適。」
後來他們聊了很多,從武田信玄聊到阪本龍馬,從平安京聊到大阪城,直到太陽即將升起。
遠處天空突然出現的萬丈光芒,身邊只剩青煙的灰燼。
「明天會放晴嗎?」
「已經是晴天了。」
武士的少年和真身是兔子的少女一同看著富士山的日出,看著觸手可及的未來。
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想將自己的心意展現給她。
有多希望我在你心裡也是那個特殊的存在,如果不是又能否給我這樣的機會。
所以不斷地斟酌每一個字,每一個詞,每一句話,直到紙簍裡堆滿了廢掉的紙,才寫出一封還算拿得出手的情書,藏在畢業禮物的扇子裡。
她會覺得唐突嗎?她會因此討厭我嗎?
少年的真田相信,無論是哪種結果,楠泉奈一定會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因為她就是那樣一個善良又真誠的人。
可他沒有等來她的答復,一天,一周,一個月,一年,幾年。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斷了的聯系,不知道為什麼逐漸消失的身影,就好像這個人從未在自己的世界裡出現過。
明明當時說,「有見面的心情就一定會見」。
可為什麼我那種想見面的心情膨脹到痛得像要裂開一樣,卻找不到你了。
我好像弄丟了你。
只是不斷更新著的推特時刻在提醒著真田,楠泉奈這個人的真實存在,她的生活還在繼續。
讀醫學院,進入醫院,成為醫生。
讀東大,進入警察學校,進入警視廳,成為警察。
就算沒有彼此,我們的生活都還在繼續。
就像我們那個未眠的夜裡期待的那樣繼續。
可是很想當面問清楚,很想再次見到她,只見一面也好。
就算是真田弦一郎,時間久了也會有泄氣的時候,他終於在二十歲之後嘗到了想要放棄的滋味。
干脆變得討厭你算了,他不止一次這樣自暴自棄地想。
可每當有了那樣的想法,都會在下一刻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我喜歡你,喜歡到痛徹心扉。
我們曾相處的情節反復地出現在腦海裡,她的一瞥一笑都深深地刻在心上。
為她的社交軟件設置特別關注,於是總能在第一時間看到她的動態。
即使那麼想與她的生活重新產生聯結,卻也從未回復過一個字。
我很想你,我很想見你,可我更怕你討厭我。
於是最後演變成楠泉奈如果在推文上提到某家店很有趣,某家店很好吃,真田也會沒隔多久就到她去過的地方,嘗她嘗過的東西。
走她走過的路,甚至在期待和她的偶遇。
直到看著送到家的被爐,他忽然自嘲地苦笑了起來。
自己究竟是松懈成了什麼樣子,曾經眾人眼中做事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真田弦一郎,現在竟然在做著像個變態斯托卡似的事情。
可他就像馬上要渴死的旅人拿到了一杯毒酒。
飲鴆止渴。
與她的聊天記錄一直不舍得刪,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翻看,翻看那些字裡行間的悲歡喜樂。
她送的禮物都好好地珍藏,反復觸摸她親手刻下的字,那個鑰匙扣用到洗得發白也不舍得換掉。
後來也不是沒有人對自己表達過好感,但全部會在第一時間用「有喜歡的人」來回絕。
從很久以前開始,真田弦一郎的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人,也只會有那一個人。
可如今的自己又該如何,無數次想要揮刀斬斷心中的雜念,才發現內心的枝枝蔓蔓已經全部是她。楠泉奈三個字已經占滿了他的整個心房。
直到有一天真田不小心把自己的錢夾落在了同系前輩黑澤真誠的車上,第二天黑澤把錢夾拿給他的時候,有點好奇地問出口。
「那個愛麗絲樣子的照片,是女朋友?」
「不是。」
「你追星?是哪個愛豆?」
「是喜歡的人。」
「呃……去世了?」
「仍健在。」
「那你這個說法有點模棱兩可啊,暗戀對像?」
「表白過了,在等她回復。」
「哦,嘛,女孩子確實都需要時間來考慮。什麼時候表的白?」
「畢業的時候。」
「……」黑澤警官噎住了,真田弦一郎正式入職都不止三年了,「警校畢業?」
「不是。」
「啊?那大學畢業?」
「高中畢業。」
「……那個,真田啊……你有沒有想過,她一直沒回復你其實就是變相拒絕你了……」粗略算算,這都快十年了吧,這人到底固執到什麼程度啊,還是真的缺根神經,黑澤有些無語。
「不會的,就算是拒絕也會當面說清楚,她就是那樣的人。」
「人都會變的。」
「我知道她沒有變。」
「那你干嘛不找她當面問清楚?萬一她早就有男朋友什麼的,總這麼等著也不是個事兒吧我說。」
所以才會在新年初詣的時候許願,懇求神明,能與她再次相遇,能再次見到她。
然後命運的齒輪再一次轉動,新年後的不久,他們真的再次相見,盡管是以彼此都意想不到的方式。
26歲的楠泉奈,對危險的存在毫無意識地,再次闖進真田弦一郎的世界。
武士的青年終於找到了當年不辭而別的兔子女孩。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你走掉。
「你品川的房子住得好好的,干嘛突然搬家?」難得和黑澤一起盯梢。
「……因為她住那裡。」
「她?啊,那個愛麗絲,這麼快就同居了?沒看出來,效率夠高的啊你。」
「黑澤前輩,請你收起腦子裡那些廢料,只是做鄰居而已。」
「呃…好吧…所以她沒有男朋友?」
「沒有。」
「那我就預祝你成功吧。啊,來了來了,目標。」
可就算成為了鄰居,真田發現自己心底的話仍然是卡在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與多年未見的她再靠近一點點。
那個像受到驚嚇的小兔子一樣的她。
不能否認,送她六歌仙的烤肉券是有昭然若揭的試探藏在裡面,只是「蟑螂藥的回禮」這麼蹩腳、劣質的理由會不會被輕易地識破,會不會把她嚇走。
但在她不僅記得自己的生日還送了禮物給他的時候控制不住喜悅之情。
所以我可不可以有所期待,期待你是有些在乎我的,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哪怕我們現在還只能做朋友。
不敢有太多奢望,卻每天都喜滋滋地戴上楠泉奈送的領帶夾,下班之後再鄭重其事地取下來放好。
想滿足她的願望,喜歡看她眉眼俱笑的樣子,喜歡她因為自己,僅僅因為真田弦一郎這個人而笑的樣子。
會記得她說過的話,為她的一舉一動著魔。
「所以說適度地對女孩使用一些□□術是很管用的。」黑澤真誠在休息時又開始說些有的沒的的無聊話題。
「這話就算從你嘴裡說出來多少有點可信度,但這應該就是大多數人覺得你輕浮的原因。」小牧徹毫不留情地回復他。
「我說的是適度,適度。我就不信前輩你對自己夫人就沒用過?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真田的身材才是最好的,只需要西褲襯衫……」
「打住打住,我警告你別帶壞我們穩重踏實的真田啊,像他這麼好的男人可太稀有了,他值得最好的。小心我把你的風流史全抖出來。」小牧警官帶著一絲威脅開著玩笑打斷黑澤的話。
「太松懈了!」
可誰知道嘴上說著太松懈了的真田弦一郎,身體卻很誠實地在那個夏天的午後對黑澤真誠的話照辦。穿著襯衫西褲坐在楠泉奈的身邊裝作若無其事的吃西瓜。
卻在偷瞄她的時候發現她嘴角殘留的淺紅色西瓜汁,和因為咀嚼一鼓一鼓的白皙臉頰。
自己有沒有誘到楠泉奈真田不知道,但他覺得她嘴角的西瓜汁一定很甜,甜到想親口嘗嘗的程度。
真熱啊,夏天。
看著她抱著慰問品的一大兜牛肉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警視廳門口時,真田覺得她真的像兔子一樣可愛。
到底為什麼那麼多人覺得楠泉奈這個人又颯又帥氣,還要去哪裡找比她更可愛的女孩子呢?
「哦,錢夾裡那個愛麗絲。你干嘛擋住不讓看了啊!」黑澤有些抱怨地看著真田走進會議室關上門。
「愛麗絲?我記得她叫什麼來著,橘?好像還是慶應大附屬醫院的醫生來著?」小牧徹思考著。
「是楠。」
「是咱們真田錢夾裡的女孩。」
「是我傾慕已久的人。」
「誒,我還以為真田是那種苦行僧一樣清心寡欲的人。」有點微胖的二階堂佑一感嘆道。
「好事兒啊,來,吃楠醫生的慰問品慶祝一下吧。」
「他是單戀。」黑澤打開牛肉飯,然後毫不留情面的插刀。
「不過一般來說,女孩子會主動送吃的的話,應該不會是一點意思都沒有的,」佐倉突然對真田說,「真田君要好好把握哦。」
如果佐倉系長說的是真的,那該有多好,就算只有一分為真,我大概也會心滿意足。
只是你看我的眼神,即使在笑,為什麼也總是充滿憂傷。
真田弦一郎一直覺得嫉妒是人類最醜惡的品質,是自己最不恥的行為。可他卻意外地發現,當他聽到「忍足侑士」這個名字從楠泉奈嘴裡說出來的時候,自己竟然嫉妒得發狂。在看到他們二人的相處之後更是一股橫生的醋意從頭快速蔓延到腳趾。
忍足要是個什麼正經人也就罷了,竟然能說出如此輕浮的話來。
好羨慕,好嫉妒,好想堂堂正正地把她奪過來。
只是不用等他向忍足正式宣戰,真田弦一郎就和楠泉奈在一起了。
意料之外又不出所料的在一起了。
原來自己並不是單戀,原來她對自己也有著如此深厚的愛慕。
原來我們都默默地喜歡著對方。
我們的心髒,都在因彼此的存在而砰砰跳動。
他們毫無懸念的在一起,然後結婚。
自從真田弦一郎和楠泉奈交往開始,就成為了別人口中那種低調但又無時不刻不在秀恩愛的狂魔。
車內裝飾、手機壁紙,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全都沾上了與楠泉奈有關的一切。
車內擺著よイゆセ的手辦玩偶,手機壁紙是之前偷拍的那張睡顏,時不常的愛妻便當,工位桌面角落擺著的合照。
對於真田這種和楠泉奈在一起,特別是結婚之後一談及妻子,每個毛孔就不由自主地散發著粉紅色愛心泡泡的行為,黑澤真誠對此評價為,「嘖,戀愛的酸臭。」然後翻了個羨慕的白眼。
和楠泉奈這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絕對不會無聊,因為她永遠有著真田難以想像的奇思妙想。
雖然他們兩個的工作單位距離不遠,也都是早八人,但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們的習慣就有所不同。真田習慣很早起然後早出門,而泉奈則更願意不緊不慢的掐點到達,所以他們每個工作的早上幾乎從不一起出門。
某一天清晨泉奈醒的比平時早一些,見真田弦一郎在對著穿衣鏡整理自己的襯衫,然後從椅背上拿起領帶。
「弦一郎,我來幫你系吧。」她光著腳從床上下來跑到他跟前。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醒了然後睡不著了。」
真田微微低下頭配合泉奈手裡的動作,但沒想到她搗鼓了好一陣也沒系好。
「嗯……」她想了一下,把真田按在了椅子上,「弦一郎你坐下。」
然後拿著領帶從背後半抱著他重新系起來。
她的發絲輕掃過真田的側臉,呼吸輕輕吹在他的脖頸,眉眼低垂,全神貫注地忙著手裡的動作,獨屬於她的苦橙花香氣縈繞在真田的鼻尖。
明明是每天都生活在一起的枕邊人,一大早還是讓人這麼血脈噴張,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而她對此絲毫未有察覺。
「好了,」泉奈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真田,再看看自己系得歪歪扭扭的領帶,有些泄氣,「高中畢業之後就再沒系過領帶了,手好生,系得好醜……不然你還是自己重新系一下吧。」說著伸手要幫他解開。
真田突然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動作,「不用,這樣就很好。以後每天都幫我系就熟悉了。」說著夾好領帶夾。
「誒?噗,我不要,好丟人,」她笑得有點羞澀,「快走啦,要晚了。」
最後是真田親了親自己的妻子才心滿意足地出門。
他們結婚以後就定下了個像值日表一樣的東西,只要不是工作太忙趕不及回家吃晚飯,基本都按照那個表格執行。即使臨時有變動也會第一時間通知對方,如果是有特別想吃的東西也是一樣。
大部分時間都是泉奈到家比較早,畢竟病理的特權之一就是正點下班。而通常她都會用跳到真田懷裡給他一個超大的擁抱這樣的方式來迎接他回家。
真田弦一郎雖然嘴上會說著什麼這樣太危險啦,自己身上髒啦,太松懈了一類的,手臂卻還是很誠實地摟緊妻子,把她一路從玄關抱到客廳。
他倒是很想知道要怎麼拒絕最愛的人主動撲到自己懷裡。
偶爾真田回家早,在門口迎接泉奈的時候,也會有些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紅著臉張開雙臂等她笑著跳進懷裡。
怎麼可能拒絕,只會想要更多罷了。
除此之外,真田還是一個會因為泉奈有時早晨匆匆忙忙忘記給他一個吻而不開心一整天的人。
早上缺的,晚上下班也一定要補回來。
「弦一郎,你怎麼看起來有點不開心?今天工作不順利嗎?」泉奈看到他有點別扭的表情關心地問道。
「沒有,工作很順利。」
「那是,誰欺負你了?」有點難以置信。
「沒有親我。」
「什麼沒有親你?你被犯人騷擾了?」一時間沒跟上他的思路。
「今天早上,你都沒有親我……」語氣變得扭捏起來,臉也肉眼可見的逐漸變紅,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誒?噗,弦一郎你是在撒嬌嗎?」泉奈忍俊不禁。
「我沒有……」連否認都理不直氣不壯的。
「好吧。」她踮了踮腳,在真田的嘴角親了親,「好了嗎?」
「不行。」
「啊?」
結果是真田親到了滿意為止。
泉奈突然覺得真田撒嬌是蠻可愛的,畢竟誰知道在外那麼正氣凜然、不苟言笑的搜查一課警部真田弦一郎在家裡是這樣的猛男撒嬌,這誰頂得住,就是每次的代價好像都有點大。
不過有時候真田弦一郎也能體會到當年那些說想嫁楠泉奈的女孩子們的心情。
自己小妻子的男友力,經常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爆發。
比如他之前做飯切洋蔥切得狂流淚不停,被泉奈看到之後,她突然一臉嚴肅地正色道,「是誰把我丈夫惹哭了!是你啊,洋蔥浪人!看我怎麼收拾你!」然後拿起刀細心把剩下的部分切好,還拿紙巾幫他擦眼淚,邊擦邊哄,「別怕別怕,惹你流淚的洋蔥浪人已經被我消滅掉了。」
好像嫁給她的感覺真的很不錯。三十歲的真田弦一郎冒出了讓自己覺得危險至極的想法。
在知道真田結婚之後依舊大愛よイゆセ這個IP後,泉奈也關注起來,隨時點進官網主頁看看有什麼新周邊發售。
所以某天泉奈刷到有新的限量款衛衣即將發行,是那種よイゆセ的粉色拉鏈款外套,帽子上還有耳朵和那個標志性的笑眯眯表情。
很好,她想,前兩天弦一郎剛好提起家裡沒有合適的居家外套穿了。
預售時間是晚上十二點,泉奈定了個表,喝口水繼續工作。
於是在當天夜裡兩個人都正常睡下後的凌晨十二點,她在鬧鐘剛響了一聲就噌的一下坐起來。
選擇最大碼,加入購物車,選擇收件地址,支付成功,然後放下手機繼續睡覺。全過程加起來都不到兩分鐘,以至於因為感受到身旁的輕微動靜,怕是妻子有什麼事的真田弦一郎迷迷糊糊地剛睜開眼想問問怎麼了,再一眨眼她已經躺下,翻了個身又睡著了。第二天早上也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這導致真田開始懷疑昨晚的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過於真實的夢。
他並不記得泉奈有夢游症什麼的。
還是說難道沒到七年,他們就開始癢了?
最終這件事也是在真田委屈巴巴的詢問下得到了解釋。
只不過當時泉奈很想問問他,他抓的那些犯人知道黑面門神真田警部哭唧唧的樣子嗎。
當然後來事實證明他們不僅七年沒有癢,這輩子過下來都不存在癢。
等待衛衣發售的過程中,泉奈無意間發現醫院小兒科區域新增了幾台扭蛋機,其中就有最新出的よイゆセ掛鏈的一台。五款普通款,一款隱藏款。
那天中午吃完飯,泉奈沒有直接回病理科,而是跟著由理加去了1號館3層D區。她為了不引人矚目,脫掉了白大褂,摘掉工牌,一並交給柳生由理加保管。搜集了一兜的硬幣,搓了搓手,開始扭扭蛋。
然後小兒科病區的醫患,甚至隔壁產科的人都注意到這一整個中午,有個人一直在一台扭蛋機跟前扭扭蛋。
「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喜歡這個兔子啊?還是狗的?」
「不是我,是弦一郎喜歡。」
「啊?那個真田弦一郎?」
「啊,他從國中就開始喜歡了,比呂士桑應該是知道的。」
「哇那你也不至於扭這麼多吧。」
「我們家已經連續吃了快一周的兒童樂園餐了,」語氣裡滿滿的無奈,「他總在這種地方有奇怪的執念。」
「我倒是覺得是你太寵他了。」連由理加都開始吐槽。
直到她差不多扭了半個機器量的扭蛋,才終於集齊了全部的六款。
至於剩下的那一大堆重復的,她想了想,兜起來交給了在一旁看著她扭扭蛋而目瞪口呆的由理加。
「給我?」
「如果你有喜歡的款就留下來,沒有的話,」泉奈用眼睛給她示意了一下旁邊一臉羨慕和期待的一圈小朋友,「給好好聽話,勇敢治療的小孩子們吧。」
後來收到那個限量款連帽衛衣,從那天起這件衣服就榮升為真田弦一郎最愛在家裡穿的衣服第一名。每次的穿脫都非常的認真虔誠,就仿佛是什麼價值連城的袈裟。
只不過他覺得美中不足的一點是,為什麼這款衣服沒出情侶款。
所以在下一輪よイゆセ周邊出來的時候,他訂了兩件同款T恤,一大一小,大的自己穿,小的送泉奈。
誰又能想到慶應大學附屬醫院病理科王牌病理醫和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精英警部會穿著那件粉色的T恤坐在よイゆセ主題餐廳裡吃特制蛋包飯得限量款杯墊呢。
但只要是在一起生活,即使是感情再好的夫妻也會有吵嘴鬧別扭的時候。
真田弦一郎和泉奈也不能免俗,尤其是他們在某些地方都是有點固執的人。不過通常的拌嘴很快就能和好,面對彼此深愛的人怎麼會真的生氣,他們又是有話直說的性格,鬧別扭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半天。
不過也有例外,弦一郎和泉奈結婚以後,甚至再算上談戀愛的那一年多,吵過最大的一次架還是因為別人的事。
是有關藤真凜、黑澤真誠和柳蓮二三人之間關系的事情。
藤真凜和柳蓮二從高中起就在談戀愛,到大學快畢業時分手,而黑澤真誠則是在真田他們的婚禮上第一次見到凜,當時就被她所吸引,後面通過聊天和接觸下來,得知她目前單身,後來又真的對她產生了不一樣的好感,於是開始了猛烈的追求。
原本事情到這裡都沒有什麼問題,甚至看似和柳蓮二也沒多大的關系,可說到底問題就又出在了這裡。
因為其實柳一直都喜歡著凜,即使是他們和平分手之後,他也沒放棄,默默地關注著她。
而凜很難說清自己的真實情感,即使當初的分手是自己深思熟慮過後提出的,即使當初的她是那麼那麼的喜歡著柳蓮二。
所以她拒絕了黑澤,也拒絕了柳。
只是柳蓮二和黑澤真誠也都並不是那種會輕言放棄的人。
凜和泉奈說,自己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是不是該接受黑澤的好意,那個總能讓自己笑的黑澤,可又會在想起柳蓮二的時候心口隱隱作痛,因為曾經的喜歡都是太過真實的存在,甚至很難說現在的那份喜歡是否真的消失了。
「她為什麼不能選蓮二?」真田雙手抱胸,氣勢很盛地坐在泉奈的對面。
「我倒是覺得黑澤桑沒什麼不好的。」結果泉奈的氣勢也毫不輸給他。
「誰都行,就黑澤前輩不行。」
「你這又是哪的話,什麼叫誰都行,能讓凜真心笑出來的人怎麼不行了?」
「他太輕浮。」
「輕浮?這是什麼刻板印像,我怎麼沒看出他輕浮,你當初還說我輕浮呢!」
「你不一樣。蓮二哪點比不上那個男人?」
「他能讓那麼喜歡他的凜主動提分手,然後哭得昏天暗地,你說他哪裡比不上?」
「可他們是相愛的!」
「相愛的人不一定能夠在一起!中間隔了太多的時間和跨不過去的鴻溝!」
「我們隔了十年還是在一起了!」
「我們的情況太特殊了,實話說要不是你的堅持我們根本走不到最後!」
泉奈脫口而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就開始後悔,但話已出口斷沒有收回的道理,特別是人還在氣頭上。而真田則是在聽到這話之後有些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但一言未發。
於是他們開始了誰也不理誰的冷戰。這場冷戰持續的時間比他們想像的都要長。
雖然彼此誰也不肯開口和對方說話,但生活仍然在繼續。由於存在晚飯要不要在家吃的問題,即使不說話,真田還是會在下班之前給泉奈發line消息,內容是簡單的,「今天回去吃飯」或是「有事晚回去,不在家吃」又或是「晚一點回家吃」。而泉奈對這些消息,通通都是已讀不回。
如果是平時她是一定會認認真真回復,還會關心囑咐他路上小心,不要太辛苦或是等你一類的。
這樣的情況保持了三、四天,其實要說氣,他們二人在吵完大概幾個小時之後就全消了,但因為這次涉及的問題太敏感,都難得固執著不肯退讓。
但真田著實覺得家裡的床有點買大了,竟然可以一個人睡一邊,一點也接觸不到彼此。
於是他這幾天上班對黑澤的態度都變冷酷了。搞得黑澤真誠一臉的莫名其妙,自己也沒招惹他啊。
直到第五天,泉奈午休刷到一個草莓抹茶大福的推送,這是一家新開的人氣很高的店,主打草莓新鮮又爽口不甜,然後她習慣性地分享到「干飯人」的群裡,又條件反射地發送給了真田弦一郎。
很快「干飯人」裡就開始熱烈地討論起有關什麼樣的大福好吃,以及還有哪家的也很好吃,可以一塊兒去嘗一嘗。
聊到一半,泉奈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也給真田發了這條推送,而他們還在冷戰,所以趕在超時之前飛速地撤回那條消息,手速快到她也沒注意消息是已讀還是未讀。
這天真田弦一郎難得外勤結束的快,很早就回家了,於是晚飯就由他來做。
其實泉奈進家門之前多少還是有一點點期待的,期待他會不會像以前一樣來玄關迎接自己。
結果是沒有的,期待落空,自己一個人換了鞋,脫掉外套,放下包,走進客廳。
在廚房忙碌的真田聽到動靜向著門口的方向望去,但又在和泉奈眼神交彙的一剎那別開了臉。
也是,自己前兩天也沒有去迎接他嘛,泉奈有點別扭地安慰著自己,可是明明只要他肯過來一下,就能結束這場僵持不下的戰爭。
他們還是如前兩天一樣沉默地吃飯,小心地不讓眼神對上。
輪到泉奈洗碗收拾廚房,她也是默默做著這些家務,只不過真田一反前兩日的沒有直接回房間或是去和室,而是雙手抱胸,腰板挺直,端正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目視前方,一言不發。
泉奈也只是低頭忙著手裡的事,然後正要順手去拿廚房紙巾最後擦一下有水漬的料理台。
可手卻抓了個空。
她明明記得早上的時候這裡還有剩大概半卷以上的紙,做一頓晚飯就全用光了嗎?
新的沒打開的廚房紙她印像裡是放在最頂層的櫃子裡來著,泉奈一邊想著一邊拉開了那個櫃門。
她身高不算矮,通常只需要踮起腳尖就可以摸到放在櫃子邊的備用紙,最多踩一下矮腳凳。但今天她摸了個空,她試圖跳了跳還是沒摸到。
是沒有了嗎?不應該啊。
她往後退了幾步,伸長脖子往櫃子深處看去。
「誒?」她驚訝地出了聲。
廚房紙不僅整卷未開封的還有,早上她剩下的那多半卷也一並躺在櫃子裡面,所以她下意識地低頭找他們之前特意放在廚房以備不時之需的矮腳凳,也不見了。
像想到什麼似的,泉奈忽然抬頭向真田看去。只見他還是雙手抱胸端坐著,眼睛卻是緊緊盯著她這邊,一只腳下踩著那個本該在廚房裡的矮凳,滿臉寫著,「求說話,來求我」。
理直氣壯和委屈這兩種本來互斥的情感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使得泉奈差點憋不住笑出聲。
「弦一郎?」她試探性地喚出聲。
「嗯。」根本是壓不住的欣喜,可還要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嚴肅。
「可不可以幫我拿一下廚房紙,我夠不到。」看他還裝著有點不情願的樣子,泉奈決定再加點碼,「求求你,老公?」
於是不出所料的看見一個耳朵紅了的真田弦一郎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邊,伸手把那半卷紙取下來放在慣常放的地方。
「謝謝老公。」
他已經要裝不下去嚴肅了。
就在泉奈終於拿到紙擦拭料理台時,真田轉身拉開冰箱門,拿出一個紙盒子,打開放在了剛收拾完的泉奈手邊。
「誒?你看到那條消息了?!」看到那個推送裡提到的草莓抹茶大福出現在眼前的她又驚又喜。
「哼。給我發消息為什麼要撤回,其他的也都是已讀不回。」
「因為我們在鬧別扭,」沒等真田再說話,泉奈飛快地拿起一個大福塞進嘴裡,果然是像推送說的那樣,非常好吃,但她還是,「啊……太甜了啊……」
「不是說這個不甜麼。」他知道她不怎麼喜歡吃太甜的東西,就是看這款大福主打一個不甜才買回來的。
「那你嘗嘗。」
泉奈又拿起一個遞到他嘴邊,真田就著她的手吃起來,「不甜啊?」他有些奇怪地認真品味。
然後泉奈突然抬起頭踮起腳在真田的臉頰上淺淺地親了一下,「現在呢?」
真田弦一郎有些呆滯地看著笑意盈盈的妻子,這下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嘴角控制不住的瘋狂上揚,「很甜。」
「那我們是不是和好了?」
「我要抱你一下。」
「嗯?哦。」
泉奈乖乖被真田抱住,緊緊的,他把頭埋在了她的肩窩處。
「我都要一周沒抱你了。」語氣裡滿滿的都是委屈。
「你的一周好短,只有五天。」她覺得有點好笑。
「沒區別。」
「之前我出差去廣島的時候,我們也有一周多沒見面的。」
「那不一樣。」
「你之前忙那個案子的時候,大概有一個月是我睡了你才回來,我還沒醒你就又走了。」
「那也不一樣。」
「好……吧?」
「你都不跟我說話。」
「嗯……因為你也不和我說話。」
「你也不回我消息。」
「啊……」
「對不起嘛……」好像是在撒嬌,「不該和你吵架,不要不理我。」
「我也是啦,不該對你發脾氣。」
「以後不許說我們不會在一起這種話。」
「哦,可是是真的啊,如果不是你的堅持,怎麼會有現在的我們。」
「……」她感覺真田抱得更緊了一點。
「如果你沒有出現的話,我大概也不會有勇氣去打聽關於你的消息。也許你結婚的時候會通知我?要是通知的話,我應該會到場的吧,雖然會很難過。但我應該是不會結婚了,我已經做好了單身一輩子的准備的……」泉奈開始自說自話起來,「要不你還是別通知我了,嘴上說忘了你,其實肯定還會哭……」
「不許想了!」一下子截斷她的話。
「哦……」
「我不會和你以外的任何人結婚的。你不嫁給我,我也會單身一輩子。」
「然後我們或許會展開一段黃昏戀?」
「我們已經結婚了。」
「嗯。」
「不會有那樣的如果。」
「嗯。」
「我愛你。」
「我也很愛很愛你,謝謝你的不放棄。」
後來他們順理成章的和好了,只是後面從抱一下變成了親一下,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又變成了大床之上的一些夫妻之間的游戲。
真田弦一郎結婚之前從來沒想到過,家裡的生活用品消耗量最大的除了衛生紙以外竟然會是套子。
可下一秒又釋懷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自己的妻子太可愛了又能怎麼辦。
他們結婚後不久還在神戶六甲山附近買了一套小房子,偶爾有空會去小住。周年紀念日的時候真田弦一郎和泉奈就又選擇了去那邊度假。
他們前一天上午到達的自己房子那裡,准備第二天去爬山,在六甲山牧場看夜景、過夜,然後看日出。
結果在第二天爬山爬到一半的時候泉奈就有點體力不支,「弦一郎,我們歇一下好不好,我有點走不動了。」即使一直是由真田牽著前進,還是累得有些走不動。
「怎麼會體力變得這麼差?」
「那你說賴誰啊。」泉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真田眼睛瞄到她領口之下若隱若現的紅痕,有點心虛,蹲在她跟前,「剩下的路我背你上去。」
泉奈聽話地趴在他身上任他背。
要是非要說賴誰,其實兩個人都有責任。
畢竟,是泉奈先買了那套只能穿給真田看的、布料很少的衣服,也是她主動戴的兔子耳朵。
她也只戴了那套裡面的兔耳而已,她怕真田骨子裡還是有些傳統不好接受,於是只帶來了其中的兔耳罷了。
「抱歉,我昨晚有點過頭了。」
「嗯……是我體力太差了……」
其實平心而論真田是一直很顧及妻子的感受的,只是確實體能上的差距有點大。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我很開心。」
「弦一郎……」泉奈在真田背上,把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裡,「其實……那是有一整套的……」
他沉默了幾秒,「……我想看。」非常的誠實。
「啊!!不行,我當時一定是鬼迷心竅了!回去一定馬上扔掉!馬上!!」她的臉熟透了。
「泉奈……只看一下……」
「一下也不行!撒嬌也沒用!」
結果的結果是,不僅看了,還看她穿了,最後也確實銷毀了,不過是以穿在身上直接手撕的方式處理掉罷了。
她本來還特意挑了這套看起來比其他款都結實許多的。
但她似乎也忽略了自己的丈夫是個精通武道,並且能夠徒手擒拿暴力犯的人。
那日的戰況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遠遠超過了之前排第一位的她穿了他的白襯衫那次,不僅解鎖了很多新的姿勢和新的地點,還第一次給她留下了那麼多痕跡,就仿佛要在她身上的每一處留下真田弦一郎的專屬標記。
第二天日上三竿泉奈才轉醒,然後就發現渾身酸痛到幾乎動不了的程度,低頭看見了身上數不勝數的紅痕,可回想起來他又很照顧自己的體驗,自己沒有一點的不開心,於是又羞又惱地咬了身旁的真田一口。
她明明覺得自己咬得很用力了,他看起來卻很高興的樣子。
該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泉奈躺在床上自暴自棄地想。
已知真田喜歡兔子,真田也喜歡自己的妻子,且真田覺得自己的妻子像兔子一樣的可愛。
那當泉奈以兔子的形像出現在真田面前時,他怎麼可能頂得住。
兔子女孩第一次將真身完整地展現給已經成為自己丈夫的武士男子時,那位不苟言笑的武士再也無法自持。
她為什麼會喜歡我呢?她喜歡我哪一點呢?真田弦一郎偶爾會看著眉眼俱笑的妻子出了神。
過分優秀的,又可愛至極的你,在我們擦肩而過的那將近十年裡,我是怎樣留存在你的記憶裡,你是否還會因為我的存在或喜或悲、或哭或笑。
還是我只是個漂浮在空中的細小塵埃,風一吹就會消失不見?
出於尊重,真田從未詢問過泉奈,泉奈也很少主動提及,他們就只是單純的手牽手並肩向前。
直到一次年末大掃除,泉奈在打掃主臥,而真田是在收拾書房。
他打開每個櫃門,認真地清掃每一處灰塵,重新擺放散亂的書籍,分門別類。
然後真田被一本書輕輕砸了一下,那本書順勢滾落到地上,打開在其中的某一頁。
他蹲下來才發現這並不是一本書,而是像日記一樣的東西。
是泉奈的字,滿滿的字。
「泉奈!」他下意識地喊出妻子的名字,想問問她這本應當是屬於她的東西放到哪比較好。
真田撿起本子托在手裡,屋裡的窗大開著透氣,於是一陣風吹來,掀開了本子。
在這個本子寫完以前,要忘記他。
扉頁上的一句話吸引了真田的目光。
他本來不是一個喜歡窺探人秘密的人,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會。但這句話讓他無法移開視線,好像有什麼關於心底最隱秘疑問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手不由自主地翻了下去。是一個女孩用盡全力試圖忘記一個人的證明。
櫻花開了,但我仍然忘不了那個場景,那個聲音,所以我的心又開始刺痛,就像那天一樣。可為什麼過了這麼久,心痛的程度還是沒有變。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個人,甚至夢裡也沒有了他的身影,本以為已經忘得一干二淨,可又在聽到中西保志的「最後ソ雨」這首歌的時候淚流滿面,還好沒有人發現。
關於他的淚水為什麼總是流不干,總會在莫名其妙的時候潸然淚下。
那個討厭的、一根筋的、不知變通的、嗓門很大的、古板的人,明明沒有一點是我喜歡的特質,明知道他早有心儀的人,卻因為一個背影,一個擁抱,一顆蘋果糖不可救藥的淪陷。
他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止一萬次的這樣告訴自己,所以不要再想他了。
說好不會再為那個人流眼淚。可我偶爾也會想,如果當初勇敢一點說出口,是不是會少些遺憾,雖然依舊會痛到撕心裂肺。但這可能就是未發生之事和終究會消失的事情之間的區別吧。
希望他能實現自己的理想,成為想成為的人。
希望我能成功刪除記憶中有關他的一切。
可事到如今,我又為什麼會喜歡他呢?
其實泉奈曾經對佐助的問題的回答,真田弦一郎是聽到了的。
「總覺得只要他在身邊,就可以無所畏懼,無論多高多艱險的地方都可以到達。」
那一刻他真的很感動,很想告訴她,也正是因為她的存在,自己才能一直勇往直前,她才是那個讓他真正安心的人。
「怎麼了弦一郎?」打掃主臥的泉奈這時候才匆匆跑過來,「你在叫我?我剛剛開著吸塵器沒聽清。」
然後她一眼就看到了在真田手上的那個日記本,頓時有些窘迫,「啊,你看到了這個……」
「對不起,我……我沒經過你同意就打開了。」他才突然回過神來。
「沒關系……反正說起來,這本日記也都是關於你的……日記的男主角。」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喜歡一個不解風情、固執、讓你傷心的我。
「你可以看到最後。」泉奈走上前翻到日記的最後一頁給他看。
那上面只有一句話。
因為烏鴉像寫字台。
武士的男子終於等到了自己深愛的兔子女孩,恰巧那個紺碧色眼睛的兔子女孩也愛著那個叫弦一郎的武士先生。
為什麼烏鴉像寫字台?
因為我喜歡你。
因為我喜歡你沒有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番外是大部分以真田的視角展開的,如果喜歡正文的話,這個番外,其實是填了很多的坑,希望你也能喜歡。
第47章 番外二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
東京都警視廳搜查一課警視正真田弦一郎先生正在目黑區的家中給自己的兩個讀幼兒園的孩子繪聲繪色地講睡前故事,今天的內容是繪本《桃太郎》的故事。
「桃太郎救出了公主,帶著狗、猴子和野雞。一起渡過大海,穿過峽谷後,翻過大山,回到了家中。」
「老爺爺、老奶奶非常開心地來迎接桃太郎。從那以後,惡魔們再也沒有來騷擾過。桃太郎迎娶了公主,和老爺爺、老奶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讓人敬佩,也讓人羨慕。」
「怎麼樣,你們喜歡桃太郎的故事嗎?」
「可是爸爸,為什麼公主要嫁給桃太郎呢,嫁給桃太郎她不就不能繼續當公主了嗎?」女兒眨著和真田弦一郎同款的眼睛問著他。
「因為桃太郎打敗了惡魔,救出了公主,他勇敢又善良。公主就算嫁給了桃太郎也還是公主,那之後她還成為了桃太郎的公主殿下。」
「媽媽嫁給爸爸也是因為爸爸救了她嗎?媽媽也是爸爸的公主嗎?」兒子突然接道。
「唔,媽媽不是因為我救了她才嫁給我的,而且她是我的女王陛下。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故事講完了該睡覺了。尤其是你們不是決定好要早起做揮刀練習的麼。」
平日裡的兩個孩子都非常聽話,一般聽到父親這麼說就會乖乖回屋休息,只是今天,他們還坐在那裡沒有動,兩雙眼睛一直盯著真田。
「怎麼了?」
兩小只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兒子出了聲。
「可以。」
「爸爸,什麼叫意境?」女兒有點興奮地問。
「意境?」
「嗯,今天幼兒園的院長老師說我們的名字很有意境。」兒子很開心的樣子。
「哦?的確很有意境,你們的名字是爸爸媽媽一起取的。意境就是一種難以用言語闡明的意蘊和境界……」
夕凪,是傍晚海上的風平浪靜。
夕月,是傍晚的月亮。
他們是一對異卵龍鳳胎,出生在秋天的傍晚,因為女兒夕凪早出來十幾分鐘所以是姐姐,夕月則是弟弟。
女兒一眼看過去長得和泉奈很像,但因為長了一雙和爸爸一模一樣的眼睛,所以多看一會兒就會覺得還是更像爸爸一點。
兒子與其說是完美地復刻了媽媽的相貌,倒不如說是外甥像舅,和純長得極為相似,而在惡作劇之後露出的狡黠笑容還能看出一點仁王雅治的影子。
不過當他們兩個都認真嚴肅起來,那樣子和表情又和真田弦一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真田把孩子們哄睡,回到書房看還在忙碌的泉奈。
「睡下了?」
「嗯,他們一開始還問媽媽怎麼沒來讀繪本。」
「啊,確實按照之前的約定大概是該輪到我講了,明天要給他們好好道歉。」
「我和他們說媽媽在准備一個很重要的演講比較忙,等忙完這一陣就會多陪陪他們了。」
「這幾天辛苦你了。」
「沒關系,倒是你,連孩子們都說不要讓媽媽太累,你也不要太拼了。」
「嗯!只差一點點了。」
「以及,他們說到時候要去給媽媽應援。」
「誒~那會不會有點無聊……嘛,不過想去的話也可以啦。」
「我也會去的,為你應援。」
「噗,謝謝你。」
世界上最短的咒,就是名。
所謂咒,簡而言之,就是束縛。
名字正是束縛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種東西。
真田弦一郎在對自己妻子的稱呼方面沒有什麼創意,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單一。沒交往的時候就一直叫她「楠」,即使在剛開始交往的那一段時間依舊喊她「楠」,唯一的區別只是根據場景和情緒的不同而語氣不同罷了。
後來就叫她「泉奈」,結婚之後也是如此,只有在極偶爾的情況下叫她「老婆」或是「親愛的」,語音語調是藏也藏不住的別扭和羞澀。
泉奈對此表示覺得非常有意思,互相叫名字叫得那麼順溜,稍微親密一點的稱呼就會紅了臉,結婚多年還是如此。
但真的說起來,他們之間的稱呼從姓到名的變化,還是真田主動提出來的,盡管全程的表情非常的僵硬和扭捏。
「咳,楠。」在一個平平無奇的約會的下午,真田突然有些遲疑地叫住泉奈。
「怎麼了?」
「你平時……都叫忍足侑士忍足的吧?」
「啊?」難道還在在意忍足的事情嗎?「是啊,因為他一直喊我『楠』的嘛,怎麼了?」
「你也一直『真田』、『真田』的叫我……」
她好像知道他想說什麼了,「是啊,沒再加尊稱了啊……」但她忍著笑繼續裝傻。
「我們之間就沒有更親近一點的稱呼了麼……」
「比如?」
「比如,」真田咽了咽口水,「弦一郎什麼的。」
「那你先叫來聽聽啊。」
「誒,啊……泉奈。」好溫柔的語氣。
「噗,怎麼了,我的弦一郎。」
「我……我的弦一郎?!」他臉紅到結巴起來。
「嗯!我的親親弦一郎君!」
真田弦一郎,在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安倍晴明口中咒的力量。
世界上最短的咒語就是名,他就是被牢牢地束縛在「弦一郎」這個名字中的人。
至於泉奈,她在成為真田泉奈之前,對真田弦一郎的稱呼可以用五花八門、多種多樣來形容。
其實通常來說,泉奈對大家的稱呼都是比較隨性的,比如關系特別好的藤真凜就是「凜」,湯川由理加就是「由理加」,像柳生比呂士是因為他一直叫她「楠桑」,所以泉奈也叫他「柳生桑」,直到後來他們分別結婚,稱呼就變成了「泉奈桑」和「比呂士桑」,和忍足的稱呼也逐漸變成了「侑士桑」和「泉奈桑」。她也一直叫表哥仁王雅治「雅兄」,倒是仁王在真田和泉奈結婚後讓真田叫他哥哥來聽聽,於是他們就獲得了一個暴走但又無可奈何的真田弦一郎。他非常別扭地還是叫出了口,對此,仁王和泉奈表示,這可太有意思了。
上學的時候泉奈大部分時間是叫真田弦一郎「真田」的,非要說與其他人有什麼不同的話,大概是她是關西人的緣故,即使對著大家說標准語,真田也覺得她念自己名字的時候會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停頓和聲調的轉彎,她的聲音就像一根羽毛,輕輕地撫在他的耳邊,撓得他的心癢癢的。
當然泉奈也經常喊他「委員長大人」,有時也加上一些定語來修飾,比如「偉大的風紀委員長大人」。這種稱呼多數出現在和她風紀分相關的場合,不過後來關系好起來乃至交往甚至結婚,她也會時不時拿出來調侃他。
畢竟,那個平時一本正經的真田弦一郎有點小尷尬的樣子,是很可愛的。
除此之外,她偶爾也會叫他「警察先生」,這能夠獲得和「委員長大人」近似的效果。
只是在他們錯過的將近十年的時間裡,如果有共同認識的人提起他,泉奈也是表面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稱呼他為「真田」。私下,在日記裡或是控制不住想起他的時候,稱他為「那個人」。
不想念出他的名字,因為名字是最短的咒語,一旦說出口就再也無法切斷與他之間的關系,心也會隨之隱隱作痛,有時會痛到難以呼吸。
但他們為什麼相隔如此之久仍然沒能切斷彼此之間的紅線,是因為那個人在不斷地念著她的名字,而她其實也在心裡把他的名字重復了千千萬萬次。
後來多年未見的再次重逢,泉奈選擇了有點生疏的「真田桑」來稱呼他,只不過沒過多久就遭到了他的怨念反對。
真田弦一郎大體上講是個行事作風果斷、利索無比的人,至少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是如此的。可泉奈發現他一旦啰嗦起來比誰都婆媽。上學的時候是念叨她的風紀風範,在一起後是叮囑她注意安全和增減衣物。所以每當這時候,泉奈被念叨到耳朵出繭子,就會叫他「弦一郎婆婆」。
「遵命,弦一郎婆婆。」
真田看著妻子有點無奈的投降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可又完全拿她沒辦法。
自己的妻子還能怎麼辦,只能寵著唄。
她還叫過真田「弦一郎爸爸」。那是在結婚之前,某次天很冷,刮了很大的風,泉奈戴了帽子、圍巾,但出門有點匆忙,把手套落在了家裡,所以在室外等真田的時候手凍得有點疼,就算是插在兜裡也很難緩解。
於是真田就遠遠地看到了一個把手放在嘴邊,來回搓動,不停哈氣取暖的她。
「怎麼沒戴手套?」他走上前一邊說著一邊把泉奈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裡給她焐熱。
「忘記了。」泉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為什麼不去室內等我。」
「想快點見到你,你好像我爸爸啊,會幫我焐手。謝謝弦一郎爸爸。」
後來真田只記得她笑得很甜,然後自己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冬天他們去北海道旅行、滑雪、泡溫泉的時候,走在札幌的路上,雪下得紛紛揚揚,路上有很多小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笑聲充滿了整條街道。泉奈受到他們的感染也玩起了雪,弦一郎就在一旁笑著看著她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鬧。
泉奈在用雪捏個形狀,剛想拿給真田看,一轉身就看到兩個小男孩打雪仗不小心掃射到他,撒了他滿頭滿臉的雪。
「抱歉啦大叔!」孩子們看到真田原本有點嚇人的嚴肅臉因為沾上了雪變得有些滑稽,便毫無誠意地道歉之後,一溜煙跑到沒影。
「噗哈哈,」泉奈站在他眼前一邊用手幫他撣雪一邊笑,「弦一郎好像老爺爺啊。」
聽到妻子的笑聲,本來覺得這些孩子好沒規矩而有點生氣的真田這下子就只剩下了無奈。
「像媽媽,像爸爸,像老婆婆,像老爺爺,就是不像你的丈夫是吧。」
「為什麼要像?弦一郎本來就是我的丈夫啊,」泉奈舉起自己剛剛用雪捏的東西,「看!雪兔!」
她的笑在雪中顯得更加澄澈透明,因為寒冷有些凍紅的小巧鼻頭,漂亮的似乎會發光的紺碧色眼眸,長長翹翹的睫毛,這一刻她的滿心滿眼只有自己。
可愛的她,可愛的雪兔。
真田本不是個喜歡在外面與妻子有過多親密舉動的人,她也是,但泉奈剛剛不經意的話語激蕩在他的心頭。
於是他捧起她的臉親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吻讓她有些慌了神,迷茫的樣子使得真田眼中的她更加可愛迷人。他不由自主地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她腿腳發軟,被真田緊緊地抱在懷裡。
除此之外,他們交往後的一次夏日祭浴衣約會,泉奈拿著真田買給她的蘋果糖,電光火石之間一些久違的記憶湧上心頭,然後她突然拽住他的袖口,一如多年之前。
「只是博雅的話不可以,只有弦一郎大人可以。」
很多年之後,我突然明白了你那日的意思。
真田的表情從驚訝到驚喜再到滿眼的溫柔笑意。
後來在他們結婚之後,真田送了她一套綴有真田家紋的和服。畢竟對於他這種熱愛時代劇的人來說,偶爾聽到妻子喊他「弦一郎大人」是讓他極為開心的事。
雖然泉奈對真田的稱呼花樣倍出,但其實她也很少直接叫他「老公」或是「親愛的」,只在偶爾撒嬌或是一些特殊時刻這麼稱呼。
與此同時某些特殊時刻也會叫他「弦一郎哥哥」之類的。真田表示,非常受用,他很喜歡。
演講當天真田弦一郎帶著夕凪和夕月坐在人群之中,坐到一群醫生中間。兩個孩子雖然年紀小,又聽不懂媽媽在講什麼,但卻眨著大眼睛,非常乖巧地聽完了全程,沒有影響到任何人。
於是當泉奈結束整個活動,有些疲憊地到禮堂出口外找到真田和孩子們時,看到的是一大兩小,三張幾乎沒有區別的嚴肅臉,她一下子笑了出來,基因這東西可真神奇,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才徹底放松下來,快步走到他們身邊。
「媽媽好厲害啊!」夕凪仰著臉看著泉奈。
「媽媽您剛剛在台上發著光!」夕月也這樣說著。
「謝謝寶貝們,辛苦你們等媽媽這麼久。」泉奈蹲下來抱了抱他們。
然後她站起來也抱了抱自己的丈夫,「也辛苦我的弦一郎了,謝謝你。」
「你真的很棒,就像夕月說的,你發著光。」真田滿臉驕傲地看著她,泉奈被看得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媽媽,為什麼他們都叫你『楠醫生』,我們不是姓『真田』嗎?」夕月有些奇怪地問泉奈。
「因為我在和爸爸結婚之前姓楠,媽媽在工作的時候就是用這個名字的。」
「那我也可以用『楠』這個姓嗎?」
「等你長大以後,如果你喜歡,是可以的。」
「餓了吧,你們想吃什麼?」泉奈問著自己的家人。
「想吃咖喱!」
「和可樂餅!」
後來他們回家,一家人一起做了咖喱可樂餅。
晚飯收拾完洗完澡之後,兩個孩子很快就困了,真田和泉奈看著他們沉沉睡去,然後輕輕關上門回到主臥。
對於這麼小的孩子來說,堅持聽完就連普通成年人都會覺得高深又無趣的醫學演講是早已超出他們負荷的事情。
「噗嗤。」泉奈突然笑出聲。
「怎麼了?」真田有點莫名其妙,妻子為什麼突然發笑。
「想起生他們那天。」
泉奈預產期附近,正是真田他們一個大案子馬上偵破的關鍵時期,盡管每天忙得焦頭爛額,他還是盡自己所能陪著她。
不過在她孕晚期,美波女士和廣之先生就從神奈川跑來東京照顧她,家裡的律所交給已經獨當一面的純來打理。所以泉奈一直很安心,身體條件也好到每次都讓產檢的醫生贊嘆不已,兩個孩子在肚子裡相當令人省心,她整個孕期渡過都很順利,再加上自己本身就是個醫生,就在醫院工作,即使有哪裡不對勁也能馬上找到相關科室的相關醫生。
只是她發動是周末在家休息的早晨,廣之先生帶著美波女士和開始陣痛的泉奈一路飛車到了醫院。
初產婦的產程相對都比較長,前一天晚上真田還跟她講,大概抓捕犯人就在今天決勝了,況且就算他一直陪她在生產現場,也並不能替自己承受這份痛苦,還不如讓他去為日本的安全出一份力。所以她阻止了廣之先生和美波女士要打電話通知真田弦一郎的手。直到她感覺陣痛的頻率逐漸變得很高,快要生的時候,才忍痛給他打了個電話,果然沒人接。那一定是到了關鍵的時刻,於是痛得淚眼模糊地發了條消息給他,大意是自己要生了,等忙完記得來醫院。
當真田終於有工夫看一眼手機,並由搭檔黑澤開著他的車送他來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夕凪和夕月出生之後的傍晚了。
他下了車一路飛奔到泉奈的病房門口,看到了廣之先生和美波女士,純和千鶴子,自己的爸媽,甚至祖父大人也在,還有同樣的從神奈川趕來的藤真凜,從家來的柳生和由理加,以及剛好今天在醫院值班的忍足侑士。
而他就像所有故事裡都會最後才登場的英雄那樣姍姍來遲。
真田弦一郎有些狼狽地走進病房,頭發凌亂,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的精英警察形像,在看到滿臉疲憊卻開心幸福的泉奈的那一刻淚如雨下,是止不住的無聲的淚水。
「來看看孩子們吧,他們的父親大人。」
「對不起泉奈,嗚嗚我來晚了。」
真田越過了孩子,直接走到妻子跟前,剛想抱住她又猶豫了起來,「我,我能抱你嗎?」
「當然可以,我也好想抱你啊。」
真田還是怕自己的風塵僕僕會傷害到目前有些脆弱的泉奈,所以也只是淺淺的抱了一下,眼淚卻一直未能停下。
「噗,弦一郎,鼻涕啊鼻涕。」泉奈笑著抽了紙幫他擦哭出來的鼻涕。
「嗯,嗯,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啊,罪犯呢?」
「抓到了。」
「追了三條街?」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五條。」結果真田吸了吸鼻子,哭得更凶了。
剛剛那個讓罪犯聞風喪膽的真田警視,現在在自己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兩個孩子面前哭得像個淚人。
我要是那個被抓的罪犯,面對此情此景忍足侑士在一旁笑著小聲吐槽道,我也想哭。
兩個小家伙閉著眼睛睡得正香,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他們被取名為夕凪和夕月。
就像那日映在彼此眼中、留在記憶裡的風景。
隨著他們的成長,性格也逐漸顯現。
夕月不僅是樣貌上酷似楠純,性格也是,繼承了楠家的松弛感和不拘小節,愛笑愛跑火車卻又不失原則,在認識了忍足叔叔之後又點亮了來自泉奈的吐槽技能。
這可太有意思了,不笑的時候頂著和真田弦一郎一樣的嚴肅臉一本正經的吐槽。忍足對此這樣評價。
至於夕凪,性格是和爸爸相似的憨直、單純又堅強,對自己和對別人的要求都很高。泉奈私下對真田說,大概以後女兒也會成為像他一樣很有領導力的那種人,然後也許會試著去做風紀委員長什麼的。
真田深以為然,我們的女兒今後一定會是女中豪傑,不輸給任何人。
「是你喜歡的弦月。」真田和泉奈手牽手靠坐在主臥的陽台上,抬頭看著晴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空氣中是陣陣金木樨的甜甜香氣,融合著再熟悉不過的、彼此纏繞的雪松香和苦橙花味道。
「心愛的男子啊,我把那月亮贈與你。」她忽然指著天上的弦月笑看著弦一郎。
夜風輕拂,真田深深地注視著泉奈的雙眸,那裡面有一個小小的自己,然後眼神變得很溫柔,輕輕地揚起了嘴角。
「好。」
「弦一郎。」
「嗯。」
「弦一郎。」
「嗯。」
「弦一郎。」
「嗯。泉奈。」
「嗯?」
「我愛你。」
第48章 番外三 If…
如果那日的雨停止不下的話,我們一定會擦肩而過。
你所描繪的未來中,是否還會有我的存在。
楠泉奈從離家最近的電車站下車沿著小路往回走的途中,迎著新年剛過不久的凜冽寒風,她開始後悔為什麼拒絕了研討會其他醫生共同晚餐的邀請。
肚子如果是飽的,就不會感覺這麼冷了,已經錯過了繁華的街市,不知道到家之後還有沒有余力給自己泡個杯面什麼的。畢竟要現燒開水,燒開了還要等待面泡開的3分鐘。
大概因為天氣實在是太冷,現在還沒有晚上9點,她從電車站到家的這條路上幾乎沒有人經過。經過幾個小巷子口的時候,泉奈盡管沉浸在耳機裡落語的世界中,但還是敏銳地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她隨即加快腳步,小跑起來,但那股如芒在背的目光仍然沒能消失,反而感覺越來越近。
就在一瞬間,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一時間巨大的拉力將她拉了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在地。
糟糕。不安感席卷了楠泉奈的全身。
但沒等危險繼續下去,她就聽見大喊的一聲「不許動」,隨即而來的是一個人影衝出來把剛剛在背後襲擊她的人撲倒反制在地,另一個人也跟著跑了出來,掏出警官證。
「東京都警視廳搜查一課搶劫犯罪一系,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
將罪犯制服在地的警察是個面容俊朗,身形高大的人,和他同行的警官有些微胖,看起來很讓人踏實的樣子。
26歲最後幾天的楠泉奈第一次進警視廳,餓著肚子做筆錄。
這兩位算是救了她的搜查一課的警察先生錄入了他們所需要的基本情況和讓她還原描述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然後告訴她沒有事情了,可以自行離去。
「楠小姐獨自出行,特別是晚上一定要多加小心,盡量結伴同行走人多的地方,不要在小巷子附近逗留。」
「好的,謝謝你們了。」
比下電車的時候時間更晚了,也更餓了,泉奈揉了揉已經有些凹陷的肚子,走向最近的直升電梯。
在與剛剛那兩個警官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聽到其中一個人說著,「也不知道小牧前輩和真田他們那邊怎麼樣了……」聲音逐漸遠去,她無法聽清他下面的話。
只是,真田。
是她知道的那個真田嗎,那個高中和自己同班三年的令人聞風喪膽的風紀委員長真田弦一郎。
她記得,有誰告訴她那個真田弦一郎就是在警視廳工作。
泉奈在等的那部電梯到達,在開門的同時,隔壁的那部也開開了門,她匆匆站上去。余光好像瞥見了一個印在腦海深處的身影和有些熟悉的聲音。
門合上。
出於安全的考慮,在走出警視廳大樓之後,她選擇了打車回家。
這次,一切都很順利,除了一路的沉默不語。
她總覺得似乎應該說些什麼才對。
到家以後,她拖著飢餓和疲憊的身體燒起水,然後在櫃子裡翻找還剩下的速食面。
最後選擇了之前柳生推薦給她的阿夫利柚子鹽拉面,入口的柚子清香讓她滿足的眯起了眼。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突然冒出了日清開杯樂什錦原味的杯面很好吃的奇怪念頭。這個念頭就像閃電一下,一閃而過,下一秒就無影無蹤。
泉奈點開手機分別給凜和干飯人群裡發消息,訴說這一晚上的奇遇。
凜:你人沒事兒吧,是我前幾天跟你說的那個在東京襲擊女性的通緝犯嗎?
泉奈:我沒事兒,警察趕到的很及時,就是被拉去警視廳做了筆錄。
凜:嗯,都是例行公事,你人沒事兒就好,以後一定要多加注意,我推薦給你的那個防狼噴霧要隨身攜帶。
凜:不過警視廳,我記得真田就在搜查一課吧,你沒碰見他?
無獨有偶,干飯人群裡的最新一條消息也是柳生比呂士的,「我記得真田君目前是在警視廳工作的吧。」
真田弦一郎,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早就決定要忘記的名字。
終於熬過寒冷的冬季,迎來春天。
楠泉奈像往年一樣在陽台的長方形大花盆中播種。去年種的是黃瓜和紫蘇,今年買了西紅柿的種子。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只是在她撒完種子,整理好土,澆上水起身准備回臥室的時候有些發愣,總覺得是不是少了點什麼。
大概只是突然起身的體位性低血壓吧,她這樣想著。
「松田公寓」後院有一棵種植時間很久、長勢甚好的櫻花樹。每到東京櫻花盛開的時候,公寓幾個套間的陽台和後院都是賞櫻的好地方。
沒有鬧市區的喧囂,也沒有來來往往的行人和游客,甚至沒有什麼住戶,每當泉奈有些隨意地盤腿坐在陽台抬頭看這棵盛放的櫻花樹時,就只有滿眼的淡粉色和花瓣靜靜飄落的樣子,還有輕柔的風聲和自己的呼吸聲。
高中畢業之後的那兩年,其實泉奈是有些抗拒賞櫻的,因為她始終無法忘記立海大校園裡,教學樓後的那棵櫻花樹,那麼漂亮卻讓她的心口陣陣刺痛。
但讀大學的時候,每到櫻花綻放,湯川由理加就會拉著泉奈去代代木公園或者目黑川看夜櫻,後來還有柳生和忍足一起,久而久之她也沒有那麼抗拒了。
每年可以賞櫻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周而已,自己的或喜或悲也不再受那個人的影響,就像逐漸遠去的鏡花水月。
後來上了班,大家都忙起來,像讀醫學院時候專門挑時間去賞櫻的機會幾乎沒有了,只能在上班的間隙透過辦公室或是病房的窗戶感嘆一句,今年的櫻花還是那麼的燦爛。
而泉奈則是習慣了下班之後坐在陽□□自或是在院子裡和房東松田太太一起看月光下的櫻花飄落。
今年亦是如此,松田太太給她留下名為「染井吉野」的自釀酒之後就去追櫻前線了。
她一個人坐在陽台喝著酒,吃著自己做的櫻餅,看著無聲飄落的櫻花瓣。
其實並非無聲,只因這世間太過喧囂便很難聽到花瓣脫離枝葉那一瞬間的寂寞聲音。
依舊是如往年一樣喝到恰到好處的微醺,泉奈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向隔壁陽台看去,卻還是只看到了黑漆漆的一片。
已經有四年多沒人住了吧,可為什麼她的記憶深處有個人的側影出現在那裡。
那人也和她一樣獨自喝著酒賞櫻。
只是,這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如果只是虛幻的場景,每一個細節又為何如此的真實。
可如果是真實的,這又是屬於誰的記憶呢?
自己又為什麼做了一個人根本吃不了的分量的櫻餅,就好像那裡本該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那麼,那個人又是誰呢?
泉奈在炎熱的夏日午後和松田太太一起坐在院子裡吃西瓜,抬頭看澄澈的藍天和淡淡的雲,就像藍藻口味的綿綿冰,不怎麼甜,但很清爽。
這西瓜是不是有點大過頭了,可她明明記得是可以全部吃光的。
然後忽然抬頭向院子門口看去,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因為太陽的炙烤而虛幻顫抖著的空氣。
記得?這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記憶?
就像是,一片海市蜃樓。
盛夏的夜晚,原本在桌前看書的泉奈被窗外遠方煙花炸開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她走到陽台看著遠處高樓間殘缺不全的煙花形狀和時明時暗的天空。
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地向下望去,院子裡昏暗的看不清東西。
手機也沒有新消息的提醒。
因為你說沒有機會去煙火大會。
有見面的心情,就一定可以見面。
一陣風吹過,風中好像裹挾著煙花燃燒的硫磺味道,然後耳邊似乎響起了這樣的話。
我很想吃蘋果糖。
泉奈看著自己的雙手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可是蘋果糖……
明明只會勾起那股酸澀至極的心痛,這一次為什麼還帶著那種特殊的寂寞感。
寂寞到已經分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心痛不已。
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也只是關於夏日祭的推送而已。
普通的工作日,由理加在干飯人群裡提出想要嘗嘗醫院附近新開的那家牛肉飯店,結果因為柳生和她的加班,最後還是泉奈和忍足兩個人先去嘗了鮮。
「由理加也就算了,她在小兒外科,我一直沒搞明白柳生桑在神經內科為什麼總是這麼忙。」
「搞得我們每次正點下班像是在偷懶。」
他們一邊吃著招牌牛肉飯一邊閑聊,這家的牛肉飯果然如傳聞所言非常好吃。牛肉卷鮮嫩多汁,獨特的醬汁配合的恰到好處,海苔碎和白芝麻為米飯增味,胡蘿蔔、洋蔥和西藍花保證了飯食的營養均衡,還有店長引以為豪的最後才放入的溫泉蛋,飯和肉的量又足夠大,難怪很快就成為附近的熱門。
然後泉奈下意識地拿起手機點開了地圖軟件。
「你突然搜警視廳干嘛?」忍足無意間瞟到她的屏幕,有點好奇地問。
「因為剛剛店長說五公裡內可以外送。」脫口而出這樣的話。
「那跟警視廳有什麼關系?就算是你的那個好朋友,她不是在神奈川當生活安全課的警察麼。說起來上次柳生說真田弦一郎現在在警視廳工作來著?我跟他也算是舊識了。」
「好像是,不過我之前在那裡也沒看見他。」
「你們以前是同學吧,咱們都是一屆的。」
「嗯,三年的同班同學。」
「誒,三年都同班那很有緣分啊。」
其實不只是三年的同班同學。
可這和我仿佛不受控制地在地圖上搜索警視廳有什麼關系。
自己的記憶仿佛被誰偷走了一部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就像是拼圖丟失了其中的某一塊。
繪有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的那塊。
真田弦一郎,這個名字為什麼像是帶著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要衝破自己的大腦的反復出現。
頭開始疼起來。
沒想到很快泉奈再一次聽到了關於真田的消息。之前的種種就好像是在不斷提醒她的線索。
是他因公殉職的死訊。
於是她和柳生比呂士一起回到神奈川參加他的葬禮。
那天下著很大的雨。
照片上的真田還是那個不苟言笑的樣子,泉奈呆呆地望著他的遺像。
他的眼神,應該是更加溫柔才對。
我們之間間隔了十年的光與影。
可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不斷刺痛,痛到幾乎要我蜷縮在地。
我的臉上卻連一滴淚水都沒有,有些機械地跟他的家人說著節哀這樣冠冕堂皇的話。
只是胸腔空洞得要命,只剩下風吹過時寂寥的轟鳴。
主持葬禮的人口中的真田陌生得仿佛泉奈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忠誠的、勇敢的,為警察事業付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明明就是個一根筋、不知變通、對人總有刻板印像的家伙。
可當年的自己就那樣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他,然後不斷地陷下去,再然後拼盡氣力忘記他。
因為他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並不是我。
所以我甚至沒有立場為你大哭一場,更不要說我根本流不出一點眼淚,只剩眼眶的酸澀,用全身的力量才能眨一下眼睛。
雨越下越大,雨霧迷蒙,讓她看不見在場的其他人的表情。
只有每個人的悲傷,竟順著一個個黑色的傘尖指向天空,然後隨著雨滴降落在每一處。
你就算討厭我也不許走。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雨聲中夾雜著這樣模糊的聲音,驚得泉奈抬頭向四周看去,卻只能望見一片片單一的黑色色塊。
雖然你最喜歡黑色和灰色,但我想就算是嚴肅的你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場合吧。
「你是那個愛麗絲。」說話的人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
是佐助。
她頭腦中的聲音告訴她。
沒等泉奈做出反應,那年輕男子就繼續說著,「請跟我來。」然後指引著她來到一個看起來是誰的臥房的房間。
是真田弦一郎的房間。
男子將桌上擺放的照片指給她看。
那裡面有真田國中和高中時期網球部一起拍的合照,有大學和警察學校時期的留影,剩下的就是高二那年體育祭換裝接力的紀念照片。
高二A組那張四人合影泉奈也有,他們參加的四個人每個人都有,只是擺在最中間的是她見也沒見過的,自己的愛麗絲和真田的桃太郎相視而笑的照片。
是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照片,他眼中的情緒是她從未意識到的熱切。
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
「小叔叔錢夾裡也有你的照片,我想,你大概對於他來說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佐助的聲調沒有過多地起伏,只是在靜靜地陳述這樣的事實。
他的臉上寫滿了悲傷。
她看到了警視廳的警官,黑澤、小牧、二階堂……她明明不認識他們,可為何能一一叫出名字。
泉奈突然被一陣翻滾湧上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緊緊包裹,那種痛感源自內心深處的空洞,瘋狂地、不斷地襲擊著她身體的每一處。
我到底,錯過了什麼,忘記了什麼,丟失了什麼。
那些重要的事和那個重要的人。
她一個人走在下雨的街道,失魂落魄,卻在不停地翻找記憶。
不要忘記我。
又來了,那個聲音,總是猝不及防地在腦海中、在耳邊閃現。
真田弦一郎,那個真田弦一郎。
然後泉奈飛跑起來,扔掉那把阻礙她的黑傘,奔跑在瓢潑的大雨中。
就算這場雨將我們分隔。
她不顧一切地衝回家裡,跪在地上翻找那個被她有意地塞在床底角落的箱子。
有關真田弦一郎,有關她的少女時代,有關她早夭的初戀。
雙手顫抖地撕開封得嚴嚴實實的膠帶,拿出那份始終未能拆開的畢業禮物。
那個精致古樸的長條形盒子。
心口痛得像裂開一樣,有什麼東西就要奔湧而出。
不知從何時起,我的滿眼已盡是你,我能否有這般榮幸,永遠守護你。
楠泉奈,我喜歡你,能和我交往嗎?
曾無法流出的淚水在這一刻決堤而下,所有失去的記憶一並出現在眼前。
一句句話,一件件事,都是關於那個叫真田弦一郎的人。
只是他口中的永遠,便是這般的陰陽相隔。
這一刻我想見你。很想很想見你。
別哭了。她聽見他這樣說著,那個躺在醫院病床上的人有些虛弱又心疼地說著。
我沒事。是帶血的衣服和被推進手術室的他。
後來呢,那份記憶中的他明明是九死一生,可如今相隔兩岸,那岸邊開滿了絢爛的曼珠沙華。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明明是深秋的季節,為何窗外大雨傾盆中的櫻花開得如此艷麗。
心中的痛感讓泉奈無法承受地暈倒在地上。
只剩無盡的黑暗。
然後她睜開眼,外面的雨還在下,灰蒙蒙的,天昏地暗的讓人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有些分不清虛幻和現實的分界線。
他站在河的對岸,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
心突然一下收緊,又開始痛到無法呼吸,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浴室的門被輕輕拉開,真田弦一郎還在一只手用毛巾擦著自己的頭發,抬眼就看見妻子蜷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然後她緩緩地抬起頭,微微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
一瞬間的淚如雨下。
「怎麼了?不舒服嗎?肚子很痛嗎?以前生理期不是不會痛的嗎?」看見她的眼淚真田慌了神,立刻扔掉了手裡的毛巾衝到她眼前,伸手幫她擦眼淚。
泉奈只是看著他,不斷地流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滿臉只剩下關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忽然撲到真田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起來。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她的嚎哭爆發出來的衝擊力驚呆了真田,一時間沒有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條件反射般地也摟緊了懷裡的人。
「我都還沒有告訴你我也喜歡你,一直一直都喜歡你,你不能死掉……」她哭得撕心裂肺,斷斷續續地說著有些讓人不理解的話語。
「我在呢,我在呢。」他輕輕地拍著泉奈的背。
「我特別特別喜歡你,喜歡到根本忘不了你,可你也不能一言不發就死掉了……嗚嗚嗚……你是在懲罰我嗎……」哭到打嗝,可還是不停地在說喜歡他,「你知道什麼叫永遠嗎,永遠就是地老天荒,就是要到世界終結……」
「永遠就是即使到世界盡頭我也會一直一直愛你,你說要永遠守護我就是要到世界毀滅都會和我在一起……」
「我不許你死……不要丟下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這輩子,下輩子,永遠的永遠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看著自己的妻子哭得這麼傷心,真田弦一郎心疼又震撼。
她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她愛笑,有時也愛鬧,不會輕易因為什麼事情傷心。
愛沒有天平可以衡量多少,但他曾經固執的以為自己愛她比她愛自己多那麼一點點,雖然只有一點點。
可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泉奈對自己的愛意不比自己對她少一分一毫,就像不斷漲起的潮水將他淹沒。
他很心痛,也很開心。
他想,大概是前一陣出任務受傷住院的自己給她帶來了太大的刺激。
看著她的淚水,就連自己都跟著心痛起來。
「我不會丟下你,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他的聲音也有點顫抖。
泉奈淚眼婆娑地抬頭看著真田,「你不騙我?」
「我永遠不會騙你,用這裡給你保證。」柔軟至極的語氣,輕輕用手幫她擦掉眼淚,指了指心髒的位置。
脆弱易碎的眼神,滿臉的淚水,讓人痛徹心扉。
忽然一陣肚子的叫聲讓這悲傷的氣氛有所消退。
「餓了嗎?」真田揉了揉妻子的頭發問著她。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淚水停了下來,卻還是委屈巴巴的小表情。
「那你去洗漱一下,我來做飯好嗎,想吃什麼?」他起身准備往廚房走去。
但他的袖子突然被沉默的泉奈抓住,「你別走。」
看著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的顫抖,真田停下了腳步,「好,我不走。」
於是他陪著她去刷牙洗臉上廁所,在她抬眼看著自己的時候,又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所以真田又牽著她走到廚房,「想吃什麼?」
「想吃松餅。」弱弱的聲音,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角,時不時抽一下鼻子。
「好。」
他們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時候,泉奈的情緒逐漸才有所緩和。
「做噩夢了?」
「嗯。」
「夢到我死了?」此話一出,真田發現泉奈的眼眶又蓄滿了淚水,「沒事兒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呢麼。」
「……我們都沒有再次相遇,你就,你就死了……」她抽了抽鼻子,又想哭了,「可就算你不死,我們也會就這麼錯過下去……」
「不會的,不管隔了多久,不管隔多遠的距離,我都會找到你。我們注定要在一起,你不需要在原地等我,不管有多少次我也一定會找到你。」
「嗯……」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絲毫沒有要停的跡像。
後來泉奈窩在真田的懷裡坐在沙發上看了一天的電影,看別人故事裡的悲歡離合,聽雨落下的聲音,渡過一個有些憂傷又靜謐的休息日。
沒有過多的激情,只是簡單的和你在一起。
晚上泉奈洗完澡換好衣服,真田拿吹風機細細幫她吹干頭發,然後抱著她躺在床上。
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只剩下夜風的聲音。
「明天會放晴嗎?」泉奈縮在真田弦一郎的臂彎裡。
「會的,明天一定是個晴天。」
他們一起閉上了眼睛。
這次的夢裡不再有離別,不再有相隔兩岸,只有緊緊牽在一起不會分開的雙手和彼此的笑臉。
偶然從最一開始,就好似注定了一般。
同樣的天空,同樣的思念,只要仰望就可以看得到的彼此。
我所描繪的未來中,點點滴滴都有你的存在。
第49章 後記
應該叫致謝來著。
因為支撐我寫完這20幾萬字的最強大的動力,就是我的烙鐵跟我說的,許斐自己都OOC了。
同人是二創,但我一直很擔心把別人創死,所以謝謝我的烙鐵。
盡管,立海大和真田都不是我倆的本命。
寫這個文的契機歸結下來就是當時我們的一些口嗨。
大概是說到,如果和真田是同學的話,我自己大概是他會很煩的那種人,當然我也會很煩他。
我一直覺得真田是那種對別人嚴格,對自己更嚴格的人。
而我是那種可以對自己嚴格,但別人怎樣都行的。
高中的時候我甚至被後桌的女生說過,你風紀扣沒扣。嚴格來說應該只有日本那種老式校服外套才有風紀扣,在這裡我們擴展為只是比較靠上的那顆扣子。
我夏天是領口會解開兩顆扣子的人,我也喜歡滿嘴跑火車,經常容易被各種人追著打。
我又同時覺得,真田是立海大裡面我比較容易和他成為朋友的一個,好像是有點矛盾,因為他很正直,很直接,反而一旦接觸起來,除了覺得他偶爾有點煩人,但能夠放心把背後交給他。
所以一開始是想走傲慢與偏見那種風格,後來就,路線不知道拐到哪裡去了。
OOC也很嚴重了。
實話講,整個網王,立海大是屬於,我沒那麼喜歡的學校的。
以前看的時候覺得他們這個學校盡管美強慘,但執念太深。
畢竟非要說的話,我可能會和四天寶寺的氛圍比較合,這不重要。
也是因為這個,我不是很會把握立海大的同學們的性格。
寫完之後已經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應該是還在疫情期間,然後居家辦公,會比較無聊。先是手癢文藝復興寫了乾的那個小短篇,後來有點不過癮,加上當時有個很好的妹子(我覺得是妹子)留言說希望我還能寫點什麼,寫什麼都可以,我說我會寫的,但好像這一下隔得有點久哈哈哈哈哈。
但我沒有食言。太好了。希望那個姑娘有機會還能看一看,當然千萬別被創飛就行,我很擔心。
雖然現在寫完了有種賢者時間的空虛,但我相信過不了多久又會手癢。
因為寫的過程還是很開心的。
不過很難說我還會不會寫網王的同人了,大概率,不會了吧。
其他種類的口嗨其實還挺多的。就,我至少在這一刻,累了。
中間修修改改,情節增增減減,思考很多輪才最後成形,手記都攢了一大摞。
還有就是,距離我高中時代實在是過去的有點久,所以我在動筆之前很努力地在回憶當時的那種感覺和氛圍,但,我覺得寫出來的還是一個有些蒼老的人對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時光的懷念。
是加了濾鏡的。記憶都是經過加工和變形的,所以看起來,幾乎只剩下了美好。
然後還重新看了很多少女漫,找感覺。
磕磕絆絆的寫完這篇文,希望能讓看的人開心。
因為現實已經很殘酷了,所以希望能在虛幻的世界裡感受美好。
甚至現實殘酷到,我很多內容是在值班的時候寫的,啊想哭。
我討厭值班,也討厭上班。
誰會喜歡上班呢咱就是說。
更令人憂傷的是,我當初寫畢業論文的時候的字數,就是這篇文的零頭。
寫畢業論文都沒有這麼認真。不是。
都挺認真的。
以及夢枕貘的陰陽師系列蠻好看的,野村萬齋那版的陰陽師電影也很好看。
中間陰陽師那段,是我用《陰陽師》小說刪改的,有點啰嗦,但還是希望能看完。
仁王雅治在我眼裡真的有點像晴明,真田某些地方也很像博雅。
文裡提到的那些歌也都很好聽,還有一些隱晦提到的歌,也好聽。
好像寫這個文到後期聽得比較多的是BENI的歌吧,kiss kiss kiss之類的。
題目也是歌名,我覺得《求婚大作戰》是部很不錯的日劇。這名字幾乎是最後才定下來,想了很多個。
還想說什麼來著,哦對番外一共寫了3萬多字,最後那個if,也是跟我的烙鐵口嗨的結果,寫的有點意識流,感覺並不是很好。
只要一口嗨,就給我自己加碼,我是什麼大冤種。
還有那個「為什麼烏鴉像寫字台」,是源自於我高中時候的一個同學的事,但內容毫不相關,盡管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挺難過的,以後想起來也會很難過。
文裡的一些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我很懷念。
以前我覺得真田應該是那種喜歡也會直接當面說出來的人,直到我看了公式書,身為男性不該輕易表明自己的心意,大概是這樣。
於是乎,那個錯過就來了。
所以其實,和風男子,還是講含蓄的才對。
而且就像我的烙鐵說的,學生時代在一起並不一定能走到最後,很大可能走不到最後。
我希望他們是各自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之後,才恰好找到彼此。
另外就是,文裡的忍足和柳生感覺有時候就是作為我的嘴替出現,我也很喜歡他們。
對不起,我讓他們OOC了。
烙鐵說希望讓眼鏡仔也嘗一嘗愛情的苦。
可能是因為寫著寫著就很喜歡自己筆下的忍足了,所以反而不知道他該適合一個什麼樣的人。
但他絕對也有個很好的結局就是了。
我給女主角起的名字,其實有玩梗在裡面的,要是叫福田泉奈的話有點普通了。而且泉奈這個名字有點男孩子氣,我很喜歡。還有女主爸爸的名字,不得不說真田廣之先生年輕的時候還是挺帥的。以及我覺得藤真凜這個名字日語念起來很有氣勢。
楠泉奈(ゑエソわ ゆォス kusunoki izuna)
楠廣之(ゑエソわ チボフわ kusunoki hiroyuki)
藤真凜(ツェネ ベモ fujima rin)
我覺得我努力的把各種坑都填了,也希望各位看官能發現一些奇怪的小細節,我會很開心。
一路上大家給我的評論和留言我都有好好的看,真的很感動,也很受寵若驚,畢竟我的文筆不怎麼樣,敘事也不太行。平台也不怎麼會用。我好像更適合寫小短篇一點。
就好像是要和文中的人物和我們曾經歷的那些時光說再見。
最憂傷的地方在於,不會有機會再見了,因為時間無法倒流。
謝謝烙鐵,謝謝當年的時光,謝謝許斐和他創造的人物。
在這裡我也深切希望許斐老師能給他筆下的人物一個體面的結局啊。
我不是在陰陽。
沒有,我攤牌了我就是在陰陽。
最後,也謝謝你能不厭其煩的看到最後。
哈哈,你以為結束了麼,其實還有一個彩蛋的。
因為不算太成形,所以不算做番外四了。
又及的一個腦洞——如果真田弦一郎和楠泉奈分別遇見了小時候的彼此。
「吶,弦一郎,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了小時候的自己,會對他,或者說會對你自己說點什麼嗎?」泉奈半靠在床上突然問著和她以同樣姿勢靠在床頭的真田。
「怎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真田弦一郎已經逐漸學著對自己妻子冒出的一些奇怪的想法見怪不怪了。
「因為今天由理加跟我說,讓他們那邊的小朋友給十年後的自己寫封信這樣的……算是暢想一下未來,給生病的小孩子們一些治療的希望和動力吧。然後我就想如果反過來,假如有機會能見到小時候的自己呢,會說些什麼呢?」
「大概會說不要意氣用事,有些事情更加坦率一點,」他停下來想了想,「還有就是告訴他遇見那個叫楠泉奈的人的時候要打直球。」
「啊……那我干脆告訴小時候的自己那個叫真田弦一郎的家伙就是要陪你走到最後的人算了,」泉奈摸了摸下巴,笑了起來,「我估計小時候的我會以為長大的我瘋了,不,干脆就會覺得我是個大騙子吧哈哈哈……」
「我成為你丈夫這件事就那麼讓人難以接受嗎……」真田感覺有點受傷。
「怎麼說呢,因為你應該不是年幼的我心中的理想型吧,」泉奈倒是很坦率,「我覺得在我喜歡你之前都不是,非要說的話,應該一直都不是。」
「……」真田現在是非常受傷。
「啊理想型只是一個很抽像的概念啦,理想型和我喜歡你這件事完全不衝突啊,你的理想型應該也不是我這樣的對吧?」
「我沒有理想型,我只喜歡你。」
「你在喜歡我之前,就沒有一個模糊籠統的理想中的女朋友或者妻子的形像嗎?就,希望那個人會是什麼樣的。」
「沒有,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心裡就只有你了。」
「……」聽到真田受傷的語氣,但異常堅定的話,泉奈升起了一絲愧疚,「對不起……」
「……」
「那,你以前是不是,其實應該試試多談幾個女朋友什麼的,體驗一下和不同的人的相處?感覺我的存在好像限制了你……」
「真田泉奈你就是這麼看我的?!」不由得帶了幾分火氣。
「誒?我沒有,只是客觀的在陳述……」
「我睡了。晚安。」生硬的打斷了泉奈後面的話,真田側過身子背對著她,關上了他那邊床頭櫃上的夜燈。
「晚安。」泉奈也順勢躺下,關好燈。
完蛋了,又惹他生氣了,泉奈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余光掃了一眼丈夫氣鼓鼓的背影,這下好像是很難哄的樣子。
她很想說,其實對自己來說理想型是什麼樣的都不重要,她只想和他在一起罷了。
真田弦一郎的場合
盡管搜查一課是自己選的,工作辛苦也是正常的,但就算是真田弦一郎也會有覺得疲憊的時候,特別是晚上和妻子從「如果遇見小時候的自己」 不知道怎麼聊到了「理想型」的問題。
他當然知道泉奈愛自己,但聽到她說她的理想型不是自己的時候還是很不甘。
哼,這該死的勝負欲。
如果真的遇見小時候的自己一定要告訴他以後老婆就是那個紺碧色眼睛的叫楠泉奈的人,一定要跟緊她,早點跟她告白,別講什麼「男性不該輕易表露自己的心意」,衝就完事兒了,免得讓她成天胡思亂想。
在她有理想型這個概念之前就把她的理想型變成自己。
突然的一陣眩暈。
然後真田弦一郎覺得有人在輕輕戳自己的臉,於是他睜開了眼睛。
「啊,是活的。」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熟悉的紺碧色大眼睛,但……略帶嬰兒肥的娃娃臉,頭上還戴著小學生的小黃帽,背著書包,小胳膊小腿,蹲在他身旁,一臉關切地望著他。
以及,有點熟悉的神戶腔。
是泉奈家親戚的小孩嗎?長得和她好像。
「叔叔,你沒事兒吧?」小女孩又眨著眼睛開口了。
真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還躺在地上,他撐坐起來,「我沒事兒,這是在哪?」
「在公園哦。」小女孩站了起來,指了指一旁的秋千。
「你是?」真田也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覺得頭還是有點暈,大概是有點餓過頭了。
「哥哥說不可以把名字告訴陌生人。」
在小女孩欲蓋彌彰用手捂住胸前的銘牌之前,真田瞥見了上面的假名,「ゑエソわ ゆォス」。
然後真田看見了隔壁在施工地上的日期,反復確認了幾遍自己真的沒看錯,如果不是誰在惡作劇的話……
「這裡是神戶?」
小女孩點點頭。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像原地縮小了幾號的樣子,確確實實的銘牌。
所以說,自己遇見的不是小時候的自己,而是,小時候的泉奈?!
真田不受控制地一下子坐在了長椅上,小小泉奈也離他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坐下,眼神有些躲閃又好奇地看著有點魂不守舍的他。
「叔叔你真的沒關系嗎?剛剛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軟軟的神戶方言再次響起。
「我真的沒事兒,」真田看著小泉奈,「我只是……」
「低血糖?」她有些興奮地接過話頭。
「呃……啊。」
「老師今天講低血糖是很危險的,雖然我沒有糖水什麼的……」小泉奈在自己的書包裡翻找,掏出了一袋樂天的小熊餅干,「這個給叔叔你,超好吃的草莓味夾心!」
見真田愣在那裡沒有伸手,小泉奈又往前遞了遞,有些急切,「我不是壞人,這個小熊餅干沒有加毒藥,叔叔你吃掉就不會不舒服了。」
然後真田弦一郎回過神,突然笑了,眼神格外溫柔,接過小小的一袋餅干,「謝謝你。」
「叔叔,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小泉奈看著真田的臉,眨眨眼睛。
「為什麼放學了沒有直接回家?」語氣是他都未曾察覺的輕柔。
「在等哥哥來接我,他說今天會晚一點點。」
「下次遇到陌生的人不要主動搭話。」
「嗯,但是叔叔你躺在地上。」
「下次記得找周圍的大人來幫你,萬一遇到壞人會很危險。」
「叔叔你是壞人嗎?」
「我不是。」
「我覺得也不是,雖然有點怪怪的,但笑起來很好看的叔叔怎麼會是壞人呢。」小泉奈也笑了起來,甜甜的。
如果我現在把她帶跑的話,應該是知法犯法了吧,正氣凜然的真田警官腦子裡冒出了這樣危險的想法,可是換句話說,她未來是我的妻子,這應該也不算犯法吧?
很想捏捏小泉奈的臉頰,看起來很好捏。
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真田弦一郎你真的太松懈了,這樣做的話不就是壞人了麼!
「就算看起來不是壞人,也不要輕易和陌生人搭話,不認識的人找你搭話也不要理。」
「可叔叔不是壞人。你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好可憐。」小泉奈超級認真的重復著。
「……」他又笑了,性格這種東西果然是從小就形成了的。
「叔叔你不回家嗎?家裡人不會著急嗎?」
「嗯,我陪你等到你哥哥來就回去。」
「謝謝叔叔。」
「你,開始練弓道了嗎?」他如果沒記錯的話,泉奈以前告訴他,差不多就是從這個歲數開始。
「叔叔怎麼知道的!」小泉奈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雖然現在還不能開始拉真的弓,但是師父誇我很有天賦!」
「你以後會成為很厲害的弓道手。」
「真的?」
「真的。」
「等我成為厲害的弓道手叔叔會來看我射箭嗎?」
「一定會的。」真田露出了有些懷念的表情。
「那我們拉勾!騙人的是小狗!」
「拉勾。」
「啊哥哥!」
真田順著小泉奈抬頭看的方向望去,看見了向這邊走來的少年版大舅哥楠純。
難怪高中的時候仁王說短發的泉奈和楠純很像,這麼直觀的一看,是真的很像,甚至遠遠的都很難分清是少年楠純還是高中時候的她。
小泉奈跑了幾步拉住了哥哥的手,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又是甜甜一笑,「叔叔下次見!要注意身體哦!」
「再見。」
下次見。真田弦一郎突然很想回家,他很想念他的那個泉奈。
「認識的人嗎?」楠純牽著自己妹妹的手,一邊走一邊問。
「剛剛認識的。」
「不是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嗎?」
「嗯,那個叔叔雖然有點怪,但他是個好人。」
「你怎麼知道他是好人?」
「因為那個叔叔也說遇到陌生人不要主動搭話,還陪我一起等哥哥。」
「嘛……那也只能姑且不算個壞人吧。」
「而且他笑起來很好看。」
「泉奈啊,越漂亮的男孩子越會騙人。」
「哥哥也會騙人嗎?」
「哥哥不會騙泉奈。」
看著這對兄妹漸行漸遠的身影,真田弦一郎又是一陣眩暈,眼前一黑。
之後他睜開眼睛。
「真田,你是餓暈過去了嗎?」說話的是旁邊的黑澤,也是一副快要餓死過去的樣子。
「……我有吃的。」他發現自己手裡還拿著小泉奈給他的那袋小熊餅干。
「你有吃的怎麼不早說!」黑澤說著就要上手搶,「早說咱倆都不至於這麼餓了。」
「不給,」真田把餅干往邊上藏了藏,「這是給我的。」
「好小氣哦,又是你的寶貝老婆給你裝的嗎?」黑澤酸溜溜的語氣又來了。
「算是吧。」他露出了臉上難得一見的極其溫柔的笑容。
「我靠!我不餓了!我真是吃狗糧都吃飽了!」
什麼理想型不理想型的,那麼可愛的泉奈是我的就行了,真田警部一邊吃著草莓夾心的小熊餅干一邊美滋滋地想。
楠泉奈(真田泉奈)的場合
果然又不小心惹到他生氣了,這次要怎麼哄才行啊,從慶應義塾大學醫院走出來的泉奈犯了難。
她推著自行車沿著人行道一邊思索一邊走,之後她就看見了7-11便利店玻璃上貼著的海報,是肉包和よイゆセ的聯動,做成那個兔狗樣子的肉包,買夠5個加1000日元還能得一個扯尾巴就會抖動的よイゆセ毛絨玩偶。
總之先試試吧,就算不是為了哄家裡那位,反正她看到了也會買回家。
「謝謝惠顧。」
泉奈把肉包和毛絨玩偶裝到包裡,走出便利店。
好像哪裡不太對吧,這間7-11便利店出來馬路對面什麼時候變成大草坡了?
她甩了甩頭,再次走進便利店,還是剛才的陳設和店員沒錯,從店裡往外看也是正常的街道沒錯,再出來。
「誒?」怎麼還是這個大草坡?
沒等她再次進店問問店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沒有別的出口,就遠遠看見草坡上有一個在不斷移動的、似乎是人類的彎著腰的身影。
就像是有什麼在驅使著她一樣,泉奈走向那一小坨影子。
「你是在找什麼嗎?」她微微彎下腰。
那個影子直起了身,是個反戴黑色棒球帽的小少年。
只是這個帽子,這張臉。
不會吧……?!
「我的兔子不見了。」小少年的語氣裡是滿滿的憂傷和焦急。
「名字是什麼?」泉奈把背包放在了一邊,開始挽袖子。
「真田弦一郎。」
「誒?」泉奈愣了一下,竟然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證實了她的想法,「弦一郎君,我是說兔子的名字是什麼,我幫你一起找。」
「雪。」小少年的臉上多了一絲窘迫。
於是一大一小兩個人在大草坡上一邊喊著「雪」的名字,一邊到處尋找兔子的身影。
直到夕陽的橙色越來越濃烈,小少年也滿手滿臉是土,累的走不動,跌坐在草地上。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寞至極。
「不…找了嗎?」泉奈有點猶豫地說出口,也坐在了草地上,坐在小少年的身邊。
「找不到了。」小少年帶上了一點哭腔,他把棒球帽正過來,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低下頭。
她沒有說話,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輕輕的吸鼻涕聲音。
泉奈默默地把手帕往小少年的方向遞了遞。
「謝謝姐姐,」他的聲音悶悶的,接過了手帕,「我失態了。」
「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
「祖父大人說,男子漢不能輕易流淚。」小少年抬起頭看著泉奈,臉上是淚痕混著被衝的亂七八糟的泥土。
「失去那麼心愛的小兔子,肯定會傷心的,而且,弦一郎君,哭也不是軟弱的表現啊。」
「……」眼淚又開始圍著小少年的眼眶打轉,他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來。
「吶,這裡沒有別人,我們目前也不算認識,所以,沒有人會知道你哭了……不用再忍著了。」
之後少年弦一郎的眼淚就像突然開閘的水龍頭,甚至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就這麼直直地看著泉奈,淚水無聲地嘩嘩往下流。
泉奈被他這洶湧澎湃的眼淚搞得有些束手無策,拿過手帕幫他擦眼淚和臉上的土痕,只不過這眼淚越擦越多。
也是,她聽家裡的弦一郎說過,他是多麼喜愛那只叫「雪」的小兔子,當初丟了它是多麼的傷心。
「雪是一只熱愛自由的小兔子吧,它是去追求它的自由了。」
「雪很討厭我嗎……在我身邊對它來說是一種束縛嗎?」小少年一邊打哭嗝一邊說著。
「它怎麼會討厭你呢。」
「那它為什麼不辭而別,如果好好跟我告別,該有多好。」
「嗯……是因為它太喜歡你了吧,如果跟你告別,可能就不忍心走掉了。」
「那不走不就好了麼……」
「對於有些人和有些生命來說,也許自由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它很喜歡你。所以,放它自由才是更好的愛它吧……」
「嗚嗚嗚……」聽到泉奈這麼說的小少年終於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泉奈只能抱著哭得傷心的少年弦一郎,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為什麼會這樣……雪走了,網球也輸了,我明明那麼努力……」小少年在泉奈的懷裡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
哦對了,幾乎和他的兔子丟了發生在同一時期,是真田弦一郎網球輸給了第一次見面的、他視為一生的宿敵手塚國光,還是一局未勝的那種。
有些人吧,能走職業這條道路是有原因的,泉奈很想這樣說,但這樣的話是不是對還是少年的他打擊有點大。
少年也逐漸恢復了平靜,從泉奈懷中抬起頭,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弄髒了姐姐的衣服和手帕。」
「噗,沒關系的,我回家去洗就好了呀,主要是弦一郎君不那麼難過就好了啊。」
大不了回家叫成年的你幫我洗嘛,泉奈偷笑起來。
「就算這次網球輸了,你以後也會打贏這個對手的,」泉奈突然想起來,家裡的弦一郎跟他說過,似乎後面在正式比賽裡面是有贏過手塚的,「只不過可能需要的時間稍微久一點。」
「真的嗎?」少年的弦一郎很期待的看著她,「姐姐怎麼知道呢?」
「唔……因為我其實是個陰陽師,能知曉未來的那種。」即使是面對幼年版的真田弦一郎,泉奈依舊可以跑火車。
「嗯?」小少年一臉將信將疑的樣子。
「你看,你輸的那個對手,名字是叫手塚國光對吧,然後你的祖父大人和他的祖父也是好友兼對手……」
「然後你最好的朋友是幸村精市,你們是在網球俱樂部認識的,一起打網球很快樂……」
「你家裡有個哥哥,嗯……這個時候的話,你應該已經有了個叫佐助的侄子……」
隨著泉奈話的繼續,少年弦一郎已經完全相信了眼前的大姐姐是陰陽師這樣的鬼話。
她家的弦一郎啊,可是從小時候就是那種單純憨直的孩子啊。
「所以,你以後會贏過手塚的,也會成為很厲害帥氣的那種人。」
少年的弦一郎已經完全被她的話吸引,之前的那股悲傷早已不見蹤影。
「弦一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兄長大人在喊我了,」小少年從草坡上站了起來。
背對著快要消失不見的太陽,他閃閃發光。
「陰陽師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嗯?是秘密,陰陽師不能輕易把名字告訴別人。」
「告訴我也不行嗎?」
「你會知道的。」泉奈笑了起來。
「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會的。」
「真的嗎?」
「真的。」我們不僅會相見。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我是陰陽師嘛,不會食言的那種。啊對了,這個給你。」泉奈飛快地掏出了那個1000日元換購的よイゆセ毛絨玩偶,將來的他會喜歡的話,少年的他應該也不會討厭吧。
「這是?」
「他叫よイゆセ,拽尾巴還會顫動。」
「是兔子,還是狗?」
「是兔子吧。」畢竟是未來的你告訴我這是兔子的。
「謝謝你。」
「還有不要意氣用事,要更坦率一點。」
「嗯。」
「下次再見面,要笑著啊。」
「好。」
少年的弦一郎笑著跑向兄長的位置。
但是下次見面時的你,總是那樣一副嚴肅的樣子。
嘛,算了,至少家裡的那位,還是總能看見笑容的。
所以,我原諒那個曾經對我凶巴巴的你了。
回家吧,希望這次便利店的門不會再變成什麼奇怪的時空隧道。
於是,這一次再次走出7-11的泉奈順利地回到了本該出現的地方。
沒想到回家之後,泉奈掏出了聯名肉包,真田同時掏出了一大包樂天的草莓味小熊餅干。
「弦一郎你開始吃零食了嗎?」他不是說吃零食沒營養的麼,所以家裡幾乎沒有這種小零食的存在。
「給你的,你不是很喜歡吃嗎?」
「誒?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所以,不用哄了?
「那謝謝你,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晚上刷牙的時候,泉奈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突然想起來了一些事情,於是嘴裡含著泡沫,插著牙刷衝到了在主臥的弦一郎跟前。
「啊對了,那個肉包,本來有個換購玩偶來著,然後我也換購了,准備送給你,但我把那個玩偶送人了,」她因為嘴裡的泡沫說話有點含糊不清,但真田弦一郎都聽清了,「理論上來講,我也是送給你了……」
泉奈歪著頭,眨了眨眼睛,所以也算送給了本人吧。
「泉奈,刷牙的時候說好不可以亂逛的。」雖然是在強調一些規矩,但語氣卻是格外的溫和。
「嗯嗯,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想和你說一聲,免得一會兒又忘了。」
「就算是陰陽師姐姐也不可以破戒。」泉奈很快轉身往洗漱間走去,就聽到真田在後面幽幽地補充了這樣的話。
「嗯???等等……」泉奈要衝回來問個明白,但又被他有點無可奈何的眼神阻止了回去。
她飛快地把牙刷完,漱了口,擦擦嘴,剛一回頭就發現剛剛還坐在床上的真田就站在她身邊,像是主動來接受她的詢問。
「那,所以,就……誒?」
「你要是當時就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還是會扣我的風紀分,因為你一根筋嘛。再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不能輕易告訴別人。」泉奈接過真田弦一郎的話頭。
「確實。」
「那我也算把那個玩偶給你了。」
「嗯,我有好好收著。」
「那就好,所以,弦一郎其實是個哭包啊……」
「咳……」
「喝多了會哭,輸了比賽也會哭,兔子丟了也會哭,」泉奈笑著伸手揉了揉真田的頭發,「真可愛。」
「泉奈……」
「可是我小時候為什麼沒有遇到長大的你呢,好像有點不公平誒。」她坐在床上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可能陰陽師的記性不是很好吧。」他也一起坐到床上。
「你是在揶揄我嗎?」
「我沒有。」
其實有,在一起生活時間長了的兩個人會在不知不覺間和對方越來越像,就連正直無比的真田弦一郎都開始學會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了。
「那麼你的理想型是什麼樣的呢?」他還是問出了口。
「誒?我以為你……」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小氣。」
「哦,就,應該是那種笑起來很好看,很溫柔的人吧,」泉奈仔細想了想,「好像很小的時候遇見過一個不認識的,但是笑起來很好看的大叔,還陪我一起等我哥來著,具體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的笑真的好好看。」
什麼嘛,還說我不是你的理想型,在一旁的真田弦一郎控制不住地上揚嘴角。
「弦一郎也很好看啦,就是不經常笑,而且笑起來非常的,狂野和奔放,老實說我覺得萬一有那種死活不肯開口的罪犯,你大概衝著他狂笑就行了,效果搞不好比你的黑臉更管用……」
「嗯。」
然後他忽然輕輕捏了捏泉奈的臉。
看吧,就是手感很好超好捏。
「怎麼了?」
「沒什麼,就想碰碰你。」
「理想型什麼的不重要啦,反正我現在已經有你了。」
「嗯。」
「弦一郎。」
「嗯。」
「說了你不要生氣。」
「好。」
「你現在笑得有點白痴。」
「我說你啊……」
我們還會再見嗎。
會的。
拉勾。
騙你的是小狗。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謝謝你,陪他們走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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