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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前男友都不太對勁》作者:阿蓉蓉【完結+番外】

《(綜漫)前男友都不太對勁》作者:阿蓉蓉【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670個瀏覽者
文案:
  
我,黃瀨有希,有一個從國中開始就有的執念,那就是找到一位比哥哥更加靠譜的男朋友——
  
我的第一任男友是哥哥國中時的籃球部部長,可他後來精分了,於是我們分手了。
在經歷了網球運動員阿市、著名球星阿楓、神秘上班族阿陣之後,我終於找到了現任男友阿綱。直到現在,我都很滿意——他家世優渥,性格溫和,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人。
可是……只是去了一趟盥洗室,阿綱怎麼看起來像是突然年輕了十歲?陰錯陽差之間,他又成了我的前男友。
可是某一天,在我因選擇神秘FBI搜查官還是黑皮公安而猶豫不決的時候,那些前男友們,通通找上了門——
我:脖頸一涼.jpg
  
友情提示:
女主美且慫,牆頭多如草。
CP秀一,快來吃我的安利。
  
內容標簽: 網王 綜漫 黑籃 柯南
搜索關鍵字:主角:黃瀨有希 ▏ 配角:秀一嘰,國性戀,赤總,阿土伯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當然是下一個更好
  
立意:立意待補充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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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對此時的沢田綱吉而言,這個十年後的世界似乎和自己剛才所經歷的那個差別有些太大了。

  這裡看起來像是男士盥洗室,請原諒上一秒還坐在沢田家的沙發上,因此措辭是看起來更高級的「盥洗室」而不是淺顯易懂的「洗手間」,這一切責任或許都可以推在眼前低調奢華的內部裝潢上——

  锃光瓦亮的Y字形水龍頭中間就隱藏著出風口,因此一側的牆壁上一片光潔,站在他身側的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梳著極為講究的油頭,慢條斯理地伸手向沢田綱吉演示著這個標著「Dyson」字樣看起來就超級貴的二合一水龍頭的用法。他的視線順著往上一抬,就看見面前大片鏡子周圍內嵌著淺香檳色的燈帶,襯著滿牆的大理石磚愈發高貴冷艷又一塵不染。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先生?」那位紳士在結束了一整套流程之後,透過鏡子就這麼和依舊呆愣著站在水池前的沢田綱吉對上了視線,被少年直直盯著也不惱,反倒是好脾氣地回了一個禮貌的笑容。

  聽到對方的詢問,沢田綱吉混亂的頭腦這才清醒了一瞬,在意識到自己有些不禮貌的視線之後他立刻漲紅了臉——

  「抱抱抱抱歉,我沒事!」他連忙對著鏡子男人的方向鞠了一個躬,過猛的動作讓他覺得腦袋都甩得有些暈。

  看到這個面容稚嫩的少年反應如此劇烈,男人也沒有露出太多的詫異神色,而是默認沢田綱吉其實並不需要自己的幫助,便一臉平淡地點點頭出了門。

  ——或許是偷穿著大人衣服溜出來的哪家的公子?男人心裡這麼想著,可到底是因為這些都與他無關,便又慢條斯理地離開了這裡。

  大門無聲地闔上,而洗手間內,依舊對著鏡子整理思緒的沢田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也是一套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西裝,只不過因為十年前的自己身量還未長成,身高的極大差別這原本極為合身的衣服頓時長了一截,褲腳都因為腿不夠長起了明顯的褶皺。

  十五釐米的身高差可不是什麼小把戲。好在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也是身形偏瘦,西裝外套的肩側並沒有耷拉下來,不然這一身只會看著更加奇怪。

  一想到十年火·箭·炮的時效只有五分鐘,沢田綱吉就不由得發出一聲小小的哀嘆。他本打算就在這裡悄悄熬過去,可是幸運女神似乎並不站在他這一邊。下一秒,一位身著白襯衫的服務生推門而入,在看到沢田綱吉和他那身大了兩號的西裝時愣了愣,但是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強自忽略了這所有的不合理。

  「請問是沢田先生嗎?」看到沢田綱吉狀況外地點了點頭後,服務生帶著職業微笑繼續道:「您的女朋友正在外面等著您,因為看您一直沒有出來所以讓我進來幫忙看一看情況。」

  「女朋友?」對沢田綱吉來說,這個十年後的世界未免太過刺激了點。

  ——他居然脫單了?他有女朋友了?

  會不會……會不會是京子小姐?天哪他這一定是在做夢!

  他的耳根不自覺地微微發熱,大腦中頓時冒出了一個又一個粉紅色的泡泡,泡泡上還印著京子小姐的溫柔笑臉,在緩緩上升觸碰到頭頂的時候又炸出朵朵煙花來。

  如果是京子小姐的話,似乎可以和她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然後……

  十四歲的少年滿心滿眼都是溫柔善良的笹川京子,完全沒有考慮女朋友會是其他女孩子的可能性。沉浸在狂喜之中的沢田綱吉理智掉線,把那五分鐘的冷卻時間也忘得一干二淨。一心想著自己馬上就可以看到十年後的京子,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跟著那位服務生出了洗手間,剛一推開門就看到不遠處一個前凸後翹的美麗身影。

  哇哦,大美人!那仿佛揉進了水波紋的長卷發,那白得透亮的皮膚,那令人心動的卷翹睫毛和精致的側臉線條,還有那轉過頭望向自己時溫柔瀲灩的微微泛著金色的瞳孔……

  平心而論,這位穿著高跟鞋看起來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女士比京子小姐更美,可是沢田依舊忠於自己的內心——於是他對著那位美人略帶羞澀地笑了笑,視線在周圍又掃了一圈,卻還是沒有看到類似京子小姐的身影。

  「請問,笹川小姐她人呢?」沢田綱吉與那位女士擦肩而過,鼻尖還縈繞著對方身上迷人的香氣,卻還是迫不及待地向著身側的服務生詢問道。

  「欸?」這回,服務生沒能保持住自己良好的職業形像,他站在沢田綱吉和大美人中間,望了望面容稚嫩一身寬大西裝的少年,又看了看緩緩收回了笑容一臉平靜的黑發美人,仿佛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了自己的問題。

  「請問……您是姓笹川嗎?」這話自然是問的在場唯一一位女士。

  「不。」美人不僅長得好看,嗓音也很特別,哪怕此刻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可那含著薄怒的語調硬是因為原本柔和的音色聽起來似是在撒嬌。

  「我姓黃瀨。」說著,她抬眸直直看向逐漸意識到不對勁的沢田綱吉,她的視線先是在沢田突然縮水的身高上晃了一圈,然後決定先找個只有他們倆的地方好好談談。

  ——比如聊一聊沢田綱吉口中突然冒出來的那位「笹川小姐」。

  「謝謝你,」迅速做好了決定,她便對著服務生禮貌的笑了笑:「請先去忙別的吧,謝謝幫忙,接下來我自己處理就好。」

  「好的。」眼下一看就是小情侶之間的內部問題了,服務生也不好久留,於是在微微鞠躬之後迅速逃離了案發現場,留下被無情拋棄的沢田綱吉一臉天都要塌下來的樣子。

  藥丸,他現在溜回衛生間躲著還來得及嗎?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阿綱。」大美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望著額角已經滲出冷汗的沢田綱吉嘆了口氣:「你是有什麼瞞著我嗎?」

  「比如剛才裝作不認識我的原因。」

  「……欸?」

  「再比如你所謂的女朋友笹川小姐。」

  「……哈?」

  「還有你突然拆下的內增高和臉上卸掉的妝。」

  「……咦?」

  請原諒十四歲少年已經大腦一片空白了,面對著這個似乎是「正牌女友」一個又一個深入靈魂的拷問,沢田綱吉卻發現自己根本一句也答不上來。

  「抱歉,」一聽到那一連串意味不明的語氣詞,對方卻遲遲不給出正面回應,黃瀨有希掃了掃沢田綱吉的臉,又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的妝,是用的什麼牌子的修容?」這出妝效果簡直絕贊,直接把一個翹·屁·嫩·男負心漢偽裝成了年輕有為溫和紳士的富家子弟,這麼長時間連她都沒看出來什麼破綻。

  「……」這個問題,沢田綱吉還是答不上來。

  黃瀨有希看到對方非暴力不合作,使用暴力更不會合作的態度,到底是公共場合,為了抑制自己被欺騙已久的憤怒她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只穿著絲質長裙的她因為激烈的情緒,被柔滑面料貼合著的雪白的胸口大幅度起伏,讓視線正好對上去的沢田綱吉一下子臉頰爆紅。

  注意到沢田綱吉的視線定格在何處,黃瀨有希頓時怒不可遏,她猛地抬手扇了沢田綱吉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回蕩在這個有些偏僻的走廊裡,然後抬起頭,眼角泛著紅色,一字一句地說道:「看來沒什麼好說的了,分手!」

  看著黑發美人捏緊綴滿小珍珠的手包快步走出了走廊,被一個人留下的沢田綱吉頂著已經開始出現痛感的臉頰欲哭無淚。可還沒等到他想出什麼彌補的辦法,五分鐘的時間卻到了,熟悉的煙霧帶著眩暈感籠罩住他之後,他再次睜眼,看到的就是面前正坐在茶幾另一側的裡包恩。

  「Ciao,回來啦,」裡包恩盯著沢田綱吉臉上的巴掌印研究了一會,然後了然地嘆了口氣:「看來是搞砸了呢。」

  「——真可憐,自己把自己坑了。」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藍波撇了撇嘴,語氣裡滿是幸災樂禍。

  而在這十年後的世界,好不容易換了回來的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理了理身上看起來有些亂的西裝,看到自己正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心裡迅速閃過了剛才五分鐘內無數可能的發展模式。

  只要十年前的他沒有遇見女友黃瀨有希,一切就都還可以慢慢商量。

  只可惜人生從來就沒有如果,今晚的沢田綱吉似乎是幸運E。

  他在調整好情緒之後,走出走廊找到了他提前在這家旋轉餐廳預定好的臨窗卡座,可是原本屬於女友的那個夜景絕佳的位置現在空無一人。他當即喚來了服務生,頂著對方略帶深意的眼神,一面漸漸生出不太好的預感,一面堅持著詢問道:「抱歉,請問剛才坐在那裡的女士呢?」

  服務生盯著對方突然又「長回去」的身高和那頭不知何時梳得服帖的短發沉默了會,然後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似的回應道:「抱歉,剛才並沒有太注意具體去向,不過與您同行的「黃瀨」小姐似乎離開這裡有一會了。」

  不知是不是沢田綱吉的錯覺,這位服務生在念到「黃瀨」二字的時候,語氣明顯重了幾分。

  ——哦豁,十年前的自己到底干了些什麼大逆不道天怒人怨的事情?

  可現在再追究十年前的自己留下了個車禍現場也已經無濟於事了,沢田綱吉對服務生禮貌道謝之後,頂著對方用看渣男一般的犀利眼神直接向著通往停車場的電梯走去,一邊走還拿出了手機,找到通訊錄快速撥號那個名為「美麗又可愛」的聯系人之後撥打了過去。

  毫無意外,第一次,對方在接通之後迅速掛斷了。

  再打,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哦豁,被拉進黑名單了。

  沢田綱吉走出電梯,解鎖了停在不遠處的黑色轎車,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挪,換了個名為「忍足侑士」的聯系人又撥了個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好吧,看來他的小可愛已經在打電話告狀了。


第2章

  「就在剛才,我和沢田分手了。」撥打給忍足的電話剛被接通,黃瀨有希就向對方砸下了這個重磅炸·彈。

  不是戀愛時親昵程度顯而易見的阿綱,也不是帶上敬語的沢田先生,一個普普通通仿佛帶著些許涼意的「沢田」清楚表明黃瀨有希此刻急轉直下的態度。

  「哈?」那邊,忍足侑士剛忙活了一頓從黃瀨宅出來,就被這個大新聞弄得差點腳底打滑。

  聽到電話那頭不讓人省心的姑娘直截了當給出的最終判決,忍足侑士有些無奈地用空著的手摘下眼鏡,又順手按了按條件發射般突然酸脹的眼角,卻還是在短時間內成功找回了思路:「怎麼好好的突然就分手了呢?」

  他之所以忙到現在才准備走,無非是因為黃瀨有希一下飛機就興高采烈地說要去和男友阿綱約會,地點就定在銀座新開的旋轉餐廳,因此他才不得不一個人把行李都搬回去收拾好,好讓這個小麻煩精有時間換上美美的裙子,打扮得光彩照人地拋棄自己去享受二人世界。可現如今,看時間明明是還沒吃上那頓心心念念的燭光晚餐,結果她就光速恢復單身了?

  「我懷疑他是個情感騙子。」靠著一腔怒火支撐著她從停車場出來已經是極限,現在已經是深秋,可為了漂亮只穿了一條真絲無袖長裙的她顯然沒有任何的御寒能力,她熟練地操控著手中的方向盤,又在經過路口之後將暖風又調大了一檔。

  一想到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笹川小姐」,黃瀨有希就恨得牙癢癢,沢田綱吉這番行為無疑讓她格外反感——三心二意從來就是她最無法接受的事情,哪怕她自己作為顏狗牆頭一個接著一個,可只要是有了男朋友,她就一定會只敢悄悄舔屏,絕對不會讓對方察覺到……

  咳咳,讓我們回到正題。

  「……他到底干了什麼?」相識十年,忍足很清楚黃瀨有希的性格,雖然看起來思維天馬行空還有些不太靠得住的樣子,可是要做出這種決定也絕對不是什麼衝動之舉。

  「說來話長……」黃瀨有希嘆了口氣,到底是因為在開車,她也只好挑一些重點來講。

  「他從盥洗室出來就像返老還童了似的,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還念著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身高也縮水了一大截,看起來明明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

  「一直以來我交往的人是個靠著內增高和無瑕變裝假扮的成年人也就算了,對方真實年齡看起來估計連高中都還沒畢業,他這是要逼著我進警察局嗎?」

  「……」

  至於對方忍不住盯著自己胸口看傻了的流氓行為,黃瀨有希到底是還存了一絲理智,並沒有一起告訴忍足,可是之前的那些信息量對電話那頭的俊美青年來說已經足夠巨大了。

  ——未成年人裝成成年人騙感情?還腳踏兩條船?這是什麼神發展,狗血偶像劇都不敢這麼編的吧?

  忍足侑士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一下莫名復雜的心情,然後趕緊發動了自己的車:「這樣吧,我現在正要去跡部那邊,你應該也已經出來了吧?不如我們在那裡見?」

  黃瀨有希輕輕應了一聲算是回答,緊接著那邊又傳來了忍足耐心的叮囑聲:「開車慢點,注意安全,其他的事情先不要想了,有什麼我們見了面再商量。」

  明明只是一句語氣平緩娓娓道來的叮嚀,黃瀨有希卻像是突然尋到了港灣,仿佛真的有一個超級英雄可以為自己遮擋所有的風雨。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氣,以壓下突然湧上來的淚意,然後趕緊偏頭看了看後視鏡裡的眼妝——

  完美,妝容並沒有花。

  待那淚意被徹底壓下去之後,黃瀨有希這才發現對方顯然一直都保持沉默,在電話那端耐心等待著自己的回答,她便又連忙回答出聲:「好,我聽你的。」

  這邊,忍足剛結束了和黃瀨有希的通話,署名為沢田綱吉的電話便見縫插針地撥了進來。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點gaygay的,但是這的確是忍足侑士此刻的心情——從沒有任何一個時候,他會像現在這樣害怕接到沢田綱吉的電話。

  平心而論,之前和黃瀨有希一起在意大利遇見沢田綱吉的時候,他就隱隱有不太好的預感,他身邊偶然出現過的同伴們看起來都不像是從事普通工作的人,因此忍足也一度對沢田綱吉本人的「生意人」說辭有些懷疑。可是就沢田本人而言,他溫文爾雅又有耐心,和有的時候喜歡鬧一些小脾氣的黃瀨有希從性格上來說還是挺互補的。可是現在聽到黃瀨有希電話裡的描述,他雖然也覺得這劇情發展未免太過荒謬,可是也很清楚恐怕這就是事實,黃瀨有希絕對不是會在這個時候胡亂撒謊的人。

  她的喜歡便是全然的喜歡,厭惡便是徹底的厭惡,這也是因為她本身職業的原因,連帶著這些年來在情感上的大起大落愈發明顯。

  因此今晚在得知分手這個結果之後,雖然暗地裡忍足也是為沢田綱吉感到有些惋惜的,可是結局很明顯,沢田綱吉已經被黃瀨有希從情感上徹底打入冷宮了。不管他到底是有什麼樣的苦衷或有什麼不得不隱瞞的事情,但是至少他和黃瀨有希想要和好如初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這或許就是黃瀨有希天真卻又有些殘酷的一面,她的感情容不得一絲的虛假與隱瞞。就像她被世人追捧的獲獎畫作那樣,濃烈的情感在面對著她的作品的時候就會像海潮一般迎面撲來,讓你覺得自己仿佛被卸下了所有的偽裝,一層一層地剖析出最真實的自我,並且再也沒有逃脫的機會。

  所以歐洲藝術協會那些挑剔之輩才會如此推崇一個從亞洲來的年輕女子的作品,因為他們看到的不是一些含蓄而內斂的畫作,而是透過色彩和形體雕琢之後毫無保留的熱烈的靈魂。

  那種第一眼就將你徹底變成俘虜的美麗,是誰都無法抗拒的。

  所以,這都是些什麼事?忍足這麼吐槽著,但還是在電話快要因為超過呼叫時間自動掛斷之前接通了。

  「抱歉,如果是想要讓我幫你解釋一下的話,恐怕並不會有用處。」

  正是因為很清楚對方堅持一直給自己打電話的原因,忍足也不拐彎抹角,第一句就直截了當地把答案說了出來。

  正是因為相識多年,太過了解,所以忍足很清楚黃瀨有希的思維模式和感情上毫不拖泥帶水的特點。本來私心他就是偏向黃瀨有希這一方的,更何況這件事不管怎麼看問題都是出在沢田綱吉身上。忍足或許可以聽對方解釋清楚緣由,但是他是絕對不會替黃瀨有希做出任何決定。

  雖然已經隱隱有了預料,但是聽到忍足的話之後,電話那端的沢田綱吉還是有些沮喪地嘆了口氣。男人棕色的短發比之前凌亂了一些,但是反倒是因為本人此刻略微困苦的神色產生了一種有些頹喪的美感。當初黃瀨有希對沢田綱吉心生好感並且答應對方的交往請求,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一點,沢田綱吉看起來像是個乖巧有禮的草食動物,因為黃瀨有希從小到大接觸的異性大多都是性格強勢的人,因此她才會這麼快就被沢田綱吉所吸引。

  他或許五官並不算極其出眾,可是周身的氣質可以讓人在與之相處的時候迅速放松下來,因為從不知從何處產生的依賴感會讓你徹底卸下心防,然後生出毫無保留的信任。

  所以在知道對方有事情瞞著自己的時候,黃瀨有希才會更加生氣,因為她體會到的不是別的,而是一種無法紓解掉的背叛感。

  「所以,如果你有什麼想要向她解釋的話,最好等過一段時間再考慮。」忍足一想到跡部家的名下的港區豪宅裡,那群約好了今晚相聚的國中時期起的好友們對這些情感糾紛還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提前幸災樂禍起來了:「你也知道的,她正在氣頭上,你的任何解釋她肯定都是聽不進去的,所以還是請耐心等一等吧。」

  ——等她平復下來願意聽你解釋的時候再做打算,只不過那個時候,恐怕她內心對你的留戀也已經所剩無幾了。

  所以啊,他已經開始期待等會那些家伙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不約而同地露出怎樣驚詫的表情了。

  「好吧。」沢田綱吉又深深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今晚嘆氣的次數似乎已經一次性把一年的額度都消耗光了。

  「抱歉。」再怎麼樣,忍足也還是只能說出這句毫無功用卻無可替代的安慰,在果斷掛斷了電話之後,自己的思緒便跟著腳下前行的車輛緩緩飛向了接下來的目的地。

  畢竟黃瀨有希是從市中心鬧市區出發,而忍足則是從二環內交通順暢的住宅區動身,因此等忍足停好了車搭乘電梯直達港區公寓頂層的時候,黃瀨有希還在驅車過來的路上。而寸土寸金的港區高級公寓裡,那群從國中起就認識的一群天之驕子正聚在帶著巨大落地玻璃的客廳裡笑鬧成一團。

  並沒有坐在人群最中央,而是找個了最靠近落地窗可以隨時享受無敵夜景的單人沙發坐著,跡部景吾遠遠掃了眼從電梯裡走出來的忍足,慢條斯理舉了舉手裡的酒杯,權當是打了個招呼。


第3章

  在黃瀨有希收拾好所有的情緒,一臉從容地踏進豪華公寓的電梯時,之前那些讓人惱怒或悲傷的小情緒都已經被好好地藏了起來。跡部的公寓位於大廈最頂層,因此在電梯上行的幾十秒中,她甚至還從小手包裡掏出口紅補了補妝。

  電梯內部被物業人員定期保養的鏡面材料沒有殘留任何的指紋等印記,因此也將美人精致的五官映照得完完整整。她拿著手裡的「女王的權杖」,給自己補了補口紅,仿佛也因此有了無限的勇氣與力量。

  她向來都屬於享受派,該努力的時候努力,但是也絕對不會在物質上虧待自己,所以相比平日裡接觸到的那些同行,她恐怕是看起來日常生活過得最精致的那一個,而那個在作畫時滿身油彩的黃瀨有希,只有很少的人才有機會看到。

  回國前的畫展上,她的系列作品《怪談》其中的兩幅都被神秘買家以數百萬歐元的價格帶走,一幅在慈善晚宴上作為拍品成交,所得都已經成了慈善基金悉數捐出,而最後的那一幅則早早地被眼疾手快的跡部挑走了。

  作為國王大人的生日禮物,黃瀨有希也好脾氣的任由他在自己的工作室裡先行選擇。

  ——既然已經決定在國內呆上一段時間,她或許也該和忍足一起抓緊時間把設在東京的工作室落實下來了。

  這麼想著,電梯已經到達了頂層,而沒等她敲門,早就等在門口的忍足便連忙打開門把這個不省心的姑娘接了進來。

  說起來,上一次和這些老同學們集體會面還是兩年以前,而且人也不像今天聚得這麼齊,除了平日裡常在歐洲活動的鳳長太郎可以時不時見個面之外,乍一看,大家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難得看到這麼多大忙人聚在一起,真是稀奇。」雖然頂著精致的妝容,穿著仿佛赴宴歸來的絲質長裙,在見到大家的時候,黃瀨有希的態度迅速熟稔起來,畢竟是認識了十多年的朋友們,哪怕平日裡多是在網絡上聯系,卻並不代表時間能夠迅速消磨掉彼此的關系。

  「你才是個大忙人好不好,忙著得獎,忙著上熱搜。」向日往旁邊挪了挪,給黃瀨有希騰了個位置出來讓她坐下,然後又掃了眼她身上的裙子,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一個略帶調侃的笑容:「還忙著約會。」

  室內的暖風讓黃瀨有希的靈魂從遙遠的南極飛了回來,她迅速抬手摸了摸向日岳人腦後及肩紅發扎起的小揪揪,如同粉底刷般的柔軟觸感讓她有一種吸到了貓的喜悅。在向日炸毛之前迅速收回了手,她並沒有立刻接過這個話頭,而是趁著伸手取飲料的空檔和在對面坐下的忍足迅速交換了幾個視線。

  ——你難道沒說?

  黃瀨有希微微挑眉。

  ——當然沒有。

  忍足悄悄眨了眨眼。

  「你們倆,在那裡打什麼眉眼官司?」不遠處,跡部把兩人悄悄接頭的場面看了個正著,他悠悠開口,依舊坐在自己鐘愛的單人沙發上,並沒有擠到人滿為患的茶幾旁的意思。

  「對啊,你今晚不是要去約會的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難得保持清醒的芥川慈郎發現了華點。

  「這麼快就被你們發現啦。」黃瀨有希也沒想隱瞞,反正這件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都是老相識,誰還不知道誰的糗事,她把忍足細心准備好的熱飲抿了一口,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三十分鐘前,我恢復單身了,我甩了那個大騙子。」

  早就有所准備的忍足,現在終於可以抱著軟綿綿的抱枕,將同伴們異彩紛呈的表情盡收眼底,仿佛半小時前同樣驚詫的那個人並不是他。可與之相反,跡部卻一直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詫異,而是安靜地聽黃瀨有希解釋了原委,然後在眾人議論了一會之後做出了一個簡短的總結。

  「你找男友的眼光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不放心。」和忍足一樣,跡部也並沒有對黃瀨有希的「證詞」產生任何的懷疑,只不過隱隱覺得沢田綱吉突然恢復偽裝一事感到莫名其妙,可不管怎樣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那個沢田現在在哪?」哪怕多年的歷練,在這個時候宍戸亮的急性子還是暴露了一些,一旁擅於武道的日吉若也跟著莫名興奮了起來。宍戸亮的這個問題顯然是想要得知具體地點,然後找個月黑風高的時間好好和沢田綱吉交流交流。

  這樣的事情他們顯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自從國二開始友情急速升溫,他們就已經明裡暗裡幫黃瀨有希解決了不少小麻煩。也不知是黃瀨有希運氣太差,又或者是她看起來是個身嬌體軟好欺負的姑娘,但是一直以來「爛桃花」層出不窮,基本上都是他們挺身而出幫忙處理的。

  經過多年來的歷練,這種事情,他們已經可以說是行家了。

  「算了,反正我也沒太多損失,就當是給自己一個教訓吧。」回想了一下和沢田綱吉相處的時光,不可否認的是對方的確一直以來都表現得溫和而包容,如果不是上周在回日本前正式確定了關系,她也樂得繼續與他保持聯系。

  兩人甚至都沒有接過吻,最親密的動作還是在羅馬街頭牽著手閑逛。

  一看黃瀨有希的表情,跡部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頓時愈發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情緒湧了起來,這或許就是黃瀨有希的奇妙之處,總能用她的只言片語讓人破功。

  「笨蛋。」跡部輕聲道,然後在對方鼓著臉回望過來的時候又補充道:「就知道看臉找男朋友,又栽跟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對啊學姐,你以後……」鳳長太郎剛說了一半就頓了頓——他總不能說以後找男朋友不要看臉吧……他迅速思考了一番,然後斟酌著用一個比較恰當的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以後還是努力找一個秀外慧中的男孩子吧。」

  也辛苦了長太郎同學,他甚至擠了個比較拗口的成語,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拿來形容女孩子的,不過他的意思大家都表示附和。

  「所以啊,如果不介意的話在交往新的男朋友之前,你可以提前找我們把把關。」看到隊友們差不多都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忍足看黃瀨有希並沒有什麼羞惱的表情,便順著局勢開口。

  看大家都這麼勸自己,黃瀨有希有些可憐巴巴地扁了扁嘴,深褐色瞳孔中摻雜著的一絲淺淡的金色映在燈光下讓她看起來愈發楚楚可憐:「知道啦……」

  「不過之前都是忍不住嘛。」黃瀨有希承認,很大程度上來說,自己交男友都是看臉,並且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錯事,畢竟本著追求美的天性,光是看著漂亮的臉蛋和引人矚目的好身材就能帶來好心情,只不過不得不承認的是,或許真正能夠和她一起走下去的人並沒有出現。

  她並不是傻瓜,老朋友們的擔心與關照都不作假,她也不會覺得被貶低或者羞赧,有的只不過是淡淡的委屈與悵然。哪怕感情並不太深,但是她每次都是抱著真心實意想要好好相處的想法開始一段感情,可是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都不得不草草結束罷了。

  趁著手裡的熱飲還沒變冷,她鼓了鼓臉,又小小喝了一口,看起來像是要「借酒消愁」似的,然後悠悠吐槽道:「顏狗有什麼錯?」

  弱小,可憐,又無助。

  「噗。」聽到黃瀨有希的回答,不知是誰笑出了聲,原本有點火、藥味的氣氛瞬間消彌,有了這個開頭,大家便紛紛笑到顫抖,就連跡部也在聽到黃瀨有希近似於哀嘆的吐槽中碰到了自己的笑點。

  一片笑聲裡,關於「騙子前男友」的討伐這個話題也算是告一段落,畢竟今晚聚在一起的目的便是聯絡聯絡感情,正好這次黃瀨有希和經紀人忍足侑士終於在五年之後從法國歸來,看起來暫時是不打算離開了,大家便借著這個機會開了個小小的歡迎會。

  酒的度數並不高,但是看著老朋友們給自己加油打氣,大家紛紛交流起近況和接下來的打算,黃瀨有希依舊手捧被續了杯的熱飲,嗅著鼻尖的淡淡酒香,微微向後靠在沙發上,腿上還放著從忍足那裡搶過來的抱枕,眼裡始終都帶著笑意。

  站起來和大家一起干杯之後,跡部又回到了落地窗邊,他看著黃瀨有希已經迅速恢復的心情和大家笑笑鬧鬧,在發現自己的注視之後毫不吝嗇地回了個甜甜的笑容,讓她美艷的五官上帶了一絲矛盾的美感。

  ——真是個小笨蛋。

  男人始終都是最了解男人的,他也很清楚最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女人是什麼類型。

  五官美艷身姿窈窕,但是熟悉之後便會露出毫不設防的溫暖笑容,那種仿佛打破了什麼偽裝之後探知到的柔軟內在是讓人熱血沸騰的美好。可是這些並不能讓黃瀨有希獲得和大家平起平坐的友人的身份,讓大家欣賞並且願意深交的,其實還是因為她的心性。

  她絕不是什麼傻白甜,看起來單純又好騙,可實際上看待事情卻又極為通透。在他們看來,黃瀨有希的每一段感情都來的迅速,但是她卻始終能夠很好的保護好自己及時止損,從而避免受到更多的傷害。在該心軟的時候她會心軟,可是在該強硬的時候她也絕不會退縮。

  也就是運氣著實不太好,遇到的人或多或少都不太合適。

  這麼說來,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便是十一年過去了——當初讓黃瀨有希從忍足侑士的鄰居兼同學迅速轉變關系,走近了他們這個圈子,也是因為一起處理過她的某一朵「爛桃花」。


第4章

  沿襲自黃瀨家超高顏值這一優良傳統,作為一名國一新生的黃瀨有希剛一入校就受到大家的一致追捧,也有不少的校外人員在聽到黃瀨有希的美名後在學校附近徘徊只求有機會假裝路過搭個話。那個時候跡部正忙著網球部之類的事情,雖然和忍足、黃瀨是同班同學,但也僅僅止於互稱姓氏的同學關系,因此關於黃瀨有希的初始印像也不過是個漂亮溫和受人歡迎的女孩子。

  一開始,黃瀨有希倒是和忍足更熟稔些的,畢竟兩人是院落相連的鄰居。因為雙方父母都忙於工作抽不開時間,其他的子女也大多忙於自己的學習,恰好同校又同班的黃瀨有希和忍足侑士便在家長們的叮囑下於上學放學的時候結伴而行。

  當時的情形依舊歷歷在目,畢竟是見證著自己成為被剝削階層的裡程碑——

  「臭小子你該好好發揮紳士風度保護好鄰家美少女不被奇怪的人欺負啦!」彼時忍足先生用略帶威脅的語氣逼自己就範,而用黃瀨夫婦則顯得溫和許多:「愛女有些太過好騙,就不得不拜托忍足同學路上多多照顧一番。」

  一方紅臉一方白臉,仿佛是提前串通好的結果——好吧,那就先這麼照顧著吧,當年的忍足看著黃瀨有希滿是信任的笑容,強自按捺著洶湧而出的滿足感裝作淡定又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答應下來。殊不知這一個照顧就是這麼多年,當然,或許在黃瀨有希找到她的真命天子為止,他還得一直這麼關照下去。

  至於黃瀨家的男孩子,彼時還有一年就升入高中的黃瀨涼太還曾強烈表達過他的不滿,畢竟是自己的妹妹,怎能容許忍足越俎代庖?可是少年的抗議還沒傳到忍足家的人耳中,就已經被黃瀨夫婦用武力雙雙鎮壓了。

  黃瀨父雙目圓瞪:「這臭小子簡直脫線,根本就不靠譜,你還是乖乖答應教練的邀請去神奈川讀高中吧。」

  黃瀨涼太:「QAQ……欸?」

  黃瀨母轉過頭,假裝沒有看到兒子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的眼神:「涼太性子一直都很跳脫,估計是我們以前太溺愛他了,照顧妹妹就不指望了,還是趁著高中時期好好鍛煉一下獨立能力吧。」

  可憐的黃瀨涼太徹底失去了希望,悲痛不已:零花錢沒兩個姐姐和可愛的妹妹多也就算了,結果時不時還被父母各種嫌棄,所以到底是誰更不靠譜啊!

  ——果然是親生的。

  就這樣,即將被打包扔進神奈川海常高校的黃瀨涼太就著麼咬著小手絹哭唧唧地看著隔壁那個衣冠禽獸(?)光明正大地對著自家妹妹不要錢地散發荷爾蒙,甚至還可以憑著官方欽點的護花使者的身份和黃瀨有希一起搭乘地鐵上學放學。

  這是他幻想了很多年的場景!軟綿又漂亮的妹妹抓著自己的衣角,在擁擠的地鐵裡用依賴的眼神望著自己,而作為哥哥的他用自己的雙臂給妹妹撐起一片天空,自然而然享受著妹妹感激的眼神。只可惜從小到大,不僅是頭上兩位女強人姐姐,品學兼優的黃瀨有希也一直都和黃瀨不在同一所學校,也自然始終不同路,這只存在於美好夢境中的場面終究是沒有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一想到畫面中的男主角如今變成了忍足侑士……嫉妒使他變形。

  在黃瀨涼太開始在帝光中學的最後一年時,因為每日同路,黃瀨有希和忍足侑士的友情也在每日的累積中持續升溫。在結束了美術社的部門活動之後,黃瀨有希都會待在社團活動室繼續寫生,忍足則會在結束了網球部的訓練之後與她碰面,然後再一起回家。

  學生時代的關系總是朦朧而又帶著淺粉色的甜膩香氣的,更何況這對鄰居都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一起上學放學也並不是什麼秘密。雖然當事人都坦坦蕩蕩,可是耐不住大家私下裡多家猜測。至於兩人關於「僅僅是同路的鄰居」這一回復,大家也都當做是當事人不好意思的辯解罷了。

  或許是因為在女生中也很聊得開,黃瀨有希並沒有受到一些網絡上時常出現的來自於同性之間的排擠,這到底是讓小姑娘松了口氣,然後安然享受起國中時光。或許隨著時間的流逝,於五官漸漸長開的少女來說,最大的變化或許就是儲物櫃裡越來越多的情書了。

  牢記著化身為檸檬精的哥哥每日出門前都會念叨一遍的教導,黃瀨有希收到的情書都被小姑娘及時處理掉了,當面的告白也被禮貌拒絕。在這樣平淡的日子裡,黃瀨有希的生活終於迎來了一個小小的起伏。

  剛進入國一第二學期的時候,因為課業內容越來越繁重,黃瀨有希便開始趁著等待忍足結束訓練的空閑時間回教室繼續寫作業。網球部的訓練在所有的運動類社團中都算是比較多的,等每天結束的時候學校裡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黃瀨有希獨自坐在教室裡奮筆疾書,也就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傍晚,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朵爛桃花。

  距離忍足結束部活還不到十分鐘,她看了看牆壁上的掛鐘正准備收拾收拾去一趟衛生間,剛一出門就在教室後門碰到了一個莫名有些眼熟的少年。對方不知是什麼時候就開始站在走廊外,讓黃瀨有希剛一抬頭就被對方的無聲無息嚇了一跳。注意到少女投過來的目光,那個有些清瘦卻雙眼明亮的少年便臉越來越紅,然後試著磕磕絆絆地搭起了話。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黃瀨有希還是耐著性子得知了他的近況,比如少年叫藤本,是隔壁班的學生,馬上就要在家人的要求下出國留學,大概率不會回來了。

  「我在剛入學的時候就曾經向黃瀨同學表白過,」少年近乎貪婪地望著燈下少女的白淨面龐,對方深棕瞳孔裡微微的金色給人一種同樣滿含著期待的錯覺,「但是當時被徹底拒絕了呢。」

  說到這裡,對方的意圖也再明顯不過了,黃瀨有希也不得不暫時放棄原本的安排,而是安安靜靜地站在教室門口等著藤本把話說完。雖然少年曾經的表白場景已經幾乎回憶不起來,可是在這個時候,面對著那份喜歡的心情,她無法接受,只能表示感謝並給予對方一定的尊重。

  可是尊重向來都是相互的,在少年看黃瀨有希並沒有回心轉意而是想要繼續拒絕的樣子,一個激動就攥住了少女的手腕,力道也越來越大。雖然藤本看著纖瘦,但到底是發育中的男孩子,力氣怎麼說都是要比黃瀨有希大一些的。

  走廊微黃的燈光下,少女因為手腕的桎梏開始蹙眉,原本溫和的語氣驟然冷了下來:「藤本同學,我希望你盡快放手,我尊重你,也請你尊重一下我的意願,不管是國一的時候還是現在,我都沒有將我們的同學關系繼續發展深入下去的打算。」

  所以趁著忍足還沒過來的時候請你趕緊松手離開吧,在我並沒有向你追究其他責任的時候。

  可是藤本顯然不這麼認為,默默關注了黃瀨有希一年多,摸清楚對方每日作息甚至一些小習慣的他顯然很清楚這句話的意思。「難道你真的喜歡忍足嗎?還是對網球部裡的某個人抱有好感?」這樣追根究底且毫無邏輯依據的話顯然讓黃瀨有希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哪怕平日裡很多人也在猜測他們的關系,可是這種場合下的明目張膽的猜忌讓少女最後一絲容忍也被消耗殆盡。

  「抱歉,關於這個問題不管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你都無權知道。」黃瀨有希一面拖著時間,一面強硬了態度,腦中也努力思考起可能的脫困方法。

  「我沒有權利……」權利一詞讓少年眼眸低垂了會,然後自暴自棄般嗤笑了一聲:「對啊,因為你一直都沒有接受我的表白,結果還明目張膽地和忍足走那麼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為了來看你一眼都用了多大的勇氣。」在他知道即將離開日本,接受父母的安排並且短時間內基本上很難再與黃瀨有希碰面之後,他便找了各種借口在這個晚上晚點回家,只為了能夠多一點時間悄悄看著少女埋頭寫作業的背影。

  可在黃瀨有希看來,這並不能成為他過問自己交友情況的理由。

  「我並非反感發展一段戀愛關系,但是這是建立於雙方都對彼此抱有好感的基礎上的,很顯然,在藤本同學貿然冒犯我的朋友,並且帶著惡意揣測我們之間的關系的時候,這種基於一定了解上可能對你抱有的好感也變成不可能了。」這或許是黃瀨有希自上學依賴對同齡人說過的最重的話。

  「所以,在我關於你的印像更加差勁之前,請放手。」

  黃瀨有希在面對同學的時候,雖然話並不太多,但是態度都是溫和的,如今陡然冷了臉表現得格外強硬的時候,就連藤本都愣了愣,手中的力道也不由得松了些許。趁著這個機會,黃瀨有希連忙掙脫出來,並且還一直都注意著對方的後續反應,生怕他再做些什麼。

  在兩人都沒有繼續說話的時候,不遠處的樓梯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或許是之前兩人都太過專注的原因,那人很快就出現在了走廊裡。

  「黃瀨?」十三歲的跡部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裡身量竄得極快,他看起來已經結束了網球部的訓練,身上已經換回了夏季制服,自然擺動間手臂隱隱顯露出肌肉的輪廓。他快速掃了眼站在黃瀨有希面前,只是毫不在意的一眼卻讓藤本僵硬了身軀。

  冰帝學生多家庭富裕,黃瀨有希的父母都是高收入的醫生,本人在校內也算是風雲人物,可是在學校裡黃瀨家的財政狀況也只能說是普通,藤本雖然有家族企業,卻並不是能夠輕易和跡部家相提並論的。雖然平日裡學生們的相處並無太多階級差異,可這並不代表這就不重要了。如果是父母同為醫生的忍足出現在這裡,或許藤本還有心意解釋些什麼,跡部一來,看黃瀨有希並沒有告狀的意思,他便也只能裝作跡部是偶然路過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找個借口走掉了。

  「忍足還要一會,給你三分鐘,先收拾收拾和我下樓。」跡部的余光中,藤本從另一個方向的樓梯離開了,他看了眼黃瀨有希安靜站在自己面前等待著下文的平靜模樣,怎麼也無法和剛才那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聯系在一起,如果不是聽了全程,在合適的時候制造出上樓的動靜,估計那個藤本還會不死心地糾纏下去。

  其實剛才,那段對話他們都聽到了,只不過跡部雖然不是愛管閑事的人,但是眼下他出現顯然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忍足很有可能讓藤本又有發揮的余力,不過,這並不代表藤本就不會碰到忍足了——

  比如在藤本倉惶間下樓梯的路上,早早守候在一旁的忍足趁著這幾分鐘的時間和對方好好「解釋解釋」。


第5章

  黃瀨有希乖乖返回教室,趁著收拾東西的動作悄悄打量了一眼發紅的手腕,想了想還是將搭在椅背上的制服外套穿在了身上,借著長袖遮掩住開始腫起來的皮膚。好在這個天氣晝夜溫差比較大,穿著長袖也不會覺得很奇怪。她轉過身,用另一只手拎起了書包,關好了門窗燈具之後便跟著跡部下了樓。

  一年多的時間,哪怕大部分課余時間都用在作畫上,黃瀨有希也還是漸漸認識了忍足同社團的若干成員們,其中或許還是跡部最為熟悉,畢竟有著同班同學的加成,日常相處之中兩人也早就進化到了直接稱呼姓氏的程度。

  「馬上就下雨了,等忍足從浴室裡出來,我讓司機把你們送回去。」跡部簡短解釋著自己出現的原因,也打消了黃瀨有希心裡小小的疑惑。

  「那就麻煩你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因為網球部總會練習到比較晚,在遇到天氣不太好的時候跡部會讓司機順路將同伴們送回家,而往往過幾天黃瀨有希便會拜托自家善於烹飪的大姐准備一些易於保存的小點心,然後再經由忍足的手趁著部活的時候送出去,權當回禮。

  說起來,黃瀨有希本人學業優秀,在藝術尤其是繪畫方面格外有天賦,但是唯一讓她覺得有些苦手的就是烹飪了。雖說不是炸廚房的那種存在,但是做出來的成品也絕對無法讓人說出什麼誇獎的話來,可這在濾鏡比城牆厚的黃瀨家成員們看來,並不算什麼缺點。

  好在基本上都是被哥哥姐姐們輪流帶大的黃瀨有希格外省心,哪怕愛好是格外燒錢的美術類,也並沒有給家庭造成任何經濟上的負擔——少女獲得的各類獎學金以及比賽的獎金本就不少,更何況她有時間還會在熟人們的介紹下靠約稿賺一些「外快」。在知道黃瀨有希近乎狂熱的愛好之後,大家還把家中的小儲物間騰了出來,作為黃瀨有希在家裡的專屬「畫室」,而少女的私人時間也基本都在這間小工作間裡消耗掉了,也更無花時間練習廚藝的可能。

  等跡部和黃瀨有希走到校門口並上了車,沒過幾分鐘忍足便趕了過來:「抱歉抱歉,因為收拾衣服耽擱了會。」他對著坐在身側的黃瀨有希解釋了一番,全然不提自己在剛才幾分鐘裡真正做的是什麼事情。

  不過在這之後,有什麼還是悄然發生了變化的。比如在忍足的極力推薦下,以教室只有一人使用有些浪費能源、教學樓和社團場所距離有些遠的理由,黃瀨有希的自習地點換成了網球部的社團辦公室。這個就設置在網球部場地旁邊,透過窗戶就能將大家訓練盛況盡收眼底的小辦公室正好在美術社的樓下,也省了黃瀨有希兩邊跑的時間。而網球部眾人也同意了,畢竟這間辦公室平日裡還真沒什麼人在用,給黃瀨有希每天用一個多小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不過,因為社團辦公室旁邊就是網球社專屬的更衣室和淋浴間,來來往往間,黃瀨有希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相比與以前難得碰面然後禮貌地打個招呼,如今大家倒是飛速熟稔了起來。然後這份友情,也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在大家都從大學裡畢業,有的繼續深造,有的開始工作的時候,在高中畢業之後就和忍足一起飛往法國的黃瀨有希也隨著多幅作品獲得大獎之後名氣越來越大。或許是得益於超高的顏值,又或許是難得以亞裔女性的身份受藝術界肯定的原因,黃瀨有希剛一回國,就在網絡上受到不少人關注。

  相比許多甚少露面的藝術家們,黃瀨有希的個人主頁可以說是比較活躍了,不過到底也不算是在營銷,畢竟她的個人主頁內容基本上都是各種獲獎感言,又或者是一些速寫或者寫生的直播。而在直播的時候,明明黃瀨有希並沒有露臉,更多時候都是在一開始起筆之前向大家解釋一下大概的構思,之後便全程保持沉默,觀眾們也依然樂此不彼。

  除去那些真正的美術迷們,那些一開始其實是因為美人的姣好容貌默默關注的粉絲們,在看了幾次寫生直播之後也漸漸被黃瀨有希本人的繪畫過程所吸引。哪怕沒有相關的專業知識,但是在聽了開頭有關背景以及構圖和色調的想法之後,大家也會跟著屏幕裡的一筆一觸漸漸平和下來,等到回過神,便已經是直播結束的時候。

  莫名有一種吸貓般的感覺——吸一口,一抬頭,兩個小時就過去了。

  考慮到第二天還是工作日,在跡部家的聚會並沒有持續太久,等和忍足一起走進停車場的時候,借著冷風的吹拂,忍足的酒意也散了大半。他今晚自然是沒辦法開車了,不過好在黃瀨有希可以帶他一程。早早將自己的西裝外套貢獻給了黃瀨有希,忍足只穿著白襯衫,領帶也被隨意放在了車後座,領口的幾顆扣子也被他隨意解開,用向日的話說,就是活脫脫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

  他將眼鏡摘了下來,頭也向後靠著,從特意開了個縫隙的車窗外漏進來的一點涼風幫他慢慢散著臉頰因為酒精熏起的熱度。

  「電視台的人之前聯系到我了,打算讓你做一個訪談。」忍足想了想剛下飛機沒多久就差點被各個報社打爆的電話,有些頭疼的皺了皺眉:「雖然並沒有太在意行程信息,但是他們的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在法國的時候,雖說專業不同,但忍足一直都是黃瀨有希的「經紀人」,平日裡一些畫展或者拍賣行都是與他聯系的,雖說都是老朋友,但是黃瀨有希還是將每次的收入經過一定分成給了忍足,更不要提忍足可以說是家裡有「皇位」要繼承,算起來,車上的這兩位都已經是實實在在的富人。

  「我沒有太多的偏好,你來幫我拿主意就好,反正最近除了找工作室和准備畫展之外我也沒什麼別的事情了。」這次回國黃瀨有希主要是衝著私人原因的,雖說和沢田綱吉約會只是小小小小的一個理由,但是在外漂泊了六年,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想家了,於是便生出了暫時在日本住下來的念頭。原本在黃瀨家的小小畫室也早已無法滿足日常所需,在其他的作品從國外參展被送回來之前,她需要為了新的畫室早作准備。

  「然後再空出一段時間找找靈感。」她又補充道。

  「好吧,我明天再了解一下情況。」忍足點點頭,然後轉頭看了眼正專心開車的黃瀨有希。

  「怎麼?突然覺得夜色下的我美麗動人,然後看呆了?」余光感受到了忍足的視線,黃瀨有希調侃道。十幾年的時光,讓他們相互開玩笑都變成了日常,誰也不會為此感到生氣,甚至還以能夠相互接梗為樂。

  「你又臭美了,」忍足微微勾唇,「這壞習慣怎麼就一直都改不掉?」話雖是這麼說,可不得不承認,黃瀨有希的確美得驚人,都說一座城養了一類人,在法國的幾年和歐洲藝術大環境的熏陶下,黃瀨有希也漸漸沾染上了法國女郎特有的浪漫氣質。

  如果不是真的太熟悉彼此,以致於任何靠近愛情方向的心思都沒有辦法出現,忍足或許也早就在長久相伴中深深迷戀。這個道理,其實也同樣適用於黃瀨有希。論了解程度和性格相合的方面,或許任何一位前男友都沒有辦法和忍足相提並論,所以黃瀨有希此時也突然覺得,下次交男朋友的時候讓忍足來替自己把把關,著實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怎麼可能改得掉呢……」黃瀨有希的回答不甚清晰,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語,可是忍足很快便意識到了背後的含義。

  太過熟悉,太過珍視,所以已經成了彼此人生的一部分,是沒有辦法割舍掉的存在。

  將忍足送回了隔壁後,黃瀨有希將車停進了黃瀨家的車庫。打開門走進客廳,意料之中的,家裡只有大姐一個人。黃瀨夫婦正巧在國外參加醫學論壇的交流活動,大姐雖然平日裡都是在離事務所更近的單人公寓裡居住,今晚到底是妹妹難得回家,她便說什麼也要回來見上一面。至於二姐,剛才還發消息說因為案子要留在鑒識科加班,恐怕最早也是明天白天才能回來了。

  兄長黃瀨涼太——現在這位粉絲眾多早就從平面模特轉戰演藝界的俊秀男人恐怕還在劇組裡加班加點呢。

  雖說遇到重要節日黃瀨有希還是會回國和家人一起過,但是如今將所有的家當陸陸續續從法國帶回來還是六年來的頭一次。半年多未見的姐妹倆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今晚甚至還同榻而眠。

  「總算是把你盼回來啦。」面對著看著長大的小妹,大姐一反事務所裡言辭犀利的女強人形像,雙手牢牢摟著黃瀨有希不願松開。

  「你都要結婚了,我當然要回來好好陪你呀。」這便是黃瀨有希決定回國安頓下來的最大的理由,她的大姐即將在下個月與事務所的同僚步入婚姻殿堂,黃瀨有希自然是要親眼見證這一時刻,並且還是以伴娘兼家屬的身份參與其中。

  「我啊,現在最大的事情已經有了著落,但是你不一樣。」大姐用額頭靠在了黃瀨有希的額頭上,輕聲說道:「我不會催你做些什麼,家裡其他人也一樣,但是我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我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找到一個真心愛護你、了解你並且支持你的職業的人,能夠代替我們好好照顧你,那我們就算是心願達成啦。」

  明明是從小寵到大的孩子,一個人在外打拼定然是在他們沒有看到的時候吃盡了苦頭才有今天的成績。他們只希望黃瀨有希可以早一點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可以代替他們在看不到的時候遮風擋雨。


第6章

  因為時差的存在,黃瀨有希很晚才有睡意,第二天自然也起得晚了些。等她收拾好下樓的時候,大姐早已出發去了事務所上班,二姐還沒回家,看來依舊被案件牽住了腳步。靠著好幾個鬧鐘提供叫醒服務然後強打精神起來吃「早午餐」,她一個人坐在餐桌旁,一手摩挲著裝著溫熱牛奶的玻璃杯,一手隨意瀏覽著網絡上的消息。

  她甚至還在熱門關鍵詞排行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熱#ARA金獎得主黃瀨有希#

  迅速略過了與自己相關的一行,黃瀨有希直接點進了下一條關鍵詞——

  爆#黑衣組織瓦解,跨世紀烏雲終散#

  這實際上已經算是一條老新聞了,在一開始發出第一則官方新聞通稿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但是由於這個犯·罪組織牽扯甚廣內部關系盤根錯節,隨著對相關人員的審問推進,幾乎每天都可以出現一些新的消息,網絡上的群眾們吃瓜吃得很頻繁。因為主謀都已經被抓捕歸案,剩下的底層人員也幾乎被一網打盡,在警方的允許下,媒體工作者便向大家展示了一部分案件內容,其中還包括那些重要成員曾經偽裝的身份已經工作地點。

  黃瀨家就坐落在米花,東京二環內的一片住宅區,雖說按照功能區劃已經有一定的年份了,但是因為這片的居民條件都還不錯,建築看起來並不陳舊。黃瀨有希瀏覽著網友們根據已有線索自制的重要成員活動地圖,看著那些被列舉出來了一個個熟悉的地名,不由得感慨,不愧為「人傑地靈」的米花,這附近的商業區可以說是黑衣組織成員接頭或者偽裝的主戰場。醫院、學校、餐廳、商場,幾乎把重要場所一網打盡——這些人真的是深諳大隱隱於市的精髓。

  如果說黑衣組織的覆滅讓不少人跟著遭殃了的話,作為揭發組織罪行,找到各種線索並帶著警察現場抓捕組織頭目和麾下猛將的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倒是在這被媒體稱為「百年黑暗」的大案子中大出風頭,而且在爆出這條消息之前,前者有一段時間幾乎銷聲匿跡,聲稱是在國外處理案件,卻遍地都是傳說,後者則一直活躍於各界案件中,關西地區呼聲極高。看著新聞稿上兩位少年偵探的合照,黃瀨有希暗暗吐槽著他們差異顯著的膚色和極盡相似的五官。

  果然,醜的人千變萬化,帥的人千篇一律。

  這麼一來,黃瀨宅這一片也算是人傑地靈了,出門左手邊便是醫學世家忍足家,老友忍足擔當自己的經紀人只是興趣使然,人家還隨時可以繼承大阪的部分「家業」。右手邊便是小有名氣的發明家阿笠博士,時不時還送黃瀨有希一個稀奇古怪卻又很有用的小玩意兒,比如給她特意定做的防狼產品,如今還因為習慣一直都躺在出行攜帶的小包內,而阿笠宅再右手邊便是這位少年英雄工藤新一的住宅了。

  自豪地叉會腰.jpg

  因為黃瀨有希自出生起就跟著家人們在這裡生活,抬頭不見低頭見,大家都算是相識多年的老鄰居了。從年齡上看,黃瀨家的四個小輩們是阿笠博士看著長大的,而工藤新一也算是黃瀨一家看著長大的,雖然這麼說似乎暴露了什麼奇妙的年份差異,可黃瀨有希堅決選擇忽略。畢竟在自己心裡,她永遠都是十八歲少女,四舍五入就是工藤新一的同齡人,沒毛病。

  因為自己回國的消息並沒有瞞著這些親朋好友,估計是想到她肯定現在才差不多起床,新晉網絡紅人工藤新一碰巧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電話來。

  「喲,工藤偵探,案子忙完啦?」黃瀨有希放下玻璃杯,向後靠在了餐椅椅背上。

  「別挖苦我了,」電話那頭是少年清亮的音色,畢竟現在算是事業有成,感情順利,因此還滿帶著活力與意氣風發,「舍得起來了?」

  「對啊,剛結束。」黃瀨有希起身將玻璃杯和餐盤放進了水槽,「怎麼,想約我見面了,大偵探?」

  「那就好辦了,下午三點來趟波洛?」像是突然意識到對方可能並不太清楚這是哪裡,畢竟對於黃瀨有希來說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待在日本慢節奏生活了,偶爾的停留也是事務繁多,他又補充道:「就是毛利事務所樓下的咖啡廳。」

  「好呀。」一聽到毛利事務所,黃瀨有希就微微彎起唇角。

  作為一個cp粉,最幸福的事是什麼?

  ——當然是磕的cp得到了官方蓋章。

  前段時間,或許是因為大案塵埃落定,工藤新一也從先前難得聯系上的半失聯狀態恢復正常社交圈,不久後,黃瀨有希很快就隔著網線得到了他和青梅竹馬毛利蘭正式交往的消息。雖說是正式交往,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倆早就已經進入狀態了。如今雙方都是剛進入米花大學就讀不到半年的新生,兩家父母也私交甚篤,或許黃瀨有希已經可以預見不久後的將來他們訂婚或者入籍結婚的場景了。

  那是不是要開始攢份子錢了?一想到之前兩幅油畫帶來的豐厚收入,黃瀨有希便愈發淡定了起來。

  不過……波洛咖啡廳……聽起來倒是有些熟悉。

  或許是因為靈感總是轉瞬即逝,黃瀨有希只要有什麼想法便會下意識像作畫一樣抓緊時間付諸實踐。等她將洗淨的碗碟一一收拾好之後,便立即打開了手提電腦,在過去工作存檔裡搜尋到了答案。

  彼時,還在上高中的黃瀨有希雖然生活無憂,但是想要負擔畫材上的巨大花銷並不是很輕松的事情,因此為了練手,並且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靈感,黃瀨有希會趁著周末的空閑接一些插畫或者壁畫裝飾的工作。這些工作多靠網絡發布或者熟人之間介紹,久而久之她也攢下了不少零散且範圍很廣的人脈關系。

  波洛咖啡廳便是她曾經的工作地點之一。思索間,她便通過搜索引擎找到了波洛咖啡廳的主頁,上面除了一些時不時的活動信息之外還有意料之中的店內環境介紹,其中便提到了黃瀨有希當初的三幅作品。

  彼時,剛剛升入冰帝高二年級的黃瀨有希通過之前的委托人的介紹接到了咖啡廳老板的工作邀約,作為波洛咖啡廳開業一周年的預熱,老板打算將這個店鋪小小地重新布置一番,其中便包括一整面牆的再規劃。

  雖說是未成名前,但那個時候黃瀨有希也不算是籍籍無名之輩,畢竟從小到大已經橫掃了不少青少年藝術類獎項的她,名字為繪畫愛好者所熟悉。再加上她接工作的時候也始終都是實名制,並沒有披上什麼馬甲,如今只要有心人一查,這些被商家們保存著的前期作品並不是什麼秘密。

  波洛咖啡廳的老板給出的報酬合適,正好黃瀨有希准備購入一套價格有些高昂的顏料,她便爽快地接下了這份工作。結合牆面裝飾搭配上的那三幅水彩也意料之中地受到了顧客們的好評,沒想到咖啡廳老板就這麼一直保留了下來。而且這幾年經營下來,波洛咖啡廳口碑越傳越廣,在東京圈子裡也成了一家高性價比的老店,為了滿足宣傳需求,波洛咖啡廳還開放了官方主頁。

  【實名給帥氣的金發小哥打call!今天的三明治和舒芙蕾也好吃到爆炸!】

  置頂動態下方,不少光顧過的客人們都在留言打卡,一大波好評裡,黃瀨有希就一眼看到了這條評論。如果一定要說出個所以然的話,或者是因為她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吧。

  劃重點,善於發現美(色)的眼睛。

  她離開日本前往法國深造的時候,波洛咖啡廳似乎並沒有一個金發帥氣小哥哥這樣的雇員,除了總是懶洋洋坐在吧台後的老板外,只有一些利用課余時間兼職的大學生——如今說不定已經是更新換代好幾次的成果了,不過這些猜想都只會讓黃瀨有希對這個神秘的「金發小哥」愈發好奇。

  美人,是屬於全世界的瑰寶,跨越了性別的界定,只關乎五感方面的享受與慰籍。如果說一開始還只是好奇,等下午真正與這個傳說中的金發小哥見面並短暫交談之後,黃瀨有希的態度便從好奇迅速轉變為了欣賞。

  安室透,也就是這位極受歡迎且帥氣的金發小哥,有一雙通透的紫灰色眼睛。因為混血比常人要深邃一些的面容因為微微下垂的眼角看起來柔和不少,更不要提他本人總是面上含笑,看起來便是一極為耐心溫柔的好好先生。安室透顯然是和工藤新一毛利蘭極為熟稔,在詢問了黃瀨有希的喜好然後就直接下了訂單。

  迅速掃了眼安室透轉身時露出的系著圍裙的窄腰,黃瀨有希內心嗷嗷叫,面上卻是平靜地開始河對面的小情侶聊天。上一次見到工藤新一本人還是兩三年前,之後哪怕是她假期回國也總因為各種原因錯過了見面機會,倒是讓三人有不少新鮮話題。只不過對面兩位小情侶始終無意識撒著狗糧的狀態,交談的過程中,剛分手不過一天的黃瀨有希便忍不住暗自嘆氣。

  在黃瀨有希杯中漸空的時候,一直在別處忙碌的安室透端著兩塊提拉米蘇走到桌邊:「作為老顧客的優待,兩位女士請免費享用我自己做的甜點。」

  隨著男人的接近,一股淺淡的咖啡豆香氣混著可可粉和奶油芝士的甜香悄悄竄入鼻尖。在黃瀨有希循著味道望過來的時候,安室透微微勾唇,左眼眨了眨,回了個甜滋滋的wink。

  「不介意的話,為您續杯?」


第7章

  一句女士限定,讓工藤新一莫名有一種被針對了的感覺,他像是發牢騷似的撇了撇嘴,頭一轉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倒是黃瀨有希有些不明所以地問了一句:「老顧客?」說著還順手將面前的咖啡杯往安室透的方向挪了挪。

  「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安室透將咖啡杯放在托盤上,緩緩站直,看向了牆上的三幅水彩,「黃瀨小姐應該是七年前就光顧了本店——黃瀨小姐的作品我都很喜歡。」

  意識到安室透是在說什麼,黃瀨有希在短暫停頓之後,如安室透料想的那樣露出了一個笑容:「謝謝。」能夠看到以前的畫還好好被老主顧收藏著,作為創作者的黃瀨有希自然是最欣慰的那一個,為了安室透的細心和眼前這塊看起來就賣相極好的提拉米蘇,一句感謝怎麼也不為過。

  俊男美女相視而笑的場景的確賞心悅目,坐在對面的毛利蘭都忍不住拿手機拍照了,最後關頭還是按捺住了這股衝動。一旁的工藤新一看了眼黃瀨有希長發披散肩頭美麗不可方物的模樣,又看了看安室透那看起來似乎毫不摻假的真誠贊賞,有些感興趣地挑了挑眉。

  別人或許不清楚,可是眼前安室透這個家伙披的幾層皮他都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在黑衣組織落網之後,原本作為臥底以組織成員「波本」參與行動的安室透實際上是個日本公安的骨干,如今事態平息,他還以為對方會找個機會結束波洛咖啡廳的工作,沒想到這些臥底一個兩個的都樂得以偽裝示人。

  除了潛伏在波洛咖啡廳裡的安室透之外,另一個披著馬甲的人就是衝矢昴了。

  ——或許也該叫他赤井秀一。

  這位暫住在工藤宅的赤井秀一化名衝矢昴,將自己偽裝成了一位研究生,相比安室透有一個看起來工作穩定的馬甲,這位顯然是無形中有一個截止日期的。且不提工藤宅的主人之一,他自己,既然以正常身份開始在東京繼續學業,平日裡他自然是要回家住的,而且一年多的時間,也足夠讓「研究生」衝矢昴結束學業,搬去另一個地方了。

  這也是工藤新一趁著今天約黃瀨有希出門喝下午茶的原因之一,一方面通過外界環境讓她盡快適應國內外的生活差異,另一方面通過零碎且有選擇的透露使黃瀨有希知曉一些身邊發生著的事情。

  比如工藤宅裡之前的住戶衝矢昴即將畢業,准備搬去別的地方順便找工作,而之前一直與阿笠博士一起生活的小姑娘灰原哀也被遠房親戚接走了,而灰原哀的遠親,名為宮野志保的少女則成為了阿笠博士的「助手」,名正言順地成為了阿笠宅的新住戶。相比隔壁兩家的常住人口的變化,倒是忍足家和黃瀨家一如往常,且常年忙碌家中無人。

  「這樣啊…」黃瀨有希努力消化著這些信息,內心裡還有些可惜灰原哀已經被監護人「接走了」,小姑娘雖然年紀上是個小學生,卻是個格外聰慧敏感的孩子,心智狀態和行為習慣更像是一個更為獨立的大人,黃瀨有希之前回國還曾給她帶過一些禮物,平日裡也挺聊的來。雖說家中兄姐好幾位,但是都一個比一個忙,灰原哀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幼妹,既成了陪伴也滿足了她當一個「姐姐」的樂趣。

  可事實就是這樣,上一次還見過面的人,你根本就不會知曉是不是還有機會再次相遇,這麼一想,似乎也正准備搬出去的衝矢昴便成了黃瀨有希的重點關注對像了。錯過了和灰原哀的告別,她這次倒是可以好好把握住衝矢昴這個機會。

  因為晚上工藤新一和毛利蘭還有屬於小情侶之間的約會安排,三人在波洛咖啡廳待了差不多兩小時就准備散場。得到了咖啡廳老板的允許之後,黃瀨有希坐在咖啡廳裡發了一條推特,讓她前段時間因為畫展和搬家荒廢已久的個人主頁終於有了新的內容。

  【終於到家了!甜點超級美味!】沒有繼續描述太多,只是連著出現的兩個感嘆號已經充分表達了她此刻的心情。配圖是一張坐在咖啡廳裡的自拍,一身淺駝色風衣的美人坐在落地窗邊,臉上的笑容比投在白皙面龐上的陽光更為燦爛。與黃瀨有希一同入鏡的波洛咖啡廳的女店員榎本梓也是眉眼彎彎,灰綠色的眼裡藏著些許興奮的意味。

  之前在結賬的時候,榎本梓還帶著一個畫集找她簽名,黃瀨有希這就順勢提出了合照的請求。作為一名粉絲,榎本梓自然欣然應允。那本畫集黃瀨有希倒是有些印像,可是在日本並不是很容易買到,因此也頗感意外。因為它准確地說是五年前的出版物,並且還是在歐洲範圍內限量發行,是歐洲藝術協會建會兩百周年的紀念畫冊,裡面收錄了戰後以來出現在協會主辦畫展上出現過的優秀畫作,黃瀨有希的成名作《怪談》系列有幸被收錄其中。

  「這個是我拜托在法國工作的老同學訂購的,他因為自己也是黃瀨小姐的畫粉,所以我才有機會沾個光。」榎本梓說到這裡臉頰微紅,她看著黃瀨有希近在咫尺的臉龐,對上了在說話時始終直直望過來的認真的視線,她覺得經過了今天下午之後她估計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腦殘粉了。

  她一直都知道黃瀨有希是個美人,面前這位年紀輕輕卻已享譽各國的年輕畫家的粉絲,哪怕是偶爾流出的藝術協會官方合照或者畫展見面會上的生圖,裡面入鏡的黃瀨有希都仿佛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可是看著照片裡的形像是一回事,近距離面對著真人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覺得美人燦然一笑,自己就快要被掰成一枚彎彎的曲別針了。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那些照片其實並沒有徹底展現出美人的神韻與風采。她會在交談的時候始終與你對視,那雙繾綣而又真摯的眼眸仿佛可以直接看到你最真實的想法,可是因為她本人毫無攻擊性質相反還極為包容的氣質,讓你一點也不會有被冒犯的感覺,而是有一種被重視的滿足感。

  與小情侶作別,還獲贈了一份早早就打包好的安室透手作點心之後,黃瀨有希便一手拎著系著淺紫色小絲帶的點心盒子走出了咖啡廳,而之前在咖啡廳裡發出的那條推特動態也已經被她拋在了腦後。在她帶著戰利品向停車場走去的時候,因為習慣戴著墨鏡的黃瀨有希踩著自帶氣場buff的紅底高跟鞋腳下生風,在她的動態下方,粉絲們早已開始熱切的討論,甚至還有人偵探附體,迅速通過背景裡的蛛絲馬跡推測出了黃瀨有希拍照時的具體地點——波洛咖啡廳。

  【實名羨慕這位合照的小姐姐,臉上的表情是妥妥的追星成功QWQ】

  【同坐標米花,求偶遇!】

  【請問我現在去咖啡廳還來得及嗎?】

  其實對於大部分普通民眾來說,黃瀨有希作為一個常年混跡藝術界的年輕畫家本沒有如此多的曝光度,可奈何她本身顏值極高,與印像中為了創作寢食皆忘的清苦形像完全不同,她本人總會用心打扮,可以說是有名的畫家裡最善於管理形像的那一個。自五年前於歐洲國際畫展上一戰成名之後,黃瀨有希便獲獎無數,她的作品也為滿世界的藝術愛好者所知。而對於本國來說,她已經是屬於國寶級畫家的存在,因此官方也願意用優質資源為其宣傳並盡可能地提供有利條件。

  黃瀨有希剛一到家,聽到隔壁動靜的忍足就過來串門了。

  作為黃瀨有希的經紀人,忍足侑士便很快被國內的藝術協會和NTV聯系上了。正如將忍足侑士載回家時他簡短提到的那樣,電視台的主要負責人打電話來表示希望和兩人約個時間見上一面,為的就是仔細商量電視直播訪談的事情。

  這種工作其實可以拒絕,畢竟黃瀨有希本質上還是安心創作的畫家,並不靠宣傳等手段獲得靈感。只不過因為她本人著實靠著硬實力作為日本國籍的畫家在歐洲受人追捧,沒道理如今都准備在國內定居了,自己國家還不太重視,更不要提她本人的粉絲數早已遠遠超出了普通畫家的容量,甚至可以輕易秒殺大部分藝能界的藝人,畢竟從數量上看,暫時也只是低於敦賀蓮的推特粉絲罷了。敦賀蓮的粉絲多以亞洲為主,和黃瀨有希的粉絲卻分布於世界各地,從影響力上來看他們或許不相上下。

  「那就接下來吧。」正如之前提到時的反應,黃瀨有希細細思索之後還是沒有拒絕這個邀請,得了准信的忍足便直接撥通了電視台負責人之前留下的電話號碼,簡單表達了一些意願與注意事項之後就敲定了見面細談的時間。

  「那邊估計是想要早點定下來然後開始宣傳,見面時間定在了明天上午,我們到時候直接去NTV總部。」忍足掛斷了電話之後把商量出的結果告知了黃瀨有希。

  黃瀨有希點點頭,拿出被冷落一旁的手機設定好了鬧鐘。這個話題迅速結束之後,兩人在安靜的客廳內面面相覷了一會,作為家人工作忙碌於是被同時落下的兩個「留守兒童」,忍足開口問道:「你的兩個姐姐今天也不回了?」

  「對啊,案子都還沒結束,二姐還在警視廳,大姐下午有部門會議,晚上直接住事務所旁邊了。」說著,她有些茫然地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向後倒在了沙發裡,雙眼放空,仿若失去了夢想的鹹魚。

  「我也……」忍足也跟著向後倒了下去,兩個年輕人的身邊莫名縈繞著一股頹喪的氣息,他們定然是不想自己動手做飯了:「所以,我們晚上吃什麼?」


第8章

  到底是深秋時節,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既在預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對於剛回國沒幾天的兩人而言,這天氣著實讓人有些提不起精神。黃瀨有希剛結束了與睡意的戰鬥,以階段性勝利的結局順利起床,一拉開窗簾就看到外面一反昨日的陽光燦爛,時不時的冷風還刮得院子裡的植物無助搖擺,黃瀨有希便頓時有一種再躺下去的衝動。

  不行,已經和別人約好了,可不能食言,會長胖的——好在二姐終於回來了的消息讓她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轉了幾分。

  「案子怎麼樣?」黃瀨有希將摩卡壺裡剛煮好的濃縮倒進了杯子,想了想還是沒有遞給坐在桌邊掛著兩個黑眼圈的年輕姑娘,而是又轉去廚房拿小奶鍋熱了杯牛奶。

  「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就要靠警部們繼續挖掘線索。」關於其他的細節,二姐也不好貿然透露,畢竟他們可都是簽過保密條例的:「不過最近你還是出行小心一點。」她也只能說到這個地步,再多的可就不行了,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想到網上的相關案件討論,黃瀨有希乖乖應了一聲,也沒有繼續追問,沒過多久就帶著溫熱的牛奶回到了二姐面前,盯著她好好喝掉之後急忙便催著她去休息:「我一會去一趟電視台,你先去睡一覺,等下午我們一起出去吃飯。」看著已經有些行動遲緩的二姐慢悠悠點點頭,然後放下杯子緩緩向樓上摸去,確認她安全進了房間,黃瀨有希這才迅速將碗筷收拾好,回房換了衣服,又化了妝。

  半個小時後,帶著紅色權利攝人心魄的女王香,妝容精致的黃瀨有希踩著高跟鞋去了隔壁。

  「今天的你也很漂亮。」飽飽睡了一覺差不多倒好了時差的忍足今天看起來倒是心情舒暢,他一身暗色條紋的西裝,剛一見面就毫不保留地誇贊了起來。

  「謝謝,你今天也特別帥。」黃瀨有希勾勾唇,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轉頭也對著忍足吹起了彩虹屁,耳垂上的珍珠耳墜輕輕晃了晃,映著玻璃上陰雨纏綿的水紋看起來光華流轉。

  這話並不是完全的商業互吹,畢竟黃瀨有希最喜歡男性著裝就是西裝,不管是偏商務的嚴謹款式還是日常套裝帶著些許俏皮的靈活設計都深得她心。忍足本身也是極會打扮,暗色條紋其實不太好駕馭,但是因為他本身的氣質和細節處的精妙搭配都很好地中和了原本條紋帶來的兩極分化,也讓本就寬肩窄腰大長腿的年輕男人身材比例愈發完美。

  一頓彩虹屁之後,哪怕外界天氣依舊沒有好轉,黃瀨有希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來。她系好安全帶,看著忍足將車從車庫開上了主路,然後隔著玻璃與雨幕就看到隔壁正好站在阿笠博士門口的衝矢昴。

  身形高挑的男人還是那身被偏愛了很多次的高領針織衫,他站在阿笠博士門口,正對著站在大門口的秀美少女說些什麼,可女孩子顯然不太情願的樣子,將衝矢昴手裡的東西接過之後就干淨利落地關上了門。

  想必那位少女就是阿笠博士的新助手宮野志保了——猛地一看,黃瀨有希便覺得她與灰原哀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想到工藤新一說她們倆本身就是遠房親戚,因此長得像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黃瀨有希剛升起來的疑惑就這麼消了下去。倒是那位被拒之門外的衝矢昴看起來有些慘呢——該說是不愧為親戚嗎,兩人對待衝矢昴的態度都有些相似。

  原先灰原哀只是對衝矢昴有些暗暗的抵觸,表現起來就是頗為冷淡的態度,可如今這位宮野小姐看起來更不想和衝矢昴打交道的樣子,甚至一句話也不想和他多說。好吧,雖說是鄰居們自己的事情,黃瀨有希並無立場多加評論,但是猛然吃了這口瓜,她還是不免覺得有些撐了。無怪乎她往有些奇怪的地方想,衝矢昴本人看起來溫和細心,還時不時幫黃瀨一家收一些包裹,黃瀨有希對他的印像還挺不錯,而這位博士新聘的助手年紀輕輕卻是長得挺漂亮的,兩人看起來倒還挺速配。

  現在看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將這口瓜放在一邊之後,黃瀨有希便突然十分想念灰原哀,這個看起來冷淡卻總容易心軟的孩子。這次回來她還特意給小姑娘帶了禮物,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上一面。這麼想著,黃瀨有希便從包中拿出手機,想了想還是先發了條文字消息。

  不管怎樣,如果能夠確認灰原哀近來也過得不錯,黃瀨有希便也可以放下心來了。

  屬於灰原哀的社交賬號顯示並未在線,黃瀨有希也不希求對方能立刻回復,在編輯了好幾條詢問近況的留言之後黃瀨有希就把手機放回了包中。雖說是一直在開車,忍足卻始終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黃瀨有希身上,注意到她開始望著窗外打在玻璃上的雨點發呆,忍足就開始介紹一下接下來的會面內容。

  「今天和我們約的是副台長野崎先生,給出的邀請是他手裡的王牌欄目,所以我才覺得你可以考慮考慮。」發現黃瀨有希轉過頭開始聽自己說話,忍足示意對方打開車鬥:「我把簡單的資料放在那裡面了,你可以先看一看。」

  這次負責事先接洽的野崎先生也算是忍足的舊識,雖然也有三四年沒見,但是給忍足留下的印像卻是極好。野崎在前年榮升副台長,手裡的幾個節目都是電視台的王牌,其中《人物》專欄也以高門檻和高質量聞名,雖然邀請到的嘉賓都是行業中的佼佼者,但是節目內容並不呆板,反倒機具靈活與趣味性。在如今除去新聞之外的大部分節目都帶有搞笑傾向的風氣下,《人物》這欄節目可以說獨樹一幟。

  「如果順利定下來了的話,估計會是半個月之後開始直播。」忍足挑著重點簡要介紹了一下,「這檔節目其實都算是公益性質,但是受眾面和傳播範圍很廣,這麼多年也積攢了不少的忠實觀眾。」

  黃瀨有希附和,畢竟是獲得了電視台和政府部門雙重支持,這檔節目或許可讀性甚至要高於不少的新聞節目,作為少有的全國範圍投放的人物訪談,它的傳播速度甚至不會比網絡緩慢。

  黃瀨有希簡單翻看了一下手裡薄薄的文件,發現對方為了表現出誠意,裡面已經提供了大致的節目框架和環節設想。就現有情況來看,如今應下這檔訪談基本上是確定的事情,黃瀨有希和忍足需要繼續了解的也就是節目具體環節設置和一些後續問題。

  「除去半個月後的電視和網絡節目同步直播之外,提前一周官網會放出電子期刊封面照,節目播出之後電子期刊便會在第二天於app內上架,一周之後開始流通紙質雜志專訪,所得收入會成為公益基金會的籌款。」

  能夠受到節目邀請,其實也是對於黃瀨有希如今藝術界地位的肯定,另一方面節目的設定與初衷也很正確,黃瀨有希著實找不出什麼拒絕的理由。雖然她屢屢斬獲國際大獎身價極高,但是之前受到節目邀請的都是各界巨頭,從影帝敦賀蓮到政界炙手可熱的新貴,嘉賓們的名頭一個比一個響亮。

  《人物》專欄系列節目是NTV的不敗之花,從十幾年前的雛形不斷發展壯大至今,節目內容及宣傳資源均為業界頂配,早就已經和各大電視台新聞節目的知名度不相上下。這檔一個月只有一期的節目每年也不過是邀請十二位嘉賓,但是每一期都含金量極高,投放之後無一不是受到了主流媒體和全國觀眾們的肯定。在讀高中的時候黃瀨有希就看過這檔節目,而在那個時候,節目就已經開始邀請到赤司的父親開展訪談了。

  赤司……這個姓氏驀地闖入腦海,黃瀨有希准備翻頁的手頓了頓,內心也不期然湧起一陣下意識的悸動,她轉而將手機重新從包中取了出來,打開瀏覽器很快搜索到了答案。

  沒記錯的話,去年這個節目還邀請到了另一位赤司,也就是赤司征十郎。在節目組官網上,往期嘉賓的訪談內容都會做成期刊專輯供用戶訂閱,並且按照行業類別會做出不同類型的主頁推送。在金融專欄裡,跡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作為商業新秀兼常勝將軍皆榜上有名,享有長期占據封面照圖片推送的優待。

  赤司征十郎,八年前受邀訪談的赤司征臣的獨子,如今的赤司財閥新任掌權人,為人紳士,眼光獨到,商界馳騁從無敗績,網友們公認的有顏有錢的鑽石王老五之一。兩人年齡相仿,面容英俊,氣度不凡。跡部如貴族王子擁有耀眼的自信與理所當然的驕傲,赤司則是萬事皆定的沉穩和運籌帷幄的果決——

  也是她印像深刻的初戀。


第9章

  國中時期,黃瀨有希原本還以為自己會一直以「學業」為戀愛對像,沒想到在拒絕掉藤本後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她就品嘗到了心動的滋味。

  就像人們常形容的那樣,在與赤司征十郎見面的時候,她的心跳陡然快了幾分,發出恰如「dokidoki」那樣的快活聲音,就連灑在少年身上的陽光都甜美了起來。在薔薇發色少年用同樣顏色的眼瞳掃過來的時候,迎著對方平和卻又禮貌克制著的打量,她的耳朵尖都忍不住微微發熱。明明還沒有經過兄長黃瀨涼太的正式介紹,只是一個照面她就已經迅速把眼前的人和赤司這個名字對上了號。

  在國二加入籃球社之後,黃瀨涼太就時不時在黃瀨有希面前提到自己的隊友們,從球場上很合得來的黑子哲也到亦師亦友的青峰大輝,其中也花了大量篇幅介紹以二年級身份就擔任隊長一職的赤司征十郎。雖然一直都沒有見面,或者因為學業和兼職原因都錯過了黃瀨涼太的球賽,黃瀨有希卻已經通過長久累積下來的描述形成了各位成員的印像。在這之中,隊長赤司也自然成了最吸人注目的那一個。

  赤司家世顯赫卻性格溫和,在機具領導者氣質的同時又能讓你心悅誠服地卸下防備,良好的家教和超高雙商讓他能夠游刃有余地把握好以不同角色相處時的分寸——不管在哪一個方面無疑都是名副其實的王者。緣分使然,長時間都只是知曉對方存在卻一直陰差陽錯沒能真正見上一面,這樣常年的好奇心積累之下的結果無疑是煙火般的瞬間迸發之勢。

  一支箭就這麼戳中了少女黃瀨有希的小心髒。

  原本只是抓住機會想要帶著妹妹和球隊裡的同伴們見個面,黃瀨涼太怎麼也沒想到這一面就讓隊長將寶貝妹妹給拐走了——

  沒過多久,在得知黃瀨有希戀愛了,戀愛對像還是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隊長赤司之後,黃瀨涼太就瞬間覺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大半。如果妹妹的男友是其他人的話他或許還會殺氣十足地衝上去和對方好好聊一聊,可是當這個想要「聊一聊」的對像換成了隊長赤司,仿佛每天訓練時的空氣都變得苦澀了。

  打不過,也不敢打——生活終於對他這只小貓咪下狠手了。

  本就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雖然可以說是一見鐘情,黃瀨有希真正和赤司確定關系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畢竟兩人家境依舊存在巨大懸殊,赤司本人的行為作風就杜絕了他開展一段戀情純粹是玩一玩的可能性。因此雙方家長也在孩子們的告知下知曉了這個情況,並且還都是持著比較支持的態度的。

  沒有什麼「給你一個億,離開我的兒子」的狗血橋段,也沒有豪門傾軋和暗地裡的冷嘲熱諷,黃瀨有希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並不是為了沒有碰上什麼阻礙而不可思議,而是為了真正以男女朋友身份相處之後,與赤司相處時距離與細節上的差異讓她不由自主陷得更深。隨著相處時間的累積,雙方也無疑不斷加深著了解。赤司平常很少展現在其他人面前的小習慣與小偏好也讓黃瀨有希驚嘆於有機會認識到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他會在不經意地時候露出有些柔軟的一面,也會格外信賴地展示出自己諸如「貓舌」等小習慣,這份與眾不同的親密也是增進感情的利器。

  他依舊耀眼且優秀,但是在黃瀨有希的眼裡卻也是一個有些不太適應,卻一直在嘗試著更加適應的稚嫩少年。如果沒有以這個更為親密的身份相處,黃瀨有希或許絕不會將「稚嫩」這個詞用來形容赤司征十郎。

  他美好,強大,但在感情上也是個新手,這是其他事情再怎麼游刃有余都無法彌補的空白。兩個新手都在借著這個機會相互磨合相互學習。畢竟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他們之間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們都在不斷調整以達到相互適應的結果,而事實證明,這個結果是一直有條不紊地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的。

  但是半年之後,一個突如其來的轉折讓黃瀨有希第一次心生退意。

  因為知道黃瀨有希交了個男朋友,對方還是跡部圈子裡頂頂有名的赤司家的太子爺,早已把自己定位成老媽子的忍足在經過多方考察後才漸漸放下心來,具體的表現就是放學的時候讓黃瀨有希自己走了。其實也不算是自己走,畢竟陪伴黃瀨有希回家的人只是從鄰居兼好友的忍足變成了男友赤司。

  雖然面臨升學和又一年的籃球部全國大賽的雙重壓力,赤司卻並沒有在黃瀨有希面前表現出常人那樣過於忙碌的一面。據黃瀨有希的觀察,就連哥哥黃瀨涼太都在面臨學業問題的時候比往常更為緊張了,時不時還會去找兩位長姐借閱她們留下來的筆記,但是在黃瀨有希面前,赤司卻是一點變化也無。

  直到某一天,在結束了一天的學習與訓練,雙方在約定好的路口見面的時候,黃瀨有希才陡然發覺有什麼變了。

  因為常年接觸藝術作品在某些方面感知起來格外敏銳,黃瀨有希看到的絕不僅僅是赤司眼瞳顏色上的變化——她看到的是在少年溫和又不經意帶這些小可愛的表像下,維持得岌岌可危且即將破土而出的另一個靈魂。

  一個截然不同的赤司,卻不是她喜歡著的那個赤司。她也已經分不清楚,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在用溫度與往常無異的手觸碰自己的臉頰和掌心的時候,呈現給她的是一個真正相互喜歡的靈魂還是一個僅僅為了維持下去的偽裝。

  「怎麼了?」

  黃瀨有希清楚記得那時的各種細節,比如一開始在自己接近的時候對方陡然繃緊的脊背肌肉,和光華流轉時眼睛裡令人心驚的濃厚的掌控欲。讓她心動的赤司是一個看起來強勢骨子裡卻格外柔軟的少年,而不是現在這個以「征服她」為最終目的的掌控者。

  她不是一個戰利品,也不只是軀體遺留下來的習慣。

  「怎麼了?」注意到黃瀨有希又開始發呆,忍足輕聲問了一句。

  聽到忍足的聲音之後陡然回神,黃瀨有希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借以放松下來:「沒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老相識,然後忍不住回憶了一下。」

  黃瀨有沒有細說,忍足也沒深究。確認她情緒確無什麼異常之後,忍足便緩緩駛入了電視台架空層的預留停車位中,而不遠處的大門口,NTV的副台長,曾經是一位高人氣少女漫作者的野崎梅太郎早已撐著一把傘在那裡等候了。

  「野崎,好久不見。」剛一下車,忍足就和對方來了個有些熟稔的小小的擁抱,黃瀨有希也上前與這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握了握手。

  「久仰大名,黃瀨小姐。」或許在某種角度來說雙方也算是曾經的同行,野崎梅太郎平日裡有些板正的面容也難得軟化了不少,至少對電視台裡的下屬們來說已經可以說是和顏悅色的程度了。

  雖說是國民級別的專欄節目的邀約,但是作為主要牽頭人和台中肱骨之臣的身份親自來接人也無疑是在表達最大程度的誠意,能夠有此殊榮的人其實只是極少數。保安人員提前開了門,野崎讓兩位客人率先進入,然後又憑借著大長腿先一步等來了電梯。

  三人通過內部通道直達大樓高層的辦公區域,迎著一路員工們有些好奇的打量,被野崎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在簡單表明了各自的態度之後,野崎便直接拿出了提前擬好的合同,忍足則開始以專業目光進行快速審核,在這個空檔裡,黃瀨有希便在野崎的邀請下逛了逛節目組的工作區域和野崎自己的收藏間。

  因為早早就在團隊內部放出了風聲,大家看到黃瀨有希本人也並不感到意外,但是小小的激動一下還是不可避免的。雖說是正兒八經的媒體工作,但是他們也多多少少會迎來和藝術界的人打交道的機會,更不要提作為媒體工作者,他們會比普通大眾更能深刻體會到黃瀨有希的特殊性。

  眼前這個年輕而漂亮得耀眼且好脾氣的姑娘,其實是一個將現代日本繪畫藝術引入世界,並將老牌權威藝術界的目光引入國內的人。用「橋梁」一詞簡單概括是遠遠不夠的,而「天才」的定義也無疑已經是某種程度上的輕視了。

  因為是差不多定下來的新一期的嘉賓,他們也早早做好了功課,如今對於黃瀨有希的了解也並不比她的鐵粉們少。自然,他們也知曉黃瀨有希曾經的不斷嘗試與痛苦與蛻變兼具的掙扎歷程。

  哪怕是難得一遇的天才,她也不是一直都順風順水的,不過也正是少為人知的坎坷經歷,更能體現出她如今成就的可貴之處。在大部分同齡人還在深入學業或者苦於工作的時候,黃瀨有希已經由於緊迫感和責任感的驅使開始投身於尋求未來的艱難道路上去了。

  這也是野崎和整個團隊都支持黃瀨有希成為下一期節目的嘉賓的主要原因。

  眼前這個正面對著野崎收藏的他自己以前出版的各部漫畫作品笑得滿足的姑娘,她做出的那些努力與成果值得被更多人知曉。因為她不僅僅是在為了現在和自己的未來而奮鬥,更是為了更多的藝術工作者的未來大環境而奮鬥著。

  驚才絕艷者在歷史進程中絕不在少數,但是能以一己之力達成如今影響的人,確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第10章

  即便合同及合作細節的商議過程中並沒有什麼波折,可是等兩人結束了上午的行程從電視台離開,也已經差不多是午休時間。兩人便在回程順路找了家餐廳吃飯,同時交換一下工作室選址的意見。電視台總部坐落在金融區內,附近自然有不少承納上班族消費的選擇。

  兩人在一家以前就光顧過的日料店內就坐,靠著吧台旁的卡座聽著應侍生當季的菜品推薦。這裡顯然已經有不少午休時前來就餐的上班族,因為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店內入座率便越來越高。

  常年處在西式料理盛行的歐洲,哪怕能夠找到一家日料店也始終覺得不是正宗的家鄉味,如今兩人定然對今天中午的選擇感到滿意。索性他們下午也沒什麼要緊的安排,便可以慢條斯理享受一下熟悉的味道。直到最後一道甜點——店內招牌之一桃子布丁被呈上來的時候,不少同期就餐的客人都已早早離開了。

  「晚上有氧運動一小時?」坐在對面的忍足揶揄地挑了挑眉。

  「抱歉,現在我這裡信號不太好。」黃瀨有希選擇裝傻。

  聞著果肉傳遞至鼻尖的清甜香氣,她剛拿起竹盤中的小勺子,余光就注意到不遠處的包廂門被應侍生緩緩拉開,一群西裝革履者出現在門後,卻紛紛回過身,像是在等什麼人率先走出來。下意識地,黃瀨有希抬起了頭,臉上因為喜歡的甜點滋味揚起的笑容在看到走出包廂的紅發男人時瞬間凝固了。

  ——是赤司征十郎。

  還真是說什麼應什麼,明明上午才念起他的名字,沒想到午餐的時候就見到了正主。仿佛是受到很多年前就培養著的默契的影響,對方顯然也很快發現了黃瀨有希的存在,俊秀面容一派平靜,但是眼神卻直直望了過來。

  周圍餐碟輕微碰撞聲、鼻尖食物香氣、侍者們快速卻輕巧的腳步聲……這些原本一直圍繞著的小細節仿佛被看不見的大手猛然推開,讓黃瀨有希周邊的世界被迅速清理干淨,借以摒棄掉這些無足輕重的干擾項,只留下不遠處對上的那道視線。

  有些熟悉,有些溫柔,還隱著似有若無的灼燒感。

  這麼多年過去了,赤司征十郎雖然早已褪去了面容上的青澀,可那身氣質依舊未變。他明明穿著的是再簡單不過的黑色西裝三件套,一身中長的薄款大衣干淨利落搭在手腕上,卻仿佛是手持英倫紳士標配的胡桃木拐杖,讓他有些禁、欲卻滿身矜貴的氣場撲面而來。

  黃瀨有希連忙將腦海裡的天花亂墜掃去了角落,覺得自己一定是時隔多年依舊沒有把厚重的濾鏡卸下來。對面的忍足早已通過黃瀨有希的狀態發現了赤司,因為只是趁著她呆愣的幾秒鐘,對方已經和周圍人說了些什麼,然後獨自一人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赤司在不遠處站定,而原本與他同行的那些人已經迅速離開,只是眼裡或多或少的好奇還是遮掩不住的。雖說是對著在座的兩人打著招呼,赤司卻一點也沒有主動問好的尷尬情緒,仿佛只是恰巧和多年未見的老友偶然重逢然後寒暄幾句。

  ——騙誰呢?

  忍足很清楚,對方顯然是專程來和黃瀨有希打招呼的,自己只是一個順帶出現的有些礙眼的熟人罷了。他一臉商業假笑地點了點頭,然後快速掃了眼已經逐漸恢復正常的黃瀨有希。

  忍足:你自己應付?

  黃瀨有希:……好吧。

  得了女王的特赦令,忍足當然選擇溜之大吉,而不費吹灰之力趕跑了電燈泡的赤司征十郎便心安理得地在黃瀨有希對面坐下。

  「不用急,你先把甜點用完,一會我送你回去。」仿佛自己才是剛才一直陪著黃瀨有希吃飯的那一位,赤司好整以暇微微後靠,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也沒有趁著這個時間查閱公務的想法。

  聞言,黃瀨有希低低應了一聲,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期待已久的白桃布丁上。也幸好餐廳內應侍生們職業素養極高,在黃瀨有希專心解決掉甜點的時候,始終都沒有人敢抬眼打量一下吧台邊安靜對坐著的兩人。

  而在對面,赤司征十郎則抓准機會正大光明地看著黃瀨有希熟悉的面容,卻又恰好將自己的視線控制在不讓黃瀨有希感覺到不適的程度之內。雖說是有所收斂,可畢竟對面坐著是前男友,對方的眼神再怎麼包容,她都覺得自己眼前的甜點有些失了味道。對面的人還是熟悉的眉眼,哪怕好幾年未見也都很快與記憶裡的模樣一一契合上,就連他平日裡衣物常用的雪松調氣味也隨著平緩的呼吸緩緩撩動著心裡某個埋藏已久的小角落。

  赤司可顧不上什麼甜點,哪怕他很清楚黃瀨有希每次來這裡都會點上一份白桃布丁——這家老店可是從十幾年前就盛名在外,他們還曾在這裡約會了幾次。主廚已經在這些年間換了好幾趟,可熟悉的味道卻完美地傳承了下來。正因為很清楚這些習慣,在得知黃瀨有希回國之後,他便將大部分公事用餐安排都改到了這裡。

  事實證明,守株待兔卓有成效。

  「你下午還有安排嗎?」對面的姑娘用餐禮儀也很講究,因為面對著的人是自己,那些不經意暴露出來的有些緊張的小情緒也顯得格外可愛,不得不承認讓他心情也越來越晴朗。等看到黃瀨有希用餐巾輕輕擦拭著唇角,赤司將溫熱的水遞了過去,這動作仿佛還像過去約會時那樣自然。

  「謝謝,」黃瀨有希接過水杯,手指間卻不經意觸碰到了赤司的食指,對方修剪得圓滑干淨的甲緣給柔軟的指腹傳遞來一絲略微堅硬的觸感,「晚上約了家人吃飯。」她捏著水杯的手指下意識在收回的過程中緊了緊,仿佛靠著額外施加的力道就能把什麼東西擠出去似的。

  ——黃瀨有希你也太沒出息了吧?一個前男友而已,難道就對你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她微微低垂著眼眸,長長彎彎的睫遮住了本人的恨鐵不成鋼,也勉強擋住了赤司想要進一步窺探情緒的視線,雖然她的情緒也已經被男人看得差不多了。

  最讓人難以忘卻的人基本上答案都會是初戀,黃瀨有希也不例外。赤司是自己第一個真心喜歡的人,這份喜歡因為來得無比迅速且排山倒海便也在情感裡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影響,哪怕她後來又遇到了幾個有些心動的異性,也有了兩外兩段感情經歷,卻也無法取代赤司最為特殊的地位。

  正因為太過喜歡,所以在發現赤司被另一個靈魂悄然替代,且那時的她根本看不到扭轉現狀的方法且在掙扎的過程中被對方束縛得越來越緊繃的時候,心裡的失望與無助才會愈發深刻。因此哪怕一年以後得知赤司已經恢復了,並且本人也站在她面前給予自己親自求證的機會的時候,黃瀨有希下意識的動作也還是找機會逃離。

  並不是不夠喜歡,而是已經潛意識裡開始抗拒繼續下去的可能了,她很清楚,如果選擇重新開始的話,那份喜歡也很容易被隱隱的不安迅速消磨掉。或許正是清楚了這一點,赤司也才沒有繼續堅持下去,在那之後出於兩位當事人以及周圍親友們的刻意回避,他們就這麼十年都沒有正式見面了。

  明明生活交際圈子有一部分都是重疊的,他們卻才如今才重新找到一個機會面對面坐著。

  事實上,如果不是赤司改變了想法並且選擇主動出現,黃瀨有希或許還不會這麼快就和他見面,至少男人的小心思她還是隱隱約約可以猜到一些的。當初他選擇退一步,可不是像自己那樣真的選擇後退,而是在清楚洞察到自己的想法之後才體貼地給予一個緩衝的時間,大方地將選擇權交還回來,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對於之前的變故的補償。

  該來的總會來——這麼想著,黃瀨有希緩緩起身,任由對面的赤司將原本搭在一旁的風衣披在了自己的肩頭,然後心甘情願地坐上了他的車。

  這一次,赤司顯然有備而來,因為他甚至沒有帶上司機,而是自己開著車,然後主動打開副駕駛的門讓黃瀨有希順理成章地坐在了自己的身邊,這個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她的位置。當然,他可不會貿然做出些什麼讓自己的印像變得更糟糕的事情,畢竟哪怕游刃有余如他,在面對著當初另一個自己留下的亂攤子時也是覺得有些頭疼的。

  ——不過半年的時間,原本感情穩定,再這麼穩定下去說不定可以一起走過高中和大學,然後再順理成章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侶關系,就這麼因為體內另一個人格的出現全部毀於一旦。不管怎麼說,造成這一切的都是自己,說不生氣那也都是假的,畢竟在這件事裡收到傷害最大的還是黃瀨有希,這個在母親詩織去世以後重新教會他如何去愛與被愛的人。

  與以前相比,他並沒有太多變化,可是又有什麼早就改變了,畢竟兩個人格融合之後才造就了如今的他。一直以來,兩個人格融合之後性格上的相互牽制也逐漸達到了一個喜聞樂見的平衡狀態,但是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這個狀態會不會被再次打破。

  答案其實是肯定的,因為現在看著近在咫尺的黃瀨有希的側影,看著身段愈發成熟的女人恰恰如自己想像過很多次的黃瀨有希長大後的模樣,他又覺得自己像是被輕輕撕裂成了兩部分。赤司目光輕輕下移,看到她撩起了長發露出圓圓軟軟的白皙耳垂,耳墜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他捏著方向盤的手也悄然緊繃。

  他想要低頭用嘴唇輕輕親吻那一片肌膚,卻也想要露出牙齒毫無顧忌地啃咬下去。


第11章

  不得不承認,一開始黃瀨有希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再次見到赤司本人,將近十年的空白和偶爾升起的回憶讓如今這次「偶然」的重逢多少有一些令人心動的意味。雖然並不意味著會舊情復燃,但是在這樣有些小小的旖旎氛圍裡,多虧了雙方的各自引導和各自遷就,簡單的交談才得以順利展開下來。

  兩人語氣平常,帶著有些別扭的陌生感和漸漸升溫的熟稔,對黃瀨有希來說,這個悄悄轉變的過程就像是看著畫布上越來越順暢的筆觸讓手中的線條從稚嫩轉為老練那般動人。路程並不漫長,只不過是交流了一下各自的近況,赤司就已經載著黃瀨有希停在了她的家門口這個認知倒是讓她有些意猶未盡。

  並不是在留戀些什麼,而是不得不誠心感慨,當初與赤司的戀情既是意料之外的美好邂逅,也是情理之中的相互吸引——赤司絕對是一個優秀的交往對像,拋開那些增色的家庭情況不提,他本人可以在短短的十幾分鐘裡讓黃瀨有希從隱隱的疏遠轉變為現在的親昵態度,就已經可以說明很多事情。不管這個結果是赤司刻意引導還是偶然,黃瀨有希也漸漸擺脫以前的影響,樂於接受這個相處模式的轉變。

  他並不是洪水猛獸,如果時機合適也並不是全無可能,只不過是要比四年前更困難一些罷了。今天看來,赤司情緒穩定性格依舊沉穩,加上周圍朋友們偶爾透露的只言片語,黃瀨有希也漸漸放下心來。不管怎樣,能夠看到赤司的確是好好生活著,她也能在某種程度上放下心來,又不是積攢了什麼深仇舊恨,怎麼著也不可能變得老死不相往來。

  「我就不進去了,你的時差應該還沒徹底倒過來,好好休息一下吧。」因為知曉了晚上黃瀨有希會和家人一起吃飯,赤司也沒有多做停留,而是像一個行為紳士的老朋友那般為黃瀨有希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然後將她放在車後座的包遞了過去。

  能夠讓赤司親自開著車送人回家,然後還貼心地開門拿包,黃瀨有希這待遇也是前無古人,畢竟就連赤司自己開車都是機會少得可憐。只不過黃瀨有希是因為坐慣了忍足的車,一時間也沒想到這點無與倫比的榮光。黃瀨有希掃了眼對方沒有穿外套看起來有些單薄的衣裝,輕聲催促道:「謝謝你送我回來,那……有時間再聯系?快上車吧,很容易著涼的。」

  一句習慣的叮囑讓赤司微微勾了勾唇,薔薇色的眼瞳也讓這深秋時節添了一絲暖意,他看著近在咫尺且微微抬頭望著自己的黃瀨有希,然後上前一步輕輕抱了抱她。

  感受到稍縱即逝的溫暖懷抱,黃瀨有希剛一怔愣就聽到赤司在自己耳邊低聲道:「歡迎回來。」而對方也把這個時間掌控得極好,根本不會讓黃瀨有希感到任何的不自在,將其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屬於老朋友重逢的擁抱,也克制的沒有碰到她任何一個敏感部位。

  「謝謝。」等黃瀨有希聽到自己的回應的時候,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對著赤司笑得燦爛。內心瞬間洶湧而出的懷念與些許的感激的情緒讓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過去,那個再普通不過的傍晚,在兄長黃瀨涼太的介紹下兩人第一次見面——那個時候少年赤司也是用同樣溫和的眼神看著自己,除卻身形與衣著不同,其他的細節都是令她心驚的吻合。

  像是沒有注意到黃瀨有希有些恍惚的眼神,赤司眼睫微微垂下,略一點頭便轉身離開,而目送著他的車消失在路口之後,黃瀨有希這才聽到了隔壁故意傳出來的動靜——忍足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雙手抱臂,然後在和黃瀨有希對上視線之後調侃地「嘖」了一聲。

  「真是投入呢。」他顯然把全程盡收眼底。

  沒有理會他撲面而來的八卦欲,黃瀨有希嘆了口氣,然後正大光明地翻了個白眼,轉過身朝著對方擺了擺手作為道別:「還真的有點困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什麼事情睡一覺就都過去了。」

  ——比如你那黏黏糊糊的想要看我的八卦的想法。

  睡一覺能不能打消忍足看熱鬧的心思黃瀨有希暫時還不知曉,但是睡一覺卻是能讓她的二姐精神狀態好上不少。經過了大半天的補眠,好不容易暫時結束了暗無天日的加班工作,黃瀨家二女兒也終於滿血復活,碰巧大女兒也空出了晚餐時間,姐妹三人一拍即合,將依舊不在家的黃瀨涼太果斷拋棄。

  當晚,人氣偶像黃瀨涼太因為忙於電視劇拍攝長久未更新的推特主頁終於有了新的動態,一反平日裡自拍或者工作宣傳的內容,這次是私人聊天記錄的截屏。眼睜睜看著黃瀨涼太推特長草的粉絲們頓時一擁而上,在研究清楚具體內容之後都毫無同情心地笑了出來。

  雖然圖像發送時刻意模糊了記錄裡的合照,但合照裡三姐妹的顏值始終在線,粉絲們很快便猜出這是黃瀨涼太采訪時說過的家中的三位姐妹。她們顯然是拋棄了工作中的黃瀨涼太私下聚在了一起,然後還在聚餐過程中發了一張合照特意刺激一下被無情拋下的家裡唯一的男孩子。事實證明效果拔群,黃瀨好不容易抽空看了看手機消息,就被三人照片裡得意的笑容激得欲哭無淚。

  「太過分了啊!她們又不帶我玩QAQ」片場內,剛好沒有輪到他的戲份,黃瀨涼太便一臉鹹魚地靠在樹下,小聲地和一旁一起看熱鬧的前輩敦賀蓮大吐苦水。

  黃瀨的家庭成員們的情況並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粉絲們始終默契地不去打擾他的家人的生活,時不時還看著推特上幾人的互動開心吃瓜,這次也不例外。看到黃瀨涼太比眼前的秋夜還要蕭瑟的表情,敦賀蓮雖是溫和地拍了拍這位後輩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是就連黃瀨涼太都感覺到他看戲的微妙心情了。

  「黃瀨,不怪你,畢竟拍攝結束之前你也沒辦法走開嘛。」敦賀蓮的話有意無意地在黃瀨涼太心中又插、了一箭。私下裡相熟之後,兩人也算是了解了對方一些真實性格,因此黃瀨涼太對敦賀蓮偶爾的小腹黑見怪不怪。

  黃瀨涼太:……

  只是有一段時間沒和黃瀨有希見面了,單單隔著手機屏幕的視屏聊天並不能徹底消解思念的情緒,可是黃瀨涼太再怎麼思妹心切,也不可能真的放下手頭的工作貿然離開——倒不如盡最大的努力盡快結束自己的拍攝任務,然後再一心一意開始借著大姐結婚的理由好不容易向經紀人求來的假期。

  在黃瀨涼太繼續加班加點的時候,姐妹三人已經結束了晚餐,回到家後便湊在大姐的公寓裡開了個小型的睡衣趴。黃瀨有希是時差影響現在精力充沛,兩位長姐則是因為累過了頭反倒一時間沒那麼想睡了。過一段時間大姐就要與同一事務所工作的前輩舉行婚禮,黃瀨有希倒是對此格外感興趣,今天剛巧定制的婚紗送到,大姐便在兩位妹妹的慫恿下試穿了一下。

  「真好啊,大姐馬上就要結婚了。」看著一身抹胸婚紗走出來的大姐,黃瀨有希眼裡滿是驚艷,語氣裡卻是滿滿的不舍。

  她的記憶仿佛還停留在一開始大姐告訴自己有了交往對像的那一天,記憶裡總是干練獨立的姑娘在說出這個消息的時候露出了少有的羞澀表情——只不過沒想到的是,一轉眼她就要嫁人了。

  這幾年的時光稍縱即逝,以致於黃瀨有希突然生出了一種不確定的錯覺。她伸手幫忙整理了一下曳在身後的裙擺,手中層疊的薄紗觸感柔軟輕滑,卻又承載了一個女孩子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

  只是很快,黃瀨有希便意識到坐在一旁的二姐短暫的沉默。

  與成為了律師的大姐不同,二姐選擇成為一名法醫,畢業之後很快就進入了警視廳成為了重要的後勤人員,其中大量需要解剖的工作都是在她和幾位助手的協同下完成的,也大大減少了警方尋找線索將嫌犯緝拿歸案的時間。

  在黃瀨有希的印像裡,二姐曾經有過一個暗戀的對像,那個時候她剛從醫學院畢業沒多久,甚至選擇在警視廳就職而不是一些其他的法醫機構也是為了追隨那人的腳步。只是還沒等黃瀨有希聽到他們的後續,對方便因公殉職了。

  二姐從小就是認真到甚至有些一根筋的性格,一直以來的追求者也被她斷然拒絕了,好不容易有了暗戀的對像,結果不可控的命運走向便讓她的這份心意戛然而止。直到現在,黃瀨有希都沒有聽到二姐說起自己有什麼新的感情狀況,只是在家人的描述中得知她越來越忙於工作,與其說這種忙碌是因為敬業,可在黃瀨有希看來,她的忙碌更像是給自己轉移注意力的借口。

  說起來,彼時剛從學校畢業的二姐還曾悄悄給黃瀨有希看過暗戀之人的照片,只不過隔了這麼多年,關於對方的確切的記憶早已不可追回,記憶中的五官也很難重新拼湊出來,時間衝刷之後最深刻的印像也不過是對方有著俊秀的眉眼和略微過耳的碎發,還有一個模糊的姓氏……

  好像是叫……萩原?


第12章

  或許是因為先前跡部景吾過生日的時候黃瀨有希將一幅《怪談》送給了他作為禮物,趁著這幾日,大少爺悶聲不吭地和忍足一起准備了一個驚喜。

  對於現在的黃瀨有希來說,原本在黃瀨家使用的那個小小的工作間已經無法滿足現在的需求了,至少接下來陸陸續續要從國外運回來的多幅作品是要找個位置好好收藏的,在沒有對外借出展覽的計劃時,那些作品定然是要放在新安頓好的工作室裡。

  剛回國時眾人聚會的港區公寓是跡部平日裡除跡部大宅外的一個落腳點,大樓下半部分的十幾層都是對外租售的辦公區域。正巧樓下因為合約到期空出了一層,跡部就在短短幾天之內安排人將裡面收拾妥當,因此等黃瀨有希作為新任業主被叫過去「視察」的時候,裡面已經連牆上的作品展位都預留好了。

  能被大少爺選為市內落腳點,大樓的絕佳視野自不在話下,跡部家旗下開發的房產向來都是貴精不貴多,物業安保與配套設施都是業內頂尖水平。因為知曉黃瀨有希的性格,跡部也沒有大手一揮說全都免費,只是在正常價格的基礎上又往下壓了一些,既不至於做賠本買賣,也不用讓黃瀨有希覺得欠了個天大的人情。

  「啊跡部我愛——」環顧了一圈,黃瀨有希大為感動,甚至想要撲上去給跡部一個擁抱,卻在有所行動之前被眼疾手快的大少爺一把制止住了。

  「得了,你也別隨便向我表白,」跡部才不會輕易承認自己此刻眼角眉梢都是自豪,他收回了按住黃瀨有希額頭的手,手指還悄悄幫對方理了理不小心被自己勾亂的發絲,頂著一旁忍足略帶調侃的笑容,他轉移話題般看了看周圍的家具擺設,叮囑道:「有什麼的缺的後面再慢慢添置,至少你現在可以開始在這裡慢慢找回手感了。」

  按照黃瀨有希的習慣,好幾天沒有摸筆已經是她的極限,「荒廢」了這幾日,她定然是迫不及待想要畫些什麼來排解一下心裡積攢的癢意。果不其然,當天下午黃瀨有希就像一只冬季屯糧的小松鼠,把那些「家當」從黃瀨家的臨時安置點全部轉運了過來。

  不出所料,接下來的幾日裡,黃瀨有希都待在新的工作室裡,結束了原本和親朋好友們的邀約模式之後,她的生活暫時歸於平靜。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原本還打算約黃瀨有希去電視台拍攝宣傳照的野崎便也改了主意,征得黃瀨有希和忍足的同意之後,他便帶著手下的團隊們直奔黃瀨有希的工作室,不僅將拍攝地點改在了這裡,還決定完成一部分現場拍攝素材作為後期節目使用。

  除去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策劃及拍攝團隊之外,野崎這次還帶上了台裡專用的化妝師,一位名為佐倉的年輕女性。對方顯然也是黃瀨有希的粉絲,剛一見面那雙圓圓的小鹿眼就毫不掩飾裡面的喜悅與親近,在給黃瀨有希化妝並稍微整理一下發型的時候兩人也就這麼交談了起來。

  「什麼?」陡然聽聞佐倉和野崎正在戀愛這個巨大的八卦,黃瀨有希原本輕輕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識一抖,差一點點眉毛就也跟著動了。

  「……你沒聽錯。」佐倉哭笑不得,同時也覺得黃瀨有希的反應再正常不過,畢竟周圍的同事麼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和黃瀨有希是差不多的反應,相比之下,她的表現甚至已經算得上是極為淡定的那一類了。

  「我們以前是高中同學啦,那個時候野崎君還是漫畫家,現在想起來,這麼多年他都還是一如既往的遲鈍呢……」對上黃瀨有希因為極感興趣而格外亮晶晶的眼睛,佐倉千代艱難地遏制住自己撲上去的衝動,秉持著良好的職業素養和驚人的意志力,一面維持著手頭的工作一面簡單解釋了起來。

  「我一開始是想要表白來著,結果就莫名其妙被征用為了漫畫工作的助手,一直到了大學他才稀裡糊塗意識到我在暗戀他。」佐倉千代掃了眼黃瀨有希透亮的膚色,想了想然後選了一支楓葉色的口紅,「原因居然還是因為正在連載的漫畫裡男女主角的情節驚人的相似,他才慢慢意識到我們的相處模式的轉變。」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佐倉的表情雖然看起來是無可奈何,但是唇角卻下意識揚了起來,那種一提到對方就發自內心的喜悅是騙不了人的。

  「也算是修成正果了。」黃瀨有希下了結論。

  「對啊……」佐倉將唇膏旋出了一些,「這個顏色很襯你今天的裙子,要不就用這個色號吧?」

  得到了黃瀨有希的應和之後,佐倉千代正准備拿出唇刷,沒想到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一旁的野崎突然開口道:「這個顏色有點太濃重了吧?」他的腳步悄無聲息,之前一直沉浸在八卦裡的黃瀨有希也被嚇了一跳,佐倉千代更是連頭頂的呆毛都被嚇了出來。

  發現在場的兩位女士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野崎面無表情的臉就這麼愣了幾秒鐘,然後才一臉若無其事地來了一句不鹹不淡的:「抱歉,嚇到你們了。」

  佐倉:「……不你顯然一點歉意都沒有表現出來。」

  頂著女友莫名氣鼓鼓的眼神,野崎無辜地眨了眨眼,然後強行轉移話題,伸出手指了指佐倉化妝箱裡的另一支淺珊瑚色的口紅道:「這支估計會更上鏡吧,今天的陽光很好,等會直接在落地玻璃前拍攝,可以試試看。」

  黃瀨有希看著身形嬌小的佐倉千代睜圓了眼睛和野崎進行無聲的對抗,然後又很快敗下陣來並選擇妥協,再看看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和面對著佐倉變得有些溫和的眼神,黃瀨有希莫名覺得他們非常速配——從最萌身高差到恰好契合的性格,這麼一看就連野崎與佐倉相處時不經意透露出的小小的遲鈍都顯得有些可愛了。

  黃瀨有希:……一不小心就上頭了,感覺這對CP有點甜是怎麼回事?

  因為背景不是攝影棚而是光線自然的黃瀨有希的工作室,佐倉選擇的是自然清透的妝效,靠著黃瀨有希本身細滑膚質和漂亮五官的加成,哪怕沒有經過後期處理,負責給黃瀨有希拍攝的攝影師也覺得手裡的原圖效果也極為出色。

  兩天後,在節目組官方社交賬號上,以黃瀨有希為新一期專欄人物的封面成片順利解禁。哪怕節目組曾經有不少國寶級演藝人員的拍攝經歷,拍攝出的黃瀨有希的成片也極其出眾,可是攝影風格卻又和以往有些不太相同——

  摒棄了以往經常采用的封面照手法,在黃瀨有希進行速寫的過程中攝影師成功抓拍,因此實際上黃瀨有希作為封面人物並沒有面向鏡頭,而是在陽光氤氳下只露出了一個線條精巧的側臉。迎著溫和且不刺眼的陽光,黃瀨有希雖然身著姜紅色花朵蠟染的連衣裙,卻是素淨的面容,白皙膚色更是顯得透亮而耀眼。

  她看起來極為放松且投入,因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畫板上。因為是人物速寫,她一旁的置物架上只拿出了幾支炭筆,下方擺得滿滿當當的各式顏料都沒有被打開。這也是野崎的想法,考慮到黃瀨有希的職業經歷,他選擇讓攝影師在其進行日常寫生活動的時候抓拍,這樣的成片或許會比傳統拍攝方式更具感染力。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由於黃瀨有希本身的關注度和來自各地的支持者,成片剛一放出,下方評論區的數字就迅速上升,很快便被加上了熱門標簽,其熱度直追之前的榜首並在一段時間後順利超越。

  【來了來了,她帶著大滿貫來了!】這條評論被迅速頂至前列,在部分網友的追問下也有人迅速給出了答案。

  【藝術界雖然各種獎項極其多,但是真正有含金量且得到官方認可和普遍信服度的只有四個獎項,也就是法國的ARA和MDA、美國的JMA以及英國的WTA,能夠獲得這四個最具信服度的獎項的藝術家寥寥無幾,更不要提黃瀨有希得到的都是高含金量的金獎。】

  【嗚嗚嗚我愛她一輩子!】

  【可以說是很厲害了,但是人家明明在歐洲發展的那麼好怎麼就突然回來了?】

  【噓——小道消息,聽說她打算在國內辦一個比賽,而且貌似已經找好工作室了。】

  【樓上是不是消息過時了?這張照片明顯就是已經找到工作室了吧,背景雖然被虛化了一部分但是很明顯牆上掛著的就是前年那副得獎的《天馬》,所以這肯定是直接在自己工作室裡拍的吧。】

  【……等等,難道只有我注意到的是有希醬正在速寫的內容嗎?】

  這條評論剛一出現,評論區都安靜了一瞬,隨即又呈現出新一輪的井噴式更新,那條最先發問的評論也跟著被送至評論區前列。

  【前排真心實意地安利一下我嗑的CP,美人天才畫家和她的帥氣經紀人,就連拍攝時的速寫都是對方做為模特,就問你,甜不甜?】

  【哭了,我明明知道經紀人先生很帥,但是為什麼黃瀨有希可以把他畫得這!麼!帥!因為陽光直射所以明暗關系很突出,光是靠線條就已經把讓人驚艷的光影變化表現出來了,請問哪裡可以買到黃瀨有希同款雙手?】

  【樓上的別做夢了,你買不到的,本美術生表示只能默默羨慕,然後怒磕這一對神仙組合。】

  【在黃瀨有希獲獎時,作為經紀人的忍足都會到場,而且不止一次在官方采訪的時候黃瀨有希都提到了對方的名字。】

  【鏡頭拍到的經紀人先生他也都是在台下一臉寵溺地看著黃瀨有希QWQ哭了這是什麼神仙搭檔。】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小小的細節迅速成為了網友們的焦點,連帶著黃瀨有希的經紀人忍足侑士也莫名奇妙地火了一把。因為被吸引來的各路吃瓜群眾越來越多,有人直接指路了很久以前就有網友設立起來的CP糧站,裡面有各種渠道流通出來的現場照片。雖然黃瀨有希畫粉遍布各地,但是畢竟不屬於經常露面的公眾人物,關於她的幾位前男友的信息並沒有什麼人知曉,這也造成了關系似乎最親近的忍足侑士變成了頭號懷疑對像。

  或許連一開始提出建議的野崎梅太郎也沒有預料到最後會是這樣的展開,雖然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就是為正式節目預熱一番。至於黃瀨有希……

  她現在正把自己關在畫室裡閉門不出,關於網上的多方揣測一概不知。


第13章

  在送走了電視台成員之後,黃瀨有希就又把自己關在畫室裡好幾天,等她被忍足掐著點拎出房間,她才晚了好幾步知道網上關於他們關系的熱議。

  「笨蛋,托你的福我這幾天出門都是戴口罩的。」一想到拍攝那天在野崎的建議下自己也同意成為寫生時的人物模特,被網友們稱為「神仙搭檔」的忍足就很想一巴掌把那時的自己拍暈——明明知道了黃瀨有希最近井噴式的人氣,他還是沒有及時意識到這個決定的重要性。

  「這樣的嗎?哈哈……抱歉抱歉。」因為好幾日都沒有出門而是宅在畫室裡,黃瀨有希的皮膚看起來有些蒼白,也沒來得及換衣服,為了方便在作畫時穿著的長褲長袖上還沾了不少不知什麼時候蹭上去的顏料,如果不是忍足現在提起,她甚至都不知道網絡上的事情。

  看著黃瀨有希眼巴巴看著自己一臉無辜又有些可憐的表情,忍足輕輕嘆了口氣:「……算了原諒你了,先吃飯吧,我還給你打包了一份白桃布丁。」

  黃瀨有希顯然是極會順杆往上爬,發現這件事算是暫時揭了過去,她趕緊吹起了彩虹屁:「侑士最好啦!」一聽到有白桃布丁黃瀨有希眼睛都亮了,也多虧了忍足的定時投喂她才能順利苟活。在忍足意味不明的凝視下,黃瀨有希乖乖將布丁暫時放到了一旁,然後先打開碗蓋喝了口湯權當暖暖胃。

  「進行得怎麼樣了?」忍足問道。

  知道他是在問作品的事情,黃瀨有希放下了湯碗,斟酌著回應道:「差不多了吧,因為這次是水彩,所以不像油畫那樣耗時。」

  聽到黃瀨有希的回答,忍足就知道這個「差不多」是指已經在收尾了,按照黃瀨有希的習慣,現在畫幅基本完成,只是需要時不時添加一些細節修飾,在確認了情況之後,忍足就說明了另一個來意:「既然這樣的話,那今晚就好好休整一下吧,明天晚上和電視台約好了節目直播,趁著這個時間保存精力。」

  「啊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自知理虧,黃瀨有希討好一笑,並且成功通過撒嬌賣萌蒙混過關。

  既然是要好好休整,黃瀨有希自然是要回黃瀨宅休息的,不然待在工作室裡她又會忍不住拿起筆。或許是因為這幾日休息時間極不規律,在忍足送她回去的路上就不知不覺睡著了,因此也錯過了某位金發男士在家門口翹首以盼的模樣。

  黃瀨他怎麼回來了?大老遠的,忍足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站在黃瀨家的院子裡,他一眼就認出是許久未見的黃瀨涼太。

  黃瀨家的遺傳也算是特別,黃瀨夫婦都不是金發,結果四個孩子裡就只有黃瀨涼太一個人是金發金眼,據說是遺傳自已逝的祖母,而三姐妹裡也只有黃瀨有希的瞳色帶了一絲璀璨的金色。不過可以直接下的結論恐怕就是他們家基因絕對優秀,因為這四個從小到大都是五官出眾的漂亮孩子。

  或許是年齡差異最小,相比兩位姐姐,黃瀨涼太和黃瀨有希更為親近——看樣子他顯然也是為了盡早趕回來見妹妹一面而加班加點,然後成功提前殺青,從片場溜回了家。

  忍足的車緩緩停在了門口,黃瀨涼太已經迫不及待趴在窗邊了,忍足及時制止了黃瀨涼太差點冒出來的歡呼,而是悄悄指了指副駕駛位上毫無所知睡著的黃瀨有希。黃瀨涼太秒懂,然後躡手躡腳繞至另一邊打開了車門,然後再輕手輕腳地把黃瀨有希從副駕駛室裡抱了出來。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感覺自己迷迷糊糊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黃瀨有希還下意識用睡得毛茸茸的腦袋頂蹭了蹭對方的胸口,然後還把手縮進了黃瀨涼太的懷裡借以更大程度地取暖。

  黃瀨涼太:……看妹妹這嫻熟的動作,突然有點嫉妒忍足這家伙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忍足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畢竟剛才黃瀨看自己的眼神還算友善,結果一轉眼又是殺氣騰騰,一時間他也想不清原委,也並沒有細想的打算,簡短頷首作為告別之後他也回了自己家。

  另一邊,黃瀨涼太為了給妹妹一個驚喜,他連客廳的燈都沒有開,這多少也讓他在抱著黃瀨有希上樓的過程中有了些困難,在不小心碰到了欄杆發出不大不小的響聲之後,懷中的姑娘小聲哼唧了一下,然後黃瀨涼太便感覺到攥著自己衣服的那只手緊了緊。

  「啪嗒」一聲,樓上為了配合黃瀨涼太的二姐終於忍不住打開了燈。

  「到家了?」黃瀨有希緩緩睜眼,然後下意識問了一句。話剛出口,她就在逐漸回籠的意識裡發現鼻尖嗅著的味道不知什麼時候變了。

  ——柑橘、雪松與海洋,是阿瑪尼男士寄情水的味道,卻不是忍足常用的款。懷著莫名激動起來的心情,黃瀨有希緩緩抬起頭,入目的耀眼金發和對方滿是笑意的金色眼睛讓她的睡意一掃而空,然後興奮地驚叫了一聲。

  「啊我的涼太小可愛!」黃瀨有希直起身,也沒有從黃瀨涼太身上跳下來的意思,她雙手捧住對方的臉頰猛地親了一口,這幅兄妹倆甜膩膩的相處姿態讓一旁安靜圍觀的二姐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沒良心的小馬屁精!」她笑道。

  黃瀨有希的驚喜表情和一個吻顯然讓黃瀨涼太極其滿足,妹控的心也終究是落到了實處。

  「我的有希小甜心。」黃瀨涼太將妹妹放下,也捧著對方的臉頰來了個吻,然後剛一轉身想要也親一親二姐,就被對方有些嫌棄地用手掌糊了一臉。

  「不,你們倆現在看起來有點蠢,請務必不要把這種氣質傳染給我。」二姐臉上滿是嫌棄,耳尖卻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收回了手,二姐轉身回了房間,將空間留給了走廊裡的這對「妹控」和「兄控」。

  雖然和黃瀨涼太相比,黃瀨有希的「兄控」特性並不甚明顯,而且還總是念叨著黃瀨涼太看起來非常不靠譜,根本沒有做哥哥的樣子,但是她現在亮晶晶的雙眼和止不住上揚的唇角暴露了她的真實想法。發現一直隔著屏幕聊著天的哥哥終於出現在自己面前,黃瀨有希就像是一只找到了玩伴的小鳥,忍不住一直圍在黃瀨涼太的身邊嘰嘰喳喳。

  「涼太你怎麼又瘦了?」

  「叫哥哥啦!」

  「不——要!」

  興奮頭一過,黃瀨有希那股新鮮勁也漸緩,注意到黃瀨涼太眼下的青色與面上難以掩飾的疲憊,她伸出手摸了摸對方卷卷翹翹的睫毛,在黃瀨涼太不動聲色的配合下並沒有費什麼力氣地將他推進了房間。

  「快去休息吧,有什麼明天再說,」看到黃瀨涼太還想說些什麼,黃瀨有希連忙說出了殺手锏,「我明晚還要去電視台拍攝,看情況再來決定要不要邀請你現場圍觀哼哼……」這句毫無殺傷力的威脅讓對方成功止住了話頭,然後打了個哈欠乖乖回了房。

  定在傍晚開始的電視台直播恰好是每日收視的黃金時段,這個時候人們都已經下班,有的會在路上通過手機瀏覽新聞,有的會和家人一起坐在電視機前收看節目。專欄每一期的直播都會邀請一部分觀眾來到現場,除去內部預留的少量座位之外,其他的名額都會通過網絡抽獎的方式贈送出去。

  在黃瀨有希的照片放出去的當天,節目組官方賬號便開啟了抽獎環節,而黃瀨有希用來威脅黃瀨涼太好好去休息的憑據,就是自己作為節目嘉賓自帶的兩個前排座位——在兩位姐姐都沒有空閑的情況下,其中一個自然是忍足的囊中之物,另一個她原本還想試試送給別人,沒想到今晚黃瀨涼太居然悶聲不吭地提前回來了,原本送出去的打算也自然作罷。

  在國外經歷過大大小小的采訪,面對這次的電視直播黃瀨有希也並不感到如何緊張,但是提前准備准備還是很有必要的,而那天在電視台簽約的時候野崎也帶著策劃部向黃瀨有希簡單交流了一下現場訪談問題的範圍,這也算是讓她有了一個不甚清晰的思路。

  因為向經紀人請來了小長假,在大姐婚禮結束前黃瀨涼太暫時都不會有什麼工作安排,第二日下午他便開始了作為黃瀨有希「半日助理」的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從忍足敲響了黃瀨家的門開始,他就一直致力於搶走經紀人先生的活計,一副要讓對方無事可做就此被炒魷魚的架勢。

  ——當然,去電視台的路還是由忍足來開車,原本黃瀨有希還下意識想要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沒想到黃瀨涼太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在黃瀨有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把她塞進了後排座位。

  因為一會去了電視台會重新上妝,黃瀨有希並沒有帶著全套妝容出門,而是頂著干干淨淨的一張臉,簡單地做了個打底,套著黑色針織長裙和黑色風衣就出了門,全身上下唯一的裝飾就是脖頸上的珍珠項鏈。前幾日難得陽光好了些,沒想到今天又是綿綿細雨,偏偏這股悠閑散漫的姿態又讓人生不出什麼責怪之心,也只是下意識跟著慵懶了起來。

  畢竟已經看了這麼多年,黃瀨有希也沒去在意黃瀨涼太和忍足侑士的眉眼官司——總的來說是黃瀨涼太單方面透過後視鏡向忍足投去警惕目光。

  專心開車的忍足:……心累。


第14章

  作為人氣偶像,黃瀨涼太對NTV大樓內部功能分布也極其熟悉。作為少有的全國範圍播送的電視台之一,NTV國民度極高,內部來往時不時可以看到一些平日裡熟悉的熒幕面孔。

  在經過大廳的時候,給黃瀨有希帶路的工作人員發現黃瀨涼太趕緊戴上了墨鏡,便耐心解釋了一句:「抱歉,衝野小姐今天下午會在電視台錄另一檔綜藝節目,所以大門口聚集了一些粉絲和媒體。」

  因為黃瀨涼太如今是人氣並不比演藝圈前輩衝野洋子低的偶像,在電梯門一打開的時候他就已經提前做好了准備,但是他一頭耀眼的金發還是被門外的粉絲們看到了個正著。雖然在場守候的人原本都是衝著衝野小姐來的,但是在迅速認出這個背影是黃瀨涼太之後他們還是下意識抬起手抓拍了一張。

  以娛樂新聞為主業的人對於那些小消息總是比常人更為精通,雖然今天的重要任務還沒完成,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不用擔心額外的小新聞了。黃瀨涼太從來都不缺話題度,但如今對方出現在電視台顯然是個陪襯——他們都很清楚黃瀨涼太今天是在陪什麼人。

  很快,時不時刷新一下娛樂圈消息的人們也知道黃瀨涼太現身NTV的事情,而記者們拍到的畫面裡,兩位長身玉立的年輕男人一左一右地護著一位黑發女性向後方的演播區域前行。隔著遠遠的距離只能依稀辨認出黃瀨涼太標志性的耳釘,而他伸出左手松松攬著身側的女性。

  原本還只是想要隨便看點什麼打發一下時間,但是在看到這個背影圖之後大家都震驚了,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看到這一副親昵地姿態還以為對方是戀情曝光,於是一個稀裡糊塗的標題就這麼冒了出來——

  【人氣偶像黃瀨涼太提前殺青,悄悄出現竟是為了陪伴——?】

  等有心人真的因為震驚與好奇點進去求證,原本高高提起的心又瞬間放了下來,然後下意識忍不住為狡猾的標題黨咬牙切齒。

  【……人家分明是陪自家妹妹來錄節目的吧,我沒記錯的話今晚就是節目直播,現在肯定是提前來做准備的。】

  【實名羨慕,想要同款哥哥。請問小姑子上輩子是如何拯救的世界?】

  【樓上站住,正牌嫂子在這裡。】

  【情敵們,決一死戰吧!!!】

  【趁亂抱走經紀人先生,另外,他今天的這身深藍色西裝真帥qwq】

  【西裝狂熱愛好者,鑒定完畢。】

  隨著莫名衍生出的CP粉們挖掘工作不斷深入,黃瀨有希與忍足侑士平日裡被拍到的照片被一一搜羅了出來。明明很多都是與粉絲的合照與角度不那麼講究的抓拍,兩人都始終維持著極好的衣品,哪怕是很簡單的樣式都可以被搭配得極有韻味。

  黃瀨有希再出現在鏡頭面前時,穿衣風格倒是經常在變,可忍足不同,除去留學時期,他一直都鐘愛正裝,偶爾也會給自己換一點小小的花樣,因此也被網友們稱為「西裝愛好者」。事實證明,西裝的確各具魅力,或許也是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大部分人都會有的關於「制服誘、惑」的幻想,西裝也是被公認的極能給男性氣質加分的「制服」。

  【看到了黃瀨涼太今天的休閑西裝,我突然有個猜想——他是不是在悄悄和經紀人爭奇鬥艷?】

  【噗,樓上這個腦洞笑死我了,但是仔細一想還真的很有可能?為了盡可能奪走妹妹的注意力什麼的……這種事情就是他的風格233333】

  【不管是不是巧合,我只想說,我可以!我都可以!土撥鼠尖叫.jpg】

  在其他人的思維逐漸發散的時候,黃瀨涼太去了NTV電視台的消息也迅速傳播開來,很快就有一些人聞風而動。原本剛和黃瀨有希一起在嘉賓准備室裡坐下的黃瀨涼太還沒把凳子捂熱,就被時刻關注著網絡動向的經紀人叫去樓下給粉絲們簽名慰問去了。

  至於黃瀨涼太需要花費多少時間來滿足粉絲們的要求,黃瀨有希暫時也不太在意,倒是忍足在看到黃瀨涼太被暫時叫走之後下意識松了一口氣,隨即內心裡又忍不住覺得自己不能太慫。

  ……可我到底有什麼好慫的?忍足無奈扶額,覺得自己真的是不得不承認,黃瀨涼太有的時候就像黃瀨有希說的那樣,看起來有些不太靠譜的樣子,以致於他也忍不住下意識跟著對方想太多。

  在黃瀨涼太下樓被迫營業之後沒多久,忍足也為了進一步跟進現場情況和野崎約著一塊去了演播廳。在化妝師的工作完成之後,黃瀨有希一個人就被留在了嘉賓休息室裡,對著鏡子那邊的自己發著呆,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一會節目主持人過來和自己簡單交流一下。

  或許是因為倒時差加上最近在畫室裡宅了太久,黃瀨有希的生理期提前了,明明昨晚好好睡了一覺,此刻面頰依舊看起來有些蒼白。索性對方一時半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來,一想到進門的時候看到走廊裡有自動販賣機,她便拿著錢包走了出去。

  此時,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前台忙碌,後台特別是嘉賓休息區倒顯得少有人問津,並不太長的走廊聯通了黃瀨有希所在的休息室和另一頭的設備間。黃瀨有希在自動販賣機前站定,盯著機械臂隔著屏幕精准操作,然後將那不斷被住進溫熱液體的紙杯托得穩穩當當。

  不遠處,有關門的聲音傳入耳中,黃瀨有希下意識轉頭望了過去,卻發現傳出動靜的並不是自己方才待著的休息室,而是另一頭的設備間。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他顯然也發現了黃瀨有希的存在,但是並沒有停頓,而是步伐平緩地向著黃瀨有希的方向走來。明明知道另一端便是走廊盡頭的牆壁,黃瀨有希還是因為男人向自己的方向走來的行為下意識憋了一口氣。原因無他,男人的氣場顯然有些與眾不同,

  對方微微低著頭,黑色夾克裡是微敞著衣領的藏青色襯衣,鴨舌帽讓頭頂投在臉部的光被遮擋了大半,黃瀨有希能夠迅速捕捉到的也不過是對方右鬢露出的幾縷微帶卷曲的黑色碎發。明明無法迅速辨認出男人的視線所及,黃瀨有希卻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是直直盯著自己的,畢竟那股莫名升起的被什麼東西牢牢抓住的感覺可不會騙人。

  可明明對方的打量可以說是有些冒犯了,黃瀨有希卻並沒有覺得害怕或想要逃避。在短暫的驚訝之後,自動販賣機的滴滴聲提示她的熱飲已經可以取出了。黃瀨有希對著男人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取出了紙杯。

  本就是幾米的距離,男人很快便走到了黃瀨有希的身邊,他並沒有繼續前行,而是在黃瀨有希取過找零之後也站在了販賣機前,毫不停頓地點了冰的黑咖啡。

  ——右上方紅色的警示燈閃了閃,提示機器內用於找零的硬幣不足,讓男人正握著紙幣的手頓了頓。

  尷尬。

  明明一開始有些緊張的是黃瀨有希,畢竟對方一個人從有些偏僻的設備間裡走出來,一身打扮還和電視台裡其他的工作人員們不太相同,畢竟光是那頂鴨舌帽就讓他看起來莫名有些可疑,可是現在看到對方想要停下來買一杯咖啡卻倒霉地遇上了找零不足的時候,黃瀨有希發現自己很沒有同情心地下意識勾唇笑了笑。

  明明對方是背對著自己的,黃瀨有希卻又覺得,他估計是通過貼著廣告膜的玻璃反光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這人是人形自走雷達嗎?

  黃瀨有希也不敢笑了,但是就此裝作沒看到然後溜走也不大可能。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找零:「如果不介意的話……」注意到男人轉過頭望向了自己,黃瀨有希原本想要繼續說的話一下子卡了殼。

  方才因為隔了一段距離看得還不太真切,初始印像也不過是他筆挺的鼻梁和干淨利落的下頷線條,微偏向於歐美人立體的臉型使他看起來兩頰略微瘦削。可對方按鍵時伸出的修長手指與肩胛和胸口微微的起伏,卻說明了他有一身緊實也極漂亮的肌肉線條。不僅僅是上半身,他的腿也極為修長,完全沒有日本人常見的膝蓋外翻的現像。一想到男人走來時沉穩的步伐,她也可以猜到腿部的肌肉群是如何微微收縮然後牽動著向前邁步的。

  黃瀨有希你到底在想什麼?她為自己這近乎於「性、騷、擾」的想法感到莫名羞恥,雖然這也可以歸功於畫家在看到漂亮人體時下意識的解構與欣賞,可是這也不能成為此刻讓她不爭氣地呆愣住的借口。

  可是在男人一轉過頭,兩人真正在近距離對視的時候,她才發現對方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祖母綠色的眼睛。

  冷靜裡藏著銳利的光芒,顏色卻又剔透而純淨,好似前不久在拍賣會上見到的那顆安第斯之星。這種毫無雜質卻攝人心魄的冷艷,瞬間勾起了她藏得很深卻又變得極為模糊的一段記憶。


第15章

  短暫怔愣之後,黃瀨有希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盯著對方的臉看了有一會了,偏偏面對的還不是認識的人,這樣的行為多多少少有些失禮。她連忙轉過頭移開了視線,借著投放硬幣的動作迅速調整好情緒,為自己找了個台階。

  「抱歉,但是你的眼睛顏色很漂亮,」像是覺得自己的形容有些敷衍似的,她又趕忙解釋道:「綠色瞳孔非常少見,而你的顏色比我之前遇到過的一些德國朋友們綠眼睛稍稍深一些,更偏向於墨綠色。」說著,她又轉過頭看了看男人的臉,對方像是在思考自己說的內容是否屬實,看起來也沒有被冒犯到的表情。

  男人定定看了黃瀨有希的頭頂幾秒,發現黃瀨有希像是在自我譴責似的又微微垂頭不再看自己,他取出咖啡,然後慢悠悠回應道:「謝謝。」

  也不知是謝謝這杯補充了幾枚硬幣的咖啡,還是謝謝那句關於眼睛顏色的誇贊。

  雖然在黃瀨有希看來,男人的聲音也格外好聽,但這並不能衝淡空氣裡越發濃郁的尷尬,畢竟她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用來轉移話題,而對方明明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卻像是還在耐心等待著一般。

  ……怎麼辦?

  「黃瀨小姐?」走廊另一側匆匆趕來的主持人的呼喚打斷了這股尷尬。

  黃瀨有希連忙抬頭回應,然後向著男人的方向點頭作為道別。

  掃了眼站在走廊裡的高大男人,雖然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也看不到對方身上內部員工的身份牌,但已經換上了一身職業西裝的主持人還以為對方是黃瀨有希的助理之類的,畢竟他剛才還看到兩人面對面交談著什麼。如果是內部職員,進出電視台大樓的時候都是需要刷員工卡片,但是在內部工作的時候,大家忙忘了沒有戴在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實在是抱歉,原來說要准時把文案送來的員工來晚了,」看到黃瀨有希迎了過來,主持人對上了對方陡然變亮的雙眼和臉上溫和的笑容還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回過神之後老老實實解釋道:「抱歉,之前出了一點小狀況,所以讓你久等了。」說著便打開門讓黃瀨有希先走了進去。

  目送著黃瀨有希和電視台主持人一起進了嘉賓休息室,赤井秀一依舊站在自動販賣機前,他掃了眼拐角處的攝像頭,一手端著紙杯,另一手輕輕敲了敲右耳。

  像是獲得了回應一般,他耳中的通訊器傳來了同伴的聲音:「你還有兩分鐘的時間出來,對方暫時還沒有動靜。」

  那邊的女聲頓了頓,又試探著問道:「遇到人了?」

  「嗯,這就來。」赤井秀一微微垂著眸,像是默認了後面那個問題,然後邁開腿向著出口的方向走去,在經過休息室大門的時候再次掃了眼門上的姓名標簽——

  黃瀨有希様。

  與此同時,黃瀨有希已經和主持人脅田面對面坐了下來。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主持人脅田看起來滿滿的書卷氣,事實上在節目裡妙語連珠,思維敏捷才識淵博。在只有兩個人的環境裡,他隨和的氣質讓黃瀨有希也跟著極為放松。

  「抱歉,原本是因為有個特別環節需要把大致的情況做成文檔給你提前了解一下,但是負責這個工作的人暫時沒有聯系到,所以就弄晚了。」說著他將重新整理出的資料遞了過去:「原定的是簡單的訪談問答,後續會播放一些拍攝到的素材,然後新添加的部分就是網絡上的提問內容,這個是基於網友們反映強烈延續下來的環節。」

  這個環節雖說是新添加的,但是在往期節目裡也不是沒有出現過,畢竟本來就是為了增加和觀眾們的互動提出的想法,但是之前基於本期節目內容的考量並沒有一開始將其納入大綱之內。

  添加什麼互動環節對黃瀨有希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因此她也答應得爽快。

  「雖說是現場隨機抽取,但是我們還是將一些支持率比較高的問題篩選了出來,所以後期的疑提問內容大概率就是這份資料裡涵蓋的。」

  黃瀨有希點點頭,想到脅田剛才提到過的那位沒聯系到的工作人員,順口問了句:「還好嗎,那位沒有聯系到的同事?」

  「黃瀨小姐是說遠野嗎?」脅田想了想:「應該問題不大的,之前聽說她家裡有點事,估計是臨時去處理什麼了吧。」脅田看了看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並沒有任何新消息提醒:「聯系到了的話她應該會和我回話的。」

  雖說安排好的工作因為對方臨時失聯多多少少添了些麻煩,但好在問題本身不大,因此他才在演播廳裡等了一會才拿到新的資料,算下來也沒耽擱幾分鐘。這麼想著,脅田也將心裡隱隱的擔憂壓了下去,他掃了眼時間,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面前的黃瀨有希身上。

  很快便是節目即將開始的最後准備階段。

  經過一段時間的交流,黃瀨有希面對主持人脅田的態度愈發自然,心裡最後一點緊張感也消失無蹤。在化妝師又來為她補了補妝之後,兩人便一起離開了休息室來到了演播廳。

  剛一走進,黃瀨有希才發現面前的觀眾席上已經坐了一部分觀眾了,在看到黃瀨有希進場的時候,甚至還有人小小的歡呼了起來。燈光下,黃瀨有希皮膚顯得格外白皙,紅唇讓她看起來愈發美艷,離得近的觀眾甚至能清楚看見她和兄長黃瀨涼太如出一轍的卷翹尾睫微微的抖動。

  因為室內開了暖氣,黃瀨有希早早把外套脫下,只穿了一條針織黑色連衣裙入場,露出小半截小腿皮膚。黃瀨有希轉頭向著觀眾們揮了揮手,然後在忍足和野崎走過來的時候轉過了頭。

  「大致的機位情況就是這樣。」野崎向黃瀨有希介紹了一下布置在兩個不同角度的鏡頭,又介紹了一下一會開場的時候關於自我介紹的一些細節。

  「我知道了。」黃瀨有希一一記住並點頭應允,然後視線又轉向了觀眾席,看著面前依舊空著的第一排椅子隨口問了句:「這些就是預留席位嗎?」

  順著黃瀨有希示意的方向,野崎也跟著望了過去,然後給予了肯定的答復:「據我所知,黃瀨先生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剛才已經有工作人員開始安排粉絲們的疏散工作了,其他的位置也已經遞出了邀請,不過因為這個並不是我在全權負責,觀眾名單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要過來。」

  「不用不用,」黃瀨有希連連擺手:「抱歉只是隨口問一句而已,不然就給你們添加額外的工作量了。」

  也不怪黃瀨有希如此發問,因為這一排觀眾席視野絕佳,可以說是和台上的黃瀨有希距離非常近。之前的幾期節目裡,他們也為此添加了一些互動環節,很多時候都是找前排觀眾們上台配合的。至於這一次,互動環節肯定是有的,排除掉黃瀨涼太和忍足兩人之外,剩下的八個席位她也不知道會是誰——不過既然是默認了預留的位置,相必對方也是有一點門路的。

  「黃瀨小姐,請看這邊。」突然,扛著攝像機的工作人員移到了黃瀨有希的面前,示意她看向鏡頭。

  因為事先就知道在節目開播之前就會有幾分鐘的預熱,也算是提前為直播吸引觀眾,黃瀨有希面對著突然拉進的鏡頭並不慌亂,而是在轉頭之後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笑臉,然後微微鞠了一躬。針織面料的連衣裙隨著身體線條服帖而過,將她瘦削的肩膀和纖細的手臂展露了出來,再往下是因為彎腰的動作顯得格外纖細的腰身。她抬起頭的時候,松松挽起的發髻下露出了半截耳朵,耳垂上的珍珠耳墜微微晃動著,被身後的鎂光燈打上了朦朧圓潤的光暈。

  比耳墜光華更加動人的,是她的笑容。平日裡倒還不太明顯,但是當熟悉的人都知道,黃瀨有希露出燦爛的笑容的時候是有一對淺淺的酒窩的。雖然她臉部線條干淨利落,並沒有大眾偏愛的嬰兒肥,甚至要比大部分女性的五官愈發深邃立體一些,但是在她的酒窩出現的時候,身上還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絲甜甜的味道。

  因為笑意,她的雙眼也微微彎起,頭微微轉過來的時候,臉部的陰影讓她的鼻梁線條愈發明顯,會讓人下意識發出驚艷的輕呼聲。

  「感謝大家能夠抽空收看這一期的節目,我是黃瀨有希,五分鐘之後我將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和大家來一場面對面的交流。」她抬起手向著鏡頭的方向打了個招呼:「關於大家好奇的問題,關於我這些年來的想法與改變,都希望能夠抓住這次的機會說給你們聽。」

  ——我是黃瀨有希,而不是叫做黃瀨有希。她的驕傲其實並不比跡部景吾少上幾分,只能說是比跡部隱藏得更深一些罷了,平日裡極好相處的性格反倒很容易忽略這一點。

  可是現在面對著鏡頭,面對著鏡頭那邊已經開始觀看的來自全國甚至是各個國家的觀眾們,她仿佛並不是站在一個演播廳裡,而是面對著所有因為好奇或者喜愛的人們時,露出的能夠完全值得大家喜愛的那一份強大,和那一份強大背後與生俱來的驕傲。這種驕傲化作了眼裡的光彩,哪怕是微微逆著光,也讓她眼睛裡原本不甚明顯的金色愈發燦爛了起來。

  這就是她的全世界——喜愛與堅持,掙扎與歷練,驕傲與求索,都將由她自己娓娓道來。


第16章

  晚八點,家在東京的女高中生日野在回到家之後迅速解決了家庭作業,然後准時打開了電視機,將頻道調換至NTV的黃金檔。

  她的父母都忙於工作很晚才回家,因此三口之家的晚餐大多時間是由日野來做。現在,剛歸家的兩位大人正帶著一身的疲憊對坐在餐桌邊,時不時還要分心看一看工作郵件的重要內容。電視機一開,《人物》專欄的熟悉的旋律在客廳內響起,也讓原本低著頭的日野夫婦下意識抬起了頭望了過來。

  「原來今天是播出日嗎?」日野的母親思索了一番,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也無怪乎她這麼問,因為早在半個月前,女兒就一臉興奮地說畫家黃瀨有希已經定下了拍攝節目的工作安排,官網上也開始相關的宣傳了,就連房間裡掛在牆上的日歷也清楚標記了各項相關日程。只可惜,雖然日野也在網絡上參加了門票抽取的活動,最後並沒有像現場那些幸運兒一樣拿到入場券。

  只不過這幾天公司事務太多,原本還說好了有空一起看節目的,差點就被她忘記了。

  黃瀨有希的名字她也多多少少聽到過,畢竟是得過不少獎項的畫家,雖然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喜歡追星,但是對已經在社會裡闖蕩了很多年的日野夫婦來說,女兒喜歡的是一位國際上聲名赫赫的畫家,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不過在他們看來,黃瀨有希的存在又像是太過遙遠,遠到只能通過電視看到她的臉,聽到她對著全國觀眾們打著招呼,露出一個美麗到炫目的笑容。

  與主流媒體偏好的甜美系長相略微不同,黃瀨有希五官深邃,和闖蕩藝能界的兄長一樣都是高鼻深目的精致類型,但是比形像帥氣爽朗的黃瀨涼太更柔和的面部線條使她有一種令人眼前一亮的美艷風情。她本人並沒有蓄劉海,而是將額頭露了出來,長發被松松收在腦後,微微攏住雙耳,只留珍珠耳墜微微晃蕩著,中和了原本艷麗五官的強烈衝擊。

  美人在骨不在皮,如果說美麗也是大部分決定於骨相的話,黃瀨有希的骨相無疑讓她已經成了默認的贏家。在她微微側過臉的時候,鼻骨處的起伏如山巒一路蜿蜒,鼻尖挺翹卻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與飽滿的唇峰在一起組合成用筆中線條很難輕易勾勒出的美麗。

  「我還以為有希醬今天會穿輕薄一點的裙子呢。」日野坐在沙發上,懷裡還夾這個抱枕,微微嘟起嘴有些不太滿意的樣子:「她的鎖骨和手臂線條超級好看啊,結果今天都被遮得嚴嚴實實的了。」

  日野先生顯然在這個話題上不太能插嘴,因此作出回應的只有日野夫人,她仔細端詳了一番電視機前黃瀨有希一身黑色小高領針織連衣裙,給出的卻是相反的意見:「其實今天的搭配是很成功的呢,畢竟是面對著全國觀眾的場合,這身看起來干練又優雅。」

  這並不是搪塞或者假意恭維,而是在日野夫人等成年人的眼光看來,黃瀨有希今晚的著裝的確大氣又優雅,細節之處如珍珠耳墜和項鏈的搭配也非常經典,怎麼都不會出錯。雖然像女兒說的並沒有露出全部的肩頸線條,但實際上這條貼身的針織連衣裙已經把她的好身形展露得明明白白,卻偏偏又會讓人覺得極為得體。

  ——腰部略微收緊的同時,也愈發顯得峰巒起伏,在受到主持人邀請坐在沙發上微微側對著觀眾們的時候,身體曲線也愈發明顯,微微並攏的穿著尖頭高跟鞋的腳也顯得格外乖巧,裙擺下露出的半截小腿更是白得晃眼。

  只是日野夫人安靜打量著的十幾秒鐘,日野本人也迅速扭轉了之前的想法:「媽媽你說的對,有希醬今天的確也非常好看。」說著她連忙拿出手機,在朋友們的討論組裡為黃瀨有希瘋狂打call——

  【awsl!有希醬今晚也是那麼美!】

  今晚的討論組格外熱鬧,日野的留言很快被其他人的議論刷了下去,可是她也並不在意,因為此刻大家都在表達差不多的意思。

  誰都沒有想到,距離當初黃瀨有希在法國初次得獎到現在也不過幾年的時間,可是只是這短短的幾年裡,她卻靠著自己的實力與挑不出錯的個人條件順利殺出重圍,甚至在大小雜志的偶像人氣榜中都能占據一席之地,如今本人回國之後人氣更是水漲船高。作為一個主要在藝術界闖蕩的畫家,能夠擁有如此大的號召力和如此廣泛的認可度的確是現像級人物了,可是不管是中老年人還是年輕人,他們都很難找出什麼反駁的理由。

  美好的外表是先天的資本,豐富的內心世界與常人難以達到的成就卻是讓人心悅誠服的最佳武器。

  電視機裡,主持人脅田已經通過大屏幕放出了黃瀨有希成名作《怪談》系列油畫的照片,然後根據節目流程開始了提問:「很多有所了解的觀眾們都知道,你的成名作,也是早期的作品,就是現在我背後的這幾幅名為《怪談》的油畫,請問能向我們分享一下創作時的想法嗎?」

  在外媒的眼中,黃瀨有希的成名作足夠使人眼前一亮,否則也不會越過了年齡和國籍的重重關卡成為歷年來年齡最小的金獎得主。雖然黃瀨有希的早期作品與現在的創作相比的確稍顯稚嫩,但是現在看來也依舊是裡程碑式的經典作品。

  「在創作這一系列的油畫的時候,我還是一名高中學生,第一幅的《怪談》是在我高二年級的時候。」黃瀨有希並沒有跟著回頭看被投放在大屏幕上的照片,因為那些畫早已深深烙刻在腦海裡:「說起來,現在想想還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思維天馬行空,因為我開始畫第一幅《怪談》,是因為我在那一段時間裡經常會做夢。」

  「夢?」脅田微微後靠著,一副頗感興趣的模樣。

  「對,就是夢。」關於最初的創作想法,其實在以前的采訪裡黃瀨有希並沒有提到過,只是今天如此發問,她突然覺得自己說出來也並不是一件太艱難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我正在做出一個到現在看來都很重要的選擇,那就是用大量的時間放在繪畫上,還是騰出大量的時間用於學業,雖然到了最後我還是選擇如今這條路,但是在這個過程中走出的任何一步路都意味著我放棄了很多的東西。」她的成績其實並不差,甚至可以說是品學兼優,但是在父母看來卻是依舊有些「不務正業」的。

  能夠以「藝術創作」作為人生道路一直走下去,哪怕黃瀨有希再怎麼天賦卓絕,要做出這個決定也不是易事。其實現在想來,她的父母也已經算是足夠開明的類型了,哪怕有的時候還是會給出半強制性的建議,卻還是給了一定的余地。畢竟是自家女兒,從小看到她在繪畫方面表現出的令人驚嘆的天賦就已經足夠讓他們驚訝,畢竟黃瀨家好幾代都是沒什麼藝術細胞的,原來是攢著攢著全放在了黃瀨有希的身上。

  「那個時候我和父母做出了一個約定,在我高中畢業之前,我會保證我的學業不受到任何影響,然後其他的時間由我自己徹底支配。」她轉頭看向了現場觀眾,視線快速掃過了台下第一排坐著的那幾個人身上:「那個時候的我非常幸運,獲得了家人們的支持,也有朋友們的鼓勵與幫助。」

  那個時候的黃瀨有希可以說是賭上了自己的將來,如果順利的話她便能夠順利前往歐洲接受更加權威且系統的專業指導,可一旦她在那段時間裡毫無起色,她或許會在國內按部就班地學習工作,將自己所有的喜愛從專業轉為業余時的消遣。在那個時候,她才發現曾經引以為傲的天分有的時候也會變成難以承受的壓力,與時間的賽跑更像是無邊未來沉重的嘆息與宣告。

  平日裡生活按部就班,因此所有的緊張與焦慮都在睡眠中以夢境的形式釋放了出來,那些或光怪陸離或毛骨悚然的夢境成就了她最開始下筆的動機。

  在黃瀨有希轉過頭的時候,攝影師就極其機敏地把攝像頭轉向了台下,將第一排的幾個人的身影掃了進來。

  經紀人忍足侑士,兄長黃瀨涼太,還有……

  嗯??

  攝影師定睛一看然後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在不知什麼時候,第一排的座位居然已經坐滿了,而在正中央,除了這兩位公認的與黃瀨有希關系密切的觀眾之外,在黃瀨涼太的身邊坐著的是西裝革履氣質矜貴的兩位財閥大少,赤司征十郎和跡部景吾。

  ——他們倆什麼時候到的?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出現在攝影師的腦海裡,也同樣出現在了黃瀨有希的腦海中,因為哪怕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台下觀眾們的情況,但是在回答主持人的問題的時候她並沒有分心。明明剛開始前期現場拍攝的時候第一排除了忍足和黃瀨並沒有別的人坐下,等現在一轉頭就看到另外兩位熟悉的人臉都直直對著自己,這股衝擊力還是讓她悄悄倒吸一口氣。

  注意到黃瀨有希的視線,頂著背後幾乎全場觀眾們隱隱帶熱切的目光,還有被無聲轉過來的黑黢黢的攝像頭,排排坐的四個人或點頭或微笑。忍足侑士克制著點了點頭,赤司只是眼神掃了過來,跡部則微微挑了挑眉勾起了唇角,黃瀨涼太則對著鏡頭的方向比了個心。與此同時,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也被及時放在了大屏幕上給後方觀眾們觀看。

  美顏暴擊*4

  她甚至都清楚聽到了後方觀眾席傳過來的抽氣聲。

  除了現場,電視機前的觀眾們其實也是差不多的反應,比如已經一起坐在電視機前觀看的日野一家三口,女兒甚至還興奮地尖叫了一聲——

  今晚,不管大家磕的是什麼CP,他們似乎都已經接近於夢想成真了。


第17章

  「在前年的畫展上,你的系列水彩作品也首次集體展出,請問將其命名為《瞳》有何原因呢?」問題還在繼續,黃瀨有希把放在場下的些許注意力也全部收了回來。

  「我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會接觸到很多不同職業背景的人,從我的同學到老師們,還有路上擦肩而過的普通人,幫助過我的路人,雖然很多細節都沒有保存太深的印像,但是因為個人習慣,我會在速寫練手的時候把一些讓我印像深刻的眼睛畫下來。」

  「眼睛?」主持人脅田看了看屏幕上展示出來的作品:「其實我們猛地一看會發現這一系列的水彩作品是以顏色交錯為主的流動形態,如果不是以「瞳」命名的話,或許會很難想到五官的形像。」

  「對,因為我遇到的人們眼睛的細節都是不一樣的,皮下脂肪的厚度、眉眼間距、睫毛的長度和顏色,這些在我記錄的時候都會作為可變參數首先歸置在一邊,那麼剩下來的最讓我印像深刻的就是眼睛的顏色和其中因為光線造成的細微變化,以及通過倒映反應出的周邊的環境。」看到脅田一副打算繼續追問的樣子,黃瀨有希詳細解釋道:「比如這一系列的第一幅作品,底色是墨綠色,因為那個時候我接觸到的一位警官的眼睛就是祖母綠的顏色。」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黃瀨有希稍稍停頓了一會,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回憶些什麼,可只有黃瀨有希自己知道她並不是在回憶,而是在把這個印像中已經有些模糊的綠色眼睛和方才走廊裡的那個男人聯系在一起——

  那個時候她迷路在美國街頭,剛剛和身為網球運動員的前男友幸村發生了爭吵,在回到酒店的路上遇到了堵車,一賭氣她就冒著雨直接走在了路上。屋漏偏逢連夜雨,在經過一條支路的時候遇上了尾隨者,但是幸運的是最後她得到了一位綠眼睛警官的幫助。

  與之前看起來情緒洶湧略帶壓抑的《怪談》和《猜想》背後展現出來的天馬行空的瑰麗世界有所不同,《瞳》這一系列的水彩通過濕畫法使畫面顏色相互交融,流動感給人帶來的是眼前的世界也被逐漸融合轉換後的不確定性。她將最具有代表性的元素融合了進來,用一種獨特的排列手法編制了一套語言,然後將其轉換成了如今的畫面。

  你可以看到黑色的雨傘,聽到雨滴滴落在傘面上的劈啪聲,嗅到擦肩而過時某個人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觸摸到對方墨綠色眼眸上方微微溫熱的眼瞼。現在想起來,黃瀨有希便愈發確定剛才遇到的人就是當年在美國街頭隨手救過自己的那位亞裔警官。

  那個時候的他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身上還纏繞著些許被雨水打濕的煙草氣息,黑色的長袖夾克上也沾滿了飛濺的雨水,在黃瀨有希驚疑不定的回過頭張望是否還有人尾隨的時候,原本站在路邊和幾位警官們正說些什麼的男人敏銳地轉過了頭,在伸手牢牢抓住黃瀨有希的手臂的同時,另一只手裡的傘已經下意識傾斜過來了。

  那個時候他也戴著一頂鴨舌帽,路邊閃爍不停的霓虹燈讓他的五官輪廓也跟著時明時暗,但是那雙綠色的眼睛帶著超乎常人的鎮定把這一份安穩的氣息牢牢地傳遞了過來。雖然他並沒有穿著警服,但是黃瀨有希下意識地堅信認為他並不是什麼壞人——那個時候他帶來的安全感是騙不了人的。

  鏡頭前的黃瀨有希似是在因為回憶而微笑,又像是在緬懷什麼失去的東西略帶感傷。

  在那之後她很快就和幸村精市分手了,畢竟對方是網球界冉冉升起的明星,哪怕刻意回避,相關的新聞報道還是源源不斷接收了進來——對方受了輕傷然後痊愈,然後在接下來的賽季裡與越前龍馬、手塚國光之間的賽事堪稱經典。他們就像是兩條直線,在短暫的交織後漸行漸遠。

  當初在創作這第一幅《瞳》的時候,她把與戀人分開的心情也全部放了進去,因此直到現在外界也有人猜測她畫的這幅是在懷念某個有一雙綠色眼睛的男人,這個男人其實就是她的戀人。如今這個答案也只有黃瀨有希自己知道,因為自始至終他們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

  【神秘前男友出現了!】討論組內,關於這個神秘戀人的身份也有了多方猜測,黃瀨有希如今親口提到的這位綠色眼睛的警官也成了首要的懷疑對像。

  【所以真正的人生贏家另有其人?今天在場的四位都不是綠色眼睛啊……】

  【所以啊,看來其實不是黃瀨有希上輩子拯救了世界,而是那位警官上輩子拯救了世界吧?我也想和黃瀨有希談戀愛啊……】這類似的推測不僅僅是在日野手機上的討論組裡發生,在網絡上,正在收看直播節目的觀眾們也由此猜測。

  「拯救了世界?」坐在車駕後方,赤井秀一看著手機裡的觀眾評論不置可否,但是這麼一說他倒也想起了為什麼自己也會覺得黃瀨有希似曾相識了。

  ——原來她就是以前順手幫過的那個小姑娘。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成為黑衣組織的臥底,只是以FBI的身份與警方合作完成某項抓捕任務,在收尾的時候碰到了一個人走在街頭且有人尾隨著的亞裔少女。尾隨者在注意到停在路邊的警車時就趁亂逃跑了,赤井秀一記得自己一邊囑咐同事調出沿路監控錄像,自己就撐著傘把這個已經在發燒的小姑娘送去了醫院。

  這或許的確是一件小事情,畢竟連他也要通過聯想才能逐漸回憶起那些細節,但是等事情完完整整連成了一條線之後,他又驚訝於自己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畢竟在那之後,他就被派去黑衣組織成了一名臥底,完成了許多或明或暗的任務,刀口舔血的生活成為了大部分日常內容。

  或許記憶就是如此奇妙,在你以為那些細界已經被時間拋棄掉的時候,某一瞬間你會將他們全須全尾地回想起來。他還記得少女手腕傳來的冰涼觸感,兩頰因為受涼起了不自然的暈紅,還有那雙像是被雨水打濕的眼睛裡的驚慌無措。

  她的確是個漂亮的孩子,如今過了幾年真的長大了,也毫無疑問成為了一個漂亮的女人。但是就像當初在確認她退燒後自己就離開了醫院那樣,現在的她也和自己隔著一個手機屏幕的距離,最多的交集也不過是站在自動販賣機前短暫的交談罷了。

  相比之下,那個作為衝矢昴的自己反倒是更接近黃瀨有希的那一個。在「衝矢昴」的印像裡,黃瀨有希是黃瀨家常年在國外忙碌很少歸家的小女兒,一年到頭都很難見上一面,因此更多的還是從黃瀨家其他人口中聽到的只言片語。

  黃瀨有希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年在美國不告而別的那位神秘警官,居然在兜兜轉轉之下以另一個身份生活在自己的附近,並且這麼長的時間都是靠著家人話語之間的聯系漸漸充實著關於對方的真實印像。一個是事務繁忙的在讀研究生,一個是輾轉各個國家之間不斷汲求靈感進行創作的畫家,如果不是今天,誰都不會將對方與過去某個記憶聯想在一起。

  「那麼請問,你如今回國是有什麼必要的因素驅使嗎?」手機中,直播畫面裡的主持人再次發問。

  「是這樣的,對我來說我的生活就像是用圓規畫了一個圓,我以家為參照四處歷練,不斷充實自己,但是在漂泊了一圈之後我還是會回到原點的。家人和朋友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我感激並且愛護他們,這份感情讓我懂得我的作品是要有人性的溫度的,不然就會變成不切實際的幻想,沒有任何人生經歷的承托,這樣也根本無法打動別人。」說著,黃瀨有希又看了看場邊坐著的親朋好友們。

  陪伴與守候,磕磕絆絆的愛與長久的思念,這是周圍人教會黃瀨有希的東西。她的作品始終都是有人情溫度的,從一開始的寂寞彷徨到現在的懷念與幻想,她所有細膩的心事都毫無保留地展現給了作品前駐足欣賞的每一個人。

  「我仿佛是帶著筆在各地流浪,這段經歷我看到了很多人的人生片段,現在我需要做的就是回到原點,把接下來只屬於我自己的片段描繪出來。」想到即將到來的大姐的婚禮,黃瀨有希露出了一個期冀的笑容,在她抬起頭直視攝像機鏡頭的時候,眼裡的光彩像是瞳孔中微微泛起的金色那樣,化作點點星屑悄悄飄揚在心頭。

  「我把我的痛苦的記憶和美好的記憶都畫了出來,因為失去了任何一項人生都會是不完整的。」

  只有懷抱黑暗,才能擁有光明。

  她感受得到擦肩而過的惡意與始終存在的善意,惡意讓她有所警惕,善意讓她信念堅定。就像之前在工作室裡拍攝素材時給忍足畫的一副速寫那樣,他靠坐在窗邊,陽光讓他身後出現了拉長的影子,但是在畫面裡,他坐著的椅子被逐漸消隱,剩下的就是影子支撐起的那個有些有肉的軀體——

  他能夠在眼光燦爛裡開懷大笑,也可以在陰雨咪蒙中給予黃瀨有希彷徨時最堅定不移的溫暖。

  這句話其實在之前獲獎的時候她就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但是此刻她還是想對著所有人再說一次:

  「謝謝你們,讓我學會愛與被愛。如果沒有你們,也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台下,看著黃瀨有希的目光投了過來,眼眸裡瑩瑩光彩已足夠讓台下的人心跳如雷。在和她對上視線的一瞬間,不管是誰都會深深相信自己是被她全身心信賴,滿懷虔誠憧憬著的那一個。


第18章

  【黃瀨有希作客《人物》,現場表白】

  【天才畫家最感謝的人竟是——】

  隨著節目直播進程不斷推進,網絡上相關消息也跟著一波波冒了出來,其中不乏一些斷章取義為吸引方式的標題黨,但不管怎麼說,這期節目也如最開始預想的那樣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原本大家都還只是為了支持黃瀨有希本人或者被家人拉著才一起觀看節目,但是到了最後都已經沉浸在黃瀨有希描繪的世界裡。她年少成名,但是其中也有不少心酸苦楚和曲折摸索,可這些考驗並不是為了賺取觀眾們的同情分,而是用自己的真實經歷告訴大家選擇和堅持的重要性。

  她傳遞給觀眾們的除了現有的榮光之外還有對努力的無限肯定——為了推進日本藝術界的發展,從年青一代中尋找有實力的後起之秀,她將用個人財產設立相關獎學金以及每年一屆的畫展,而且在黃瀨有希留學時的美院支持下,優秀者將有機會獲得官方入學推薦的資格。

  光是這一個消息在節目上爆出來,就已經能夠帶來足夠高的話題度。獎學金倒還是其次,官方推薦的資格才是真正可貴,不過這些也只能說明藝術界對黃瀨有希眼光和能力的肯定,而這些相關優惠政策的推行既是看在黃瀨有希的面子上,也是為了通過她尋找更多的好苗子進行培養。

  在節目最後便是網友提問環節,其中黃瀨有希的回答也讓人心悅誠服——在藝術界,對油畫形式的偏愛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實際上每一種藝術創作形式都是值得贊同的,黃瀨有希本人流傳出來的作品除了油畫之外還有很多水彩及水粉作品,社交網絡上還會經常分享一些速寫。

  「在我離開日本求學之前,我接過很多插畫工作,其中內容形式眾多,甚至很少出現油畫要求。」

  「藝術表達方式從來就沒有高下之分,唯一的區別就是大眾的接受程度。它們的原始目的就是進行自我表達,就像是不同國家的語言,他們的選擇是基於自身環境文化的因素衍生出來的最優解,既然能夠出現,就說明他們是能夠滿足自我表達這個要求的,所以實際上不同的藝術形式在自己的領域都是最優解。」

  【只有我覺得,黃瀨有希的思維方式極其有邏輯性嗎,甚至給我帶來一種理科生的感覺……】

  【樓上,我其實覺得她是文科生,談話時表現出的龐大知識儲備令人驚嘆。】

  【不,她應該是被繪畫耽誤了的哲學家233333】

  【從此在面對父母的疑問的時候我能夠把黃瀨有希的視頻當做證據甩給他們看了!QAQ漫畫也是能夠被大眾肯定的表達方式!從來就沒有血統高下之分!】

  【這裡版畫專業,我宣布,我要粉她一輩子!!!】

  其實這個結果倒還是很多人沒有預料到的,但是黃瀨有希回答問題時的表現卻讓她意外地獲得了又一批數量龐大的粉絲群體,個人推特上的粉絲數量又迎來了一輪猛增。還有不少網友趁熱打鐵,將節目裡個人鏡頭剪輯出來做了一套表情包。

  在黃瀨有希認真聽主持人提問並下意識點頭的時候——你說得都對.gif

  對著鏡頭燦爛一笑——最喜歡你了.gif

  因為問題有些出乎預料微微睜大了眼睛——還有這種操作.gif

  如果說一開始還是有單純的顏粉,但是等看完了現場直播的電視節目之後,大家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跑偏了,因為在采訪過程中黃瀨有希表現出的龐大知識量和面對一些刁鑽問題獨到且全面的回答無疑令人贊嘆。

  【所以不愧是學霸,聽說當初她的偏差值差不多可以申請東京大學了,後來還是在教授的邀請下直接去了法國。】

  【所以她才在本碩時期翻譯了那麼多相關專業書籍?這個知識儲備量真的也太大了吧……】

  【對,而且很多都是原來只有原文版本,如今終於有日語翻譯版了,甚至還有修復史的資料,瘋狂打call.jpg】

  「你今晚還真的是圈粉呢……」散場後,黃瀨有希回到了休息室,乖乖閉上眼睛任由化妝師為她卸妝,而一旁,黃瀨涼太興致勃勃地捧著手機刷新著推特上的相關評論,「推特上的粉絲數量已經超過我啦QAQ突然有了緊迫感!」話雖然是這麼說,可是黃瀨涼太的手指還是很誠實,每每看到誇贊的評論就去點贊,官方推送的通稿便趕緊跟著轉發,這架勢看起來還愈演愈烈。

  剛一散場的時候,赤司就因為公事沒有多做停留,剩下的幾人便提議著去某家餐廳慶祝一下。為了鏡頭效果,黃瀨有希的妝還額外加了修容和高光,如今直播已經結束,自然是怎麼輕松怎麼來。

  「你放心,我不會搶你的飯碗的。」黃瀨有希很了解黃瀨涼太的腦回路,她的回答也直接到了點上,「畢竟你是靠臉吃飯的人。」

  言下之意,她靠的是腦袋。

  「噗。」聽到兄妹倆互懟,站在兩人中間的化妝師努力忍笑,一旁的忍足倒是毫不客氣地笑出聲。

  一旁的跡部則是全程一臉淡定地端坐在椅上,微微低著頭處理手頭的事情。不知是和誰打了招呼,散場時他居然也能正大光明跟著黃瀨有希進了休息室,一路走來都沒有工作人員阻攔,或者說就算看到了也不敢阻攔。至於赤司……黃瀨有希緩緩睜開眼,看向鏡子前橫放著的一小束玫瑰花。

  赤司小少爺雖然沒有留下,甚至節目一結束都沒來得及說上兩句話就走了,但是他居然還拜托助理送了一束白玫瑰過來。花送到的時候,黃瀨有希明顯發現身旁的黃瀨涼太臉色黑了一瞬,然後又笑得燦爛,整個人就像是經歷了什麼沉重打擊後順利挺了過來似的,背景甚至開出了粉色小花。

  看到這束由同色蕾絲鏤空紙品包裝的白玫瑰被送來的時候,黃瀨有希也是心裡一驚,不過好在這束花是五朵,廣泛接受的認知是代表「由衷的欣賞」,至於白玫瑰背後的花語倒被她強行忽略掉了——

  純潔,浪漫,表達愛意,你足以與我相配。

  如果這束花的數量不是五朵,而黃瀨有希本人也確實很喜歡的話,黃瀨涼太或許還會撒著嬌不讓這束花進門——在黃瀨有希面前,這種事他肯定干得出來。

  等黃瀨有希順利卸了妝,送走了捧著簽名一臉滿足的化妝師之後,一旁手捧筆電的跡部也回復完了公務郵件。他將電腦收拾好,然後一邊起身一邊理了理袖口,隔著鏡子看向了黃瀨有希:「想好吃什麼了嗎?」說著,他的目光又不留痕跡地掃了掃台面上那束玫瑰。

  黃瀨有希看了看在場三人的衣服,都是嬌貴又難打理的面料,並沒有馬上開口。或許是意識到她的踟躕,黃瀨涼太伸出手勾住了她的脖頸將人一把撈進了懷裡:「說吧說吧,想去哪裡都陪你去。」

  從下午到電視台起,一直到現在拍攝結束,他們都沒有吃東西,而且現在很多餐廳估計也已經快結束營業了,這麼長時間的消耗讓她覺得腹中空空如也。之前拍攝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一坐在空蕩蕩的休息室裡,她便格外想念滋滋響並散發著脂類香氣的烤肉。

  罪惡,卻又美味。

  「如果……我說我想吃烤肉……」黃瀨有希眼睛滴溜溜轉了轉,話還沒說完,結果就被門外突然響起的尖叫聲打斷了。

  這個時候,觀眾們也早已散場離開,留在大樓裡的基本上都是工作人員和還沒離開的節目嘉賓。這突然響起的尖叫聲極有穿透力,隔著門都能清楚感受到內裡滿滿的恐懼與驚慌,讓門裡的幾人聽到之後都是心中一驚。

  「你現在這裡待著,我出去看看。」黃瀨涼太收回了方才輕松的笑意,看起來有些嚴肅,他輕輕收回原本摟著黃瀨有希的手,正准備往門口走的時候就被一旁的忍足攔住了。

  「還是我去吧,我說,你好歹要有一點公眾人物的自覺嘛。」忍足推了推眼鏡幾步就走到了門口,而此時因為不少人都聽到了動靜,走廊裡已經傳來了不斷接近的腳步聲,在忍足剛打開門的時候,正好還碰到了聞訊而來的野崎梅太郎。

  「快報警。」不遠處有誰說了這麼一句,黃瀨有希聽起來下意識覺得很熟悉。這句話一說出口,一旁便是圍觀人員們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在忍足關上門之前,黃瀨有希甚至還看到了飛奔而來的警衛人員的身影。

  她回過頭和已經開始打電話詢問情況的跡部對視了一眼,跡部回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沒過多久他便掛斷了電話,正准備說些什麼的時候,休息室的門被人敲響,隨即從外面打開了。

  率先走進來的是忍足,他的表情有些異乎尋常的凝重,跟在後面的是野崎梅太郎,他看向黃瀨有希一臉鄭重地解釋道:「抱歉,台裡出了點事,暫時恐怕大家都沒辦法離開。」

  「對哦,現在所有人都不能走。」沒想到,野崎身後還有人,明明還沒進門,少年平穩自信的聲音就率先響起,然後他才雙手插兜,邁著腿出現在了休息室的門口。

  工藤新一?黃瀨有希看著望向自己的少年,和少年身後一臉歉意卻又有些驚惶未定的毛利蘭,突然覺得恐怕真的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發生了,而且還就發生在自己的休息室附近。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所以在警察到來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第19章

  【死、者是電視台員工遠野小姐。】這個消息剛一出現,就在電視台內引起軒然大波。

  萬幸的是,因為差不多算是過了晚高峰時間,警車和救護車的到來並沒有驚動太多人,但是黃瀨有希他們顯然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

  受害者遠野是電視台文案部的員工,性格較內向,但做事踏實勤懇,人緣還算不錯。這個看起來面容清秀卻有些蒼白消瘦的女人被人發現倒在了女衛生間的某個隔間裡,死因是毒、品注、射過量,一旁散落的針管內還有藥物殘留,上面也只檢測出了她本人的指紋。可如今除了第一目擊者,即恰好在衛生間的化妝師阪田外,節目嘉賓黃瀨有希卻成了第二號懷疑對像。

  原因無他,在沒有確鑿證據定下自、殺或他、殺的結論前,光是現場的證據以及化妝師阪田對細節的描述,就讓警方將注意力暫時都放在了黃瀨有希身上。雖然知道事情與自己無關,而且那個時候實際上是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的,但是對前來出警的目暮警官等人看來,或許遠野也是認識黃瀨有希的。

  例行的詢問必不可少。

  在給黃瀨有希卸了妝並離開休息室後,化妝師阪田帶著被黃瀨有希簽了名的畫集和自己的化妝箱順路去了附近的女盥洗室。再將個人物品都放在隔間後方的小擱板上後,阪田就聽見隔壁傳來了奇怪的喘息聲。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有人在衛生間裡……」阪田下意識臉一紅,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回想起來:「然後我聽到了有人撞在了我們之間的隔板上,畫集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掉在了地上。」

  雖然為遠野的事情感到抱歉,這也讓阪下對莫名被牽連進來的黃瀨有希愈發愧疚,但作為之前一直都和黃瀨有希共處一室的人,她也很清楚黃瀨有希並沒有任何機會下手,更何況這件事怎麼看都怎麼和黃瀨有希無關。

  收回投注在黃瀨有希身上滿含歉意的眼神,阪下繼續道:「因為隔間下半部分有大概十五釐米的空檔,我才發現是有人倒了下去,那個時候她在抽搐,看起來呼吸困難。」

  「然後她伸手抓住了畫集,攥住了不放,還一直在說對不起,後面半段我沒聽清……」

  「好像是……aki……?」

  「aki?」一旁負責記錄的警官高木挑了挑眉。

  「對,應該就是這個,但是因為我那個時候真的太怕了,光顧著衝出去找人幫忙也沒太注意,但是前面就是這個發音。」阪田皺著眉頭努力思索,然後愈發確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

  「既然這樣的話,那麼遠野小姐手裡攥住畫集右下角不放或許另有原因,但是剛好抓住的是黃瀨小姐照片那一部分倒還是個需要解決的疑點啊……」高木嘆了口氣,事發地點電視台本就讓這件案子有些敏感,一個不注意就很容易走漏風聲,再加上毒、品的介入,哪怕最後真的是自、殺的話也讓事情變得復雜萬分。

  「好的,謝謝。」佐藤向阪下點點頭,示意一旁的同事先將她帶離此處,然後就轉頭看向了黃瀨有希:「黃瀨小姐,請問能向我們描述一下那個時候你和誰在一起,在做些什麼嗎?」或許是注意到一旁黃瀨涼太等人有些緊繃的表情,她又補充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單獨聊聊嗎?」

  得到了黃瀨有希的肯定回答,佐藤警官伸出手,虛虛扶住了黃瀨有希的背部,帶著她走進隔壁了已經被清空了的小辦公室。

  「抱歉,並不是在懷疑些什麼,但是因為是例行問話,為了幫助我們早點將案件了解清楚,所以才必須留下來詢問一番。」看到黃瀨有希極為配合,佐藤也一反之前面對著黃瀨涼太幾人有些強硬的態度,看著黃瀨有希的眼神也格外溫和。

  「沒事,我理解。」黃瀨有希點點頭:「在直播結束之後我就和哥哥他們一起回到了休息室,大概過了五分鐘的樣子阪田小姐也進了休息室幫我卸妝。」

  「那請問途中有看到什麼可疑人物嗎?」佐藤點點頭,繼續問道。

  黃瀨有希思索了一會,很快給出了回答:「沒有。因為休息室位置在後台角落,出門左手邊只有設備間和盥洗室了,這個我記得很清楚的,所以路上也沒看到有誰過來。」

  雖然和案發時間並沒有太大的關聯,甚至兩者之間隔了快兩個小時,可黃瀨有希還是突然想到了在節目開拍前,在自動販賣機前見到的那位戴著鴨舌帽的男人。與此同時,在隔壁,主持人等其他工作人員也被一一問詢,主持人脅田也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所以在案發時,洗手間裡只有受害人和目擊者兩位,走廊裡沒有人,而不遠處的休息室裡就是黃瀨小姐和三名現場觀眾。」目暮警官總結道,「然後就是在節目開拍之前,黃瀨小姐和脅田先生在走廊裡看到的那位戴著鴨舌帽的男士。」

  「所以那位男士並不是電視台的員工?」佐藤提出了疑問,並且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否認。

  為了獲得更多的資料,前往警備室調取此處監控錄像的警員很快帶著錄像資料趕了回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在黃瀨有希和主持人脅田描述中出現過之外,那段時間的監控錄像顯示的始終是空無一人的走廊,就連出門買熱飲的黃瀨有希都沒有拍攝到。

  「真的很可疑啊……」佐藤盯著空無一人的攝像畫面眉頭緊鎖:「監控顯然是被篡改了,但是那個人為什麼要大費周章黑掉監控,然後去了盡頭的設備間?」

  雖然時間對不上,但是這個人也顯然最為可疑了。

  「請問你們還記得那人的長相嗎?」高木在一旁追問道。

  脅田搖搖頭:「記不太清了,只是覺得對方很高,比黃瀨小姐大概高出一個頭的樣子,因為戴著帽子,五官也沒看清楚。」

  黃瀨有希本身就是比較高挑的個頭,今天穿的是一雙紅底黑色高跟鞋,站起來差不多過了一米七,那麼那位男士顯然已經是接近一米九的高度了。

  在眾人各自低頭思索的時候,黃瀨有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抬起頭,試探著問道:「抱歉,雖然我並不認為那位男士就是嫌疑人,但是……因為那個時候幫他買過咖啡,所以……」

  聽到黃瀨有希的回答,就連一旁始終沉默的跡部也抬頭望了過來,頂著所有人莫名亮晶晶的目光,黃瀨有希突然覺得有些緊張。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請求道:「因為我和那位男士面對面接觸過,所以我還是記得他的樣貌和衣著細節的。」

  「……估計是因為職業病吧,關於細節我記得還算清楚,」她干巴巴地解釋道,然後請求道:「如果能夠給我一支筆和一張紙……」

  「……我可以把他畫出來。」

  眾人:……差點就忘了你的職業。

  一旁的工藤新一倒是在所有人都沉默著的時候笑了起來,剛根據推理幫著解除了黃瀨有希嫌疑的他看了眼黃瀨有希微微紅起來的耳尖,主動找來了一張打印紙和圓珠筆,交到了她的手上。

  在黃瀨有希迅速起筆的過程中,一部分人選擇留下來一旁圍觀,工藤新一便是其中之一,而出於保護的想法,黃瀨涼太等人也沒有離開,倒是目暮警官帶著高木一起出去繼續了解情況,佐藤作為出警時唯一的女性,也跟著留在了黃瀨有希的身邊。

  因為是分頭行動,目暮警官等人很快就聯系到了受害者遠野的家屬,她正在上大學的獨子。而遠野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想著的「aki」也就是他——遠野洸,在遠野小姐早年與丈夫分開後,獨子遠野洸也改為母姓,其名洸的讀音就是「Akira」。

  被警察通知趕到醫院去的遠野洸是個面容極漂亮的少年,在得知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的消息之後他便衝去了醫院,然後就在緩過神之後執意提出了來到案發現場的要求。

  「受害者家屬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但是一直堅持說想要看一看母親自殺的地方,所以我們就帶他過來了。」負責開車過來的警員解釋道,臉上也是一臉惋惜:「小伙子大哭了一場,然後就只提出了這個要求,剛好你們估計也要問一些情況,我就同意了。」

  說罷,原本站在後方的遠野洸便走上前來,率先沉默著向目暮警官等人鞠了一躬然後直直望向了也跟著站了起來的黃瀨有希。

  與母親遠野相比,遠野洸想必遺傳了一部分父親的五官,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年。他看起來是從家裡匆匆趕過來的樣子,在家居短袖外直接套了一件薄絨大衣,因此顯得有些單薄。他在看到黃瀨有希後長久不說話,眼眶卻紅了起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一旁黃瀨涼太不留痕跡地和忍□□換了一個眼神,就連跡部也站了起來緊緊盯住了遠野洸,不放過他任何的小動作——

  他跑到電視台來也就算了,怎麼還一個勁地盯著黃瀨有希看?而且還看著看著哭起來了?

  「請問……」面對著受害者家屬的注視,對方還一直看著自己流眼淚,黃瀨有希雖是愈發茫然,但還是放下了手裡的紙筆試探著看了口:

  「請問……有什麼——」

  ……可以幫忙的嗎?

  話還沒說完,少年就幾個跨步衝了過來,速度之快,一旁的幾個警員都沒來得及攔住。離黃瀨有希站得最近的黃瀨涼太倒是反應迅速,早有准備的他將黃瀨有希迅速拽到了自己身後,然後伸出手攔住了已經抬起了雙臂的少年。

  一片混亂之中,除了毛利蘭之外,誰都沒有注意到,原本靠在梳妝台邊的工藤新一在看到黃瀨有希半完成的畫稿時,一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赤井秀一???怎麼是他???


第20章

  「你也不用太擔心,」休息室內,佐藤警官伸出手輕輕搭在了黃瀨有希的手上以示安撫:「我們問清清楚了,遠野先生是藝術大學油畫專業的學生,之前就很喜歡你的作品,所以才會想要……」

  說到這裡,就連佐藤都略感頭疼地扶了扶額,「他本人的說法,是因為關注了好幾年,是很重要的目標,本意是想要向你道歉,因為母親的事情牽扯到了其他人。」

  佐藤美和子的手和她本人一樣,溫暖而又有力,略顯纖瘦的手指實際上還能穩穩扣下扳、機,在這個時候輕柔的撫慰也給了黃瀨有希一絲勇氣。說實話,在看到遠野衝過來的時候,黃瀨有希雖然並沒有發現他本人帶著什麼憤怒的情緒,但還是因為距離迅速縮短而嚇了一跳,但是既然事情已經解釋清楚,黃瀨有希也悄悄松了口氣。

  雖然誤會解除,可黃瀨涼太還是下意識保持警惕,忍足和跡部去商量後續處理,為可能出現的輿論消息做好應對准備,而在佐藤陪著黃瀨有希待在室內的時候,他堅持在門口等候。半小時前,雖然拿到了黃瀨有希的速寫,但工藤新一還是通過推理給出了自、殺結論,而黃瀨有希接觸到的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雖然行為存疑,卻和這個案件沒有太大的關系。但是值得爭議的是,據遠野本人描述,母親此前並無藥物依賴史,那麼她手裡的針劑從何而來變成了一個疑點。

  向黃瀨有希解釋清楚情況之後,佐藤便出了門繼續處理後續事務,至此,黃瀨有希一行人也被允許離開。

  原本再順利不過的節目錄制工作,誰都沒想到會在結束之後發生這樣的事情,之前的烤肉計劃也自然擱淺。出了這種事情,在從休息室走出去的路上大家都保持著有些沉重的靜默。門口還停放著兩輛警車,但因為是在內部區域,有著外圍建築的阻隔,倒也不會有偶爾經過的路人發現什麼異常。

  「不要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剛一走出大門,跡部就把拜托助理買來的粥點遞了過來。想也知道,留在這裡用餐誰都不會有什麼胃口,他給忍足遞了個眼神,一番無聲交流之後他便安撫著抬手按了按黃瀨有希的頭頂:「改日再約吧。」說完,他便坐上車先行離開了。

  在這個時間點,室外莫名有一股冬日特有的寒涼氣息,只是站了這麼一小會,黃瀨有希就已經手腳冰涼。剛目送著跡部的車遠去,黃瀨有希正准備去停車場,身後就傳來了少年試探的問候:「黃瀨小姐,抱歉打擾了,」頂著寒風,黃瀨有希回過頭就看到不遠處台階上和高木警官並肩站著的遠野洸:「請問……能借一步說話嗎?」說著他看了看黃瀨有希身旁兩位男士,似有些猶豫。

  黃瀨有希想了想,還是緩緩點了點頭,「你們先在車上等一等?」說著,她看向身側兩人。

  黃瀨和忍足沉默了一會,幾秒鐘之後點點頭抬步率先向架空層走去,而高木也避嫌往另一邊走了好幾步,黃瀨有希這才踏上了台階,站在了遠野洸的面前。

  「抱歉,這個時候本來不應該再打擾您的,但是現在碰到了,還是想要說一聲抱歉。」雖然是逆著光,遠野眼角的紅腫還是被黃瀨有希看得分明,少年清亮的黑色眼睛滿是歉疚,「剛才見面的時候太衝動了,完全沒注意到會給大家帶來不好的聯想,所以……」

  「沒關系的,」黃瀨有希微微晚了彎唇,伸手將大衣衣領又攏了攏,然後將一縷有些調皮的碎發收在了耳後,她直直望進少年的眼裡,只希望能夠把所有的真誠都傳遞過去:「請節哀,但是不管怎麼樣還請要更堅強一點,也不要把太多的事情藏起來,那樣會過得更加辛苦的。」之前聽佐藤解釋說,遠野是單身母親,一個人將兒子遠野洸撫養長大,相依為命的母子如今天人兩隔,對被留下的遠野洸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遠野洸眼角更紅了,但是還是沉默了很久,只是向黃瀨有希微微點頭,含糊著說了聲謝謝。

  「聽佐藤警官說,你是東藝的學生?」看到少年抬起頭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在糾結了一會之後,黃瀨有希也做出了某個決定:「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保存我的聯系方式,」她斟酌著選取一個更加委婉的表達,以求讓面前這個少年不會多想:「如果有什麼事情也可以聯系我的,畢竟差一點就會成為你的學姐了。」

  在做出出國的決定之前,黃瀨有希還曾考慮過要不要在東京藝術大學就讀,畢竟也算是國內前列,因此這個說法也不算錯。原本靠著遠野小姐電視台的工作,這個小家庭就已經有些吃力了,如今在失去了母親之後,獨自生活的遠野洸想必會迎來更加艱難的財政狀況,油畫專業畫材的消耗也是一筆不可忽略的數字,如果有機會幫一把,黃瀨有希自然會幫。

  但是她會將選擇權交給遠野洸本人,這才提議將自己的聯系方式給出去,而不是保留遠野洸的號碼。

  五分鐘後,黃瀨有希帶著一身的寒氣上了車,坐在車後座另一端的黃瀨連忙把自家妹妹的手包進了自己手中,用掌心暖著:「沒事吧?」他仔細觀察了一番黃瀨有希的表情,發現自家妹妹並未表現出什麼異常,還是不放心地追問起來。

  「沒事的,」她搖搖頭,索性人一歪就靠在了黃瀨涼太的肩膀上,那縷碎發又調皮地搭在了唇上,被她噘著嘴一吹,這才不甘心的飄回了鬢角:「因為聽說是東藝的學生,所以聊了聊,安慰了幾句。」

  關於案件的細節,雖然各人心中都有些許疑問,但是眼下繼續談論也是對受害者的不尊重,且大家看起來情緒也都不太高,便默契地把各自的話都吞了回去。將兄妹倆送回家之後,忍足便拎著自己那一份遲來的晚餐回了隔壁,雖然腹中早已空空,但他還是第一時間衝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

  隔壁,黃瀨有希也是同樣的想法,用一小塊巧克力墊了墊肚子後她便踏進浴缸,用溫熱的水流暖著四肢,椰子味浴鹽微微甜膩的味道倒是迅速緩解了心中的郁結。因為本就是空腹,黃瀨有希也不敢在浴室裡待上太久,很快便披著浴袍下了樓。

  樓下的餐桌上已經擺著熱過一次的粥點,見黃瀨有希走下來,黃瀨涼太便將鍋中熱著的牛奶倒進了馬克杯裡遞了過去。

  借著微微昏暗卻很溫柔的暖黃燈光,黃瀨涼太金色的眼眸像是盛滿了小心翼翼的關懷,一下子觸動到了黃瀨有希某個已經有些脆弱的神經。她往前走了一步,然後把自己埋進了黃瀨涼太懷中,用額頭輕輕蹭著他的胸膛。

  「怎麼啦,小嬌氣包?」高二那年,黃瀨涼太就突破了一米九的身高關卡,然後又往上晃了幾釐米,如今這麼一看只穿著拖鞋的黃瀨有希顯得愈發嬌小。他低下頭,空出來的手下意識在黃瀨有希後腦勺揉了揉,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臉上的表情極盡溫柔與耐心。

  雖然總說黃瀨涼太不太靠譜,總是莫名其妙給身為妹妹的黃瀨有希添一些小亂子,工作原因也長久不著家,但是在這個時候,她又無比慶幸黃瀨涼太的陪伴,也覺得有他的存在是一件極其可靠極富有安全感的事情。在深刻知曉家人的不可替代時,黃瀨有希便愈發感到惋惜。

  ——那孩子不過比自己少上幾歲,卻從今晚開始要獨自生活下去了。

  像是知道黃瀨有希在想什麼似的,黃瀨涼太放下馬克杯然後嘆了口氣:「不要想太多了,趕緊吃東西,然後早點休息。」

  雖然答應得挺好的,但是一躺倒在床上,黃瀨有希卻又毫無睡意,小心翼翼確認了隔壁的兄長已經關燈睡覺之後,她躡手躡腳地打開了台燈,從書櫃裡掏出速寫本,就著炭筆開始埋頭勾勒起來。如今,唯有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能讓她快速平靜下來,讓不知道從哪裡產生的負面情緒順利排解出來。

  夜已經很深了,這座城市也早已陷入沉睡,夜色下逡巡也只能看見零星燈光透過窗戶照亮一小片室外空間。黃瀨宅對面,工藤新一也剛剛回來,客廳的燈不出意外也開著,而沙發上,赤井秀一正端坐著,面前的茶幾上還放著小半杯沒喝完的威士忌。

  「你今天怎麼也去了電視台?」之前礙於身邊有警方,不好貿然問清楚情況,工藤新一也只能通過透露一部□□份打消嫌疑,可這並不意味著他也會就此放棄尋求答案。

  「線索剛到到那裡了,」赤井秀一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他們很謹慎,封口也毫不猶豫。」

  赤井秀一新接的調查任務並沒有透露給工藤,可是憑著之前的只言片語他也揣摩出了大概——黑衣組織覆滅後,相聯系的一個大型團伙也漸漸浮出水面,相比於黑衣組織權利積累產生的盤根錯覺,這個團伙靠著藥物交易擁有龐大的關系網,又因為極其謹慎的交易方式很難抓住具體行蹤,稍有不慎就會讓手頭的線索被迅速斬斷。

  簡單交流之後,工藤新一就上了樓,而樓下,赤井秀一緩緩起身,端著酒杯走到窗邊,伸手掀起了窗簾一角,望向了對面——

  黃瀨有希房間隱隱透出光亮,而且已經亮了很久了。無需動腦,他很清楚對方現在是在干些什麼,可明明腦海裡也沒什麼具體的想法,偏偏還是就著眼裡那不甚明亮的光暈,喝完了剩下的酒。

  ——時間過得真快。


第21章

  一大清早,黃瀨有希就迷迷糊糊被家人叫醒了。

  在秋季向冬季轉變的尾聲,氣溫在持續了一整天的中雨裡迅速跌落,原本的薄絨外套也沒辦法繼續穿了——早餐過後,不需要兄姐們的敦促,黃瀨有希就已經乖乖穿上了薄羽絨,用軟軟的羊絨圍巾和手套把自己保護了起來。今日黃瀨家的四個孩子將一起出門,黃瀨涼太的司機角色毋庸置疑。因為大姐的婚禮定在十二月初,說起來也不過剩下半個月的時間了,他們還有不少的東西需要准備好。

  在電視台的意外事件漸漸平息之後,由於警方和電視台的相互合作,這件事並沒有再社交媒體上濺起什麼水花,原本作為在場人員的復雜心情也漸漸消散。生活還是像之前那樣優哉游哉地前進著,但黃瀨有希卻意外又收獲了一位可以時不時聊上幾句的朋友。

  遠野洸。

  這個看起來精致到脆弱的男孩子事實上出乎意料的堅強,在處理好母親的後續事情之後,他便快速調整好了情緒回到了學校中繼續學業。事情剛發生的兩三天裡,遠野洸並沒有聯系黃瀨有希,這還讓她一度以為少年接下來也不會聯系她了,沒想到的是,在應邀參加了葬禮之後,遠野洸在當天晚上還是通過手機號碼主動添加了黃瀨有希的社交賬號。

  少年的頭像是個橘貓腦袋,圓鼓鼓的臉頰和暖金色的大眼睛一臉懵懂地望著鏡頭,恰到好處地戳中了黃瀨有希的喜好。雖然並不是立場鮮明的貓派或者狗派,但黃瀨有希一直都很想當一名鏟屎官,奈何黃瀨夫人對動物毛發有些過敏,這個想法也只能自始至終藏在心底。

  【打擾了,黃瀨小姐。】

  看到遠野的第一句話,本著貓咪頭像帶來的好心情,黃瀨有希乖乖靠在車後座一側,捧著手機迅速回復【可以不用敬語啦,四舍五入算是同齡人了。厚臉皮.jpg】

  在看到黃瀨有希的回復之後,遠野看著屏幕裡的表情包微微彎唇,一旁的橘貓發現主人對著會發光的小方塊卻不理自己,踩著輕巧的步子在遠野的手臂上蹭了蹭,發出有些不滿的咕嚕聲。

  【請問,頭像上的小可愛是任命了你為鏟屎官嗎?】沒等他繼續打字回復,黃瀨有希就迫不及待發出了疑問。

  莫名地,遠野像是隔著屏幕都感受到了那邊黃瀨有希心裡的蠢蠢欲動,他轉頭看了看已經自給自足癱倒在腿上變成一灘液體的橘貓,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對方的肚子。

  【對,她叫太妃糖,是以前在學校附近碰瓷成功的小機靈鬼。】

  如果不是在車裡,黃瀨有希都想要羨慕地發出「哇」的聲音了,但是她還是對著遠野的回復露出一個看起來有些傻傻的笑容,因此被坐在旁邊的二姐意味不明地掃了一眼。

  ——這妹妹哪哪都好,就是有時候看起來還是有點傻fufu的,看這個反應,八成就是在雲吸貓了。

  【羨慕QAQ】過了一會,黃瀨有希並沒有等到對方的回復,她也沒太在意,而是收好了手機開始看窗外的世界。

  車輛穿梭在車流之中,來往行人基本都撐著顏色各異的雨傘,零星幾個穿著衝鋒衣戴著帽子在人群中低頭疾行。隔著玻璃,將樹葉吹得四散飄搖的寒風仿佛可以將冷氣穿透過來,直撲人面。習慣了歐洲街頭有些閑散的常態之後,生活節奏快上許多的東京讓人需要比想像中更多的時間來適應。可看著便利店裡的客人們捧著熱氣直冒的關東煮,車站排隊的上班族手裡拎著被包裝完好的咖啡,背著書包三三兩兩走在一起露出燦爛笑容的少男少女,這些平凡而瑣碎的細節卻讓黃瀨有希內心越來越暖。

  這或許就是塵埃落定之後所謂的家的感覺吧。

  今天出行的首要任務就是一起去預約好的婚慶策劃公司商量具體的流程事宜,場地早就定在了跡部家旗下的酒店宴會廳裡,婚紗也已經掛在了衣櫥中,可請柬樣式和場地裝飾風格還需要討論之後迅速敲定。

  因為今天也算姐姐的「大日子」,二姐也特意向局裡請了一天的假,為的就是能夠順利參與其中。剛一下車,幾人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翹首以盼的准新郎朝日奈右京。

  金發男人看起來斯文又溫柔,在面對未婚妻的時候更是如此,他臉上掛著自己都沒怎麼注意掩飾的笑容,在牽住了大姐的手之後向著其他三位准家庭成員一一打了個招呼。

  「歡迎回來。」他看著終於歸國的黃瀨有希含笑頷首,然後帶著幾人走進了預約好的小包間裡,推開門,工作人員也已經捧著厚厚的備選方案等在裡面了。和她坐在一起的,還有朝日奈右京的幾位家人。

  「這兩位是我的弟妹們,繪麻和風鬥,」注意到黃瀨涼太和朝日奈風鬥相□□頭,他連忙補充了一句:「兩位應該之前就見過面,不過沒想到我們還會有成為家人的一天。」

  「對啊,真的有些意外呢。」朝日奈風鬥,這個面容精致淺茶色短發的少年向著黃瀨家的幾人揮了揮手,然後將尾音悄悄拉長了些,聽起來似是在撒嬌。

  誰都沒想到,藝能界兩個流量也會有成為姻親的一天,畢竟平日裡就連遠在歐洲的黃瀨有希都知道兩人的粉絲時不時暗地裡相互比較,但好在雙方都屬於LME的旗下,相處起來也還算看著和諧。

  可是黃瀨有希對黃瀨涼太再了解不過了,她隱晦地掃了眼笑得都很「官方」的兩位演藝圈偶像,兩人閃閃發亮的顏值已經讓一旁安靜等候的工作人員興奮得臉頰微紅,直面大明星的幸福感顯然不斷衝刷著策劃人員的理智。在場幾人都是對自家兄弟的性格再了解不過了,因此在嗅到可能出現的火、藥味之前,他們都開始極有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黃瀨有希小姐,終於有機會見面了。」原本坐在風鬥旁的年輕姑娘干脆湊了過來,將不省心的弟弟無情拋下,然後順理成章地占據了黃瀨有希身側的空位。

  「你好,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因為很早就做好了前期工作,黃瀨有希順利叫出了對方的名字:「不介意的話,我直接叫你繪麻?說起來你似乎比我小一歲呢,托了你的福,如今終於有機會體驗到當姐姐的感覺啦。」

  自覺被冷落,正好坐在黃瀨有希對面的風鬥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他的眼睛轉了轉,然後主動問道:「有希醬有什麼想喝的嗎?」莫名有些自來熟的稱呼讓旁邊的黃瀨涼太頓時血壓升高,強忍著衝動才沒有當場翻出一個白眼。

  「謝謝,我暫時不用,來的時候被大姐灌了一杯熱牛奶,現在還覺得有點撐,」對於朝日奈風鬥突如其來的親昵態度,黃瀨有希也不算太驚訝,畢竟在歐洲直呼名字已是常態,她平日裡面對熟悉的人也很少用敬語,「不過大家有需要的嗎?」有了這句狀似抱怨的撒嬌,場中氣氛也終於回暖,在得到了眾人一致的默認之後,前期這小小的風波也算是終於揭過去了。

  在正事的商談中,兩家人也穿插著交換了一些平日裡不會貿然透露出的家庭狀況,比如朝日奈家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朝日奈繪麻和朝日奈昴的穩定的戀情。暗自驚嘆於朝日奈家大家長朝日奈美和的精彩婚姻生活,黃瀨有希半感慨半恭維道:「看來最占便宜的是我呢,在收獲了一個姐夫之後又幸運地多了好幾個兄妹。」

  可說來說去,她最羨慕的還是繪麻的小伙伴,一位名叫朱蒂的小松鼠。

  「因為今天天氣不太好,我就沒帶朱蒂出門,改日有機會去我們家的時候我把他介紹給你。」發現黃瀨有希對朱蒂的熱情,朝日奈繪麻爽快遞出了邀請。

  聽到這裡,對面一直保持安靜的朝日奈風鬥再次抓住了機會,試圖發起又一波向黃瀨涼太家庭地位的挑釁——朝日奈家兄弟眾多,根本就不稀奇了,如今姐姐繪麻和黃瀨有希交好,這局勢可是再有力不過了。

  在風鬥幾年前從歌手順利轉型為演員之後,他們人的演藝事業總是難分伯仲,既然在工作方面暫難一決高下,性格本就不服輸的風鬥便試著從人際關系入手。高中時期性格就是個小霸王的朝日奈風鬥在這幾年裡學會了隱藏和潛伏,所以可以說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脫胎換骨的……小霸王了。

  因為前期多多少少有了預想,婚禮相關細節的敲定其實並沒有費太多時間,在中午之前該解決的差不多都已經解決了,兩家人便商量著擇日不如撞日,干脆帶著准新娘和她的家人們去朝日奈家作客。這簡直是瞌睡遇上了枕頭,朝日奈風鬥不費吹灰之力便靠著撒嬌將黃瀨有希拐去了他們的車上,看著黃瀨有希和朝日奈繪麻兩人手挽著手在前面走,朝日奈風鬥裝作不經意地回過頭看了黃瀨涼太一眼,仿佛已經看見了黃瀨涼太的心肝寶貝被順利拐走的美好結局。

  ——只有三歲,不能更多了。

  想通了這一點,黃瀨涼太看著比自己小上幾歲可以說是後輩的朝日奈風鬥也漸漸包容了些,就連對方看起來炫耀般的燦爛笑容也不那麼招打了,甚至還隱隱生出一股「吾兒叛逆」的詭異心態。仿佛是因為突然佛系的黃瀨涼太不再那麼積極地見招拆招,風鬥也漸漸像是覺得沒意思似的放棄了明裡暗裡的爭風吃醋,徹底乖巧了下來,這麼一看倒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年了。

  他的面容的確無可挑剔,就連窗外的陰沉天氣都不能遮掩住他的光彩。養尊處優帶來的天真浪漫已經成了他性格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真正放下芥蒂開始試著接受黃瀨一家人之後,內心裡對黃瀨涼太的敵意也沒那麼明顯了,雖然一對一相處還是有些別扭,但是在面對黃瀨家的三位嬌客時,他看起來就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

  因為是工作日,朝日奈家大部分成員都要等傍晚才能回家。帶著黃瀨有希等人在日升公寓裡轉了一圈之後,他便放黃瀨有希和朝日奈繪麻回房覲見小松鼠朱蒂了。

  今天對毛絨愛好者黃瀨有希來說無疑是幸福的一天,因為不僅有愛撒嬌的小松鼠可以吸,之前和遠野洸之間久久沒有動靜的對話窗口也有了新的消息。在告別朝日奈家回到了自己家中之後,黃瀨有希點開了對方剛剛發送來的視頻文件。

  【太妃糖,快來打個招呼。】攝像頭輕微晃動之後歸於平穩,屏幕中的遠野洸穿著寬松的衛衣長褲,背後還隱隱能辨認出畫架和被塞得滿滿的筆筒,他用一只手把胖出一塊腹肌的橘貓攬在懷裡,另一只手輕輕握住太妃糖的爪爪,對著鏡頭晃了晃粉色的梅花肉墊。

  男孩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帶著不甚明顯的笑意給太妃糖配上了台詞,【謝謝屏幕另一邊的小姐姐,讓我的鏟屎官重新振作起來了。】

  話音剛落,太妃糖跟著慢悠悠哼唧了一聲,像是在應和。


第22章

  「這樣可以嗎?」工作室裡, 不請自來的朝日奈風鬥一臉愜意地癱在沙發上, 長腿也向前舒展開來, 像是發現黃瀨有希長久沒有答復,他便側過頭瞟了一眼。

  不遠處,黃瀨有希正一臉無可奈何地望著他,將畫板調整了一下角度以後勉強比了個ok的手勢。

  在去朝日奈家作客回來之後, 不知為何也恰好賦閑在家的朝日奈風鬥便開始反過來時不時串個門。一開始他還只是全副武裝來到黃瀨宅,在得知黃瀨有希有的時候會在港區工作室待著的時候,他便又成了那裡的訪客。

  托了跡部旗下房產高標准安保的福,他也暫時不用隨時擔心走出停車場後被熱情的粉絲團團包圍,此相比較之下, 他便愈發喜歡去黃瀨有希那裡待著了。相比坐落在居民區內的日升公寓, 推開窗戶看到的都是層層疊疊的住宅,港區工作室的窗外可以隨時欣賞到各個時段的海灣風景。

  雖然有的時候確實性格皮了一些, 但是在黃瀨有希「閉關」的時候, 他還是很知趣地不去打擾的, 不過這其實也算是黃瀨有希用一副肖像水彩換來的結果。

  之前錄制節目時赤司送來的幾枝玫瑰被她帶到了工作室,用透明玻璃花瓶仔細養著,過了一個多星期,雖然也差不多到了凋零的時候, 眼下的狀態看起來還挺好,於是在朝日奈風鬥作為模特的時候被他「借」來充當了一天的手持道具。

  ——行吧,看著眼前這個一臉「一直端坐著很累的」表情的朝日奈風鬥,黃瀨有希好脾氣地任由他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坐著, 手指輕輕捏著那枝白玫瑰,輕輕一旋,花瓣便被離心力愈發甩開了些,然後最外圍的一瓣終於不堪重負一般飛了出去。

  黃瀨有希:……

  第二天,拿著新鮮出爐的「安撫費」,朝日奈風鬥便迫不及待將掃描版本上傳到了他的個人推特賬號上。畫面中,朝日奈風鬥只穿著看起來有些單薄的襯衣,整個人陷在柔軟的沙發裡,他的頭微微後仰,碎發有些零散地垂在了腦後,也露出了他脖頸的起伏和流暢漂亮的下頷線。他微抬起的手握著一枝白玫瑰,將花朵湊近鼻尖,雙眼微闔似是在輕嗅芬芳。玫瑰已經過了極盛之時,花瓣看起來已經不那麼緊湊,但是受到畫面中大量的不飽和色的影響,連著本人一起看上去愈發有一種略帶頹廢的美感。

  朝日奈風鬥的五官是公認的精致,但是有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娃娃臉般長不大的錯覺,可這幅水彩剛一發出去,下方原本立場堅定的媽媽粉和姐姐粉都想要跟著叛變了。

  【這估計就是傳說中的高級的性、感了,流鼻血.jpg】

  【我可以!!!】

  【天辣我忍不住留下了欣慰的淚水,感覺崽崽一夜之間長大了,成了一個可以帥得人合、不、攏、腿的男人。】

  【姐妹們,請仔細康康右下角的簽名,是黃瀨有希畫的,所以真的是化腐朽為神奇啊!】

  【樓上,雖然理解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總覺得你的形容有哪裡不太對勁的樣子……】

  【怎麼肥四,有一天我居然可以見證我的女神給我的男神畫畫了?】

  【同感,仿佛無意間打破了次元壁。】

  【不你錯了,他們倆一直都和我們不在一個次元,因為他們都長得太好看了,哭哭。】

  【悄悄舉手.jpg,難道只有我一個人好奇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大家仿佛是盲生發現了華點,瞬間起了興致,行動迅速的網友們甚至對比了兩人的日程表,但是在發現兩人基本沒有交集之後又起了多方猜想。因為很多人都知道黃瀨有希和黃瀨涼太是兄妹,因此被普遍接受的說法便是經由黃瀨涼太介紹,朝倉風鬥得以認識黃瀨有希,然後作為見面禮獲得了一幅作品。

  【事到如今,我竟然不知道該羨慕誰了。】

  【所以我決定吃起一對新的cp,人氣偶像和天才畫家,我產糧我驕傲。】

  【噗不瞞你說,姐弟戀似乎有點帶感耶!】

  因為本就是把畫送給了朝日奈風鬥,而且像的畫像其實她周圍認識的人很多都有,黃瀨有希在送出去之後也沒太在意後續。但是朝日奈風鬥偏偏還用演員朝倉風鬥的賬號圈了她,像是生怕原作看不到似的。

  【我的夢中情男!!!請問可以出周邊嗎,這四舍五入算是聯名款?如果出的話我會氪爆的!!!】

  夢中情男?刷到這條評論,黃瀨有希只覺無語,因為這些已經激動到嗷嗷叫的粉絲們可絕對不會想到她是在怎樣嚴苛的環境中畫完這幅畫的。

  昨天的天氣很美好,室內的氣溫很舒適,手裡新買的這套顏料質感絕佳,紙張的吸水性也優秀得不可思議。但是作為模特的朝日奈風鬥不僅不乖乖坐著,那姿勢還越來越往下滑,然後還時不時開口催促,或者問一些在她看來毫無營養的問題,簡直是一個人形的十萬個為什麼。

  「什麼時候好啊?你有沒有把我畫得更加帥氣迷人?」

  「別忘了好好畫我的側臉,粉絲們都說我的側臉線條特別完美。」

  「你餓不餓呀?我餓了,我想吃點沙拉。」

  「你這裡有破壁機嗎?我需要補充維生素了。」

  「你最近還有什麼別的安排嗎?難不成打算天天泡在畫室裡當宅女?」

  這麼回想起來,黃瀨有希頓覺額角一痛,原本想要點贊的手立即收了回去,然後只是轉發了那條推特,附上了一個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的「:)」的表情——雖然表達的是微笑,但是估計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想要說一句「呵呵」。

  她突然一點也不嫌棄兄長黃瀨涼太了。

  或許是因為朝日奈風鬥身後的流量太過龐大,直到晚上,這條推特的熱度依舊沒有衰減,就連黃瀨有希的朋友們都開始在社交網絡上對著她調侃了一番。在不知情的人拿來,還以為她是又找到了新的男友,這是要悄悄為公布戀情做預熱准備。

  【不是啦,因為他剛好是我大姐結婚對像的弟弟,之前去婚慶策劃公司的時候剛好碰到了。】雖然這個行為已經重復了很多次,黃瀨有希依然耐著性子向屏幕那端的鳳長太郎解釋起來。

  好不容易把積攢的消息全部回復完畢,黃瀨有希剛剛松了口氣,沒想到手機一陣抖動,在看到屏幕上顯示出來的聯系人之後她差一點就把手機給扔了出去——

  赤司征十郎。

  ——他該不會是發現那幅畫了,然後認出了朝日奈風鬥手裡那朵花是他之前送的?這通電話怕不是要找自己算賬。

  雖然現在兩人並不是情侶關系了,而且黃瀨有希暫且沒有復合的想法,但奈何赤司帶來的影響太大,讓她從昨□□日奈風鬥直接拿了花不松手開始就下意識有些心驚膽戰。

  事先說明,她並不是怕了,而是出於某種奇怪的難以言明的小心思,她並不希望赤司發現自己有好好養著那幾朵玫瑰。脫離了土壤,只剩下被仔細修剪過的花莖,能夠延續一個多星期的生命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哪怕黃瀨有希真的是因為喜歡玫瑰才將它們好好照顧著,定期換水,然後在花瓣上噴灑水霧保持飽滿,她也不希望就這麼明明白白地被赤司發現。

  就好像,在某個不知道的地方,她輕易輸給了赤司似的。

  或許真的是已經形成了習慣,雖然赤司本人從小到大都是公認的人生贏家,除了高一那年冬季杯輸給了黑子之後,他就再無敗績,不僅僅是比賽,生活的方方面面幾乎都一騎絕塵。在兩人交往的時候,雖然並沒有什麼真的爭強好勝的心態,黃瀨有希還是把時不時的小比賽看作一個兩人相處時的趣味點。

  他們會窩在赤司家起居室裡下棋,黃瀨有希雖然技藝不夠高超,但是憑著撒嬌耍賴的本領,加上赤司有意無意的放水,在偏向於運氣類的游戲裡她經常還可以贏幾次。

  可如今,這並不是什麼相處時的運氣類游戲了,也沒有赤司的放水,兩人的關系也不再像以前那麼親密,可是在接通了赤司的電話之後,她還是下意識解釋了一番已經重復過很多次的話。

  「哦?」那邊,赤司像是在走路,平穩的步伐的節奏感被傳遞到了電話這頭,他意味不明的鼻音也跟著傳了過來,帶著些許漫不經心,又像是在試探些什麼。

  「你在忙嗎?」黃瀨有希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追根究底,她連忙扯開話題,假裝那個一接電話就和盤托出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那邊的男人輕輕笑了聲,隨即傳來了電梯「叮」的一聲:「我剛開完會,現在准備回去。」

  現在才開完會?黃瀨有希挪開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晚上九點二十三:「這麼晚了,吃了嗎?」剛問完,她又覺得自己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多余了,畢竟赤司家裡一直有廚師待命,再不濟冰箱裡也會有妥善保存的餐點,

  「沒有,」赤司上了車,一手握著手機,另一只手抬起來松了松領帶,司機已經將隔板升起,他便能夠在這個只有自己的小空間裡稍稍放松一些:「有點餓了,原田已經提前准備好了。」也就是說宅裡已經預留了晚餐,等他回去就可以享用,而一聽到原田的名字,黃瀨有希頓覺無比懷念——原田是赤司家工作了很多年的廚師,身披獎項無數,除了擅長各式菜點之外,做的大福更是一絕,以前黃瀨有希可沒少被赤司投喂。

  像是知道黃瀨有希這短暫的沉默是在聯想什麼似的,他又笑了笑,語氣也輕快了不少:「你明晚有安排嗎?」

  「嗯?明晚?」黃瀨有希有些摸不著頭腦:「沒有哦。」

  「我明晚有個慈善晚會,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邀請你做我的女伴,」像是知道黃瀨有希會有所顧慮,他補充道:「不用待很久,露個面就好。」

  「作為感謝,離開之後我們可以去看《貓》,明晚正好是原版巡演,我已經訂好票了。」他不慌不忙地又加了一個籌碼:「我會帶上原田做好的大福。」

  聽到這裡,黃瀨有希頗為氣惱地鼓了股臉,然後還是屈服在了強大的惡勢力的誘、惑下,為了那一盒讓她魂牽夢縈的大福,也為了難得碰上的音樂劇。之前的日本巡演,大多是改編成了日文版本,或者因為各種原因演員數量有所收斂,可是相比之下,她還是稍傾向於英美地區原版。

  哪怕有幸體會過百老彙版本,對黃瀨有希來說,這部作品可謂百看不厭,「好啊。」反正只是跟著去露個臉,也不會少一塊肉,更何況之後還可以收獲獎勵,怎麼看她都不會吃虧。

  「那我明天下午來接你,」目的達成,赤司心情愈發晴朗,加班帶來的疲憊也像是一掃而空,「別的都已經准備好了。」言下之意,黃瀨有希也無需操心衣著搭配和首飾的選擇。

  因為突然定下的行程,黃瀨有希決定再好好做一套面部保養,畢竟前幾日泡在畫室裡不小心又熬了夜,雖然現在看起來不甚明顯,她可不希望明天因為這些原因掉鏈子——她可不允許自己出現在人前的時候狀態不佳。

  第二天下午,黃瀨有希在家中用了午餐,趁著空閑用鋼筆練了練速寫,三點整的時候,黃瀨家的門便被准時敲響了。因為已經在上午的時候被妹妹告知了赤司的臨時邀約,黃瀨涼太在一陣天、人、交戰之中,靠著大長腿和運動神經的優勢,搶在黃瀨有希之前開了門。

  當了好幾年的隊友,又當了好幾年的對手,黃瀨涼太在想什麼又會做什麼,赤司早就在敲門之前把一切都參得透透的。看到開門的人是黃瀨涼太,赤司極為淡定的微微頷首,明明接下來是要把人家妹妹拐出門,他卻是比誰都淡定。

  「小赤司來得真早。」黃瀨涼太笑眯眯地將人迎了進來,然後不輕不重地給了個軟釘子。

  「晚宴六點開始,」他慢條斯理地陳述事實,讓黃瀨涼太的主動出擊撞上了一團棉花:「半小時後出發,拋開准備時間,到須王家不早不晚。」說著,他將手裡拎著的食盒放在了餐桌上,看向了已經早早等候在桌邊的黃瀨有希,嘴角因為對方亮晶晶的期待的眼神勾了勾。

  「所以趁現在配著大福用個下午茶,免得晚上對腸胃不好。」

  黃瀨涼太暗地裡驚怒於赤司居然把黃瀨有希的喜好都抓得死死的,又因為妹妹平日裡挺精明理智的人,如今卻因為赤司的引、誘輕易妥協,也總算是體會到黃瀨有希曾經說過的「恨鐵不成鋼」的滋味了。

  怎麼辦,妹妹,我盡力了QAQ小赤司太難招架,還請你堅守陣地——科學研究證明,回頭草並不好吃。

  黃瀨涼太意識海裡的風起雲湧,黃瀨有希一概不知,雖然她並不是什麼傻白甜,但是面對赤司意圖明顯的糖、衣、炮、彈,她還是選擇欣然接受,就像之前想的那樣,一起去參加慈善晚宴並不會有什麼影響,就算有照片流傳出去,怎麼著影響更大的還是赤司那邊。兩人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關系,更沒有哪條法律法規強制要求前男女朋友不得一起出席公眾場合。

  她行的端坐的直……好吧,她承認,她就是被附加的糖、衣給誘惑到了。

  今日,赤司之所以選擇登門拜訪,不僅僅是為了接黃瀨有希出門,更是為了碰一碰黃瀨有希的大姐,為表誠意,他帶著准備好的禮物親自送出以表誠意。

  在大姐的印像裡,幼妹和赤司一起開展初戀的時候,兩人其實都還是沒完全長大的孩子,哪怕行事再怎麼老成持重,到了長姐的眼裡,少年赤司就和幼妹一樣都是需要自己多多關照的孩子。如今他們雖然分開,也很清楚黃瀨有希恐怕真的是沒有升起復合的念頭,可不管怎麼樣,赤司也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了,從這個層面上來講,她並不會拒絕對方的賀禮。

  「抱歉,我下個星期飛英國,所以沒辦法趕回來參加婚禮。」赤司給出的這個理由也讓送出手的禮物被更加名正言順地收走,而目的達到,心意也表示了,他便心滿意足地帶著同樣心滿意足的黃瀨有希出了門。

  目送著兩人出門,大姐走回桌邊坐了下來,又捻起一塊大福咬了一口,幸福地微微眯起了眼睛。注意到黃瀨涼太魂不守舍地盯著已經被關上的大門,她直接伸手將最後一塊大福塞進了傻弟弟的嘴裡,讓被迫回過神的黃瀨涼太差點被噎個半死。

  「隨他們去,都是成年人了,你該不會還做著小時候有希說的嫁給哥哥的美夢吧?」這番虎、狼之詞在黃瀨涼太聽了莫名臉紅之後又帶著驚恐地搖頭拒絕,大姐攤攤手:「對啊,那不就得了,我看赤司不是個壞孩子,有希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接受還是不接受,我都會支持。」

  說著,她喝了口水,然後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其實都還是要看緣分的。」

  雖然她的工作時理性之上的律師,但是有的時候她真的不得不相信緣分的存在。如果不是為了幫朝日奈右京擋雨宮那朵爛桃花,她也不會和未婚夫朝日奈右京走到一起,更不要提二妹了……

  她當初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向前輩萩原研二表白,卻根本沒想到自己再也等不到對方的答案了。明明萩原研二還曾私下裡問過自己二妹的個人喜好……這麼看的話,對方其實也不是全然的無動於衷吧?

  將人接到了手,赤司帶著黃瀨有希去了約好的工作室。等待女士梳妝打扮走完全套流程,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快的過程,不然赤司他自己也不會預留兩個小時的時間了,而且這空出的兩個小時還是建立在已經選好了衣服和首飾,只需要整理一下發型和妝容即可的基礎上。

  雖然接下來將是兩個小時的等待,赤司卻沒有不耐煩的意思,也沒有趁這個空擋處理公務的想法,就連手機都沒有響過。在黃瀨有希坐在鏡子前閉著眼睛化妝的時候,他就耐心坐在旁邊,時不時透過鏡子看看黃瀨有希閉著眼一臉乖巧的模樣。

  美麗的姑娘微微闔著眼,眉頭舒展,雙唇微抿。化妝師正用唇刷沾取唇膏一點點上色。因為提前打好了招呼,化妝師也沒有和黃瀨有希說是誰選的造型,作為做出全套決定的赤司自然也不會貿然邀功。早在之前餐廳重逢的時候,他就已經輕而易舉掌握了黃瀨有希更新後的身體數據,在選擇禮服裙的時候已經細心根據尺寸派人提前做好了微調。

  沒錯,今天的順帶的邀約,從一開始就是他早有預謀,只不過為了引誘獵物上鉤,獵人需要提前准備一些足夠將獵物吸引過來的興趣點罷了。不過這麼說其實也有些不太恰當,畢竟他並沒有把黃瀨有希看作「獵、艷」的對像——

  他還是會因為和黃瀨有希的初戀輾轉,但是足夠的理智讓他選擇觀望,然後再在時機恰當的時候做出最後的決定,在這之前適當保持與黃瀨有希的聯系定然是利大於弊。就像黃瀨有希大姐所想的那樣,赤司從來就不是什麼奸詐狡猾者,只要你想,他的真實目的其實已經提前擺在你面前了,只要你對他足夠了解就會輕而易舉猜出大部分。

  兩人其實也是正常的人際交往,只是比普通朋友更容易沾染上一絲曖昧和繾綣,但是不管怎麼樣,赤司本人所接受的教育,理智的思考方式,正直的行為態度,這些先決條件的影響之下,他根本就不會做出什麼傷害黃瀨有希的事情。當然,當年導致兩人分手的第二人格,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意外後果。

  所以一切還要看他們之間的緣分,而且暫且還不知道這緣分還能不能支撐著他們重新走到一起——如今看來,赤司的確是一個優秀的結婚對像。在准新娘的眼裡,她印像裡的大部分男女關系其實都已經下意識被自己往婚姻殿堂這個結局的方向帶著跑了。

  畫完了妝,打理好了發型,再在工作人員的幫忙下換好了小裙子,一個艷、光四射黃瀨有希終於經過了兩個小時的考驗之後新鮮出爐。雖然黃瀨有希衣著風格並不拘泥於某個範圍之內,但是還是有一定的個人偏好的,而這個小小的偏好也被赤司抓的牢牢的。

  因為知道黃瀨有希怕冷,他也不希望把她帶出門結果還害對方因為「美麗凍人」而著涼,因此他給黃瀨有希特意選的是黑色的絲絨長裙,絲絨的特殊質感在有了一定的保暖基礎上,在晚宴場合下足夠得體且優雅,坐在音樂廳裡也不會顯得過分隆重。不過雖然是保暖的絲絨長裙,在上半身上還是有一些不經意展露出一些「小性、感」的心機。

  畢竟衣服是自己選的,雖然之前就有所了解,可是想像和眼見為實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的,至少在看到黃瀨有希從更衣室走出來的時候,他就心中莫名生出無限感慨與絲絲後悔。

  其實這些年來,改變的不只是赤司自己,還有黃瀨有希。當年青澀稚嫩的少女如今舉手投足都是自信與優雅,雖然有的時候還保留了一點性格上的小迷糊與嬌憨,可這些都讓她在赤司眼裡變得愈發可愛與真實,也讓那個站在鏡頭前的自信的畫家看起來更加耀眼。

  時間讓他們在以前分開,但是也讓他們成長為更優秀的人。

  「很美。」赤司毫不吝嗇地給出了贊美,雖然沒有加什麼形容詞修飾,但是已經足夠讓黃瀨有希勾起唇角,把笑意帶上了眉眼。

  在黃瀨有希出來的時候,赤司就已經站起身迎了過去,手裡還捧著已經在旁邊放了很久的首飾盒遞了過去,解釋道:「下個月是你的生日,我恐怕到時候沒辦法趕回來,」他掀開盒蓋,將裡面的一套耳墜和項鏈完完整整展示了出來,「所以也算是提前送給你了,正好今天可以用上。」

  看著對方將盒子遞到了面前,黃瀨有希微微垂眸看了眼裡面躺著的耳釘和項鏈,然後道了謝:「謝謝你,我很喜歡。」在這個時候,如果拒絕顯然不合適,而且赤司估計也是有所考量,所以沒有送那種一看起來就昂貴得不得了的浮誇珠寶,但是也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東西。

  光是項鏈上那顆紅鑽,就已經是一種奢華。雖說是接受了這個禮物,可黃瀨有希想了想,遞出了一個橄欖枝作為回應:「明年春天我會開畫展,具體地點我記得你們每年那個時候都會有慈善競拍,如果不介意的話,到時候我就帶幅畫湊個熱鬧。」

  雖說赤司家可不會擔心慈善拍賣缺少什麼壓軸拍品,但是黃瀨有希的作品如今已經算是天價,雖然只是個順水人情,但是赤司還是理解了她的態度,也承了這個情,甚至還借著畫展這件事又邁了一步:「正好,明年在市中心的現代藝術館正式開放,我也算是牽頭人,邀請你辦展再好不過。」只要有後續的往來,這波以退為進著實不虧。

  雖然黃瀨有希擺明了無功不受祿,哪怕是生日禮物這還是有些貴重了,但是她直接用一個同樣昂貴的禮物送回去顯然是在打臉,因此才委婉地提出把一幅畫捐出來作為拍品,雖然赤司本身不會得到報酬,但也算是讓黃瀨有希安心許多。看出了她的想法,赤司也不拆穿,也不覺得因為對方的克制而感到不快,畢竟又借此獲得了畫展的合作意向,也算是有個意外之喜。

  如今既然已經梳妝完畢,兩人便直接向著今天晚宴的舉辦地須王家進發。作為赫赫有名的財閥,須王家雖然把中心漸漸挪向歐洲日本,但保留在日本盤根錯節的勢力不可小覷。這些家族之間長久都有往來和無可避免的合作關系,雖然也是可以推掉或者讓其他的公司高層出席,但是為了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把黃瀨有希約出來,赤司肯定不會傻到拒絕邀請。

  他們到達的時間卡得剛剛好,距離晚宴開始還有二十分鐘,須王家的宴會廳裡已經到了不少人。跡部上周就飛去了英國,算算時間等他回來,也差不多是赤司離開日本的時候,因此跡部家顯然會是跡部的父母到場。

  剛一下車,赤司就微微曲起手肘,黃瀨有希從善如流輕輕挽了上去,頂著大部分人微微打量的目光兩人均是一臉從容地走進了宴會廳。近幾年,黃瀨有希的名聲也算是家喻戶曉,由於專業水平的加成,再加上自身氣質的依托,哪怕是廳中的家族小姐們也不敢態度怠慢。

  更何況,她挽著的人是赤司征十郎,這個近幾年來從未帶女伴參加過宴會的高嶺之花。

  既然是慈善晚宴,最後自然是向著捐贈環節去的,但是很多人其實並不會待到最後,就像只是在宴會廳裡露了個臉的跡部夫婦,在和須王老夫人交談幾句之後,走到黃瀨有希面前問候了幾句便先行離開。

  雖說是同樣已經提前說好了,只呆一會就提前溜掉,但是這短暫的停留也已經足夠難熬。雖然她並不會感到過於不適應或者坐立難安,但是看著所有人端著杯,帶著一臉的矜持與優雅相互打著官腔,黃瀨有希就覺得自始至終都挽著赤司好歹還算是好受些。

  至少身邊這個冷面帥男人不會任由太多人上前攀談,又或者說,有點眼力見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貿然打擾的。沒看到嗎?那些因為多看了一眼黃瀨有希的男性,基本上都被赤司用平靜到可怕的眼神無聲地警告了。

  對啊,赤司現在可是越來越後悔,因為黃瀨有希今晚真的是讓他不能不給出由衷的贊美。黑色的絲絨長裙讓她的身形比例看起來絕佳,沒有太多棱角的裙擺看起來冷艷裡夾雜著別樣的溫柔。雖然是長袖,但是衣領向背後延展收尾的時候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脊背,隨著手肘彎起時若隱若現的那一對蝴蝶骨的輪廓讓人下意識因為驚艷屏住呼吸。

  如果只是看外表,大家都會下意識產生一個冷艷的印像,可黃瀨有希向來是個愛笑的姑娘,所以她不會在有人走上前打招呼的時候只回復一個略帶矜持的點頭,而是每每給出了一個淺淡卻格外溫柔的笑容。可是她挺直的脊背和修長的脖頸卻在時時刻刻告訴著場中的所有人,她有驕傲的資本,也有施以善意與平等的勇氣。

  她的家境自然無法與須王、赤司等相比,但是她有足夠的自信讓她在與人相處的時候不會低下頭顱表示臣服。所以這或許也是赤司對黃瀨有希下意識親近,且一直包容著點點滴滴的原因——

  真正的溫柔從來就不是無條件服從,就像真正的驕傲從來就不是由外在富有堆砌起來的崇高地位。


第23章

  跡部夫婦一離開, 廳內便顯得不像剛才那麼熱鬧了, 賓客們也在結束了相互打招呼的環節之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靠著聊天打發時間。

  作為宴會的主辦人, 須王老夫人站在麥克風前講了幾句之後就自行上樓休息,留下了她的孫輩須王環和未婚妻藤岡春緋兩人撐場。幾年前,還在讀高中的須王環便宣布與平民出身的藤岡春緋訂婚,這個消息那時在社交媒體甚至是上流圈子裡引起了不小的風暴。雖然同在櫻蘭的學生非富即貴, 但是作為同學的他們倒還算是接受良好,只是原本對須王環未婚妻位置虎視眈眈的其他人可不那麼想了。

  雖然那個時候黃瀨有希已經不在國內,甚至在和赤司分手之後相關消息迅速減少,她也對那時暗地裡的考驗有所耳聞。不過如今看來,場內帶著得體微笑與須王環一起應對賓客的姑娘, 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長了。

  「不能喝酒哦。」兩人走到酒水席前, 赤司余光一掃便用在平淡不過的語氣叮囑道:「一會還有一場音樂劇等著你。」

  「……對哦。」黃瀨有希原本還有些蠢蠢欲動,可手還沒伸出來就已經被訓誡了一番, 她也沒覺得太沮喪, 乖乖伸手接過了赤司遞來的一杯果汁……等等, 他怎麼知道自己酒量不太好?想到這裡,黃瀨有希微微側過頭,借著接過杯子的動作反過來掃了眼赤司的面容。

  在十八歲之前,她可是一直都乖乖地遵守法規不曾飲酒, 因此知道自己喝酒容易上頭的時候已經距離和赤司分手至少過了兩三年的時間。而且她平日裡也很少飲酒,只是今天氛圍不錯,看著酒精度數也沒有很高,頂多就是果酒的水平, 沒想到赤司的腦子已經比自己動得更快了。

  面容清俊的紅發男人正定定地注視著自己的女伴,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黃瀨有希臉上狐疑的表情,他伸手輕輕扶著黃瀨有希的後腰,恰到好處避開了後背露出的那塊光潔的皮膚,然後將人引到了另一側和大廳聯通著的小玻璃房裡。

  ——明顯是想要蒙混過關,而這時眼前這座小小的玻璃花房便派上了用場。

  黃瀨有希之前並沒有來過須王家,但是赤司勉強算是回頭客,因此也知道哪個地方會讓黃瀨有希升起比宴會廳更大的興趣。因為須王老夫人喜愛花藝,老宅各處都建了一些玻璃花房,其中就有一個和宴會大廳相連,估計也是想要擁有一個與受邀客人們很好展開的話題。

  只不過,這個花房,貌似和赤司印像中的花房不太一樣。

  這個花房也算大,並且還根據不同的溫濕度需求開辟出了幾個相對獨立的小隔間,也成功將黃瀨有希的注意力從飲酒這個問題上轉移開來。花房裡倒還是有一些花的,只不過多為常見的玫瑰和如今並未到花期的郁金香,可是再往裡走,就顯得這個花房頗有「掛羊頭賣狗肉」的嫌疑。

  「西葫蘆、番茄、芹菜……?」黃瀨有希盯著滿地的蔬菜,一個個地辨認起來,像是突然間意識到這是誰的意思之後便笑了起來,「真棒呢,看起來都被照顧得很好呀。」說著,她便回過頭,略帶羨慕地和赤司說道:「前段時間媽媽還和我說想要把閣樓旁邊的陽台改成種植地,她還趁著休息的時候把東西都買齊了。」

  赤司站在一旁,耐心聽著。

  提到了母親,黃瀨有希的眼睛裡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思念,她站在一片生機勃勃的菜地旁邊,一只手小心地提著裙擺,另一只手端著已經飲了一半的石榴汁,她像是想要笑,卻又艱難忍住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的居家技能顯然是從她那裡遺傳過來的。」她撇了撇嘴,光明正大地將這口鍋甩到了自己母親頭上。

  赤司想也知道最後會是什麼情況,無非是黃瀨夫人興頭一起,但是後期家人都挺忙碌,幼苗疏於照顧,稍微碰上一陣不那麼合適的天氣便會讓原本的前期准備付諸東流。

  其實這話並不太能戳中赤司的笑點,但是看著黃瀨有希對著自己放下芥蒂,眉飛色舞地講述生活中的小細節時,就像是在迫不及待將自己的一切完整展示給他看似的,這個認知讓他心裡像是被人用一貼暖手寶輕輕熨著,讓四肢百骸都跟著湧起一了股暖意。

  站在花房門口,看黃瀨有希對那片種植地似乎還挺感興趣的樣子,藤岡春緋原本還想走上前去和她聊一聊,但是一看到赤司望著黃瀨有希時專注而溫和的眼神,她便覺得自己似乎不太應該貿然過去打破這個氛圍。她連連拉住未婚夫須王環的手臂,輕輕搖了搖頭,俊美的金發男人便瞬間會意,抬手在唇邊比了個「噓」的聲音。

  藤岡春緋原本還對須王環難得的精明感到欣慰,可沒想到的是,須王環原來只是想讓自己不出聲,因為下一秒,他就向著裡面發出一陣興奮的呼喊:「赤司,你們也在這裡呀!」像是生怕裡面的兩人沒注意到自己,他甚至還抬起手大幅度地揮了揮。

  藤岡春緋:……這是哪裡來的地主家傻兒子?

  雖然知道花房除了自己還會有別的訪客,但是黃瀨有希也沒想到會是宴會裡的兩位主人,她暫停了原本和赤司間的交談,對著藤岡春緋的方向輕輕揮了揮手:「請問這裡都是藤岡小姐的成果嗎?」

  別無他法,藤岡只好和須王一起走了過去:「對,因為大部分休息時間都沒什麼事情做,我就干脆把這片地利用起來了。」

  「哇真好啊,感覺蔬菜看起來簡單,但是有的時候比花花草草更要費心思,」黃瀨有希誠心感慨:「而且想必自給自足的感覺會非常棒?」

  「是的呢,」藤岡露出了一個滿帶溫柔的笑意:「以前還在上學的時候為了減少家庭開支,我就在公寓的陽台上種了很多蔬菜,現在也算是一種生活習慣了,而且在這裡還找到了不少的幫手。」

  像是終於找到了自己可以介入的話題,一旁的須王環連忙邀功:「沒錯,很多時候都是我親自幫忙施肥除草的。」他自然且自豪的態度讓黃瀨有希心生贊嘆,看著兩人親昵的姿態也是湧現出了小小的羨慕。

  藤岡的家庭狀況的確算是短板,但是她遇到的須王環並不是會為此介意的人,而且藤岡本人也足夠優秀,也通過努力讓須王夫人很快接受自己,也算是消除了一個將來婚姻生活上不利於感情穩定的隱患,而她這樣的經歷的確足夠浪漫也足夠勵志。

  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足夠令人艷羨,但是灰姑娘靠著自己的努力迎來了王子周圍人的認可,這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等這一批蔬菜成熟了,我送一部分給你呀。」藤岡春緋笑得眼睛彎彎,原先宴會廳裡冷靜自持的態度也一掃而空,黑褐色的眼睛仿佛有濃稠的糖漿流淌其中。

  在場兩位女士聊得愈發投機,而旁邊的兩位男士雖都是人中龍鳳,卻成功淪為背景板,好在赤司一直注意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之後就尋個借口帶著意猶未盡的黃瀨有希提前溜走了,從須王家出發,向著澀谷區的新國立劇場進發。

  一路上,因為交到了新朋友,黃瀨有希一直都興致高昂。如果仔細比較起來,今晚可以說是黃瀨有希回國之後情緒最好的一晚,各種驚喜接踵而至。一路作陪的赤司也極盡體貼,在音樂劇結束之後,他甚至還帶著黃瀨有希去了帝光中學,在那附近光顧了學生時代就聲名遠揚的關東煮店鋪,慰勞一下兩人早就空空如也的胃。

  與旁邊的便利商店之類的相比,這家關東煮雖然並不是街頭的攤位,但還是顯得有些狹窄了,只是內裡因為食客們的滿足表情和空氣中升騰著的熱氣,讓這間開了很多年的小店鋪充滿了人情味。作為夜宵的首選,關東煮必須擁有姓名。經過了歷屆帝光學生和周圍住戶們的考驗之後,這間店鋪早已靠著良好的口碑揚名東京。

  以前在和赤司戀愛的時候,他們倆總是因為學業影響把約會的時間都安排在結束了部活之後,幸好冰帝和帝光之間隔得不遠,不然他們之間見面的機會只會更少。在那個時候,經常會因為赤司留在學生會處理事情不得不延遲飯點,而這家關東煮店也成了兩人經常光顧的場所。

  一開始,黃瀨有希還曾為「赤司居然會光顧關東煮店鋪」這件事而感到驚訝,因為在黃瀨涼太曾經的描述裡,隊長赤司是一個矜貴的小少爺,雖然待人溫和,但是平日裡也多多少少表現出了對於食物的挑剔。關東煮,明顯畫風不太符合的樣子。

  「忙得很晚的時候,我會在這裡解決晚餐再回去。」直到現在,黃瀨有希都還清楚記得少年的回答,甚至如今回想起來,連他細微的表情都還覺得歷歷在目。

  那時耀眼如火的少年,也在暖黃的燈光下露出少有的寂寞表情,他轉過頭望著似乎在思考什麼的黃瀨有希,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對方的手指尖,然後用一種不經意的語氣講著無限失落的孤獨感。

  「回到家也是一個人吃飯,在這裡我的身邊還有人坐在一起。」

  「以前是偶然遇到的陌生人,現在是你。」

  黃瀨有希悄悄回想著那時的話,在老板將兩人的點餐端到面前之後,熟練的拿出另一只碗,幫赤司把一部分食物挑出來放涼。等她把小碗推到了男人的面前時,她這才回過神,並且意識到自己居然下意識重復了以前交往時才會有的行為。

  赤司的舌頭對溫度極其敏感,也就是俗稱的貓舌,他有的時候還會借著撒嬌,堂而皇之地享受一下女友的體貼,倒顯得多了一番正常青少年該有的活力。

  像是連自己都有些意外黃瀨有希的舉動似的,赤司接過小碗,看著黃瀨有希難得有些躲閃的目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

  在黃瀨有希低下頭借著鮮香的湯水咬了一口魚豆腐之後,她這才聽到了一聲略低的「謝謝」。

  她勾了勾唇。

  「不客氣。」


第24章

  「謝謝你送我回來。」下車後, 黃瀨有希站在車窗外, 對著赤司揮了揮手。

  夜已深, 這片住宅區在住戶們都歸家之後顯得格外寧靜,黃瀨有希用披風把自己裹了起來,借著略顯昏暗的路燈,她看著赤司的雙眼也像是在隱隱發著亮。

  「不用客氣, 」赤司也揮了揮手,「外面冷,快進去,早點休息。」

  黃瀨有希乖乖點頭,看起來心情極好, 就連轉過身走進大門的那段路上,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節奏都格外輕快,赤司目送著黃瀨有希走進門, 然後這才升起車窗離開——他就是故意的, 明知道黃瀨涼太肯定和護崽的老母雞似的等在門背後, 但他偏要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想要和黃瀨有希復合也好,想要繼續做普通朋友也罷,即便黃瀨涼太,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隊友, 也根本無法左右他的想法。

  可黃瀨有希就不一定的,畢竟現在她正坐在沙發裡,對面就是一臉探究的黃瀨涼太。自從她進了門,這個傻哥哥的心才放回了原處, 可原本他明明是想要問些什麼的,但是看到黃瀨有希周身輕松的氣氛還有面容上隱隱約約的困意,他便把所有的好奇和糾結都吞了進去。

  「好吧,時間不早了,快去洗洗睡吧。」他嘆了口氣,帶著仿佛毫不在意的笑容伸手摸了摸黃瀨有希的腦袋,然後伸了伸懶腰,露出了一小截居家衛衣下帶著起伏的小腹,「要喝點什麼嗎?」他走向廚房,打開了水槽燈,白熾燈的銀光也跟著點亮了他的側臉線條,讓卷翹的睫毛也看起來金光閃爍。

  「不了,謝謝,回來之前和赤司去吃了關東煮,現在還有點撐。」她摸了摸小腹,然後在黃瀨涼太面前炫耀似的笑了笑:「哪天咱們倆再去那裡?把大姐二姐也叫上。」

  「嗚哇,你們居然去吃那家的關東煮了,」提起那家店,黃瀨涼太頓覺回憶滿滿,他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回過頭的時候唇上還沾著水光,然後對著黃瀨有希勾了勾小拇指:「那就拉鉤啦,我們過幾天就去。」

  等黃瀨涼太上樓回房,他便看到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在幾分鐘前收到了黃瀨有希發來的圖片,她的手出現在了鏡頭內,比了一個「耶」的手勢,奶茶色的甲油被燈光照得更加溫柔,她的食指旁就是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關東煮,裡面的食材在湯水裡一個擠著一個。

  【深夜放毒,不要打我。】和照片一起發過來的是黃瀨有希的這條留言。

  他微微垂著頭,拇指在屏幕上劃過,順手將圖片點擊保存,然後點開了推特賬號,發了一條動態。

  【#圖片#啊居然不帶我!哭哭QAQ】

  剛一顯示發送成功,黃瀨涼太的個人主頁上就不斷出現未讀消息的提示,他直接退出了後台,將手機放在了一旁,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放下來——

  「怎麼可能會打你呢,小可愛。」他躺回床上,輕輕閉上了眼。

  等黃瀨有希從浴室裡走出來的時候,隔壁的黃瀨涼太已經睡熟,她抬手用毛巾擦拭著還滴著水的發尾,正好就聽到了新消息的提示音。她抬手用毛巾將頭發包了起來,頂著被水汽熏紅了的面頰,伸出手解鎖了屏幕。

  傻哥哥:【不打你,親親=3=晚安。】

  退回到了消息主頁,黃瀨有希又看到了第二排的未讀消息,看著那個熟悉的備注名,黃瀨有希突然發覺,他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

  幸村:【賽後評估剛結束,抱歉似乎有點遲了,但是還是想問一句,今晚東京的音樂劇你有去看嗎?我記得你說過很喜歡原版,所以想著你既然回國了應該不會錯過的。】這是最先發出來的一條,過了幾分鐘,對方像是因為沒有接收到自己的回復,便又追問了幾句。

  【睡了嗎?】在這之後,那邊便回歸沉默。

  黃瀨有希微微嘆了口氣,沒有急著回復消息,而是點開了搜索引擎,鍵入幸村精市的名字,最新消息就是他剛剛結束的和同為日本籍的網球選手手塚國光的比賽。

  【雙方都是近幾年來網球界炙手可熱實力強勁的亞裔選手,雖然是網球協會為了明年年初的澳網准備的熱身賽,但是兩人的拉鋸戰與比賽過程中展現出的驚人鬥志都已經完全奪走了觀眾們的注意力,今天這場比賽終將載入史冊,平局的結果也根本無法產生任何影響——他們都是王者。】

  「王者……」黃瀨有希看著屏幕上媒體對兩人的評價,還有附上的照片,鳶紫色發的年輕男人眉眼如畫,鏡頭裡展現出的淺淡笑意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和歌中常用華麗辭藻贊頌的佳公子,可是他大汗淋漓且精壯修長的身型又明明白白昭示著他的強大。

  對啊,他確實是王者,一個冷靜理智且意志堅定的人。

  黃瀨有希鼓了鼓臉頰,用手指輕輕敲了敲鏡頭裡眉眼含笑的男人,像是要透過屏幕敲打他的額頭,似乎要把心裡小小的怨念也一起傳遞過去似的。她返回到了剛才的聊天界面,想了想,回復了兩個字:

  【睡了。】

  另一端,隔著赤道,幸村也剛剛洗漱完,像是一直都等著消息回復似的,在聽到門外傳來的提示音之後,圍了個浴巾就匆匆出了浴室。一點開黃瀨有希的回復,看到屏幕上賭氣似的「睡了」,明明這回復再簡短不過,加上句號也不需要一秒鐘就可以看完,他卻偏偏盯著屏幕看了好幾分鐘,半晌,像是終於回味出對方字裡行間小小的怨念情緒,他輕聲笑了出來。

  機智如他,在看到黃瀨有希的回復之後保持了沉默,並沒有在這個節骨眼繼續發些什麼消息「騷擾」,雖然看起來頗為淡定,但是下一秒卻連忙點開了另一個聊天界面,迫不及待地向那端的老同學柳蓮二發了語音消息。

  此刻澳大利亞已是凌晨,而隔了兩小時時差的日本也卡在午夜時分,生物鐘規律已經關燈休息的柳蓮二被半夜這條突然響起的消息提示音瞬間嚇醒,他在被子裡蠕動了一會,然後還是伸出手拿過了床頭櫃上的手機,借著屏幕光點開了幸村的語音消息。

  【怎麼辦,我按照你的方法主動聯系了,但是有希醬似乎還沒消氣呢。】

  【哎呀好難哄啊,雖然知道她有的時候很不好哄,但是這次似乎真的有點難,莫名覺得這樣也很可愛啊。】

  聽到幸村似是求助又更像是在炫耀的語氣,柳蓮二覺得自己的血壓在蹭蹭蹭地往上飛漲,握著手機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決定裝作已經睡了所以什麼也沒看到的樣子關掉手機。可是下一秒,幸村又發來了新的語音——

  【不要裝睡哦,我知道你的習慣,現在你肯定已經醒了。】

  睡眼朦朧且有一點點起床氣的柳蓮二:……心累。

  曾經的他是立海大的軍師,多年過去,沒想到他又被強行聘為幸村的情感顧問,在兩年前黃瀨有希和幸村分手以後,自半年前起,這位球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就忍不住暗戳戳地開始找自己「尋求幫助」,而這地下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幫助他想辦法把前女友追回來。一開始,作為單身狗的柳蓮二是很想拒絕的,但是每每看到視頻那邊「和顏悅色」的幸村的臉,他就忍不住屈服了。

  從此,一個母胎單身精通數據及人類心理的五好青年柳蓮二,就這麼被迫給恢復單身的幸村出謀劃策——這簡直是教科書一般的趕鴨子上架。

  兩人仿佛是在路邊蹲點等待時機的作、案人員,在等待了小半年之後,他們終於推測出黃瀨有希可能或許大概估計已經差不多消氣了這個結論,正巧媒體上傳出了黃瀨有希喜歡的音樂劇《貓》將在東京安排原版表演的消息,只是好巧不巧,幸村因為有比賽趕不回來,也只好臨時決定改為音樂劇結束以後,借著這個由頭試探試探黃瀨有希的態度。

  不得不承認,哪怕柳蓮二如今已經成了一名心理醫生,在揣測女人的心態這件事情上還是有所欠缺,而今晚黃瀨有希的回答就是最好的證明。

  或許是因為夜晚很容易多想,柳蓮二一邊安慰了幸村幾句,約他白天再細說,一邊忍不住發散思維,在內心裡默默拷問道:「或許……這就是我單身的原因???」

  究竟是不是這個原因,不管是柳蓮二自己還是其他人,答案其實都無從知曉。而對此一無所知的黃瀨有希也已經趁著這個時間弄干了長發,懶洋洋地爬進了被褥閉上了眼睛,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一時興起回復的「逗弄」讓兩位男士都有因為懷疑人生有點失眠了。

  在和黃瀨有希分手之後,幸村一面忙著滿世界比賽,花更多的精力來訓練,就這麼一面思考一面過了一年多的時間,等他終於下定決心要把黃瀨有希追回來之後,第一時間他就想到了老朋友柳蓮二。在國中時期,柳蓮二的戰場預測和對手行為的推理都格外精准,再加上對方主修的是心理學,如果有他從旁幫助絕對是如虎添翼。

  柳蓮二:慚愧慚愧,有點帶不動。

  多方推理之後,柳蓮二給出的第一條建議就是按兵不動,因為就他的預測和多方搜集到的證據來蘭,在幸村終於下定決心的時候,黃瀨有希已經交到了新的男友,對方看起來條件也很優秀。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在短短半分鐘之內,幸村的臉就從寒潭般的沉靜漸漸轉變為帶著殺氣的微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柳蓮二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掉,如果能夠在那時抓拍一張照片,不管p圖技術再怎麼差勁,都可以輕易成為一秒鐘嚇哭成年人的驚悚片宣傳海報。

  ……算了,趕緊睡吧,說是早上再詳談,幸村肯定會掐著點八點整就聯系自己的,這麼想著,柳蓮二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趕緊閉上了眼睛。


第25章

  正如柳蓮二預料的那樣, 第二天一早, 坐標澳大利亞的幸村就掐著點發來了語音通話邀請。彼時的墨爾本天微微亮, 街面上幾乎看不到人,哪怕晚上睡得很晚,生物鐘卻讓他維持住了清晨起來長跑的習慣。他穿著運動短袖,將無線耳機安置好, 一邊和彼端的柳蓮二打著招呼,一面關上了酒店客房門。

  「早安,柳,昨晚休息得怎麼樣?」他走進了電梯,語氣裡是暗藏的期待。

  這端, 柳蓮二正坐在公寓的餐廳裡, 手邊的平板還自動播報著新聞,他抿了一口為了提神醒腦專門煮的一小杯濃縮, 聽到幸村的問話差點沒一口咖啡全部噴出來。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 他迅速平復了內心的起伏, 裝作平淡地回應道:「還好,如果某人沒有發來語音消息的話就更好了。」

  「抱歉抱歉。」幸村毫無愧疚感地道了個歉,微微勾著唇示弱似的語氣讓同電梯的女性忍不住抬起眼,透過電梯門的鏡面反射悄悄觀察起他的挺拔身形。電梯很快到了大堂, 幸村伸出手臂替同性乘客微微攔住了電梯門,然後才最後一個走出來,然後直接向著附近的公園進發。

  清晨的空氣還不怎麼灼熱,反倒透著些趁著太陽沒有發威之前苟延殘喘著的涼意。幸村在樹下做了幾套熱身動作, 幫助喚醒沉睡了幾個小時的肌肉,然後才慢慢地圍著整個草坪跑了起來。

  「我昨晚也想了很久,真的是完全沒有意識到,有希會對我的怨念這麼深呢,」他輕輕嘆了口氣,在逐漸加速的過程中呼吸依舊平穩:「哎呀好傷心啊,我需要你的拯救,不然都沒有生活的意義了呢。」

  騙誰呢?要是沒有生活的意義,你能在球場上打得那麼嗨?憑著幸村精市鞭長莫及也根本就看不到,柳蓮二悄悄翻了個白眼:「那只能說明,真的是非常生氣,而且只有把問題真正從源頭解決掉,你們才能有機會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幸村輕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所以,首要任務就是,你要找個機會,兩個人面對面好好談一談。」柳蓮二仿佛靈光一閃,頓時文思泉湧,並且覺得自己此刻定然光環籠罩:「你過段時間會回來一趟的吧?要我看就趁那個時候。」

  「你昨晚才聯系了她,對方如果真的有氣,肯定會在這段時間忍不住想起你,於是在這之後,某天夜晚她獨自走在街頭,你突然出現,帶著一捧花。」

  「……然後?」估計是因為柳蓮二的形容著實有畫面感,幸村居然還覺得這個主意真的可行:「在澳網之前我會回國,剛好過聖誕節和新年假期。」

  「那就趁著這個時候把事情都說清楚吧,」雖然柳蓮二對於兩人間分手的原因只知道個大概,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幸村能讓黃瀨有希消氣,那麼事情就一定有轉機:「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到時候來接你吧,再叫上真田他們,我們好好聚一聚。」

  「說定了,到時候還得拜托你多多提點。」如今總算是有個了盼頭,幸村喜笑顏開,如果不是因為明天還有事情,他都想把機票改簽馬上飛回去了。

  這邊,好不容易結束了幸村的語音通話,柳蓮二只覺一頓早餐也是吃得艱難萬分,他苦惱地嘆了口氣,越發想要把半年前那個答應幫忙的自己一巴掌拍成智障。而在同一時間,黃瀨有希也被安排了任務,那就是陪著准新娘一起去跡部友情提供的婚禮現場踩個點,順便看看會場最後的布置情況。

  婚禮前一天,要准備的事情只多不少。

  婚禮的請柬已經在半個月內陸陸續續到達了受邀人的手裡,能夠前來的人也在幾天之內給出了及時的回復。因為新郎新娘都不打算辦得太過隆重,叫上雙方的親朋好友,也趁這個機會好好慶祝慶祝就足夠了,因此婚禮進程也被安排的比較簡單。

  跡部提供的宴會廳實際上是一處市中心擁有大片綠化的私人山莊,旁邊正好是一座小巧卻精致的教堂,正好迎合了兩人想要舉辦西式婚禮的想法。

  因為今天進行現場確認的人除了一對准夫妻之外就是黃瀨有希和朝日奈右京的另一位弟弟朝日奈琉生,朝日奈右京便直接開著車來黃瀨宅把黃瀨有希接過去。毋庸置疑,副駕駛的座位自然是屬於大姐的,等黃瀨有希准備伸手拉開車後座的門,另一側下來的長發男人卻已經快一步繞至這一側幫她打開了。

  「請。」男人伸出手輕輕搭在了門框上方,微微下垂的眼角讓他干淨溫和的淺紫色眼睛看起來像是林中小鹿一般無害,他的聲音也和本人一樣溫溫軟軟,身上穿著的寬松版型高領毛衣也進一步削減了本人精致外表的強烈衝擊。

  「介紹一下,」朝日奈右京在副駕駛微微側過頭:「這位也是我的弟弟之一,叫朝日奈琉生,排行第八。」

  「琉生就是明天的御用化妝師,」大姐也回過頭,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熟稔:「請務必幫我畫一個美美的新娘妝啊!」

  聞言,朝日奈琉生停止了原本和黃瀨有希簡短的自我介紹,語氣聽起來有些溫溫吞吞,但是給出的回答又無懈可擊:「請務必放心,你們的五官都很有可塑性,而且對新娘合她的家人來說,幸福感就是最好的底妝了,所以明天你們可以盡情露出幸福的微笑。」

  哇哦,黃瀨有希在一盤聽得都想要抬手鼓掌了,朝日奈琉生本人看來情商不是一般的高,而且居然還不動聲色地把自己也誇了進去。她原本還以為朝日奈琉生就像他看起來的那樣溫吞天然,但是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社交高手。只能說朝日奈家藏龍臥虎,兄弟們在各行各業都可以混得風生水起,而這也從側面證實了其母朝日奈美和的基因優良。

  這次,朝日奈琉生顯然是想要根據現場裝飾效果把新娘最終裝扮確定下來,黃瀨有希則是從專業角度幫忙尋找拍攝機位以及一些細節上的微調。在這個時候,家中手足涉及各個行業的優勢便自然而然地展現出來。雖說是為了確保細節無誤,幾人還特意早點出門,可等一切准備妥當也已經到了晚上。明明忙碌了一整天,黃瀨有希卻愈發興奮了——婚禮前夜,她將參加大姐的單身派對,借以紀念即將結束的獨立生活。等過了今晚,大姐將和丈夫朝日奈右京一起在他們的新家定居。

  幾人剛走到大廳門口,朝日奈家的兄弟們便簇擁著家中次子先行離開,而之前就見過面的朝日奈繪麻便如約帶著松鼠朱蒂轉頭去了黃瀨有希的工作室。

  萬幸,這幾天都是好天氣,雖然氣溫依舊逐日下降,但太陽卻是履行承諾勤懇工作,晚上的天空也格外干淨,趴在落地玻璃邊,哪怕眼底就是車水馬龍,依舊可以清晰辨認出些許星光。顧忌到第二天就是婚禮,幾位相熟的女孩子基本都沒有准備度數過高的酒水,而酒量不錯的桃井五月和與大姐同一事務所工作的女性前輩山崎酒量不錯,她們則成了唯二喝上了啤酒的成員。

  自知明日行程重要,黃瀨有希自然不敢掉鏈子,作為場中酒量最差的那一位,她只是乖乖抿了一點點橙子味的果酒,在小小地過了個癮之後就換上了提早榨好的果汁,為了自欺欺人,她還特意准備了一些檸檬片或橄欖之類的雞尾酒常見配料——此時,唯有朝日奈繪麻帶來的小伙伴松鼠朱蒂能夠給她無限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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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大部分時間還是在黃瀨宅過夜,但黃瀨有希依舊在這段時間裡盡可能把工作室布置成習慣的模樣。桌案上定期更換的花束,牆上安靜掛著的作品,還有幾年時間裡各地旅行時淘來的風格各異的小擺件,都滿滿當當放在了展示架裡。

  從才思敏捷的律師到心思縝密的法醫專家,從挖掘靈感的作家到教書育人的老師,在場的幾位女性雖都是從事著不同的職業,卻根本不會對她們的喜愛有任何的影響——在黃瀨有希的帶領下,她們先是參觀了被顏料和各種器材擺得滿滿當當的桌案,又欣賞了一番落地玻璃旁被帆布遮蓋住的未完成的畫幅,室內溫柔的照明系統與裝修擺件相處融洽的各種色調,這些看起來豐富又充滿層次的美感都可以被她們輕易捕捉到。

  「真棒啊,這簡直就是夢想中的工作室。」朝日奈繪麻一臉驚嘆,眼裡滿是喜愛之色,肩頭的朱蒂也湊在旁邊小聲吱吱,似是在附和主人的想法。

  「感謝肯定,因為我平常很喜歡逛家具用品商店,總會忍不住買買買,久而久之置物架都被我塞滿了。」黃瀨有希說著便撥弄了一下架上的做成套娃外形的不倒翁,然後轉過頭示意大家坐在沙發上。

  「大家請隨意,不必太拘束,畢竟今晚機會難得,」黃瀨有希趁機伸手rua了一下朱蒂蓬松的大尾巴,然後拿出事先准備好的堅果投喂了一顆,「今晚大家要玩得盡興。」

  「祝願新娘的生活幸福美滿!」幾人圍坐在窗邊,事務所前輩山崎率先舉起酒杯,在場的姑娘們紛紛效仿。

  「祝願永遠幸福!」大家回應道,玻璃杯在空中輕聲碰撞,在室內響起似是奏響了陣陣悠遠的鐘聲,迎著窗外璀璨的夜光,大家臉上都帶著微醺的紅潤和眼裡滿滿的美好祝福。

  在幾位女士聚在港區慶祝小酌之時,離家將近兩個月的黃瀨夫婦也終於到了家。風塵僕僕的兩人總算是趕上了大女兒的婚禮,等拖著行李箱剛一打開門,就發現宅內並沒有人,但客廳的壁燈卻留了一盞,給夫婦倆指引出前行的方向。

  家裡像是沒有什麼變化,卻又像是有了些許改變——茶幾上多了一小束養在玻璃瓶裡的花,走廊上掛著的相框又添了幾張孩子們的合影,留言黑板上寫了一行字,一看就是家中長女的字跡:「冰箱裡有咖喱飯,熱一熱就可以吃了,晚上單身派對,勿憂,會早歸。」

  夫婦倆對著小黑板上的字,兩個腦袋湊在一起看了很久,身體上因為長途旅行帶來的疲憊像是在歸家之後消失了大半。他們倆憑著多年的默契分工合作,一人將行李和伴手禮都扛去了樓上,一人簡單收拾之後就走進廚房打開了冰箱門。

  雖說一家人總是聚少離多,但黃瀨家的孩子們無疑也是被嬌寵著長大的。父母倆因為工作要麼就是站在手術台前,要麼就是被派去各地參加學術研討,因此幾個孩子便早早開始學會照顧自己,並利用有限的相處時間努力從父母身上汲取力量。如今回想起來,時間過的真的很快——在黃瀨夫婦倆忙於工作的時候,孩子們也都一個接著一個長大了,而如今大女兒甚至都要嫁人了,這讓他們心裡的愧疚與祝福夾雜在一起,變成了有些沉重卻又滿載自豪的復雜情緒。

  雖然知道父母晚上會回到東京,並且有醫院負責接送,可等黃瀨有希跟著兩位姐姐回到家之後,看到已經換上了一身常服的父母,心裡的思念還是頓時湧了上來。

  作為家中最小的那一個,黃瀨有希有的時候便著實顯得比姐姐們嬌氣了些,此刻一見面,她自然是抱著父母不願松手,而兩位長姐倒是還沒那麼激動。等這興奮勁稍稍一過,黃瀨有希一回過頭,便又伸手把大姐和二姐也拉進了包圍圈。客廳裡,幾人頗顯肉麻地抱成一團,黃瀨先生平日習慣保持嚴肅的臉上也是明顯的不自然,手卻還是誠實地輕輕拍了拍女兒們的脊背上作為無聲的安慰。

  而黃瀨涼太,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在好不容易結束了新郎那邊的單身派對回到家之後,一打開門看到的就是除他之外的幾個人都擁在一起的感人場景。他頓時覺得寒風瑟瑟,晚風無情且犀利地吹打著他的脊背。俊秀青年輕輕關上了門,故意傷心地癟了癟嘴,順手將沾著酒氣的外套脫下,然後張開雙臂也想要擁上來,卻被眼疾手快的父母和姐姐們一個轉身就避了過去。

  猝不及防,原本在包圍圈內部沒來得及跑的黃瀨有希就被黃瀨涼太抱了個正著。

  「啊果然,」黃瀨涼太把下巴擱在了黃瀨有希頭頂上,一臉陶醉,「果然有希醬是最愛我的那一個。」

  鼻尖嗅到了不容忽略的淡淡酒意,黃瀨有希差點深吸一口氣就跟著醉了,她努力屏住呼吸,一手悄悄推了推黃瀨涼太的胸膛,然後艱難地轉過身狡辯道:「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


第26章

  一大早, 黃瀨宅裡, 加上住在附近的毛利蘭, 昨晚參加單身派對的幾位成員搖身一變成了穿著銀灰色禮服裙的伴娘,在匆匆解決好自己的著裝問題之後,幾人便開始幫助新娘換好婚紗,然後掐著點打開了門, 將准時到達的造型師朝日奈琉生迎了進來。相比於女方這邊數量剛剛好的伴娘人數,伴郎倒是在選擇的時候遭到了不小的競爭。作為黃瀨家唯一的男孩子,黃瀨涼太直接獲得保送資格被安排了一個名額,而剩下的幾個,在經過長時間的冷戰熱戰之後, 十二位兄弟們決定通過抽簽決定剩下的四個人選。

  最後, 自始至終看起來出力最多的朝日奈琉生幸運地獲得了一個名額,剩下的則是強行從兄弟手裡搶來資格的風鬥和朝日奈家的三胞胎——棗、椿和梓。

  經過了一個晚上的相處, 黃瀨涼太顯然和朝日奈家的兄弟們相處還算融洽, 等朝日奈琉生給新娘化了妝盤了發之後, 黃瀨有希便摸出了單反對著大姐拍了一張照片。

  「完美。」她低頭看了看效果伸出了拇指點了個贊,然後順手將單反扛出了門。今日,忍足侑士顯然也是受邀客人之一,但黃瀨有希顯然也給他布置了任務。忍足平日裡除了學業和經紀人工作以外, 業余時間基本都用來攝影讀書,他的攝影技術可以說是黃瀨有希認識的人裡面極為出眾的那種。

  今天日子特別,她希望能用自己的相機把這些鏡頭記錄下來,那麼忍足就成了可以堂而皇之被壓榨的對像了。果不其然, 因為有了任務在身,忍足也早早等候在了教堂門前,依舊穿著偏愛的暗紋西裝,內裡還加了同色系馬甲。

  「交給我吧。」忍足接過了單反,大概找了找手感便跟著走了進去。

  聖瑪利亞教堂,恰處東京腹地,周圍有大面積綠化和眾多老式宅邸。跡部旗下的酒店式莊園便是其中的一座,在經營餐飲及高端住宿之外,宅邸的廣間被改為會客廳,偶爾會作為婚宴場地對外短租。

  從最後的准備到真正開始儀式的這段時間裡,黃瀨夫婦將與朝日奈美和一起迎接前來觀禮的客人們。而在結束了教堂交換戒指環節之後,受邀的客人們便會穿過這片庭院走進宴會廳。

  黃瀨有希自己都沒發現,從早上開始,她就一直都是帶著笑的。如果說家裡的孩子們誰受到大姐最多的照顧,那無疑就是她了,生活裡的瑣碎關心已是常態,就連上學時的課業也曾被法律專業高材生的大姐耐心輔導過。對黃瀨有希來說,長姐的陪伴已經貫穿到了成長過程的方方面面,而如今,她也終於可以看到那個被自己珍藏,下定決定要好好保護著的姐姐,身著婚紗,臉上含著似有若無的紅暈,面含期待地向著等在前方的金發男人一步步走去,眼中的光彩是連她都沒法用畫筆輕易描繪出來的。

  黃瀨有希和二姐並排前行,緩緩走在新娘的身後,用這個不太合適的「花童」身份默默送上最樸實的陪伴。她的手裡輕輕托著大姐長長的婚紗裙擺,仿佛托載著一個越來越具有實體的美好未來,又像是牽著大姐的手,一步步往前,然後目送著她走向那個將來會共度一生的人。

  ——真好啊,能夠看到長姐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這就是最能讓她感到高興的事情了。

  教堂中的儀式一結束,大家便轉陣宴會廳。看著前方的新人手挽著手並肩前行,黃瀨有希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中因為緊張,兩頰都微微發熱了。她挽著二姐,伸手用另一只微涼的手背碰了碰臉部的皮膚,然後剛放下的手就被後方的黃瀨涼太握了個正著。

  「冷不冷?」黃瀨涼太因為怕弄亂了黃瀨有希的發型和妝容,只好摸摸手心來感知冷暖。他自然而然擠到了姐妹倆中間,一手攬著一位,仿佛自己是整條街上唯一的人生贏家,背後的尾巴都興奮地快要甩飛了。

  事實上,哪怕伴娘們都披上了厚披肩,也沒有辦法完全抵擋住初冬的寒冷,也唯有頭頂的燦爛陽光能悄無聲息地提供一些暖意。

  「如果冷的話,不介意的話請披上我的外套吧。」沒等姐妹倆回答,突然,一個帶著些微婉轉味道卻又有些低沉的男聲在耳後響起,將姐弟三人嚇了一跳。還沒等離得最近的二姐本人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朝日奈光就直接貢獻出了西裝外套,將其一股腦裹在了年輕姑娘的身上。

  二姐:……我明明是想拒絕的,你怎麼就強買強賣了?

  仿佛接收到二姐無聲的質疑,朝日奈光微微甩了甩扎在腦後的馬尾,微卷的發絲被照耀成漂亮的暖橙色。他像是極其自來熟時的一把攬住了二姐的肩頭,憑借著長手長腳的優勢將懷中的年輕姑娘往前帶了兩步,和剩下目瞪口呆的兄妹倆瞬間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黃瀨有希和黃瀨涼太兩人對視了一眼,傳遞出了同樣的疑問——

  他們倆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有貓膩。

  可沒等朝日奈光把二姐拐走太久,被強行帶離的當事人本人就憑著在警視廳集體訓練時的防、狼、術一個手拐就頂上了朝日奈光的小腹。雖然憑著極快的反應往旁邊一躲,朝日奈光還是被揍到了,可是他臉上捉狹的笑容怎麼看都像是故意為之。注意到二姐略帶緊張的小表情,黃瀨有希便覺得眼前這個推理小說家職業的朝日奈顯然是個極為精明的家伙。

  這顯然是表面上吃了個虧,但是捏定了二姐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借此還獲得了一點點後續安慰,套路簡直不要太深。

  「怎麼辦,」黃瀨有希拉了拉黃瀨涼太的袖口,然後湊近了他的耳朵說起了悄悄話:「我怎麼感覺對方動機不太單純啊……」

  黃瀨涼太雖然有的時候有些脫線,但是面對姐妹的問題時還是極其敏銳的:「我覺得吧……這位朝日奈是不是在追二姐啊?」

  黃瀨有希深吸了一口氣:「這叫追嗎?」她用略帶質疑的眼神掃了眼前方,可是就連自己也有些不太確定了:「雖然小說裡會有類似的cp,但是我還是覺得……嗯……不能掉以輕心。」可話雖是這麼說,但是就黃瀨有希看來,能夠有人追,或者表現出隱隱約約的好感,那說明二姐其實已經下意識想要開始接受別人的示好了,不然就她的性格,肯定會在有任何苗頭之前就把所有的可能都扼殺掉。

  「當然,能夠開始一段感情也是好事。」黃瀨涼太自然也想通了其中道理,頗有些老成地嘆了口氣,然後露出了一個有些期待的笑容:「我覺得他人並不壞的,就是小心思多了點,有我看著不會有事的。」

  「你確定?」黃瀨有希又掃了眼身邊的兄長,回了一個滿是質疑的眼神。

  「啊有希醬你這麼說我好傷心啊,」黃瀨涼太略帶委屈地癟了癟嘴,然後理直氣壯地說:「現在家裡已經有一個姓朝日奈的姐夫了,大不了我到時候去告狀咯……」

  黃瀨有希:……行吧,但願有用。

  當晚,推特再一次炸了,原因無他,黃瀨涼太和朝倉風鬥的個人主頁都在同一時段發了一張照片,背景看起來像是婚禮現場,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同色系的捧花和被蕾絲緞帶裝飾著的燈柱。兩人都穿著禮服式西裝,長身玉立帥氣逼人,可是真正讓廣大網友激動的是,兩人居然用的是同一個背景!

  【他們該不會是秘密結婚了吧?】

  【樓上邪、教,對不起洗腦太嚴重我好像出不去了……】

  【不,他們今天都是和我結婚。】

  【應該是一起參加婚禮,都成了伴郎吧,看樣子應該是參加黃瀨姐姐的婚禮。】

  【啊那豈不是說,我的兩位男神居然成了親家???】

  【突然有點羨慕新娘了QAQ這是什麼人生贏家!】

  【指路黃瀨有希的個人推特,她發了一個伴郎伴娘合照,點開照片,你會發現天堂。】

  【你說得對,我回來了,帶著恍惚回來了,我決定這一個月都不要滴眼藥水,因為我的眼睛已經被洗的干干淨淨。】

  相比兩位人氣演員發的單人照,黃瀨有希的合照顯然衝擊力更大,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粉絲大多很佛系,想必這張照片會直接霸屏。考慮到伴郎伴娘的個人隱私問題,黃瀨有希的合照都是大家的側臉,因此很多成員並不能匹配到真實身份,但是這些伴郎伴娘們的側臉線條就已經足夠讓大家興奮得嗷嗷叫了。

  【好難選哦,老婆這麼多,老公也這麼多。】

  【這是顏狗的春天,也是選擇困難症的冬天。】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當然是全都要!】

  【說得對,不過你晚了一步,他們都被我打包藏回家了。】

  今天是大姐的新婚之夜,她顯然並不會在黃瀨宅過夜,這倒是讓家裡的幾位成員們覺得有些莫名空蕩蕩的。大家忙了一天,身體也是極其疲憊,相互道了晚安之後便各自回房休息。

  黃瀨有希在自己的房間裡躺了一會,便還是打算下樓去客廳呆一會,順便喝一杯熱牛奶。剛打開門走下樓,就看到客廳的沙發上,二姐穿著毛茸茸的睡裙,窩在好幾個抱枕的包圍裡看著手機屏幕發著呆。

  注意到黃瀨有希下樓的動靜,二姐抬起了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略帶糾結,卻又不知從何開口。黃瀨有希也不急,她先打了個招呼,然後去廚房翻出小奶鍋熱起了牛奶,只是將原定計劃從一人份改成了兩人份。

  關上火,她將奶鍋放進了水槽,然端著兩杯溫熱的牛奶去了客廳,將其中一個遞給了正微微仰著頭望著她的二姐。

  「不想問我什麼?」二姐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後主動問道。

  「當然想啊,我真的特別好奇,」黃瀨有希點點頭,將被牛奶染白的唇角也暴露在外,「但是如果你想說的話,我就聽,不想說的話,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我也會聽。」

  被黃瀨有希一連串的想說和不想說繞了一圈,二姐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早說晚說,其實都是要說的。

  ……好吧,她投降。

  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二姐微微勾了勾唇,原本的糾結也一掃而空。她也跟著喝了一大口牛奶,嘴上的奶泡甚至比黃瀨有希的更多。

  「前些陣子,因為連環案件,朝日奈光作為線人和我們合作了一段時間。」二姐放下了馬克杯,攥住了一個抱枕,「他雖然是小說家,但是題材以暗黑系偏多,他手裡也有很多消息渠道是我們很難獲得的,所以那個時候就認識了。」

  「雖然我不知道上面和他是怎麼協商的,但是有一段時間偶爾會在警視廳碰到他,時間一長就…」她頓了頓,選了個力求平淡一些的詞彙:「就聊了起來。」

  哦…懂了,想必是朝日奈光開始不動聲色地撩人了,然後二姐著實警覺,現在便糾結於應對方法。

  「其實…我覺得偶爾有人聊一聊,也不錯。」黃瀨有希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因為只有多聊一聊,你才能知道能不能真正談得來。」

  莫名,她覺得有點心疼,但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一個人的聊天,得不到回應,是一件很容易消磨感情的事情,如果是我,會選擇及時停止,這樣在逢年過節的時候,還有多余的心情能夠向對方發一封郵件,問一句近況如何。」

  萩原研二已經離開了,再漫長的等待也終有走到盡頭的一天,你也不可能真的等一輩子。

  二姐微微低垂下頭,伸手拿起牛奶一口氣將剩下的全部喝完,然後站起身:「我知道了。」她的眼眶微紅,握著杯柄的手指也因為用力指緣發白。

  等她從廚房回來,面容已經一派平靜,唇上的那一圈奶漬也消失無蹤。她摟過黃瀨有希的臉,在上面狠狠地親了一口,在客廳裡回蕩出一聲脆響。

  「晚安,小可愛,謝謝你。」說完,她便上了樓。

  等回了房間,她便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熟門熟路點開了一個保留了很久的對話框。

  「研二前輩」這個備注和裡面的對話記錄都已經活了很多年,每次更換手機,第一時間便是將那些消息備份導入。她從最新的一條消息慢慢、慢慢地翻到了第一條,七年多的消息,卻用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才看完。

  從頭到尾都只有她的頭像出現在對話框裡。

  她緩緩地,想是要努力校對一般,一個個字地將新的對話內容打了出來,然後在停頓了很久之後點擊發送。

  【前輩,今天天氣很好,大姐結婚了。我接到了捧花,我想這應該是你當時欠我的,現在我們兩不相欠了。】

  【祝你幸福,也祝我幸福。】

  看著發送成功的字樣,她緩緩閉上了眼。


第27章

  婚禮一過, 時間便不知不覺溜到了年底, 身上的衣物也越來越厚實, 黃瀨有希的鞋櫃裡高筒靴獨得榮寵,春秋鐘愛的高跟單鞋已不得不暫時打入冷宮。年底基本上算是商家最忙碌的時候,聖誕節和新年的節日加成可以為他們帶來巨大的銷量,約會相關的活動場所也趨向爆滿, 而在這段時間裡,黃瀨有希也開始了「營業」。

  在之前訪談節目的影響下,有不少雜志社開始試探采訪的意向,但是被黃瀨有希一一婉拒了,畢竟曝光率於她來說其實可有可無, 但是趁著年末, 她的日程表上還是添加了一個新的重要事項。

  在高中畢業之後出國留學之前,她曾受到了東藝老教授村上的青睞, 並且是通過他的推薦最後才決定去法國求學, 還是在村上的老友手下學習, 因此某種程度上村上教授也算得上是黃瀨有希的授業恩師。有了這個前情,在東藝校方提出邀請讓黃瀨有希在校內開一場講座的時候她便很快答應了下來。在東大沒有設立藝術學院的前提下,東藝便成了藝術院校中的無冕之王,能夠受到邀請也是對黃瀨有希實力上的肯定。

  與之前電視台訪談節目不同, 有很多細節問題需要好好商討,這次在和校方聯系好時間地點之後,忍足的經紀人工作便算是完成了大半,剩下來的就只是講座當日和黃瀨有希一起出席。因為在歐洲的幾年裡, 黃瀨有希除了創作之外,還研究了不少關於藝術史的專業書,講座的主題也很快定了下來。

  沒過幾日,由東藝校方官宣展出的講座海報問世,考慮到受眾面較廣,在邀請校內對此感興趣的學生的同時,校方也向社會及校友提供了一部分座位。

  黃瀨有希很快便轉發了校方的這條推特,還附上了一句【就在這周五,大家不見不散~】

  推特下方,黃瀨有希的粉絲們也開始留言,這個消息一出,原本還叫她「有希醬」的粉絲們也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口一個「黃瀨老師」,看起來頗有些畢恭畢敬的味道,沒過多久,得到消息的東藝學生也開始摸到了這裡留言。

  【聽說黃瀨老師差一點就成了我的直系學姐,激動!期待周五!】

  【油畫專業期待您的大駕光臨,如果能夠現場指導一下就更好了啊!】

  【水彩專業表示不服,願與樓上決鬥。】

  【樓上天台見。】

  看到那句「天台見」,黃瀨有希忍不住笑出聲,原本她就是躺倒在沙發上,手一抖,手機便不小心滑落,砰的一下砸在了她的臉上,恰好被砸中的鼻梁處傳來了尖銳的痛感,讓她皺著臉,用雙手牢牢捂住了鼻子痛的嗷嗷叫。

  被心懷惱意的主人刻意冷落,手機從黃瀨有希的身上滑落,然後悶悶地掉在了地毯上,等黃瀨有希臉上的痛意稍稍恢復一點之後,她這才意識到有電話打了進來。靜音的手機就連震動都被柔軟的地毯吸收了大半,因此黃瀨有希才沒能及時發現,待她看清了屏幕上的聯系人備注之後,正准備伸出手接通,那端的電話就因接入失敗被強行掛斷。

  也是奇怪,在分手之後的兩年內,幸村都很少聯系自己,相關的消息幾乎都是靠著網絡獲取,比如他在那個球場和誰進行了一場比賽,又或者是黃瀨有希在哪個地方參加了畫展,長時間以來兩人都算是維持住了一個分手之後漸漸疏遠的默契。可是自從前段時間回了那一條短信之後,幸村就像是開啟了某個神秘開關,時不時在私人聊天對話裡分享一些照片,從夕陽到漂亮的海景,又或者是路邊遇到的超級肥美的鴿子,也要一個不落地分享過來。

  【你是被誰調包了嗎?】終於,黃瀨有希忍不住發問了。

  那邊像是被黃瀨有希難得主動的回復嚇了一跳,久久沒有繼續發送消息,結果在黃瀨有希開始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態度不夠好之後,沒想到幸村實際上是趁著那個空擋進化了。

  ——從文字消息升級為語音或者越洋電話。

  現在,幸村的電話又打了進來,許是剛才的嘗試以失敗告終,這次的電話稍稍隔了一會,不過其實也就是幾十秒的事情。黃瀨有希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接通了電話。

  「抱歉,你剛才是在忙嗎?」那邊發現電話終於被接通,幸村率先給了個台階下。

  一聽到這話,黃瀨有希的態度又下意識柔軟了幾分,「沒有哦。」她又捏了捏鼻梁,感覺那塊皮膚肯定已經紅了,她的聲音因此聽起來還有些甕甕的,可沒等她把話說完,那邊的幸村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連忙追問道:

  「怎麼了,你的聲音有鼻音?是感冒了嗎?」

  生怕對方又往別的地方聯想,黃瀨有希連連打斷,甚至沒注意到自己這邊還跟著搖了搖頭,而對方顯然是看不見的:「剛才只是鼻子被手機砸到了,沒事。」為了轉移話題,黃瀨有希連忙找了個借口,「我記得你說你這幾天會回來,具體是什麼時候呢?」

  天可憐見,她原以為正常發展應該是幸村告訴自己回國日期,然後兩人口頭約定找時間聚一聚,可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在電話那邊笑了笑,然後像是對著身邊的人小聲說了一句什麼,黃瀨有希越聽越覺得是日語。

  「抱歉,剛才在給一位粉絲簽名,」沒過幾秒,幸村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像是頗有些意外似的,帶著有些故意的欣喜語調回應道:「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我到東京了,剛下飛機,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來接一下我呢?」

  說著,像是為了避免黃瀨有希找借口推脫,他直接把所有的後路都堵死了:「家人因為抽中了溫泉體驗券都不在東京,我的經紀人留在澳洲已經開始聖誕節假期了,我只好一個人回來了,」他的聲音比方才略低沉一些,委屈巴巴中又夾雜著不甚明顯的循循善誘,「想來想去,只有你能來接我了,不然我一個人貿然出現在機場攔車,會被激動的粉絲們抬走的。」

  黃瀨有希頓時啞口無言,然後在那端幸村耐心的等待中,她覺得此刻最痛的不是鼻子,而是額頭:「……好吧,你先不要急著出來,我到了就聯系你。」

  雖說是被趕鴨子上架叫去機場接人,可從掛斷電話,趕緊換好衣服帶著車鑰匙出門,一直到駕車停在了機場停車場內,黃瀨有希也只用了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幸村慢條斯理地給途中偶遇的幾位粉絲簽名合影,然後過了海關取了行李,等他掐著點走出到達大廳的時候,黃瀨有希已經站在那裡安靜等著了。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到達口還聚集了不少的人,可是憑著絕佳的視力和觀察能力,幸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的黃瀨有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幸村還特意在出關之後戴了口罩遮擋一二,因此在看到有一個高大俊秀的男人走出來的時候,人群也沒有太注意這位男士是不是電視裡經常在宣傳的那一位。

  黃瀨有希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也沒有離大部隊站得很近,在看到幸村推著行李箱向自己直直走來的時候,看著對方唯一露出的雙眼裡滿是笑意與欣喜,她還是拋下了過去的一些不愉快,大方地給了一個擁抱。

  在看到黃瀨有希向自己主動張開雙臂的一瞬間,幸村簡直要幸福地飛起來了,他甚至有一種兩人還未分手的錯覺,因為這個場景在過去結束比賽黃瀨有希去接機的時候經常出現,只不過那個時候兩人還會在結束擁抱之後交換一個甜膩膩的親吻,而如今也只有一個短暫的擁抱能讓他解解饞了。雖然很清楚現在的東京有些冷,但是剛從夏季的澳大利亞歸來,他也只是在短袖之外罩上了一件羽絨,穿著的長褲還是適用於夏季略顯單薄但是格外透氣的面料,但是確實沒有任何保暖防寒的作用。

  「歡迎回來,」黃瀨有希輕輕拍了拍對方寬闊的脊背,示意幸村這個還沒結束的擁抱有點超時了:「你冷嗎,看起來穿得有點少啊……」

  心知沒辦法繼續拖延了,幸村便爽快松了手,讓黃瀨有希能夠順利退出自己的包圍圈,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後略帶苦笑地回應道:「沒辦法嘛,隨機行李也只能塞下外套了。」

  「沒事,等你回家了記得洗個澡去去寒。」她正准備轉身,就突然意識到幸村有些奇怪的沉默,她帶著疑問的眼神回過頭,就發現高大的男人站在原處,一手扶著箱子有些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那雙鳶紫色的眼睛裡滿是無辜與企求。

  「抱歉……我好像忘帶家裡的鑰匙了……」明明說著讓黃瀨有希忍不住眼前一黑的話,幸村本人卻笑得雲淡風輕,就連那點小小的竊喜都被他藏得嚴嚴實實:「家人兩天之後回來,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先去你那邊歇個腳嗎?」

  幸村家在他高中畢業之後便遷到了東京,因此一時半會讓他回神奈川找老同學借住也不是什麼好主意,如今雖說是下午,等他們到市區估計也快要開始准備晚餐了,畢竟認識了這麼久,如果把對方一個人扔進酒店,且不說安全問題怎麼樣,黃瀨有希雖然還是下意識覺得哪裡怪怪的,但還是已經開始思考讓幸村留宿的可能性了。

  讓他去酒店對付幾天,好像真的不太好,畢竟都已經回日本了,本就是有家不能回,臨近年關一個人過得可憐巴巴的,結果還不能和認識的人一起待著,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說不過去。看到黃瀨有希明顯動搖,幸村趁熱打鐵,極為貼心地走上前,像個勞模一般接過她黃瀨有希手裡臨時打包的熱飲,然後推著箱子跟著身側的姑娘一起向停車場走去。

  「我的工作室可以嗎?」看在幸村國、色、天、香的臉的份上,黃瀨有希讓出了自己的港區工作室,解釋道:「我在工作室有臥室和廚房,有的時候會去那裡過夜。」

  「啊……」居然不是共處一室?他下意識遺憾地感慨了起來,在黃瀨有希有些狐疑地看過來的時候連忙掩飾道:「給你添麻煩了,那你這幾天怎麼辦呢?」

  「我嗎?」黃瀨有希取出鑰匙解鎖了車門,然後打開了後備箱讓幸村放行李:「我還是住在家裡,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你可以隨時和我聯系的。」

  顯然,幸村等的就是黃瀨有希這句話。

  隨、時、聯、系——計劃通。


第28章

  幸村精市此人慣是會得寸進尺的, 這一點黃瀨有希在幾年前就知道, 不過因為他真的長得驚為天人, 在提出一些小要求的時候還會不留痕跡地撒個嬌,黃瀨有希最喜歡吃這一套,時間一長她也就把這當成了對方一個小小的優點——

  幸村在粉絲們的眼裡向來是強大到不可戰勝的,「神之子」的稱號讓他有血有肉的軀體被瞬間拔高, 到了旁人仰望難以企及的程度,可是作為交往過的戀人,幸村表現出的便是截然不同的一面,就像當初的赤司一樣,展現出的不為人知的一面才是真正讓黃瀨有希為之著迷。鏡頭前采訪的幸村就和球場中奔跑的他一樣, 看起來溫和, 實際上冷靜又驕傲,而這份帶著底氣的驕傲有強大實力的支撐便讓人難以生出怨懟之心。

  在面對黃瀨有希的時候, 他卻是十足的耐心, 偶爾還夾雜著一點小小的彎彎繞, 既不會讓女友察覺,也可能達到自己的小目的——當然,此刻應該說是前女友了。

  在回去的路上,幸村就提出了順路去一趟商超購買一些生活用品的要求, 黃瀨有希便自然打答應了下來。兩人現在就在港區工作室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裡,幸村推著手推車,一邊一個個列出需要采購的清單,一邊拜托黃瀨有希幫他甄選。

  「麻煩幫我選一條純色的毛巾吧。」幸村慢悠悠推車購物車, 轉過頭一臉滿足地看著黃瀨有希幫他認真挑選生活用品,然後在把它們一一放進車中,這種莫名生出的滿足感讓他覺得買機票提前飛回來著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沒錯,他原本可以不用回這麼早,因為家人決定去溫泉旅行是上個星期就定下來的事情,他大可以錯過這個時間晚一些回來,但是在和柳蓮二合計了一番之後,心裡的小九九就讓他為自己創造出盡可能多的有利條件。這不,在一步步的策略影響與刻意引導下,他成功打入黃瀨有希私人空間,雖然不是黃瀨家,但是如今她的工作室也已經足夠私人了,這個結果顯然讓他足夠滿意。

  「要不要買一些食材,你需要吃早餐的吧?」黃瀨有希看了眼購物車,裡面大多是牙刷毛巾之類的生活用品,可按照幸村的生活習慣,他至少會自己按照喜好常備一些食材的。

  或許是黃瀨有希的提議讓他覺得這所有相處的細節就像是兩人還在美國交往的情形,他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溫柔又有些懷念的眼神看著站在購物車前方的黃瀨有希,看她卷曲長發發尾下露出的外套毛領,淺茶色的絨毛隨著本人的動作微微搖擺,又看著她忙碌時偶爾露出的側臉微微出神。直到黃瀨有希因為長久得不到回應有些疑惑地轉過頭,這才發現幸村已經盯著自己發起了呆。

  很快就猜到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麼,得到答案的黃瀨有希只覺哭笑不得,但是也不可否認,面對幸村的時候,她還是沒有辦法完全硬下心腸狠心拒絕,否則也不會同意幸村在工作室借住幾天了。

  「黃瀨小姐?」

  在黃瀨有希嘗試靠著裝傻把這個場景轉換過去,然後一個人站在蔬果前心不在焉挑挑選選的時候,一個莫名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她順著聲源望了過去,在看待對方是個金發小帥哥的時候,略一思索就立馬回想起了他的名字——

  「安室先生,真巧。」她將手裡的草莓放上了計量秤,順帶回頭找了找幸村的身影,發現對方可能推著購物車去生鮮區了,她便又轉過頭看向了安室透:「安室先生也在填充冰箱?」

  安室透身旁的購物車幾乎快堆滿,除了上層的肉類蔬菜之外,下層全是各種雜七雜八的配料,其中還是以食材占大多數。安室透點點頭,爽快笑了笑,也開始挑選起面前的草莓。

  「對啊,接下來幾天咖啡廳不需要值班,我就買了一堆東西打算在家中下廚,趁著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說著他不留痕跡地掃了眼黃瀨有希剛才望過去的方向,然後試探著問道,「黃瀨小姐是和朋友一起來的嗎?」他示意了一下黃瀨有希身後並無購物車,手上也只有剛打包好的一盒草莓:「因為看到黃瀨小姐沒有推購物車,應該是在朋友那裡吧。」

  這個「朋友」,他顯然給的範圍很廣,也不會讓黃瀨有希覺得過於涉及隱私,仿佛只是遇到了熟人之後的隨口一問,哪怕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也沒關系。

  前男友也算是朋友了,畢竟還真的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如今還會相互通過屏幕聊上幾句。「是的呢,今天去機場接了一位朋友,然後待他來置辦一些應急用品。」可黃瀨有希怎麼也不會知道,只是通過她的停頓時間和只言片語,再結合網上的各種消息,安室透就已經摸清了黃瀨有希這個「朋友」是誰,以及兩人的關系。

  幸村精市,如今知名度極高的網壇明星,今天下午被粉絲拍到走下了從澳大利亞飛來的航班,在這之因為沒能順利跟上對方的腳步就跟丟了,而且從黃瀨有希的關系網來看,兩人以前曾經交往過,但是現在的態度只能說明他們已經分手有一段時間了。

  ——雖然因為公安的工作緣故和偵探職業的影響,他能夠很快獲取這些常人難以察覺到的信息,但是在面對黃瀨有希毫不設防的回應時,他還是隱隱起了一絲愧疚感。任務使然,他以安室透這個身份與黃瀨有希相處著,但是內裡的思維模式全都屬於降谷零,那個卸掉偽裝的真正的自己。

  安室透平日裡在咖啡廳工作的時候就是一副含笑模樣,對待女性客人更是細心,再加上他本人英俊挺拔,小麥色的膚色雖然與大部分本國人民不太一樣,但是有些異域特質的氣息反倒能大幅度加分。在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偶爾路過的普通市民便下意識想要多看兩人,畢竟俊男美女相視一笑,這種氣氛看起來就像是在拍偶像劇。

  只不過這氣氛在折返回來的幸村看來,倒是極其礙眼了。

  仿佛自珍藏已久的寶物被人覬覦,幸村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受控制的感覺。但是轉念一想,黃瀨有希雖然沒有提到那個新交往的男性,並且這段時間回國之後都沒有人捕捉到相關信息,那麼大概率兩人是分手了,也就是說,不管這個正在和黃瀨有希交談的人是抱著什麼心思,兩人的身份估計都差不多,於是便緩緩放下心來。

  安室透:無辜中槍。

  「有希?」聽到幸村略帶疑問的聲音,安室透不用想也知道是誰走過來了,靠著絕佳的演技,安室透仿佛一無所知地回過頭,然後在看到戴著鴨舌帽走過來的幸村的時候略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又回頭看了眼黃瀨有希,還跟著發出了一個小小的呼聲。

  「沒錯,」黃瀨有希點點頭,然後將食指比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朋友剛回來,一會就回去倒時差了。」言下之意,她希望安室透不要聲張,現在好歹是因為下午超市裡很多顧客都是中老年人,幸村暫時還沒被大家發現身份,可如果真的被其他人認出來是誰,恐怕這一下午就泡湯了。

  安室透會意,連連點頭,然後還細心地走到了幸村另一側稍作遮掩,卻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推著推車開始跟著兩人慢悠悠前行,路遇什麼需要的東西便快速甄選後放進購物車,然後還時不時給兩人的選擇提一些建議。

  幸村:這人怎麼就黏上來了???

  可是安室透顯然聽不見幸村的真實想法,就算猜中一二也會裝作沒發現,雖然是和黃瀨有希中間隔了個大活人,但是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搶走了大部分注意力,在一開始表示自己也是挺喜歡網球,但是工作以後就沒有繼續訓練之後,那股面對球星的熱情就隨風而散了——甚至還比不過黃瀨有希手裡的那瓶照燒汁。

  「我推薦這個牌子的照燒汁哦,味道的話因為加了一點海鮮汁,口感會更豐富一些,」安室透在一旁像是專業導購員,幫著黃瀨有希排了不少的雷,也給了一大堆中肯的意見:「如果是想要在家裡做奧利奧芝士蛋糕的話,可以把奧利奧的夾心作為原料一起攪拌進去,然後少放糖。」

  「實不相瞞,」看到安室透極為盡心地介紹,黃瀨有希反倒成了不好意思的那一個,「因為其實最後不是我下廚,我只是負責采購的那一個,我很擔心你這些建議我會不小心漏掉,導致最終沒能傳達給家中掌勺的成員。」

  「沒關系的,」安室透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這些,「其實我也是因為職業習慣,如果你不嫌我啰嗦的話再好不過了。」然後像是為了緩解此刻有些窘迫的氣氛,他很善解人意地轉移了話題,逐漸不再提及黃瀨有希需要補充的那些物品清單,而是試圖將幸村也攬進了話題中。

  在他的刻意引導之下,幸村精市雖然還是隱隱覺得安室透有些自來熟,但是他還是好脾氣地回應了對方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問題,殊不知已經在無意間將很多生活狀態全部透露了出去。等看到兩人差不多也結束了采購,安室透便功成身退,自己率先結賬離開了超市。

  「他是你的朋友嗎?」等安室透的身影消失在超市出口,幸村這才試探著問道。

  「是的呢,」黃瀨有希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之前是在以前畫過插畫的咖啡店裡遇到的,安室先生廚藝很好,所以才想要幫忙推薦一些東西吧,估計是職業慣性?」

  「哦?」幸村語意不明地輕哼了一聲,像是在認可又像是在提出疑問,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勁,黃瀨有希又覺得額角一跳,連忙補救道:「其實……今天也就第二次見面而已,但是安室先生估計是個很樂於助人的好人,所以……」

  安室透再怎麼神機妙算,恐怕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離開之後被發了一張「好人卡」。他拎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袋,慢悠悠走向露天停車場裡自己的停車位,在愛車解鎖之後,他將滿袋子的食材都塞了進去。

  「暫時沒有什麼問題,不排除別的可能性。」他微微弓腰,一臉認真地清理著戰利品,口中說出的話語卻已經屬於冷靜機敏的降谷零。

  在他的身後,與白色馬自達並排停了一輛黑色雪佛蘭,在聽到安室透狀似自言自語的結論之後,駕駛室的玻璃窗緩緩降了下來,露出了男人微顯瘦削的面容。

  「接下來我來跟。」赤井秀一搭在窗框上的食指輕輕敲了敲,在余光注意到黃瀨有希和幸村並肩走出來之後便緩緩升起了車窗,深色的鍍膜將車內所有的輪廓都遮掩了起來。


第29章

  「如果還有什麼缺的你也可以聯系我。」工作室裡, 黃瀨有希幫幸村將客房收拾了一番, 便准備動身回家了。

  離開了超市, 黃瀨有希將幸村帶去了自己的工作室,幫他安置好房間之後就先行離開,留幸村一臉滿足地站在一幅幅作品前靜靜思考。按照情理,黃瀨有希今晚其實也應該為遠道歸家的幸村接風洗塵, 但是考慮到黃瀨有希提到過和家人約好了一起在家中下廚用餐,幸村便以「想先倒好時差」為由婉拒了邀請。

  「沒事,謝謝你的收留,抓緊時間出發吧,等會遇上晚高峰容易堵車。」幸村轉過頭, 將注意力從牆上的油畫轉移到黃瀨有希身上。穿著羊絨半裙的長腿姑娘正在換鞋, 長靴的拉鏈聲一響,就像是在室內撥了一下弦, 有些不在調上卻又唱響出生活的瑣碎味道。幸村揮揮手, 將黃瀨有希送到了門口, 在看到她搭乘電梯離開之後又轉身去了落地玻璃邊,從上往下看著腳下的車流如同螞蟻族群從各個方向彙成一股,然後又在某個路口爽快作別。

  從工作室離開後,黃瀨有希載著後備箱裡的食材向黃瀨宅的方向前行。傍晚時分, 快速通道兩旁的路燈也漸漸亮起,隨著車輛行駛變成一簇簇光束迅速掠過車內。她掃了眼遠處的指示牌,提前打好了轉向燈,轉進了某個閘道, 余光正准備從後視鏡收回的時候就瞥見了身後的彎道隱約露出了燈光和一輛黑色雪佛蘭的車頭。

  因為有一位愛車如命的好友宍戶亮,他的個人推特總在更新車型介紹和個人測評,黃瀨有希有的時候也會因為感興趣跟著看一看,時間一久,對於很多限量或者已經停產的經典車型也略知一二。那是輛雪佛蘭C1500,如今已經停產,用宍戶亮本人的話來說,這輛車外形剛毅粗獷,作為美系車典型口碑很高,雖然油耗也不低,但是絕對物超所值。

  「踩下油門的那一刻你會覺得靈魂都飛起來了。」這便是宍戶亮的原話。

  那到底得有多順暢?黃瀨有希沒怎麼細想就收回了視線,將注意力集中在前方路況上。正如幸村所預料的那樣,因為黃瀨有希並沒有耽誤太久,回程險險錯過了晚高峰的開頭。因為父母恢復了正常上下班,他們的車也從醫院停回了黃瀨家的院子,黃瀨有希的車便不得不挪到附近的集中停車位裡。

  剛一熄火,想到後備箱的兩袋子食材,黃瀨有希就給家中的兄長發了條消息,讓他在半路碰頭,順便幫忙拎一些東西。如今天色已晚,頭頂的天空已是微微泛橙的鴉青色,黃瀨有希有些艱難地拎著鎖好了車,然後向著黃瀨宅的方向前行。因為穿過的都是私人宅院之間的小路,這段回去的路便顯得有些冷清,雖然路燈已經開啟,可黃瀨有希還是有些緊張。

  唯一的慶幸或許就是轉過這個路口,一直直走就能到家了。

  可就在黃瀨有希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石子掉在地上蹦跶了幾下的聲音,在只有自己腳步聲的情況下,這突如其來的響動讓她驀地一驚,後背隱隱泛起一陣涼意。她原本前行的步伐突然停了下來,想要借以確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可是在這之後,周圍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有希?」

  拐角突然響起了黃瀨涼太的聲音,讓本就緊張的黃瀨有希頓時一個激靈,差點就叫出了聲。她抬頭看向站在路口的黃瀨涼太,頓時覺得充滿了安全感,也讓原本緊繃的情緒瞬間緩和,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身上不知何時起了一陣冷汗。

  「怎麼了?」注意到黃瀨有希驚魂未定的模樣,黃瀨涼太也跟著緊張了起來,他幾個跨步就走到了黃瀨有希旁邊,直接將黃瀨有希手裡的袋子都接了過來。

  「剛才聽到了一點動靜……」黃瀨有希這才有膽子回頭觀察,可是除了空曠的路面,和一排整齊的電線杆,身後什麼也沒有。

  「有人尾隨?」黃瀨涼太皺起了眉頭,「你在路口等一下我,我去看看。」

  「不……」黃瀨有希剛想拒絕,可在看到黃瀨涼太明顯不會被說服的嚴肅表情時只得吞下了後半句話,「……小心一點。」說著她便拿出了手機,直接按好了報警電話,隨時都可以撥出去。

  黃瀨有希一臉緊張地盯著黃瀨涼太的背影,看著他在不遠處搜尋了一陣,正一無所獲的時候,不遠處的草叢抖了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只臉上沾滿了灰的橘貓就從院子柵欄裡腳步輕巧地竄了出來。

  虛驚一場。

  兄妹倆愣愣地看著橘貓直接躺倒在路邊,毫無形像地開始用後退撓脖頸處的癢癢,兩人都是松了一口氣,然後隔著幾米遠相視一笑,心中湧起一陣不約而同的慶幸。黃瀨涼太表情也恢復輕松,他快速經過了搔首弄姿的橘貓先生,還小心地避開了對方擺來擺去的尾巴尖,然後回到了路口與黃瀨有希彙合。

  「警報解除,回去吧。」黃瀨涼太將兩手的袋子合為一只手拎著,然後用騰出來的那只手牽住了黃瀨有希,在這個時候發揮出作為兄長所有光和熱的黃瀨涼太只覺自己背影似乎都在發著光,剛才心裡有多緊張,現在就有多驕傲——

  啊啊啊妹妹剛才依賴和擔憂的眼神我可以吹一輩子!!!抬頭挺胸.jpg

  等兄妹倆並肩漸行漸遠,路邊的橘貓已經結束了自給自足的馬殺雞,在原地呆坐了一會之後就踩著優雅的步伐慢條斯理地溜進了下一個宅院。而原本黃瀨涼太搜尋過的那條人行道的拐角處,一個戴著漁夫帽的矮個男人從電線杆的陰影後走了出來,他松了一口氣,然後低頭查看起方才相機裡拍到的圖片,向著兄妹倆離開時的反方向邁開了腿。

  可沒能走幾步,他就發現前進的路被不知何時就安靜站在那裡的高個男人擋住了。

  路燈恰好在對方後方投下光束,倒顯得對方的臉並不那麼明亮。唯一能辨認出的就是他的衣著——夾克,長褲,針織帽,在如今有些寒冷的冬夜看起來未免略單薄。哪怕男人身上穿著翻毛皮內裡加絨的外套,此時也莫名覺得有些冷了。

  那人的眼神,明明沒有光亮投過去,他卻能清楚感受到在輕飄飄落在自己身上時刺骨的冰涼和隱隱約約的不屑。

  「是你自己主動交出來,還是我親自來拿?」燈下的男人雙手插兜,語速並不快,反倒是帶著少見的對清晰吐字的堅持,因此所有的發音都一個不落地傳到了跟拍男人的耳中。

  兩小時後,在附近的某間公寓裡,浴室的門被推開,赤井秀一赤著半身,圍著條浴巾走了出來,空氣中的水霧柔化了他的棱角,也讓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睛柔化成了夜晚寧靜的湖水。他一邊用毛巾隨意擦拭起濕漉漉的短發,一邊拿起了床頭櫃上並排放著的其中一部手機。

  ——一部代表者衝矢昴,一部代表著赤井秀一。

  「問得怎麼樣?」他直接撥通了通話記錄裡的第一項,那邊很快就接通,赤井秀一徑直開口,安全沒有打招呼敘敘舊的意思。

  「招的很快,雖然還時不時想要繞彎子拖延時間。」電話那頭,降谷零也剛從審訊室走出來,他伸手松了松領帶,讓自己能夠稍稍解放一會,他對偶然經過的同事微微點頭作為回應,然後熟門熟路轉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這才繼續道:「就像你想的那樣,是個私家偵探,被人雇佣,對方通過郵箱聯系然後直接用海外賬戶轉賬支付酬金。並沒有別的要求,就是要沒有遺漏地記錄所有的行程。」

  降谷零這句話顯然意有所指——這位被赤井秀一逮了個正著,然後直接扭送到警察局的私家偵探,實際上已經跟著黃瀨有希有一段時間了,只是之前在超市容易暴露便守在了停車場而不是進去。可是根據給定的任務要求,他自然也把黃瀨有希去機場一直到將幸村送到工作室的全過程都拍了下來。

  私家偵探有的時候認識的人各行各業都有,其中也不乏靠著新聞撈一筆就滿足的狗仔,原本他還因為偶然發現了網球明星和畫家的微妙關系而興奮,因為這意味著自己可以靠一部分照片買給狗仔小賺一筆外快,如今卻被半路殺出來的男人全部沒收了。

  至於這位私家偵探如何解決,赤井秀一也不關心,因為自然會有日本警方幫忙善後,相比之下他倒是對降谷零口中的「所有行程」頗為在意。

  雇佣這位私家偵探的人,他的身份其實FBI和日本公安已經摸得差不多了,只是沒想到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方居然還有心思關注黃瀨有希的私人生活以致於任何一個細節都不願放過。

  「還真是執著呢。」赤井秀一感慨道。


第30章

  「抱歉, 我回來晚了。」回到家後, 黃瀨有希脫掉外套, 換上拖鞋後就和二姐一起將采購的食材從購物袋裡一一取出擺放在料理台上。兄妹倆都默契地將之前途中遇到的小插曲瞞了下來,因為黃瀨夫婦倆也是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因此一時間也沒能發現兄妹倆臉上微小的不自在。

  可這些都瞞不了本就在警務系統工作的二姐,她特意避開了還坐在客廳的三人, 趁著和妹妹一起在料理台前處理食材的時候開了口。

  「你們怎麼回的比預計的晚一些?是在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嗎?」她這幾日都在家,因此很清楚從停車場走回家要用多少時間,雖然今天的差別並不算大,可是這麼短的距離能夠耽擱好幾分鐘,再加上兩人在看到客廳中坐著的父母時還相互對視了一眼, 只能說是有什麼事情瞞了下來。

  黃瀨有希聞言, 手上拆開三文魚腩包裝袋的動作頓了頓,她抬頭看了眼一直都盯著自己的二姐, 心裡暗嘆一句「糟糕」, 想了想還是選擇從實招來:「其實也沒有什麼啦……」她試圖努力排除掉危險因素, 「就是回來的路上碰到了一只貓,我還以為是有人尾隨,所以涼太在附近找了一圈才回來的。」

  二姐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是在評判黃瀨有希話語的重點, 很快便把原委推導清楚:「你是在半路上碰到涼太的?在那之前就覺得有異常?」

  「欸……」黃瀨有希不得不贊嘆二姐的敏銳,她擺了擺手,示意求饒:「差不多是這樣啦……但是後來發現是貓咪的動靜,我們就回來了, 也只是虛驚一場吧,不用太擔心。」

  「笨蛋。」二姐用手肘撞了撞黃瀨有希的手臂,借以表達自己的小情緒:「一定要小心為上,最近很多獨自歸家的女性遇襲,這種事情很難說的。」

  黃瀨有希乖乖點點頭,心知是自己理虧,一點反駁的意思也沒有:「知道了,明天開始我就讓涼太去停車場接我,不過他長得那麼好看,會不會比我更危險?」

  「欸我好看嗎?」不知何時,黃瀨涼太悄悄拐進了廚房,剛好聽到了黃瀨有希誇他好看的那句話。

  姐妹倆頓時一驚,紛紛回頭瞪了黃瀨涼太一眼,本來聽到有人誇自己還挺高興,黃瀨涼太這份喜悅還沒升起來,就被姐妹倆的瞪視壓了下去,心裡還有些淡淡的委屈:「雖然我也知道我很好看,但是妹妹醬的安全還是要保證的,」他果然聽到了談話全程,高大的青年雙手抱臂,身體微斜靠在了門框上:「二姐也是,下班回來就提前聯系我呀。」

  有了黃瀨涼太的保證,這個話題也算是暫時揭了過去,接下來幾天,黃瀨有希出門的時候也格外小心,不過也或許是因為大多情況是陪著幸村在東京街頭悄悄逛了一圈,除了幾次幸村差點就被人認了出來,黃瀨有希也一直沒有再察覺到任何異常。

  很快便是定好了去東藝進行講座的日子。

  因為是偏向學術性的講座場合,黃瀨有希換下了近來的休閑服裝,內裡的高齡羊絨衫保證了溫度,外面的廓形外外套又讓自己看起來簡潔干練也足夠得體。她將長發向後盤成了一個蓬松的丸子,倒是帶了一點俏皮的味道。講座定在上午十點,預計兩個小時結束,正好結束之後可以趁著下午去美術學院內走一圈。

  和忍足一起到了東藝禮堂前的廣場,黃瀨有希遠遠便看見了從教學樓的方向走來的中年男性。對方蓄著短短的胡茬,五官端正,不羈與粗獷中因為常年浸在藝術創作和文化教學的氛圍裡倒有了濃厚的斯文氣質。在看到黃瀨有希之後,曾經推薦黃瀨有希出國深造的村上教授前行的步伐便加快了幾分,同時又露出了一個格外欣喜的笑容,眼角也因此擠出了幾條皺紋。

  村上年輕時也曾在歐洲游歷許久,兩人一見面便直接用擁抱作為熱情的問候,結束之後他又轉頭和忍足也交換了一個擁抱,然後一臉懷念地望著兩人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他理了理衣襟,示意兩人往裡走,繼續道:「我還記得當時給你們寫推薦信的時候,那會侑士你也沒現在這麼高。」他思索了一番,伸出手比了個大概的距離。

  「大學時期又長了三釐米吧?」

  忍足笑著點頭:「對,目測很准確。」幾年不見,雖然中途他也和黃瀨有希一起回國過,但是總是沒能找到機會來看看村上。說起來,村上和原來冰帝的教師榊太郎是故友,這才會在當初受邀看展的時候一眼相中了黃瀨有希。

  「阿德裡安之前還聯系我說想找個時間過來休整休整。」阿德裡安就是村上在法國的好友,也是黃瀨有希被推薦的那位教授,在法國的幾年也將黃瀨有希看為得意門生。村上帶著兩人走進禮堂,一路認識了幾位幫忙策劃這次講座的學生代表:「但是他時間還沒定下來,因為法國現在還在辦畫展。」

  說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過頭看向黃瀨有希:「你的作品應該已經送了一部分回來了?有想好在國內辦展嗎?」

  黃瀨有希誠實點頭:「有這個意向,但是估計會定在明年春季,具體還要細看。」驀地,她想到之前赤司和赤司出去的時候他還提過一句這件事情,但是他本人現在並不在國內,想必也只能等明年年初會來再來商量了。

  「不管怎麼樣,肯定是要准備一些新的作品的,」村上點點頭,有些不放心地囑咐了幾句:「剛好到時候把裡安也邀請過來,好好趁著這個機會交流交流。」

  「所以我和家人定好了,趁著聖誕節和新年一起出去旅行,順帶采采風。」一提到接下來的家庭旅程計劃,黃瀨有希便眼睛都亮了,笑起來的模樣就像是期待著遠足的小學生,就差在原地蹦跶幾下以表心中喜悅。時隔多年,除了當時的畢業典禮全家一起在歐洲玩了一圈之外,一家人竟是又幾年沒有一起出去度假了,這次借著大姐結婚也算是機會難得,因此黃瀨有希也格外期待。

  在黃瀨有希剛和村上教授一起走進禮堂的時候,正在布置會場的幾位學生干部原本還格外興奮,因為黃瀨有希看起來就像采訪時那樣端莊大方又女強人,在美術專業的學生中可以說是教科書一般的神仙前輩,可沒等對方往前走了幾步路,卻突然笑得燦爛,完全沒了之前高貴冷艷的感覺,反倒是像畢業回來參加校友會的學姐,距離感一掃而空。

  「我覺得我可以現在就把畫集拿出來讓黃瀨小姐簽名了。」將預留好的席位放上了一一對應的名牌,學生會的副會長推了推眼睛看起來興致勃勃,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在會場內掃了一圈,然後拉了偶然經過的干事問道:「遠野呢?怎麼沒看到他?」

  被突然叫住的學生一臉莫名,但還是回應道:「應該是去教室取東西了吧,我記得他之前說過也想要找黃瀨小姐來著。」

  他們恐怕誰都不會想到,早在講座的消息剛放出來的時候,遠野洸,他們口中突然離開了禮堂的少年,實際上已經早早聯系到了黃瀨有希,甚至還靠著家中貓主子太妃糖的可愛加成順利打入黃瀨有希的交友圈,時不時還能聊上幾句。而話題中心遠野洸本人,此刻正站在儲物櫃前,將早有准備的退出申請取了出來。

  作為學生會的成員,他們在得知有講座安排的時候就已經分配好的各自的准備任務,他作為學生會裡的無名小卒,平日裡也是為了能夠賺一些活動分數才留下。在母親出事之前,這個單親家庭就已經日子過得不甚富裕,在加上他現在需要靠打工和獎學金賺取生活費並且支撐高昂的畫材支出,他或許是時候考慮遞交退出申請了。

  幸運的是,在離開部門之前,他還趁此擁有坐在離講台最近的那一排的資格。

  就像很多次想像過的那樣,他和黃瀨有希面對著面,只不過一個在台上,一個在台下。他只需要微微抬頭就能清楚看見黃瀨有希的五官輪廓,鼻梁上的陰影,睫毛處的輕微抖動。

  ——真好,能夠成為社交網絡上聊得來的朋友,這或許是很多人都沒能體會到的事情。在他以前堅持不下去,並且一度想要放棄的時候,是黃瀨有希的采訪,坦言自己遇到的種種困難,又是如何一個個克服過來的,那些話成了撐著他走下來的動力。

  剛一上台,因為視角拔高,黃瀨有希也很快發現了台下近距離坐著的遠野洸。少年穿著牛角扣大衣,內裡的黑色針織衫襯得他皮膚雪白,有一種奇妙的澄淨感。少年和周圍坐著的同學們一樣,微微抬起眼一臉專注的看向自己,然後時不時掃向一旁大屏幕上展示出的相關資料,有的時候還會低下頭在紙張本冊上記錄幾句。

  黃瀨有希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從過去坐在台下的聽眾角色轉變為坐在台上的傳播者,角色的呼喚讓她突然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嘗試是有效果的——本土藝術大部分還是關注於漫畫行業上,可是關於油畫等領域的創作依舊處於一個斷層面。並不是說創作形式有高下之分,而是如今的情況讓她不得不迫切尋求一個方法,能夠引導她接觸到的或者沒有接觸到的那些有天賦的孩子們能夠有機會接觸到更廣闊的天空。

  所以她感激村上教授當年的引薦和阿德裡安的細心教導,他們可以說是用多年人脈與畢生才學來幫自己鋪路,不然光憑她自己一個人是根本不可能取得那些成就的。如今也到了她能夠有所回報的時候了——

  「趁著今天這個機會,我也想宣布一個決定。」在講座臨近尾聲的時候,黃瀨有希話鋒一轉,她掃了眼台下表情有些莫名卻還是安靜等待著答案的師生們:「謝謝村上教授,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有機會接觸更廣闊的世界,我也希望能夠通把村上教授的希望延續下去。」

  「大家可能都知道,在我出國之前,一直都是靠兼職插畫滿足畫材消耗的日常需求,我想很多同學們或許也和我有一樣的經歷。這些工作雖然瑣碎,但是也為我積累了大量的經驗,也豐富了我的創作素材,但是我也希望,在這個寶貴的時間段裡,大家能夠有更多的時間獨自思考,而不是為了別的事情煩憂。」

  「我會將過去幾年的個人所得全部捐出,通過東藝校委會設立專項獎學金,並且接下來每年都會投入一半的收入用於維持運行。我希望每一個有天分的學生都不會因為金融問題放棄,也希望你們都能保持開始拿起畫筆時的初心,因為那個時候的喜愛最為純粹,你的筆觸才會是最能打動人心的。」

  「所以接下來我要繼續攢錢了。」說到這裡,黃瀨有希的小小玩笑也引來一陣笑聲,也讓村上教授帶頭鼓掌,然後逐漸蔓延至禮堂的每一個角落。

  當初的村上教授的引薦,就像是一場接力賽,將第一棒交給了遠在法國的好友,然後拜托好友導黃瀨有希如何將這一棒在將來時機成熟的時候傳遞下去。她的投入或許如今看來只是九牛一毛,但是如果有希望,她就想一直持續下去。某一天,或許還會有一個孩子,懷揣著夢想掙扎在相同的路口,那個時候她或許就能在不經意間幫助那個孩子做出真正正確的決定,而不是讓他在日後暗自後悔,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蹉跎了寶貴光陰。

  結束之後,院校領導紛紛上前表示祝賀,面對著國內專業領域首屈一指的前輩們,黃瀨有希也覺受寵若驚了。按照資歷來講,她或許還是在場幾人中最淺的那一個,但是如今能夠與大家面對面站在平等的角度相互交流,也讓她生出了一種無與倫比的自豪感。

  黃瀨有希一一回應,臉上始終帶著難以消散的笑意,她的鬢角也在不知不覺中微濕,細碎的水光在鎂光燈的照射下像是一顆顆微小的鑽石。

  「她在發光」,這是不遠處看到這一幕的遠野洸心裡,唯一的想法。

  按照之前的安排,黃瀨有希在結束講座之後會趁著下午的空檔和村上教授一起去學院內部走一走,然後觀摩一下課堂教學。看著畫室裡凌亂擺放著的畫具和顏色斑駁的調色盤,黃瀨有希的記憶也被帶去了以前在帝光美術部畫室的時光。

  而且世界也著實太小了,之前村上教授還神神秘秘地說,他有一個格外看好的孩子,他也一樣天賦驚人,就是家庭變動導致最近發揮不太穩定,所以還想讓黃瀨有希幫著開導開導,可沒想到的是,在被村上教授帶進畫室之後,黃瀨有希就發現那個村上教授口中的好苗子居然就是遠野洸。

  因為村上的極力推薦,遠野洸倒是難得表現出窘迫的情緒,可還是乖乖掀開了畫布,將畫室裡畫了一半的作品展示出來。雖說是半成品,但實際上完成度已經很高了,只是一眼就已經讓黃瀨有希滿是驚艷——

  遠野洸的筆觸就像是含著細碎的陽光,輕快中透著微涼的露水氤氳,又讓人悄然聯想到凜冬的寒夜,一派生機向榮的背後隱含的暗色卻昭示了畫者心中的洶湧情緒。

  足夠驚艷,卻也足夠驚嘆,同時又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居然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孩子的作品。

  ——黃瀨有希或許忘了,自己其實也不過比遠野洸大三歲。

  因為知曉遠野洸的家庭情況,黃瀨有希愈發不希望他的天賦就此埋沒,或者因為沒有登上更廣闊的舞台而寂寂無名。在村上教授的默許下,遠野洸平日裡的兼職都被一一推掉了,而為了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創作,並且在獎學金之余獲得足夠的進項,黃瀨有希提議讓他在休息日來自己的工作室幫忙,順便趁機給他充充電。

  做出了決定,今天的重要任務也總算是完成了,在場幾人心情都格外舒暢,黃瀨有希也趁著興起留在畫室裡完成了幾幅速寫。在她和村上教授一起泡在畫室裡的時候,忍足已經先一步回去了,因此等黃瀨有希結束了一整天的行程走向東藝校內停車場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遠遠地,她看見自己那輛車的引擎蓋上放了一個白色的小盒子。黃瀨有希原本准備拿車鑰匙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而從包中拿出了手機調出手電筒模式。她有些奇怪地掃了眼周圍,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

  奇怪……這麼想著,她還是又走近了些,借著手電筒的光亮看清了盒子上的便箋——

  給黃瀨有希。

  ——原來真的是給她的。


第31章

  黃瀨有希怎麼也不會想到, 這個像是從天而降的小盒子結果讓她在警局裡待了大半晚。

  聞訊趕來的是黃瀨有希的家人, 因為接到了黃瀨有希的電話, 原定的家庭慶功宴也被迫取消,除去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婦,黃瀨家的成員都聚集在了此處。在他們接到電話,而電話那頭的黃瀨有希說她可能收到了危險包裹的時候, 他們的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晚餐自然也顧不上了,幾人換好衣服便匆匆趕至警視廳,而原本正准備下班回家的二姐也在看到自家妹妹來到警局報案之後重新披上了白大褂。

  上一次與美麗干練的佐藤警官相見還沒隔上多長時間,沒想到只是一個多月的功夫黃瀨有希就再次遇到了棘手事件。作為「老熟人」,她自然這次也成了詢問詳細經過的經辦人, 而黃瀨有希的二姐, 局裡的明星法醫就已經帶著最大的證據進了解剖分析室。

  ——她沒能打開那個盒子,因為借著手機強光, 她看到的不僅僅是卡片上的一行字, 還有盒子轉角處滲出的紅色痕跡。深紅中泛著近乎干涸的赭色, 像是一道被強行撕開的疤痕,如果一打開就可以放出形容可怖的魔鬼。不管是顏料還是血液,黃瀨有希都斷然不會將其打開了。

  在校園內的停車場,黃瀨有希本人的車輛被不明人員認出, 然後在引擎蓋上留下了類似恐嚇的包裹,這件事要是放在平常或許只是會派專員立案,而不是牽扯出重案組的搜查一課成員,可是聯系到最近一系列棘手案件, 大家不得不抓住任何一個可能的線索深入調查。

  「對方非常狡猾,」佐藤帶著同事們調出的監控錄像回到了等候室,她拿出平板,將截取到的畫面展示給大家:「在黃瀨小姐到達停車場是傍晚六點三十二分,在五分鐘前,對方就通過無人機將包裹放在了引擎蓋上。」

  在果斷報警之後,黃瀨有希等來了開著車來的佐藤警官,也幸好是因為錯過了上下班高峰,除了聞訊而來的村上教授之外,學校裡並沒有誰知道這件事。在進行現場取證之後,黃瀨有希並沒有讓村上教授跟著去警視廳,而是在通知了家人之後選擇與佐藤警官共行。

  現在,黃瀨一家人就坐在這裡,等著佐藤警官帶來最新的消息。

  「按照這種型號的無人機,最遠的直線控制距離可達五千米,也就是說以停車場為圓心,半徑五千米範圍內都有可能是對方的藏身之處。」

  這也是調查最為棘手的地方,無人機在拋下包裹後迅速上升,因此脫離了道路監控的攝錄範圍,也就沒有辦法調查處具體的方位,這也讓尋找出對方行蹤如同大海撈針。可這並不就意味著線索中斷,因為除去無人機,如今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線索,也就是那個沒有被黃瀨有希打開的包裹。

  「所以,真正讓你們覺得棘手的是那個包裹吧?」黃瀨先生很快想到了關鍵點,如果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恐嚇包裹,或許還不至於讓他們如臨大敵。

  佐藤看著黃瀨先生愣了愣,然後如實回答道:「對,」她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將具體的內容物展示出來,只是從一沓文件中取出了一張照片放在了黃瀨有希面前:「請問黃瀨小姐,您對這個人有印像嗎?」

  黃瀨有希伸手接過,照片上的人看起來不過四十多歲,額發微長,胡子拉碴,五官也偏向普通,下巴處有一小道疤。她努力思索了一番,然後才確認了自己的答案:「並不認識。」

  佐藤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不管怎麼樣也請大家不到過於慌亂,」她將另一張照片拿了出來,這看起來是路口監控的截屏,仔細看會發現正好是黃瀨有希每日停車回家時的必經之路,也正是前幾日和兄長黃瀨涼太碰頭的路口。

  照片上的男人帶著刻意壓低了的漁夫帽,身上還穿著有些空蕩蕩的夾克,可是露出的下巴上有明顯能辨認出的傷疤。

  在黃瀨夫婦有些迷惑的注視下,兄妹倆對視了一眼,被佐藤捕捉到了:「看來,黃瀨小姐應該是想起了什麼。」

  這次,說話的不是黃瀨有希,而是黃瀨涼太:「是這樣的,前幾天我去停車場的路上和有希碰面,那個時候她以為有人跟蹤,所以我就在附近找了一圈,可是後來沒有找到,以為是附近的流浪貓,我們就走了。」

  可如今看來,黃瀨有希並沒有產生錯覺,而是確實有人跟蹤其後,只是沒有被他們發現罷了。

  「那麼……」黃瀨有希覺得喉嚨有些發緊,她緊緊盯著佐藤警官,就連自己的手被身側的兄長緊緊握住也沒注意到:「請問這位先生……」

  佐藤嘆了一口氣:「我們根據同事給出的線索,找到了這位先生所在的住所,事實證明,那個包裹裡是……」

  「他的眼睛。」佐藤的後半句話被突如其來的男聲搶斷了,黃瀨有希順著望了過去,發現半開的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而且他越看越熟悉——

  是之前在電視台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對方像是知道黃瀨有希是誰,在說完這四個字之後,像是為了完成全套禮節一般又用食指反扣敲了敲門。

  一看到對方走了進來,佐藤起身介紹道:「這位是和我們近期在一些列案子裡合作的赤井探員,」與此同時,赤井秀一從懷中取出了自己的證件晃了晃,然後挑了個黃瀨有希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感受到身側微小的氣流湧動,黃瀨有希下意識轉過了頭,和黑發男人對上了視線。

  男人戴著一頂針織帽,微卷的額發有的搭在了眼瞼上方,他的身上帶著不甚明顯的煙草氣息,帶夾雜著有些特別的薄荷尾調。他祖母綠色的漂亮眼睛今日大大方方展示了出來,就連瞳孔邊緣逐漸加深的綠也能清楚分辨,讓黃瀨有希覺得自己仿佛看到的是一片森林,遠處透著微光,而近處則是極富層次的暗影。

  「赤井秀一,FBI,負責調查相關案件,」他率先移開了視線,伸手敲了敲桌上的照片:「在這之前,他已經跟蹤了黃瀨小姐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在被我們發現了以後,所有的資料都已經被銷毀,在這之後對方被假釋,半小時前被發現死於家中。」

  他看向黃瀨有希,緊緊盯著看著對方瞳孔中那一縷仿佛衝破黑暗的金色,伸出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瞼:「他的眼睛,被人裝進了禮盒,送到了你的引擎蓋上。」

  也幸好黃瀨有希出於沒有打開而是直接報警,不然那鐵定會成為她的噩夢。可是哪怕沒有親眼所見,在場的人還是一陣驚呼,就連從醫的黃瀨夫婦都一陣後怕。避無可避,黃瀨有希這才真正感到慌亂,她緩緩垂下眼瞼,努力讓自己不去看桌山的那幾張照片。

  「請不要太過害怕,」佐藤輕聲安慰道:「因為這次的案件和之前的幾起跟蹤案有關,所以會有特派團隊進行調查,很快就會有結果,在這段時間裡我們會派同事從旁協助,並且保證您的安全,但我想這個階段並不會持續太久,也希望不會太久。」

  因為天色著實太晚,黃瀨一家便被通知先回家休息,明早再來了解情況。可是事到如今,作為法醫的二姐還在警視廳加班,黃瀨一家即便是回去了也沒怎麼休息。第二天一大早,黃瀨有希就和聞訊的忍足一起來到了警視廳,經過了將近一夜的調查取證,案件基本脈絡也愈發明晰。

  「對方手法利落,像是有醫學背景,斷面齊整,顯然非常了解眼部結構。」二姐將報告放了出來,向佐藤等人示意切口:「同一種凶、器,但是暫時沒有在數據庫中找到匹配,有可能是對方自制的,大概的長度在四至五釐米之間,類似於手術刀的用法,但是刀刃沒那麼銳利。」

  佐藤點點頭,同意了這個觀點:「補充一下,雙方很有可能是認識的,因為室內幾乎沒有打鬥痕跡,並且是從後方刺穿肺部,這需要一定的力量,對器具的尺寸也有限制。」

  「現在問題的關鍵其實就在黃瀨小姐你的身上,對方很有可能是因為看到了受害者曾經跟蹤過你,因此起了殺心,」然後又提出了一個相反的推論:「又或者是一直都知曉你被跟蹤,但是基於某種刺激,對方下定決定滅口。」

  ——至於這個刺激,在場的人也差不多都猜到了。

  因為跟蹤並偷拍所有行動軌跡一事被警方發現,對方有所警惕,這才下定決心要在此時封口,並且所作所為與其說是在泄憤或者懲罰,倒不如說是在贖罪。

  「他在向你表示歉意。」赤井秀一放下了手中的黑咖,雙手抱臂向後靠坐在折疊椅上:「他通過送禮的形式彌補你的損失,而表示誠意的道具就是那雙一直觀察著你的眼睛,他也在向你傳遞一個信息,那就是他本人一直都在看著你,只是你從來都沒有察覺到。」赤井秀一的語速本就不快,如今更是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遮掩一二的想法,要的結果也就是將所有的細節都講述給黃瀨有希聽,或許他這樣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就是讓黃瀨有希和忍足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而這也是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方向。

  「我最近並沒有其他任務,所以我會作為隨行人員保護你的個人安全。」這也是他真正擺脫掉衝矢昴身份的最後一步——研究生衝矢昴終於在老家找到了一份工作,因此前幾日搬離了黃瀨家對面的工藤宅,而作為經常和警方合作的名偵探工藤新一,自然是願意行個方便,讓FBI警官赤井秀一在這段時間內暫住。


第32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黃瀨有希便愈發憊懶, 加上未知危險的窺探, 她出門的意願愈發微弱。接下來的生活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卻又像是有什麼悄然間產生了變化。不過這幾日最大的遺憾或許就是錯過了衝矢昴先生的歡送會——聽工藤新一說,衝矢昴先生走得急,當晚訂票第二日就回了老家, 而回了老家的衝矢昴則還貼心地給沒能好好道別的鄰居們留下了一些小禮物,緊接著他原本住的房間就簡單收拾收拾留給了工作需要的赤井先生。

  赤井秀一,這位看起來有些神秘的FBI探員,為了能夠在第一時間獲取線索,並且為黃瀨有希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他便就這樣在工藤宅暫時安頓了下來。黃瀨有希的確是個比較配合的觀察對像了, 在未知的嫌疑人隱藏於暗處時,她大部分時間都會乖乖待在家裡, 如果不是必要的話, 她基本上是不會出門的, 這也相當於給赤井秀一減少了很多的不必要的工作。

  雖說赤井秀一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耐煩或者麻煩的神色,但黃瀨有希還是下意識這樣做了。

  ——她才不會承認是因為自己有些慫了。

  試想,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奇怪的家伙,對自己有可怕的掌控欲, 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掌握所有的人際關系動態,甚至會雇佣私家偵探來記錄一切行蹤,在被警方發現之後果斷地斬斷了所有可能牽連到自己的線索, 然後還鑽著空子把一份「大禮」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雖然這份「大禮」黃瀨有希一點也不想收,甚至說一段時間之內都不想要收任何包裹了,但是有一個包裹如今卻是不得不收的。

  她留在歐洲參展的剩下的幾幅畫終於結束了展覽,由專業機構幫忙送回了國內,而為了確保作品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她必須本人出面前去查驗,然後把它們帶回工作室。這樣的必要行程,保險起見自然是需要赤井秀一從旁陪同的。

  為了讓隱藏在暗處的那位也不至於引起過多的警惕,再加上在黑衣組織覆滅後,赤井秀一暫時還沒有官方恢復探員身份,作為一名類似於暗哨的底牌,他也需要一個明面上的身份隨行陪同。因此為了讓他的出現變得順理成章,在和警方協商之後,原本的經紀人忍足侑士將在這段時間裡放個長假,為了暫時接受父親關於家族事業的培養計劃而深居簡出,那麼在這段時間裡,黃瀨有希就需要一位比較專業又能夠提供一定程度的安保工作的助理了。

  除去之前為了性格方便從東藝「聘請」來的在校生遠野洸,一個綜合了接洽調度以及保鏢身份的赤井先生出現在了黃瀨有希私下裡的招聘計劃中。對於一個前段時間接收到恐、嚇包裹的單身女性來說,在這個節骨眼找一位武力值極高的保鏢隨行在正常不過,擁有截拳道技能的非職業健身愛好者赤井應運而生。

  光是看著他的頎長身形和精致且充滿爆發力的肌肉群,黃瀨有希就覺得安全感爆棚,更不要提在這幾日的相處中,她還從工藤那邊知曉赤井探員槍法也是超一流——請問這種保鏢可以多預定幾位嗎?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再親自去FBI問問看。

  ……不過這兩人居然在幾日內就混得這麼熟,甚至還知道了「赤井先生槍法很好」這個小秘密,黃瀨有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的樣子。

  可不管怎麼說,這些都不是她該操心的事情了,畢竟忍足現在沒有辦法出面幫忙聯絡,大部分事情便只能靠黃瀨有希自己,她畫了大半天的時間確認好了航運行程以及對接渠道,然後又開始聯系本地的運輸團隊,光是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就讓她險些崩潰。

  「侑士,」黃瀨有希實在忍不住打了個電話給忍足哭訴道:「我再知道你有多麼重要了,你簡直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大寶貝!」

  一接電話就聽到黃瀨有希甜膩膩的表白,忍足差點一個手滑把手機扔出去,他覺得自己的額角又是一痛,然後在反應過來可能發生什麼事情之後還算給面子地回應道:「那你再知道我有多麼帥氣多麼可靠了吧?」

  「當然,」黃瀨有希猛灌了一大杯水,連連附和:「我下午和赤井先生一起去接收,然後就可以帶回工作室了。」那邊忍足應了聲好,提醒注意安全後便掛斷了電話。

  通話結束,黃瀨有希握著手機在客廳裡像一條被衝上岸的鹹魚那般稍稍癱了一會,滿血復活之後就給對面的赤井先生發了消息,然後回房間換了身衣服。窩在家裡的這幾日因為手邊畫材並不充足,黃瀨有希便不得不暫時委屈一下,借著速寫材料過個干癮。今天有了這個運送的由頭,她就能夠正大光明地出門,然後正大光明地在工作室呆上一段時間了。

  毋庸置疑,這幾日赤井先生也必須在港區陪同。

  或許是想到黃瀨有希難得出趟門,今天的天氣還算給面子,雖然溫度還是不怎麼高,但灑在皮膚上的金色陽光就已經足夠撫慰人心。等她出門的時候,赤井秀一已經坐在了車裡,面頰看起來略瘦削的男人在陽光的勾勒下,臉部棱角分明,眉弓處的線條格外漂亮。

  聽到了開門的動靜,赤井秀一直接從駕駛室傾身過來,手臂一伸就打開了車門,他瞟了眼裹得嚴嚴實實的黃瀨有希,目光在對方蓬松的丸子頭上滑了過去,然後就迅速收回了視線。兩人今日坐的是赤井秀一的車,也就是那輛黃瀨有希極其眼熟的C1500,她倒是覺得命運巧妙至極,明明前段時間還為這款車型的體驗感受好奇過,沒想到今日就得償所願了。

  赤井秀一顯然將其保養得不錯,雖然他本人身上總帶著些許薄荷的煙葉氣息,但是車內打掃得極為干淨,還夾雜著不甚明顯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看著赤井動作輕巧地點火起步,仿佛輕輕碰了一腳油門,車便已經明顯提速了,而且推背感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強烈——不僅僅是車輛本身的性能的確優秀,駕駛者也技術高超。

  黃瀨有希像是被戳中了某個興奮點,在車起步之後小小的「喔」了一聲,那股興奮和滿足感也輕而易舉傳遞給了赤井秀一的感官。他並沒有對此表示什麼疑惑,因為黃瀨有希悄悄打量自己的眼神和她在看到自己的車的表情就已經給出了答案——她喜歡這輛C1500,並且還覺得很帶勁兒。

  這個認知,還是讓他心情也跟著爽快不少,雖然市區內速度也根本提不上去,他還是會有一種類似於跑了長途後的順暢與活絡。

  這次的目的地依舊是成田機場,只不過兩人要去的是貨運大樓。帶上提前准備好的各種文件,黃瀨有希和赤井秀一一起等在了閘口。貨運機已經抵達機場,按照流程現在正在卸貨,想必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開始辦理拜托海關人員辦理快速入鏡申報手續了。實際上黃瀨有希還曾考慮過要不要再聯系專人運送去工作室,但想到這次運回來的也不過是四幅作品,而且為了保證運輸途中的安全,它們都被展覽方包裹得仔仔細細,黃瀨有希只需要簡單檢驗就能自行帶走。

  貨運大樓並不像客運大樓那樣有自動閘門和詳盡的通風設施,更不要提他們現在站著的是海關之外的等候區域,雖然外面暖陽高照,可寒風還是從各個角落悄悄刮了過來,這讓黃瀨有希不得不慶幸自己提前准備了一些御寒物品。她抬手將被吹亂的一縷碎發別至耳後,然後微微側過頭看向了始終等在一旁安安靜靜的赤井秀一。

  他依舊戴著那頂針織帽,額跡碎發隨風輕擺,眼中的綠色看起來似是比往常要稍稍淺一些,帶了些春意的生機勃勃。可與之相對的是他眼中的沉靜,讓黃瀨有希下意識思考起了一個問題——他到底會不會有慎重對待以致於表現出警惕與緊張的事情?

  雖然暫時也只有短暫的幾日相處,可赤井秀一的基本形像已經足夠深入人心。他看起來強大又自信,因此表現出游刃有余與自始至終的絕對冷靜,哪怕工藤新一好幾次表現出熟稔和親近的態度,他還是一副極為淡定的表情,就像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或許是黃瀨有希不知不覺盯著赤井秀一側臉的目光太過專注,赤井秀一居然轉過頭望了回來,接收到對方似是詢問的眼神,哪怕是毫無攻擊意味的一瞥,就已經讓黃瀨有希有些心虛了。偷偷打量別人還被現場抓包,到底是有些羞恥的。

  黃瀨有希有些生硬地轉過了頭,耳尖悄悄紅了些,那股好不容易湧起的熱意又很快被冷風吹散,她想了想,為了給自己找個台階,低頭從單肩包裡翻出了一片手握暖寶寶遞了過去。

  赤井秀一看了看黃瀨有希手裡捧著的橘色包裝的暖寶寶,又看了看她一臉認真的神情,想了想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他卻接了過來,卻並沒有用,而是順手塞進了夾克口袋裡,仿佛靠著意念就能讓這未開封的暖寶寶發出熱量似的。

  黃瀨有希又悄悄盯著赤井秀一高挺的鼻梁半晌,並不覺得氣餒,倒是莫名有些想歪了——

  聽說鼻梁高的男人,嗯……她是不是應該把車門焊死?可有一說一,赤井秀一雖然一看就很難被撩到,又或者一直就是一副軟硬不吃的態度,但是他……

  ——真的是帥到炸裂呢。


第33章

  因為走是特殊報備渠道, 兩人倒也沒在大廳等太久, 很快就有工作人員通過拖車將四幅用板框和柔軟裡襯包裝好的畫運了過來, 早有准備的黃瀨有希就在引導下檢查了角落裡的簽名和反面的標簽,然後又把材料一一交上去審核,這一套流程下來竟是也用了半個小時。

  這之後,赤井秀一的C1500便派上了用場, 寬敞的後部運輸空間讓黃瀨有希的四幅畫都能乖乖平躺,赤井秀一還不知從哪裡取來了固定帶,橫跨著將其好好綁了起來,以確保中途不會因為顛簸產生任何不必要的損傷。雖說是第一次去黃瀨有希的工作室,他倒是在得到了確切地址後開得熟門熟路, 只不過因為一心一意都想著馬上就可以正大光明泡在畫室裡了, 黃瀨有希完全沒有發現這一點。

  或許是真的確認了黃瀨有希是個怕冷星人,赤井把車內的空調溫度又調得比來時高了一些。他依舊沒有摘下那頂鐘愛的針織帽, 只是因為車內溫度的升高將夾克敞開, 露出了裡面的看起來似有些單薄的圓領針織衫。

  ——都說開車的男人看起來格外有吸引力, 黃瀨有希的確信奉這一點,可明明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赤司就是矜貴,忍足便是優雅, 赤井秀一就是完完全全地肆意。

  沒錯,就是肆意。黃瀨有希覺得這個形容再恰當不過,赤井本人開起車來明明沒有明顯提速,也沒有來回更換車道, 但是他居然就像是經過巧妙計算似的能夠在恰到好處的時候走出最優路線,然後不知不覺的將其他的車輛甩在身後。C1500的方正粗獷顯得開車的人冷硬卻又有些獨特的細膩感,就像他身上似有若無的煙味,煙草夾雜著薄荷的清爽,讓本來不太適應煙味的黃瀨有希都並不反感。

  煙草的成熟中是沁人心脾的薄荷味,雖然沒有見赤井當著面抽過,可這並不能阻擋本身就想像豐富的黃瀨有希自行發散,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在身側開著車的男人身上投入了過多的注意力。等車終於快到達工作室所在的大樓附近,黃瀨有希這才回過神,轉頭向赤井秀一征詢意見:

  「等會方便出示一下你的駕駛證件嗎?如果要辦理出入通行的話會需要,我可能會在工作室待上幾天,這樣你自己出行的時候會方便一些。」黃瀨有希雖然就是這麼想的,但奈何赤井本人身份有一定的保密性,恐怕他的個人證件並不能輕易出示。

  不過她顯然想太多了——能夠偽裝出一個「武力超群愛好運動的健身達人」的身份,相關證件自然也會做出全套,這樣也是為了讓赤井秀一能夠在黃瀨有希身邊待著的時候擁有滴水不漏的形成記錄。他打好了轉向燈,直接開口指揮道:「打開你面前的車鬥,裡面有需要的證件。」

  黃瀨有希伸出手扣下了開關,然後在赤井的示意下取出了一沓好幾份不同顏色外殼的證件,其中一個就是她剛才提到的駕駛證,余光一瞥,居然還有護照和保險證。它們看起來還都挺新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本人真正使用的那一套,黃瀨有希倒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官方的「假」文件,莫名感覺有些小刺激。

  黃瀨有希的興奮點似乎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樣,赤井秀一一面開著車,一面還習慣性地根據各種細節推理豐富著黃瀨有希的性格特點,然後在記憶宮殿中將這一條加了上去。

  在赤井的默許下,黃瀨有希將這個證件的照片上傳至了申請平台,很快,在通過審核之後,赤井秀一的車也被錄入系統,這就意味著在接下來的任意時間段內他都擁有了駕車出入的權利。等他們將車後載著的四幅畫都運回工作室已經是半小時後,雖然他們出發的時候正是午後,如今一頓折騰也差不多接近傍晚,因為提前和家人說明了情況,赤井秀一也默許了,黃瀨有希便在將畫都掛好之後迫不及待想要衝進畫室。

  可她怎麼說都不能把赤井秀一一個人落在工作室裡不聞不問,如果是忍足他倒會給自己找不少樂子,可這並不代表她就可以同樣不安排赤井秀一。

  像是知道黃瀨有希在悄悄糾結些什麼,進入室內就將夾克外套脫下的赤井打開冰箱門,在快速掃了眼內容物後轉頭叮囑道:「我去附近采購,你就在這裡待著,不要隨便開門。」

  黃瀨有希原本正想問赤井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外賣,聞言不得不把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看對方一副鐵了心要親自做飯的架勢,她也不再擔心赤井秀一會覺得在這兒待著有什麼不自在了——不愧是FBI,不管在哪裡都可以過得有滋有味如魚得水。

  得了令,黃瀨有希也放心鑽進了畫室,積攢好幾天的衝動也終於在觸碰到筆的時候尋到了釋放之處,而作畫其實格外費時間,對她來說或許只是起稿初步鋪色,赤井卻已經在附近的超市走了一圈回來並且在灶台上燉好了牛肉。隔著門,食物的香氣並不能順利傳遞進來,更不要提黃瀨有希現在是全神貫注的狀態,赤井秀一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便在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敲了敲畫室緊閉的門。

  果不其然,隔了好一會,黃瀨有希才有回應。赤井秀一耐心站在門口,聽見裡面有板凳挪動或者木架拖移的響動,然後裡面的人用略顯急促的步伐走了過來。

  「赤井先生?」黃瀨有希打開門,微微歪著頭似在詢問,完全沒有意識到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而外面的天都已經早早暗了下來。

  「晚餐好了。」他脫下了那頂珍愛的針織帽,露出原本的發型,微卷的碎發微微搭在右眼瞼上方,加上身上系著的素色圍裙,看起來倒是比平日溫和不少。

  居家氣息一上身,黃瀨有希對他的態度倒是在不知不覺間從一開始的拘謹守禮變成了略帶熟稔的隨意。她像是突然意識到讓一位FBI精英下廚是一件極其失禮的事情,耳尖都漲紅了,她連忙回身將圍在腰間的帆布取了下來,往隨意放在一旁的調色盤上蓋好,然後帶著似有若無的顏料味道衝出了畫室。

  「……抱歉,讓你費心了。」她像是有些羞於面對赤井,頓時像是一只乖乖的小鵪鶉幫忙洗好了碗筷,然後打開了冰箱,掃了眼裡面已經被赤井充實了不少的內容問道:「要喝些什麼嗎?」

  赤井秀一卸下了圍裙,轉頭瞥了眼急於表現的黃瀨有希,像是被對方的樣子取悅到了似的,嘴角似乎微微勾了起來,然後又迅速放平。

  「啤酒吧,加冰,謝謝。」

  赤井秀一其實並不算精通廚藝,但是一些常見的燉菜或者流程簡單的食物都還是能下手的,因為考慮到了黃瀨有希的想法,她這樣子憋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找到由頭來到工作室,赤井秀一也不會視若無睹,偏要要求黃瀨有希減少外出。兩人用了晚餐,黃瀨有希將餐具都放進了洗碗機,剛轉身走出廚房,就注意到赤井正站在自己的畫前安靜端詳。

  從她的角度看去,赤井秀一肩背筆挺,垂在身側的手骨節分明,黑色的針織衫讓他看起來有些清減,卻又因為深沉的黑色顯得格外可靠。他的腿極其修長,與身高間的比例讓見慣了歐美男性的黃瀨有希都不得不誠心稱贊。

  赤井背對著黃瀨有希,一直站在那副《猜想》面前沒有挪開——

  黃瀨有希悄悄欣賞了一會對方的背影,然後順著望了過去,卻在發現赤井看的是哪一幅的時候瞬間臉紅。

  赤井秀一看的這幅分明畫的就是他本人,黃瀨有希作別美國後就將印像中偶然幫過自己的「綠眼警官」畫了出來。雖然圖面上根本就沒有實際的人像,能夠直接把他們劃上等號的或許也只有黃瀨有希自己,她還是覺得有一種被人徹底看穿了的錯覺。

  可下一秒,赤井秀一的話就證明這並不是錯覺。

  「我記得你,在美國的時候你被混混跟蹤了。」赤井秀一並沒有回頭,但是他很清楚黃瀨有希注意到了自己。

  硬著頭皮,黃瀨有希老實承認:「對,我也記得,沒想到還能在日本見面呢。」話匣子一打開,心中的慌亂倒是消散不少:「說起來,還應該好好謝謝赤井先生,」黃瀨有希笑了笑,和當初的狼狽模樣截然相反,也沒有最狼狽的樣子被人看到過的羞赧,「如果不是赤井先生,我當時恐怕也不會輕易脫困吧。」

  「——謝謝你。」赤井秀一這才回過頭看向身後的黃瀨有希,兩人視線交彙,黃瀨有希輕輕補充道。

  「只是剛好碰到了,平常這類事件並不是我的管轄範圍。」赤井秀一並沒有攬功的意思,畢竟那個時候那些尾隨者之所以溜走也無非是看見了警車,當時沒有穿制服也沒有出示證件的自己只不過是半個旁觀者罷了。

  黃瀨有希也知道,赤井秀一是一位FBI探員,而不是完全隸屬於普通警務系統的,甚至權限會比普通警官大很多,因此他的工作大部分情況下也會比常見的治安□□有更大的風險。

  「這次……」她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那位一直在關注我的狀態的人,會牽扯到很多東西嗎?」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牽涉過廣,身為FBI的赤井秀一是怎麼也不會作為隨行人員日常保護的,這樣的工作其實日本警察都可以完成,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在雙方達成了某種合作關系之後,赤井秀一的這個任務其實是有潛在的高風險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恰好沒有任務」就能搪塞過去的情況。

  這次,赤井秀一倒是有些詫異地看了眼黃瀨有希,像是對她的敏銳感到意外,但是並沒有通過言語表示出來。過了很久,他也只是低低「嗯」了一聲,然後把注意力放到了旁邊另外一幅畫上。

  是今天運回的另一幅《猜想》,因為這一系列其實都是黃瀨有希平日裡遇到的印像深刻的人,其處理手法也類似,在撇開了本身具體形像的同時,通過色塊與場景信息的提取重新塑造出自己印像中的「虛擬空間」,雖然內裡的情感可以順利傳達給觀眾,但是如果不是真的對作品欣賞有很高的功力,實際上很難把這些畫看透。

  「這個人,」赤井秀一盯著的明明是面前看起來也有些雜亂,以黑色與銀灰色為主的畫幅,口中描述的卻是一個具體的人物形像:「在你見到了他,記住了他,並且把他畫了出來之後,他的行蹤就暴露出來了。」

  黃瀨有希畫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赤井秀一說的是誰,她看了看剛結束展覽送回的這一副後續的《猜想》,又看了看赤井秀一完全不是在開玩笑的表情,緩緩地在心裡打出了一個問號。


第34章

  一年前, 在FBI與CIA主導, 各國公安協助合作的圍剿行動中, 黑衣組織的幾位重量級人物紛紛落網,只是在最後關頭,組織頭目烏丸和僅剩的部下琴酒在叫僥幸逃脫後銷聲匿跡。

  「還是不肯說。」公安部內,降谷零不知多少次結束了例行拷問, 而對面的幾位組織中的重要成員都對首領和琴酒的行蹤閉口不談,他關上門,帶著記錄著毫無意義兜圈子過程的筆錄,有些疲憊地坐在了走廊的長凳上,沒過多久, 身側的自動販賣機傳來重物砸落的聲音。

  「正常。」赤井秀一一身便服, 在來往屆西裝革履的公安部內看起來格格不入,他單手扣開了易拉罐, 卻沒有急著喝上一口, 而是將它遞給了一旁的降谷零。

  說來真的是造化弄人, 在這之前,因為公安派去組織臥底的蘇格蘭殉職,兩人之間的嫌隙越來越深,但是誰都無法否認的是, 因為足夠了解,他們也足夠信任並且看中對方。一個是曾經警校的第一名,一個是被稱為銀色子、彈的王牌精英,他們的相處就像是王見王那般驚心動魄, 卻也是打心底裡惺惺相惜。

  現在,為了徹底剿滅黑衣組織,他們不得不展開合作——如果不是處在不同的部門,如果沒有過去的影響,他們或許會相處更融洽。

  降谷零偏頭看了眼赤井,發現這男人站在別人的地盤上也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情緒,他在心裡默默吐槽了一會,然後接著黑咖的涼意驅散了一些難以遮掩的疲憊:「……謝謝。」他低聲道。

  在這之後,關於兩人行蹤的追尋一度陷入僵局,在上方壓力越來越大,可靠的線索卻越來越少的時候,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意大利,熱那亞。

  這座港口城市總是在小巷的寧靜與碼頭的喧嘩之中達成了微妙的平衡。眾多游客再此彙聚,踏上前往西班牙等沿海國家的郵輪,又或者從這裡出海,頂著熱情的海風與驕陽去附近游上一圈。街頭藝人在巷口用小提琴奏響優雅又神秘的《一步之遙》,在周末的時候,對面便會用Maroon 5的指彈翻唱作為回應。而黃瀨有希便借著這溫度正好的春季,在這裡租一套公寓,伴著日出日落,坐在陽台上,面對著畫架與不遠處廣場上來往的游客細細勾勒出所見所聞。

  她已經悄悄注意街角的那家煙草店有一段時間了。

  職業影響,她會比常人更加敏銳,這種敏銳往往體現在某個突然出現在街角的人,或者雨夜裡匆匆掠過的那把傘的傘尖上。那個有著一頭漂亮銀色長發的男人,總是穿著黑色的風衣,戴著一頂同色禮帽,略寬大的帽檐將其面容半遮半掩。他喜歡在午夜時分從斜對面的巷子裡走出來,然後穿過小半個廣場,在自動售煙機那裡買上一包煙。

  出於某種本能,黃瀨有希一直都是在窗簾後小心翼翼地觀察,如果一定要把這「偷偷摸摸」的行為用某個原因解釋的話,或許是因為她在對方身上看到了捕食者的影子。

  強大,隨性,孤獨又危險。

  明明隔著幾十米的距離,黃瀨有希卻像是能夠嗅到對方身上的硝煙味,這種感覺來的莫名其妙卻又情理之中。

  她可以聽見深夜時分的鴉鳴,這種印像中帶著不詳的鳥兒卻和男人的氣質格外相配。他擁有強大如鷹隼的觀察力,這在遠處偶爾有人走過,他卻能第一時間准確發現方位就能體現出來。他偶爾會在雨中撐著一把黑色的直柄傘,這深沉到有些壓抑的黑成了他唯一的語言——黃瀨有希驚異於自己居然將這些細節記得如此牢固,可她又能清楚確認這並不是一見鐘情,而是身為捕捉奇妙世界下意識的吸引。可事實就是,黃瀨有希怎麼樣不會想到,她就這樣為那個深夜悄然出沒的男人著了魔。

  直到某天,頂著清晨的露水,她漫步在廣場臨時搭建的集市中,稀稀拉拉的市民穿梭與攤販間充實著菜籃,黃瀨有希則有一步沒一步地閑逛,偶爾從路過的老人手裡買上一小瓶蜂蜜或者一捧開了白色小花的盆栽。然後不經意間,她就看見了那個銀發男人。

  他只是從街角匆匆路過,還刻意抬手將帽沿又往下壓了些。男人的五官無法辨認得太過細致,可是風撩起了他的長發似作挽留,還是這樣不經意間露出了精致中帶著野性味道的側臉。

  和左眼下方那道細長的疤痕。

  等她回過神,她已經回到了樓上的公寓內,面前是一幅已經完成大半的畫。濃重的黑色如同潑墨,將夜空徹底渲染為無邊際的壓抑,一點銀白似流光點亮了那片視野,某些極為纖細的筆觸又像是霧靄,又像是男人快步行走時飛揚的發絲。接下來得幾天她就一直在不斷完善深入,生怕漏掉了某些記憶——可還是缺了些什麼,黃瀨有希就這樣在畫前呆坐了幾個小時,終於在又一個黎明來臨的時候,她拿起一旁的刮刀,對著那縷飄渺半空的銀白色劃了上去。

  險險趕上了春末位於美國的畫展,黃瀨有希這幅《猜想》系列新作再次引起轟動,其中那再明顯不過的刮刀痕跡也成了大家議論的重點:有的人覺得那股劃痕讓整幅畫都留下了遺憾,可有的人卻說正因為這道殘缺,才讓作品愈發完整。「遺失」與「殘缺」,向來都在具有悲情與遺憾意味的同時表現出無與倫比的真實感。

  外界的解讀版本眾多,黃瀨有希其實也不會將自己的原始意向強加給看客,但是即便是這麼做的,可她的內心裡還是隱隱期待著,有一天能夠有人同樣遇到那個銀發男人,然後能夠在不經意間想起自己這副畫,同時有些慶幸又有些驚訝地感慨道:如此巧合。

  ——如此巧合。

  「黑澤陣,黑衣組織代號為琴酒的重要成員,就是你畫中的這個人。」赤井秀一抬手,隔著不過毫米的距離虛空觸碰黃瀨有希的太陽穴:「你腦海裡的那個人,他的眼角有一道疤。」

  「那道疤成了你最想刻畫出來的符號。」

  黃瀨有希定定看著赤井秀一站在面前,綠色眼眸微微朝下望著自己,伸出手附在自己的額角。她一面在內心裡瘋狂尖叫,一面又驚嘆於這個早已塵封已久的隱秘期盼居然真的會有實現的一天——

  她畫中想要記住的那個人,居然就是赤井秀一之前一直在尋找的在逃人員,他在美國看到這這幅作品,很快讀出黃瀨有希的原始含義。經由她前段時間的行程及確切地址,他暗中順藤摸瓜,終於找到了最後兩位要犯。

  這種事情在黃瀨有希看起來荒謬無比,可它就是發生了。

  或許冥冥中也是有因果的,當年赤井秀一用顆子、彈劃過了琴酒的臉頰,留下了一個愈合後依舊能辨認出的狹長疤痕。之後的黃瀨有希作為看客,用筆誠實而又隱秘地將這道疤記錄了下來。

  就像是一首藏頭詩,詩人將密碼烙在了句首,偶然路過的歌唱家將其編為音謠,用婉轉歌喉在街頭巷尾獨自吟唱。偶爾經過的路人會感到歡喜,獲得共鳴,並留下一枚硬幣,可詩人聽到之後,最先意識到的就是那首藏頭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了歌唱家的年少回憶,然後毫不費力地找到了深埋其中的寶藏。

  黃瀨有希不知道自己應該露出一個什麼樣的表情,因此也只能和赤井秀一一起轉頭看著眼前這幅《猜想》,長久沉默。

  「他很敏銳,好幾次我在家中觀察的時候差點就被發現了。」她緩緩回憶道。

  黃瀨有希如今一想也有些後怕,正如赤井秀一所言,琴酒是毫無同理心或者憐憫心的人,如果遇到了泄露蹤跡或者威脅到自己的人,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除掉。可是就連黃瀨有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在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靠著一點點細節拼湊出了一個人像,然後順利將他保留了下來。

  「你的確被庇佑了。」赤井秀一看著黃瀨有希專注看著前方的側臉,目光在她微微泛起鎏金的眼睛上停留了一會,也不知是在同樣慶幸,還是在賣一個黃瀨有希讀不懂的關子。

  黑衣組織盤根錯節,長久積勢也為連根拔除增加了重重困難,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聯合在一起共享情報,然後一點點從根部將其徹底拔除,以免有任何余黨趁機東山再起。這件案子的確牽涉甚廣,就連不少地頭蛇都被牽連其中,這也注定需要和各個地方部分做好交涉工作,同時還要小心不能打草驚蛇,其中困難可想而知。等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的現在再來回想,都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好歹那些為此犧牲的人終於能夠安眠了。

  當時短暫回到美國的赤井秀一在偶然間看到了黃瀨有希展出的這幅作品,然後在讀出真正含義之後就根據黃瀨有希近來所有行蹤和接觸到的人確定了琴酒的大致方位。或許是他的行動驚動了某些人,在他准備派人下達圍剿行動之前,來自意大利的彭格列聯系上了FBI。

  彭格列作為意大利勢力龐大的黑手黨組織一直都是FBI暗地裡嚴密關注的對像之一,在知道彭格列首領居然提出要求要和自己見上一面的時候,赤井秀一也覺得有些奇怪。可是在真正應邀見到首領本人的時候,赤井又覺得一切情有可原了。

  他們將見面地點定在了美國,在一個普通的午後,彭格列的首領出現在了廢棄碼頭邊,他的身側是自己信賴的同伴們,可和其他人的警惕相比,他自己反倒成了最淡然的那一個。彭格列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敏感,可是這個亞裔的年輕領袖卻成長為一個堅定卻溫和的男人,就他表現出來的一面中,赤井秀一根本就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攻擊性。

  在其他同事都暗自警惕的時候,赤井本人反倒不慌,因為他很清楚,對方既然選擇見上一面,鐵定不是為了起衝突,而是想要談條件。

  談什麼條件?

  雖然歐洲小城監控甚少,通過人臉識別追查行蹤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彭格列眼線遍布歐洲,因此想要知曉在逃二人的行蹤其實並不難,可是之所以現在提出見面的請求,也無非是因為FBI將注意力放在了黃瀨有希身上。

  「黃瀨小姐曾經幫我畫過一幅畫。」那個名為沢田綱吉的年輕男人看著不斷下沉的夕陽,語氣有些懷念:「那個時候我暫住在她的隔壁,伸出手就能碰到窗台的雕花欄杆和她養著的那盆多肉。」

  「我們做了一段時間的鄰居,作為見面禮,她送了我一幅人物畫像。」沢田綱吉轉過頭,直直望進赤井秀一的眼裡,哪怕他的身量和探員相比要看起來清瘦一些,那雙看起來溫和無害的棕色眼睛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

  「你們的動靜太大了,這樣會牽連到無辜的人。」他口中的無辜的人,自然就是那個送了他一幅畫的姑娘。

  「我們可以在行動中提供一定的幫助,甚至通過商談提供更多的線索,但是我需要獲得你們的一個承諾。」這個承諾是什麼?那個時候沢田綱吉並沒有說,因此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可就在兩周前,赤井秀一收到了一封郵件——

  【赤井先生,一切安好?】

  【關於以前的承諾,我想現在就是需要履行的時候了。】

  【黃瀨小姐,那位贈予我一幅畫的人,如今遇到了困難,據我所知,那個關注她的人也正好牽涉在你們正在涉及的案件中。】

  【希望你和你的同事們能夠調派人手從旁保護,我知道這其實也可以是必要舉措,所以希望能夠慎重考慮。】

  「送了一幅畫的人?」在一看到那封郵件的時候,赤井秀一就滅掉了手裡的煙,他緩緩舒了一口氣,淡白的煙霧籠罩四周,他看著屏幕上那個「沢田」的落款,輕輕笑了出來。

  「——明明已經成了前女友,還真是長情。」

  不過這也不正是他當初成為FBI的目的嗎?為了追查父親的真相,保護好剩下的家人,他成為了「銀色的子、彈」,如今組織已經被消滅,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保護一個又一個可能在任何案件裡受到波及的普通人。

  雖然這類保護工作確實還輪不到他來做,因為FBI有眾多後勤人員可以提供一定的保障,可是在看到黃瀨有希的照片時,他的記憶就被突然拉回了兩年前的雨夜——那個衣著單薄卻挺直了脊背行奔跑在雨中的姑娘,在看到了自己和身後的警車時,雙眼陡然發亮——這是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正好我在日本,你們也不用額外派人過來了,」在同事們的驚訝中,赤井秀一對著屏幕那端的詹姆斯回復道:「我在跟進這個案子,衝矢昴也差不多該退場了。」

  衝矢昴已經保護好了住在隔壁的灰原哀,如今功成自然身退,他也沒有必要再捏造一個新的偽裝了。當年他以赤井秀一的身份和沢田綱吉談好了條件,那麼現在也是以赤井秀一的身份履行條約的時候。

  想到這裡,思緒回籠,他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已經到了該離開的時候。赤井轉過身走向客廳,拎著外套道:「你今天先留在這裡吧,不要出門,也不要隨便開門。」他將外套披上身,又拿過了被好好安置著的針織帽,卻沒有戴起來。

  「赤井先生要回去了嗎?」知曉對方的意圖,黃瀨有希送到了門口,然後鄭重回應著赤井的叮囑:「我不會隨便開門的,如果是朋友們來訪他們也會提前與我聯系。」

  「嗯。」赤井微微點了點頭,視線不經意劃過了黃瀨有希身後的落地玻璃,夜晚的繁華城市也映入眼中,他垂在身側的手輕輕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說些什麼,而是走出了大門。

  「路上請注意安全。」身後傳來黃瀨有希的囑咐,他沒有回頭,只是抬了抬手表示自己聽到了。

  工作室內,送走了無需留夜的赤井秀一,黃瀨有希將洗碗機裡的餐具一一收好,然後就轉身進了自己的畫室。客廳中,大的照明燈都已經被關閉,黃瀨有希只在落地玻璃邊留下了一盞小小的台燈,如果是跡部的話,他會在空閑時間坐在這裡讀一讀紙質書籍權當放松。畫室的門一關上,內裡的動靜都被很好地隔離起來,因此整個客廳倒顯得有些過於安靜了。

  濃重的黑夜裡,一架無人機悄然接近,在懸停於室外十幾秒之後,激光切割針緩緩校准,輕而易舉地將幕牆打開了一個恰好可以讓無人機侵入的圓形洞口。

  下方鉤爪□□縱著松開,一枝玫瑰被輕巧放在了畫室門口。


第35章

  一大早, 赤井秀一就回到了工作室, 不出意外看到了被開了個洞的落地窗和畫室門口無人問津躺倒在地的那枝白玫瑰。因為脫離水源和土壤有一段時間, 花瓣看起來已經有點懨懨的。他將室內各個角落都掃了一遍,確認沒有別的可以的地方之後就將證據搜集了起來,然後這才敲響了畫室的門。

  一夜都宅在裡面,因此有幸沒有成為第一目擊者的黃瀨有希很快開了門, 正准備打招呼,第一眼就看見了赤井手裡用密封袋裝起來的那枝玫瑰。

  黃瀨有希:……?

  她可不會覺得那是赤井秀一帶來的什麼伴手禮,不然也不會用奇怪的袋子裝起來,不過這袋子倒像是警方常用的證物袋……好吧,她似乎知道答案了。

  「果然……」因為在看到赤井秀一選擇回去, 而不是在這裡待上一夜的時候, 黃瀨有希就對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在心裡打了個底,因此等如今真的發生了她倒還不是那麼驚慌, 但是心裡的膈應還是免不了的。

  「好吧, 這是怎麼送進來的?」黃瀨有希有些疲乏地捏了捏鼻梁, 這話怎麼聽都是有氣無力的——哪怕她再怎麼喜歡白玫瑰,如今都已經有一些心理陰影了。

  「你可以出來了,我已經檢查過了。」赤井秀一往旁邊側身,讓黃瀨有希能夠走出來, 然後在黃瀨有希還沒有徹底意識到哪裡不對勁的時候,他有些壞心眼地抬起手,把正准備轉向走進廚房的黃瀨有希拉住了,然後輕推著她面向了落地玻璃那一側。

  「怎麼……」黃瀨有希一開始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穿著一件衛衣的身上還感覺有點冷,但是也沒太在意,結果順著赤井秀一的指引抬頭一看,就發現被切割整齊的圓形洞口正兢兢業業地往室內灌著寒風,瞬間傻了眼:「我的玻璃!」她哀嚎了一聲,只覺眼前一黑。

  黃瀨有希仿佛不願接受現實一般抬手捂住了眼睛,一時間竟也沒注意到赤井秀一還用雙手扶著她的肩膀沒有松開。而身後的高大男人只是在黃瀨有希發出哀嚎的時候低頭看著她的後腦勺,像是終於被什麼事情逗樂了一般,臉上微微浮起一絲笑意。

  在黃瀨有希越想越絕望的時候,赤井秀一的解釋將她拉了回來,也算是給了一點希望的影子:「這個我已經預料到了,不過還是要向你說聲抱歉。」如果不是擔心對方會有所察覺,赤井秀一其實應該把自己的推論完完整整說給黃瀨有希聽,但是這樣不可避免的就會造成她本人行為有些異常,這樣很容易被一直暗處觀察的人察覺到。

  「沒事……」雖然情緒上還是受到了影響,可黃瀨有希並沒有怪罪赤井秀一的意思,她向著赤井擺擺手,示意自己並沒有為此生氣:「其實我也有一點預感啦,而且感覺那個家伙是個膽小鬼呢。」

  「膽小鬼?」赤井秀一挑了挑眉,像是對黃瀨有希這個形容起了興趣。

  「對啊,」黃瀨有希又忍不住瞥了眼慘遭破壞的落地窗,心裡盤算著拜托物業找人幫忙再替換一塊新的,人還是走近了廚房,從冰箱裡取出幾顆橙子:「從一開始,他就不敢和我見面,而是隔了一段距離遠遠觀察,甚至是通過別人的眼睛……」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想是想到了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正切著橙子的手也停滯了一瞬。

  「他如果真的有膽量,就會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而不是趁我不注意玩一些偷偷摸摸的小把戲。」黃瀨有希回過頭,有些疑惑道:「這個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連FBI都派人調查了。」

  赤井倒是對黃瀨有希的想法表示贊同,正是因為察覺到對方在面對黃瀨有希的時候手段堪稱「溫柔」,因此在確定不會對她的人身安全造成什麼影響的前提下才會故意離開引蛇出洞,否則按照常規,他昨晚就應該在工作室過夜了。

  「我們已經根據昨晚的遙控信號追蹤到了方位,現在公安部的人應該已經把人監視起來了。」他想了想,針對黃瀨有希之前的問題選擇性地回答了一部分:「我只能告訴你,對方本人並不可怕,真正需要注意的是他背後的勢力。」赤井也只能言盡於此,知道太多對於黃瀨有希本人來說並不是好事。

  「好吧。」有一個大概的答案聊勝於無,黃瀨有希極容易滿足地點了點頭,然後晃了晃手裡被切好的一瓣瓣橙子,問道:「你要吃點水果嗎?或者一起榨汁?」

  五分鐘後,赤井被投喂了一杯鮮榨橙汁,有點酸,有點涼。作為黃瀨有希為了表達「窗子被開了個洞」的感謝,所有的餐具和破壁機都被黃瀨有希扔給他清洗。男人自知理虧,心甘情願挽起袖子站在了水槽前。

  在赤井秀一洗碗的時候,黃瀨有希靠著橙汁成功活了過來,她用手機拍了拍被開了洞的窗戶,然後把照片發到了討論組裡,看到消息的小伙伴們都紛紛表示慰問。

  「咦——我有個問題。」黃瀨有希窩在沙發上,面對著赤井秀一將手高高舉起,像是等待老師點名的小學生。

  赤井秀一剛用毛巾擦干了手,聞言他回過頭,看到黃瀨有希一副像是在盤算什麼的樣子,決定見招拆招:「說。」

  「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啊?還是說……」她的視線在赤井秀一一身便服的身體上掃了一遍:「還是說報FBI也算數?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相當於已經在你這裡備案了?」

  看黃瀨有希笑得狡黠,赤井突然覺得自己面對的可能並不是什麼成年人,而是一個有些調皮的沒長大的孩子,而對方平日裡展現給外界的女強人形像八成也都是假像。他心中暗暗嘆氣,但也不得不給出回應:「建議你還是報警,雖然我這裡知道了,但是你需要讓對方知道你打算讓警察知道。」

  赤井秀一也算是起了個玩笑心思,一連串的「知道」讓黃瀨有希慢慢想了幾秒鐘,這才像是剛反應過來似的點點頭:「好吧,聽你的。」

  半小時後,聞訊趕來的佐藤警官收到了工作室裡兩人的夾道歡迎,黃瀨有希還貼心地遞給了對方一杯自制熱飲,室內也都飄蕩著熱巧克力甜美的香氣,如果忽略掉那個不斷灌著冷風的窗戶,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在黃瀨有希這裡作客。她先端著杯子喝了一口,然後像是轉移話題一般輕咳了一聲:「所以我們來聊一聊具體情況?」

  「不急不急,」黃瀨有希擺擺手,又招呼佐藤身後的高木警官道:「歡迎自己參觀一圈哦,這樣可以不用再去一趟藝術館了,」她像是終於想到了什麼似的:「幸好……我的那些收藏著的寶貝沒有被盜走,不然我會拿著菜刀去追殺罪魁禍首的。」

  「黃瀨小姐……」高木正准備邁開腿走到那些牆上的畫前看一看,就被黃瀨有希的「虎、狼之詞」嚇了一跳,他轉頭心有戚戚焉地掃了眼黃瀨有希此刻笑得春暖花開的艷麗面容,又看了眼一臉平淡甚至還點頭附和的佐藤,頓覺女人真的都是在關鍵時刻可以徹底狠下心來的奇妙生物。

  黃瀨有希此番話雖然有些誇張的成分,但是她的怨念還是完完整整表達了出來。之前在歐洲她還會特意光顧那些舊物集市或者中古店,從裡陸陸續續淘來了不少有意思的小東西,除去一部分作為禮物送給了親朋好友們之外,其余的都被她拿來裝飾自己的房間和工作室了。除去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黃瀨有希還買了不少畫,和自己那些作品都收藏了進來,這也是讓她後怕的原因之一。

  有的畫可能從貨幣的角度上看並不很值錢,但是在她眼裡都是無價之寶。

  得益於赤井秀一的專業素養,在佐藤二人出警前,他就已經把該收集到的證據都收集了起來,這也給二人省了不少的時間。幸運的是,當初雖然內部重新裝修了一番,但是落地窗還是保留了統一配置,到了下午就有工人把新的玻璃窗替換了上去。這麼裡裡外外收拾了一番,一整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接下來,赤井秀一便也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留在了工作室這邊過夜,也幸好次臥和被半改為畫室的主臥不在一處,否則一無所知並且繼續觀察的那位嫌疑人恐怕會嫉妒到變身成檸檬精。赤井秀一並沒有告訴黃瀨有希的是,她的工作室之前有異性住過的事情已經被他早早看出來了——雖然黃瀨有希的確有好好整理過,就連床上用品都是新的,但是只有男人才會懂得男人留下的小小暗號。

  主語具體有哪些暗號,他還是選擇繼續瞞下去,不然黃瀨有希也會徒增尷尬。而那位留下小暗號作為預防的男士的身份,赤井秀一自然也毫不費力地推理了出來。同時也暗暗感慨,黃瀨有希的確是個很受異性歡迎的姑娘。

  外貌方面當然不容挑剔,就性格而言,赤井秀一還是極為欣賞的。也許是因為在異國熏陶多年,相比傳統日本女性,黃瀨有希看起來要自由奔放得多,這種自由不只體現在性格上,也體現在人際交往與個人思想等更為深層的方面。這種差別帶來的最直觀的感受就是,赤井願意和這樣的姑娘打交道,並不是為了「調、情」之類的有些曖昧的心思,而是單純覺得兩人現在相處模式讓他極其放松,與其說是為了工作任務近距離保護,倒不如說是趁機給自己放了個假。

  而且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還順帶真的度了個假。

  在經歷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後,黃瀨有希的生日也如期而至,恰好還是平安夜當日,為了慶祝她終於回國定居,一家人早早在伊豆定好了溫泉旅館,趁機一起放松放松。不差錢的跡部總裁為了表示誠意順帶解決黃瀨有希的生日禮物,他直接開口將整間旅館包了下來,還貼心附贈了好幾套手工定制的浴衣給黃瀨一家人。

  想到赤井秀一並沒有提到過自己的家人,看樣子也根本沒有回美國過節的打算,大概率就是一個人留在日本草率對付幾天,黃瀨有希便主動邀請他一起去。一開始赤井還想著拒絕,畢竟這是黃瀨家一家人的私下聚會,自己去多多少少不太合適,但是後來就連黃瀨夫婦倆都出口邀請,再加上黃瀨有希又趁機邀請了工藤新一等人,赤井倒也不用為自己的格格不入感到不自在,如今也不好再拒絕了。

  雖然他也不可能有「不自在」的時候。

  只是該表示的還是要有所表示,既然作為朋友接受了黃瀨有希的邀請,所有的行程都被跡部大權獨攬,並且對方表示黃瀨有希想邀請誰就邀請誰,赤井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將注意力放在了生日禮物兼聖誕禮物上。

  ——這可就真的難到他了。


第36章

  因為有蜜月歸來的新婚夫婦的加入, 這趟旅程要比想像中熱鬧得多。黃瀨有希先是邀請了赤井三人, 之後黃瀨夫婦便又提議讓女婿一家也一起放松放松, 不知動員工作是如何展開的,等到了出發的那天,看著路邊停車的好幾輛車,以及車邊站著的那一溜排朝日奈家的男人們, 黃瀨有希雖然有些意外,但還是大飽眼福。

  朝日奈家簡直是洞天福地,各種型男應有盡有。

  靠著看黃瀨涼太和朝日奈風鬥之間的明爭暗諷,眾人一路笑鬧至目的地。跡部的喜好基本上可以歸納為「享受之上」,因此這家被特意空出的溫泉旅館能夠遠眺富士山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女孩子們率先占據了最大的幾間房, 獨立的小院落讓她們能夠擁有一片私人泉池, 兩側用高牆分隔,也不用擔心任何隱私問題。

  大家選擇的房間都是朝山, 自然處於同一側, 哪怕隔了些距離, 朝日奈兄弟們的笑鬧聲還是隱隱約約傳了過來。

  黃瀨有希和毛利蘭同住一室,都是老熟人,兩人換上了比基尼就踏進了溫泉。趴在水池邊緣微微抬眼,秀美的富士山就被盡收眼底。黃昏的璀璨與溫柔都默默奉獻給了這座火山, 山頂皚皚白雪也被鍍上暖橙色的甜美,清冽的空氣讓山上細小的起伏與明暗都清晰可見,細微處驚人驚嘆的顏色交融讓黃瀨有希不管看了多少次都還是深深折服於此。

  她的行李並不怎麼多,除了基礎護膚和化妝品以及出門時的換洗衣物之外, 剩下的都是簡單易收拾的畫具,因此之前朝日奈風鬥才會覺得那小小的行李箱頗有分量。因為心中記著摸一摸紙筆,黃瀨有希也沒在池中待上太久,半途就回房間披上了浴袍。

  露台足夠大,她便捧著速寫本和固體水彩坐在了另一邊的小榻上,趴在欄杆邊也能輕易欣賞山巒起伏。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毛利蘭便在不遠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黃瀨有希便懷著笑意與滿足將眼前的美好記錄在紙上。溫泉水早已將她的寒意徹底祛散,整個人都暖洋洋,握著筆的手也像是沒了重量,淡彩的透明度顯然比畫室裡的水彩更低,也讓畫中的富士山似籠上了一層薄霧,清透又沁亮。

  ——也讓這幅富士山呈現出一股慵懶的味道。

  好不容易稍稍過了個癮,黃瀨有希見時間差不多,毛利蘭也准備起身換衣服了,她便趁著幾分鐘的時間用鋼筆勾了一張速寫,然後趁著毛利蘭走進浴室的空檔藏在了她的枕下。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黃瀨有希笑得狡黠,生像是得了什麼巨大的好處,而實際上她也不過一時手癢,用寥寥幾筆就畫了一幅「美人出浴」,只等毛利蘭什麼時候能夠發現,然後充作一個生活中小小的驚喜。

  為了小小慶祝生日,晚上眾人約好聚在一起熱鬧熱鬧,溫泉於酒本就密不可分,趁著這個機會,黃瀨有希也能正大光明抿上幾口。雖是度數沒那麼高的清酒,但對於平日幾乎滴酒不沾沾杯即倒的黃瀨有希來說已經足夠霸道,大家都差不多興致高昂起來的時候,黃瀨有希已經忍不住軟軟倒在桌邊了。

  幸好她提前吃了些食物墊墊肚子,不然半夜定然會覺得飢餓。微醺的黃瀨有希如今看起來異常乖巧,如果不是迷離的眼神和暈紅的雙頰,誰都會下意識以為她是一直在做一個認真的聽眾,而所有的碎碎念都是埋在平靜外表之下悄悄進行的。

  【真帥……簡直是人類的瑰寶。】

  【涼太穿浴衣超級好看啊……】

  【應該帶上單反,太可惜了。】

  【赤井先生身材非常棒啊……】

  黃瀨有希靠坐在圍爐旁的榻榻米上,背後墊著柔軟的靠枕,身上穿著的蒼藍色浴衣讓她的膚色看起來白得仿佛透明,又襯得臉上的紅暈格外明顯。她像是慢了半拍似的聽著眾人的談論,偶爾給一個慢吞吞的笑容,然後露出一個寫著遲鈍二字的小小酒窩。

  赤井秀一坐在黃瀨有希對面,全程看起來稍有些沉悶,仿佛最大的興趣都奉獻給了面前的酒杯,就連斜對面朝日奈光偶爾興起的試探都不怎麼理會。他終於脫下了那頂針織帽,短發還帶著難以掩飾的潮氣,倒顯得人比平日裡更清瘦一些,可是真正吸引黃瀨有希目光的還是對方寬松袖口露出的那一截小臂。

  【他的手指線條真精致。】

  【手腕連著手臂的肌肉在用力的時候看起來真迷人。】

  黃瀨有希的腦內再次閃過一條條彈幕,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越來越專注的目光已經引起了赤井的注意。

  男人掀了掀眼睛,微微變淺的綠色仿若被水霧氤氳過,在黃瀨有希眼裡也比平日更容易接近。在赤井秀一直直望過來的時候,黃瀨有希完全沒有偷瞄之後被抓包的心虛,而是回應了一個頗有些厚臉皮意味的軟軟的笑容。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明知道黃瀨有希心裡定是在想些什麼不太好的東西,赤井秀一還是被那個完全無害卻又帶著一點平日裡小聰明的笑臉給撓了撓,就像是膝頭盤臥著一只貓,在用肉墊輕輕拍打臉頰後又忍不住用尾間輕輕纏繞住人類的小拇指。

  兩人暗地裡的你來我往看起來並不怎麼豐富,卻很好的打發了時間,等聚會差不多該結束的時候,黃瀨有希已經快要忍不住不斷湧起的睡意了。她放棄了悄悄瞪赤井的想法,而是微微耷拉著眼,時不時閉上一會,在聽到略揚起的談話聲時又緩緩睜開,如此往復。

  「我把有希先送回房間吧。」黃瀨夫婦早就回房間休息了,而不遠處,黃瀨涼太終於擺脫了朝日奈兄弟們的圍追堵截,然後注意到了自家妹妹快要實質化的困倦,然後便想要借著將她送回房的由頭趁機逃脫。

  ——結果被朝日奈們一眼識破。

  「不行哦,說好了今晚比一下酒量的呢?」風鬥眼疾手快用手肘將黃瀨的脖頸一勾,一時不察,黃瀨涼太竟還真的被困住了,在他努力掙脫的時候,赤井秀一就已經果斷起身,在工藤新一和毛利蘭小情侶的注視下繞到了黃瀨有希身邊。

  「那就拜托赤井先生先將黃瀨小姐送回房了。」朝日奈光像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抓住一點苗頭就瘋狂煽風點火。他披散著長發,面容精致,卻灑脫地對著赤井的方向揮揮手作為道別。

  赤井:……我其實只是想把她推醒。

  如今真的被迫攬上了這份活計,赤井秀一倒是難得有些無措——兩人關系說親近,實際上也不過距離真正認識沒多久,可要是說挺疏遠倒也不至於,畢竟幾日朝夕相處,至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好好相處。可是要把黃瀨有希送回房,怎麼看都還是覺得哪裡有些怪怪的。

  可不等赤井想出更好的對策,感受到有人接近時的陰影打在了自己的臉上,幫忙遮住了一部分過於耀眼的燈光,黃瀨有希並沒有睜眼,而是將對方默認成了黃瀨涼太,慢吞吞朝赤井伸出雙手:

  「要抱抱。」

  ——還不趕緊的?我困了,要回去睡覺。

  感受到背後工藤新一難以忽視的看戲眼神,赤井秀一半跪在一旁,頓了一會,最後還是任勞任怨伸手繞過了黃瀨有希的腿彎和脊背,微一用力就將她抱進了懷裡。

  「哇哦——」毛利蘭悄悄把頭靠在男友肩上,然後小小驚呼了一聲。

  她印像中的赤井探員冷靜果敢,大部分時間卻是孤身一人,就連同事朱蒂卡邁爾也更像是他的幫手,更不要提很少見面的上司詹姆斯。雖然隱約察覺到赤井曾和探員朱蒂有過一段感情糾葛,但是真正看到他和女性關系親密,這還真的是頭一回。

  或許赤井先生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雖然他表現出隱隱約約的不情願和出乎意料,但是抱著黃瀨小姐的動作真的超級溫柔啊。哪怕他平時面對案件時心細如發,但是這種細致和現在的細心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赤井放緩的動作,刻意變輕的腳步,溫柔的懷抱都讓他冷硬的外表有了一股奇異的溫柔。

  可是再多的,她也不敢看了——旁邊的男友已經對自己長久將視線放在赤井走遠的背影上而感到些微不滿。

  走廊裡,赤井秀一抱著黃瀨有希向著她的房間走去,一路上,這酒意再怎麼深,也足夠讓黃瀨有希漸漸意識到抱著自己的人並不是兄長。她雙手依舊牢牢圈住對方的脖頸,這讓她抬頭望向對方面龐時是處於極近的角度在觀察著。

  ——是赤井先生。

  男人的下巴被處理得很光滑,但是黃瀨有希記得早上偶爾會見到他還沒來得及刮胡的淺青色,也記得他下眼瞼淺淺的淚溝讓他的眉眼看起來愈發深邃。他的雙眼皮並不是很明顯,但是眼睫毛卻是足夠濃密,偶爾低垂眼瞼露出雙眼皮的褶皺時才會讓人愈發印像深刻。

  「赤井先生。」任由對方打開房門,用肩膀開了室內的燈,黃瀨有希卻像是小孩子耍賴一般手臂一收,竟是將對方脖頸摟得更緊了些。

  人明明已經坐在了窗邊卻還是不願放手,赤井秀一也只好耐心維持住傾身的姿勢,等待著黃瀨有希主動松開柔軟手臂帶來的溫柔桎梏。

  「怎麼了?」他過了一會才有所回應。

  「秀一,」黃瀨有希突然這麼叫到:「以後讓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說了一半,黃瀨有希像是終於給自己壯了膽,學會趁著酒勁明晃晃地得寸進尺。

  「——赤井先生聽起來太生疏啦。」


第37章

  「這是你的生日願望嗎?」赤井輕聲反問, 身體依舊維持著半蹲在床邊的姿勢, 好像是在默默遷就著黃瀨有希難得的調皮。

  酒意在兩人之間反復碰撞, 就連空氣的溫度也跟著緩緩上升,讓黃瀨有希原本還因為認出赤井稍稍清醒一些的頭腦頓時又有些暈乎。她定定看著男人離得極近的五官,然後終於舍得松開了手臂,緩緩從赤井的脖頸兩側滑了下去。

  「我不知道, 因為還沒想好。」黃瀨有希有些呆愣地坐著,看著赤井緩緩直起身,衣料摩挲的聲音讓她耳朵覺得有些癢癢的,她慢吞吞抬手,用指尖冰了冰燥熱的雙頰, 試圖靠著熱量交換給自己降降溫。

  沒想好?赤井為黃瀨有希的回答悶笑了幾聲, 胸腔的震動似乎讓空氣也跟著產生了細微波動,被黃瀨有希捕捉到之後雙耳便愈發有些麻癢, 讓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已經悄悄變紅的耳廓, 白皙手指穿梭在黑發層疊之下, 露出的那點紅色耳尖便也看著極其明顯。

  十點三十分。

  他看了眼床頭櫃上的LED鬧鐘,然後像變戲法似的,在黃瀨有希的注視下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他再次走上前, 腳步聲被柔軟的地毯盡數吸收,然後一手握住了黃瀨有希擱在腿上的手腕,將小盒子放在了對方下意識攤開的手掌心裡。

  黃瀨有希:!!!

  這絲絨材質的小盒子也不過幾釐米見方,怎麼看都像是首飾盒……怕不是戒指吧?

  幸好有臉頰紅暈的掩蓋, 就算黃瀨有希因為這胡思亂想心跳加速也不會被赤井秀一發現。她突然有些不敢看對方的眼睛,逃避似的乖乖垂下頭,然後在下意識的屏息中輕輕掀開——

  好吧……不是戒指,是一對耳釘。

  「生日禮物。」赤井秀一坐回了不遠處的靠椅上,那點小小、小小的不自在被他藏得很好,讓正處於欣喜狀態的黃瀨有希根本沒有察覺到。

  銀白色的玫瑰花連著看起來可活動的花莖,小小的葉子也被打磨得光滑閃亮。不管怎麼說,收到禮物都讓黃瀨有希興奮異常,那點酒意也再次被驅散了一部分,她頗有些迫不及待地抬頭看來赤井秀一一眼:「謝謝,我很喜歡。」她輕輕將其取出,然後起身走到了赤井身邊,在梳妝鏡前站定,然後撩起了一直披散在肩頭的長發,身體微微前傾,然後動作嫻熟地將耳釘戴了上去。

  為了泡溫泉,她身上的首飾之前都悉數卸下,如今便也只有這對耳釘能夠占據王座享受獨寵了。

  赤井秀一為了准備禮物也不知道暗地裡做了哪些功課,但是顯然最後結果是深得黃瀨有希的喜歡。他看著黃瀨有希站在旁邊,輕輕撩起長發露出一對依然有些發紅的耳朵,透著粉的耳垂上掛著自己挑中的耳釘,玫瑰花下垂著無聲晃動的花枝,細長又有些曲折的莖稈上還帶著小小的突起和圓滑的葉片——雖然沒有什麼碎鑽的鑲嵌,但是鉑金的材質帶來低調卻經得起考驗的優秀質感。

  「好看嗎?」黃瀨有希側過身,並沒有將被攏在耳後的長發還原,而是左右晃了晃臉頰,讓垂下的花莖繼續晃動,把室內的暖黃光暈折射至赤井秀一這個看客的眼中。

  ——黃瀨有希顯然沒有說假話,她臉上一直帶著的笑意已經說明了一切,她的確很喜歡這個禮物。

  在黃瀨有希安靜的等待中,赤井想了想決定起身,然後有些遲疑地伸出手,用食指輕輕撥動了一下耳釘自由搖擺著的垂墜部分。金屬的冰涼感覺從指尖皮膚傳遞過來,是和認知裡子、彈的金屬質感截然不容的觸感,沒有硝煙的圓滑也讓冰涼的金屬顯得更溫和了些。

  「喜歡就好,」他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道:「很漂亮。」

  時間不早了,他也差不多該離開黃瀨有希的房間,這麼想著,他便果斷透露出離開的訊號。跟著將其送至門口,黃瀨有希輕輕倚在開著的門邊,看著已經站在走廊裡的赤井,揮了揮手作為道別:「晚安……秀一。」像是突然意識到對方已經默認自己改了口,先斬後奏的黃瀨有希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赤井:……

  行吧,也就名字而已,按照兩人的習慣與生活背景,直呼其名反倒才是常態。他也毫無抵抗地默認了黃瀨有希的要求,「有希」二字在舌尖繞了幾圈,最後還是莫名其妙地沒有說出口:「……晚安。」他聲音比往常低了一些,像是怕驚擾眼下安靜的氛圍。

  看著赤井秀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黃瀨有希這才站直並收回了一直跟過去的視線,然後輕輕關上了房門。她褪下了衣衫,將長發盤起,再次踏入了溫泉,然後雙手捧著手機趴在了邊緣,一面安靜享受著溫熱池水的撩撥,一面陸陸續續回復著社交網絡上友人們的祝福。

  還有一個多小時,她的生日兼平安夜就要結束了,聖誕節也將正式來臨。遠處的富士山已經只剩下暗色的輪廓,隱約的皚皚白雪在黑暗裡悄然增添一抹月光似的銀華質感。溫泉旅館建在半山腰處,山腳下的城鎮因為聖誕節來臨依舊燈火通明,黃瀨有希甚至能輕易想像出街道上游人如織的熱鬧場景。

  按照時間順序,黃瀨有希將未讀消息一條條查閱,然後一條條地回復,在點開了遠野洸的對話框之後,少年的十幾條消息讓黃瀨有希愣了愣。方才在樓下大廳裡,黃瀨有希並沒有注意手機上的信息提示,之後喝的暈暈乎乎更是忘了這類事情的存在,現在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她也只能心甘情願打字打到手指都覺得微微酸痛了。

  【學姐生日快樂,聖誕快樂~】

  【我准備了一個小禮物,但是也只能等你回來再送了,所以暫時請將它當成一個驚喜吧。】

  【並不是什麼貴重的物品,只是聊表心意。】

  沒過多久,遠野洸又發來了一張照片,屏幕中的太妃糖被少年精心打扮了一番,脖子上還系了條紅綠配色的小圍巾,將貓咪的雙下巴也擠了出來。太妃糖顯然很上相,圓圓臉配上大大圓圓的眼睛看起來無辜又天真,讓黃瀨有希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吸貓的無限快樂。

  因為飲了酒,並不適合在水中待上太久,黃瀨有希點到即止,很快就裹著浴巾踏出池水,收拾好自己後就換上了柔軟的浴袍。

  【期待你的禮物,同時又忍不住感到更加好奇,能否給個小小的提示?】她靠在床邊,感覺自己懶洋洋都輕飄飄的。

  那邊遠野洸似乎還沒睡,很快屏幕上顯示出了他的回應,他並沒有直接回答黃瀨有希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句【請問現在方便視頻通話嗎?太妃糖正在我懷裡撒嬌,不讓我雙手打字呢。】

  要!當然要!能夠視頻吸貓簡直正中黃瀨有希下懷,更何況太妃糖是她的夢中情貓……之一,完美的橘貓特質讓她念念不忘輾轉反側。她放棄了繼續打字的想法,主動回撥了過去,那邊遠野洸似乎一直都守在屏幕對面,視頻邀請剛一發出就被他迅速接通了。

  【學姐,生日快樂~】剛一接通,遠野燦爛的笑臉就露了出來,微彎的明亮眼睛仿佛映著星光能照亮各個角落。像是不滿主人的注意力被轉移,太妃糖雖然暫時沒有入鏡,卻傳來了刻意拖長尾調的不滿的喵嗚聲。

  啊是小可愛的聲音!黃瀨有希下意識捂住心口,差點就跟著回應一聲喵嗚了,她一臉期待又羨慕的樣子被遠野看見,他又輕聲笑了笑,傳遞過來的這笑聲像是小鉤子悄悄勾住了黃瀨有希聲控的那個點。

  【太妃糖,來打個招呼。】他將鏡頭微微下移,一只手將懷裡扭來扭曲的貓條往上抱了抱。

  橘貓透過屏幕看見黃瀨有希的笑臉,靜靜思索了一番,發現是認識的人,再次出聲的時候聲音明顯溫柔了一些,然後在黃瀨有希叫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伸出肉墊輕輕拍了拍屏幕。

  ——咦,怎麼摸起來硬邦邦的?鏟屎官你快把人從小方盒子裡放出來呀!太妃糖倚在遠野懷中,有些艱難地抬起頭看著鏟屎官線條精致的下巴和喉結,眼裡全是顯而易見的疑惑。

  【啊……太可愛了。】黃瀨有希笑得就像是怪阿姨,深深覺得漂亮男孩和軟萌貓咪就是戳中人心的絕配,而屏幕那邊的一人一貓完美地符合了這個標准。

  【抱歉,這麼晚還打擾你,】遠野洸將話題拉了回來,時不時用手掌輕揉橘貓的肚子以示安撫,【雖然禮物要晚幾天才能送到,但是不管怎麼樣還是覺得應該當面給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不知道太細致的喜好,所以最後就准備了一個手作的禮物聊表心意,只希望學姐不會嫌棄。】少年說著讓對方多多擔待的話,笑容卻始終輕柔溫和,態度也扭扭捏捏,倒讓黃瀨有希也沒了任何壓力。

  【謝謝,等我回了東京我們可以在工作室見面,到時候給你帶伴手禮。】她調整了一下背後靠枕的位置,鏡頭抖動間露出了穿著浴袍的半個身體,微微敞開的領口可以看見漂亮的鎖骨和下方一偏白皙中透著粉的光潔皮膚。

  黃瀨有希還在低著頭整理搭在腿上的被褥,卻沒有意識到鏡頭那邊的少年已經有一會沒說話了,他被碎發遮擋的耳尖也紅了個徹底。


第38章

  不出意外, 大家第二天都起得遲了。

  溫泉旅館最大的好處莫過於全天候開放的私人泉池, 黃瀨有希能夠在溫泉蘊藉下盡情遠眺富士山。靠著溫泉洗去身體上殘存的疲乏, 黃瀨有希作別同居一室的毛利蘭,獨自拎著畫具出了門。這次來這裡度假,散心只是附加項,從一開始, 黃瀨有希想的就是來采風。

  如果是攝影師便會在全程都捧著相機記錄每一個靈感瞬間,而黃瀨有希便是靠著右手這個裝滿了畫具的實木箱子。旅館因為正處半山腰處,周圍除了車行主道外大多為人行小道,倒也有了一番熱門旅游區中鬧中取靜的想法,這也恰恰滿足了黃瀨有希的需求。

  因為近來隨時報備自己的行蹤已經成了習慣, 黃瀨有希在選定好寫生地點後將定位發給了赤井。探員先生在用過午餐後也沒有什麼別的安排, 在短暫休息一會之後,他就帶著一些小點心去了定位所在地。

  不出所料, 黃瀨有希還坐在原處一直沒挪動位置, 而她面前的畫架上是一副完成度比較高的水彩, 各種尺寸的排筆有些歪斜地豎躺在敞開著的筆筒中,一旁用紙巾墊著的水壺卻是基本沒怎麼動——這種高度集中的狀態看來已經維持了很長時間,黃瀨有希甚至連水都忘了喝。

  山間寒氣重,黃瀨有希或許是怕冷, 因此出門的時候還特意裹上了厚厚的羊絨披肩,柔軟的流蘇如今因為主人的疏忽已經接觸到了地面。赤井在黃瀨有希身後站了一會,發現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便只好心裡嘆了口氣, 將手上的小食盒放在一旁,騰出的手任勞任怨拎起了黃瀨有希肩上的披肩邊緣打算幫她重新理一理。

  也幸好黃瀨有希正微微側過頭涮筆,才沒有在被嚇到的時候因為手抖毀掉眼前的畫。

  ——可她這一下著實被嚇到了。

  「秀一?」黃瀨有希回過頭,發現男人又戴上了那頂現在看起來很暖和的帽子,他的身上卻還是有些輕薄的夾克,裡面倒是乖乖換上了保暖的高領衫,「你怎麼來了?」警報解除,她剛升起來的心漸漸放了下去,她又回過了頭,在畫面上添了幾筆。

  「給你帶了點東西。」赤井的回答倒顯得更加簡短。

  順著赤井的視線望了過去,黃瀨有希看到不遠處小石頭上那個被布料包裹起來的食盒,想必裡面就是赤井帶來的慰問品。從上午出門到現在,黃瀨有希倒還真的覺得有些餓了,赤井沒來之前她一個人慢慢畫著還真的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她看了看畫架,思考了一陣後終於放下了筆,將手裡的調色盤小心翼翼平放,然後拿起身邊的保溫杯喝了一大口熱茶。茶水沾染上嘴唇後,倒是讓黃瀨有希看起來比剛才氣色更好了些,有了熱水胸口一路往下灌溉,黃瀨有希的動作也沒方才那麼僵硬了。

  「你吃了嗎?」她隨口一問,看看時間如今大家應該都已經用了午餐,也有可能直接斷片到了日上三竿。

  「嗯。」赤井微一頷首,守著黃瀨有希將食盒裡的小點心和那一小份沙拉都乖乖吃掉了,然後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小瓶密封好的罐裝奶茶。

  易拉罐在他的懷裡暖著,一直都是溫熱的,黃瀨有希當寶貝似的結果,臉上都是受寵若驚,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黃瀨涼太的話,她恐怕會跳過去狠狠親一口。仿佛察覺到對面黃瀨有希的蠢蠢欲動,又或者是她亮晶晶的眼神太難被忽略,赤井抬眼掃了過去,另一只手像是要探進胸前口袋裡,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空著手退了出來。

  黃瀨有希注意到了赤井秀一的小動作,很快就猜到對方是想干什麼,然後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怎麼看都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他想抽煙了,但是顯然這裡並不是吸煙區,而且旁邊還有個明顯不抽煙的姑娘。

  難得看到赤井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樣,黃瀨有希自然覺得新奇,但或許是她眼中調侃意味越來越明顯,赤井決定就此告辭。他站起身,將被重新系好的食盒用手指勾著,然後想了想,將頭頂的針織帽摘了下來。

  然後啪嘰一下扣在了黃瀨有希的頭頂。

  大大的手掌壓著黑色的針織帽,將黃瀨有希的頭頂遮了個嚴嚴實實。上方突如其來的重壓宛如一座不可逃避的山,推得黃瀨有希一個趔趄。眼前的視線突然被針織面料所阻隔,黃瀨有希小小地「啊」了一聲,然後在感覺到那只大手終於離開之後,連忙手忙腳亂地將頭頂的帽子掀了起來。

  「留給你吧。」見黃瀨有希又有將帽子摘下的趨勢,正准備離開的赤井又一手摁了回去,黃瀨有希剛剛解除遮擋的視線再次回復一片黑暗。

  黃瀨有希:……

  看到黃瀨有希看起來終於認了命不再掙扎,赤井見好就收。聽到了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後,黃瀨有希這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似的,乖乖地只將帽子往上掀了一點,然後轉過頭投去了控訴的眼神。

  估計是覺得掛在自己背上的眼神太過灼熱,赤井的腳步頓住了,他停在了下山台階的起始處,沒了帽子,額前的短發看起來也有些亂糟糟的,臉上卻帶著被霧氣模糊了的笑意。

  「怎麼了?」他的語氣怎麼聽都像是故意的。

  被他的表情哽了一下,黃瀨有希悄悄翻了個白眼,可是察覺到頭頂的溫暖之後,心裡突然就又沒那個氣惱了:「……沒事,」她偏過頭,緊緊盯著眼前的畫架,對著赤井的手胡亂揮了揮,回贈了一個毫無誠意的道別:「你趕緊回去吧。」

  這次,腳步聲才徹底遠了。

  她在原地呆坐了幾秒,然後才慢吞吞地准備低頭拿起排筆,余光卻發現身上的披肩在方才掙扎的時候又滑了下去。她微微垂眸,開始專心致志整理披肩,然後小心地讓那些流蘇不會有滑落至地上的風險,完全沒有想到,原本已經順著石板台階下了山的赤井秀一會在中途又回過頭遠遠望了過來。

  借著樹葉和淺薄水霧的遮掩,再加上黃瀨有希正微微側著臉,赤井秀一並不能清楚看見黃瀨有希的表情,只能看見她的小半個側臉和一點點鼻尖。她有些笨拙地用身上厚厚的披肩把自己裹緊,看起來就像是毛茸茸的松鼠,努力將毛炸開給自己保暖。在好不容易整理完披肩之後又抬手將披在肩頭有些炸毛的長發理順,最後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將額頭上的帽檐又往下拉了一些。

  順著來時的小路,赤井帶著一身的水汽回了旅館。此時的大廳裡稀稀拉拉坐著幾個朝日奈兄弟,他們坐在桌邊,面前放著一些食物,一看就知道是剛剛睡醒的模樣。注意到赤井秀一走了進來,大家的目光在他的頭頂轉了一圈,卻沒有問些什麼。倒是黃瀨涼太帶著笑招了招手,順手將風鬥面前剛倒好的飲料端走了:「赤井先生,剛從外面回來?」

  「嗯。」赤井秀一並不知道黃瀨涼太為什麼明知故問。

  「噢噢,」黃瀨涼太一臉天然地點點頭,然後又開口道:「赤井先生是不是忘記戴帽子了?」他抬起手比了比頭頂——

  赤井秀一,這個看起來對人際交往不太在意的男人恐怕最大的倔強就是帽子了,畢竟據同一房間的工藤透露,就連泡溫泉的時候他都不會摘下。可如今對方從室外回來,頭頂卻空空如也。

  帽子哪去了?這個問題黃瀨涼太替在場所有人問出了口。

  赤井正打算上樓的腳步就這麼停了下來,他回過頭,看向一無所知的黃瀨涼太,然後一臉平靜地回答道:「我留給有希了。」

  就這?沒事我就上樓了。

  「這樣啊……」黃瀨涼太下意識點了點頭,然後喝了口手裡的飲料,等他真的反應過來之後,差點就被飲料嗆個半死:「哈???」

  喉間泛起的癢意讓黃瀨涼太無心多想,自然也忽略掉了探員先生不知何時改的口。他想要再問些什麼,可等黃瀨涼太再次抬起頭,走廊早就已經沒了赤井秀一的蹤影,耳畔只有朝日奈風鬥幸災樂禍的笑聲——讓他搶自己的飲料,報應這不就來了?

  接下來幾日,除去集體行動的安排,黃瀨有希將其余的空閑時間都用來寫生,因此等一行人打道回府,黃瀨有希已經攢下了厚厚一沓水彩和速寫,帶著旅行結束的惋惜與滿足,大家終於回到了東京。

  聖誕節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新年,而在年關之際,家家戶戶都需要進行一番大掃除,然後提前備好慶祝新年的諸多事宜。因為帶了不少的伴手禮給朋友們,黃瀨有希打算先開車去一趟遠野洸的家。

  原本兩人還約好在工作室見面,但是一想到今年將是遠野洸第一次一個人跨年,多多少少黃瀨有希都應該照拂一二,她便額外購置了不少點心和水果的禮盒,打算一起給遠野洸送過去。

  ——好吧,實話實說,她想去吸貓了。

  真的,毛茸茸軟綿綿暖乎乎的,貓。


第39章

  正如黃瀨有希想像過無數次的那樣, 剛一踏進遠野的家門, 原本在陽台曬太陽的太妃糖就扭著小腰向黃瀨有希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

  燦爛的陽光將橘貓的邊緣曬成了暖金色, 身後高高揚起輕微擺動著的尾巴就像雞毛撣那樣蓬松,帶著肉眼可見的柔軟,讓黃瀨有希滿足地小小驚呼了一聲。在聽到人類呼喚自己的聲音後,太妃糖在離黃瀨有希不過幾步遠的位置停了一會, 等將熟悉的聲音和黃瀨有希本人聯系到一起後,太妃糖就軟綿綿叫了一聲,撒了個嬌,然後緩緩靠近,用腦袋頂了頂黃瀨有希的腳踝。

  「我真的是太羨慕你了, 有一個小可愛天天陪著, 這是神仙般的生活。」黃瀨有希彎腰,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了蹭太妃糖的頭頂, 觸感柔軟的毛發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幸福感傳遞到了心尖。

  「你可以抱一抱她。」遠野站在客廳裡, 看黃瀨有希並沒有因為他的家比較狹小而露出什麼不自在, 原本有些緊張的心也悄悄放了回去,他的語氣也恢復往常,並不像剛才在門前和黃瀨有希打招呼時那麼局促。遠野下意識露出了一個笑容,湊過來將太妃糖一把撈了起來, 然後順手塞進了黃瀨有希的懷裡。

  看見貓向自己飛了過來,黃瀨有希連忙像電視上抱小孩子似的雙手圍成了一個圈,感覺到橘貓四肢先後落在了手臂上,一股微微的重量感就這樣加在了手臂上。間橘貓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在懷中, 黃瀨有希心裡美得仿佛要開出小小的粉色花朵,她臉上的驚喜笑容從一開始就一直沒有收回去。

  橘貓開始舒服得打呼了。

  室內很安靜,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黃瀨有希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著太妃糖略微起伏的呼嚕聲,小小身體裡的震動也被自己的手臂清楚感受到了。

  「太可愛了。」這或許是黃瀨有希唯一的想法。

  看到黃瀨有希拋去平日裡的模樣,變得像孩子那樣因為吸到了貓而開心得不行,遠野洸輕聲笑了出來,然後引著黃瀨有希在他的小小公寓裡溜達了一圈。

  這個還在讀大學的男孩子顯然非常獨立,原本屬於母親的房間被他關上了,而他自己的房間裡直接將書桌那一部分布置成了小小的工作台,桌上擺滿了各類畫具,牆角還摞了不少畫集和專業書。窗邊擺了畫架,上面被帆布輕輕遮蓋,因此黃瀨有希也沒辦法看見遠野正在創作些什麼。

  說到這個,黃瀨有希就順口問了一句:「我沒記錯的話,東藝的春季都會有學院畫展?」

  遠野還有一年多就要畢業了,但是他一直都沒有定好接下來一步如何,村上教授還私下裡和黃瀨有希討論過這個問題,畢竟作為他格外看好的學生之一,遠野洸實際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因此村上也並不希望他因為某些原因耽擱。東藝每年的學院畫展分為在讀生和畢業生兩部分,相當於是借著這個名義給學生提供更多的機會,因為有的時候機遇就在於自己的作品受到了某些人的賞識,將來就有機會拓寬自己的職業領域。

  藝術這條路,看起來曲折,實際上走起來也更是千奇百態,機遇與實力向來缺一不可。遠野洸雖然還沒畢業,但是黃瀨曾看過他的作品,而她也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門路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能夠在合適的時候走得更遠。

  「是的,」遠野乖乖點頭,然後伸手指了指被帆布遮住的畫架,賣了個關子:「我的參展作品還沒完成,到時候如果可以的話,想邀請你來看展,到時候就留作一個驚喜吧。」黑發黑眼的少年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雙眼發亮,黑曜石般的眼睛裡倒映的是抱著橘貓的黃瀨有希,他專注的目光就像是在虔誠的許下什麼諾言,而不是僅僅做了一個口頭的約定那樣不正式。

  黃瀨有希並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因為她接下來還有約,便在過了一把吸貓的癮之後向遠野道別。等她回到了工作室,就迫不及待地從包中將遠野補上的生日禮物擺了出來。

  他將太妃糖從小到大梳下來的毛發全都收集起來,然後用羊毛氈的戳針戳成了一個縮小的太妃糖玩偶,就連這貓咪手辦的小表情都和本尊一模一樣,高傲中帶著一點嬌憨,毛茸茸的尾巴也和原主一樣習慣高高翹著,尾部還稍稍彎了一個弧。她將「太妃糖」放進了工作室的臥室裡,獨占了床頭櫃的風水寶地。

  等零零碎碎的物品收拾得差不多,門鈴也響了起來。

  之前因為生日的時候黃瀨一家都出去旅行,因此原本想要暗戳戳給一個驚喜的幸村就這麼撲了個空,在知道黃瀨有希的具體動向之後,電話裡的幸村便堅定不移地要求等黃瀨有希回來以後兩人在工作室見上一面。

  ——他和柳蓮二一起分析了很長時間,通過相處時黃瀨有希透露出的蛛絲馬跡,兩人一致認為要解決他們之間的歷史遺留問題,宜早不宜遲,因為就黃瀨有希表現出的態度來說,幸村或許要比普通朋友更親近一些,但是也並沒有獲得什麼莫大的特權。

  感情是會隨著時間逐漸消磨的,一開始他或許還沒有辦法確定黃瀨有希越來越疏遠的態度,但是等他這次回國兩人時不時見了面之後,這種下意識生出的緊迫感讓幸村覺得自己必須盡快付諸行動。

  「請進。」幸村心裡的小九九,黃瀨有希一概不知,她打開門將幸村迎了進來,然後把之前他穿過的拖鞋從玄關的鞋櫃裡取了出來。

  見黃瀨有希將自己之前用過的一些物品都有保存在某個地方,幸村的笑容愈發燦爛。畢竟在這裡待了幾日,換好了鞋子,幸村熟門熟路地走進了廚房,將手裡拎著的水果飲料都放進了冰箱。

  ——然後就看見了保鮮室裡的幾罐啤酒。

  或許是出於某種下意識的心電感應,直覺告訴幸村這或許並不是黃瀨有希為了自己准備的,這個發現讓他進門時的好心情一掃而空,甚至有一種奇妙的酸澀與憤懣。

  憤懣並不是對著黃瀨有希,而是他自己。

  如果當時兩人並沒有因為媒體報道的那些照片產生誤會,又或者幸村在一開始就好好向黃瀨有希將事情原委解釋清楚,或許他們兩人根本就不會分手。然後這兩年的空白時間裡,他們的感情會在這段時間裡逐漸升溫越來越牢固,說不定現在就已經訂婚了。

  注意到幸村站在打開的冰箱前沒了動靜,黃瀨有希有些奇怪地從廚房外探了個頭進來:「怎麼了?需要幫忙嗎?」

  幸村立即回過身,背對著黃瀨有希笑得愈發燦爛,眼睛裡的光恨不得將啤酒的鋁罐包裝刺個對穿。

  「沒事哦,我只是在想怎麼安排擺放的位置,馬上就好。」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話溫和的回應背後實際上是越想越恐慌的咬牙切齒。

  從原則上來講,作為前男友,又或者說是難得還能保持正常人際交往的前男友,黃瀨有希對自己的態度真的算很溫和了,畢竟分手後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比比皆是,從這點上他就不得不謝天謝地。但是這也正意味著,在猜到自己離開工作室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有一個自己不知道的男人也同樣被邀請到黃瀨有希的工作室,並且剩余的啤酒鐵定是為了他准備的,他就覺得自己要用全部的力氣才能不會泄露出嫉妒的味道,並且還不具備理由充分的立場提出自己的疑問。

  他在嫉妒,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聽到幸村的回答,完全忘了赤井還在冰箱裡留了幾聽啤酒的黃瀨有希也沒察覺出什麼異常,在幸村爆發出的高超演技的影響下,她應了一聲之後就消失在了廚房門口。

  幸村緩緩闔上了冰箱,然後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將柳提出的一些中肯建議在心裡過了一遍,態度認真得仿佛是在經歷高中時期參加期末測驗前的最後復習階段。因此等他走出廚房,緩步接近了正站在落地窗邊回復手機消息的黃瀨有希時,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異常了。

  【我把迷你太妃糖安置在了臥室裡。#手機照片】她將之前特意打開台燈拍的一張照片一起發給了遠野,來表示自己對他准備的禮物的真心喜愛。

  【喜歡就好,希望能緩解一下學姐想要吸貓的急迫心情。捂嘴笑.jpg】

  手機「叮」地一聲,提示收到了遠野的回信,黃瀨有希順手又回復了一張表情包之後就轉過了頭,結果就看見幸村正站在不遠處一直靜靜望著自己,鳶紫色的眼睛裡滿是包容和專注。

  沒等她說些什麼,門鈴再次響了起來。她不得不越過幸村走向了門口,對著傳呼裝置的屏幕,看見的是兩個在熟悉不過的人。

  ……她的另外兩位前男友。

  「怎麼了?有誰來了嗎?」身後,幸村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黃瀨有希突然能夠察覺到對方聲音裡隱藏的小小威脅,她可以斷定,以幸村的眼力,他肯定已經透過牆上這小小的屏幕看到來人是誰了。

  如今和他自己處於同樣身份的,前男友——

  赤司征十郎和沢田綱吉。


第40章

  尷尬, 尷尬在空氣中蔓延。

  黃瀨有希坐在客廳, 再溫暖的陽光也無法為她驅散眼前的陰霾。她悄悄掃了眼對面安靜坐著的赤司和沢田, 胸中一口氣就這麼不上不下,而對面的兩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程都低頭喝著茶,時不時問一些黃瀨有希類似於「近來可好」的沒有營養的問題, 然後再由她自己干巴巴地給出回答。

  在這重要時刻,幸村卻一個人在廚房裡切水果,想到這裡黃瀨有希有點想衝進去揍他一頓。這個笑眯眯將赤司和沢田迎進來的家伙,在黃瀨有希提出要不要吃水果的緩解氣氛的邀請後,他居然就這樣把切水果的美好工作搶到了自己的手上, 然後留黃瀨有希一個人在客廳享受眼下頗有些刺激的氛圍。雖然知道幸村是個有的時候有些切開黑的性格, 可是黃瀨有希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感受深刻。

  所以說,黃瀨有希想要當鴕鳥, 借著切水果的理由暫時躲避客廳這個可怕地域的想法也就此落空。

  在黃瀨有希心裡恨得牙癢癢的時候, 赤司他們卻反倒在沉思——幸村到底在宣誓什麼主權?

  客廳內, 碰巧在電梯口遇見的赤司和沢田當然知道幸村這些行為的背後含義,無非是想要明裡暗裡展示自己此刻的特殊地位罷了。雖然沒有言明,但是憑借他在工作室裡獨一份的拖鞋,對一些擺設安排熟悉的模樣, 還讓他們在客廳安心等一等的客套話,怎麼聽都怎麼是以男主人的身份說出來的。

  慣是個會裝的。

  誰還能不清楚誰?他們雖然這還是第一次真正見面,但是光是一個照面就已經知道個各自作為黃瀨有希前男友的身份。雖然前任總是個容易引起誤會或者帶來尷尬的問題,但相處過程中, 黃瀨有希也沒有瞞著現任的意思,從平日裡時不時的套話中,黃瀨有希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們的底細都交代了個明明白白。至於赤司——憑借他的人脈和地位,黃瀨有希的近況始終都在不斷更新,雖然不至於說是事無巨細,但基本的狀態還是差不多都清楚的。

  比如她在深造的時候和幸村交往了一段時間,作為空窗期接近四年之後交到的男友,幸村和黃瀨有希的感情一直都很穩定,且持續升溫。但他們一個是常年忙碌不是在比賽就是在訓練的網球巨星,一個是事業上升期愈發耀眼的天才畫家,雖然他們倆相處融洽,卻並不意味著能夠靠著「融洽」消彌一切困難與距離。

  黃瀨有希性格上雖然有好強且獨立的一面,但是他們都很清楚,熟悉之後並且交付信賴的黃瀨有希會將自己柔軟的那一面展現出來,甚至說有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依賴著對方的,在這一點上他們都會安然享受被女友時不時依賴著的幸福感與滿足感。可這也正說明了,黃瀨有希本質上還容易覺得沒有安全感。

  正因為這股需要偶爾被滿足的安全感的存在,才讓他們三人紛紛栽了跟頭。

  在於赤司交往的時候,安全感破滅於發現赤司幾乎變了一個人的那段時間裡。而與幸村交往時,兩人間長久的聚少離多,媒體時不時放出的一些蹭熱度的新聞,在黃瀨有希最需要的時候幸村卻並沒能及時出現,後來也沒能在保質期內及時解釋清楚,這些累積下來的「失望」就成了讓黃瀨有希不再有所期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至於沢田綱吉……這就是他今天決定過來的原因。

  與記憶裡無甚差別的模樣,男人溫柔的眉眼還是讓黃瀨有希下意識感到悸動,但是前不久分手的情形又會馬上跳入腦海狠狠地打自己的臉。雖然她已經真的不那麼生氣了,但是也就像當初忍足電話裡安慰沢田時說的那樣,等黃瀨有希這股氣消得差不多了,雖然沢田也可以找到機會把事情原委解釋清楚,卻也意味著黃瀨有希對他的留戀已經所剩無幾。

  雖是所剩無幾,可留戀卻也依然存在。畢竟當初他們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結果,在歐洲街頭時不時的偶遇,在意大利度假時每日清晨隔著陽台的問候,對黃瀨有希來說這些都是不可否認的美好回憶。

  所以既然沢田今日主動拜訪,她便希望能夠趁此機會將一切都解釋清楚。不管那個時候沢田是在惡作劇或者有什麼別的誤會,她都希望能夠給彼此一個機會,讓沢田卸下包袱,也讓自己漸漸走出來。

  或許是察覺到黃瀨有希面對自己的態度並沒有預料之中的盛怒,沢田像是意識到了黃瀨有希的真實想法似的,棕色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愧疚,他好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礙於一旁勞神在在喝著茶的赤司的存在一直沒能順利開口。然而沒過多久,切好水果的幸村也端著果盤回到了客廳,順理成章似的在黃瀨有希旁邊坐了下來。

  「給你切了你喜歡的橙子,我已經剝好皮了哦。」幸村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格外溫柔有耐心,讓黃瀨有希一時間分不出來是他本來的態度還是在赤司他們面前故意為之。他將事先准備好的果叉塞進了黃瀨有希手中,然後在放下果盤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還特意把黃瀨有希喜歡的水果種類都擺到了她的面前。

  順著果盤的方向望了過去,黃瀨有希在看清其中的種類的時候差點就笑出聲——

  圓形玻璃果盤被塞得滿滿當當,蘋果也被削成了黃瀨有希偏愛的小兔子形狀,橙子被小心地去了皮,容易帶來苦澀口感的白色筋膜也被去得干干淨淨,而果盤對面的,正對著赤司和沢田那一側的,卻是被切得整整齊齊的,新鮮到可以溢出豐富汁水的……檸檬。

  黃瀨有希怕酸,這並不是什麼秘密,這檸檬看起來及其新鮮,顏色鮮亮,想必口感也會十分刺激,光是看著那幾瓣檸檬純正的黃色,黃瀨有希就已經下意識感受到一股深入靈魂的酸味了。出於自保,突然間沒有良心的黃瀨有希決定乖乖低頭吃水果,並且努力不去看那幾瓣耀武揚威的檸檬。

  這個小壞蛋——赤司將黃瀨有希的小表情全部看了個清楚,心中難免覺得有些好笑。他能夠察覺到身側沢田隱隱的忌憚和對面幸村的敵意,可這些他都不甚在意,只是既然如今幸村都已經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了,他就這麼裝作沒看見似乎也不太合適。

  那就小小的配合一下吧。

  這麼想著,他身體微微前傾,在包括黃瀨有希在內的所有人的注視下,他伸出右手,順利避開了幸村可能的阻攔範圍,然後穩穩抓住了黃瀨有希的手腕。

  黃瀨有希:???

  在她似懂非懂的注視下,他的手臂輕輕一收,得益於並不怎麼寬闊的小茶幾,他能夠輕而易舉將黃瀨有希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然後用在平靜不過的表情張口咬下了果叉上那一小瓣橙子。

  「挺甜的。」赤司的嘴唇也被果肉汁水浸潤著,加上眼中的淺淺笑意,分明就是個唇紅齒白的美青年,可他說出的話,做出的行為,在另外兩人看來就像是投下了一個威力巨大的炸、彈。

  這個事情,幸村或許也做的出來,只要他臉皮夠厚,可沢田卻是幾乎不可能的——

  雖然沒有將真實身份告訴黃瀨有希,可作為彭格列的首領,他雖然在多年歷練中走向強大,可內裡還是當初那個有些脆弱敏感,柔軟又體貼的稚嫩少年,他能夠清楚察覺到黃瀨有希心中的不自在,也因為自己在交往過程中始終沒能開口坦白而經受著愧疚帶來的深刻折磨。

  他喜歡黃瀨有希,這毋庸置疑,可是正因為喜歡,他並不希望將她徹底拉進自己的世界,這個世界對黃瀨有希來說還是太過危險了。雖然是被承認的首領與同伴,在評價與黃瀨有希的戀情的時候,裡包恩卻認為沢田太多優柔寡斷,太過瞻前顧後。

  可他不能不這麼做,他愛著的黃瀨有希,始終都站在陽光下,能夠肆無忌憚露出美好的笑容,可任何潛在的風險都可能讓黃瀨有希在自己疏忽的地方將其徹底擊垮。所以,能夠在一切還沒更進一步的時候就此打住,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在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式坦白,然後把選擇權交給黃瀨有希的時候,他就因為十年火、箭、炮暴、露,然後一系列的誤會讓黃瀨有希果斷提出分手,在摸清原委之後,他卻是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或許是沢田進門以來溫柔無害的表現讓另外兩人都斷定他不具備任何殺傷力,因此在沢田提出和黃瀨有希兩個人一起好好談一談的時候,他們都默認了,然後紛紛找借口起身,去了工作室別的地方消磨一下時間。

  如今終於有了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沢田綱吉也是緩緩松了一口氣,他放下了手裡一直當做消除尷尬的道具不願松開的茶杯,然後在看到黃瀨有希一副認真等著聽自己說話的模樣,心裡霎時化成了一灘水。

  「你……」他想要問黃瀨有希近來如何,卻發現這個問題在之前就已經問過了,他不得不趕緊找一個新的話題,因此也只能從黃瀨有希近來的動向入手:「和家人玩得愉快嗎?」

  「挺好的,」黃瀨有希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稍稍有些失望,但還是給面子地回應道:「也有時間好好寫生,帶了不少的速寫回來。」像是終於打開了話題,那股一段時間刻意不見面造成的生疏感也瞬間被打散。

  「富士山還是記憶裡那麼美,而且果然還是日本的溫泉最能給人幸福感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角都含著笑意,像是在慢慢回想些什麼。

  下意識地,沢田也跟著展露出笑意,兩人間的相處模式像是跨越時空回到了在意大利做個一個月的鄰居的時候,他們趁著在陽台遇見的時候一起看著廣場上的人頭攢動慢悠悠聊著天,一起靠著拼湊起來的記憶形成各自關於家鄉的美好畫面,然後再相互分享。

  有了這個不錯的氣氛,沢田突然覺得接下來的話要說出口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了,可是就像心中早早做出的決定那樣,他還是不打算把真正的情況都透露出去,雖然這樣多多少少看起來有些自私獨斷,可是這也是他能留給黃瀨有希的最後的溫柔。

  「當時,我其實還給你准備了禮物,但是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就一直在我手裡留到了現在。」他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絲絨小袋子,然後遞給了黃瀨有希,「打開看看吧。」他示意黃瀨有希照自己說的做。

  莫名的,黃瀨有希覺得沢田眼裡的光似是要支撐著他完成某個心願,讓她心裡跟著泛出一股淡淡的酸澀,她沒有繼續與其對視,而是低下頭拉開了束帶,將裡面的東西倒在了手心裡。

  是一條綴了顆粉鑽的細細的手鏈。

  「這……」黃瀨有希下意識想要拒絕,畢竟這並不是什麼「不算貴重」的禮物,如果兩人還在交往,她或許還會接受,但是如今已經分手了,就算是先前准備好的禮物,她都應該拒絕。

  「請先不要拒絕,」像是察覺到黃瀨有希的想法,沢田連忙制止,然後解釋道:「請收下吧,也算是讓我沒了心結。」

  「對不起,之前讓你產生了不好的印像,」他微微垂眸,然後扯出了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但是具體的原因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解釋清楚,但是最後變成這個結果是我自己造成的。」

  黃瀨有希手中輕輕摩挲著絲絨袋子的柔軟觸感,並沒有馬上接話,顯然是要等沢田一口氣說個清楚。

  「那天在餐廳遇到的並不是我。」——或者說嚴格意義上,不是現在的我。

  「在遇到你的時候,自然就露餡了,但是我卻沒能第一時間趕回來,只能用這種看起來漏洞百出的狀況勉強應對,結果反倒是搞砸了。」——那個時候跨越了十年的界限,自己想要挽回也是有心無力。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對你說聲對不起,但是也不希求得到你的原諒,」沢田看黃瀨有希表現平靜,心裡卻有些沒了底,「對不起。」他再次重復道。

  「疼嗎?」黃瀨有希突然說道。

  「啊……?」他有些愣住了。

  「我說,」她頓了頓,「我當時把那個孩子打了一巴掌,他疼嗎?畢竟我沒控制力道,真的很生氣,以為那個就是你本人。」

  ——黃瀨有希選擇相信自己,在發現這個事實之後,沢田莫名覺得眼眶有些酸酸的。

  「有點哦,」沢田回答道:「後來和我坦白的時候,他告訴我超級疼的,但是最後又被我懲罰了。」

  ——對啊,他已經受到了懲罰,懲罰的結果就是真的沒有辦法再和黃瀨有希繼續下去了。

  「抱歉,」黃瀨有希微微垂眸:「那個時候我也太衝動了,應該聽你解釋的。」她緩緩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心裡已經早早接受了這個結果,畢竟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波瀾了,但是過去和沢田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都讓她清楚知道這些細節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不算結果如何,她都不能否認真心的存在,畢竟那個時候,沢田看著自己時眼裡的愛意是怎麼都不會騙人的啊。

  「而且…那個孩子和你真的很像呢,我甚至覺得就是你少年時期的樣子了…」她回憶道。

  在餐廳遇到的那個少年,穿著沢田綱吉的衣服,眼裡是明顯的稚嫩與無措,他有些冒失也有些膽怯,也弄出了不少的誤會,可是不管怎樣,他的眼睛眼睛卻自始至終都一塵不染。

  「謝謝你,」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她決定還是將禮物收下:「看在我給你畫了那麼多畫像的份上,謝謝,我很喜歡。」

  聽到黃瀨有希的理由,沢田忍不住唇角彎了起來,然後像是要努力說服自己似的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心裡又隱隱痛了起來——她這麼說無非是想要傳達一個互不拖欠的意思,帶著深思熟慮後的決絕,沒有給任何人反悔的余地。

  或許真的是緣分不夠吧,才會讓他在體會到心動的感覺之後,在短暫擁有過一段時間的最美好的時候跌回原地。可是黃瀨有希回應時的溫和態度卻成了讓他不再苦澀的慰藉,因為這正是他記憶裡永遠也忘不掉的模樣——

  迎著有些刺眼的眼光,恰好站在陽台上的姑娘穿著有精致刺繡的連衣裙,長發被清風吹拂,然後在看到自己的時候露出了一個比晨風更柔和的美麗笑容。

  「上午好呀,沢田先生。」


第41章

  「過段時間我就要回去了。」沢田站在玄關處, 看著將自己送到門前跟了過來的黃瀨有希, 像是要把她認真記住的樣子, 雙眼眨也不眨,「所以……」

  以後就只能有緣再見了——這剩下的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可黃瀨有希已經猜到了是想表達什麼意思。她頓了頓,看著沢田始終含著笑意的眼睛,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世界其實也挺小的,所以不用擔心。」她勉強笑了笑,希望能夠盡可能安慰好這個溫柔到骨子裡的男人,心裡的愧疚之意也愈發深重:「有什麼事情也可以隨時聯系,只要能夠算好時差, 我就會很樂意接你的電話。」

  黃瀨有希小小的玩笑話終於讓沢田感覺熟悉, 笑容裡強撐著不露出的沮喪也被吹散大半,他下意識跟著發出了一串笑聲, 然後揮了揮手:

  「那麼, 再見。」

  如此簡短的告別, 卻是他用了所有的力氣才唯一能說出口的話。

  看著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電梯中,黃瀨有希又看著顯示的樓層數字一點點變小,然後被加上了負號最終在某處停了下來,她扶著門框, 有些泄氣的將頭靠在了上面,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他們之間居然因為這樣那樣的誤會最後分開,這種結局看起來荒謬無比,甚至比當初和幸村分手還讓人覺得突然, 但是事實就是這一切已經成了定局。

  「有希?」在她開著門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的時候,幸村回到了客廳,在她的身後輕輕喚了一句,可在被嚇了一跳的黃瀨有希耳中,這聲音怎麼聽怎麼都有一種故意為之的感覺。

  看到黃瀨有希一個小小的激靈,忽然起了壞心的幸村被很好地取悅了,剛才和赤司站在小展廳裡那些燒腦的交鋒所帶來的精神上的疲憊也一掃而空。其實不只是他,不遠處一直安靜等候著的赤司也難得跟著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只不過在黃瀨有希做賊心虛般回過頭關好門之後,所有的愉悅都已經被他藏了起來,平黃瀨有希的道行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沢田先生已經走了嗎?」幸村又坐回了沙發,給自己塞了一塊水果。

  赤司依舊站在窗邊,安靜聽著黃瀨有希和幸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然後在黃瀨有希終於注意到自己的時候才緩緩回過頭來。

  他的薔薇色短發被光暈點綴成耀眼的金色,讓黃瀨有希下意識想起以前他的異色瞳,其中也是像現在這樣讓人不敢直視的顏色,漂亮卻也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可是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她又覺得一切已經離自己很遠,雖然那時的茫然深刻在記憶力,她卻同時也很清楚,那樣的赤司已經早就遠去了。

  她不是什麼都察覺不到的笨蛋,赤司一直在默默遷就著自己,甚至用無條件包容來形容也不為過,可是……

  她並不值得。

  就像沢田那樣,他的喜歡柔和而純粹,只是太過緘默,同樣的,赤司的喜歡她也能察覺到,可心中的小小虛榮卻讓她一面想要躲避,一面卻又下意識沉迷於此。畢竟,能夠被這麼優秀的人喜歡著,這是一件多麼美好卻又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可再怎麼受到吸引,這一切卻始終都是要結束的。黃瀨有希輕輕叫了一聲赤司,在對方用略帶疑問的眼神回望的時候,卡在喉間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就連身旁的幸村也是——他們顯然把黃瀨有希的想法都猜了個透,看到沢田離開,心裡也就更清楚黃瀨有希是怎樣的態度,可是再怎麼知曉,心理上卻都難以承受。

  明明已經分開,可是誰都不希望這就是最後的結果,所以幸村便像是自欺欺人一般不斷試圖尋找話題,希望將黃瀨有希的心思轉移開來,這樣他們或許就能等到某個合適的時機。

  可等著等著,幸村等來的是再次響起的門鈴。

  難不成是沢田那家伙反悔了?心裡已經認定沢田已經幾乎宣告退出的幸村下意識不爭氣地屏住了呼吸,全無球場上的氣定神閑,在面對黃瀨有希的時候他始終還是一個有些生疏有些猶疑的孩子。

  「是赤井先生。」黃瀨有希啪嗒啪嗒小跑至門口,將門打開,一時間竟也沒發現對方明明有鑰匙卻偏要按鈴的反常舉動,她的眼裡盛著自己都沒發現的期待,只是因為背對著室內,因此坐在沙發上的幸村和正偏過頭看著窗外的赤司都沒有發現罷了。

  今日的赤司,看起來格外沉默,在握住黃瀨有希的手腕吃了口水果之後,他便像是被自己反常舉動嚇到了似的,在面對黃瀨有希的時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可黃瀨有希又何嘗不是心不在焉的那一個?面對幸村都沒有發現對方的逞強,就更不要提看破本就善於偽裝的赤司的真實想法了。

  這麼多年過去,赤司雖然還保存了那份喜歡,卻也比青澀年代時更加不顯山露水。或許他反應最明顯的時候,也就是現在赤井秀一進門那一會了。

  至於赤井秀一,他之所以按鈴而不是直接進來,自然是因為看到了停車場眼熟的車牌號。赤司家年輕的掌舵人的車,一眼就能看到的低調奢華,車牌號自然也和政客們的專車一起成了警務系統中重點觀察的對像。

  對外,黃瀨有希稱赤井是自己聘請的保護自身安全的人,因為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保護周圍的人的安全,所以知道赤井真正身份的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可是這要瞞過常年不在國內的幸村也就罷了,要想瞞過幸村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就連沢田的真實身份,他都是清楚的,只是因為這是黃瀨有希自己的人際交往事務,他並不會越過早早給自己定下的界限,否則最後只會增加不必要的誤會。

  說來也巧,赤井一來,幸村就接到電話被經紀人的一通跨洋電話叫走了,速度之快就連黃瀨有希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因此戲劇性地,在赤井剛一落座沒多久,看起來就像是抽空來黃瀨有希這裡瞧一瞧以確認安全一般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就留下了說是裝了生日禮物的小紙盒,然後滿含歉意地匆忙離開。

  短短時間內接連送走了兩個人,黃瀨有希雖然依舊雲裡霧裡,但心裡還是悄悄松了一口氣,只不過等她一回頭,發現自己面對的人變成了王牌探員秀一和霸道總裁征十郎之後,仿佛王見王的氣場衝突讓她再次眼前一黑——還沒能松一口氣,她就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面對兩個人精了。

  像是終於體會到黃瀨有希心裡的糾結與艱難,赤司難得主動了一回,在看到赤井也注意到自己之後,兩人打著官腔寒暄了一陣,然後直入主題,完全沒有讓黃瀨有希緩一口氣的意思。

  「有消息了,」像是知道赤司早早把自己的身份了解了個清楚,心下衡量也得到了屬於友方的結論,赤井雖然沒有把所有的結論與線索都交代出來,卻已經當著兩人的面把一直追蹤黃瀨有希行蹤的那個人的身份擺到了明面上:「藤本正元,十年前移民至美國,並且在成年接管家族企業之後將資產逐漸轉移至海外,然後在美國和當地勢力開展了長期合作。」

  赤井口中的「當地勢力」說得隱晦,在黃瀨有希聽來就是地頭蛇,可本就對此敏感的赤司也自然知道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藤本企業本就是藥企發家,後期將工廠都轉移到了美國,之後還陸陸續續擁有了不少的醫藥實驗室,只不過前一段時間股價動蕩,連日本都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又或者說,FBI曾經懷疑藤本企業和當初的黑衣組織有所牽連,但是因為後期證據不足便難以繼續,只不過他們到還能試著曲線救國——也不怪藤本本人雖然聰明卻還是有些急功近利,他和黑衣組織間的往來雖然慎重,但是關系牽涉更復雜的販、毒集團倒是一時半會很難撇清關系。

  更不要提,對方還試著把手伸到日本境內,因此也驚動了破了黑衣組織這個大案之後正好想要給自己找事情做的公安。只不過對方一直以來都是步步多疑,卻沒想到私下裡還發了瘋一般開始關注一個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女性。

  看到赤井給出的照片,來不及驚訝對方為什麼當著赤司的面就直接說了出來,黃瀨有希只是下意識掃了眼茶幾上的照片,早早埋在深處的記憶就這麼被勾了出來。

  「所以,」赤井一看就知道黃瀨也已經想起此人的身份了,便了然地反問道:「以前認識?有過過節?」

  他一說就說了個准,畢竟他比對過兩人這些年來的行蹤,近幾年時不時的重合只能說明對方是在故意追隨黃瀨有希的腳步,在她離開某地之後便特意晚一步到達,這種看起來有些詭異的習慣其實追根究底也是在他少年時期離開日本時的執念造成的。按照藤本企業發展軌跡來看,在藤本剛來到美國沒多久,藤本企業在日本境內的生意便屢屢受挫,因此也成了催促他們將發展中心移向海外的契機之一。

  在美國,想要快速站穩腳跟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提醫藥企業本就利潤巨大,誰都不願意有新人來分一杯羹,因此藤本家為了有一席之地,選擇找個靠山也是必然的事情,可就算是及時找到了靠山,他們在起初的幾年也是被折騰得夠嗆。

  至於藤本家在日本的事業是怎麼突然受到打壓的,赤井沉默著看向了另一側——或許這個問題就要問正站在落地窗邊的赤司……和還在英國忙碌的跡部了。


第42章

  藤本本人此刻並不在美國, 並且根據那邊傳來的情報, 他已經有好幾日沒出現在人前, 公事也都是交由手下雇員代為處理,並且在此之前,他曾和團伙頭目有過短暫的聯系。赤井秀一可以斷定,對方定然已經通過某種方式悄悄進入日本, 然後在某處潛伏了下來。為此,降谷零所在的公安部門已經開始隨時待命,負責情報搜索的人員也已經進入了加班加點的工作模式。

  只是臨近新年,按照城市內攝像頭廣泛檢索獲得行蹤的方法要比往常難上許多,特別是在明天——按照節日習俗, 大家會在新年這一天帶著家人們同去神社祈福, 以盼來年平安順遂,這也就意味著街頭人頭湧動, 分析工作將耗費更多的時間。

  赤井將這些信息挑揀著講了一些出來, 並沒有避開赤司的想法, 因為他很清楚,就算自己瞞了下來,對方也會經由自己的渠道知曉答案,倒不如提前讓對方做好准備。就他們對藤本此人的分析, 在美國的這些年裡,他因為經歷太多家族事業給予的考驗,又在如今做出了這些能夠被起訴的事情,他基於法律與道德的判斷是完全失衡的, 更有可能的是,他會將這些年受苦受難的帳都算在當初牽涉其中的幾人身上。

  一聽到這裡,黃瀨有希頓時心中一驚,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趕緊告訴平日裡和自己走得近的幾人近期注意安全,緊接著,又一個問題從腦海中浮了上來。

  「請問……如果能夠確認藤本先生出現在日本,那麼是否可以憑借現有的證據開展某些行動呢?」

  黃瀨有希試探著問道,並且並不希望讓赤井產生一些誤解,盡可能將問題說的委婉了些。她很清楚,既然會和美國當地的販、毒集團產生牽連,這種事情要是做得不痛不癢反而會造成不好的結果。雖然知道對方會在無形中對自己和周圍人們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她此刻並沒有權利在警方沒能拿出足夠強有力的證據之前讓藤本付出應有的代價。

  「不必擔心,」赤井沉默著沒有立刻給出回答,反倒是赤司開了口,原本看起來因為沉思有些嚴肅的面龐也漸漸溫和了下來:「我和跡部的安全都會有專人保障,倒是你和你的家人要格外小心。」

  赤司直接針對黃瀨有希最擔心的問題做出了回應,然後在點出關鍵後又看向了赤井,希望對方也能給一個保證——讓黃瀨有希和她的家人不受到波及。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赤井略一點頭:「我的同事會在今天到達東京,同時公安部分也會調派專員加強保衛工作。」這些其實都在他們的預想之內,就藤本本人的行為來看,他必定不會滿足於一直以來的遠遠觀望,他可以忍受黃瀨有希交到新的男朋友,卻不能忍受黃瀨有希將他的示好視若無睹。

  視若無睹,其實就是赤井他們的策略——要想最紅攻破販、毒團伙的防線獲得足夠多的證據,藤本就是一個極重要的入手對像。他屢屢向黃瀨有希「示好」,對方卻在報警之後僅僅是找了一個可以幫助保護一定人身安全地隨行人員便不了了之,甚至日常行動也沒有做出明顯的大範圍限制,就連他送來的小禮物也被毫不猶豫丟棄了,這種明顯被無視的感覺會讓他聯想到當年被毫不猶豫拒絕的場景,逐漸被加深的記憶會使他必定做出一些過激行為。他性格多疑,卻也易怒自大,當黃瀨有希的所作所為真正激怒他之後,他也像現在這樣在長久煎熬中做出離開美國潛入日本的決定。

  這個決定,將帶領他自投羅網。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後,赤司選擇相信赤井的承諾,而之前讓他選擇留下的原因之一幸村也早早離開,他便沒了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雖然很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和黃瀨有希聊一聊,但到底時機已經不太合適了。在這個節骨眼上,黃瀨有希恐怕真正擔心的是家人的安危,因此他今日特意帶來的邀請便只能先被自己留在工作室,等一切過去之後再細細商量。

  之前在黃瀨有希剛回國的時候,他便提到過擬定於春季的畫展可以定在他名下的藝術館內,這對雙方來說都有益無害,只不過是不湊巧,他原本還打算今天趁著節日祝賀的由頭順理成章給出正式的邀請,如今也只好暫時擱置。這麼一想,他便覺得當初和跡部一起選擇放藤本一馬,實在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從小到大,他幾乎就沒有做出什麼極其後悔的決定,這次倒算是遇到了頭一個。

  事已至此,黃瀨有希心中頓感復雜,不僅僅是因為期盼已久的新年安排估計要泡湯,如今還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愧疚感。

  ——為牽涉到家人朋友們而感到愧疚,而赤井等人在自己身上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而感到愧疚。

  輕闔上門,赤井一轉頭就看見黃瀨有希坐在沙發上看起來懨懨的,赤司一離開,她就像是泄了氣一般癱在了沙發靠背處,就連平日裡愛不釋手的湖藍色抱枕也扔在一旁不做理會。雖然心裡還存著事,他還是下意識唇角彎了彎。

  他沒有告訴黃瀨有希在電梯口和赤司又說了些什麼,也沒有表現出某些行動前的細致准備和大量推理,而是決定先把自己的兩位經常合作的介紹給黃瀨有希權當預熱。不過在這之前,他需要先把黃瀨有希送回家。因為知道黃瀨有希會在這個時候來工作室,赤井便特意掐著點拜托同在警視廳的降谷零「順路」將自己送了過來,於是這也成了黃瀨有希窩在副駕駛,把方向盤的掌控權交給自己的理由之一了。

  「偷懶」得如此光明正大難以反駁,赤井秀一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在他以為黃瀨有希情緒低落的時候,她會用一些小小的決定讓自己恢復正常情緒,雖然有的時候也喜歡胡思亂想,卻始終沒有給周圍人帶來過多的憂慮和麻煩。一般來說,被派去進行周身安全保護工作的探員最後得到的結論都是,被保護人總有這樣那樣讓自己覺得頭疼的習慣,赤井秀一卻覺得,相比之下黃瀨有希真的太省心了。

  她會盡可能降低出門頻率,如果有什麼臨時安排也會及時主動告知,這種極其合作的態度也給赤井減少了非常多的不必要工作,甚至讓他能夠在回到工藤宅之後,有大把的時間享受個人生活。他可以看出,黃瀨有希正常情況下也是一個習慣了獨處的人,這種奇妙的共存狀態讓他們能夠在讓對方正常生活都不被影響的前提下相互包容。

  她是個極其聰慧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就是有的時候太遲鈍了些,比如那個叫遠野的助理平日裡看著她的眼神都是傾慕,也只有黃瀨有希自己把對方當成一個需要多加照顧的學弟,黃瀨有希甚至沒有注意到,遠野對待赤井的態度始終都是有所提防的,或許是因為在工作層面,他和赤井都是能夠輕易進駐的人,可最後能夠和黃瀨有希相處的時間著實相差甚遠。

  雖然並不會產生什麼切實的影響,赤井還是盡量避免和遠野這個孩子碰面,免得對方花太多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了。如果真有這個精力,遠野這小子倒不如在黃瀨有希身上多下下功夫,而不是率先提防著自己。

  想到這裡,赤井掃了眼一直安靜坐在副駕駛位的黃瀨有希。

  或許是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快速掃過,黃瀨有希也回望過來,夕陽將她的面龐分成了明暗兩部分,那雙被車頂陰影覆蓋住的眼睛卻依舊在發著微微的金色光彩。黃瀨有希不止一次誇過赤井秀一的眼睛顏色極其漂亮,就連兩人在電視台偶然遇到的時候她也是直接給出贊美,可是在赤井秀一看來,她的眼睛卻才是真的美麗。

  陽光仿佛是絕配,深棕的同仁圍繞著像流沙一般的金色漸變,仿佛被綠洲漸漸浸潤的沙漠,耀眼卻絕不刺眼。

  「秀一?」發現對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並沒有如自己的願說些什麼,黃瀨有希試探著叫了一聲。

  「沒事。」赤井連忙解釋,在路口利落轉向,駛入黃瀨宅所在的那一大片住宅區。

  覺得對方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要說,卻臨時決定不告訴自己,黃瀨有希偏偏起了好奇心,然後因為長久沒有得到回應,心裡也感覺有些失望。她像是要表達心中不滿似的悄悄瞪了一眼,此等孩子氣的舉動頓時讓赤井覺得有些滑稽。

  想了想,他沒有無視對方的小情緒,將此看作任務對像難得的小脾氣,甚至還覺得有些新奇,在停好車之後,赤井幾個跨步追上了賭氣提前下了車的黃瀨有希,然後伸手搭在了對方的頭頂,像是哄小孩子般調侃道:「生氣了?抱歉。」

  黃瀨有希突然停了下來,對方也從善如流收回了手,順便還幫著她把頭頂的貝雷帽扶正了。

  黃瀨有希:……

  這下她才是真的生氣了。

  ——果然是鋼鐵直男,完全不清楚女孩子是怎麼戴貝雷帽的。因為就在兩秒鐘前,這位常年戴針織帽的卷卷毛男士,把她的帽子正正中中地挪在了頭頂最中心的位置,根本不需要照鏡子,她就可以猜到自己此刻戴著被壓成鍋蓋般貝雷帽的模樣,有多麼傻裡傻氣。

  接收到黃瀨有希愈發控訴的眼神,赤井秀一頭一回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通過先前的線索推理出正確答案。


第43章

  一切雖然來得氣勢洶洶, 將黃瀨一家的作息與安排全數打亂, 但好在因為早早為新年做好了准備, 雖然不能穿著振袖與家人們一同去寺廟祈福,這個新年能夠趁機與家人們宅在一起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雖說是負責黃瀨有希的安全,但是在新年到來前的這一晚,赤井就打通了黃瀨有希的電話, 兩人隔著住宅區的柏油路,透過玻璃窗相互遠遠地望了一眼,而電話裡,赤井告訴她,他要離開一段時間了, 因為案件調查出現了重大進展, 他需要和同事們一起去參與行動,而之前提到過的正從美國趕來的同事將會繼續負責這項保護任務。

  「不用擔心, 是一位女性探員, 她的名字叫朱蒂·斯泰琳。」電話裡, 赤井的聲音平穩地傳遞了過來,讓黃瀨有希莫名的緊張感也被緩緩撫平,等到掛斷了電話之後,她也能夠心平氣和地躺下來醞釀睡意了。

  宅家的幾日著實漫長, 但是感覺也不壞,特別是因為朱蒂探員的加入,這位睿智又健談的金發美人是一個絕佳的交流對像。因為察覺到黃瀨有希對他們的工作的興趣,因此在允許的範圍之內, 她會將以前的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任務挑挑揀揀,權當故事講給黃瀨有希聽,因此黃瀨有希也知曉了赤井和朱蒂、卡邁爾三人是經常綁定的搭檔,只不過赤井更偏向於主導地位。同時,讓黃瀨有希感到有些在意的是,每當朱蒂探員提到赤井的時候,她的稱呼都是一個極為親昵的「秀」。

  ——或許是因為他們共事和很多年的原因,在歐美名字親昵並不是什麼很少見的事情,有的時候她和忍足也會用簡單的音節來代稱對方,聽起來就像商量好的暗號,能夠瞬間拉近距離感。

  在此期間,朱蒂也一直將一些關於赤井的動態主動告訴黃瀨有希,其中也包括案件進展,比如他們找到了更多雙方勾結的線索,而暗中潛入的藤本也被人發現出現在了鬧市區的某幢民宅附近,可是對方也極為警惕,數次出現地點均有不同,而被他接去美國的父母也一直沒有與獨子聯系,看上去藤本就像是瞞著家人來的日本,可是他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黃瀨有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宅家時間一久,人就容易胡思亂想,為了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要一直浪費時間琢磨藤本這家伙的詭異心思,黃瀨有希選擇用網絡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因為家人在結束假期之後都陸陸續續恢復了工作日常,為了讓家中看起來不那麼冷清,黃瀨有希掏出了積灰已久的平板,然後播放起了視頻。音樂與人聲交替著在房間內回蕩,而在午後黃瀨有希被從窗外投進來的太陽曬得暖乎乎又有些困意的時候,平板裡事實轉播的友誼賽瞬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流川楓。

  這個驚才絕艷又沉默冷酷的美男子,在加入NBA之後與後起之秀火神大我一起成為了日本的驕傲,他們亦師亦友地活躍在球場上,每一場共同出場的比賽都被列入經典殿堂。今日,黃瀨有希關注的博主推出的新的視頻正是兩人活躍在賽場上的視頻剪輯,在自動播放的時候,黃瀨有希便直接看到了眼前的畫面,原本胡亂勾著線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

  就算在國外,忍足與黃瀨有希可以說是朝夕相處,他恐怕也不會知道黃瀨有希曾經對流川楓有過短暫的好感,畢竟這一切都是隱藏在黃瀨有希的社交網絡上的。就像是突然迷戀上的愛豆,但是因為太過隱蔽,除了黃瀨有希自己,誰都不知道內幕。

  在她剛來到法國的一段時間裡,周圍熟悉的朋友們都只能隔著屏幕遙遙問候,她對於家的思念便日益深厚,在街上看到亞洲的面龐都會倍感親切,哪怕對方說的是韓語或者中文,最後也會有一種奇妙的聯系。

  在一次機緣巧合中,黃瀨有希關注了流川楓的推特,雖然他基本上不會更新個人狀態,有的時候也只是想起來了就拍一張房間的照片,他的推特上卻有不少粉絲每日堅持打卡。混在人堆裡,黃瀨有希向他發出了一條留言消息,就像是小迷妹那樣表達喜愛之情,原本也只是一時衝動,想通之後想要取消發送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此為了逃避這有些羞恥的不明智的舉動,黃瀨有希刻意沒去理會,時間一久,還真的將其拋在了腦後。

  直到某天,詐屍已久的賬號突然被主人想了起來,然後在萬千留言中,找到了黃瀨有希的那一條,然後回復了過去。

  【我認識你】

  對方在說完這條消息後,還順手發了一條黃瀨有希的照片,是她最近更新在推特上的采訪封面,像是特意強調自己清楚記得黃瀨有希這張臉似的。

  【???】突然出現的消息,甚至還是來自於這個很早之前的留言對像,黃瀨有希在拿起手機的時候自己都是懵懵的。

  又過了大半天的時間,在結束了一整天在紐約的畫展工作後,拖著疲憊身體癱進被熱水充滿的浴缸裡時,黃瀨有希才收到久違的回復,等她看見流川楓的回復時,她差點就一個激動把手機扔進水裡——

  【你的電話號碼,給我。】

  ……請問打籃球的人是不是都這麼清純而不做作?想了想,出於某種好奇心,她還是將自己在紐約臨時辦的電話號碼發了過去,沒過多久,對方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正如她想像的那樣,流川楓本人說話也是干淨利落,只不過某些措辭聽起來有些詭異的小遲鈍,但是不管怎麼說,對方磁性的聲音就已經很能賺好感度了。好懸一通解釋之後,黃瀨有希好歹是弄清了對方的來意。

  充滿藝術與奇妙色彩的假扮女友的想法,就這麼被流川楓提了出來,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流川楓一直在被母親催婚,一個心急他就胡亂搪塞到自己有女朋友,而等他意識到這個回答的嚴重性時,他的母親已經在激動之下買了張票直奔紐約而來。事態緊急,為了讓母親心滿意足地離開,並且自己也能順利圓謊以免一頓毒打,他不得不臨時變出一位合格的女友出來。

  突然,他想到某次母親順口稱贊過的黃瀨有希,貌似……是一位很有名的年輕女畫家——嗯,定下來了,那就她吧。

  為了能夠順利將正好在紐約的黃瀨有希「騙」到手,流川楓難得絞盡腦汁拋出了各種賄賂,直到籌碼能夠打動本就有所猶豫的黃瀨有希為止。眾所周知,流川楓雖然是個萬年單身,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的粉絲就不瘋狂了,畢竟每年情人節還有不少男粉在網絡上隔空示愛,表明自己寧願做下面那一位。

  真是感天動地的愛戀呀。

  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黃瀨有希最終答應了這個請求,並且主動提出將見面地點安排在一個私人性質的餐廳裡,因為隱蔽性絕佳,很多名人都會光顧於此,黃瀨有希也不用擔心自己被莫名其妙曝光人前承受無妄之災。因為事情著實緊急,第二天她就不得不走馬上任了。

  為了保證專業性,黃瀨有希甚至精心打扮了一番,並且以和小學同學在紐約聚會為由順利騙到忍足這樣才能獨自出門,而等她到了約好的餐廳時,流川楓和他的母親已經在裡面坐了一會了。

  顯然對方,也就是流川楓的母親,比眼下這對假情侶更加激動,所以母子倆才會來得這麼早。黃瀨有希迅速進入角色,靠著從小到大的長輩緣順利刷滿了流川夫人的好感度,並且靠著快速運轉的大腦和三寸不爛之舌讓流川夫人相信了一整套故事:

  黃瀨有希和流川楓相識於一場球賽,之後便互留了聯系方式,雖然交流不多,但是感情還是逐步升溫,這次來紐約她一方面是辦畫展,一方面也是為了和流川楓見面順便確定關系,沒想到流川楓這麼快就說漏了嘴,以至於他的母親比黃瀨有希這個當事人更早知曉他關於感情的態度。

  哇哦,多麼感人的愛情呀。

  已經深深信服於黃瀨有希的話的流川夫人甚至都已經過於激動而眼眶微紅,順便還向黃瀨有希表達了一番自己對於他們結婚生子的期待,大有已經將男女寶寶的名字都已經提前取好了的架勢。看著流川夫人莫名狂熱的眼神,黃瀨有希一面生出欺騙對方的愧疚感,一面生出對未來平靜生活的深深懷疑。

  或許是因為這次真的讓流川夫人看到了兒子成家的希望,流川夫人表現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殷勤,在黃瀨有希逗留在美國的半個月裡,她便時不時約著黃瀨有希一起逛街吃飯,頻率高到讓忍足都隱隱覺得有些奇怪,但好懸歹懸這個謊最後還是被黃瀨有希圓了過去。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流川夫人已經回到了日本,她也該暫時離開紐約了,而這個時候,流川楓已經和她「交往」了半個多月,期間兩人居然還在流川夫人的撮合下約會了好幾次。

  ……所以該怎麼收場?她瑟瑟發抖,但還是選擇率先詢問流川楓,想要試探一下他的意思。

  流川楓將黃瀨有希約到了他在紐約的公寓裡,等她被迎進門的時候,對方顯然剛洗完澡,圍著一條浴巾,露著精美如大衛般的一身肌肉開了門,完全沒有意識到黃瀨有希的眼睛已經下意識黏在他的人魚線上挪不開了。

  黃瀨有希:我懷疑你是在勾、引我犯、罪。

  「怎麼辦?」聽完黃瀨有希勉強維持著理智的一番提問之後,流川楓仿佛已經忘了半個月前兩個人是如何認識,如何「被」在一起的,他像是聽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質疑似的,原本往浴室走的步伐也停了下來,然後回過頭定定看著莫名有些臉紅的黃瀨有希。

  雖然他面無表情,也好像除了籃球以外也沒有什麼會讓他感到在意,但是那一瞬間黃瀨有希就是有一種被什麼肉食動物給盯上的錯覺,這個奇妙的認知讓她下意識站在原地,等意識到流川楓已經走到自己面前,並且已經是鼻尖碰著鼻尖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男人用額頭碰了碰黃瀨有希的額頭,沒有收住的力道甚至讓她感覺有些痛,在她心跳不斷加速的那幾秒裡,對方卻又主動推開了一步恢復了安全距離,那雙黑亮的眼睛裡甚至難得流露出一絲不解。

  「沒發熱啊……我媽已經回去了,總之這段時間還是要謝謝你的。」

  ……

  請務必把她剛才一瞬間的心動還回來。


第44章

  在那之後, 自然是沒有然後了。

  回過神的黃瀨有希便連原本的愧疚都被清理干淨, 她看著面前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得的流川楓, 感覺自己再待下去就會被氣成河豚,自然也沒有心思再去問對方為什麼說這些事情卻一定要把自己約到他的公寓裡。她努力維持著最後的平靜,將兩人分手後流川楓自己需要面對的各種情況都說明了一遍,見對方點點頭像是知道了, 她便已經仁至義盡。

  ——長得是真的帥,身材是真的好,可惜情商拖了後腿。

  她原本小小的悸動都消失無蹤,然後果斷提出了離開的請求。一踏出流川楓公寓的大門,她便像是終於松了一口氣, 努力不去回頭看依舊站在門口的沉默男人, 直到真的走近了電梯,這才像是泄了氣一般整個人都失去了脊背挺直的力量。

  事實證明, 假戲很容易真做, 更何況流川楓其實非常優秀, 只是在對待異性方面遠沒有球場上那樣直覺敏銳,以致於每走一步都會會錯黃瀨有希的意思,這樣不斷地錯下去最後就將黃瀨有希心裡隱隱燃起的火焰用不間斷的大雨澆了個透心涼。

  自作自受——她給自己的行為下了結論。

  在這之後,也不是流川楓到底是怎麼向自己的母親解釋的, 隔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等她已經重新在法國安頓下來,工作生活都恢復正常狀態之後,流川夫人這才打了個越洋電話, 話裡話外說的都是關於自己的歉意。彼時黃瀨有希心裡的氣也早就消掉了,更何況流川夫人本來就是被自始至終蒙在鼓裡的那一個,黃瀨有希氣的是流川楓的木訥遲鈍,卻完全沒有遷怒的意思。

  對她來說,流川夫人是一個豁達又聰慧的長輩,拋開自己和她的兒子之間有些尷尬的關系不提,她甚至願意在偶爾回國的時候約著流川夫人見上幾面,一起去吃下午茶,或者去口碑不錯的商場逛上一圈。因此在流川夫人因為自己兒子在情感上的遲鈍道歉之後,黃瀨有希便更加堅定了要好好補償這位夫人的想法。

  說起來,或許等這次的事情過去了,她就可以主動聯系一番,然後約一個時間和流川夫人見上一面。黃瀨有希這麼想著,人也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裡,耳中聽的還是各種內容的視頻音源,手裡又不斷寫寫畫畫,雖然筆觸略潦草,可是還是能輕易辨認出來畫的就是運球中的流川楓。

  有的人,其實是天生的是和在球場上奔跑著的,他把所有的熱情都奉獻給了手中的六百克,因此生活中除了奔跑跳躍之外便已經無暇他顧。

  ——可黃瀨有希終究做不到這些,她的職業決定了自己要把太多的東西裝進記憶裡,然後像是崖壁上的灌木叢,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就會迎著陽光開出稚嫩的花朵。

  那麼秀一先生呢?她突然又想到了這個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的人,也不知對方現在正在做些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還要有多久才能再次相見。

  在黃瀨有希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最近正在使用的速寫本裡大部分都變成了各個瞬間捕捉到的赤井秀一:握著易拉罐的他,燉著牛肉的他,站在落地窗邊的他……

  赤井秀一呢?

  此刻,他已經回到了東京,卻並沒有率先聯系黃瀨有希,而是在某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開著窗抽著煙,然後通過後視鏡看到了彎道上隱約出現的車燈燈光。黃瀨有希怎麼也不會想到,在很多個瞬間她都是與各種危險擦肩而過,但最後都因為有人在保護一切消彌於無形。

  所有的嘗試都被迫失敗,一切的妄想都被打回原形,藤本終究還是亂了陣腳,因此便讓赤井秀一摸清了他今晚的動向。顯然,他現在就是等在這裡堵人的。

  接下來幾日,就連探員朱蒂都沒有過來,而「放了個長假」的忍足重回崗位,這個小小的變化便像是一個信號,再告訴黃瀨有希,一切都已經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塵埃落定了。在得到這個結果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也只能說明自己是被大家保護的密不透風。

  當然是密不透風,藤本估計自己也沒有想到,在他嘗試著單獨與黃瀨有希見上一面的時候,不僅僅會受到跡部和赤司的阻攔,就連意大利的彭格列都橫插一腳,多方禁錮之下他便早已動彈不得,因此赤井秀一便輕松甕中捉鱉。

  他當然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愈發憤怒,卻也已經無可奈何。幾日接連的審問與不斷被挖掘出的證據已經讓他難以招架,只差一點點就會主動承認,可是心中的不甘卻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能夠輕易摧毀他所有的理智為止。

  「你知道嗎?」審訊室裡,因為長時間沒有休息,他的眼中全是血絲,因此在他微微抬著眼望向對面的人的時候,那眼神裡的絕望與瘋狂讓負責審訊的降谷零也是起了戒備之心。

  「嗯?」降谷零輕輕應了一聲,然後給足了耐心等待下文。

  「我啊,在來之前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藤本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表達一下心裡慢慢提起的暢快,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渴望還是執念,「她的朋友,那個叫忍足的家伙,想必已經結束假期了吧?」

  他記得在出國前,那個藍色發的少年比自己高了半個頭,對方並沒有動手動腳,全程都是冷靜理智地與自己講道理,口才好到讓那時的自己啞口無言,生不出半點辯駁。可是偏偏就是對方的平淡才讓他記了這麼多年——

  仿佛自己是一個不理智,不聰明,毫無信心的人,相形見絀才會造成節節敗退。

  「可是啊,我給他送了個禮物,就當做是遲來的新年快樂了。」

  「每次新年,其實都應該有一場煙火大會,這才算是盛大開場,你覺得呢,警官?」他的笑容越來越大,眼角甚至起了褶皺,可是眼裡的孤注一擲讓降谷零的眉頭越皺越緊。

  降谷零沒有回答,而是徑直站起身,原本坐著的板凳因為外力向後滑行,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三十分鐘哦,如果三十分鐘之內他的車重新啟動了,煙火大會就開始了,但如果在這之前我見到了黃瀨有希,我或許會好好重新考慮一下的。」說完,他像是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好,整個人都沒了之前的頹喪與困窘,他像是篤定了警方一定會滿足自己的要求似的,眼角眉梢卻是勢在必得。

  工作室內,黃瀨有希剛剛結束與忍足的久違擁抱,對於即將到來的小小風波一無所知。忍足原本還帶來了關於接下來一年的工作安排,甚至還趁著這個休假機會和赤司簡單聯絡了一番,對於春季的畫展算是有了初步的想法,可沒等他們說到正事,兩人的手機就紛紛接到了來電。

  黃瀨有希和忍足對視了一眼,看著雙方屏幕上的「赤井秀一」與「佐藤警官」的備注皆是茫然,但是心裡也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黃瀨有希接通了赤井的電話,剛一連通,對方那邊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依舊是記憶中的聲線,語速卻明顯快上不少——

  「忍足的車被安裝了炸、彈,我已經聯絡了大樓保全部門,警方馬上就來,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從逃生樓梯下去,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

  黃瀨有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應的,因為她對此已經沒有什麼太深刻的印像了,等她掛斷了電話抬頭看向忍足的時候,對方臉上是與自己一樣的詫異與茫然。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忍足,他一把拉住了黃瀨有希的手腕,將兩人用以維持正常聯絡的手機都一股腦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然後徑直打開門拉著她向逃生樓梯的方向衝去。

  黃瀨有希從未覺得這十幾層的樓梯會如此漫長,中途他們還隱約聽到了室外警車特有的鳴笛聲,在經過各個樓層的時候還有不少人加入了隊伍中,大家幾乎都是同樣的慌亂模樣。黃瀨有希感受到的便是不斷踩著階梯時傳遞到膝蓋的震感,還有手腕被忍足牢牢攥住時從對方手心裡交托過來的溫度。

  這個認知,讓她不斷累積下來的緊張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傾瀉口,雖不至於完全不害怕,但到底是恢復了正常且理智的思考:想必還是藤本暗地裡動了什麼手腳,沒想到的是對方最後會用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辦法。

  他想毀掉你——有個聲音在深處這麼回應道。

  或許真的是因為這個時候有忍足在,所以黃瀨有希還真的沒有大家預想的那樣害怕,她甚至能夠有多余的精力掃一眼牆上標記的樓層,然後在心裡估算大概還要多久才能到達室外。

  她還真的是貪心呢,這個時候有人陪著就已經是萬幸,畢竟可以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也不用擔心會在慌亂中一個人做出什麼使風險加倍的錯誤決定。可是黃瀨有希還是忍不住地,在心裡悄悄呼喊著想要再見到一個人。

  ——如果這個時候還能夠見到秀一先生就更好了。


第45章

  「底盤附著C-4, 因為處於地下二層, 如果爆·炸會把大樓夷為平地。」大廈前的集散廣場上, 降谷零正在臨時駐扎點調動警力幫助疏散民眾,他的耳麥接通了大樓內的拆、彈組,「附近大樓的玻璃也會被震碎,需要將民眾撤離至二百米之外。」

  「知道了, 小心。」降谷零側過頭低聲與一旁的警員交談了幾句,然後便見對方飛奔著帶領同事們重新布置警戒線。

  不遠處,最後一批群眾正好疏散完畢,並且在警方的護送下迅速向著二百米開外的集中收置點前進。已經有不少聞風而動的媒體想要趁警戒線被徹底封鎖前搶拍到現場照片,因此周圍一時間看起來有些混亂。

  在降谷零與同事們開始根據已有線索試圖尋找到布置炸、彈的嫌疑人時, 赤井秀一已經駕著車來到了兩百米開外的收置點。警車與救護車早已在此等候以備不時之需, 而不少民眾雖然面帶驚慌,情緒還是很快被安撫了下來, 時不時還能針對媒體的采訪給出幾句回應。

  為了避免比必要的麻煩, 黃瀨有希拜托一位警官小姐姐讓她和忍足能夠順利待在某個比較安靜的位置, 四處采訪的媒體工作人員也不會輕易找到自己。她和忍足並肩坐在花壇邊,看起來有些凄涼,可是事實上,黃瀨有希正捧著不斷有新消息和新的來電的手機, 一個一個地回應著親朋好友們的詢問。

  「嗯,放心,我沒事。」她轉過頭看向忍足,「對, 侑士也和我在一起,現在都在集中點等待,放心吧。」好不容易掛斷了電話,黃瀨有希間屏幕終於漸漸暗了下來,然後拿起被閑置一旁的礦泉水,擰開之後喝了一大口。

  港區大廈疑似炸、彈襲擊的事情被瞬間頂為熱搜話題,黃瀨有希甚至不敢點開自己的推特賬號,因為下面此刻肯定已經被一大波評論占領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等事情止息之後再統一做出回應。

  「啊……怎麼會這樣……」她仰面嘆了口氣,心裡又是焦躁又是隱隱的不安,甚至也對那位叫藤本的家伙產生了巨大的憤怒,如果說之前還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恩怨的話,顯然現在已經影響到了許多無辜民眾,在暫時不知道他有什麼後招之前,黃瀨有希甚至已經開始思考按照藤本的要求與他見一面的可能性了。

  「你也不要心急。」像是知道黃瀨有希此刻正在想些什麼,忍足將原本摘下的眼鏡重新戴了回去,然後惡作劇一般抬手將對方本來就有些亂的長發揉得愈發慘不忍睹。

  「!!!」

  思緒被徹底打亂,黃瀨有希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並不是和忍足打鬧的時候,可是不用想也知道她現在是一副怎樣的尊榮——

  因為匆忙之間被忍足拉出門逃命,黃瀨有希身上還穿著寬松且柔軟的衛衣衛褲,唯一而慰藉或許就是臨出門前囫圇換上了平時私下運動時的跑鞋,只是袖口處還沾了幾塊不小心蹭上去的顏料。因為出門前還在給作品收尾,她的頭發也沒有騰出時間來好好打理,蓬松的卷發全都被胡亂順在腦後,方才一陣狂奔早就成了一個小瘋子,現在被忍足大手一揉,相比更加亂糟糟一團了。

  ……等等,電光火石之間,黃瀨有希連忙轉頭緊緊攥住了忍足的手。

  「我的畫!」相關人員都已經從大廈附近撤離,現在還留在裡面的或許就是負責拆、彈的警員,一想到有人為此正承擔著生命危險,工作室裡那些作品也岌岌可危,黃瀨有希就更想衝去警局將藤本狠狠揍上一頓。

  毫無責任感,毫無同理心,藤本所作所為顯然已經超出了黃瀨有希原本的想像,也不由自主生出一絲慶幸——她周圍的人都還安安全全的,或許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請務必拆、彈成功!」黃瀨有希沒有管被自己掐得齜牙咧嘴的忍足,在放開他可憐的手之後雙手合十、雙眼緊閉,誠心祈禱。

  一串平穩有力的腳步聲緩緩向黃瀨有希靠近,她聽見身側的忍足「喲」地一聲向來人打了個毫不正式的招呼,然後便跟著緩緩睜開了眼。

  來人將樹下本就稀疏的陽光又遮擋了大半,身上沒穿夾克,頭頂也沒戴帽子,哪怕今天出了太陽,他身上僅有的一件針織衫看起來也是太過單薄,黃瀨有希原本就因為衣服穿的少瑟瑟發抖,甚至還厚著臉皮將忍足的外套搶了過來,可是和赤井秀一一比,她反倒還成了包裹得更嚴實的那一位。

  「秀一……先生?」她的雙眼微微睜大,似覺不可思議:「你怎麼來了?」

  她還以為對方現在估計也在現場,或者又和同事們一起追查藤本的同伙去了,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居然會在此時此刻來到專門用於集中居民的臨時安置點,然後還把位置隱蔽的自己給找了出來。

  「坐……?」她下意識挪了挪位置,間赤井秀一安靜且順從地坐在了自己旁邊,余光瞥見對方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和忍足一樣都是有些可憐巴巴地彎曲著,她莫名嘴角彎了彎,然後努力忍住沒有真的笑出來。

  「我剛好在附近。」赤井秀一說的雲淡風輕,絕口不提自己實際上是從家裡開著車趕過來的,因此才比從警視廳出發的降谷零晚了一步,「就順便來看看你們的情況。」

  他說著冠冕堂皇,黃瀨有希還深信不疑地點了點頭,倒是忍足眉頭一挑,頓覺事情恐怕不簡單。可是他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在找這樣的場合是絕對不會笨到戳破赤井秀一的小小借口。畢竟他其實不太擅長應付這一類人——沉默寡言,頭腦靈活,有的時候很難猜透對方的真實想法,這樣會讓忍足在交談過程中想要下意識回避。

  相比之下,黃瀨有希就要好懂得多了——其實她的心裡是有一點朦朧的好感的吧?

  雖然不知道在自己「放假」的這段時間裡,兩人之間具體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可眼下情形顯而易見。黃瀨有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對赤井秀一的依賴,雖然對方看起來也著實可靠,很容易給人帶來安全感,是天生的適合警務工作的人,可是這和黃瀨有希產生的依賴感是不太一樣的。

  在見到赤井秀一的一瞬間,黃瀨有希就逐漸平靜了下來,像是終於等到了能夠放心依靠的存在那般,原本的淺淡彷徨與焦躁都被瞬間撫平。那雙眼睛雖然沒有一直都注視著赤井秀一近在咫尺的身影,可是她情緒與軀體上的放松是有目共睹的。

  以忍足對於黃瀨有希近況的了解,他們之間的相處也不過是在畫室的幾日和去溫泉旅行的那一段時間,雖然黃瀨有希是偏向於感性思維,但是這也並不意味著短短幾天就能夠產生有如此大影響且足夠深刻的情愫。但是這或許也是忍足能夠發現且堅信不疑的事實——赤井秀一已經成為能夠輕易影響黃瀨有希的存在。

  難道在這之前他們就是認識的?忍足在一旁默默當著電燈泡,悄悄照亮了身邊都一起沉默的兩人,自己也跟著胡思亂想起來。

  「想去嗎?」在忍足以為沉默會就這樣一直蔓延下去的時候,赤井秀一終於開了口。

  「欸?」黃瀨有希下意識應了一聲,略茫然地與赤井秀一對上了視線,在意識到他說的其實是要不要去見藤本一面之後,黃瀨有希也跟著糾結了起來,她看了眼不遠處一直在忙著安撫群眾的警官們,一想到大樓裡還有警員們冒著生命危險拆除炸、彈,原本好不容易因為忍足插科打諢忘掉的怒火又突然間冒了出來。

  「當然。」她沒有笑,也沒有表現出對藤本所作所為的不贊同,只是眉頭不再舒展,她點了點頭,雖然緩慢卻很堅定:「我想去見一見他。」

  黃瀨有希的回答仿佛正在自己的預料之中,赤井秀一在得到了這個肯定的答復後重新起身,看樣子便是打算現在就把人帶去警局。忍足在一旁根們來不及攔下,也只好任命地跟了過去,走之前還不忘與附近的警官打聲招呼。

  同樣的,也不出忍足的預料,哪怕自己因為不放心也跟去了警局,實際上也沒派上什麼用場,因為藤本顯然是不想見到自己的,畢竟以前還被自己隱晦地「勸說」過,不過唯一的優點或許就在於能夠在這裡坐著,然後經由路過警員們的口獲得事件的最新消息。

  炸、彈成功拆除,大家都安全了,他的車安全了,黃瀨有希那些畫也安全了——想必跡部也松了一口氣吧?

  在忍足坐在休息室向朋友們保平安的時候,黃瀨有希正坐在藤本的對面,她努力忍受著頭頂有些過於明亮的燈光,強迫自己不去在意右手邊隔著單向玻璃正在全程圍觀的赤井秀一等人,而原本陪同自己進來的佐藤警官也在確認安全之後給他們騰出了相對私人的空間。

  「時間過得真快呀,有希。」藤本雙手交疊,也沒在意手、銬正頂在凸起的腕骨上帶來的不適,他用眼神細細描摹著黃瀨有希近在咫尺的臉龐,臉上的表情是讓黃瀨有希逐漸感到不適的奇異的滿足。

  請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

  ——這句話,黃瀨有希並沒有說出口,因為此刻她想要做的是讓藤本主動交待一切,而不是因為可有可無的小問題激怒他。


第46章

  相比十多年前裡那個印像中有些清瘦執拗的少年, 現在正坐在黃瀨有希對面的成年男性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原本斯文的外表, 看起來頗有些過分的陰郁偏執。

  在有些勉強地應付著對方諸如「近來如何?」又或者是「我送的禮物都喜歡嗎?」這樣明顯在拖延時間的問題, 黃瀨有希心裡還念著要爭取從藤本口中撬出一些線索,將那些毫無營養的問題一個個地敷衍了過去。每當她下意識想要維持住與人交談時直視對方眼睛的習慣時,她都會在反應過來之後有些不自在地將自己的視線放回面前正交疊的手上。

  藤本的熾熱目光仿佛要將她灼傷。

  她從來就沒有想到,一個得不到的習慣在堅持了很多年之後會讓人走進近乎崩潰的狀態——這就是黃瀨有希能夠清晰察覺到的。雖然語氣平穩, 眼神也自始至終牢牢抓著黃瀨有希不放,可他微微顫抖的瞳孔和因為過於用力被捏的發白的手正暴露了藤本的真實情緒。

  黃瀨有希覺得自己仿佛正面對著風浪來臨前看起來還算平靜的海面,雖然浪花依舊在撲上沙灘時輕柔拂過腳面,可再往前走上幾步,說不定就會被內裡潛藏的洶湧旋渦迅速吞噬。

  ——更何況, 秀一先生他們還在隔壁看著, 那麼她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黃瀨有希也同樣將手輕輕擱在了桌面上,手裡虛握著進門前佐藤警官幫忙倒好的熱茶, 嗅著裡面微微的薄荷香氣, 黃瀨有希努力讓自己的深呼吸變得更平緩一些, 這樣便不會讓對面的藤本察覺到自己努力壓下的緊張情緒。

  緩慢的深呼吸的確有作用,她已經不像之前那麼緊張了。

  「你剛才在想什麼?」注意到黃瀨有希垂眸不語的時間略長,藤本追問了一句。

  「嗯?」黃瀨有希再次抬頭,眼裡的不安盡數消失, 她的語氣也恢復平常,如果忍足被允許圍觀的話他會發現這是黃瀨有希接受媒體采訪時的狀態。

  滴水不漏,游刃有余,自信又耀眼, 卻絕不會讓你有被輕視的感覺。

  這回忍不住呆愣的人反倒成了藤本,接收到黃瀨有希毫不露怯望過來的明亮雙眼,他像是被什麼火焰燎了一下,輕微的刺痛感讓神經不斷緊繃,可是在這之後湧生出的是一種莫名懷念的情緒。他好像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被自己攥著手腕,皺著眉頭卻強壓不滿,用平靜語氣試圖與自己講道理的那個黃瀨有希,因此在他試圖將那張略稚嫩的臉疊加在眼前時,他的唇角在不知不覺中勾了起來。

  「那麼,該我問了,你又在看什麼呢?」注意到藤本投向自己的目光似沒了焦距,黃瀨有希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對方又在暗地裡回憶一些什麼奇怪的片段了。

  突然覺得他有點抖M是怎麼回事?如果她選擇細聲細氣小心翼翼地回應,恐怕現在被牽著鼻子走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黃瀨有希想的並沒有什麼錯,甚至還誤打誤撞讓情況向著好的方向發展。藤本看起來對待警務人員的態度極為強硬,可是在面對黃瀨有希,這個讓他念的這麼多年的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生出一絲逃避之心;可另一方面,因為多年打拼與猜忌,讓他並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示弱,甚至會下意識思考裡面是不是藏了什麼陷阱,可是如今看到黃瀨有希理直氣壯地面對自己,甚至還有膽量反過來問問題的時候,他甚至有一種奇異的暢快。

  ——真好呢,有希醬還是和以前那樣待我,並沒有因為身邊出現了什麼別的人而有所改變。

  這種實際上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法卻讓藤本從中獲得了滿足,就像是終於被獎勵了糖果的孩子,他並沒有急於吃掉糖果,而是在慢慢品嘗味道的時候將外面包裝的那層帶著花紋的紙細細撫平,然後小心翼翼夾在書本裡保存。

  「我在想以前從教室後門看你自己的場景。」藤本如實回答,「那個時候只有我知道你會在什麼時候一個人待著,然後什麼時候會收拾書包准備回家。」

  ——騙人,侑士他麼難道不是更清楚嗎?黃瀨有希心中腹誹,卻沒有戳穿他使他難堪的想法,而是順著對方的回憶嘟囔道:

  「國中的事情,你記得未免也太清楚了吧?」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如和我講一講現在的情況?

  「沒辦法呢,因為那段時間是我記得最清楚啊,後來……」藤本及時剎車,然後像是察覺到黃瀨有希想要轉換話題的想法,笑著點點頭,然後邀功一般補充道:「當然,我一直都在關注有希你呢,你的畢業典禮、畢業照,還有每次參加學院畫展的照片我都有好好保存。」

  隨著藤本仿佛炫耀一般掰著指頭數有哪些事情是他一直在關注的,黃瀨有希就覺得後背忍不住起了一陣涼意,就像是在輕松活過這麼多年之後,居然今日才深刻意識到自己的行蹤一直以來都被某些人暗中掌握得滴水不漏。這種認知還是發生在毫無好感的對像身上,她甚至有一種生理性的反感,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喊著要遠離這個人。

  黃瀨有希不知道他是如何擁有這樣扭曲的三觀的,也並不想知道。

  「那有些難得呢,因為在很早的時候我一點名氣也沒有,說不定你都沒辦法在學院官網的消息裡找到我啊。」她笑得有些勉強,可是沉浸在滿足中的藤本並沒有及時注意到。

  「這是徹徹底底的變、態吧?」一牆之隔,佐藤警官光是稍稍想像,有個人這麼多年一直在不斷收集自己的生活細節,就覺得有些反胃,因為單向玻璃也直接隔絕了聲音,談話室裡的交談也是通過頭頂的小喇叭放出來的,佐藤的吐槽也就只有共處一室的同事們聽到了。

  不僅僅是他們搜查一課的人,還有負責給雙方牽頭的目暮警官,以及以降谷零為代表的公安部和赤井秀一代表的FBI。事實上就連他們也覺得不可思議——審訊室油鹽不進的藤本狡猾的就像山洞裡的蛇,可是在面對黃瀨有希的時候就只是變成了一個心理障礙的人,甚至沒有任何設防。

  「這是愛的力量嗎?」高木警官隨口跟了一句,一說出口卻意識到不太合適,畢竟這種扭曲的喜歡已經遠超正常範圍了,誰都不會願意接受這份愛意的,而且——

  降谷先生和美和子小姐瞪我也就算了,怎麼連這個冷面FBI也盯著我?

  高木:委屈.jpg

  與此同時,對面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並且不斷有一些新的小進展。黃瀨有希一面告訴自己不要心急,一面告訴自己要想辦法慢慢引導藤本,重重壓力下甚至讓她覺得頭頂燈光越來越刺眼,心理上也有了越來越沉重的疲憊感。

  在她努力調動更多的積極性與精力來應付這場消耗戰的時候,藤本終於說漏了嘴。

  「其實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挺寂寞啊……」藤本開始向黃瀨有希傾訴這些年間長久郁積的不順:「有的時候我真的希望和你待在同一個地方,隨時都能見到你,和你像現在這樣談話。」

  像是擔心自己的說辭會讓黃瀨有希感到不滿,他連忙補救,看起來像是擔心黃瀨有希察覺到自己的不誠實:「我向你保證,你自始至終都是我心中最特別的那一個,這一點從來就沒有變過。」

  渣男。黃瀨有希已經無力吐槽了。

  「他的身邊有一位女性,這幾年裡或許是作為替代品存在的,很有可能在某些地方與黃瀨小姐相似。」就連黃瀨有希察覺到藤本感情上的不忠誠,另一邊一直保持快速思考的警官們自然也想到了。

  「因為相似,所以會下意識更相信,所以很有可能藤本已經提前把她藏了起來,並且會在不經意間將大量線索透露出去。」赤井秀一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聲音與一旁的掛鐘默契重合。

  傍晚六點,他們獲得了第一條重要線索。

  接下來,因為有了新的突破,而黃瀨有希又極配合地表現出完全沒有察覺到藤本露餡了的事實,原本心情還有些緊張的藤本也漸漸放下心來,甚至將對黃瀨有希下意識保持的警惕心降到最低。因為兩人的談話氛圍著實「融洽」,隨著時間流逝,他甚至都沒有任何的飢餓感,也失去了對時間的掌控,他仿佛是要抓住這個機會將憋了很多年的話都說出來似的,再加上黃瀨有希的循循善誘,等時間到了深夜,他們對藤本的各方面細節的掌控都有了重大突破。

  對方將那位替代的女士當做了伴侶,並且很多場合都會將對方帶在身邊,但因為一直認為她和黃瀨有希一樣是毫無武力值的普通女人,因此在想到可能有潛藏危險的時候就已經將對方藏起來了。至於地點,他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吐露了出來。

  因為不放心,藤本甚至將她帶來了日本,然後就藏在了原本藤本家的舊宅,如今一直空置著的老房子中。

  至於之前用於威脅的炸、彈布置,也是被藤本留下用來保護女人安全的手下幫忙布置的,在可用之人本就所剩無幾的情況下,原本還打算等著藤本被保釋的消息的人,在面對一群闖進別墅的警察的時候甚至沒有足夠的應對准備。

  馬上就是午夜十二點了,忍足已經在警官們再三聲明會保證黃瀨有希安全的前提下,被大家勸了回去,而審訊室內,兩邊同樣在等著出警同事們消息的人也終於獲得了答復。

  「全部抓獲,現在在回來的路上。」

  「干得漂亮。」佐藤警官和高木警官這對小情侶甚至忍不住交換了一個小小的擁抱,然後在反應過來之後紛紛羞紅了臉。

  「那麼……」佐藤警官指了指對面依舊在交談著的兩人,藤本仿佛依舊不覺得疲累,可黃瀨有希已經漸漸放松了身體,甚至因為疲勞用手撐著下頷了。

  「可以結束了。」回到審訊室的降谷零與赤井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在對面的藤本有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他伸手敲了敲玻璃。

  有節奏的敲擊聲隱隱傳了過去,帶著悶悶的回音讓黃瀨有希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藤本卻像是受到了提醒時的瞬間回過神,說話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在看到赤井秀一帶著隱隱焦躁的情緒敲響玻璃的時候,不遠處也一直待在此處的朱蒂探員臉色漸漸有些難看。她甚至都沒有說話,原本想要提醒的那一聲「秀」也消失在唇齒間——她突然意識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赤井秀一的身上已經出現了某個變化。

  驟然被打斷,藤本突然用力砸了一下桌面,似表達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這倒是把黃瀨有希嚇了一跳。

  「抱歉,我不是在生你的氣。」藤本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甚至有些蒼白,鬢角也滲出冷汗,在說話的時候也將視線牢牢鎖定在黃瀨有希身上,然後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轉頭看向了單向玻璃那一側。

  玻璃並沒有後續的動靜,反而是是審訊室的門開了。

  一股微涼的空氣湧了進來,漸漸喚醒黃瀨有希倍感疲乏且愈發遲鈍的大腦,她猛吸了一口外界的新鮮空氣,用有些疑問的眼神望向了正站在門口沉默不語的赤井秀一。

  「欸?你是……」藤本定定地看著赤井秀一的臉,並沒有思索很久,然後便意識到了來人的真正身份,然後陡然生出一股被欺騙了的怒火。

  這怒火顯然是對著黃瀨有希的。

  「你騙我?原來早就有警察安排在你旁邊了?」他突然為自己的雙手被拷住而感到力不從心,否則他便會像平日裡質問那位被自己藏起來的女士一樣,牽制住她的脖頸然後在最細嫩的皮肉傷咬上一口。

  只有疼痛才能讓人學會誠實。

  看著藤本褪去了斯文表像,終於忍不住露出真正屬於他的暴虐多疑又神經質的那一面,黃瀨有希也知道了這是赤井告訴自己一切都已結束的訊號,她便也瞬間沒了後顧之憂。可是此刻她的心裡也沒有之前的憤怒情緒了,有的也只是疲憊,無窮無盡的疲憊。

  「騙你的人,其實不是我,是你自己。」

  黃瀨有希緩緩站了起來,結果因為長時間的坐姿,在起身的時候感到膝蓋一陣難以忍受的酸痛,等她的動作頓了頓,想要繼續撐著自己站直的時候,身體卻驟然一輕。

  赤井秀一沉默著走上前,將黃瀨有希抱了起來。

  嗅著赤井秀一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煙葉尾調上的薄荷味道仿佛自己之前喝下的那杯加了薄荷葉的茶水,微微的清冽裡夾雜了讓人容易上癮的安寧感。她並沒有在意身後依舊在憤怒叫囂著什麼的藤本,也沒有在意走廊裡擦肩而過的那些眼神驚異的警官們。她像是終於等到了能松一口氣的時候,微微閉上眼,將頭靠在了赤井秀一的脖頸處,手也輕輕搭在了他的胸口,好似能夠越過薄薄的衣物阻隔,清楚感知到對方的穩健心跳。

  她本以為自己的額頭有些燙,但是現在看來顯然是赤井秀一的脖頸更加溫暖,她又悄悄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微微勾了起來,然後似抱怨般小聲說道:「我好累哦……秀一。」

  「嗯。」過了一會,赤井秀一才給出回應,發聲時嗓部的震動倒是被黃瀨有希的額頭感受到了。

  是說不出的癢意,讓她原本舒展的手指也悄悄蜷縮,然後輕輕攥住了赤井秀一的衣襟。

  「現在就回家。」


第47章

  有人一路抱著自己走, 黃瀨有希也樂得輕松。赤井秀一走得平穩, 好像黃瀨有希並不是什麼負擔, 托著她腰背和膝彎的手也始終平穩有力,莫名熾熱的溫度隔著衣料傳遞自皮膚,黃瀨有希甚至覺得被擁得微微發燙。

  她像一只鴕鳥似的將頭徹底埋在赤井脖頸處,好在她沒有讓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蹭來蹭去, 否則定會讓探員先生產生一股癢意。赤井秀一用手肘頂開了門,室外的寒氣便竄了過來,黃瀨有希便愈發蜷縮成一團,看起來就像是豎起毛發努力自行取暖的小動物。

  因為恨不得將頭埋在胸前,黃瀨有希終於意識到自己一直穿著沾了顏料的衣服在外面晃了一整天這個事實, 從安置點到警視廳, 她甚至一路上還見到了不少熟人。這個認知一出現在腦海中,她就覺得眼前一黑, 仿佛天都塌了下來。

  「啊……我居然一直都沒有換衣服。」她的發音故意拉長, 好像這樣就能清楚傳達內心的崩潰。

  雖然並不太懂黃瀨有希此刻哀嚎的重點到底在哪裡, 赤井秀一一時間也沒辦法給出准確的回應,但是見懷中的姑娘明顯是一副崩潰到掉色的模樣,他在腦內艱難檢索了一陣,然後才本著最強烈的求生欲回答道:「沒事, 看起來並不奇怪。」

  的確不奇怪,因為黃瀨有希這一身便是大眾印像中創作狂人的標配,寬松的衣衫、無意識沾染的顏料、帶著疲憊的面龐,可是這一切都是和黃瀨有希人前習慣完全不符的事情, 更何況本就愛美的她此時此刻完全稱得上是不修邊幅,而且……

  而且她就這樣毫無所覺地在赤井秀一面前晃了一整天!

  這個念頭剛冒了出來,黃瀨有希就差點叫出來,好在她本就不多的理智及時派上用場,這才沒有在空蕩蕩的停車場裡嚎叫出聲。可等回過神,她又緊張兮兮地捫心自問:難道就只有秀一先生嗎?

  在面對這個藏在心裡沒辦法說出口的疑問時,黃瀨有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顯然,她現在突然意識到赤井秀一在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了,甚至就緊迫感而言,赤井的地位甚至是要高於忍足等老朋友的。在老朋友面前,她會不甚在意自己的黑歷史被人發掘,可是在赤井秀一面前,她卻想要自始至終都保持住最佳狀態,因此現在這樣一臉疲憊披頭散發毫不體面的模樣是完全不符合心中期望的。

  她不是傻瓜,自然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受到了何種感情的驅使,因此才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就時間和背景而言,她的好感產生的多多少少有些不合時宜。雖然喜歡的心情的出現根本無法控制,但是她需要好好思考,到底是否應該任由它發展下去。

  如今兩人相處機緣全取決於赤井秀一正處理的案件,今日藤本把該招的都招出來,那麼也就意味著離結案的那一天不遠了。赤井秀一隸屬美國的FBI,那麼他注定不會將日本作為工作中的主戰場,也大概率會在案件結束後離開日本,歸期更是難以確定。等這個案子徹底變成封存起來的文檔,他們之間恐怕也很難找到繼續相處下去的借口。

  時間最是溫柔,也最是殘忍。等赤井秀一回到了美國,是不是某一天他就會漸漸忘掉自己,然後把所有的關注都轉移到其他的地方呢?

  黃瀨有希這麼想著,情緒也逐漸變低落,原本摟著赤井秀一脖頸的手也隨著心情起伏下意識動了動。察覺到對方細瘦手臂悄悄縮緊了一瞬,赤井秀一低頭瞟了一眼,卻也只能看見對方露出的一小塊臉頰皮膚,掩藏在黑發間看起來格外白淨。

  「怎麼了?」他在車前停住,然後試探著問了一句:「膝蓋還疼嗎?」

  黃瀨有希眨眨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自然垂下的小腿微微擺了擺,這便是讓赤井秀一將自己放下來的意思。

  赤井秀一何其敏銳,第一時間便發現黃瀨有希有些異常的沉默:從將她放下一直到啟動車輛駛離停車場,黃瀨有希也一直保持安靜,並且也沒有和赤井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黃瀨有希一直將頭靠在座椅靠背上,擱在膝上的手將手指輕輕蜷縮了起來,明明身材在女性中算是修長,有了寬松衣物的對比,看起來卻格外嬌小。趁著好幾個紅燈,赤井秀一看了好幾眼,然後幾確認了這個事實——

  黃瀨有希有些不高興。

  ——至於原因?他終究不是無所不知,這個答案或許還需要黃瀨有希自己言明,可是直覺告訴他,答案或許與自己有關。

  「秀一先生,」哎赤井以為氣氛會這樣繼續凝滯下去的時候,黃瀨有希拿出手機劈裡啪啦按了一通,然後轉頭望了過來:「你餓嗎?要不要一起去我家吃點東西?」

  在她望過去的時候,原本一路上演繹的內心糾結都被她很好地藏了起來,終究還是像忍足所熟悉的那樣,黃瀨有希靠著極高的抗壓性和快速的自我調整,將那些一直洶湧著的負面情緒壓了下來。在她收拾好能夠坦然面對赤井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了往常那樣的輕松,甚至還因為自己突然提出的小小邀請吐露出些許顯得有些可愛的小小得意。

  「餓了?」間黃瀨有希轉頭又元氣滿滿地望著自己,心裡雖然是松了一口氣,但是他又隱隱覺得有哪裡沒想明白,「可以的,我沒有安排。」言下之意,他今晚不用再去警視廳了,晚上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因為看到我發消息說是你送我回來的,所以家人就特意多准備了一份夜宵哦。」黃瀨有希點點頭,眼裡全是小孩子般熱切且毫不遮掩的期待:「因為工作忙碌,爸爸他很少下廚的,但是他做的烏冬面真的超——級——美味。」

  正如黃瀨有希在後半段路程上極力宣傳的那樣,現在被端至赤井面前的烏冬面光是賣相與香味就已經能夠打上滿分。黃瀨先生的專業嚴謹不僅是體現在手術台上,也同樣貫徹到了動手完成的每一項事情中。在等待自家女兒被人送回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將餐桌都布置好,餐具也一一擺放整齊。可是與嚴謹作風略微不同的是,黃瀨先生雖然因為性格原因話不太多,實際與家人相處的時候卻是溫和而包容的,就連眼前這碗熱氣騰騰湯汁飽滿的烏冬面都滿載溫情。

  赤井秀一自己的家庭狀況說復雜倒也不算復雜,但也絕對不會簡單,畢竟光是昔日黑衣組織施加的陰霾就已經需要花費大量力氣才能逐漸擺脫,家庭成員們也總是天南海北地忙碌著,能夠聚在一起的時間恐怕比黃瀨家還要少。因此,這碗在深夜慰藉了肚腹的烏冬,不僅僅是驅散了身上沾染的寒意,緩解了長久飢餓帶來的身體不適,也同樣在熱氣熏騰中讓他又有額外的機會體會家庭的溫情。

  對一個正常且健全的人來說,家庭給予的幸福感與安全感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只有在懂得如何從家庭中給予並獲得溫暖後,才會知曉如何在與其他人建立羈絆的時候維持住能長期延續的交往模式。雖然赤井本人很少體驗家庭生活,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衡量的能力。

  在離開公眾視野和專業平台之後的黃瀨有希,實際上也就像萬千普通家庭裡的孩子那樣,不管在哪一個年齡段都能夠毫無顧忌地與家人撒嬌調侃,並且懂得在恰當的時候給予足夠真誠的回應——她很清楚自己不應該一味獲取,而是要給出足夠分量的回報。

  這頓意料之外的「晚餐」,讓赤井秀一在暫時離開工作之後獲得了難能可貴的喘息時間,這種精神上與軀體上雙重意義的滿足感是再多的獨處時間也無法替代的。

  「謝謝赤井先生,這段時間還要分出不少心神幫忙保證有希的安全。」

  黃瀨先生的確話不太多,但是在與赤井秀一相處過程中已經確認這位沉默寡言的青年實際上是個細心的好孩子,也比涼太看起來要穩重許多,讓他下意識將對方看作了平輩來對待,願意誠心給予足夠分量的感謝與尊重。他沒有說什麼自家女兒給人添麻煩或者因為平日家中嬌慣勞煩多多擔待之類的客套話,這也讓赤井秀一覺得愈發難得——因為在黃瀨先生眼中,自己的孩子是何性格其實再清楚不過,因此也對黃瀨有希平日裡為人處事的狀況保有極多的信任。

  下意識地,赤井秀一臉上的表情又軟化了幾分,甚至浮現出一絲笑意。他還是像一個晚輩那樣向將自己送出家門的黃瀨先生禮貌道別,看起來完全沒有平日裡工作時那一副運籌帷幄深不可測的模樣。

  聽見身後的門輕輕闔上的聲音,赤井秀一走到了車旁准備返回先前自行租下的公寓,等他坐上了車,正准備習慣性地為自己點一支煙,就仿佛是感應到什麼似的透過車窗向黃瀨宅的方向望了一眼——

  客廳的燈已經關上,裡面只隱隱約約透了一絲樓梯的暖黃燈光,可是二樓屬於黃瀨有希房間裡的燈依舊亮著,就像是黑夜裡一片沉寂中悄然指引方向的啟明星。黃瀨有希並沒有窩在室內,而是裹著長外套趴在欄杆邊,靜靜地望著赤井秀一的方向。

  發現赤井秀一居然從車窗望了過來,黃瀨有希仿佛有些驚喜,高高舉起手對著他的方向用力揮了揮,然後又伸手指了指赤井秀一的方向,收回的手臂在胸前比了一個大大的「叉」。

  【不許抽煙。】黃瀨有希靠著極其形像的肢體語言向赤井秀一傳達了這個意思。

  很快便領會到黃瀨有希在陽台上有些滑稽的動作是想告訴自己什麼想法,赤井秀一原本點煙的動作就這樣下意識停了下來。他被車頂陰影遮掩住的綠眼睛仿佛妥協般眨了眨,可是這些細微的變化黃瀨有希因為離得太遠根本察覺不到。以為赤井還在猶豫,黃瀨有希保持著雙臂交叉的姿勢又往前送了送。

  ……行吧。

  赤井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將煙和打火機收了起來,然後仿佛被警官抓了現行的嫌疑人,為了自證清白將空空如也的雙手從車窗的房間探了出去,讓黃瀨有希能夠清楚領會到自己的行動與覺悟。見探員先生如此配合,臨時上任的黃瀨督察員極其滿意,隔空比了個大拇指,然後爽快揮了揮手,目送著探員先生駕著車從街邊駛離。

  這一晚其實再普通不過,拋開有些沉重的審訊工作,對於黃瀨有希來說最值得紀念的或許還是請他到家中吃了一頓夜宵,然後還成功制止了一次抽煙行為。等赤井秀一的車尾燈徹底消失在街角,黃瀨有希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了起來,原本一直強撐著的失落感再次湧上心頭。

  凌晨的霜意讓她哆嗦了一下,然後才慢吞吞裹著外套進了室內,靠著浴室裡淋浴頭從上而下流水的衝刷,黃瀨有希閉上眼睛任由熱水從頭頂傾瀉,然後順著臉上肆虐而下,仿佛靠著這樣的衝洗能夠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

  ——這也太不像平時的她了。

  黃瀨有希往後退了一步,用手抹去了臉頰上的水,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雖然不會強求不屬於的自己的,可是也不會放任一切的可能就這樣從眼前白白溜走。如果能夠看到一絲一毫的希望,她願意去付諸行動做出嘗試,否則總有一天會後悔。

  事實上,在藤本倒台之後,這件案子也確實差不多該結束了,駐守美國的同事們在獲得最新資料後便開始了抓捕行動,赤井在日本負責的工作也算是能夠安心收尾。因為朱蒂和卡邁爾的從旁協助,他甚至沒有什麼需要操心的細枝末節。

  因此,產生離開日本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在離開之前,他定然是要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妥當的,比如……給黃瀨有希找一位可靠的、能夠幫忙繼續保護她的個人安全的繼任者。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某位身兼數職也依舊游刃有余的公安精英,然後就立馬一個電話過去試探了一下對方的想法。

  沒想到,並不需要什麼說服的功夫,降谷零居然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不過真的沒關系嗎?」彼時降谷零正帶著愛犬哈羅在河堤邊慢跑,因此電話傳來的聲音帶著細微的喘息,他想到那天在審訊室赤井秀一毫不猶豫就抱著人離開的瀟灑背影,露出一個赤井看不到的揶揄笑容——因為沒了臥底任務,他本來就在考慮辭去波洛咖啡廳的工作,如今赤井遞來的邀請,他自然是起了興趣的。

  「如果你舍得的話。」


第48章

  第二天一大早, 黃瀨有希就被家人從被窩裡拎了起來, 然後仔細梳妝打扮, 換上了鄭重場合下專用的振袖,將長發仔細盤起然後綴上了配套的裝飾,驅車直奔淺草寺。

  雖然新年去寺廟祈福並不是黃瀨家必備活動,但是今年開年著實不太順遂, 光是黃瀨有希被卷入案件就已經讓他們提心吊膽,因此等時間終於塵埃落定,哪怕已經過了按照習俗上需要去祈求平安的時間,他們說什麼也要帶著黃瀨有希去求一枚御守彌補一下。半路上,黃瀨有希因為缺少睡眠而有些混沌的大腦才終於被喚醒, 可等走完一整套流程之後, 困意就又不爭氣地湧了上來。

  一回到家,在特意為此請了半天假期的父母的要求下, 黃瀨有希乖乖將御守放進了經常使用的手提包內。站在門邊目送著父母返回醫院上班之後, 她便一邊慢吞吞地上樓, 一邊在腦海裡盤算著等過幾天便約個時間和赤井秀一見上一面。

  她方才鬼使神差地也為赤井秀一求了一枚御守——雖然按照赤井秀一的性格,他肯定不像是會信這些的人,可是這或許是黃瀨有希眼下能夠想到的,最適合的禮物了。

  赤井秀一沒有戴什麼配飾的習慣, 更不像大明星黃瀨涼太還會根據衣著風格更換身上的小配件,平日裡唯一的喜好或許就是偶爾抽抽煙,又或者是安安靜靜享受完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而他其余的時間或許都獻給了工作。也正是這樣, 黃瀨有希才會在求御守的時候又給赤井帶了一枚回來。

  她就像是等待著櫻花花瓣從枝頭落下的小孩子,一面努力抓緊時間欣賞花瓣的美麗,一面又在心裡隱隱企求讓眼前的花瓣晚一些落下。可就像不知道花瓣何時會緩緩飄落那樣,黃瀨有希也不知道赤井會在哪一天告訴自己案件都已經結束了,而他也該離開日本回到美國,繼續自己的工作,接手一個又一個新的任務。

  雖然如今因為科技發展,國與國之間的距離不再遙遠,但是黃瀨有希定然是不可能只要想就能立馬飛去美國見面的,畢竟自己已經逐漸將工作重心轉移回日本,而且就算自己是飛去了美國,赤井秀一在工作期間也鐵定沒辦法應邀,那麼她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讓這枚小小的御守代替她悄悄陪在赤井秀一的身邊,好歹也算是一個寄托。

  她看到過的,並且記得很清楚:在赤井秀一偶爾抬手取高處的物品時,從衣擺下露出的那一小截腰腹,上面除了線條漂亮的肌肉還能看到緊致皮膚上隱隱約約的細碎傷疤,這些都是他任務中留下的勛章。警務系統的工作本來就不是輕松的活計,更何況他隸屬於更加高危的FBI,任務中的意外隨時存在,受傷也是很難避免的,所以黃瀨有希甚至覺得相比於自己,赤井才是更需要一枚御守的人。

  這枚御守或許不像防、彈衣那樣能提供極大的安全保障,可是這也是黃瀨有希此刻唯一能夠給予且不會給赤井添麻煩的東西了。在那枚繡上了文字與圖案的小小御守裡,她滿滿的祝福都被一起收束進去,也希望在工作之余赤井秀一偶爾瞥見這枚被自己隨意綁在某處的御守時,能夠知道大洋彼岸還有人誠心企盼他能夠平平安安。

  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她還是有些屬於自己的不能徹底言明的小心思的——隱隱約約中她已經逐漸察覺出美麗干練的朱蒂探員和赤井秀一之間的奇妙氛圍,並且在面對赤井秀一的時候,朱蒂平日裡公事公辦的臉上會難得露出格外軟化的表情,眼裡的情愫與信任都是明明白白的證據。但是從兩人的相處模式上看,他們或許並不是在一起的狀態。

  ……那麼是不是就意味著她自己還有機會呢?黃瀨有希坐在窗台邊,用手撐著臉,手裡捧著這枚小小的御守胡思亂想起來:如果赤井會接受這個小小的禮物並且又聽話地好好掛起來,那麼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也能夠在他的認知中占一定的分量呢?

  一個聲音在腦內響起,黃瀨有希請不要再妄想了;可另一個聲音又在極力勸說,黃瀨有希請不論如何都嘗試一下吧。

  「啊……好煩!」

  黃瀨有希將御守放在桌上,然後雙手抬起像是要發泄毛線團一般理不清的負面情緒似的,飛速將自己原本柔順披下的長發揉得一團糟。也幸好現在家中只有她一個人,不然鐵定會被家人認為自己是瘋掉了,但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窗戶還是敞開著的,還沒等她一點點把頭發再次理順,對面工藤新一的信息就發了過來:

  【請問需要我為你聯系心理方面的權威病院嗎?】

  黃瀨有希仗著沒人看見翻了個白眼,【下樓,我們打一架。】

  【不要,你太弱了。】

  黃瀨有希:……

  欸?工藤不是和赤井先生關系不錯嘛,那麼赤井如果有什麼安排或者想法的話,是否會大概率提前透露給工藤新一呢?黃瀨有希腦袋中的小燈泡「叮」地一下亮了起來,然後又不爭氣地拿起了被自己賭氣般扔在一旁的手機,劈裡啪啦對著屏幕一通打字。

  【……等等,秀一有告訴你什麼時候結束案件嗎?】

  那邊工藤仿佛篤定黃瀨有希會很快追發消息似的,回復的速度就像是始終都守在旁邊一般,不過他這次並沒有繼續打字,而是直接撥通了電話。

  「喂——你叫的還挺親熱的嘛,秀、一?」剛一接通,屬於工藤新一的有些欠揍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鬼機靈了嗎?黃瀨有希腹誹,卻全然沒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比他大上幾歲,她清了清嗓子,像是可以借此消除因為工藤新一的發問引起的小小的不自在似的:「這不是習慣了嗎,我叫你不也是這樣的?」像是為了快速轉移話題,黃瀨有希又催促道:「趕緊的,把你知道的消息都從實招來。」

  「……」工藤新一對黃瀨有希轉移話題的生硬程度也是一臉服氣,「案件今天差不多會完成審訊,因為主戰場不在日本,赤井本人也有任務,所以他估計會一周之內回去吧。」

  果然,聽見這個消息,黃瀨有希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只是不可避免的,她的情緒還是低落了一瞬,可因為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並做好的決定,她便迅速反應過來,然後努力用一副平淡的語氣回應道:「這樣啊,那看來一切都進展順利呢。」

  騙誰呢?

  聽到黃瀨有希看似平靜可實際漏洞百出的回應,工藤新一在那邊毫不留情地笑了出來:「你倒不如直接問我赤井是不是打算這幾天就回美國,平時自詡青春美少女的大人都這麼不誠實了嗎?」

  「你這人……」黃瀨有希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控制不斷上竄的血壓,自己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這位大學生偵探給氣笑了:「好吧,如你所願,秀一什麼時候回去呢?」

  到了這個份上,黃瀨有希反倒也沒了遮掩的心思:「既然你這麼說了,那麼我就強行把你聘用為我的臥底,替我實時傳達關於秀一的最新消息,否則就等著我隔空揮來的大刀吧。」

  發現自己被強硬地征用為臥底,工藤新一莫名還覺得有些小小的刺激。他努力忍住沒笑出聲,然後帶著止不住的笑意回應道:「好啊,一切就看你爭不爭氣了。」

  旁觀者清,在黃瀨有希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之前,工藤新一就已經早早發現端倪,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口的是,就他看來赤井本人也不是全然沒有感覺,並且黃瀨有希實際上並不是什麼善於偽裝的人,日常相處過程中他也肯定發現了些什麼。

  而且就連赤井秀一自己也放任了黃瀨有希的下意識親近,並且並沒有什麼制止的意思……等等……他這算不算是破案了?工藤新一一面向黃瀨有希斷斷續續透露一些情報,一面在腦海裡不斷進行著頭腦風暴。

  在他認知中,赤井是一個敏銳且理智的人,甚至有的時候理智到有些無情:在接下黑衣組織的臥底任務時,他甚至會選擇與朱蒂探員分手,這種看起來理智且公平的決策卻也不可避免地傷害到了別人,可是他卻又因為坦白避免了將來可能造成的更大的傷害。

  但是這一次,在與黃瀨有希相處的時候,哪怕工藤自己沒有時刻關注甚至說在這起案件中的角色是偏向邊緣化的,可是他也看得很清楚:他會選擇遷就黃瀨有希的行程,拋開原先刻意為之的漏洞,他已經將原本可有可無的安全保護工作做到了極致。

  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赤井秀一就已經把僅有的溫柔與耐心都交付了出來——這是否意味著對於對方來說,他們其實都是已經成為特別存在的那一個呢?


第49章

  「那麼……學姐, 我就先走了?」

  工作室內, 遠野將太妃糖的貓砂盆安置妥當, 然後又帶著懷中軟綿綿的貓條熟悉了一下貓砂盆的位置,便緩緩起身並提出了離開的想法。

  因為東藝在年初都會組織高年級學生外出寫生,遠野洸便不得不在這段時間裡將太妃糖托管出去。或許是因為平日裡一直都跟著遠野生活,剛被帶去提供寄養服務的寵物店熟悉環境, 原本溫順又粘人的橘貓變身暴躁惡龍,將寵物店鬧得人仰馬翻。多番嘗試無果,遠野洸也只有試圖把太妃糖帶到黃瀨有希這裡——至少黃瀨有希是太妃糖熟悉的人。

  「放心,小可愛就交給我吧。」黃瀨有希連忙將有些懨懨的橘貓接近自己的懷裡,任由正同遠野鬧著脾氣的太妃糖將圓腦袋埋在胸前不願露面。

  遠野洸笑了笑, 然後有些留戀地伸手摸了摸太妃糖微微隆起的脊背, 感覺到對方用尾巴尖把自己拍了一下,少年便向黃瀨有希擺擺手然後走出了大門。

  「如果有空的話還可以視頻的, 太妃糖中途肯定也會很想你, 她現在估計只是在生悶氣。」黃瀨有希抱著暖暖的貓團, 感覺心都要被融化了,她甚至能感覺到溫熱的呼吸打在自己的鎖骨下方,有些癢也有些潮濕。

  「謝謝,不過能交給熟悉的人我也放心一些。」遠野洸這才表情輕松了些, 也不免對接下來的寫生旅行有了一絲期待。

  送走了遠野洸,因為工作室裡有了貓貓的存在,黃瀨有希一改前幾日因為赤井的事情時不時糾結的模樣,每日除了創作便是專心吸貓。一開始, 在發現主人真的不見了之後,太妃糖著實失落了一段時間,但好在每天黃瀨有希都會趁著遠野洸回到房間的時候帶著太妃糖視頻。隔著屏幕雖然不能嗅到遠野的氣息,但是能夠聽到主人的聲音,太妃糖便像是找到了信心。

  不過幾日的時間,太妃糖已經泰然自若地將工作室當成了自己的第二住所,每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在落地窗邊沐浴著暖陽給自己梳理毛發,然後便如女王巡視領土一般裡裡外外走上一圈,甚至還會在感興趣的畫面前坐著端詳許久。因為母親對動物毛發過敏,黃瀨有希便在最近減少了回家的次數,哪怕是回去住一晚,也會在離開工作室前將自己好好清理一遍。

  這樣突然充實起來的生活讓黃瀨有希倍感滿足,甚至還隱隱生出了「不要男人只要貓」的想法。

  太妃糖著實是黃瀨有希見過的性格最好的貓咪之一了,或許是因為遠野和黃瀨有希都有每日花上大量時間創作的習慣,太妃糖對於人類長時間的安靜並沒有感到不滿。但是因為親人的性格,她又會時不時用尾巴尖撩一撩黃瀨有希的腳踝以示存在,然後一邊打著呼嚕一邊等待人類給自己開一盒香噴噴的罐頭。

  為了不錯過太妃糖的飯點,黃瀨有希便不得不定好鬧鐘以防自己不小心錯過,然後每當她一臉痴、漢笑望著太妃糖大快朵頤的時候,她便會連通電話那邊的遠野洸,兩人隔著屏幕一起吸貓。

  【太妃糖好像這幾天又變圓潤了……】

  已經在佛羅倫薩待了一周的遠野洸即將跟隨大部隊轉至那不勒斯,因此他便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來看看太妃糖,順帶將自己的幾幅寫生給黃瀨有希瞧一瞧。因為連續幾日暴露在陽光下寫生,遠野看起來比之前膚色深了一些,但是看起來心情始終都不錯。

  「你有發現嗎?」黃瀨有希將剩下的一半罐頭用小勺子搗碎倒進了小碗中,太妃糖便抬起頭撒嬌似的叫了一聲,以此來表達小小的感謝,並且在後腦勺上得到了一個來自黃瀨有希的香吻。

  【嗯?】遠野有些不明所以地發出了疑問。

  「在這一周的時間裡,你變得比以前更開朗了呢,」黃瀨有希抬起頭,手依然輕輕撫摸在太妃糖的背部,「外出旅行不僅可以散心,也可以開闊眼界,並且給你的筆觸帶來意想不到的變化。」她取出平板,將之前遠野洸發給自己的寫生作品的照片放大給他看:

  「你看這裡,還有這裡,你在描繪暗面的時候,下筆比以前更穩重了,而且濕度也掌握的非常好,因為是在室外寫生的時候完成的,環境帶來的影響被你成功克服,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進步,並且實際上需要有很多的經驗才能完成的。」黃瀨有希因為隔著屏幕成了這個轉變的見證者,頓覺與有榮焉。

  【這樣嗎……】遠野若有所思,臉頰卻因為得到了誇贊漸漸紅了起來。

  【喲遠野你這是在和女朋友視頻嗎?】突然,遠野那邊傳來了同伴的調侃聲,雖然遠野戴著耳機通話,因為對方聲音著實太響亮,不僅屏幕這邊的黃瀨有希聽到了,就連太妃糖也因為聽見陌生的聲音抬起頭好奇地張望了過來。

  【不是啦!】遠野像是受了驚嚇的兔子,手機都差點摔出去,屏幕一陣晃動之後那邊窸窸窣窣了一會,陸陸續續又傳來了男孩子的笑聲,過了好一會,遠野的臉才重新出現在屏幕裡,只不過他的臉卻比剛才更紅了。

  【請……請不要在意,剛才是同學在開玩笑。】遠野干巴巴地解釋了一會,絕口不提剛才自己是去做些什麼了,他見黃瀨有希笑著搖了搖頭示意沒關系,這才漸漸不那麼緊張,只不過接下來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變得情緒不太高漲,看起來也沒了那股剛被誇獎時的興奮勁。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把你的作品發給阿德裡安教授瞧一瞧,讓他給點意見。」黃瀨有希將話題繞開,表現出對後輩調笑毫不在意的樣子。

  【欸?】遠野著實有些受寵若驚,但是心裡也隱隱生出期待與緊張——阿德裡安作為如今歐洲藝術教育界的重量級人物,能夠得到他的幾句指導簡直可遇不可求,可是有黃瀨有希幫忙牽線搭橋,這件事或許便顯得不再那麼遙遠。

  「不要太緊張,只是給他看一看,」黃瀨有希想了想還是安慰道:「要知道,我到現在都還時不時被阿德裡安再各個方面吐槽一通,他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軟的性格。」言下之意,哪怕對方給了一堆批評,可實際上也是一番指導,只不過遠野並不需要為此氣餒。

  兩人又交流了幾句,琢磨著他那邊估計要和同學一起去吃晚餐了,黃瀨有希便停止了通訊。

  現在的日本正是清晨,將碗碟收拾干淨之後,黃瀨有希就窩在沙發上,懷裡抱著太妃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對方軟滑的毛發試圖哄睡。沒過多久,貓咪的呼嚕聲便越來越響,甚至在安靜的客廳裡漸漸回蕩了起來。

  在黃瀨有希被太陽曬得和貓咪一樣懶洋洋的時候,工作室的門鈴響了,因為早前就有了「奸細」工藤的通風報信,黃瀨有希便知來人是赤井秀一。

  雖然比預想的晚了一些,但終究還是來了。

  或許是因為太妃糖只在聽到聲音之後動了動耳朵卻並沒有睜眼,又或許是覺得懷裡抱著毛茸茸迎接赤井會顯得自己更有氣勢,黃瀨有希盤算著時間差不多,便輕輕抱著太妃糖起身,然後向門口走去。等她慢慢「滑」到了玄關那裡,赤井秀一也從外打開了門。

  「咦?」難得的,在一開門就看到黃瀨有希懷裡有一只圓滾滾的橘貓時,赤井秀一有些意外地發出了意味不明的聲音:「這是……太妃糖?」他迅速從記憶裡翻出相對應的名字,也很快推理出這是遠野寄養過來的貓咪的答案。

  「對啊,」黃瀨有希壓低了聲音,似不願將打盹的貓咪吵醒那般輕輕回應並炫耀了起來:「有沒有覺得太妃糖超級可愛?」——也多虧了太妃糖的無聲助攻,黃瀨有希的莫名的緊張感才一掃而空,並且也有了將話題展開的借口。

  雖然家裡並沒有養過小動物,認識的人裡除了降谷零養了一只白柴之外也沒有其他的「小動物」經歷了,赤井秀一還是將黃瀨有希懷裡舒服得快要化掉的橘貓仔細端詳了一通,然後盯著對方時不時擺一下的尾巴尖。過了很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像是對赤井秀一顯得有些不太熱情的回應感到不滿,黃瀨有希抬頭意味不明地望了眼赤井有些疲憊的面龐:「這幾天很忙嗎?」聽工藤說,這幾日赤井都沒回來,好不容易做完在工藤家待了一晚,在知道黃瀨有希並沒有在黃瀨家過夜之後便一大早驅車出了門,相比對方正是直奔這裡。

  「要吃點什麼嗎?基本的食材冰箱裡都有,不過你得自己動手哦。」因為懷中有貓,黃瀨有希便有了正大光明的偷懶借口。

  聞言,赤井剛將外套掛在衣架上,就挽起袖子直奔冰箱,可沒過多久,廚房依舊一片安靜,黃瀨有希看到的卻是赤井端著一杯威士忌回到客廳。

  「一大早就飲酒嗎?」黃瀨有希略不贊同地吐槽了一句,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太妃糖輕放在了軟綿綿的貓爬架上,沒有聽見赤井秀一的回答,她回過頭望了過去,卻發現對方正用莫名有些復雜的眼神望著自己。

  ……?

  察覺到黃瀨有希傳遞來的疑惑,赤井秀一斂眸,極快速地將剩下的一口酒飲盡,玻璃杯裡便只剩下還未完全融化的冰塊發出細小的碰撞的脆響。

  「如果要吃早餐的話,那就跟我一起出去一趟吧。」突然,赤井出聲提議,然後將茶幾上的玻璃杯拿起轉身進了廚房。

  「欸?」

  黃瀨有希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而且幾乎可以斷定對方心裡藏著什麼事情,她還是回房間換了衣服,然後迅速給自己畫了一個並不耗時間的淡妝。在快要出門的時候,她還是將首飾盒裡赤井送的那對耳墜戴了上去,又將披散的長卷發抓的蓬松了些,因此晃動著的玫瑰花枝便只能在走動間隱隱約約瞥見,看起來婉轉又神秘。

  黃瀨有希走出房間,看到的卻是赤井站在窗邊看著太妃糖的睡顏發著呆的側臉。男人高挑的身形甚至比原本就很高的貓爬架又長出了一截,因此他還能清楚觀測到蜷在最高處睡覺的貓咪是以怎樣的柔軟姿態將自己盤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圈。

  「是挺可愛的。」赤井再次補充道,這次的贊美顯然比之前真誠許多。

  「我就說嘛……」仿佛被誇贊可愛的是自己,黃瀨有希頓時眉開眼笑:「只可惜下周遠野就回來了,所以我能擁有貓咪的日子也剩不了多久。」

  說完,她也湊上前輕輕拍了拍因為有些講話悄悄豎起耳朵的橘貓,見對方的呼吸再次趨於平穩,垂下的長尾巴也擺動的不那麼頻繁了,這才輕手輕腳地和赤井出了門。

  赤井將黃瀨有希載去了波洛咖啡廳。

  此時咖啡廳剛開門沒多久,裡面卻已經坐了不少客人,大多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著天,面前放著一杯咖啡,再點上一份咖啡廳遠近聞名的三明治。在見到黃瀨有希和赤井走進來的時候,原本在吧台前忙碌的降谷零向一旁的榎本梓招了招手,見她過來替了自己手裡的事情之後便脫下了圍裙,端著兩人的餐點坐到了黃瀨有希對面。

  察覺到降谷零在自己身邊坐下,赤井只是略微偏過頭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降谷零,見對方像是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視線那般裝傻,顯然是想要故意裝傻並膈應自己,便干脆將話語權交給了降谷零。

  「降……安室先生?」黃瀨有希下意識想要喊降谷零的真名,卻意識到這位公安現在是以安室透的馬甲在波洛工作便連忙改口:「你今天的工作時間已經結束了嗎?」見面前這兩人湊在一起的架勢,黃瀨有希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卻還是耐著性子主動問詢道。

  「今天嘛……算是我在波洛工作的最後一天?」降谷零面色溫和,然後又故意掃了眼始終沉默的赤井,故意道:「今天為什麼過來…難道赤井先生沒有告訴你嗎?」

  赤井秀一:「……」他就知道降谷零這家伙笑起來鐵定沒安好心,因此降谷零這話一說出口,見對面黃瀨有希似摸不著頭腦的模樣,他便搶在降谷零要繼續說些什麼之前又將話語權搶了回來。

  「我和忍足談過了,我給出的建議是,在我結束任務之後還是找一位能夠保證你的人身安全的人,在你出席一些公眾活動的時候陪同,他也同意了我的提議。」他將手裡剛喝了一口的咖啡放下,然後開始詢問另一位當事人的意見:「你覺得呢?」

  在聽到赤井將自己想像過很多次的話語真的說出口之後,黃瀨有希反倒沒了原先舉棋不定的慌亂感,奇妙的是,就連原本會有的失落也一掃而空。她微微垂眸,用小勺子輕輕攪動著咖啡,此刻的鎮定反倒是對面坐著的兩人頗感意外。

  「我覺得……」剛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是有些莫名的沙啞,過了一會才漸漸恢復,「我覺得是可以的,所以……」她看向降谷零,到了這一步開始忍不住退縮了,因此視線根本就沒有放在赤井的身上:「所以安室先生是接任者嗎?」

  「沒錯,」降谷零點點頭:「正好我也要從波洛咖啡廳離職了,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接下來便只有黃瀨小姐這一份工作了。」他像是故意在「一份」這個字眼上停頓了會,黃瀨有希便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除了公安的本職工作,他便只會負責陪同黃瀨有希出席各對外場合。

  或許是察覺到氣氛著實不太對勁,降谷零在露了臉並得到了准話之後便果斷撤退,並且還順利拿到了黃瀨有希的私人聯系方式,表示接下來幾日會尋個方便的時間去熟悉一下環境。降谷零一走,黃瀨有希就像是生了氣的鴕鳥一般,只顧著埋著頭時不時挖一勺面前的舒芙蕾,完全沒有想要和赤井搭腔的意思。

  一頓氣氛差到極點的早餐就這樣糊弄了過去,沒過多久兩人便准備離開。在與咖啡廳的店員榎本梓和降谷零笑著告別之後,黃瀨有希又瞬間恢復了沉默。

  她在生氣。

  ——望著黃瀨有希快步走在面前的背影,對方的高跟鞋在地上踩出有節奏的清脆聲音,像是故意要甩開一段距離,黃瀨有希的步伐邁得比平日快了不少,可這對赤井秀一來說還是在伸手可及的範圍。看她披散肩頭的長發也微微晃動著,隱隱約約還能迎著陽光瞥見耳墜時不時閃爍的銀白光華,赤井秀一大跨了幾步伸出手牢牢攥住了黃瀨有希的手腕,在她想要直接掠過自己停在一旁的車繼續往前走的時候一個巧勁把她輕易拉轉回正確的方向。

  「你走過頭了。」他圈著黃瀨有希的手腕的手微放松了一些,卻還是沒有徹底放開,並這樣解釋道。

  黃瀨有希:「……」你難道沒意識到我是故意走過頭的嗎???

  等黃瀨有希終於坐進了副駕駛,赤井這才關上了車門,將室外的繁雜聲響全部隔絕出去。

  「我們談談。」

  赤井秀一將車門鎖上,卻並未發動車輛,而是轉頭看向了黃瀨有希因故意把頭轉向路邊而對著自己露出的後腦勺。見對方有些孩子氣的舉動,雖然眼下氣氛著實有些嚴肅,但他還是莫名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第50章

  黃瀨有希此刻是故意不去看赤井的。

  一方面, 她還沒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隱秘的小心思讓她並不想把莫名生氣的這一面展露出來;另一方面, 她又隱隱期待著,期待著赤井說不定會說些什麼,好好向自己解釋清楚,然後試著安撫好自己的小脾氣。

  她就像是擲出了皮球的小孩子, 明明故作冷漠,卻滿臉都寫著「快把球扔回來」這樣強自壓抑著的興奮與期待,企圖用這樣有些拙劣卻又有些可愛的方式得到回應。自始至終,黃瀨有希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她此時的小脾氣也是處在某個特定基礎之上的:她已在潛意識裡將赤井劃進了自己的包圍圈, 而在這個極為親密信任的範圍內, 她便自然對偶爾鬧起小脾氣這一行為無師自通。

  因為她可以斷定赤井也會包容這一點,然後耐心說服自己。

  「如果要好好談談, 後腦勺並不能代替你說話。」果不其然, 赤井秀一已經開始嘗試。

  「我在保持平衡, 」黃瀨有希早就想好了回應,聽起來也是義正言辭,「如果轉過頭變成右耳進左耳出的話,說不定我就不會認真聽你說的話了。」

  ……這是什麼歪理?赤井秀一居然還下意識跟著思考了一通, 可思維又轉瞬繞了回來,面上更是忍俊不禁。

  「那你面對我,不也可以找到平衡了?」再怎麼遲鈍,赤井也意識到黃瀨有希現在就是故意與自己對著干。

  他並不惱, 也不覺得手足無措,因為付諸實際的行動遠遠比語言上的勸說更有效果——

  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黃瀨有希突然有些緊張,很快,一雙溫熱的大手從後方將自己的雙耳罩住。在黃瀨有希還呆愣著的時候,赤井像是調整玩偶的動作一般輕輕一轉,黃瀨有希的臉就被他的手扶掌著對准了自己的方向。

  猝不及防被鉗制住整個腦袋,黃瀨有希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臉肯定是被赤井秀一附上的大手擠變形了。

  「你……你干嘛?」黃瀨有希努力張口反問,眉頭也下意識擰了起來,這副模樣鐵定很滑稽,因為赤井秀一都露出了極為明顯的笑意。

  那雙祖母綠的眼睛仿佛被什麼東西點亮了,內裡展現出春草般盎然與活力,這副快意與輕松是黃瀨有希很少見到的。哪怕平日裡相處時赤井都是看起來閑適隨性,但是他的性格本就偏於內斂,話不多,表情更是不多——像這樣直接笑起來的情況,真的是少之又少。

  「不干什麼,只是幫你校准方向。」他緩緩松開手,然後又坐直了身體,將口袋中的手機拿了出來,在黃瀨有希面前晃了晃:「手機指南針校准的時候需要手動操作找回平衡感,但我平衡感不錯,所以就以自己為參照幫你手動校准。」

  「你看,像這樣直接與我面對面,你不就找到方向了?」

  不就是強詞奪理麼?赤井秀一平日裡不這樣做,可不代表就是不會了。

  終於知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怎麼一回事,黃瀨有希突然覺得赤井秀一平日裡並不是喜形不顯於色,說不定本人就是厚臉皮,只不過這項技能隱藏太深,常人難以發現罷了。

  「不生氣了?」他微微挑眉,將手機隨手放進了中座置物籃內。

  「你從哪裡看到我在……」黃瀨有希剛想反駁,卻又發現自己再一次被這家伙給騙過去了,原本的重點早就在雙方的插科打諢中被混淆了個干淨,這種看起來無意義的小小爭辯反倒是讓黃瀨有希主動回應起赤井拋出的一個個問題。

  「既然沒有生氣,那麼現在有什麼問題的話,你就直接開口問吧。」赤井秀一側過頭,漂亮又深邃的綠眼睛直直望了過來,裡面裝載的卻全是認真。

  「什麼都會回答我嗎?」黃瀨有希憑直覺追問道。

  「當然,」他點點頭,見氣氛終於活絡,便傾身幫黃瀨有希利落地系好了安全帶,在與其距離最近的時候,他維持這仿佛擁抱一般的角度頓了幾秒,眼神牢牢抓了過來——

  「我又什麼時候騙過你呢?」說完,他這才挪開視線退了回去,啟動了車輛。

  「今天不就騙了我嗎?」一回想起方才的情形,黃瀨有希又生出一絲委屈,語氣裡也是滿滿的控訴,「你要回美國了也不提前告訴我,甚至還直接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了,」她頓了頓,努力將最真實的想法委婉地表達出來:

  「我不喜歡這樣。」

  這句話,黃瀨有希只是輕輕說出口,甚至都沒有提高一絲一毫的音量。只是這句輕飄飄的不喜歡,卻像是一口涼涼的風,將赤井秀一的腦袋霎時澆了個清醒。

  「你在為這個生氣嗎?」他好像突然懂了什麼,但是依舊試圖得到再次的確認。

  「你難道才發現嗎?」黃瀨有希微微垂首,並沒有繼續看向赤井,而是打來了原本放在膝上的手拿包,從裡面取出了一枚御守,然後在赤井秀一的注視下將它系在了正懸掛著的車鑰匙上。

  「秀一先生意外的是一個不太會說道別的人呢,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告訴我要離開的決定嗎?」她伸出食指輕輕撥弄了一下小小的御守,看著外力施加致使半空中掛著的御守微微搖晃著,也像是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的具像化。

  「我還以為我在秀一先生心裡,是比較重要的那一類,至少在決定離開日本的時候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她的語氣仿佛是在陳述一個在普通不過的事實,雙唇卻忍不住扁了扁,眼瞼微微垂下,長而卷翹的暖金色睫毛將雙眼中的真實情緒盡數遮掩。

  在黃瀨有希收回手之後,赤井便捧著車鑰匙上不斷晃蕩著的小小御守仔細端詳了會,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憶——因為很早就已經在美國生活,關於日本的一切習俗他都很少體驗到,就連重要節日也都是過的聖誕節和復活節,可是以往一直通過社交網絡接觸到的御守如今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擁有物中,他卻並不覺得陌生。

  或許是因為黃瀨有希雖然表現得輕松,可是御守本身就已經能說明很多想法了吧?所以真正不坦率的那個人也不僅僅是他呀,就連黃瀨有希自己也是的——將所有道別時的祝願與期待都寄托在這枚小小的御守裡,明明有些生氣卻還是懷揣著最簡單誠摯的祝福,這種有些小別扭又極其隱秘的心情卻能奇妙地被他迅速看透了。

  「謝謝。」赤井沒有率先回應黃瀨有希的反問,而是表達了收到小禮物的感謝。

  「……不客氣,」黃瀨有希臉頰微紅,因此又把頭不自然地往另一側偏了偏,「因為見你從來都沒有佩戴什麼物件,所以只能選御守了。」

  她又忍不住晚了彎唇:「你喜歡就好,不許摘掉。」

  這些赤井還真的笑出了聲音,輕輕地卻又帶著他嗓音特有的繾綣味道,讓黃瀨有希耳朵微癢,似被煙霧籠罩悄悄撩撥鼻尖:「我不會摘的。」

  緊接著,赤井秀一啟動了車輛,看樣子是要載著黃瀨有希回到工作室。黃瀨有希現在倒還真的是平靜了下來,剛才那陣氣頭已過,心中也漸漸對自己表露出的小情緒生出一絲懊悔,她面上不顯,倒是又有一段時間沒說話,然後看著窗外的變換景像微微出神。

  沉默還是被赤井打破的:「你剛才的問題,我想了想,可能你說的是對的。」

  黃瀨有希或許是有什麼會忍不住直接說出來的性格,可其實赤井也是,拋開工作不談,日常生活中他雖然已經習慣了借由「衝矢昴」的偽裝將很多情緒與思考掩藏其下,可是他根本沒有辦法否認在見到黃瀨有希對自己暢所欲言的時候心中升起的欣慰與向往。

  ——對啊,他也會有心生向往的時候,並且他的工作不就是為了保證這些活得普通而灑脫的人能夠繼續活在一個安全且安心的環境中嗎?雖然是因為偽裝習慣了「不坦率」,可這並不代表他「不坦率」。只是他的坦率是一部分的,就像漂浮在海平面上的冰山,所有的線索與思考都潛藏在水面之下,他往往表露出來的也都是推算演練出的結果,又或者是像方才在咖啡廳裡那樣,給出的也只是最後做出的決定。

  某種程度上,他還是將選擇權交給了黃瀨有希,只是這個選擇權看起來範圍太過狹窄,並且黃瀨有希本人也根本就沒有辦法反駁吧?所以,她這也是在為這個事實而生氣嗎?

  黃瀨有希根本就沒有辦法拒絕自己——在得到這個答案的時候,就連赤井自己也是嚇了一跳,可是事實又在無聲的告訴他,這就是正確的結果。

  他掌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縮緊了一瞬。

  「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所以必須在這之前把你的事情安排好,」赤井秀一努力將自己的所作所為框定為公事公辦,可是這也只是自欺欺人,因為與之牽連的各種決定早已跳出了公事公辦的範疇,甚至是向著人情私交的範疇延展,「降谷零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我才向你推薦。」

  結果也顯而易見,黃瀨有希很快就接受了。

  「我後天的航班,」他又掃了眼黃瀨有希的側臉,車外的光線灑在她的面頰上,仿佛被勾勒出一道細細淺淺的金色線條:「之前沒有告訴你,其實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已經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正如黃瀨有希所言,他並不知道該如何與她道別,明明只要想就能夠找到時機回來,可是哪怕是在這樣的前提下的遠行都莫名有些難以接受。

  認命吧,赤井秀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車廂內的兩人在此刻心情仿佛被劃分到了相似的軌跡,他們都懷揣著隱秘的心事暗中驚異於這個變化,又下意識想要放任自流相互試探,哪怕他們誰都很少說話,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沒有交流了。

  赤井秀一可以輕易用余光捕捉到黃瀨有希耳墜時不時折射的光暈,時不時的亮色也是她本人給赤井秀一留下的印像:當年順手幫了一把的姑娘已經成長到了現在的模樣,她美麗而自信,可是在面對親近的人的時候又會毫無保留地展示出最柔軟的那個部分,哪怕被不小心傷到了也會第一時間委屈巴巴地把不適感表達出來。

  黃瀨有希呢?在她的印像中,作為FBI的赤井秀一強大又沉穩,隱隱約約的神秘與內斂只會給他增添不少迷人氣質,這樣的人一定十分受女孩子的歡迎,至少黃瀨有希自己是無法抵擋的。有的時候她甚至會忍不住猜想,赤井秀一與其他女孩子的關系,比如短暫相處過的朱蒂探員,她基本可以斷定兩人之前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在這之後呢?聽工藤新一說,赤井秀一之前也是剛從黑衣組織的任務中擺脫出來,他或許也在那一段時間裡遇到了什麼人吧?

  可是這個問題,黃瀨有希不會問出口——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可以疏遠也可以親密,但是她已經提前劃好了一個邊界,顯然這個關於前女友的問題,就落在邊界之外,是她需要慎重思量極力避免觸碰的對像。

  如果有一天赤井秀一自己坦白呢?那麼黃瀨有希一定會洗耳恭聽的吧,可是那個時候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產生某種微妙的變化呢?

  兩個人都這樣悄悄思考著什麼,車廂內的氣氛卻一點也不凝滯。等赤井秀一把黃瀨有希送到了工作室門口,他卻並沒有表現出進門的意思,而是在黃瀨有希站在玄關內回頭略帶疑惑地望著他的時候,像是有些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會希望我回來嗎?」

  「欸?」

  黃瀨有希愣了愣,然後在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麼之後又不爭氣地臉紅了起來。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赤井眉眼舒展,然後緩緩抬手輕輕碰了一下黃瀨有希柔軟的耳垂,順手把玫瑰花枝撥弄了一會。感受到耳垂傳遞來的些微粗糲感,黃瀨有希已經可以想像到自己的臉紅成了什麼顏色。

  在赤井秀一撐著門框向自己俯身靠近的時候,她甚至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行動力——就像一樁柔軟的木頭。

  赤井秀一的坦誠與行動力就是在這個時候被表現得淋漓盡致的,比如毫不猶豫地、印在黃瀨有希唇上的吻。


第51章

  習慣足以通過潛移默化改變一個人, 黃瀨有希從未像現在這樣深切地感受到赤井秀一對自己的巨大影響:

  冰箱裡已經常備冰塊和威士忌, 經過煙草店的時候她會下意識掃一眼自動販賣機裡赤井青睞的哪一款的包裝, 赤井穿的那雙拖鞋一直放在最方便取出的鞋櫃第一層,在走進停車場的時候她會下意識尋找那輛靜靜蟄伏在不遠處的深色雪佛蘭。

  在門口的親吻就像是一個訊號,將黃瀨有希心裡某扇門徹底打開。雖然並未言明,可是他們雙方都已經默認某種關系的建立, 但是基於赤井秀一不日就要離開日本回美國復命,他們的交流便因為千山萬水的阻隔暫時停滯。或許這也是黃瀨有希與赤井雙雙默認的結果,等赤井秀一真的結束了繁雜瑣事從美國歸來,他們便能將未來擺在明面上細細思量,可是在這個基礎上他們早已達成共識:

  等待。

  等待是一個既顯得漫長又讓人百感交集的過程, 自結束了那個帶著淡淡薄荷氣息的吻之後, 黃瀨有希當機的大腦還是被赤井秀一在臉頰上溫柔的撫摸喚醒地,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的臉恐怕不爭氣地變得緋紅, 可更讓人感到尷尬的是, 她還露出了傻笑, 這壓不下去的傻笑還把赤井秀一給當場逗樂了。

  一閉上眼,黃瀨有希就能清楚回想起赤井當時低沉卻愉悅的笑聲,他依舊站在門口,手臂卻已經抬起將黃瀨有希攬進了懷裡, 像是要大方給她一個好好整理表情的小小的私人空間。黃瀨有希惡作劇一般用額頭輕輕撞了撞他的胸膛——在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面前,黃瀨有希一直引以為傲的修長身形根本不夠看,穿著平底拖鞋的姑娘也不過是剛好及肩。

  然後就因為額頭感受到了胸肌的美好存在,她就忍不住在心裡悄悄「哦呼」了一聲——多麼美妙的□□呀。

  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此進化, 溫情的擁抱和愈發溫和的語氣成了常態,只是這樣的變化還沒有享受幾日,赤井秀一就和同事一起飛走了。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在去機場之前,赤井又獨自驅車來到了工作室,在看到黃瀨有希正捧著速寫本畫他的人像的時候,再一次忍不住俯身給了一個愈發纏綿的吻。

  不愧是有過女朋友的人,表現就是不一樣。

  赤井秀一一離開,黃瀨有希的生活在此漸漸歸於平靜,好在有太妃糖在最艱難的幾日作陪,吸貓的快樂便稍稍補償了心中被帶走的那一小部分的空缺。她默默地將以前所有的作品都整理了一遍,挑挑揀揀選出可以在四月辦展的,然後想了想,又取出了一個嶄新的速寫本,暗暗將其定為赤井秀一專屬速寫本。

  像這樣時不時拿起來畫上幾筆,以黃瀨有希的下筆速度,想必用不了多久這一本就會裝載上滿滿的赤井秀一了。靈感總是來得如此巧合,在心態與思維發生悄然的轉變時,靈感便會隨之湧現,頂著滿滿的不舍送走了前來接貓的正主遠野之後,黃瀨有希就徹底沉浸在畫室裡,畫具收納架上的顏料也換得更勤了,如果不是每日都在保證室內通風,或許工作室會徹底被顏料特有的氣味所淹沒。

  日子還是要繼續的,在與忍足提前聯系好之後,挑了個周末,辭去了波洛咖啡廳工作的安室透便無事一身輕,好好享受了難得的小長假的金發男人便帶著輕松與暢快來到了工作室,與新主顧黃瀨有希裡正式進行了「入職培訓」。

  不愧是各個行業都有所涉及的超人降谷零,為了公安這一個工作,他硬是將自己武裝成了三百六十行的狀元,在黃瀨有希掛了滿牆的作品中徜徉時,他居然能夠和她在藝術方面越聊越投入,越聊越興奮。雖說降谷零本人的工作更偏向於陪同與保護,但是能夠在專業方面有很多共同話題無疑會讓雙方合作變得更加愉悅。

  感謝赤井秀一慧眼識人,黃瀨有希覺得自己撿到了寶。

  降谷零新官上任後第一個任務,就是陪同黃瀨有希去赤司名下的現代藝術館確認畫展的開設場地。基於之前案情影響,赤司不得不將早早准備好的議案推後,以至於他們如今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做准備了。作為黃瀨有希回到日本以後第一個個人名義上的畫展,赤司提供了最優場地,並且還將屋頂的露天吧台改造成小型慶功宴的場地。

  作為畫家,黃瀨有希或許看重的是不斷創作,可是作為經紀人,忍足不僅要為黃瀨有希提供利於創作的環境,還需要考慮到宣傳以及口碑等方方面面。雖說黃瀨有希如今根本不用擔心她的作品會無人青睞,光是海外的畫粉就已經數不勝數,但是作為黃瀨有希本人的優良口碑是絕對不能在日本掉鏈子的。

  今天黃瀨有希要做的,就是和降谷零一起去藝術館看看展廳實際布局,然後根據內部流線情況詳細安排各個作品的具體位置和燈光效果。

  說起來,這個藝術館的內部設計頗值得細細咀嚼,赤司本就是精益求精的性格,因此請了業內頂尖團隊負責,對方也是歐洲學成歸來,普讀藝術史與相關行業的黃瀨有希自然發現了對方的靈感源泉。

  「路易吉·莫雷蒂。」黃瀨有希和降谷零的聲音同時響起,因為赤司出差替代出面的特助也隱帶驚異地回頭望了眼身後的兩人。

  這座藝術館內部設計與這位活躍於上個世紀的意大利建築師的思想高度吻合:所有展位都預留了可活動的展示部件,室內燈光安裝於纖細的金屬構架內,以恰到好處的存在方式優雅懸浮在一個又一個展廳空間裡,金屬與木材的交織讓常見的裝飾材料也顯得動人。

  「他在熱那亞的作品——紅色宮殿與白色宮殿——是極其經典的展館設計案例。」降谷零小心擺弄著能夠自由調整方位的信息銘牌,這個由金屬邊框鑲嵌著的夾層玻璃將來會放入寫了畫家作品和相關背景的介紹資料,而這個小小的銘牌可以隨著畫布角度一起翻轉,讓人有一種正在翻閱一本書的某一頁的錯覺。

  「他極其推崇的畫家卡拉瓦喬也是我的偶像。」黃瀨有希喜笑顏開,提到了自己的偶像,黃瀨有希完全不覺得對方不是藝能界明星是一件不太合群的事情:「卡拉瓦喬的作品使傳統意義上的作品背景被重新定義,畫框外的世界就此延展;物體在他的筆下更加立體,不可分割的明與暗被他界定為了難以割舍的新的三原色。」

  「——黑色,白色,以及紅色。」

  看著黃瀨有希和降谷零像是二人轉那樣開始對建築師和畫家的無腦吹行為,忍足看了眼因為經歷了赤司千錘百煉後表現得極為淡定的的首席特助,又掃了眼自己正抬起來捏著額角的手,深深覺得他果然還是修煉得不到位。

  對降谷零來說,黃瀨有希未免過於好懂了——她的喜好從不遮掩,如果遇到聊得來的話題便會神采飛揚,就算不甚感興趣也會認真傾聽。相比往日接觸到的那些背景復雜心思縝密的人,降谷零倒是難得在工作的時候都能得到身心的放松。

  有了情緒上的興奮加成,黃瀨有希很快就敲定了具體展位的布置方案,然後將頂樓慶功宴的事情徹底甩給了隨行的兩位男士。因為樓下正好有某位同行的畫展,把最想確定的事情確定下來之後,黃瀨有希就趁機溜下去看展了。

  然後就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同樣在看展的幸村。

  時隔將近半個月,幸村看起來還是那樣優雅又帥氣,在發現黃瀨有希之後他笑著揮了揮手,兩人就干脆一起同性,一起站在畫前,在不影響到他人的前提下小聲交流心得。然後不知不覺就將話題轉到了個人近況上。

  黃瀨有希並不傻,她自然能夠察覺到幸村一直抱有的心意,可是在之前單身狀態下她或許會觀望,但是現在既然已經有了奮鬥的目標,她自然是不會繼續拖累,這樣不僅僅是對赤井,對幸村和她自己也是不負責的表現。先前斷斷續續的聯絡中她便知曉幸村差不多要回澳洲為了接下來的比賽做准備了,而那日在工作室被臨時叫走也是因為經紀人聯系到了在日本康復訓練頗有經驗的老教授。

  「你最近怎麼樣?」到底還是能夠繼續做朋友,該有的關切黃瀨有希自然不會落下。

  「還不錯,」幸村如實回答,「又去醫院做了一整套檢查,不用擔心,結果很正常。」

  作為前女友,黃瀨有希自然知道幸村在國中和高中時期的入院經歷,如果不是成功挺了過來,或許如今的網壇將不會有幸村精市的名字存在。不過命運到底是眷顧著一直在努力的人的,幸村終究能夠繼續與自己心愛的網球作伴。

  他終究是屬於球場的。

  就連黃瀨有希也不得不承認,幸村精市天生就應該站在球場上,哪怕是在交往的時候,她也經常不得不為此讓步,而那個時候她的心態並不堅定,很容易因為患得患失悄悄感傷,兩人因為溝通不及時,之間的裂痕便也越來越大。最近她也在思考,如果她之前並沒有交往過,那麼如今是否還會為赤井秀一動心呢?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是就連她自己也無法確定能不能有足夠的動力像現在這樣耐心等待——是幸村精市教會她如何去等待,因此黃瀨有希堅信以前的經歷都是水到渠成相互影響的。人總是在不斷尋找不斷嘗試,從失敗中汲取教訓然後期待著下一次的邂逅,黃瀨有希就是在一次次的成長中又遇到了赤井秀一,這個第一眼就讓她忘不掉的人。而這一次,她也會全力以赴,不給自己留下遺憾。

  如今,也是時候和幸村把話說清楚了。

  多年的相處,讓幸村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黃瀨有希的細微變化,她的眼神裡有一種讓自己莫名覺得失落的堅定,裡面的瑰麗光彩顯然不是因為自己被點亮的。見黃瀨有希突然想是做下了某個決定然後轉頭望向自己的時候,他突然間有些慶幸為了方便聊天他們已經提前來到了沒有人打擾的落地窗邊。

  「請不要說出口,我懂你的意思了。」在黃瀨有希開口前,幸村就已經及時制止,他抬起手輕輕摸了摸黃瀨有希的頭頂,臉上是一絲泛著苦澀味道的笑容。哪怕背後的太陽非常暖,他卻覺得自己在某個地方迎來了失敗,背後被照耀著的地方也漸漸感到一絲涼意。

  「果然,就像柳說的那樣,有的時候錯過了就真的是錯過了呢。怎麼辦,有希,我很不甘心,但是又知道真的只能到此為止了。」

  「不過謝謝你今天陪我一起看展,我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找到人陪我看畫展了,今天終於願望達成了啊……」


第52章

  忍足和降谷零在樓下找到黃瀨有希的時候, 她正一個人坐在室外的休息長凳上, 努力仰著頭觀察著頭頂樹杈上忙來忙去的麻雀家族。

  圓滾滾的麻雀一刻都不願停, 相互交流著食物來源和天氣之類雜七雜八的話題,然後時不時蹦跶著小細腿變換著位置,來來往往不斷組成新的話題團體,然後解散, 重新組合,由此往復。黃瀨有希便聚精會神地看著麻雀們,哪怕有語言障礙也依舊興趣滿滿的樣子。

  「脖子不酸嗎?」忍足率先走過去坐了下來。

  黃瀨有希便拎起打包好的兩杯咖啡遞了過去,「當然不,這個姿勢對頸椎有好處, 而且還挺有意思的, 」她回答道,然後又對著降谷零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位:「坐, 零先生, 這杯是給你的。」

  「我們享用完這杯咖啡再走也不遲。」她舉杯, 另外二人會意便給面子地碰了碰杯,湊了個不倫不類的「cheers」。

  黃瀨有希有一種魔力,她會在與你相處時時不時提醒你注意一些原本很容易忽略掉的細節,頭頂麻雀們的聚會, 偶然路過的長得像表情包的消防栓……這些細節看起來有些微不足道,但是經由她提醒之後,如果願意沉下心來觀察一番的話倒是覺得挺有趣,慢慢的小驚喜積攢下來就會覺得日子過得比以往更有意思。降谷零先在倒還真的有感謝感謝赤井秀一的想法了, 畢竟如果不是他介紹,或許習慣了找點事情做的降谷零並不會成為黃瀨有希的「員工」,說不定就是去做別的事情了,雖然會同樣清閑但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有一種真切活著的感覺。

  黃瀨有希,在他的眼中就是認真「活著」的人,她總會在人前將自己打扮得精致,衣著偏好在保證個人風格的前提下又兼顧舒適度,她會很認真地給予贊美,並且樂於分享能夠讓人心情愉悅的各種事情,這樣獲得的快樂就會是雙倍的。

  老實說,這樣的女性是會很受歡迎的吧——不僅僅是在男人眼裡,就連女孩子或許都會不可抗拒地產生欣賞之意。

  「時間定下來了嗎?」在降谷零漸漸生出一種退休了的錯覺時,黃瀨有希也和忍足有一搭沒一搭得談到了正事上,她結果忍足遞來的文件,簡單翻了翻,然後就看到了初步的宣傳安排和最後的辦展時間段:「好吧……時間還挺緊張的,感謝大家讓我有了以前期末考核的緊迫感。」

  「欸?是因為要准備新的作品嗎?」降谷零忍不住問道。

  黃瀨有希點點頭,見兩人已經差不多解決掉了咖啡,就本著壓榨勞動力的心態將空杯塞到了忍足手中,看他撇撇嘴任命地將垃圾分類,黃瀨有希回過頭悄咪咪地補充道:「雖然之前就准備了新作品,但是最近我想臨時換一換,所以要接著畫。」

  「暫且不透露更多細節,就當給大家一個驚喜吧。」黃瀨有希眨眨眼,示意降谷零保密,見對方很配合地在唇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姿勢,黃瀨有希笑得得逞,然後在忍足回來前迅速調整好表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整理外套站了起來。

  降谷零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忍足有的時候會一個人嘆氣了,因為黃瀨有希會時不時給他帶來一些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嚇多一些的小小意外。

  有了日程表的催促,黃瀨有希顯然勁頭更足,隨著氣溫逐漸回暖,各個平台關於黃瀨有希個人畫展的宣傳也漸漸出現在了人們的生活中。為了稍作配合,忍足還撿起了黃瀨有希長草已久的社交賬號,在上面偶爾幫著開了幾次速寫直播。

  三月,枝頭櫻花已經陸陸續續開放的美好時節裡,在黃瀨有希的畫展開始之前,東藝每年的畢業畫展便先一步揭開了帷幕。她難得提前結束了閉門不出的創作生活,有足夠的時間將換季的衣物都一一收拾妥當,面帶微笑擁抱了能夠盡情穿高跟單鞋的美好時節。

  這日一大早,她就整裝待發,告別了正好出門去上班的家人們,然後驅車去了機場。雖然有些可惜赤井依舊沒能找到空閑回日本,兩人也只能在此階段維持著隔著時差的網絡通訊,但也聊勝於無,可即便是這樣,黃瀨有希今天還是心情晴朗——她在法國深造時的授業恩師阿德裡安終於來了日本,而今天她就是要去接機的。

  時間還過得真快,上一次黃瀨有希去機場接機還是十二月接幸村的那一次,一轉眼就已經是三個月過去了,而如今那位鳶紫色發的前男友正在網球場上揮灑汗水,她也在日本開始了新的生活,有了喜歡的人。

  踩著心愛的紅底高跟,遠遠看到到達口走出來的西裝革履的銀發男人時,黃瀨有希便一臉興奮地迎了上去,然後親熱地交換了一個貼面禮。如今人到中年的阿德裡安依舊是一個典型的講究細節的浪漫的法國帥大叔,在見到黃瀨有希之後,他因為見到了久別重逢的學生精神奕奕,完全沒有要倒時差的意思,就連身上穿著的西裝都是整整齊齊,想必在出關之前還特意換好了備用的衣物。

  「東京比我想像的要熱一些,」在坐上黃瀨有希的車之前,他還順口贊揚了一句黃瀨有希的愛車和擋風玻璃下的小小擺件,「也可能是因為見到了你,而且馬上就要見到和哉了,所以我的內心一直都火熱。」

  這就是這位法國男人的浪漫,就連溫度感知都能夠順口把人誇贊一遍,任誰都只會覺得他是一個性格溫和談吐不凡的成功人士,更不會想像到他在點評作品時是一副多麼毒舌又難纏的模樣。多虧了黃瀨有希法語很好,不然阿德裡安因為興奮導致的略快的語速會有些難懂,至少聽在擦肩而過的旅客耳中,阿德裡安的法語就像是一長串抑揚頓挫的咒語。

  「我的榮幸。」黃瀨有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忍俊不禁,並且沒有賣關子而是馬上分享給了一旁的阿德裡安:「村上教授想必也和你是一樣的心情——」

  「今天一大早在我的鬧鐘還沒有響的時候,教授就已經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字裡行間就是提醒我應該起床收拾好自己出門了,現在……」黃瀨有希瞥了眼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教授估計已經在我們預定好的餐廳等著了,雖然離正常開餐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黃瀨有希的調侃顯然讓阿德裡安極其受用,他甚至發出了一連串暢快的笑聲,眼角都擠出了道道細紋:「那我們就直接過去吧,等結束了再去酒店安頓,否則某位紳士一個人在餐廳裡坐著也太可憐了。」

  這次阿德裡安提前來日本顯然不僅僅是為了給黃瀨有希四月的畫展捧場,他也和黃瀨有希本人一起同時收到了村上教授的邀請參加東藝的畢業畫展,並且借機找一找和他眼緣的新的學生。

  「我記得村上和我提到過他的一個學生,你之前也給我發過他的作品,名字是叫……」他頓了頓,然後有些別扭地發出了「遠野洸」的音節,最後拼拼湊湊聽起來倒也還算標准。

  「是的呢,」黃瀨有希點頭,「他現在也在我的工作室幫忙,我看了他很多的作品,進步顯著,下筆也很有靈氣,我很看好他。」

  既然本就是為了把遠野洸推薦給他,黃瀨有希並沒有想著些什麼彎彎繞,而是直截了當將自己的真實看法說了出來:「剛好這次畢業展他的作品也會展出,雖然還有一年才會畢業,但是他的水平已經非常高了,因此獲得了每年的破格展出名額,他的潛力甚至讓我有了緊迫感。」

  今日的聚餐加上忍足也只有四個人,雖然阿德裡安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但是村上還是催著老友回酒店歇一歇。等忍足將村上教授送回學校之後,阿德裡安卻並沒有乖乖聽話,而是簡單在酒店收拾一番後就去了黃瀨有希的工作室。

  雖然之前黃瀨有希是對著降谷零和忍足他們賣了個關子,但是面對阿德裡安的時候,黃瀨有希還是將重新准備好的作品一起展示了出來。闊別半年,黃瀨有希表現在作品上的細節顯然和阿德裡安印像中稍有不同,但是還是再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在他看來,黃瀨有希的畫技已經爐火純青,但是與之前准備的幾幅新作品相比,阿德裡安顯然也更喜歡重新補充的兩幅。他雙手抱臂在幾幅畫之前來回輾轉,時不時湊近了細瞧,有的時候又站遠了些大致地體會,過了很久才下了結論——

  「有希,你是不是戀愛了?」

  見學生臉忍不住紅了紅,他又端詳了最近完成的兩幅作品,直截了當地點出了自己看到的線索:「短時間內你的筆觸又有了變化,色調雖然變冷,但是裡面的情感卻越來越火熱。」

  「能用上深邃卻性、感的冷色調,想必是一位極其有魅力的男士,」他看著黃瀨有希的面頰調侃道:「當然,在我心裡你還是最有魅力的學生,但是……」

  「你在思念他,」說完,他攤了攤手,像是轉眼間變成了一個臨時上任的情感顧問:「居然讓一位美麗的女士思念並等待,那位男士或許該反省反省自己了。」


第53章

  赤井秀一有沒有反省黃瀨有希不知道, 但她知道赤井最近特別忙。

  為了避開時差導致的作息不同的影響, 黃瀨有希便仔細算好了時間給赤井秀一的私人通訊號碼留言, 等他工作結束看到之後就會回復,因此她對手機的依賴比以往要更強烈一些。如果偶爾收到了新的消息,情況允許的話她就會第一時間點開查閱,這個發現甚至讓忍足都有些吃醋。

  「喂, 不帶這樣的啊,我以前給你發消息都不見你看得這麼積極。」他知曉黃瀨有希最近的情感狀態,但是見她這樣見色忘友到底還是忍不住吐槽了起來。

  「不一樣嘛,」見新消息真的是赤井秀一的回復,黃瀨有希努力壓下不斷上揚的嘴角, 晃了晃手機:「你就在我面前, 我隨時都可以看到你的臉,但是秀一先生離我那麼遠, 只能通過手機交流呀。」

  「一個是一直陪著我的好朋友, 一個是喜歡卻見不著面的人, 自然應該用不一樣的方式相處嘛……」

  黃瀨有希的話恰到好處地戳中了忍足的點,將險些炸毛的紳士迅速安撫好,但是該問的還是得問,畢竟這個問題真的在忍足心裡滯留了很長時間, 已經快攢成一個疙瘩了:「你到底是怎麼喜歡上赤井探員的呢?」

  天可憐見,他現在的心情絕對是關心比好奇重。

  「為什麼喜歡上……?」黃瀨有希將手機放在了一旁,扯過一旁的抱枕墊在了手肘之下,她微微沉思了一陣, 然後給出了令人牙酸的回答:「他真的很迷人啊,我很難說出具體是哪一點,但是……就是把我給迷得暈頭轉向的。」為了表達「暈頭轉向」的狀態,她甚至還頗滑稽地在空中揮舞著手臂扭了扭身子。

  忍足:「……」

  「行吧,」他也頓了很久,最後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過於籠統的回答,為了避免自己繼續被黃瀨有希的奇異的異地戀狀態傷到,他決定用更多的工作武裝自己,並且盡量將黃瀨有希的個人時間一起擠兌掉,「你的作品明天就會有人來取,到時候在一起過去確認一下。」

  在結束了東藝的畢業展之後,黃瀨有希便一心一意投入到自己的畫展裡,在有限的時間中將新作品一一收尾,時間便也一溜煙走到了現在。她的個人畫展為期十天,以邀請函和票券的形式入內參觀,除去提前自留的數幅作品,剩余的展品將會在畫展結束後的當晚進行交易或走進拍賣行,按照她之前的規劃,除去個人基本所得,其余的收入將成為獎學金項目的的又一筆資金。

  她正在一步步兌現自己的承諾——用她的成就與人脈將國內的學生們引入更廣闊的天地。只有眼界開闊了,他們的作品才不會局限於小小的畫框裡,他們的未來也才會有更多的可能。

  而現在,她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已經漸漸落了地。在剛結束不久的東藝畢業展中,受到黃瀨有希和村上教授邀請的阿德裡安對畫展上不少的作品都頗感興趣,雖然當面的時候不顯山露水,可在背地裡他大加贊揚了遠野洸的天賦,並且已經對他遞出了橄欖枝。等到明年這個時候,遠野洸將從東藝畢業,然後應阿德裡安的邀請去法國繼續學業,成為黃瀨有希真正意義上的直系學弟。

  從畫展開始一直到結束,十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因為是黃瀨有希在日本的第一個個人畫展,她不得不更加盡心,因此這十日也是從早忙到晚,就連赤井秀一的回復有的時候都來不及看。不過互聯網的好處也就體現在這個時候了,哪怕赤井秀一沒能現場觀展,黃瀨有希的個人網站上也在開展當天就放出了所有參展作品的照片。

  社交網絡上黃瀨有希的畫展以及最新的幾幅作品再次搶占熱門標簽的前幾名,就連她一同展出的日常速寫也成了大家花費大量時間慢慢研究的東西。這次,因為赤司幾乎將整個藝術館都給了出來,除去館藏作品之外幾乎都成了黃瀨有希的天下,她便干脆將自己平日裡的那些速寫作品也挑揀一些,成為了她的日常展品的一部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平日裡用相機記錄下的畫面,這些也被赤司手下的宣傳部員工做成了視頻,與黃瀨有希本人的采訪剪輯在一起,放在了她的個人主頁中。

  FBI總部大樓裡,剛從上司詹姆斯的辦公室裡出來的朱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廳中低頭看著手機的男人,她正准備湊過去拍拍對方的肩膀,這邊赤井秀一就像是突然回過神一般,將手機放進了口袋裡站了起來。

  「秀,你在看什麼?」她緩緩收回手,努力讓自己的姿勢看起來更自然一些,心中的好奇倒是越來越濃。

  昨日他們剛結束一個任務,赤井秀一再次成功將犯罪分子狙、擊,無論看上多少次,刁鑽的射、擊角度和毫不拖泥帶水的踩點都讓同隊成員贊嘆不已。可是就像是已經聽了很多次那般,赤井秀一依然在收隊之後一臉平淡地坐回車內,狙、擊木倉躺在腳邊的黑色箱子中,就像一只蟄伏著的野獸。

  赤井秀一一直都話不多,這一點朱蒂深有感嘆,畢竟他只要是開口,裡面就絕對不會有一些廢話。可是近來,哪怕他看起來再怎麼如常,朱蒂還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赤井秀一最近看手機的次數變多了,而且到現在為止誰都不知道他是在看些什麼——有的時候會打字,但是很快就會結束交流,有的時候會看一些視頻或者瀏覽文字,因為手指滑動屏幕翻頁的動作還是很容易辨認出來的,除此之外,具體的細節誰都沒有辦法猜透。他就是這樣,在他願意被人讀懂的時候他會毫不吝嗇地給出線索,但當他不願意被人看懂的時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正的想法。

  這讓朱蒂有了一絲無力感,她似乎離赤井越來越遠了。不僅僅是在當初分手之後,畢竟那個時候她還能確定赤井秀一待自己是有些不同的,但是現在,就連她自己都已經無法自欺欺人了。

  是那個叫黃瀨有希的女孩子吧?秀是喜歡上了她吧?

  突然,朱蒂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簡單與赤井告別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好不容易按捺著坐在了桌前,她便迫不及待打開電腦搜索起了有關黃瀨有希的資料。谷歌鍵入關鍵詞後頂頭的便是維基百科和黃瀨有希的個人網站,網站裡的置頂宣傳便是最近在東京現代藝術館開辦的個人畫展,其中她一並展出的五幅新作再次引起轟動,其中看完成日期最近的兩幅作品更是有無數買家詢問。

  果然,秀剛才是在看和黃瀨小姐有關的消息吧?

  等真的知道了答案,朱蒂反倒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落空感,如今也真正意識到,赤井秀一離自己真的越來越遠了。在自己沒有參與的生活裡,赤井秀一已經走出了她和宮野明美的影響,他的思想與心髒開始接納了新的人,而這個人既不是她也不是去世多年的宮野小姐,而是黃瀨有希,這個只是在一個多月的任務中短暫接觸過的任務對像。

  可是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多月裡,黃瀨有希做到了她和宮野明美一直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以前的赤井秀一是漸漸升溫的油,哪怕再怎麼滾燙面上也是一派平靜,可如今黃瀨有希就像是水,在倒入之後可以獲得赤井秀一強烈的回應,又像是火焰,輕而易舉把他的平靜點燃,把所有潛藏在深處的念想都明明白白地激發出來。

  可是這一切又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黃瀨有希本來就是一個大方將所有的熱情與最真實的情感展現出來的人:在與自己相處的時候,她會真誠贊美自己脖頸間的絲巾紋樣,會大方稱贊自己眼睛的顏色,如果有什麼的需求或者難處會用讓人完全無法拒絕的方式委婉提出來,並且還會小心地不給自己添什麼麻煩;她會用燦爛的笑容向自己道別,將杯中的涼水細心替換成溫水,食物也會悄悄摸索出自己的喜好然後在一起用餐的時候選擇讓人驚喜的菜品。

  和這樣的人日夜相處,一定會是一件讓人無比幸福的事情吧?

  【這次畫展中這兩幅作品我並不會出售或者拍賣,因為這是我准備的禮物。】

  朱蒂點開了掛在首頁的采訪視頻,他們被剪輯成了一個個小片段,然後安排在每幅相關作品的圖片下方。畫面中穿著淺藤色連衣裙的卷發姑娘正對著訪問者娓娓道來:

  【《饋贈》和《心聲》,它們都是我給一個人准備的禮物,不過說是禮物倒也不太恰當,因為我暫時還想把這兩幅作品在自己的工作室裡掛一陣子再送出去。】黃瀨有希的調侃讓對面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說要送給誰?唔……這個問題其實我已經在畫裡給出答案了。】黃瀨有希這次笑得胸有成竹,甚至是讓人覺得在隱隱炫耀些什麼,那副得意的小模樣卻讓人跟著會心一笑,【他很聰明,一定能看懂我想表達的意思。】

  「他」,黃瀨有希的用詞並沒有被大家忽略,因為朱蒂根本不費力氣就能搜到相關的討論,雖然各種猜測都有,可是穩居榜首的都是認為黃瀨有希這是在向某人告白。朱蒂操縱著鼠標滾了滾,然後便看到了下方被大部分人所接受的詳細推測——

  【作為黃瀨有希的畫粉,今年也是第六個年頭了,本人也是相關專業,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業余畫手,但是作為鐵粉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我的有希這是在和那位神秘男士表白!

  具體線索有三個方面,首先我們從這兩幅被她本人強調非賣的作品入手。這兩幅作品是黃瀨有希所有畫作裡少有的暗色系,《饋贈》裡除了黑色背景之外就是白色煙霧,我們可以理解為黑暗中的亮光與指引,也可以理解為她在感謝那個人,感謝他創造了兩個人聯系的機會,然後這個機會就被黃瀨有希本人抓住了。並且這個機會原本她並不抱有太大希望,所以才會以看起來充滿不確定性的煙霧來表示。但是大家可以細看她的筆觸,在描繪煙霧的時候,她幾乎是一筆就畫了下來,哪怕後期有添加,她的畫技也足以支撐著讓我們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斷線。

  再來看第二幅《心聲》,這一幅畫看起來最好懂,但其實也最難懂,因為黃瀨有希在裡面放了一套密碼,只有真正懂這個的人才能順利解開。首先,畫中描繪的是漸漸模糊的街景和遠處的高樓,高樓的燈火有的明,有的暗,這種偏寫實的風景也是黃瀨有希作品中極少出現的素材,但是她用在這裡顯然大有深意。我的直覺告訴我大樓的燈光就是黃瀨有希的密碼,但是我嘗試過用摩斯密碼解讀,卻並沒有成功。

  我們再來看剩下的線索——黃瀨有希這次還難得展出了自己平日裡的速寫作品,雖然已經是甄選過的,將一些偏向於私人的作品保留了下來,但是我仔細研究過按照時間線下速寫作品的順序,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她的筆觸變得更柔軟了。

  更柔軟是一個什麼概念呢?並不是她的筆產生的變化,而是下筆的時候自然流露出的心情產生了變化。她描寫的生活細節開始向人的面部表情集中,並且可以輕而易舉看出她心情不錯,但是有的時候還會有些小小的不確定,也就是說她實際上在經歷一種有些起伏但總體很美好的情感。最後一個線索就更明顯了,請大家再次打開剛才的視頻回放,沒錯就是新作品下的那個采訪視頻,大家看看黃瀨有希的表情,有沒有覺得很熟悉?

  沒錯,這就是你戀愛時的表情啊!那種一提到對方就下意識露出的笑容,沒有什麼比這個證據更直接了吧?

  ……不說了,我去療傷了。雖然多年自詡冷靜理智的畫粉,如今真的發現有希有了戀情,我還是有一種失戀了的苦澀呢。】

  朱蒂在電腦前坐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動跳入了保護頁面,直到路過的同事敲響門將案件資料放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朱蒂這才拿出了手機,向之前留下的黃瀨有希的電話號碼發送了一條短信。

  ——明明已經知道了結果,可她莫名沒有辦法感到真的失去了什麼的悲傷呢。

  「送給你,朱蒂小姐,作為見面禮。」當初在工作室裡,黃瀨有希窩在沙發裡畫了一陣,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屬於朱蒂的速寫送了出去。

  畫上金發碧眼的女性因為只有單純的輪廓和陰影沒有了身上豐富的顏色,可是黃瀨有希將女性的自信與干練展現的淋漓盡致,被明暗變化細致描繪出的奇異的溫柔讓紙上的朱蒂·斯泰琳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堅韌卻又有不可否認的美麗。這是黃瀨有希眼裡的她,獨立又美好,卻又有難以割舍的溫柔——哪怕她穿的是干練的職業套裝,脖頸是柔軟的,在面對陽光時眼神是柔軟的,臉上淺淡的笑容也是柔軟的。

  再怎麼堅強的人,也終究會有柔軟的一面。

  這邊,同樣從詹姆斯辦公室裡出來的赤井秀一終於拿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文件,然後徑直回到了自己的車內。關上了門,他並沒有急著發動車輛,而是在這個安靜的小空間裡拿出了手機,解鎖之後便徑直點開了剛才停留的畫面,屬於黃瀨有希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這次畫展所有的作品位置都是參考了建築師路易吉·莫雷蒂的理念,以他的想法為基礎根據具體的展位一一安排的展出角度,所以大家可以發現幾乎所有的畫都是可移動的,您可以根據當時的陽光和明暗關系尋找自己最喜歡的觀賞角度,但是在結束欣賞後還請順手將其歸位哦,這樣下一位欣賞者也就能體會一下自己探索的小小樂趣了。】

  采訪後方還附上了相關參考資料的鏈接,赤井秀一點了進去,看到的是建築師莫雷蒂自己創辦的雜志的內容,裡面刊登的也都是講述自己建築思想及理論體系的文章。他根本不需要重新點開那副《心聲》,因為每一個細節都已經印在了腦海中,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他迅速根據畫上高樓燈光的那一套密碼找到了對應的字母:

  C R U S H O N U

  Crush on you——迷戀著你。


第54章

  今天是畫展最後一天, 按照安排晚上在頂樓有一個小小的慶功宴, 因為是自家產業, 赤司晚上也會到場。現在黃瀨有希正悄悄窩在休息室裡忙裡偷閑,忍足因為深知好友的行為習慣,便端著茶水找上了門。

  【恭喜,聽說你的畫展很成功,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希望能親眼見一見你的新作品。】

  黃瀨有希點開手機未讀消息,朱蒂探員的短信內容便出現在屏幕中。

  「怎麼,又是赤井探員的回信?」一旁忍足遞來了一杯果茶,然後用打趣的眼神望著正專心回復消息的黃瀨有希。

  「唔……」黃瀨有希捧著手機迅速打字,搖搖頭, 「不是呢, 是之前你見過的朱蒂探員,她中途代替秀一先生陪我在工作室待了幾天, 估計是因為看到畫展的新聞所以發消息道賀的。」

  說到朱蒂探員, 忍足自然就想到了赤井秀一, 反正現在休息室裡除了他們倆也沒有別人,八卦的心思便又升了起來。忍足一臉愜意地靠在椅背上,大長腿也微向前舒展,他看著已經將手機收好然後捧著杯子小口啜飲的黃瀨有希, 帶著略微調侃的笑容挑了挑眉:「怎麼樣,你們這幾天遠程聯系有沒有什麼進展?」

  對此他倒還真的是很好奇,不僅關於黃瀨有希怎樣被赤井迷住,更針對赤井是怎麼對黃瀨有希產生好感的。並不是說黃瀨有希不好, 事實上如果有誰說黃瀨有希不優秀他自己就要跟誰急,但是這兩人從工作環境生活背景和性格愛好各個方面來看,都不是特別搭界,如果不是之前的案件將他們綁在了一起,能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還真的是個未知數。

  但不管怎麼樣,他也誠心祝福,但是基於現在隔山跨海的交流狀態,兩人的感情維持便是一個大困難。

  「不知道呢……」說到這個,黃瀨有希將茶杯放在一邊,用手撐著額頭斜靠在茶幾旁,「我也不知道秀一先生什麼時候回來,他最近任務也挺多,估計很難騰出時間。所以等畫展結束了,我說不定可以去一趟美國。」

  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很清楚,雖然對赤井秀一的喜歡與日俱增,現階段因為思念的情緒甚至有加成,但是時間一長,距離造成的影響將會越來越大,視頻交流終究不能代替站在眼前的真人。所以有的時候黃瀨有希甚至產生了略悲觀的猜測,就像之前與幸村交往時那樣,聚少離多的兩人很有可能因為長久積攢的距離感與生活片段的缺失造成了不斷擴大的裂痕,這個結果不管是誰都不願意看到。

  她已經基本將工作重心轉移回了國內,因為她自始至終都在本質上是一個注重家庭的人,家人都在東京,那麼她終究也是在東京落地生根,因此現在看來這就是她和赤井之間存在的最大的問題,忍足顯然是問到了點上。

  忍足此番其實也就是提早點醒黃瀨有希,趁著他們還沒有真的開始深入交往的時候將一切可能都預想到,否則最後傷害更深的肯定還是黃瀨有希自己。如果這條路真的行不通,那麼長痛不如短痛,如果將旁觀者換成跡部,他肯定也會在真的看到勢頭不對的時候就嘗試阻止的。

  這麼一番交流,黃瀨有希莫名覺得自己心情不那麼晴朗了,但是看忍足也是因為連日工作頗為疲累,她也不願意再用這個事情添更多的麻煩。她強撐著精神站了起來,借口去盥洗室補了補妝,途中還和幾位自稱是粉絲的看展客人聊了幾句,然後就被正好從大門走進來的毛利蘭等人叫住了。

  之前黃瀨有希還為赤井秀一的家人這個問題好奇過,但是因為他本人沒有在黃瀨有希面前提過,她也不會貿然開口詢問,只是借著工藤新一之口大致知道赤井的家庭人員構成——除了都在工作性質相似的父母之外,赤井秀一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一開始黃瀨有希還好奇過赤井家人的相貌,工藤新一也只是說:「只要看到赤井先生的妹妹本人,你就一定會知道他們的血緣關系的。」

  ——現在她還真的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位和毛利蘭、鈴木園子一起約好來看展的少女看起來和毛利蘭他們一般大,名為世良真純的姑娘是一名犯罪心理學專業的大一學生,雖然外貌看起來清爽又干練,聲音也偏向中性,可是她並沒有喉結,骨架也比成年男性更加纖細,倒是讓黃瀨有希沒有認錯她的性別。

  「還真的是少見呢,」鈴木園子將頭湊了過來,一臉興奮地解釋道:「難得遇到一個第一眼就看出世良性別的人,有希姐你就是其中一個。」

  「可能是因為我比較了解人體?」黃瀨有希笑了笑:「抱歉,我不是在耍流、氓,而是世良小姐骨架其實很明顯是屬於女性。」

  聽到黃瀨有希的解釋,世良真純頗感興趣地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長發女性。雖說是比她們大幾歲,但是黃瀨有希的眼神倒還真的不像是已經離開校園了的成年人,也或許是職業原因,她的眼裡夾雜了天真與徹悟,奇妙的碰撞讓她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大哥的眼光還挺不賴的嘛,明明性格不那麼討人喜歡,怎麼交的女朋友都是大美人?

  「方便的話,請問能和有希姐合照嗎?」

  三言兩語便套出了黃瀨有希不少近況,得到了肯定答復後,世良真純掏出手機遞給園子,像是一個新的粉絲那樣帶著恰到好處的興奮站在了黃瀨有希旁邊——等會她就打算把合照發給其他的家人,大哥自己藏著掖著不說,也幸好她從工藤新一那家伙口中盤問到了不少東西,現在她就肩負著向家庭成員們傳遞情報的重任了。

  世良真純知道黃瀨有希的身份,黃瀨有希也一樣,不僅僅是因為之前工藤新一給過提示,剛才在見到世良真純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了答案。看著對方與赤井秀一如出一轍的綠色眼睛,就連下眼瞼的細小褶皺都一個模子出來的,黃瀨有希不得不承認遺傳的奇妙。

  借著毛利蘭的東風,世良真純順利拿到了黃瀨有希的聯絡方式,還獲得了她提前為粉絲們准備的一份小禮物:為了感謝粉絲們和現場觀展人員的支持,黃瀨有希拜托合作過的打印社制作了若干份印上了展出作品的明信片和書簽,贈送給觀展者和網絡抽簽的一批幸運兒。

  因為提前了解了相關信息,世良真純自然知道這套小禮物實際價值,且不提有很多無法親臨的粉絲在網上高價求購,光是黃瀨有希的畫本來就很值錢了,這套「官方周邊」雖然屬於贈品,但實際價值絕對堪比幾年前發行的限量畫集,更不要提她手裡的這套還有黃瀨有希的親筆簽名——這算不算是嫂子給了份見面禮?

  因為現在距離慶功宴也不遠了,晚上並沒有其余安排的三人便收到了黃瀨有希的邀請,因為並不是類似於酒會的私人性慶祝場合,黃瀨有希也不用擔心她們會遇到什麼奇奇怪怪的糾纏對像。

  「放心,來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新一他們有空的話也可以打電話叫過來,時間來得及。」黃瀨有希帶著她們在展廳內逛了一圈,簡單介紹了一下她們感興趣的作品,「今晚下廚的是直接從赤司老宅派過來的團隊,我們可以一飽口福了。」借著美食的誘惑打消了毛利蘭最後一點猶豫,黃瀨有希見目的達到便提出讓她們自己逛一逛,好有獨自思考欣賞的空間。

  借著這個機會,世良真純自然可以近距離好好地觀察黃瀨有希。慶功宴上,正如黃瀨有希所言,食物極其美味,也沒有一般酒會一大堆的講究,雖然在場的人背景一個比一個深,他們卻難得都表現得放松,好像這真的只是朋友間的小聚會。

  借著和朋友們湊一起聊天的機會,世良真純再次逼迫工藤新一透露了一些情報,一想到之前收到的家人關於合照的回復,世良真純倒還真的生出了好好撮合撮合他們倆的念頭。自家大哥真的年紀不小了,之前看起一副感情生活完全隨波逐流的態度,讓遠在英國的父母好幾次都暗地裡提醒自己注意一下情況。如今他們倒也終於松了一口氣,看這個趨勢,如今只要把握好機會,黃瀨有希的地位基本上就能板上釘釘。

  ……等等,那個紅頭發的家伙……沒記錯的話是叫赤司?

  余光一瞟,世良真純就看到一個穿著手工定制的紅發男人向黃瀨有希邀舞,黃瀨有希顯然也接受了。既然姓赤司,年齡也對的上,世良真純自然也就知道男人的真實身份,畢竟上流社會的年輕帝王雖然曝光不多,在網上卻是女性網友們瘋狂追捧的對像。

  但是這並不能成為自己眼睜睜看著兩人跳舞的理由!

  一想到自家大哥或許還在美國某個地方忙於任務,世良真純就有一種前路渺茫的錯覺,畢竟現在看來赤井秀一真的行動力不太夠,哪怕兩人相互喜歡也不是能夠代表最後能順利走到一起。為了刺激一下某人,說不定這樣的話對方就會有所反應,世良真純便找了個比較隱蔽的地方拿出手機,在不會暴露其他與會賓客的前提下,對著赤司和黃瀨有希跳舞的側影就抓拍了一張照片。

  事實證明,世良真純的照片的確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剛下飛機,赤井秀一手拿著證件,一手便翻出了不斷震動著的手機,一點開世良真純的聊天界面,他就看到了黃瀨有希被赤司輕輕攬著腰跳舞的照片。人來人往的機場到達大廳裡,穿著襯衣長褲的高大男人就這樣低著頭看著手機,很長時間都沒有挪動腳步。

  只可惜圖片是沒有辦法發出語音的,隔著老遠世良真純也沒辦法看清赤司和黃瀨有希交談時的具體口型,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決定好了嗎?」赤司輕輕攬住黃瀨有希,兩人像周圍的客人們那樣跟著舒緩的音樂輕輕晃蕩著,他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美麗面龐,語氣雖然沉穩,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有多麼的不平靜。

  黃瀨有希微詫異的抬眼看了眼赤司,發現對方的眼神極其認真,一副定然要在此刻就得到答案的架勢,她在心裡悄悄嘆了口氣,也知道對方是在問什麼。

  他也看懂了黃瀨有希作品的含義,自然知道她現在有了喜歡的人,這場計劃了兩個月的表白已經讓他意識到事情可能真的無法挽回了,於是現在也只是要得到一個口頭上的確認,好真的從各個方面給他們的初戀畫上一個句號。

  黃瀨有希突然想起在當初在交往的時候,她還曾邀請過赤司作為男伴一起參加冰帝的聖誕舞會,那個時候他們也曾就著愜意慵懶的音樂跳了好幾支舞,彼時她剛和赤司在一起交往還不到一個月,正是感情迅速升溫的熱戀期。兩者相較,這仿佛巧合般的場景重疊讓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一切都已經在冥冥中預示了結局。

  她喜歡過赤司,現在也依然覺得赤司很優秀,但是抱有的感情已經不是戀人之間的那種喜歡了,而現在她也很清楚自己喜歡的是誰,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她都想要付諸努力好好嘗試。一想到那雙漂亮又性、感的綠眼睛和冷靜自持之下不經意顯露出的溫柔與細致,黃瀨有希就下意識露出了一個有些思念意味的微笑——

  「對,征十郎,」她收回思緒,微微仰著頭看了回去,表情極其柔軟,眼裡卻滿是信任與堅定:「我已經決定好了。」

  ——如果我不去嘗試,將來一定、一定會後悔的。


第55章

  將一切收拾妥當, 踏著深沉的夜色, 黃瀨有希拖著一身疲憊回了工作室。因為先前喝了一杯小小的氣泡酒, 她只能拜托降谷零將自己送了回來。等好不容容易進了門,她便立馬脫下了高跟鞋,直接光著腳踩在了微涼的地板上,自然也沒發現鞋櫃裡赤井的拖鞋消失了。

  酒後的燥熱感像一把小毛刷, 讓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暢。因為對室內擺設都很熟悉,黃瀨有希並沒有開燈,而是第一時間向著廚房衝去,打算給自己衝一杯蜂蜜水。將電水壺開關開啟,黃瀨有希這才想著將外套脫下, 便轉身走向客廳。

  沒想到的是, 借著背後的廚房燈,余光發現沙發上躺了一個人。

  !!!

  這一下可把黃瀨有希嚇得不輕, 她差點就叫出了聲, 可是借著朦朧光線認出熟悉的輪廓後, 她便又連忙剎住車——赤井秀一看樣子是因為倒時差太過疲累,於是索性在沙發上躺了下來,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暗色的沙發沉默著承載了成年男性修長結實的軀體,再加上他的呼吸十分安靜, 黃瀨有希這才會剛剛發覺赤井的存在。

  順手將身上的風衣脫了下來,黃瀨有希穿著慶功宴上那件真絲連衣裙躡手躡腳地接近,生怕多余的響動將赤井吵醒了。男人將帽子摘了下來,和打火機香煙一起順手放在了茶幾上, 外套也隨手扔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身上只穿著一件黑色短袖閉眼小憩。

  黃瀨有希小心翼翼將手中的長風衣展開,努力讓衣料不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然後做賊似的俯身,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赤井身上。她捏著衣領緩緩蓋在赤井胸口處,結果眼睛一瞟,就發現對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只是因為剛剛醒,綠色的眼看起來還不是很清亮。

  「抱歉,把你吵醒了。」黃瀨有希依舊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是在等我嗎?今晚畫展結束,有應酬,所以回來晚了。」

  聽到廚房裡電水壺發出的動靜,黃瀨有希緩緩起身,努力讓酒精帶來的眩暈感盡可能地微弱,沒想到剛一起身,赤井秀一就直接圈住了黃瀨有希的小臂,及時制止了她想要離開的動作。黃瀨有希只好再次半蹲下,卷曲長發從後背向前掠過手臂皮膚垂下身前,在赤井秀一的手輕輕扶上黃瀨有希上臂的時候將其遮蓋。

  「怎麼了?」

  湊得近了,黃瀨有希這才嗅到對方身上需要細細分辨才能察覺到的煙草味。見黃瀨有希終於沒有離開的意思,赤井這才緩緩起身,原本乖乖披在身上的風衣便也滑到腿上,他垂眸望了眼,然後將還沾染著黃瀨有希身上淺淡香氣的外套搭在了沙發靠背上。

  自始至終,赤井秀一都沒有說話,可因為兩人很是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黃瀨有希便索性坐在了赤井身側,耐心地等他的答案。

  倒時差絕對是個不輕松的過程,赤井秀一著實困頓,等他放下了按壓眼眶的手見黃瀨有希一直都安靜坐在旁邊,他依然沒有開口,倒是左手自始至終都將黃瀨有希的手包了進去。在黃瀨有希以為暫時等不到赤井秀一的答案時候,卻見對方直接湊了過來,突然減少的距離讓她頓時不爭氣地心跳加速。

  「欸……等等!」

  赤井秀一直接一手扶住黃瀨有希的柔軟脊背,一手抄過腿彎將她輕巧地抱進了自己的懷中。察覺到視角突然轉換,為了保持住平衡,已經坐在赤井腿上的黃瀨有希不敢隨意變動位置,只能伸出右臂攬住赤井的脖頸,另一只手下意識扶在了他的胸口處。

  這個時候的衣料早就已經不是赤井離開時的厚度了:隔著滑軟的真絲,黃瀨有希能清晰感受到赤井附在自己腰側凹陷處火熱的掌心,只差一步就能將掌紋也測量清楚;而她搭在赤井胸口的手也能透過純棉針織布料感受到隆起肌肉略帶彈性的特別觸感,對方沉穩的心跳也悄悄將動靜傳來過來。

  她突然很慶幸自己之前喝了點酒,因此越來越紅的耳廓能夠完美掩蓋住,只是兩頰不斷加深的紅暈倒像是越來越醉了。她現在倒是沒敢和赤井長時間眼神對視,也只能逃避似的垂眸,借著睫毛將所有的羞意遮掩一二。

  赤井一直維持著詭異的沉默,只是用專注的目光看著黃瀨有希的臉,因此黃瀨有希也只能再次開口,問一些可口可無的問題,好讓氛圍看起來不那麼奇怪:「秀一……你怎麼又抽煙了?」

  「唔。」

  這次赤井秀一倒是總算給了個回應,雖然裡面的意思一點也不明確,只能說是個還算有效的開端。將對方顯得有些遲鈍的回答看作是沒睡醒的表現,黃瀨有希悄悄勾起了嘴角,心裡因為對方回到日本的喜悅便再也抑制不住。

  稍微收緊了圈著赤井脖頸的手,黃瀨有希湊了上去,像是找到了罐頭的貓咪,又輕又快地在他的側臉吻了一下。

  察覺到頰邊柔軟的觸碰,對方身上的香氣也跟著撲進了鼻尖,赤井秀一倒還真的掩不住詫異與疑惑地看了莫名傻樂的黃瀨有希一眼。

  「我很高興,終於又能見到秀一本人了,」黃瀨有希雀躍著解釋,然後提出了最希望被解決的問題:「但是這次會在日本待多久呢?還是說只是因為有任務才過來的呢?」在酒精的影響下,黃瀨有希的話也比往常多了不少,原本坐在赤井腿上還有些僵硬與緊張的軀體也逐漸放松下來,她索性將頭靠在了赤井肩上。

  嗅著熟悉的氣息,這次湧起困意的人變成了黃瀨有希。

  「我申請調換部門,被批准了。」赤井秀一言簡意賅,給出的都是讓黃瀨有希忍不住唇角上揚的信息:「全球反應小組在東京的分部,協助當地大使館和公安機構完成工作,暫時任期是五年,之後的看情況再做打算。」

  身上攀附著的柔然軀體讓他悄然壓抑著一股癢意,可是手卻誠實地輕撫著黃瀨有希的脊背,仔細丈量著每一寸皮膚的柔滑弧度,又愛不釋手般撫著她的卷發,柔軟的發絲在指縫間穿過,像是織成了一張網,將他緩緩又牢牢地包裹在裡面再也逃不脫。他下意識想要身體前傾摸一摸煙盒,可是剛一有動作,就察覺到懷中女性跟著緊了緊圈住自己脖頸的細瘦手臂。

  「怎麼了?」黃瀨有希的聲音聽起來越來越軟,也越來越甕。

  「沒事,」赤井再次向後靠著:「不抽煙了。」

  反正他現在也只能坐在沙發上,哪也去不了,沒想到自己話音剛落,黃瀨有希就又動了動,將頭湊了過來,又在赤井秀一臉頰上親了一口,在安靜的室內發出了不大不小的響聲。

  赤井秀一:「……」

  「這是獎勵,」黃瀨有希將臉埋在赤井脖頸處,像是小動物般用微涼的鼻尖輕輕蹭著脖頸處薄薄的皮膚:「能夠有制止住抽煙想法的進步就應該被獎勵。」

  「煙不是必需,但有的時候可以解決一些問題,」赤井秀一嗓音微啞,耐心給出了解釋:「但是如果要制止,好歹得有替代的東西轉移注意力。」

  「轉移注意力?」

  黃瀨有希再次抬起頭,卻沒想到這個動作正中對方下懷。原本扶在背部的手迅速上移,將黃瀨有希的後腦勺牢牢掌住,然後稍一用力就將她的臉帶至近處。短暫的變化讓黃瀨有希意識到有什麼即將發生了,思維卻還停留在關於替代物這個說辭的思考中,在這期間,赤井秀一滾燙的唇就已經重重壓了上來。

  氧氣缺失與略顯急切的撫摸讓她的腦袋越轉越慢,她倒是能感覺到對方像是在解渴般仔細探索自己的腰與背,在不經意觸碰到某個地方後,黃瀨有希下意識一個激靈,身體愈發軟了下來。

  這下,腦子徹底停止轉動了。

  她只能像被拎在懸崖邊的幼獸,全部的力量都用於維持在抓著自己命門的那只手上,此刻她也只能攥緊掌下對方衣領處的柔軟布料,也沒有余地管會不會將赤井的短袖揉得皺皺巴巴不能見人。柔軟的摩挲使她只能緊緊閉眼承受一切,心跳也越來越快,仿佛在安靜的夜晚為相互解渴的兩人耐心地數著秒。

  等赤井終於放松了之前的桎梏,黃瀨有希也只能帶著急促的呼吸軟軟靠在對方身上任由擺布了。

  「覺得癢,就得止癢;無法忍受,那就不要忍受。」赤井秀一的聲音像是帶著奇妙的鼓勵,抬手撩起黃瀨有希耳邊微亂的長發,低頭附在她耳邊說道,在看到她通紅的耳廓後,又壞心眼地輕輕咬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柔軟又脆弱的耳垂,唇邊夾雜著珍珠首飾冰涼圓滑的觸感也讓他深深著迷。

  黃瀨有希說是為他著迷,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怎麼樣,要不要開始正式交往?」他低聲笑了一陣,像是好整以暇看著獵物失去最後的行動力,最終任由獵人擺布,卻又像是懷抱著所有的耐心與虔誠,等待一個肯定的答復。

  黃瀨有希咬了咬唇,卻因為唇上的腫脹感又連忙收好了牙齒,她輕輕點了點頭,又像是覺得不夠解氣似的,迅速抬頭在赤井秀一的唇上咬了一口。

  ——還挺牙尖嘴利的。

  赤井挑眉,卻覺得這個看似沒完沒了的報復過程深得他心。


第56章

  黃瀨有希是被吻醒的。

  外面天色陰沉, 雨珠被風拍打在玻璃窗上奏起細密的鼓點。黃瀨有希原本把頭和耳朵都埋在了被子裡, 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在身側坐了下來, 然後自己的臉就被一雙大手從被褥中挖了出來。

  溫暖又柔軟的唇瓣將薄荷的味道送了過來,黃瀨有希剛想要伸出手臂擁住來人,結果一有動作,肌肉的酸痛就直接點燃了感官。

  「唔……」唇被封住了, 所有的痛呼聲便只能變成悶哼,但與此同時盤踞腦海的睡意也瞬間消失。

  察覺到女友身體上的不適,赤井又輕輕啄了啄懷中人的紅唇,將她被蹭得亂糟糟的長發一一理順,另一只手自上而下幫著輕輕揉捏起全身上下都在呼喊酸痛的肌肉。

  「要不要再輕一點?」見黃瀨有希像一條鹹魚似的將臉邁進枕頭裡, 赤井好脾氣地湊近了詢問力道, 在手心撫上美人弧度漂亮的腰肢時,他的呼吸還是急促了一會。

  見黃瀨有希依舊裝傻充楞, 赤井低低笑了起來, 壞心頓起, 干脆把頭埋進了對方的脖頸處,小心附上那些紅痕,然後用最輕柔的力道一個個啄吻起來,像是要挨個為其簽到, 少了一個都不能得到滿足似的。

  這個方法極其奏效,因為昨晚赤井就發現了,黃瀨有希非常怕癢,只是用手心撫摸後頸都能讓她瞬間化成一灘水。幾秒鐘後, 見逃避無果的女友終於露出了憋紅了的臉頰,赤井秀一便終於善心大發放過了她,轉而將人一把撈起,像是照顧小孩子般直接送到了浴室。

  原來赤井秀一在進入戀愛狀態的時候,本人就會像是開啟了某個奇怪的機關,雖然依然不是那麼愛笑,但是會將溫柔與耐心全部交付出來。可是這個溫柔與耐心也是要看場合的,就像現在,好不容易拼著老命洗漱完畢,一直等候在門口的赤井秀一就會再次任勞任怨將她抱去餐桌旁坐下,然後還好人做到底地將餐具塞進女友手中,就連盤中夾著煎蛋和芝士的三明治也被細心切成了無需再繼續分割的小方塊。

  可是在臥室裡,某個有枕頭和被子的地方,他就一點溫柔與情面都不留了。

  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黃瀨有希耳邊似還在回蕩著對方俯身湊在耳邊的喘、息,她的腰腹還殘留著被大手桎梏住的感覺,她的臉紅了紅,眼睛又掃到了自己捏著刀叉的手指上。

  這裡已經恢復白皙,可是她還記得作為與赤井秀一十指相扣時,那股直達靈魂深處的強烈悸動——那是靈與肉的雙重滿足。

  想著想著,黃瀨有希就越來越害羞,漸漸地也顧不上生悶氣了。她抬眼望向已經在換衣服的男人,他原本穿了一上午的T恤換下,大方展露出自己的漂亮肌肉,在注意到黃瀨有希自以為隱蔽的偷瞄後,赤井秀一干脆方向一轉,把還帶著醒目抓、痕的背部送給黃瀨有希仔細欣賞。

  看到自己在對方身上留下的戰鬥勛章,黃瀨有希差點沒被一口牛奶嗆死,只不過她的臉這下徹徹底底地憋紅了,四處亂瞟的視線也老老實實收了回來,仿佛打定主意把所有的虔誠都交付給面前的空餐盤。

  雖然昨晚剛到東京,可今天一大早赤井秀一就要帶著證件去設立在使館的全球反應小組報道。這次有了更親密關系的加成,黃瀨有希能夠正大光明地將赤井的證件捧在手裡端詳。和影視劇中展露出的道具略有差別,赤井秀一的搜查官證件看起來要簡樸一些,翻到內頁也只有他本人的簡單信息和證件的有效時限。

  當著赤井秀一的面,黃瀨有希把被折騰了大半晚的所有怨念都發泄在了證件中那個照片版本的赤井秀一上,她故意抬眼看了看正好整以暇望著自己的正主,又故意伸出手指將照片裡的男人戳了好幾下。

  覺得不夠,又戳了幾下。

  「好了,我該出發了。」赤井秀一自知理虧,卻完全沒有下次改正的念頭。他柔和了神色,接過黃瀨有希遞來的證件隨手放進了外套的口袋中,然後湊上去將對方唇邊的奶漬耐心吃掉了。

  「你的車呢?」黃瀨有希努力調整呼吸頻率問道。

  「還在路上。」

  「唔……」黃瀨有希伸手指了指放在玄關的手提包:「那你開我的車吧,鑰匙自己拿。」

  她緩緩起身,發現被赤井按揉過的肌肉確實沒有之前那麼酸疼了,便緩慢地端著餐盤向廚房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回頭囑咐道:「你大概什麼時候回呢?」

  赤井換好鞋,沒有戴帽子,而是將短發簡單向後梳理整齊了些:「我中午回來接你。」

  黃瀨有希點點頭,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後終於還是忍不住露出了戀愛狀態下應有的笑臉:「注意安全。」

  手指勾著車鑰匙,赤井打開了門,看著黃瀨有希扶在廚房門邊歪著頭向自己揮手道別,他終於露出了一個像是枝頭櫻花吐蕊般的溫柔笑意,輕輕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赤井秀一在使館處報到後,負責協調的工作人員聯絡了總部恰好在東京的日本公安,因為任務的重疊性,赤井秀一最後的落腳點將會變成警視廳的公安部。也就是說,接下來的五年,兜兜轉轉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會和降谷零一起共事。

  雖然是以FBI的身份接受任務開展行動,但他的任務目的已經變成了「協助日本方面的同僚打擊犯、罪團伙」。好巧不巧,在警視廳負責接待赤井的也是老熟人降谷零。遠遠的,看見黃瀨有希的車中走出來的是赤井,降谷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但是該有的挖苦也還是一句也不會少。

  雖然他們的罅隙已經在黑衣組織覆滅後都解釋清楚,可是長久的芥蒂是不可能完全失去影響,至少此刻在看到赤井秀一一副得到了滋、潤走路走可以生風的欠揍狀態時,降谷零就撐著門框,將他准備走進去的路攔住了。

  「喲,赤井先生這是遇到了什麼喜事?」黑皮公安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喜事的話,倒還真的有。」赤井秀一不用想就知道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他索性見招拆招,反倒是將降谷零膈應了回去:「比如把某位男士的雇主變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四舍五入,我也就是你的半個雇主了。

  驚不驚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降谷零眼神死,雖然對兩人之間奇妙關系早有猜測,可真的親耳聽到時還是覺得有一種吃瓜吃到腸胃炎的悲慘味道:「真可惜,一個有著大好前程的新時代女性就這樣被人騙得死心塌地的。」

  赤井秀一下意識想要摸一摸煙盒,手剛放進口袋就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很快他便想明了原委——鐵定是黃瀨有希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將這些小物件都藏了起來。

  「等等,你怎麼突然笑得這麼毛骨悚然?」降谷零終於無法忍受地收回了手,一副被嚇到不輕的樣子,雖然赤井秀一臉上的笑意非常淺,可對於觀察力極強的降谷零來說這個明顯程度就差本人直接笑出聲了。

  「沒什麼。」赤井長腿一邁,直接越過降谷零走了進去。

  與我無關,降谷零知道了對方的完整意思,胸口下意識哽了一會兒。他擺擺手,任命地拿著文件資料,等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辦公室後,降谷零這才將第一個任務說了出來。

  臨近中午,在工作室拜托工作人員將送回的作品一一放回原位,黃瀨有希就已經又覺得疲憊了。可是一想到新上任的男友說好了會回來接自己,那就意味著他們倆下午將迎來第一次約會。想到這裡,黃瀨有希不由得雀躍,軀體上的疲憊感也逐漸消彌。

  她趁著空閑時間將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保證自己能夠一直美到頭發絲。因此等赤井秀一回到工作室的時候,早已打扮好整裝待發的女友就直接把自己塞進了他的懷裡。

  赤井秀一攬著黃瀨有希的腰,得到了香軟擁抱之後心頭也湧上了滿足感。他低頭吻了吻對方的頭頂,手也順勢滑到了黃瀨有希的手上,然後極其自然地與她十指交握走了出去。

  一路上,黃瀨有希都坐在副駕駛位上,對赤井秀一緘口不言的目的地倍感好奇。可是無論她怎麼套話,對方顯然都沒有松口。等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赤井秀一這才湊過來吻了吻女友以示安撫。

  「今天帶你見幾個人,不用緊張。」

  「可是你一說,我反倒有些緊張了啊……」聽赤井秀一這麼一說,黃瀨有希反倒緊張了起來。她轉頭掃了眼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離開了市中心一家比較有名的老牌餐廳,這家的海鮮非常出名,喜歡海鮮食材的黃瀨有希也深感滿意。

  只是看赤井秀一的表現,黃瀨有希覺得裡面恐怕是有什麼特殊的人正等著自己。

  ……等等,怕不是要見家長了???

  一眼就看透了黃瀨有希到底在想些什麼,赤井秀一像是對裡面等待的幾人感到頭疼:「不用緊張,」他又重復了一遍,「因為某些人對你很好奇,先斬後奏定下了這個飯局。」

  言下之意,他也是受害者,因為原本在英國的父母真的是一聲不吭就買了票飛了過來,為了做到一擊必中他們甚至自己定好了餐廳包間,等菜品快要被端上來了這才一個電話讓赤井將女友帶過來,這幅趕鴨子上架的架勢顯然是生怕赤井本人不同意。

  現在得到了答案,黃瀨有希倒還真的放下心來,因為在之前決定與赤井交往的時候,黃瀨有希就已經將這個場合考慮在內,並且她相信自己能夠獲得赤井秀一家人的認可。哪怕他們現在只是剛剛交往的情侶,可是能夠提出見面的要求,甚至一切行為都因為赤井家奇怪的相處模式而變得莫名其妙,黃瀨有希也還是不帶怕的。

  ——全世界最好的秀一都能喜歡上全世界最好的自己,那麼全世界最好的秀一的家人也一定會喜歡上自己的。

  黃瀨有希,就是這麼自信。

  事實證明黃瀨有希的自信是有實例證明的,一頓飯下來,赤井秀一的父母就已經交口稱贊,態度也越來越親近。而赤井秀一的弟弟與妹妹,身為天才棋手的羽田秀吉和校園風雲偵探世良真純也被黃瀨有希輕松拿下。相比之下,反倒是赤井秀一本人成了全程被冷落的對像。

  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赤井瑪麗親昵地捏著女友的臉頰,細心地將食物放在黃瀨有希面前,總而言之就是將原本屬於赤井秀一這個正牌男友的工作全部都搶了過去。隔著餐桌,赤井家三位位於食物鏈底端的男士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自己才能了解個中滋味的復雜眼神。

  ——真好呢。

  一旁從頭到尾都在安靜吃瓜的世良真純看了看幾乎板上釘釘的嫂子,又看了眼格外富有人情味的大哥,突然間覺得這樣的變化並不是偶然,實際上是時間積累後的必然。

  雖然她並沒有拉踩吹捧的意思,可是與赤井秀一兩位前女友朱蒂探員和宮野明美相比,赤井秀一與黃瀨有希的性格更為互補,並且正是因為雙方之前有過的感情經歷才讓他們格外珍惜如今走到一起的寶貴機遇。而且很明顯,在與黃瀨有希相處的過程中,赤井秀一需要投入的更多,這個投入不僅僅是感情方面,還有在生活細節上的配合與付出。

  當你付出的更多,你便會愛得更深刻。

  朱蒂探員、宮野小姐和黃瀨有希其實都是各自領域內的優秀女性,她們善良細致,耐心又聰敏,可是在面對感情時不同的處理方式也在無形中影響著赤井秀一的應對表現——朱蒂在感情中更加獨立,因此很多時候她都已經將問題自行解決好了,宮野小姐更加緘默,很多委屈與衝突都選擇安靜調和任由發展,黃瀨有希便恰好是第三類,這個看起來表現更加折中的處理方式。

  在這一方面,她是個極其聰明的女人,在提前設好了一個邊界的前提下,她既讓赤井秀一感覺到被依賴著,信任著,也極其注意的沒有增添足以影響到重要決策時的麻煩,並且保證了相處過程中雙方都盡量處於對等付出的平衡狀態。九十九步與原地待命其實並不是長久之計,因此他們從一開始就選擇了最優路線:從各自的位置出發,然後用相似的步調找准了方向迅速靠近。

  這或許就是最適合赤井的人,並且何其有幸讓赤井在對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想必父母也是想通了這一點,才會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黃瀨有希本人確認一番的吧?

  在世良真純的思緒越飄越遠的時候,趁機支開了幾位男士的赤井瑪麗握著黃瀨有希的手,悄悄湊近了詢問道:「關於結婚的事情,有希你有什麼打算嗎?」

  黃瀨有希沉默了——交往第一天,第一次約會她就被赤井帶去見了家長,進展之快讓她以為自己的出發時坐的不是轎車而是火箭。可是在聽到赤井瑪麗口中「結婚」這兩個字的時候,這個在以往交往時很少出現的想法卻像是找到了適合的土壤迅速生根發芽,蓬勃向上透露出生生不息的美好願景。

  如果這個人是赤井秀一的話,黃瀨有希想了想,在赤井瑪麗了然的目光下露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太過溫柔,讓不遠處一直在默默關注著這邊動靜的赤井秀一看到了,心中也是一陣前所未有的碰撞。

  「怎麼樣,決定了嗎?」他的耳邊響起的是父親赤井務武的詢問聲。這個曾經因為黑衣組織銷聲匿跡多年的軍情六處成員終於順利恢復了身份回歸家庭,可是長久的空白讓他平日裡與自己的長子之間交流甚少。

  聞言,赤井秀一抬眼看著父親,又把視線移到了不遠處的母親和女友身上。他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輕輕摩挲了一會,然後緩慢又鄭重地點了一個頭。

  「嗯。」

  這是他的回答,也是最慎重的承諾。


第57章

  經歷一場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是什麼體驗?

  ——謝邀, 可黃瀨有希本人暫時還沒有察覺到太大的區別。

  生活上最多的變化主要還是私人空間被壓縮了一部分, 日常瑣碎中也漸漸多出了另一個人的細節。平凡又美好的小日子到底就這樣優哉游哉地滑過去了, 之前關於結婚的話題也隨著赤井的家人離開日本便沒有繼續提起。

  相比之下,黃瀨有希的家人倒是反應更大了,准確地說嗎,反應大的那個人是黃瀨涼太。

  年初, 黃瀨涼太和敦賀蓮共同主演的電視劇終於進入了後期制作的階段,黃瀨涼太便被導演拎著滿世界宣傳。等漸漸入夏氣溫逐日上升的時候,好不容易閑下來的他在看到黃瀨有希關於戀愛狀況的留言後,瞬間就炸毛了。

  「赤井先生,我原本以為你是公私分明的優秀警探, 沒想到居然悶聲不吭地把有希給騙走了。」

  黃瀨涼太聯絡的時間也掐得特別准, 他先是確認了黃瀨有希在社交網絡上的狀態,知曉她近日去東京參加一個講座, 此刻肯定不會在赤井秀一旁邊, 這才趁著赤井晚上一定沒有工作的私人時間開始遠程審問。

  瞬間了解了黃瀨涼太的顧慮, 赤井倒是格外坦然,完全沒有常人面對大舅子的時候下意識抱有的忐忑情緒,反倒還優哉游哉地反駁了一通:「並不是哄騙。」

  「……哦?」黃瀨涼太對著鏡子撥了撥自己還有些潮濕的金發,將毛巾搭在頭頂就這樣站在了窗邊, 酒店坐擁了半個城市的夜景,他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眉頭卻緊緊皺著:「可是你並沒有否認自己公私不分吧?」

  像是發現了赤井秀一言語上的漏洞,黃瀨涼太抓住這一點直接挖了下去, 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對方故意挖坑等自己跳。

  「一開始的接觸都是圍繞工作展開,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在相處過程中產生感情,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赤井秀一放下手裡的木倉械零件,將其一一擺放在茶幾上,子、彈一字排開,尖頭朝上,在昏暗室內折射出凜冽的微光。

  「互相喜歡,這就是結果。不會是別人,也只可能是我。」

  黃瀨涼太覺得再這樣說下去,他恐怕就會被赤井秀一氣死,事實上他現在已經快氣死了。如果不是作為前模特現演員,基於職業素養他並不會做出翻白眼之類的容易產生黑料的行為,但是在心裡他已經對著赤井秀一翻了無數個白眼。

  可事實上他也很清楚,黃瀨有希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丈夫,然後組建新的家庭,就像自己的姐姐那樣,可是對他來說他希望這個時間被無限推遲,這樣或許他還能有更多的時間來陪陪自己的妹妹,好好寵著她,然後在遇到合適的人選的時候從旁參謀。說到底,他真正生氣的並不是赤井秀一,而是在不知不覺中忽略了黃瀨有希感情狀態的那個忙碌的自己。

  他發現,哪怕黃瀨有希回了國,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再隔著亞歐大陸,他還是沒能夠處在一個自己想像中那樣近的距離給出自己覺得應該給出的關愛。他的記憶仿佛一直滯留在國中剛畢業時那個小小軟軟的姑娘身邊,看著她交了新的朋友,看著她某一天告訴自己戀愛了。

  那種感覺就和現在一樣,仿佛生命中某個重要的部分被人偷走了。

  他聽得出赤井秀一語氣中的斬釘截鐵,仿佛自己的妹妹真的已經做好了進入人生中那個重要階段的准備。事實上他這樣的反駁也是自欺欺人——

  黃瀨有希原本還想著等黃瀨涼太不那麼忙了,兩人趁著見面的時候再把這個消息當面說出來,順便留出足夠多的時間好好聊一聊這個話題,可是事與願違,黃瀨涼太近來忙得腳不沾地,家都沒有回。黃瀨有希覺得並不能繼續拖下去了,周圍知道的人其實已經足夠多,如果等黃瀨涼太是通過周圍人的口中知曉的話,他恐怕會更生氣吧?

  一想到以前交往的時候黃瀨涼太的反應,黃瀨有希就覺得挺頭疼的。妹控,真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過分執拗卻又讓人心生暖意的奇妙屬性。

  雖然這些年了解的情況有些斷斷續續,但是無疑黃瀨有希一直在改變,一直在更加理智成熟,面對感情時更加游刃有余。一開始與赤司相處時的悸動青澀,黃瀨有希學會了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後來與幸村的相處雖然算是栽了個小小的跟頭,但是吃一塹長一智,她學會了感情中有所保留;在與沢田短暫的戀愛中她終於在分手後學會了冷靜與理智,並且學會了適當的放下並且給予原諒。

  仿佛前面的經歷都是在這一刻作為鋪墊,在長久的尋覓中,黃瀨有希似乎找到了恰到好處的那個人,而且奇妙的是,在這之前她其實是並沒有一個固定的理想型的,但是在遇到了赤井秀一之後,所有理想型的範圍被迅速縮小,最後逐漸定格為了這個特定的人。

  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理想型。

  如果不是萬分確定等到了對的人,黃瀨有希恐怕也不會用鄭重且堅定的語氣告訴家人這個消息吧,因為她本身對感情就已經足夠重視了,如果不是有一百分的把握,她也不會像這樣做出類似於孤注一擲的決定的。

  這一刻,黃瀨涼太終於接受了事實,原本打電話時的怒火也靠著自己漸漸平息了下來。在這個時間裡,那邊的赤井秀一並沒有掛電話,仿佛是從這個連對方呼吸聲都聽不太清的通話裡把黃瀨涼太的心理軌跡看透了似的,等黃瀨涼太真的平復得差不多了,赤井秀一這才重新拿起放在茶幾上沒有理會的手機,繼續道:「你的工作安排都定下來了嗎?」

  「干嘛?」冷靜歸冷靜,黃瀨涼太對於這個幾乎拐走了妹妹的家伙還是沒有好臉色。

  「訂婚需要選在你在場的時候。」

  ……

  黃瀨涼太真想一木倉崩了這個大言不慚的家伙。

  停頓了幾秒鐘後,回答赤井秀一的是黃瀨涼太毫不猶豫掛斷電話的聲音。聽到那邊傳來的嘟嘟聲,赤井秀一擦拭瞄准鏡的手頓了頓,像是還真的沒有想到黃瀨涼太會像現在這樣一怒之下掛斷自己的電話。

  該說不愧是兄妹嗎?他們總能給他意想不到的驚喜。

  在赤井秀一以為黃瀨涼太真的這樣裝死的時候,手機再次亮了起來,原來是黃瀨涼太發了一個文件——《2020工作安排》——瞟了眼標題,赤井秀一就知道黃瀨涼太這是妥協了。

  盛夏來臨的時候,黃瀨有希也如願穿上了清涼又貌美的小裙子,有的時候又短袖短褲窩在畫室裡,吹著空調對著畫架瘋狂輸出。早在幾個月前的春季畫展之後,基於太多人對黃瀨有希的感情生活表示疑惑,最後她本人干脆在社交網絡上公開了感情狀態。

  這一條推特直接引起了軒然大波,就連藝能界也被小小地波及到了。但是介於黃瀨有希本人並不屬於通常意義上的公眾人物,出行肯定也沒有狗仔跟蹤的必要,因此後來關於這個戀愛對像的身份也只是小範圍內的猜測。

  事情的轉機也是在這個盛夏。

  因為接受了一個青少年雜志的專訪,黃瀨有希便萌生出關於公益繪本的創作念頭,主題也是前段時間被人不斷提及的早期性、教育,旨在幫助正處在發育期或者在這之前的少年兒童創造健康的性別觀念,對於平日自我防護有一定的意識。這個話題雖然敏感,但是基於社會環境倒也不是不能做,只不過可能要做好被一部分人指摘的准備。

  可黃瀨有希很快就想開了,就算有指摘她的人那也是奇奇怪怪的成年人,如果真的能夠被孩子們接受,幫助他們躲開本來可以躲開的危險的話,那麼她這件事就算是有意義的了。

  事實上,這個公益繪本剛一出版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好評。黃瀨有希發揮了自己畫風中情感細膩的特點,讓本就不尖銳的畫面處理得讓大眾能夠迅速接受,並且通過一個個貼近生活的小故事,從細節上獲取新的知識。

  或許是因為這個工作稍稍跳出了原本的工作範圍,黃瀨有希在大街上的辨識度突然有了提升,因此在某次參加公共活動的時候,隨行陪同的忍足和降谷零就這樣被拍了下來。忍足大家都很熟悉,可是降谷零呢?

  在看到降谷零只露出以後腦勺為主的小半個側臉後,那些一直好奇黃瀨有希戀愛對像的人都沸騰了。

  大家沸騰了,正主赤井秀一卻是有些心塞。或許是察覺到男友最近幾天情緒有些異常,結合網絡上的風言風語,黃瀨有希便主動示好,試圖用一個又一個親親作為安慰和補償。並且在下午,黃瀨有希頂著被親得紅腫的嘴唇,憤憤然地打開推特,登上了再次長草已久的賬號,然後發了三個字:「不是他!!!」

  或許是連著三枚感嘆號夾雜的情感過於強烈,有的網友們瞬間回過了味兒——

  【哈哈哈怕不是被正牌男友欺負了。】

  【同意,看著怨念的語氣……揉腰.jpg】

  【兄弟,我懷疑你在搞hs。】

  總而言之,這件事的發生在暗中催促著赤井秀一更早地做出了決定。因此在黃瀨涼太遲了一步吃到這個瓜並且還通過電話嘲笑了赤井秀一一番的時候,赤井秀一終於有所行動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不得不先完成工作上的行動。

  這日,赤井秀一早早就拎著大大的包出了門,出門的時候也只是說有任務,並沒有細說。黃瀨有希見怪不怪,給了一個香吻之後就拐進了自己的臥室繼續補眠。等她終於睡到日上三竿被世良真純一通電話叫醒之後,她便應世良真純的邀約,一起去市中心的商圈逛街。

  赤井瑪麗的生日就快到了,可她本人正在英國執行任務走不開,世良真純便只好約上黃瀨有希這個品味極佳的參謀官來商場挑禮物。靠著平日裡兼職偵探賺了不少小錢錢,世良真純先是挑了幾支蘿蔔丁的熱門色號,然後又拉著黃瀨有希去了女裝區一起看看各個品牌的早秋新款。

  一開始她們確實是給赤井瑪麗挑禮物來著,挑好了之後看著時間尚早就繼續逛了下去,結果逛著逛著她們就開始親自上陣。事實證明,哪怕世良真純看起來再怎麼偏向中性,在黃瀨有希的影響下她對於逛街倒是有了日漸濃厚的興趣。

  世良真純正在衣架前專心致志地挑選著薄款風衣,黃瀨有希就在一旁看著合乎心意的絲巾。在她看中了幾款想要回頭找世良真純參謀參謀的時候,隔著玻璃門便漸漸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店員原本還覺得奇怪,想要出門看看情況,沒想到剛打開門就被世良真純一把撲倒了。

  一顆子、彈打在了門邊的牆上,將大理石磚擊碎,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小坑。

  將驚魂未定的店員拉進了更靠近室內的安全位置,世良真純一邊囑咐其他人往櫃台和試衣間的位置躲避,一邊借著衣架的掩護透過玻璃觀察起外面的情況。只是短暫的時間裡,外面已經看不到有什麼人經過了,或許大部分人都意識到暫時待在原地是最安全的。

  店員被撲倒的時候,腳踝位置被飛濺的碎石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傷口不深但是一直在滲血。黃瀨有希幫她將腳踝位置抬高,見傷口漸漸不再滲血這才舒了一口氣,而此時外櫃台外觀察情況的世良真純也溜了進來,湊近了低聲道:「兩位成年男性,持木倉,現在正在附近的中庭分散,一個往反方向走,一個搭乘電梯下樓了。」

  「為什麼會跑這裡來?」那位慘遭波及的女性帶著哭腔抱怨了一句。

  幸好手機信號還在,靠著此刻的新聞直播,黃瀨有希她們這才知曉了原委——

  上午警方的抓捕行動中有兩位嫌疑人逃脫,為了躲避追捕臨時逃進人群,在被發現行蹤後直接衝進附近的商場無差別掃射。幸運的是暫時沒有發現任何傷亡,但是按照他們的行為軌跡來看,恐怕現在是想要找一些人質為自己接下來的談判增加籌碼了。


第58章

  「現在情況如何?」

  市中心的商場外已經被圍堵得水泄不通, 降谷零正在與下屬風見裕也交換信息。

  「兩名嫌疑人正在大樓內部, 我們已經派人把各個出入口封鎖了, 等待部署找到合適的時機潛入。」風間裕也眉頭緊鎖,周圍趕至現場的警界人員都是同樣的嚴肅表情。

  發生了這種事情任誰都不會有好心情——警方負責押送嫌疑人回警視廳審問的車輛中途被同伙攔截,其中三名嫌疑人被當場擊、斃,一名被順利抓捕, 剩下兩名在逃。對方因為潛入人口密集區更加肆無忌憚,如今更是闖進了下午時間人員密集的商場內。雖然絕大多數人已經逃離現場,但是根據已有信息,滯留在大樓內部的普通群眾仍有數百人,分布於三樓開始往上各個樓層。

  現在他們之所以沒有貿然闖入, 概因為兩名嫌疑人身上帶有武器, 硬闖只會更容易波及到普通人。

  因為市中心發生了襲擊事件,各路媒體蜂擁而至, 商場上空甚至出現了帶著設備現場直播的直升機, 黃瀨有希她們現在就是靠著網絡直播了解最新情況。這座商場共五層, 黃瀨有希她們現在就滯留在四層,其中一名嫌疑人就在四層某處徘徊,另一名已經到達三層,暫時沒有捕捉到別的動靜。

  身邊的兩位商場員工已經想要趁此機會溜出去, 卻被世良真純勸住了:「商場中庭寬闊視野也好,無論在哪一層,只要嫌疑人在中庭附近就一定能發現有人想要偷偷逃跑,這樣只會更加危險。而且為了能夠快速掌握內部情況, 他們一定會在中庭附近守著。」

  現在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試著讓外界能夠與大樓內的兩位嫌疑人順利聯絡,經由警方的斡旋判斷出兩人的下一步行動。因此在這之前,作為「人質」的她們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保護好自己,將任何的隱患杜絕在萌芽中。

  「你們的手機呢?」世良真純問道。

  「都在員工休息室裡,」始終攥緊黃瀨有希衣擺的女性壓低了聲音回答道:「就在出門左拐靠近盥洗室的休息間裡。按照規定,所有員工上班時間都是不能攜帶手機的。」

  世良真純點點頭,將如今僅有的兩部手機調成靜音,有希原本還打算說些什麼,卻沒想到還沒開口,門外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仿佛是察覺到了隱隱約約的動靜,正好在四樓轉悠的嫌疑人找了過來,他的腳步聽起來有些沉重,聽起來像是靴子一類的厚底鞋才會發出的踢踏聲。幾人湊在一起屏住呼吸,生怕制造出將人繼續吸引進來的任何聲響。

  黃瀨有希努力放緩呼吸,試圖用最快的速度將現有的消息編輯成信息發送給降谷零——並不是她信不過赤井,而是她知曉,如果這件事他也需要提供協助的話,大概率會帶著狙、擊木倉在某處等待時機,作為公安部的高層人員,降谷零恐怕會在現場進行調度。等消息已經發送出去一段時間後,黃瀨有希將屏幕光亮調成了最暗的程度,然後給降谷零撥打了電話。

  「出來吧,我知道你們……在裡面。」有些沙啞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讓幾人下意識緊緊閉上了雙眼。

  黃瀨有希緊緊攥住身邊年輕女性的手,生怕她因為過於緊張貿然出現,而原本被她隨手放進外套口袋中的手機也在如實將這裡的情況播放給大樓外的降谷零聽。

  「查到定位了嗎?」果不其然,在收到黃瀨有希的短信後,降谷零一邊接通了電話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一邊讓風見根據黃瀨有希的手機號碼追蹤實時定位以確保信息真實有效。

  正如她和世良真純預料的那樣,因為她們一直都沒有出聲也不主動出現,門口的人像是有些不耐煩了,用什麼東西敲了敲玻璃門,發出了一聲巨響。可在這聲巨響之後,對方卻又突然安靜了一會。

  「喲……總算出來了呀:」那人低低笑了一聲,「自己過去那邊待著吧,免得說我動粗。」

  陸陸續續的腳步聲響起,世良真純指了指牆壁,告訴她們是隔壁櫃台的人自己走出去了。雖然暫時逃過一劫,可是世良真純並不覺得全都是好消息。至少現在能夠斷定的是他們已經開始將三層的人員集中在一起,那麼大概率會展開地毯式搜索。

  「他們開始集結人質了。」降谷零稍稍捂住電話,然後壓低了聲音對耳機另一頭的行動小組傳達訊息。

  「收到。」赤井現在已經在附近的樓頂找到了位置,他正用瞄准鏡看向四樓的中庭,那裡已經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人的動靜:「已經看到人質了,數量還在增加。」

  嫌疑人顯然很清楚大樓外會布置遠程打擊人員,因此他們自始至終都隱藏在實現範圍之外,借由樓板和牆柱的遮擋讓自己的身體不暴露在瞄准鏡中。

  雖然避開了之前的威脅,在嫌疑人舉著木倉一個個隔間搜尋的過程中,黃瀨有希她們還是被聚集到了中庭,並且將手機統一交出去經由他們保管。

  或許唯一的慰藉便是因為手機調成了最低的亮度,在依然保留有充足照明的商場內,嫌疑人並沒有發現黃瀨有希的手機自始至終都在通話,而此時她的手機和大家的都被放在一起,胡亂堆積在牆角。雖然離他們有一段距離,但如果認真聽的話還是能夠讓降谷零那邊聽到一些只言片語的。

  嫌疑人已經通過中央服務台的座機聯絡到了警方,外界懸停的媒體直升機已經被強制撤走,作為交換條件,他們會先放走三分之一的人質。

  這個消息讓不少埋頭注意他們談話細節的人看到了希望,黃瀨有希能察覺到周圍一陣此起彼伏的衣料摩擦聲。也幸好她身邊就是世良真純,在這個時候身邊有熟悉的人,她到底就沒那麼害怕了。干練聰敏的少女將所有的細節盡收眼底,雖然沒有言明,可黃瀨有希知道她一定有了更准確的判斷。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世良真純順利成為率先放出去的人質之一,將她的想法成功傳達出去。

  今天的黃瀨有希的確算是「幸運」,至少在嫌疑人端著木倉一個個用眼神掃過去的時候,身邊的世良真純便真的被選中了。她能感覺到世良真純的猶豫,因此便裝作腿麻稍稍歪倒了一會,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推著世良真純跟著其他人站了起來。

  「你們自己出去吧。」嫌疑人擺擺手,然後又把視線放在了面前坐著的人群中。

  黃瀨有希能聽見不遠處有的人在輕聲抽泣,有的人呼吸急促,有的人像她一樣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

  此時此刻,安靜的環境讓人越來越緊張,時不時發出的一些響動也會讓本就緊繃的情緒瞬間崩潰。世良真純離開後,黃瀨有希只能微微低著頭,雙手圈主膝蓋將自己團成一小團。

  ——既然他們肯談條件,那事情就一定還有轉機。

  黃瀨有希努力調動思維,企圖靠這個方法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那麼緊張。她能夠感覺到時不時投在自己身上的打量,也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來來回回時遠時近,可是一想到有人正在不遠處默默守護著這座城市,她就覺得自己一定能夠被成功救下。

  她正待在陽光能照到的地方,曬久了甚至覺得皮膚微微發燙。在炎炎夏日裡也幸好大樓內部有空調降溫,黃瀨有希這才能保持冷靜,不會因為突如其來的燥熱自亂陣腳。

  她離落地玻璃很近,如果赤井秀一現在正在某處借著掩護觀察這裡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夠看到自己。這麼一想,她就有一種依舊被陪伴著的安心感。

  此刻,作為第一批放出來的人,世良真純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等待醫護人員的檢查,而是拜托負責安撫自己的警官找到了現場調度的降谷零。多虧了她的偵探身份,多起案件的積累讓她成功靠著刷臉等來了面對面交流的機會。

  在提出第二個要求的時候,兩人顯然被拒絕了,這讓他們的情緒逐漸暴躁起來。隨著時間推移,他們既要看管住人質又要防止樓下有警方安排的人員闖入,兩個人終究只能分散開來,因此手機上一直保持著的通話也失去了作用。

  黃瀨有希看了看自己周圍的人,發現她的手並沒有被其他人遮擋住,這也就意味著只要能夠躲過守在附近這個人的監視,她就能試著通過手部的細微動靜嘗試著將現有情況傳遞出去。

  看著黃瀨有希趁其不備動了動原本環抱住膝蓋的手,透過瞄准鏡一直在觀察情況的赤井秀一微微勾唇。

  這個時候,黃瀨有希就不得不慶幸自己當初為了將謎底藏進畫中,特意去了解了一下諸如摩斯密碼之類的編碼規律。她努力將信息精簡整合,然後借著交疊手臂的遮掩,用悄悄敲動的食指將自己看到的情況傳遞出去。

  有的時候,人下意識施加的信任真的會得到回應。至少此時此刻,赤井秀一就已經通過黃瀨有希的描述得知了其中一個人的步速與大致行動範圍。

  雖然或許比不上世良真純的思維縝密,但是黃瀨有希終於發現自己的美術功底還是有點用處的,至少在距離與角度的估算能夠做到比常人更加精准。

  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派上用場,但至少她也努力過了。

  她並不知道外界已經下大了強攻指令,已經有一隊人從樓頂悄悄潛入,她依舊沉浸在悄悄傳遞消息的持久思考中,久而久之甚至覺得大腦已經要被一連串的摩斯密碼格式化了。或許是她長久的安靜與異常的冷靜看起來反倒有些矚目,那人頓了頓,還是端著木倉往黃瀨有希的方向走了幾步。

  黃瀨有希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在周圍的人因為害怕悄悄遠離自己的時候,她下意識放開雙手撐在地面上,然後微微仰頭看向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男人。

  「之前就想說了……」那人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一直都這麼安靜,是什麼原因呢?」

  「……難不成不是普通人?」他嗤笑了一聲,將木倉端起對准了黃瀨有希的方向:「你是警察嗎?」

  雖然情況有些過於緊急,但是黃瀨有希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了起來——

  難道她看起來就這麼像警察嗎?


第59章

  【已經進入頂樓, 暫未發現嫌疑人蹤跡。】

  或許是黃瀨有希一瞬間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端著木倉的男人沉默了一會, 在周圍人質下意識投來的打量中,他想了想還是緩緩收回了武、器,本人彎下了腰湊近了端詳起黃瀨有希的臉。

  「我總覺得你……」

  男人湊得有些近,一股汗水的味道撲面而來, 黃瀨有希悄悄屏住了呼吸。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抗拒。只是她的雙手又緩緩抬起,見男人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後便又將自己環抱起來。

  這是典型的防衛姿態,但是因為對方並沒有展示出強烈的攻擊性,赤井秀一只是緩緩瞄准了他的手臂,食指輕輕搭在了扳、機上。

  【五樓清理完畢, 未見嫌疑人, 未見落單人質。】隊內頻道再次響起突擊隊的應答。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男人對著黃瀨有希的臉看了很久,想要再湊近一些, 一下子便超過了黃瀨有希能夠容忍的範圍。

  見她似有避開的意思, 男人直接伸手鉗住她的臉頰, 手背上被對方柔軟的發撩過,見黃瀨有希漸漸蹙緊的眉頭,他頗有些興趣地吹了聲口哨:「倒是個漂亮女人,就是太冷淡了點哈哈……」

  黃瀨有希:「……」

  我不對你冷淡難道還要對你熱情嗎?越來越覺得難以與這個人交流, 他們的思維似乎不在同一個頻道上,雖然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罷了。

  【准備下到四層。】

  或許是察覺到同伴這邊的異常舉動,原本一直在中庭對面注意著樓上樓下情況的人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喂,干什麼呢?」

  聽到同伴的呼喊, 男人收回了手嗎,間黃瀨有希臉上被自己掐了對指印出來,他像是在回憶些什麼似的摩挲了一下手指指腹,然後緩緩起身有些不情願地抬起頭喊了回去:「不干嘛,別管太多。」

  或許是一直以來各種方面的阻礙,男人現在倒是對黃瀨有希的身份更好奇了,他習慣性地將手探進口袋,卻發現自己的手機恐怕在混亂中弄丟了,他想了想又轉頭看向黃瀨有希,指了指不遠處那一堆散亂在地上被沒收來的手機,問道:「喂,小姐,你的手機是哪一個?」

  【兩人開始彙合,突擊隊繼續行動。】

  見同伴並不聽勸,對面的人壓抑著怒火,原本就緊緊繃著弦,現在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地方。他踩著重重的步子繞過大半個中庭,有些凶狠的眼神死死盯著黃瀨有希。

  黃瀨有希並不知道降谷零有沒有掛斷電話,可如果對方現在真的拿到了自己的手機並且成功解鎖,不管怎樣都會看見之前的通訊記錄,無論能不能夠確認沒有重要信息透露出去,黃瀨有希自己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已經定位一名嫌疑人,另一位因為遮擋無法瞄准。】

  赤井秀一看了看黃瀨有希的手指,過了一會回應道:「另一個交給我。」

  【批准行動。】黑田兵衛的聲音響起。

  黃瀨有希所在的地方實際上是大樓懸挑出的一部分,樓板結構並不難打穿,只要他能夠准確定位,一切就不會有問題。而現在,黃瀨有希已經幫他把所有的定位數據都傳給她了。

  在突擊隊伍的木倉響起的一瞬,人群瞬間發出了尖叫聲,就連黃瀨有希也下意識瑟縮起來不敢動彈。其中一位嫌疑人恐怕已經被擊落,因為正好蹲在牆角的男人已經得不到同伴的回應,他端著木倉就地找到掩護,又瞟了眼不斷緊聚的人質,男人緩緩咧嘴笑了起來。

  【突擊隊繼續射、擊,我需要掩護。】赤井秀一補充道。

  在密集的槍響中,子、彈都默契地避開了人群,而是嘗試著找到牆壁後方嫌疑人的位置。因為孤軍奮戰,男人顯然不敢輕舉妄動,但事已至此,他把走投無路的憤怒撒在面前這群人的身上還是輕而易舉的。

  在黃瀨有希的手指停止敲擊地面之後,赤井秀一緩緩勾起唇,腦海的數據迅速通過計算整合轉化成了對方胸口所在的的區域。

  「Good girl.」赤井秀一呢喃道。

  混亂中的第一木倉,樓上的玻璃幕牆被打碎,子、彈陷入了樓板。

  第二木倉,按照原定軌跡,子、彈將樓板順利鑿開了更深的縫隙,而此時嫌疑人還端著木倉透過對面的玻璃反射尋找突擊隊員的蹤跡。

  在第二木倉之後,第三木倉幾乎沒有停頓地被赤井秀一放了出來,仿佛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它以迅雷之勢穿透樓板直直沒入男人胸口。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僅剩的嫌疑人像是被流、彈打中似的,出乎意料地緩緩順著牆邊倒了下去,在八色牆壁上留下了寬寬的血痕。

  【好了。】

  赤井秀一透過瞄准鏡看了看黃瀨有希已經攥緊的手,又看了看她的側臉,除了還有殘存的驚惶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問題了。他收好木倉站了起來,頭頂的烈日將他的身影拉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在被前來接應的警官護送出大樓的時候,周圍的媒體人員已經被勸離,迎接黃瀨有希的便是世良真純撲上來的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能夠察覺到少女摟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這個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終究是在擔心著自己的。

  「我沒事了,你可以放心了。」黃瀨有希拍了拍少女纖瘦的脊背,漸漸也覺得自己真的是劫後余生。

  臉上之前被人掐出來的指痕也差不多消散,將遺留在大樓內的私人物品做了登記之後,黃瀨有希和世良真純一起被警官送回了家。像是知道接下來會有誰要來似的,世良真純在黃瀨家坐了坐就找了個借口去了對面工藤新一家中,而赤井秀一停好車走到黃瀨家門口的時候,黃瀨有希正坐在客廳裡被聞訊趕回來的家人們噓寒問暖。

  看到來人是赤井秀一,客廳中的氣氛漸漸變了,黃瀨夫婦有些揶揄地輕咳了一聲,將兩人趕到了樓上黃瀨有希自己的房間裡。

  黃瀨有希沒有問赤井喝不喝水吃不吃水果,也沒有問他接下來還要不要再趕回去處理結尾,像是有些迫切到不願意再多等待一秒似的,黃瀨有希輕輕推著赤井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順手帶上了門。

  像是已經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赤井秀一乖乖順著黃瀨有希的推動反靠在門上,也將兩人唯一的退路徹底堵死。他欣然接受黃瀨有希有些急切的親吻,仿佛相濡以沫是兩人唯一的解藥。

  赤井此刻顯然格外享受黃瀨有希現在的主動與急迫,也心安理得將人牢牢攬進懷裡不願松開一絲一毫。他的手指穿梭在女友發間,像是要為她撫平所有的擔憂與害怕,又將自己的穩重與安心悄然傳遞過去。

  不得不說,皮膚與體溫之間的交彙能夠輕而易舉撫慰心中的空缺,迅速找回理智的黃瀨有希一想到他們現在不是在工作室,樓下還坐著家人,原本就紅撲撲的臉更紅了。

  「等……」

  見赤井秀一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黃瀨有希有些破碎的勸止從縫隙中泄露卻也於事無補,最後也只能靠赤井他自己找到邊界,為滿室風雨按下暫停鍵。

  赤井秀一微微垂頭,一手撫摸著黃瀨有希的臉頰,一手環繞在她的腰間,然後將自己的頭埋在對方軟滑纖細的脖頸處。他想了想,又抬起頭輕輕吻住對方的臉頰,輕柔觸碰加上細小的摩挲,這股像是太妃糖平日裡撒嬌的姿態讓黃瀨有希的心也跟著越來越軟。

  「都結束了。」黃瀨有希深吸了一口氣,越發沉醉在赤井秀一的氣息中,哪怕男人肩頭還殘留著些許難以分辨的硝煙味道,她也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救命良藥。

  「嗯。」

  赤井秀一應了聲,又親了親黃瀨有希的額頭,溫情的觸感逐漸下劃,到了鼻尖,到了兩頰,到了唇珠。他原本攬著懷中人脊背的手收回,順著黃瀨有希的小臂找到了手掌然後將其牢牢包裹住。

  赤井秀一的手寬而大,總能輕而易舉罩住自己想要罩住的事物,黃瀨有希某一次甚至還打趣道他應該試試打籃球。對方常年玩木倉的手指也格外靈活,一些簡單的小小魔術也信手拈來。因此等有一個涼涼的物事滑到自己的手指上時,黃瀨有希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那是什麼。

  ——是一枚戒指。

  黃瀨有希緩緩抬起手,借著背後泄露的微光打量起無名指上的戒指。戒指顯然極符合赤井秀一的喜好,簡單又大方,內裡的品質感卻也不會被忽略。

  見黃瀨有希只是愣愣地看著手上這枚「趁虛而入」的戒指沒有反應,赤井秀一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然後低下頭在無名指的位置又給予了一個沉默的親吻。柔軟的溫熱與堅硬的冰涼相互碰撞,卻像是火花點醒了怔愣中的黃瀨有希。

  赤井秀一終於得到了回應——因為黃瀨有希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他見到過的最美的笑容,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詞語來形容的話,那或許就是「光」吧。


第60章

  作為藝能界人氣口碑數一數二的男演員, 從模特成功轉型的黃瀨涼太先生今天也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好不容易從被安排得密密麻麻的工作日程中找到喘口氣的機會, 一想到請假的原因他那口還沒呼出來的氣差點就會把自己噎死——他的妹妹, 被人拐走了。

  被人拐走了!!!

  幸好在黃瀨涼太坐在自己車中那一瞬間的扭曲表情沒有被狗仔拍到,否則第二天報紙上娛樂板塊頭版頭條就是【多年溫柔面具終碎,男藝人當街崩潰為哪般?】

  可事實就是……他那麼大、那麼可愛、那麼乖巧的妹妹,被一個高深莫測喜歡戴帽子的家伙騙成准老婆了!

  黃瀨涼太看著手機屏幕, 手指的力氣大到似乎可以將手機捏碎。五分鐘前,黃瀨有希的社交賬號更新的動態,早早將自家妹妹設置為特別關注的黃瀨涼太自然第一時間接到了消息通知,可是礙於他在開車,也不方便及時查看。等他好不容易將車停在了黃瀨宅附近的公共停車場, 他一打開手機看到具體內容就眼前一黑。

  【請多指教(愛心)】

  配的圖是她的手, 光滑纖白的無名指上還有一枚閃亮亮的鉑金戒指,戒指上整齊鑲嵌的一圈碎鑽看起來成色不錯, 雖然不大, 但是簡直要隔著屏幕閃瞎他的眼。

  嗯……一定是因為他屏幕亮度調得太高了。

  黃瀨涼太在車內仔細平復心情, 然後為了接下來的一小段路程做好了偽裝,幾分鐘後,一位戴著鴨舌帽口罩墨鏡的高挑青年邁著大長腿下了車。剛一打開門,他就遇到了這附近遛狗的住戶, 大大的金毛咧著傻笑靜靜端詳了一會這個男人,天真又明亮的圓眼睛轉了轉,對著他友好地汪了一聲。

  牽著金毛的大叔卻不像他的毛孩子那樣友好,因為黃瀨涼太的車一般都停在經紀公司, 經常在這附近溜達的他對這個車牌號印像不深,加上對方捂得如此嚴實鬼鬼祟祟出現,如果不是看對方身上穿戴都不便宜的樣子,他甚至都想報警了。

  頂著背後不斷打量且明顯懷疑的眼神,黃瀨涼太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沉重起來,更不要提在他走到路口,遠遠就看到家門口黃瀨有希正和赤井牽著手,兩個人的臉還越湊越近……

  「有希!」他平地一聲吼,周圍的建築都跟著震了兩震。

  赤井秀一沒被嚇到,倒是黃瀨有希被嚇到了。她循著聲看向黃瀨涼太,看到他古怪的裝扮和熟悉的身形時臉上的驚疑散去,笑意又湧了上來。

  「哥哥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啦?」

  或許是黃瀨有希燦爛又欣喜的笑容撫慰了他干枯已久的心髒,黃瀨涼太又下意識跟著露出了一個像往常那樣被打上了「傻哥哥」標簽的笑容:「宣傳工作結束,就等著暑假開播了,所以我就……」

  說到一半,黃瀨涼太又卡了殼,後半段怎麼聽都有些咬牙切齒:「這不是回來看看你們嘛……」

  黃瀨涼太,你要挺住,一旦親口說出是回來參加妹妹訂婚宴的話,你就輸得徹徹底底了——勇者與惡龍的爭鬥才剛剛開始,你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可就算是嘴硬,黃瀨涼太還是把傻哥哥的別扭小情緒藏在心裡自己苦,面對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的黃瀨有希,他還是用一個大大的擁抱解了相思之意,又順便將身側赤井秀一的位置搶了過來。黃瀨有希就這樣被黃瀨涼太半溫柔半強求地攬著往家中方向走,趁著黃瀨涼太接電話不注意的時候她又飛速轉過頭,望了眼落後一步的赤井。

  單手插兜的男人接收到她的視線,空余的手抬起,就著並攏的食指中指吻了吻,然後輕飄飄甩了過去。

  「有希,走路要注意腳下。」

  黃瀨涼太把兩人的小動作抓了個正著,他甚至覺得赤井秀一的行為其實是在挑釁自己,他輕輕按住妹妹的頭頂,像是將娃娃旋轉歸位那般幫著黃瀨有希把頭扭了回來。黃瀨有希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帶著官方假笑的黃瀨涼太,一時間還真不知道對兩人明爭暗鬥的幼稚行為應該做出何等評價。

  因為之前還只是訂婚,兩人也沒太隆重,也就是叫上家人一起聚一聚趁機加深一下了解。或許是察覺到戒指直接戴在了無名指上,這幾日黃瀨涼太一回來,他便像是安裝了極其靈敏的探頭,隨時隨地都能察覺到黃瀨有希的動向,因此只要他在家就必定不會讓登門的赤井討到香吻。

  就好像靠著這種類似於困獸之鬥的反抗能夠稍稍阻滯什麼發展似的,可就連黃瀨涼太自己都知道他這是自欺欺人。

  可赤井秀一是誰?黃瀨涼太別扭的小心思早就被猜得透透的。他見招拆招,趁著黃瀨家其他人也在場的機會提出帶黃瀨有希一起出門,有了家人的阻攔,黃瀨涼太就是想當免費的電燈泡也沒了機會。

  被男友……未婚夫,如今以名正言順的理由帶出了門,黃瀨有希也頓時雀躍,坐在赤井車中給了一個獎勵性質的吻,又被等了好幾天的男人抓緊機會一把抱過來好好地親了一會。十分鐘後,黃瀨有希不得不對著頭頂的小鏡子補妝,順帶用有些憤憤然的目光試圖喚醒狼系赤井的良知。

  或許是因為黃瀨有希今天的口紅顏色偏向明艷的正紅,赤井秀一的唇上也帶了一抹艷、色,可他一直在專注開車,就算因為察覺到黃瀨有希打趣目光漸漸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他也沒有空閑擦拭干淨。黃瀨有希頓時起了小小的壞心思,故意不給赤井擦拭,而是在補完妝後又趁著紅路燈的時間湊上去對著他的臉頰親了一下。

  響亮的親吻聲在小小的空間內回蕩,赤井秀一不用想也知曉他的臉上現在又多了一個飽滿的唇印,他極給面子地沒有抹掉,而是為了滿足女友小小的趣味頂著唇印開了半個小時的車。只是趁著下一個紅綠燈的時間,他伸出手將黃瀨有希的手包進掌心,輕輕揉捏著對方的指腹,兩人無名指上的戒指相互摩挲,明明是捎帶體溫的溫涼觸感,卻硬是交錯出了一股奇妙的溫情感。

  在黃瀨有希剛回到日本的時候,她根本就不會意識到自己在短時間內遇到了這麼多事情,原本計劃中的平靜生活除了畫展和采風創作之外便只有家人,結果因為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的闖入就變得特別了起來。她說不出赤井帶來的變化到底是什麼樣的,但是就是在觸碰到他的時候,想起他的時候就莫名覺得安心。

  明明一開始是由化學物質的催使,最後卻因為時間發酵量變成了質變。她漸漸接受了生命中另一道軌跡的介入,並且心甘情願稍作改變,一切看起來像是很漫長,但是實際經歷起來只覺得短暫。就像現在,赤井秀一時不時握著她的手,體溫交換的時間卻像是無形中被按下了快進鍵,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被載到了目的地。

  赤井秀一帶著她去了有名的約會聖地東京塔,雖然這個選擇看起來稍顯平庸,卻恰恰對了黃瀨有希的胃口。他們出門的時候已是傍晚,等登上塔頂便是夜幕降臨,他們站在觀景台上能夠恰好捕捉到整座城市被點亮的一瞬間。

  黃瀨有希稍有些恐高,但是一直望著遠處倒還不那麼害怕,因為此刻顯然驚喜已經蓋過了一切恐懼。她緊緊握著赤井秀一提供的手掌,整個人還是下意識地緊貼著對方以求汲取戰勝恐高的勇氣。

  像是發現了樂此不彼的小游戲,黃瀨有希一個一個地辨認視野中小小巧巧的標志建築,又或者在分辨出方向後分享起記憶中值得稱道的驚喜地點,在答不上來的時候就等著赤井秀一從旁提醒。

  「我找到家附近的商場了。」

  不知不覺中,赤井秀一改成從後方直接把黃瀨有希抱進懷裡,室內冷氣加持讓他能夠心安理得撫摸黃瀨有希暴露在外的手臂皮膚,並且能夠以取暖這種名正言順的理由遮擋住黃瀨有希因為穿著方領連衣裙背後露出的蝴蝶骨。

  剛說完這句話,黃瀨有希突然想到了前不久的突發事件,那或許也是促使他們之間關系更進一步的催化劑,否則也不會在簡單訂婚後直接將戒指改在了無名指上。

  「嗯。」

  赤井秀一低頭附在對方耳廓上吻了吻,溫柔呼吸打在臉側皮膚上帶來微癢的觸感,黃瀨有希微微瑟縮了一下,像是真的覺得癢還輕輕笑了出來。

  那天,赤井就帶著自己的狙埋伏在對面大樓樓頂,如今兩棟建築隔著一個廣場遙遙相望,所有的恐慌都已經被廣場上的璀璨燈火驅散。事實上在之後赤井秀一說明所有的經過時,家中的人都是捏了一把汗,因為這些環節看似輕松,可實際上要做到所有條件都滿足真的難於登天。且不提赤井秀一能夠順利推斷出嫌疑人的具體位置,靠著黃瀨有希悄悄傳遞的信息就順利捕捉並且解密就真的是常人難以注意到的了。

  可是他們偏偏就做到了。

  黃瀨有希想了很久,也只能將原因歸結於信任。她相信赤井會在某處看著自己,相信赤井能夠發現自己的小動作;赤井也相信黃瀨有希會給自己提供准確的數據,並且基於這個信任扣下了扳、機。

  「不可思議。」在看見赤井提交上去的報告時,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可事實上不可思議確實成了板上釘釘的現實結果,就像原本生活軌跡怎麼看都怎麼差異巨大的兩個人迅速走到了一起,如今還一口氣戴上了戒指。或許也正是因為「迅速」,作為兄長的黃瀨涼太才會反應這麼大吧?

  赤井秀一又抱得緊了些,時不時細碎的吻成了他唯一的回應,黃瀨有希也不覺得單調,她便像是枝頭努力炫耀蓬松羽毛的小麻雀,用清脆的嘰喳聲吸引著赤井秀一的注意力,讓他終於付諸行動將脆弱又堅強的麻雀球拐回了家。

  赤井夫人——這個稱呼倒還真的不錯。


第61章

  傻哥哥黃瀨涼太再怎麼心有不甘, 可是他人微言輕, 哪怕自始至終都嘴硬, 最後還是勉強妥協。

  正式的婚禮定在了十月,彼時暑氣剛褪,夜晚微涼,衣著上的限制也變得格外寬松。而在此之前, 黃瀨有希就已經和赤井登記入籍,從法律的角度來說已經被定義為夫妻關系。

  或許是商場劫持案件的社會影響有些大,余音過了兩三個月才漸消,在黃瀨有希忙著准備婚禮事宜的時候,赤井還兼顧著完成了一些保密任務。關於這些工作上的細節, 赤井不主動提, 黃瀨有希便不主動問,但是每每看到他在凌晨或一大早踩著疲憊歸家的時候, 她能夠做的也只有給與一個擁抱, 嗅著對方身上未散盡的硝煙味道同時解一解自己的相思。

  在赤井離家的幾天裡, 她雖然還是照常忙碌照常生活,可是總覺得心中有一個小小的角落被赤井放進口袋裡一起帶出了門,原先沒有真的住在一起還不怎麼察覺,等到她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習慣了生活每個細節都有了他的影子後, 短暫的離別都有些讓人難以忍受了。

  「怎麼辦,秀一你干脆把我變小了一起帶出門吧?」黃瀨有希當然知道這是天方夜譚,可是她就是希望能夠多和赤井膩歪一會,而對方似乎也對她時不時的撒嬌接受良好。

  最誠實的反應就是對方給予的一個又一個熱烈的吻, 吻盡每一寸皮膚,吻盡每一方氧氣。而每當好不容易止歇的時候,黃瀨有希已經沒了站著的力氣。原先的話題也早早被拋在了腦後,等過了一段時間再好不容易想起來的時候,赤井就又幾天回不了家了。

  之前父母便隱晦提醒過,赤井秀一的工作注定了不能長久陪伴,現在兩人剛剛在一起,而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黃瀨有希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還是偶爾會胡思亂想的,想沒有和赤井在一起的生活如何,想自己該怎樣填補可能的空缺,可是想了很久她都得不到答案。

  她根本不知道沒有赤井秀一參與接下來的人生的話,自己又是處於怎樣的生活狀態。可是不管怎麼樣,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開展婚姻生活,她就不是任由繁雜思緒肆意擾亂自己的人。為了轉移注意力,而不是一有空閑就隱隱擔憂赤井秀一的安危,黃瀨有希決定再去試一試婚紗。

  婚紗很早就開始准備了,等黃瀨夫婦將半成品送到黃瀨有希手上的時候又根據她自己的喜好做了更進一步的微調。黃瀨有希身型比例很好,該有的起伏一點也不少,因為十月還不算太涼,她的婚紗選的是抹胸長群的樣式,薄紗上綴了蜿蜒婉轉的月桂花枝。

  赤井秀一拎著長長的黑色包裹回到家的時候,黃瀨有希並不在客廳。等他順著動靜找到衣帽間時,他發現新官上任的赤井夫人正站在穿衣鏡前整理蓬松的裙擺。黃瀨有希透過鏡子與赤井對視,礙於自己被蓬松的裙擺包圍,想了想還是沒有像往常那樣湊上去交換一個甜膩膩的親吻,而是取來了首飾盒裡的一套項鏈,小心攏著裙擺示意道:「幫我戴上吧,我看看配在一起的效果。」

  赤井乖乖放下手裡的外套,拿起項鏈的手反倒沒有平日裡拿捏武、器零件時的信手拈來,首飾的小小開關其實並不能難到他半分,可是因為黃瀨有希湊近時身上熟悉的香氣,他還是把手上的動作放得越來越緩。

  項鏈是赤井瑪麗送來的新婚禮物,成色極佳的珍珠又鉑金和鑽石嵌在一起做成了頸鏈的樣子,倒是比常見的款式更俏皮一些,不過也幸好黃瀨有希有修長脖頸,不然倒還不容易壓住。見赤井秀一還在垂眸確認項鏈小小的扣件,黃瀨有希便試著將原本攏在手中的長發又往上抬了起來,稍稍一扭就當做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盤發樣式。

  「你說我是把頭發盤起來好看還是放下來好看呢?」黃瀨有希詢問間還一直在調整發髻高度,比來比去倒還真的拿不定主意了。

  赤井秀一並沒有馬上做出決斷,而是就著黃瀨有希將長發撩起的時候仔細端詳她的脊背。每當他在任務途中循著空閑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他總是發了瘋似的想念著記憶中美人的脊背,他喜歡上面覆蓋了薄汗的模樣,喜歡晨光打在上面無比溫柔的暖色輪廓,喜歡自己留在上面的吻,也喜歡看她穿著抹胸婚紗露出一半皮膚的美艷模樣。

  可是這個樣子他真希望只有自己看到。

  「都好看。」他想像了一下黃瀨有希長發披散的樣子,如果像原先決定的那樣披散在腦後看起來也有別樣的溫柔,外面再罩上一層薄紗便是他魂牽夢縈的月桂女神。

  赤井秀一的回答,黃瀨有希聽起來未免覺得還是有些敷衍,她想要將手中長發放下,卻被男人眼疾手快抬手制止住了。自己抬起的手被赤井牢牢包裹,原本就蓬松的發團自然也多了幾根手指的固定,只是稍微的晃動還是有幾縷不太聽話的落了下來。可赤井秀一並不甚在意,趁著黃瀨有希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他直接埋頭在黃瀨有希頸後稍下的位置,蝴蝶骨起始處的正中間烙下了一個吻。

  一個吻還不太滿意的樣子,末了還稍稍用力地吸了一口。

  黃瀨有希:「……」

  她的皮膚比較薄,平日很容易留印子,現在赤井這不輕不重地一個吻,直接斷送了她將長發盤起的念頭——婚禮就在後天,她就算是想,也不敢在這重要關頭冒險。

  或許是知曉自己做了件壞事,赤井秀一依舊一臉坦然,只不過加上他為了攢出婚假,隔三差五都不在家,有限的歸家時間也基本用作置辦婚禮上了,因此在這最後的幾天裡,他比往日更加殷勤,更加隨叫隨到,更加有求必應。

  只不過雖然讓赤井在這一步上得了便宜,可接下來的兩個晚上,為了防止自己身上某處又出現什麼痕跡,說不定就是直接出現在連長發都遮蓋不住的地方,黃瀨有希直接堅決拒絕了任何更進一步的親近環節。

  所以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在自己的腳?確切的答案赤井秀一倒還真的說不上來,可是他也不覺得虧,畢竟來日方長,兩人之間有助於增添生活樂趣的小小拉鋸戰才剛剛拉開帷幕。

  只不過等婚禮結束的當晚黃瀨有希是如何被折騰的,或許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關於蜜月的小小旅行,到頭來也算是有驚無險。第一站他們定在了法國,也算是順帶帶著正式成為丈夫角色的赤井去見見自己的授業恩師,只不過因為兩人雖然輪廓偏深邃,可面容看起來還是更接近亞裔,因此一路上也成了一些人的目標。因此在某一天黃瀨有希趁著晚餐後的時間和赤井手牽手在以前住的地方附近溜達的時候,他們居然被兩三個男孩子盯上了。

  對方看他們不懂法語的概率比較大,幾個人便先試探著用法語交流,見黃瀨有希裝傻充愣,幾個傻孩子便放心大膽用母語進行同伙之間的交流部署,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打算都被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還真是傻孩子,以為自己不會法語也就算了,難道他們沒有意識到正常人還可以用谷歌翻譯嗎?黃瀨有希忍不住為他們嘆了口氣,因為在赤井主動上前一步的時候這幾個人的結局就已經注定悲慘了。

  噫,她都有些不忍心看了。

  或許是因為不錯的氛圍被沒有眼色的家伙破壞了,赤井秀一給每個人的眼眶都留了一圈青紫印記,左左右右力求整齊成對,與此同時黃瀨有希便掏出手機報了警,等警官們姍姍來遲的時候,他們倆已經一人端著一杯咖啡在路邊陪著幾位慘兮兮的青年一起等了。

  只不過他倆是站著的,另外幾人是趴著裝死的。

  有了這個小小插曲,黃瀨有希便不得不被牽著打道回府,或許是先前小小的活動筋骨讓赤井秀一有了一種微微的暢快感,最直接的影響便是黃瀨有希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才不情不願地從被褥裡爬起來。

  等她起來的時候,赤井已經坐在旁邊端著電腦回復郵件了,看到黃瀨有希投來的怨念眼神,他完全沒有悔改之心,而是伸手揉了揉她的手指尖,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建議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繼續睡覺?」

  黃瀨有希有氣無力地橫了他一眼,並沒有反駁。

  赤井秀一一時半會的工作狀況並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原先雖說是為了調查父親失蹤的真相加入了FBI,可是現在這麼多年下來,這份工作已經成了他很難丟掉的一部分。只不過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生活,如今又組建了新的家庭,他自然是也要對另一半的身心安全負責。他的功勛與經歷已經足夠晉升,於是趁著這個時機他就半退於幕後,憑著時不時的狙、擊與大部分的統籌調配來配合完成多項任務。

  關於某些問題,他們之間也一起仔細商量過,雖然很希望再過一段二人世界,可是最後的決定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因此等黃瀨有希真的發現自己中標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現在終於有些了解婚禮上一直都很支持的父母為何又會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了。

  真的擁有了血脈相連的後代時,寄存在基因中的天性便讓她瞬間懂得了用所有的所有來愛護一個脆弱的新生命。她也突然意識到,等到多年之後的某一天,那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終於羽翼漸豐開始屬於自己的生活時,那個時候的小小分離雖然不可避免,卻還是讓人覺得空落落的。就好像是赤井每一次出任務那樣,有一部分跟著被帶走了,可是赤井還會經常歸家,孩子終究不太一樣。

  可具體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黃瀨有希暫時沒有准數,因此她也只能和還坐在客廳裡的准爸爸一起討論討論了。

  帶著兩道紅色杠的結果,黃瀨有希硬生生將從浴室到客廳的段段距離走出了長征的艱難困苦。或許是察覺到黃瀨有希的異常舉動,赤井停下了保養木倉支的動作,抬頭望了過來。

  注意到黃瀨有希有一只手背在身後,他問道:「怎麼了?」

  黃瀨有希默不作聲地又往前挪了幾步,最後才真的下定決心似地幾個大跨步坐在了赤井的腿上,然後眼疾手快地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了對方原本要扶住自己的掌心上。

  赤井秀一低頭端詳了一會,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可出乎黃瀨有希意料的是,他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欣喜,也沒有表現出向自己那樣的擔憂,而是想了想,用比平日更溫和一些的語氣勸阻道:「接下來走路不要像剛才那麼快了,很危險的。」

  黃瀨有希:「……」

  她伸手揪了揪對方的臉,得到了一個吻後,發現赤井秀一還是極為淡定地繼續自己剛才手上的事情,只不過現在身上還多了一個人形掛件,人形掛件還附贈了一個幾個月後揭曉答案的小小彩蛋,因此他手上的動作比之前又更慢了一些,更輕巧了一些。

  相處時間一長,黃瀨有希對赤井的這些工作上用到的神秘寶貝也有所了解,至少也算是知曉大致的安裝或者拆卸步驟,為了從對方溫暖的懷抱裡汲取更多的力量,黃瀨有希也經常像現在這樣坐在他的懷裡近距離圍觀。

  只不過……

  「秀一,你忘記放子、彈了,」她努力憋笑:「一顆也沒有放。」


第62章 番外

  從米花到冰帝的那一段電車總是格外擁擠, 如果碰到下雨天便更容易使人心情煩躁。

  夏季的雨總來得比往常更熱烈, 一夜的電閃雷鳴不夠, 等黃瀨有希要上學了外面還是風雨交加,時不時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悶雷湧動。父母在醫院加夜班,黃瀨涼太與自己不同路,因為雨水頻繁, 兩位姐姐這幾日都住在大學宿舍裡沒回家,黃瀨有希便只能按照原來安排與忍足一起坐電車上學。

  臨出門前,黃瀨有希又將畫稿往書包裡面塞了些,為了保護它不被雨水淋濕,她還在上面蓋了幾冊課本。她站在玄關處換好了鞋, 毫不猶豫地選了直徑最大的一柄傘。

  門一推開, 隔壁聽到動靜的忍足也撐著傘走了出來,他顯然特別困, 是隔著眼鏡都能看出的無精打采, 在與黃瀨有希的第一個照面裡就打了個冗長的哈欠。

  「昨晚又熬夜看書了?」黃瀨有希一眼看穿對方熬夜的原因, 並且用聽起來比較正式的說法替代了「熬夜看愛情小說」這樣過於直白的描述,也算是給這個十幾歲的大男孩留了一點面子。

  忍足一手撐著傘,肩上挎著書包,另一只手則懶洋洋地塞進了長褲口袋裡。他瞥了眼黃瀨有希眼下同樣明顯的烏青回敬道:「你呢?又熬夜產出?」

  這兩人, 一個容易看小說看入迷,一個容易捧著筆畫入迷,因此經常能在三更半夜推開窗戶透氣時瞥見對面同樣亮著的微光,因為熬夜的勁頭算起來也是半斤八兩, 誰也不能說服誰改邪歸正。

  「我反正無所謂,可學校裡的女孩子不是都說熬夜就不漂亮了嗎?」忍足走在了靠馬路一側,轉頭看向正努力將懷中書包抱得更緊一些的少女,目光又在她被斜吹的雨水迅速打濕的腿上晃了過去:「你在裡面藏了什麼寶貝?」

  黃瀨有希原本還想回答這個問題,轉念賣個了小小的關子。

  「驚喜。」她眨了眨眼,用食指抵在唇上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提前說漏嘴。

  忍足也不是什麼好奇心太重的人,見黃瀨有希暫時不願意說,他也就好脾氣不追問,但是總歸是覺得黃瀨有希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的——

  她周末的時候一般都會在家裡速寫,但是最近一直都會出趟門,時間也是固定的周日下午,只不過每次都是獨自離家,兩三個小時以後就回;因為忍足每天都要參加網球部的早訓,形成習慣的兩人都會早早出門,這也就意味著距離上課開始黃瀨有希多了一個多小時的空閑,平日裡她會選擇在教室裡預習一下課業或者在畫室裡坐一坐,近來每每都是在畫室待到上課鈴響之前的最後幾分鐘才進教室。

  「你在准備什麼新的作品嗎?」這是忍足唯一能夠想到的答案了。

  他們在電車站台入口處收好了雨傘,將上面的雨水盡量瀝干一些。聽到忍足的猜測,黃瀨有希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想了想還是給出一個有點敷衍的回答:「唔……算是吧,不過和以前的不太一樣。」

  這樣的小小異常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月,等黃瀨有希的作息漸漸恢復正常的時候,暑氣也跟著褪了一些。伴著蟬鳴的消失,他們也要開始為了接下來的升學季做准備了。

  不出意外,黃瀨有希將接受東京藝術大學的權威教授邀請去法國深造,這一去也不知道幾年之後才會回來,跡部則是要去英國為了繼承家族事業做好充足的准備——就這樣,一路從冰帝國中部走到現在的一大圈子老友們將在一年之後分別,因此忍足在十月中旬的生日聚會便辦得比以往更熱鬧。

  一大早來到學校,忍足就發現自己的儲物櫃和教室桌椅被塞滿了情書與禮物,好不容易逃離了被大家圍觀的中心,在網球部訓練的時候又被跡部逮住了。

  「你今天遲到了。」跡部坐在長凳上,身上已經因為熱身掛了一層薄汗,他放下了手中喝了一半的水壺:「怎麼,被人抓住了?」

  「啊……」忍足嘆了口氣,難得露出無措又頭疼的苦悶表情:「等會估計還得拜托大家幫我解決一下禮物了,不然都沒有辦法正常上課。」

  話音剛落,原本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芥川慈郎便一個鯉魚打挺蹦到了忍足面前,雙眼亮晶晶:「那等會可以讓我先去挑選一下嗎?」

  ——肯定有很多精致點心和巧克力,這些都是他的最愛。

  「當然可以,干脆訓練結束一起去吧,如果可以的話就幫我把東西先搬到活動室。」

  忍足脫下了方才「防身」用的外套,一番折騰自己的身上也有了潮意,仿佛比已經開始訓練了的各位看起來更狼狽一些。

  「看在今天是你的生日的份上,就不用遲到罰練了,」跡部拿著球拍起身,意味不明地看著忍足,眉梢一揚就是一個標准的炫目微笑:「所以在開始正式的慶祝之前,我們先打一場。」

  忍足:「……」

  這是哪門子的慶祝?忍足懷疑跡部這樣做就是故意的,可他沒有證據。

  作為壽星的忍足今天受到了大家的雙倍寵愛,從網球場上下來的時候已經大汗淋漓。再加上一整天都在應付熱情的同學,等大家結束課程被跡部一起帶走的時候,他已經像一條曬在沙灘上逐漸失去夢想的鹹魚,靠坐在軟墊上動也不動,這股疲憊勁直到聚會開始才有所好轉。

  按照慣例,大家的生日禮物這個時候才會送出來,因此原先那個讓忍足拖拖拉拉記掛了一個多月的小小驚喜終於在此刻浮出水面。黃瀨有希送出的是一本鳳晶子的詩集,忍足看著畫風熟悉的封面愣了愣,然後翻開了扉頁,迅速在團隊名錄裡找到了黃瀨有希的名字。

  他掃了眼刊號以及印刷日期,發現正是幾天之前,他愣了愣:「這是……樣冊嗎?」

  鳳晶子,也就是著名女性古典詩人與謝野晶子,她以精巧構思與細膩情感為人稱道。忍足平日裡也接觸了不少她的詩作,對她頗為欣賞,他或許是什麼時候在黃瀨有希面前提過幾句,沒想到就被好友記了下來。

  黃瀨有希此時的語氣是標標准准的獻寶:「雖然正式出版會等到下個月月初,但是因為我是這本詩集的插畫作者,所以我有幸拿到了一本編輯寄過來的樣刊。」她像是一個求表揚的孩子,眼角眉梢全是自豪:「為了插圖,我把鳳晶子小姐的作品都細細研讀了一遍,然後就把這一張定成封面。」

  她指了指封面上的插圖,薄荷綠的底色清新優雅,淺淡水紋與細軟發絲相互編織,看上去是深入人心的繾綣浪漫,忍足輕聲念道:

  「五尺秀發水中飄柔,

  有誰知,隱而不露少女心。」

  沒有在意在自己念少女情懷詩句時一旁向日有些誇張的表情,忍足摸了摸因為特殊紙紋微微起伏的書面,給出了最為真誠的回應:「謝謝,我很喜歡。」

  或許是冥冥之中的默契,忍足選擇同樣選擇在今天揭曉自己的那一個驚喜——在父母的支持下,他也決定去法國巴黎,定下的學校離黃瀨有希將來的校舍很近,也就是說接下來他們倆可以一起出發。果不其然,得知這個消息後黃瀨有希興奮地驚呼了起來,哪怕聚會上喝的是無酒精香檳,臉頰都因為興奮微紅。

  那時黃瀨有希的笑臉,哪怕過了很多年,忍足都記得清清楚楚。他也記得聚會尾聲大家都有些疲憊的時候,跡部尋了個避開其他人的地方低聲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對你現在行為有清楚的概念嗎?」跡部說的隱晦,忍足卻是個人精,腦子迅速轉過了彎。

  跡部認為忍足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實際上是因為放不下黃瀨有希一個人,他借著月光仔細觀察著忍足臉上的表情,卻發現忍足並沒有什麼不自在或者別的情緒,眼裡也都是平日裡面對好友時的平和。

  「我啊……雖然頭頂上有一個姐姐,但是我的性格還是有點愛操心呢。」他撐在陽台欄杆處,微微仰頭看著月色眼神悠遠:「我很珍惜我們的緣分,雖然沒辦法更進一步,但是我希望在我可控範圍內照看好某個小迷糊蛋。」

  「如果她在外面被人騙了的話,不僅僅是我,想必大家都會很生氣的吧?」

  他沒有繼承家業的擔憂,因為姐姐已經成了東大醫學系的高材生,將來父親的衣缽也有了名正言順的繼任者,因此他便撿了個便宜,擁有一個相對來說更為寬泛的職業選擇。所以對他和他的家人來說,能夠走一條按照自己的意志規劃出的道路在正常不過。

  他也想出去走走看看,去哪裡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至於更長遠的規劃則是將來的事情將來再做打算。

  忍□□友很難交心,但如果交了心就是一輩子的朋友。從國中一路走來,他看著黃瀨有希漸漸成長,也不再是當初那個遇到了騷擾對像沒什麼力氣掙脫的稚嫩少女了,她的眼裡有了越來越明亮的火焰,那是所有的榮光與自信澆灌的美麗花朵。

  他看著這朵無與倫比的嬌花終於被一個值得托付的男人移栽到了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忍足的任務便也能告一段落了——

  在看著黃瀨有希穿上婚紗與大家合影的時候,忍足難得在合照的時候大聲喊了出來,像是要把這麼多年積攢的熱情都表達出來似的,就連在場圍觀的其他賓客都愣了一瞬:

  「敬友誼!」

  ——真好,我終於不用再擔心黃瀨有希被什麼人欺負了去,因為從此以後她的生命裡又多了一層堅不可摧的保護傘。


第63章 番外

  赤司記得很清楚, 剛從帝光畢業的那一年, 春季的雨水格外豐沛, 仿佛是在用細細密密連綿不絕的水滴將什麼東西衝刷殆盡,不留下一點痕跡。

  他要去京都洛山的消息並沒有瞞著其他人,所以黃瀨有希肯定也會通過某種渠道知曉——哪怕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說話了。

  帝光中學籃球部的傳說終將成為為人稱贊的光輝歷史,一起造就了歷史的幾位成員都不是屈居人下的性格, 因此大家的分崩離析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實,至少在大家迅速成長的那一年裡,赤司就已經對此有了強烈的預感。可黃瀨涼太的叛逆總是來得比其他隊員更內斂一些,他不會像青峰那樣拒絕訓練,也不會像紫原那樣無視, 而是通過占據黃瀨有希的目光來表達無聲的反對。

  他看人看得很准, 不僅早早看透了他的隊友,看透了他自己, 也看透了黃瀨有希。可就算如此, 他也會靠自己的手抓住所有想要抓住的人或事, 勝利是的,感情也是的。

  全中大賽決賽當天,黃瀨有希就算是正與自己冷戰,她也絕對不會錯過這場比賽, 因為不僅僅是身為交往對像的自己,她的兄長黃瀨涼太也是首發隊員。

  「小赤司是想要去找有希嗎?」休息室裡,笑眯眯的黃瀨涼太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一開口, 坐著的其他人也難得將注意力挪了過來。

  赤司和黃瀨有希交往的消息並沒有瞞著其他人,雖然沒有大肆宣揚可也沒有刻意避開,至少球隊裡的人都是知曉的。可黃瀨涼太的算盤打錯了,赤司並不是因為這樣的場合就會選擇退縮的人,更何況現在黃瀨有希並沒有正式提出分手。

  雖然按照他的推測,黃瀨有希已經快要到臨界點了,可赤司並不會為即將失控的局面感到驚慌失措,更不會像普通人那樣苦苦挽留,因為在他的認知中,黃瀨有希就像是已經被獵人感動到的小動物,心甘情願地待在身邊不願離開,而她近來的反應也不過是長久離家失去自由後的小小別扭罷了。

  【不是這樣的。】

  是誰?是誰在說話?

  沒等赤司找到聲源,黃瀨涼太就又開口道:「可是抱歉呢小赤司,有希剛才告訴我已經自己回家了。」他晃了晃手機,金色眼中全是無聲的挑釁。

  ——所以你們今天不可能見面了呀。

  既然碰不到合適的機會,那他就創造機會。赤司並沒有在意黃瀨涼太明目張膽的阻攔,也沒有在意黃瀨有希在通訊時的回避。他之前只是顧忌黃瀨有希的想法,選擇讓她一個人暫時冷靜一下,而現在他預留出的時間已經結束了,也是時候把在外面瘋玩的小動物叫回身邊了。

  他需要的是黃瀨有希像往常一樣的施加在自己面頰上的柔軟親吻,需要的是黃瀨有希帶著滿臉暈紅的小小擁抱,需要的是別無二致的信賴與依賴的溫軟目光。可是他需要慢慢規劃布置,小動物雖然看起來溫吞,如果被逼急了一樣會咬人的。

  終於,臨近畢業之前,赤司在陰雨綿綿的傍晚守到了人。那個時候跡部帶著網球隊的成員在國外參加U-17比賽,原定接送的黃瀨涼太也因為臨時工作被叫走,黃瀨有希便只能一個人打著傘回家。等黃瀨有希撐著傘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一眼就能看見自己的車,因此赤司只是坐在車廂內靜靜地等,等黃瀨有希下定決心自己走過來。

  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安心收網了。

  不過直到現在,赤司都想不明白,為什麼兩個月前的黃瀨有希會在電話裡帶著哭腔說了一句:「現在的征十郎已經不是之前的征十郎了。」

  人總是會變的,他不可能一直活成原來的模樣,而且他也始終都是他自己,那個溫和卻不夠強大的赤司是的,這個強勢又強大的赤司也是的。黃瀨有希不可能只接受其中一面,卻毅然決然拒絕另外一面。

  不過沒有關系,他有足夠的時間讓黃瀨有希接受全部的自己,只要她同意跟著自己去洛山。

  他並沒有等太久,黃瀨有希只要看到了熟悉的車牌號定然會被動搖,身邊又沒有無關緊要的人阻攔,她會選擇與自己好好談談的。果不其然,赤司剛處理了一半的郵件,黃瀨有希就已經被司機迎了上來。

  「有希,」赤司闔上電腦輕聲提醒道:「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這不應該。」

  伴著熟悉的馨香散逸到鼻尖的還有春日沉沉的水汽,讓黃瀨有希強自淡定的語氣更重了幾分,赤司能夠清楚觀察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看到她因為些許緊張攥緊了的手指。

  「我以為……」她的聲音有些喑啞,似乎在抑制著什麼,又在逃避著什麼:「我以為征十郎會知道我的意思。」

  「那我應該知道什麼?」赤司微微勾唇,哪怕語氣極其耐心,眼中卻並無笑意。

  【你知道的,不要再騙自己了。】那個聲音又在旁邊喋喋不休。

  注意到他的目光,黃瀨有希像是終於忍不住了似的,赤司明顯感覺到黃瀨有希是想要像以前那樣牽牽自己的手,但是臨到最後一刻又逐漸僵硬,最後也只是自欺欺人一般抬起手輕輕遮住了赤司的眼睛。

  少年任由黃瀨有希用微帶涼意的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瞼,眼前的驟然黑暗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的疑慮,他甚至已經想好了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可是在聽到黃瀨有希突然決絕到近乎可怕的聲音後也跟著停頓了幾秒鐘。

  「征十郎,我們分手吧。」

  【終於……】

  終於什麼?赤司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在少女手心最柔軟的部位掃了掃,這一個輕微的抖動像是把黃瀨有希嚇到了,下一秒她就迅速收回了手,卻堅定地將視線挪開,怎麼都不願意看向赤司的面頰。

  「有希,不要開玩笑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仿佛是在輕柔責備不懂事的孩子,將所有的警告都藏進了淺淡的包容語氣中。

  看到黃瀨有希明顯不願繼續交談的冷淡模樣,赤司試圖用僅存的耐心與她講道理,可一直等到車停在了黃瀨家門口,赤司還是莫名其妙開不了口。仿佛有誰在悄悄阻撓著自己的聲音,抓住最後的機會保留一絲幾不可見的留戀。

  「如果真的決定好了,如你所願。」

  等赤司回過神的時候,他居然已經說出了這樣的話——不可思議,明明他並不是這樣打算的。

  【是你嗎?】赤司對著黑暗的盡頭發問,那邊卻怎麼也沒有回應了,好像自始至終都只有自己的存在。

  再等等吧,獵人之所以能成為優秀的獵人,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耐心。

  他等了很久,等到他被曾經的隊友黑子打敗,等待他的軀體再次被那個溫和的自己占據,卻沒有等待應該得到的結局。他又等到了另一個自己在球場上呼喚,為的是打敗那個自美國來的強敵,一直等到了最後的意識融合,赤司這才突然想起黃瀨有希曾經說過的話——

  「征十郎已經不是以前的征十郎了。」

  他已經失去了再次掌控一切的機會,從今天開始也將被徹底融合,從此再也沒有掌控任何事物的機會。除了敗給黑子那一次,赤司依舊一直在擁抱勝利,可是在面對著那個溫和笑著的另一個自己,兩個不同個自我在黑暗中輕輕觸碰到彼此的指尖的一瞬間,一股深沉到無言的悲傷瞬間席卷了腦海。

  他好像從一開始就輸了,也真的變得不像自己了。

  人的執念到底有多深?赤司並不知道哪裡才是盡頭,因為在他看來這麼多年的時間實際上是一轉眼就能從眼前溜走。他看到黃瀨有希像國中時說的那樣一步步走到自己應去的地方,活成了自己想要成為的模樣。

  「我要成為日本最有名的畫家,我要讓全世界的人都欣賞到我的作品。」那個時候的少女說出的夢想聽起來有些遙不可及,如今卻真的都做到了。

  獵人在林中小屋內等了一載又一載,可撒著歡溜出去的小動物已經靠著自己丈量了一整片森林。

  赤司已經分不清這一切是習慣還是執念,但他最清楚的是無論是哪一個自己在面對黃瀨有希的時候都是心軟的。他見過更優雅的女性,更溫柔的女性,更聽話的女性,可是沒有哪一個活成了讓赤司念念不忘的模樣。

  早在獵人決定使用懷柔策略帶回小動物的時候,他已經忘記自己的陷阱與□□藏於何處。如今赤手空拳並無法造成恐嚇,強行挽留也不會得到信服,而且在看到小動物眼中眼中的光彩時,獵人突然覺得那光亮甚至比朝陽更加耀眼。

  怎麼辦,輸得徹徹底底了呢。

  赤司西裝革履,看著不遠處的黃瀨有希坦然接受客人們的祝賀,看著她穿著長裙向自己款步走來,臉上是面對故交時的熟稔與親近。

  小動物帶著伴手禮回到了獵人的木屋門前,將沾著露水的漿果與燦爛的花環遞到了獵人的手中。

  【獵人先生,我回來看你了。】

  畫展慶功宴上都是黃瀨有希喜歡的曲子,《愛樂之城》的那首《Mia &a; Sebastian\'s The》已經在赤司的記憶裡回響了很多次。赤司還記得黃瀨有希第一次聽到鋼琴伴奏下大提琴悠遠又溫柔的聲音響起時,黃瀨有希驟然泛紅的眼眶和下意識牽過來的手。

  「能邀請你跳一支舞嗎?」赤司對著黃瀨有希擺出了起手勢。

  黃瀨有希愣了愣,最後還是笑著答應了:「我的榮幸。」

  黃瀨有希的手因為夜風微涼,放進掌心時的觸感比記憶中更纖細克制——他們都在等待與分別裡被時光磨礪,生命裡有了其他的顏色。

  「決定好了嗎?」時隔多年,赤司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黃瀨有希看向赤司的眼神再也沒了逃避,而這所有的勇氣都是森林之外的另一個人給予的:「對,征十郎,我已經決定好了。」

  獵人對著小動物說了一聲再見,在閉上眼回憶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腦海裡與她過完余生——

  「為什麼電影中的兩個人最後沒有在一起?」

  「因為他們曾經相互喜歡過。」


第64章 番外

  每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都或多或少有所隱瞞, 有的是無傷大雅的玩笑, 有的是性命攸關的秘密, 可是在他們徹底失去生命緊閉雙眼之後,所有的線索與真相就都被保存在他們的軀體裡無所遁形——他們再也不能說謊話了。

  東京都地區總會有案件,警視廳的燈光常年不熄。鑒定科內,黃瀨凜正將受害者遺體做好最後的處理, 然後等待前來接納的家屬將其帶走。將解剖室的門關好後,黃瀨凜帶著屍檢報告直接去了樓下的搜查一課。

  因為出現了新的案件,他們最近不得不挑燈夜作,與隱藏在暗處的凶手爭分奪秒。他們搶奪的不僅僅是案件的時間,也是下一個受害者的生命, 因此作為警視廳的首席法醫, 黃瀨凜也不能有一絲懈怠。

  凶手擅長躲避監控,善於偽裝, 因此要想通過道路監控畫面搜尋出符合條件的對像絕非易事。如今, 黃瀨凜從解剖台上獲取的線索將幫助同事們迅速縮小搜尋範圍。等黃瀨凜的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 外面已經夜深露重,她不得不放棄原定的回黃瀨宅的計劃,轉而去自己在附近租下的公寓歇上幾個小時,順便用熱水澡洗去一身疲憊。

  她這麼想著, 剛走出警視廳的大門,在瞥見等候在街對面天橋下的高挑身影時腳步便頓住了。

  朝日奈光站在路燈邊,身上套著薄絨大衣,腿上還穿著高跟長靴, 蜜色長卷發看起來蓬松又柔軟,被暖光路燈照耀著的五官也美得雌雄莫辯。可黃瀨凜知道,這人可不是什麼溫柔漂亮的小姐姐,不過是個披著女性偽裝的男人罷了。

  說起來都是孽緣。

  先前一個連環案件的受害者都是年齡在20至30歲的女性,情感狀況不一,從事職業互相之間無關聯。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她們每天通勤基本都會搭乘同一個路線的電車,因此在媒體的宣傳下,這條線路已經被冠上了「死亡線路」的噱名。如果從黃瀨宅出發的話,黃瀨凜也會乘坐與受害者們相同的線路前往警視廳上工作,因此前段時間剛得到線索,她便會在搭乘電車時格外注意周圍的人,她就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朝日奈光的。

  對方站在通勤時間人擠人的電車車廂內,高挑纖瘦的身材和精致樣貌讓他瞬間在人群中脫穎而出,並且在黃瀨凜稍微多看了幾眼後,對方便極為敏銳地回望了過來。發現關注自己的是一個嬌小又可愛的年輕女性後,朝日奈光習慣性地對著黃瀨凜露出了一個顛倒眾生的燦爛笑容,茶色眼睛像是光芒流轉的琉璃,瞬間點亮了沉悶又狹窄的車廂。

  根據已有情報,受害者都是面容姣好有長卷發的女性,也就是說朝日奈光很有可能會吸引潛藏在暗處的凶手的注意。黃瀨凜雖然根本算不上衝在案件一線的警員,可到底是職業素養與個人覺悟作祟,她便開始暗中關注這個漂亮到絕不可能會被凶手忽略的人。

  果不其然,對方真的被盯上了,而且案子很快就破了——朝日奈光「釣魚執法」,趁著自己被凶手逮住的時候暗中報警,等警方根據信號定位趕來的時候,凶手正一臉崩潰地歪倒在地。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選中的新目標根本實際上是個男的,貨真價實的,男的。

  原先一直都是在電車車廂中隔著人海視線接觸,等出警的同事也一臉恍惚地帶著凶手和朝日奈光一起回到警局後,終於近距離打了個照面的黃瀨凜也感到無語了。朝日奈光先前都穿著高領衣物,將喉結恰好遮的嚴嚴實實。偏向纖細的身形讓黃瀨凜也沒辦法迅速辨認出對方屬於男性的骨架特點,只是一開口,或者走到近處仔細觀察之後,作為了解人體構造與細節特點的法醫,黃瀨凜只能承認自己真的是眼拙。

  或許是知曉了黃瀨凜的工作,朝日奈光就此黏了上來,就像現在,他不知從哪裡得到了黃瀨凜工作時間的情報,算著時間守在了警視廳門口接她下班。雖然通過對方「厚臉皮」的接觸知曉朝日奈光是一個暗黑小說家,經常通過偽裝接觸各類罪、犯從而獲得素材,可是黃瀨凜總覺得對方反復接觸自己是另有所圖。

  「朝日奈……先生,」夜色下,一身女裝的朝日奈光畫著精致的妝容,看起來比黃瀨凜這個貨真價實卻又忙成狗的粗糙女孩子更敬業,黃瀨凜艱難地對著他吐出先生二字,然後再一次勸阻道:「您還是不必再從我身上下功夫了,在工作的時候我都是簽了保密協定的,相關信息都不會透露給非警務系統的人。」

  「我知道啊,」朝日奈光像是沒有察覺到黃瀨凜的小小抵觸,他直接湊近了些,看了看對方的臉頰然後嘆了口氣道:「真辛苦呢,都有黑眼圈了,要好好護理皮膚哦,雖然現在膠原蛋白滿滿,但是千萬不能因為年輕就掉以輕心。」

  黃瀨凜:「……」

  感覺被diss了呢。

  「那可真是謝謝關心了。」黃瀨凜扯出了一個敷衍的笑容,徑自邁開腿向著電車站走去,此時凌晨三點多,她正好可以乘坐四點的首班電車歸家,她已經很困倦了,因此也不願在朝日奈光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真的不需要我陪著嗎?」像是沒有追上來的意思,朝日奈光帶著笑意追問道。

  「不需要,」黃瀨凜停下腳步,回身揮了揮手:「朝日奈先生太漂亮了,容易成為壞人的目標,還是趕緊回家休息吧。」

  結果真的遇上壞人的不是看起來更容易被盯上的朝日奈光,而是掛著黑眼圈滿臉頹喪的黃瀨凜本人——

  看著對面握著刀對准自己的人,黃瀨凜盤算著剩余的路程,並且試圖偷偷用藏在口袋裡的手機報警。可對方顯然極其敏銳,在發現黃瀨凜的手一直放在口袋裡時便又往前走了一步讓她將雙手拿出來。

  啊……看來有點難辦了。

  黃瀨凜皺緊眉頭,卻還是盯准了對方關節與筋脈處,試圖在衝上來的時候找准位置通過猛擊讓對方失去行動力——這些對於一個法醫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誰能想到,最後她這個英雄被「美」所救。還沒等黃瀨凜付諸行動,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朝日奈光一邊笑眯眯一邊踱步湊了過來,幾句話就讓劫、犯惱羞成怒,然後揮舞著手裡的刀直接衝了上來。

  黃瀨凜懷疑朝日奈光是看自己活得太滋潤了所以沒事找事。雖然是這麼想的,可是在看到朝日奈光出現在身邊的時候,她的心中還是不可避免地湧起一絲暖意——在她斷定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並且輕輕松松就將犯人制服,這種感覺讓她下意識感到一陣心悸。

  而且在控制住犯人後,黃瀨凜發現,朝日奈光居然沒有露出習慣的那種笑容,他難得嚴肅著臉,握著對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便讓犯人痛得大聲呼叫。那一瞬間,黃瀨凜覺得對方實際上真的還是很帥氣的。

  像是知道了黃瀨凜的想法,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朝日奈光依舊厚著臉皮接送她上下班,身上的女裝也被換下,長長的卷發被梳成了馬尾,看起來干淨利落。或許是陽光太美,溫度太愜意,黃瀨凜看著朝日奈光精致的側臉線條和高挑有安全感的身形,頭一次覺得他是一個看起來很可靠的人。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可朝日奈光一開口,那股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好感又被大風吹走了:「難不成是愛上我了?」

  「怎麼可能……」黃瀨凜嗤笑了一聲轉過了頭,腦海裡突然想起了萩原研二的臉,原本飛揚的神色也漸漸暗淡:「我一直都有喜歡的人。」

  在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黃瀨凜就突然有些後悔,因為身邊的朝日奈光一下子沉默了。雖然還是與自己並肩走在路上,小心地隔著擦肩而過的人群讓黃瀨凜不被撞到,可是她還是能察覺到有什麼發生了改變。

  常年行走在黑暗邊緣的小說家在臉上真的沒了笑意時,周身的氣質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感。

  可沒過多久,那股讓人不敢喘氣的壓迫感又迅速消散,快得仿佛一切都只是黃瀨凜的錯覺。年輕的女法醫松了松下意識攥緊包帶的手,快速偏頭瞥了眼身側的男人。朝日奈光卻並沒有看她,而是眼神微微放空,帶著平淡的語氣追問道:「是活著的人?」

  他的問題的確一針見血,讓黃瀨凜都沒有反駁的余地,並且看到黃瀨凜沒有回應的時候,朝日奈光便得到了答案:「那看來是已經去世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語氣微微涼薄:「介意與我分享一下嗎?或許是不錯的素材哦,我保證不會外傳,而且這也不屬於保密案件的範疇吧?」他又增加了一塊讓人無法拒絕的砝碼:「作為之前救了你的感謝,所以告訴我吧,關於那個人的事情。」

  黃瀨凜暗戀萩原研二這件事情,實際上真的並不是什麼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的故事。在沉澱了這麼多年後再由本人口述出來的時候,黃瀨凜甚至覺得一切遙遠得就像是一場夢,可是她手機裡那麼多的未讀郵件,這麼多年來時不時的想念都在告訴她這就是事實。

  情竇初開的黃瀨凜當初將所有的熱情都悄悄給了萩原研二這位前輩,可沒等到一切有個結果,萩原研二便在任務中犧牲了,連帶著黃瀨凜的熱情一起被深深埋葬。

  她好像突然間失去了繼續愛一個人的能力。

  「沒關系哦,我很喜歡凜小姐呢,一見鐘情的那種。」朝日奈光就是有一種將表白說得再淡定不過的奇特能力,可是如果黃瀨凜此刻抬起頭與他對視的話,其實能發現他的眼裡全是認真與堅決。

  「如果可以的話,凜小姐並不需要急著找回愛的能力,不如先敞開懷抱感受我的愛意吧?如果不體驗被愛的感覺的話,你或許就真的一輩子都不會繼續擁有愛的能力了。」

  「我們做一個約定,等凜小姐的妹妹回國的時候,如果你還是沒有愛上我的話,我就主動放棄,不給你添麻煩。」

  朝日奈光循循善誘,仿佛是一個極有耐心的獵人,用最真誠的語氣將獵物引進自己的包圍圈裡——等小兔子發現自己已經被獵人徹徹底底攏進懷抱的時候,她已經沒有再獨自面對凜冬寒風的勇氣了。

  「請、多、指、教。」朝日奈光看著身側的姑娘,字正腔圓地說道。


第65章 番外

  赤井秀一的生命中有四個女人最重要——拋開母親與妹妹不提, 那便是他的妻子黃瀨有希和女兒赤井遙。

  早在赤井遙出生前一個多月, 赤井秀一便已經開始了「產假」, 力求將所有時間都用在陪伴妻子和早期胎教上。彼時黃瀨有希已經肚皮滾圓,就連畫架前都沒辦法久坐,因此大部分時間裡,赤井就成了一個可以隨意調整的任性坐墊, 指哪放哪的那種。

  如今天氣漸漸轉暖,度過了一整個寒冬的厚重衣衫都被收進了儲物格,黃瀨有希也迎來最喜歡的春夏交接之際。她終於如願以償地穿上了輕巧又便利的連衣裙,只不過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些心愛的高跟鞋暫時被束之高閣。

  「親——愛——的——」,黃瀨有希捧著肚子癱在男人懷裡, 微微仰起頭對著他撒起了嬌:「我想吃草莓。」

  昨天降谷零來看望的時候拎了一籃子草莓過來, 黃瀨有希便時時刻刻記掛著,因此她現在午睡剛結束就已經迫不及待了。這個季節的草莓個個圓潤飽滿, 色澤鮮亮, 微酸微甜的口感混合在細膩果肉裡, 一口咬下去滿滿的都是屬於五月份的無上幸福。

  或許是婚姻生活讓她逐漸習慣依靠另一個人,黃瀨有希變得越來越喜歡撒嬌。早早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的赤井秀一只是低頭親了親妻子的額頭,順手摸了摸她圓滾滾的肚子,得到了小家伙隔著肚皮的一個回旋踢後便緩緩起身去了廚房。

  因為很清楚黃瀨有希的習慣和喜好, 現在她剛結束午睡,自然是喜歡吃點什麼水果的。因此在黃瀨有希起床之前,赤井已經早早抽空將草莓洗淨去蒂,還用小刀細細卸下了前端, 用瀝水籃控干水珠後才端著玻璃小碗回到客廳。

  黃瀨有希並沒有像先前那樣坐在赤井秀一的腿上,而是取了個靠枕墊著腰倚在男人身側,一邊看他用筆電准備工作上要用到的資料,一邊取來草莓塞進自己的口中,時不時還抬手給赤井秀一喂一個。陽光因為淺色窗簾的遮掩,只給室內罩上了一層朦朧又溫暖的光,等草莓差不多解決掉了,黃瀨有希便緩緩踱回房間換好了衣服。

  下午茶時間結束,現在到了出門曬太陽散步的時候。

  黃瀨有希近來性子越來越像是小孩子,因為能夠出門玩,臉上的期待活脫脫就是遠足前的小學生同款。不管看了多少次,每當見黃瀨有希換好小裙子戴上小圓帽雙眼亮晶晶地望著自己的時候,赤井秀一都忍不住想笑。

  「走吧。」赤井從善如流,將水壺和車鑰匙順帶拿上,另一手便朝著黃瀨有希伸了出來。

  往日聰明干練的准媽媽如今笑得像孩子,眼睛都彎成月牙,被姜黃色漁夫帽遮住的臉只露出了下半部分,嫩生生的臉蛋看起來倒是比以前稍圓潤一些。黃瀨有希一把將自己的手塞了進去,然後還得寸進尺地把自己的肚子也靠了過去,圓鼓鼓的皮膚隔著棉麻面料摩挲在赤井秀一的手臂上,溫柔又飽滿的觸感讓男人眼神愈發溫和。

  赤井秀一關好門,發現黃瀨有希自始至終都黏在自己的手臂上,他便直接換了個姿勢,將手從另一側包了過來,把大肚子的孕婦直接攬在了懷裡,手掌輕輕扶了一下肚子,低聲道:「乖一點。」

  ——也不知道是讓哪一位乖一點。

  如今因為臨近預產期,肚子裡那個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倒是不像以前那樣好動了,因此很多時候傻爸爸傻媽媽對著肚子聊幾個小時也不見得有回應。但是正因為離預產期越來越近,兩人出門便愈發小心。

  因為正處於周末,家附近的小公園人有些多,赤井就直接開車帶著黃瀨有希兜風。正巧今日工作室又有一批外出參展的畫被送了回來,降谷零正在那裡幫忙,黃瀨有希就可以去瞧一瞧,順帶在港區公寓的內部花園裡走一走。

  因為是高端樓盤,雙休日本來就沒有什麼上班族在此逗留,樓上其他的住戶也少有下樓逛花園的習慣,因此這一大片設計精巧的庭院就成了黃瀨有希的專屬游樂空間。或許是發現黃瀨有希頻繁來此,原本照管花園綠化的物業人員差不多都混了個熟,見到黃瀨有希又被赤井牽到了院子裡,大叔也跟著笑得見牙不見眼。

  「日子快了吧?我妻子當初要生產的時候,肚子也差不多這麼大了。」大叔還頗為滑稽的伸出手在自己的肚子前畫了一個大大的圓,說完,他又不嫌麻煩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瑣事,生怕有什麼需要提醒這對年輕夫婦的重要事項遺漏了。赤井秀一倒還真的好脾氣地從頭到尾一一聽完,不住點頭,這幅陳懇的姿態也讓大叔愈發滿意。

  因為臨近傍晚,日頭不像先前那麼足,黃瀨有希也可以將小黃帽摘下,將臉直接對著斜陽愜意地閉上眼睛。她微微仰著頭,並沒有發現赤井秀一已經看著自己看了很長時間了——

  陽光下,黃瀨有希的臉看起來瑩白又溫暖,兩頰健康的紅暈就像是醉人的蘋果引著咬下一口嘗嘗鮮。為了方便戴帽子,黃瀨有希將長發編成了松松的發辮,看起來便愈發顯小。只看臉的話誰能知道黃瀨有希已經要做媽媽了,而且最遲一個星期以後他們就要迎來一個新的家庭成員,這一切快得有些不可思議,卻又幸福得順理成章,幸福到讓赤井秀一每每想起都有一種心頭被什麼東西塞滿了的充實感。

  黃瀨有希突然睜開了眼睛,但這個時候赤井秀一已經把頭轉了回去。

  「秀一,」黃瀨有希拿起水壺灌了一大口,她眨巴眨巴眼睛,試圖將自己的渴望完完全全傳達過去:「我餓了……」

  「……好吧,我們先上樓看一看,然後就去吃飯。」赤井秀一迅速妥協道。

  等降谷零送走了工作人員,將送回來的畫一一檢查好之後,赤井就帶著黃瀨有希進了門。聽到玄關處的動靜,降谷零便知是每日遛彎的黃瀨女士順路溜到工作室來了。

  「喲,」他笑著打招呼:「今天氣色不錯呀。」

  黃瀨有希連連點頭,不忘誇贊一番對方拎來的那籃子草莓:「是草莓君的功勞,它們都超——好吃!」

  「你慢點走。」見黃瀨有希換了鞋子就直奔展牆,赤井在後方不放心地叮囑道。

  降谷零沉默了——

  雖然黃瀨有希的肚子,他也算是看著一點點膨脹起來的,但是與此相比,更讓他不適應的反倒是赤井秀一的變化。男人還是原來的那個身材,衣著習慣也是原來的習慣,只不過把針織帽換成了和黃瀨有希同一品牌的鴨舌帽,但是他的話明顯變多了,而且還基本上都是絮絮叨叨的叮囑。

  針對黃瀨有希的叮囑,操碎了心的赤井簡直是在把妻子當女兒養。

  或許是降谷零的眼神太過一言難盡,赤井秀一眼神一轉,完全沒有做了准爸爸後險險崩掉人設的危機感,因為在他看來,幾乎穩不住人設的可不只有他自己。就連站在自己對面的降谷零,實際上都是沒有資格提出這種質疑的。

  這位看起來工作嚴謹認真,仿佛把一切獻給國家的男人居然早在幾個月前就透露出想要當干爹的意思,還特意換了一個「教父」的更高大上一點的稱呼。可是就連赤井秀一自己也沒辦法做這個主,黃瀨有希也不行,誰讓他們競爭太過激烈了呢?

  除了降谷零這位身兼數職的優秀員工,光是黃瀨有希那邊的親友就有一大堆躍躍欲試。跡部這家伙之前甚至還一個視頻電話打過來直播將跡部家的幾個房間改造成兒童房,以後小家伙還可以去他那裡玩上十天半個月,當然,更久也沒問題。住在黃瀨宅旁邊的忍足更是近水樓台,試圖靠著討好黃瀨家的其他成員來爭奪這一神聖又美好的稱謂。

  雖然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不知道性別,但是赤井秀一可以斷定的是,這個小家伙定然是小小年紀就承受了常人不該承受的高人氣壓力。

  展品收拾好,黃瀨有希簡單溜達了一圈之後就被拎著去吃飯了,等他們回到家天已經黑沉沉的,黃瀨有希甚至都快要忍不住湧上來的困意。只不過等她洗漱完畢沉沉睡去的時候,半夜就被奇怪的感覺嚇醒了。

  黃瀨有希能夠察覺到自己的腹部在一陣陣緊縮,這種感覺和之前的胎動完全不一樣,卻也絕對不像書本中介紹的那樣劇烈。雖然真的有了萬全准備,早早預定好的醫院也已經保留了床位,黃瀨有希還是忍不住越來越緊張。

  注意到妻子的響動,赤井秀一也跟著醒了過來,他先是摸了摸肚子,眼神愈發清明:「怎麼了?不舒服了嗎?」

  就這樣,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在黃瀨有希還記掛著冰箱裡剩下的小半籃子草莓的時候,赤井遙小朋友就迫不及待地扣了扣自己和這個世界之間的即將打開的大門。多虧了赤井秀一還記得黃瀨有希的囑托,帶上她心心念念的草莓君,因此在赤井秀一爭分奪秒趕到醫院的時候,黃瀨有希反倒成了不那麼緊張的一個。

  因為這都屬於產前正常跡像,虛驚一場的小夫妻倆干脆在醫院住了下來。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陣痛感便越來越頻繁,彼時黃瀨家的成員都趕了過來,在黃瀨有希被送進產室的時候一大溜俊男靚女便守在走廊兩旁,引得來往路人頻頻關注。

  或許是赤井秀一堅持了十個月的早期胎教有了效果,赤井遙小姑娘並怎麼折騰自己的母親,甚至還憨憨地用毫不設防的睡顏接待了自己的父親。

  「啊呀,長得真像有希。」黃瀨涼太壓低了聲音驚呼道。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是有一點點像父親的,赤井遙小姑娘哼哼了一會微微睜開了眼睛,那雙和赤井秀一如出一轍的祖母綠眼睛像是再干淨不過的湖水,把所有的澄澈和單純都展露給這個世界,讓大家瞧個痛快。

  不僅僅是那雙綠眼睛格外傳神,小嬰兒打了個哈欠後,眼睛微微一眯,居然還在下眼瞼處眯出了一個小小淺淺的褶——這下就真的和赤井本人一模一樣了。


第66章 番外

  金曜日下午, 向日葵班的老師黑子哲也正站在幼稚園門口, 向著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每一個小豆丁溫和地說再見。只可惜因為他天生存在感不怎麼高, 很多興奮歸家的小家伙都沒有注意到他。

  但有一個孩子例外——

  扎著黑色馬尾的小姑娘字黑子哲也面前停下,伸手握住年輕老師的手指晃了晃,另一只柔軟的小手手朝著黑子哲也揮了揮,臉上漾起一個甜乎乎的笑容。

  「黑子老師再見, 接下來的兩天我會好好想你的。」

  小姑娘頰邊的肉窩窩仿佛也盛了蜜,引得總是面無表情的黑子老師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軟乎乎的頭頂,原本就圓乎乎的眼睛線條愈發柔軟。

  「嗯,我也會想你的。」

  如果說幼稚園裡最受歡迎的小孩子是哪一個,想必大部分人都會毫不猶豫投赤井遙一票。小姑娘看起來個頭小小, 腦子裡的稀奇點子倒是一點也不少, 平日裡見誰都是一副笑模樣。光是軟乎乎的笑容就能讓人瞬間治愈,更不要說她的嘴特別甜, 絕對是黑子哲也從業若干年見到的嘴最甜的孩子, 沒有之一。

  看著赤井遙背著小書包向著不遠處眼熟的身影走去, 黑子哲也這才放心,將跟著遠離的視線收了回來。

  剛討完了黑子老師的歡心,赤井遙便背著小書包啪嗒啪嗒向著面前寬肩窄腰大長腿的男人走去。在與男人紫灰色眼睛對上的時候,赤井遙又下意識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笑容, 腳步也越來越快,到最後近乎小跑地衝向了他。

  「慢點,別摔跤了哦。」降谷零彎下腰,手臂一攬就將赤井遙抱了起來。

  「這不是就接住我了嗎?」赤井遙笑得見牙不見眼, 小小短短的手臂輕輕搭在了降谷零脖頸邊給了一個臉頰吻:「零叔叔今天也特別帥。」

  「小遙今天也特別可愛。」降谷零忍不住笑出聲,然後回敬了一句,順帶將小家伙塞進了兒童座椅中,確認安全帶都系好了這才闔上了車門。

  因為藝術展的邀請,黃瀨有希近來都不在日本,最快也要下周回來,赤井秀一也因為臨時任務被叫去了美國,因此赤井遙小朋友便不得不被暫時寄托給周圍的人幫忙照顧一段時間。正牌父母一走,原本就蠢蠢欲動的一大堆人都爭相報名,為的就是在有限的時間裡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帶孩子的機會。

  說起來,除了面容之外,赤井遙還真的和她的父親大不相同。身為父親的赤井秀一總是寡言少語言簡意賅,除了極親近的人平日裡難得露出一個笑臉。赤井遙便像是要把自家父親那一份補回來似的,逢人便像是又小又圓的太陽花,只需要一點點回應就能把所有的燦爛都展示給你。

  按照最後的抽簽結果,今天起赤井遙將被降谷零看顧兩日,周末結束的時候就要被送到跡部家。為此,降谷零還特意將雙休時間全部騰了出來,生怕有什麼累積下來的工作影響到了和小家伙一起的周末時光。

  「零叔叔,我們晚上吃什麼嗎?」哪怕只是短暫的沉默,古靈精怪的小丫頭便會瘋狂轉動小腦袋為自己謀取福利:「我們晚上可不可以吃千層蛋糕呀?」

  赤井遙的口味和黃瀨有希極為相似,母女倆都愛甜度適中且口感柔軟的點心,而且正是因為知道降谷零是烘焙和烹飪好手,赤井遙已經在幼兒園暗暗念叨一整天了。

  看著赤井遙亮晶晶的綠眼睛,降谷零根本無法拒絕,只能無奈笑道:「可以,但是只能是餐後甜點,正常的晚餐還是要乖乖吃的。」

  「哇,那我要吃芒果千層!」要求得到了滿足,赤井遙揮舞著肉乎乎的小拳頭選擇得寸進尺,眼中的興奮都要溢出來了:「零叔叔最好了!」

  真的是給點陽光就燦爛,赤井遙時時刻刻都不忘拍人馬屁,為自己接下來的更多福利做好鋪墊。偏偏大家還都吃她這一套,因此幾年下來,赤井遙溜須拍馬的本領在長久鍛煉下愈發精湛。

  「那我可以飯後和哈羅一起出去玩嗎?我想和哈羅一起去公園裡坐秋千。」此時沿襲自父親赤井秀一的統籌規劃的能力也漸漸顯現出來,沒等開這車的降谷零繼續說些什麼,赤井遙就已經把自己的餐後時間安排好了:「放心——回去以後我會先把作業做完的。」

  真的是個人精,知道自己在提要求之前需要表達出足夠的誠意,甚至還故意用語重心長的口吻承諾說自己會把作業全都做完,這樣的話降谷零定然無法反駁自己任何的合理要求。

  「那就說好了,回去以後我先准備晚餐,你就乖乖寫作業。」降谷零趁著紅綠燈間隙探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今天有什麼作業?」

  「唔……」赤井遙伸出還有肉窩窩的手指數了一會,發現只有一項作業後便眉飛色舞:「我要做一份小報,下周會集體展覽。」

  或許是提到了「展覽」一詞,赤井遙立刻就想到了黃瀨有希,到底是個四歲大的孩子,只是幾天沒有見到父母就已經快要按捺不住心中思念了。可小孩子心性難定,環境的適時更換能夠保證一定程度的新鮮感,這樣便不會那麼想家。

  早就有不少帶孩子經驗的降谷零適時提出關於晚餐選擇的話題,成功將赤井遙的注意力轉移開來,等他帶著小姑娘回到工作室的時候,赤井遙只記得正站在門口等著自己的小哈羅了。降谷零如約帶著赤井遙和安室哈羅一起去了樓下的小公園,花園裡的游樂設施剛剛換新,嶄新又漂亮的一排秋千正明晃晃地吸引著小孩子的注意力。

  降谷零將赤井遙和哈羅並排塞進了小秋千裡,一手一個推著他們的後背,一人一狗便都笑得開懷。隨著高度提升,降谷零一抬眼還能看見赤井遙露出的白白的小米牙。透過秋千底部的縫隙,按照年齡已經長成了大小伙子的安室哈羅的尾巴也漏了出來,一邊在秋千上享受還不忘瘋狂擺尾。

  看到他們的干淨笑容,不管是誰都會下意識跟著笑起來,然後將心中所有的郁結與悲傷都忘得一干二淨。

  降谷零的承諾履行了,等他帶著赤井遙回樓上做飯的時候,小姑娘也開始履行自己的承諾乖乖寫作業。幼兒園的作業其實並沒有什麼學術水平和嚴格要求,也不過是讓小孩子安靜坐下來在紙上寫寫畫畫,最後擬一個標題寫上自己的名字就算優秀。

  可能是因為母親黃瀨有希的影響,赤井遙也擁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落地窗邊特意騰出了一塊空地,鋪上柔軟的毛毯讓小孩子能夠趴在那裡自己隨意創作。沉浸在作業中的赤井遙太過專注,等降谷零做好了飯慢慢走過去的時候,小姑娘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接近。

  不知赤井遙先前又和哈羅在哪裡玩鬧了一通,原本岌岌可危的馬尾辮如今徹底松散,在落地燈映照下整個腦袋都毛茸茸的,看起來就像是剛剛破殼的懵懂的小雞仔。小姑娘正握著蠟筆傾情輸出,一邊塗色還一邊低聲嘟囔著——

  「媽媽剛買了一條花裙子……爸爸還是黑色的衣服……」

  ——一個長發飄飄的火柴人坐在大大的花團上咧嘴笑,另一只手牽著一只黑漆漆的蝙蝠俠。

  「零叔叔今天穿的是白襯衣……景吾叔叔……是個大老板……侑士叔叔喜歡戴眼鏡……」

  ——一個火柴人穿著空蕩蕩的白衣,一個火柴人悠閑癱在金山上仰望天空,另一個火柴人頭上頂著腦袋兩倍大的圓框眼睛。

  降谷零:「……」

  可以說是很傳神了。憋笑.jpg

  說起來,赤井遙除了和哈羅一樣不喜歡芹菜,別的基本上都沒有忌口,也不怎麼挑食。等小姑娘乖乖吃完飯,降谷零就大方地給了一塊蛋糕作為獎勵。飯後簡單休息了一會,降谷零就去房間准備好換洗衣物,讓赤井遙先去浴室洗澡。

  玩鬧了一下午,赤井遙身上多多少少出了些汗,現在正需要把自己重新洗得香香白白。等小姑娘乖乖洗完了澡換好衣服,降谷零這才端著小板凳走進去,讓赤井遙坐在池邊低下頭,降谷零就來幫她洗頭發。

  小孩子的長發細細軟軟,遇到水便收成了手心裡的一縷。降谷零張大的手掌能夠輕易罩住小小地圓腦袋,他溫柔摩挲著小孩子的頭皮,直把赤井遙揉得昏昏欲睡。

  「零叔叔,」得到了降谷零的一聲回應,赤井遙迷迷瞪瞪道:「我等會想聽你講睡前故事。」

  赤井遙努力睜開眼,伸出手比了短短的一截:「一點點就好。」

  降谷零笑出了聲,點點頭應了聲好。

  要求得到滿足的小家伙露出一對酒窩,小臉被浴室的熱氣熏得紅撲撲,讓降谷零覺得室內都仿佛縈繞了一股果香。趁著赤井遙繼續眯眼的功夫,降谷零調好熱水小心衝掉了泡沫,又取來毛巾將頭發上的水漬仔細擦干,末了才一股腦撈起小姑娘抱回了兒童房。

  吹風機的聲音並不怎麼大,頭部的溫熱倒是讓赤井遙睡意愈發濃重。等降谷零收拾好吹風機回來的時候,小姑娘已經乖乖把自己埋進了被褥裡,只露出大半張臉,努力眨巴著圓眼睛等待方才約定好的睡前故事。

  「想聽什麼?」降谷零將被褥整理好,把赤井遙一整張臉都露了出來。

  赤井遙眼睛滴溜溜一轉,選出了心中的最佳答案:「我想聽關於爸爸媽媽的故事,每次講到一半媽媽都會被爸爸叫走兩人關在房間裡說悄悄話,還不允許我偷聽。」

  小姑娘說得嘴巴都癟了,可以說是很委屈。

  「呃……」這話讓降谷零一時半會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最後也只能靠著成年人的穩重強迫自己繼續這個話題:「那麼上次是講到了哪裡呢?」

  赤井遙的小腦袋其實並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但是隱隱回憶一陣後還是能拼湊出完整的概況:「講到了……媽媽找了零叔叔在畫室幫忙,說零叔叔你特別厲害,什麼都會做,而且那個時候爸爸也不在家,媽媽好可憐……」講到這裡,赤井遙的眼裡全是憐惜。

  降谷零:「……」

  根據赤井遙的只言片語,降谷零好像知道黃瀨有希為什麼這個故事講到一半就被赤井秀一拉回房間說悄悄話了。

  ——這故事沒法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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