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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疑/推理] 《安傑爾之蝶》作者:遠田潤子

《安傑爾之蝶》作者:遠田潤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深邃的微笑 您是第230個瀏覽者
安傑爾之蝶
ヤ⑦Хラюソ蝶

作者:遠田潤子
譯者:劉姿君
語言:繁體中文
出版社:獨步文化
出版日期:2018/08/02

內容簡介
殺了人的人,有權利得到幸福嗎?
捨棄人生的人,有能力成為別人的救贖嗎?
我們是飛不起來的蝴蝶,希望被你所愛,即使是用異常的方法……


更勝真梨幸子、湊佳苗的終極致鬱系
  |究極的愛 + 深沉的罪|
日本讀者悚然讚譽猶如東野圭吾《白夜行》
以壓倒性的暴力輾壓我們的心靈,
一翻開就讓人無法全身而退的駭人故事!

◆入圍第十五回大藪春彦獎
◆日本AMAZON網路書店四星推薦
◆林靜如|律師娘
◆陳慧翎|「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導演
◆蔡瑞珊|作家
◆諶淑婷|作家
◆賴芳玉|律師——動容推薦

受《罪與罰》杜斯妥也夫斯基影響開始寫作
媲美《咆嘯山莊》愛蜜莉.布朗特的破滅系女王 遠田潤子 
殘暴書寫醜惡的人性謎團及最純淨的愛戀


破蛹時,蝴蝶不見得都飛得起來,
有些一生都張不開翅膀。
幸運的,能一跛一跛地走到花旁啜飲花蜜,
但大多數的,會餓死或被其他昆蟲吃食……

世間沒有神也沒有佛,只有一個巨大的洞。
我們的背上,都吊著一根細線,
線斷時,就會墜落喚作「地獄」的黑洞中。
那年暑假,有三個孩子掉進了大洞,
之後,他們一直在找逃出來的路……

藤太、秋雄和伊純從國小起便是青梅竹馬,伊純也是藤太和秋雄的初戀,三人飽受家暴折磨,只能相互扶持,國中結束後卻不再聯繫。長大的藤太在港邊經營破舊居酒屋「松」,客人都是人生失敗組,他也渾渾噩噩度日。一個暑假夜晚,不似尋常酒客、西裝筆挺的男人牽著十歲小女孩上門,藤太認出他是失聯多年的好友秋雄,原來他成了優秀的律師,自己卻是卑微的小店老闆。秋雄面對無語的藤太,笑著丟出一枚震撼彈:「伊純死了。」

眼前的孩子正是伊純的女兒芳純,秋雄不多說明便將芳純與一個波士頓包交給藤太後離開,而藤太在包裡發現數百萬圓和將芳純託付給他的信。他百思不解突如其來的一切,隔天卻在新聞上看到噩耗——

秋雄的住處遭人放火,現場沒找到任何屍體,但秋雄一夜間音訊全無,連警方也找不到他。

芳純大受打擊,相信秋雄仍活著,並會在暑假結束時來接她,但秋雄始終沒現身。一日,出現一名奇特的客人,自稱是芳純的親生父親、秋雄是誘拐小女孩及拆散他家庭的騙子、而伊純,她其實還活著……

自稱是芳純父親的可疑男子,將會牽扯出什麼事端?
秋雄究竟涉入什麼事件,又如芳純所相信的還活著嗎?
伊純——藤太一直無法忘記的女人,真的死了嗎?

【最不可思議的故事,讀完後讓人分不清楚是痛苦還是救贖】

【無比心痛也無法放下書的真情推薦——】


◎「雖然世上真的存在如此悲慘的事,在小說中讀到也實在太心痛了。」、「非常殘酷。」、
◎「壓倒性的暴力讓人無法喘息也無法放下書」、
◎「筆力驚人,卻讓我覺得要抑制心中對如此殘酷的故事產生『這好有趣』的輕浮想法。」……
◎日本網路書店暨書評網站AMAZON、讀書METER、BookLive!、Honto等讀者驚駭呼喊!

【從故事中看見救贖的真情流露——】

「人到一定年齡就很難改變了。一開始,男人會很憤怒、膽怯、尖銳,甚至希望逃避,但當逐漸意識到自己並非獨自一人時便可以產生改變。之後,為了自己,也為了他人,決定必須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安傑爾之蝶》就是在書寫一名曾經捨棄人生的男人,重生的物語。」
——遠田潤子(本書作家,取自《小說寶石》2012年1月號)

「這是一本非常動人的小說,有如推理一般的情節讓我無法停止的一直讀下去,故事的情節曲折揪心,卻緊緊叩合著人事間最美好的情感,當中也富含身而為人的基本品格。人啊,都如同期待羽化成功的蝴蝶一般,要用悉心與美好的善良之心來珍惜每一個最初。」
——蔡瑞珊(臺灣作家)

究竟是【致鬱系】還是【治癒系】?讀完故事的你,又會怎麼想呢?

「活著」基本上就是充滿許多不合理和痛苦。但不管生存在多麼絕望或罪惡的處境,我覺得還是會有一種人存在,這種人會為他人付出重要事物,就算可能細微瑣碎又微不足道,但這樣的付出非常珍貴和美好,我想好好寫出這樣的人。
——遠田潤子(本書作者)


讀者感想
我覺得這本書的譯者還有《雪鐵之樹》譯者的王懋華女士文筆功力深厚
明明兩個不同的譯者翻譯出來的作品
但是閱讀起來彷彿就是同一個人所譯一樣
終於不是像十二國記一樣讓人傷心的翻譯了

[ 本帖最後由 深邃的微笑 於 2023-10-7 15:24 編輯 ]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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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試閱
  暖簾是父親那一代傳下來的,沾染了幾十年份的污漬。本來是藍底白字,如今白的部分怎麼看都是灰的,藍色的部分則說不上是茶還是綠的滷醬色。
  
  常客中,有人笑說居酒屋「松」乍看之下是拒絕生客的高規餐廳。藤太心想,還真是沒說錯。看到那幅暖簾,生客絕不會想進來。
  
  收了暖簾,拖著腳走向收銀台。說是收銀台,其實就只是個鎖壞了的手提錢箱。才短短幾步的距離,右膝卻發出擠壓磨擦的聲音。雨天特別難受。拿手杖是有幫助,但在狹小的店內反而難以行動。
  
  打開手提錢箱,數了營業額。三萬多一點。還可以。這時,入口的拉門打開了。
  
  「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已經打烊……」
  
  一個提著大波士頓包的男子站在入口。年紀大約四十開外,與藤太相仿。但,相似的便只有年紀,其餘的完全沒有任何交集。藤太身上是滿是焦痕油漬的T恤和膝蓋磨破的牛仔褲,男子則是光澤低調柔和的深藍色襯衫和米色長褲。藤太是一頭狗啃似的小平頭,要長不長要短不短,男子則宛如剛走出理髮店,鬢角和後頸髮際都平平整整。
  
  比起例舉鬍渣、手錶這些小地方的不同,還有更簡潔有力的形容。這兩人擺在一起,「上下」一詞足矣。男子是上,藤太是下。兩個字便說明了一切。
  
  男子身旁有個小女孩。大約小學四、五年級吧。她穿著淺藍色無袖連身洋裝,一雙藍白條紋長筒襪。她肩上也背著一個大包包。
  
  這個時間竟然帶小孩出來,藤太這麼想,看了男子的臉倒抽一口氣。
  
  「藤太,好久不見啊。」
  
  男子雙眼微瞇,輕輕轉頭笑了。動作優雅而世故。那時候,他看來分外老成,都是這略顯厭世的笑容所致。
  
  「……秋雄?」
  
  「抱歉啊,這麼晚跑來。」
  
  穩重微笑著慢慢說話,一口極柔軟的大阪腔。這也和那時候一模一樣。一點也沒變。
  
  藤太趕緊把意識放在膝蓋的疼痛上。若不這麼做,就會想起那時候。不要想。想了只會增加酒的消耗量。不可以想。
  
  膝蓋不負期望,立刻給了他受到擠壓般的痛楚。藤太感謝這難伺候的膝蓋,一邊請兩人進店裡。低著頭,默默指了高腳凳。不知該做何表情,不知該說些什麼。
  
  七張並排的高腳凳都有或大或小的破損,沒有一張是完好的。秋雄熟練地抱起女孩,讓她坐在正中央的那張高腳凳上。自己則把波士頓包放在腳邊,半側著身坐下。
  
  「像狗啃的一樣。」秋雄看了藤太的頭微微一笑。
  
  「理髮器鏽了。」
  
  「買新的啊。剃起來很痛吧。」秋雄又露出舒暢的笑容。「你還是沒變,一口突兀的標準國語。」
  
  用不著任何人提醒,藤太不會不知道在大阪鄰近港口的老街區開一家髒兮兮的居酒屋,操一口標準國語有多格格不入。雖然曾被客人潑過酒,藤太也無意更改。
  
  女孩似乎才剛睡醒。只見她不時揉著眼睛,以茫然的神情環視店內。
  
  「要點什麼?」
  
  「我不是來當客人的。」秋雄有些為難地笑了。
  
  藤太默默繼續收拾。正打算清理烤爐時,秋雄對他說:
  
  「有沒有這孩子能喝的飲料?」
  
  女孩一臉不安地朝藤太看了一眼。當然不能給她酒。然而,「松」不提供可樂、果汁之類的飲料。烏龍茶幾天前就沒了,一直沒進貨。牛奶則是剛才被常客喝光了。藤太想了一會兒,拿蘇打水兌了燒酎用的濃縮檸檬汁。女孩像看什麼稀奇的東西般,一直盯著藤太的手邊瞧。
  
  「那我就不客氣了。」女孩行了一禮,銜起吸管。然而,下一秒,便露出「怎麼會這樣」的臉。「好酸!」
  
  藤太這才想到,那是燒酎用的濃縮檸檬汁,是無糖的。他連忙從冰箱裡取出果糖,放在女孩面前。女孩抬眼看著藤太,眼神懷疑。秋雄笑著打圓場:
  
  「加了果糖就會變甜了。不用怕。」
  
  女孩加了果糖,拿吸管仔細攪拌。然後,怯怯地銜在嘴裡。這次她就這樣喝了起來,藤太才鬆了一口氣。他從沒就近看過唸小學的小女生,不知如何對待。
  
  「店裡都沒變啊。」秋雄環視一圈。「一切都是原樣。真叫人懷念。」 
  
  寬不到四公尺的店裡只有吧檯座位。處處破損的高腳凳,坐起來頂多就是勉強好過立飲吧。吧檯到處可見香菸的焦痕和杯底留下的水痕。牆上貼著原本是白色的塑膠布,但被油煙和香菸薰得怎麼看都是黃的。吧檯角落放著一台老收音機。想聽的客人會自行打開,不過夏天播放的大多是職棒晚場的現場轉播。
  
  「一切都是原樣。真叫人懷念。」秋雄又說了一次。
  
  這家店向來沒有裝飾。沒有花,甚至連神龕和招財貓都沒有。別說沒有這些,牆上連菜單都沒有。
  
  藤太沒有回答。如果秋雄還是以前的秋雄便不需要回答,若他不再是以前的秋雄也就不必回答了。於是,秋雄又笑了。
  
  這個人走進店裡之後笑了幾次呢。也不知那時候我一天皺眉的次數和他微笑的次數誰比較多。
  
  差點回想起過去,藤太連忙把意識放在膝蓋上。快啊,快發作。狠狠發作一場,讓我別想起過去。
  
  這時,秋雄突然一臉正色。
  
  「這孩子,是伊純的女兒。」
  
  膝蓋狠狠痛了一下。若在平常,這樣的痛足以令他呻吟。然而,這次卻一點用也沒有。
  
  伊純。
  
  要他聽到這個名字,他寧可被堆高機刺成人肉串。馬的!—--藤太暗罵不中用的膝蓋。
  
  他朝伊純的女兒看。剛才哈欠連連的女孩不知何時已趴下,看不見她的臉。她長得像伊純嗎?藤太試圖回想,卻只想起她被檸檬酸得歪掉的臉。如果像,會是哪裡像?眼睛嗎?頭髮嗎?還是靈活柔軟的身體?
  
  「可以給我一杯水嗎?」秋雄爽朗地要求。
  
  成功的朋友就眼前。所以這個人如願結婚了。
  
  「不喝酒?」
  
  「我開車來的。」
  
  藤太在秋雄面前放了一杯水,自己則是從水槽下方拿出一瓶滋布羅卡。每天打烊之後,藤太都會喝上一杯這個,就一杯。年輕時經常超過一杯,但最近幾乎都控制在一杯。然而,這個習慣也到昨天為止。從今晚起,八成是「喝上一瓶」吧。他深知這樣會有什麼後果。不是睡在發出惡臭的排水溝旁,就是睡在凳腳之間。一夜夜這樣過下去,遲早會手抖得連菜刀都握不住。
  
  秋雄看到酒瓶,頓時一凜。只見他一語不發,默默看著紅牛標籤,但忽然笑了。
  
  「原來你都喝這個?」
  
  「是啊。」
  
  聽到藤太的回答,秋雄又笑了。這回是揚聲愉快地笑了。藤太不禁看著他。結果,突然間,秋雄收起笑容一臉正色。然後,手仍拿著杯子便淡然說:
  
  「伊純死了。」
  
  藤太一時之間感到莫名其妙,只是呆呆看著秋雄的臉。花了好長的時間才理解「死了」這兩個字的意思。那段期間,秋雄一直面無表情地回視藤太。
  
  「⋯⋯死了?」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兩個字。
  
  「是啊。很久以前就死了。」
  
  膝蓋脫力。藤太抓住吧檯死命撐住就要虛脫崩潰的身體。伊純死了。死了。已經不在了。不在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了——。
  
  藤太站不穩。僵硬的膝蓋撞上十八公升的桶裝麻油,發出刺耳的聲音。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秋雄和那時候一樣,露出柔和的笑容。「不過,太好了。」
  
  「⋯⋯太好了?」藤太抬起頭。
  
  哪裡好?你是說伊純死得好嗎!正忍不住要向秋雄動手的時候,眼角瞥見睡著的女孩。凌亂的頭髮披在臉頰上,隨著呼吸搖晃。簡直好像能聽到她熟睡的鼻息。
  
  藤太就這樣定格了。總不能在孩子身旁動手打她父親。結果,看到他這個樣子,秋雄又是一臉愉快。
  
  「啊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竟然這麼激動。」
  
  「什麼?什麼意思?」
  
  「伊純一定也很高興吧。」這句話還沒說完,秋雄便從高腳凳上滑下來,走向門口。「那孩子就拜託你了。」
  
  轉眼秋雄的身體便消失在店外。
  
  「喂,慢著!」
  
  藤太連忙從吧檯裡出來,趕向門口。不中用的腳勾到啤酒箱和水管,差點跌倒。他跌跌撞撞地奪門而出。
  
  「等等、秋雄!」
  
  周遭的商店和人家全都熄燈了。幽暗的馬路上不見秋雄的身影。這時,前方不遠的大馬路上,一輛車悄聲駛離。反射了蒼白路燈的,是一輛純白的Prius。
  
  「秋雄!」
  
  藤太再次大叫,但聲音當然傳不進車裡。
  
  藤太不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店裡,只見女孩仍趴在吧檯上睡著。嘆了口氣關上門,覺得那老舊的木製拉門比平常沉重得多。心想,得給滑輪上油了。
  
  拉門上半部是毛玻璃,由粗木格內外包夾,下半部則是厚實的木板。堅固得與破敗的小店不成正比。無論「松」那些惡形惡狀的客人如何用力開關門、醉倒亂撞,都一路穩穩地挺過來了。
  
  女孩似乎隨時都會從高腳凳上跌落。總不能就這樣置之不理。
  
  店後就是個三坪的榻榻米房。昏暗的房裡只有一張小矮桌、老舊的小型電視,以及一座損傷處處的小櫃子。藤太讓女孩睡在小矮桌旁,便回到吧檯坐下來。將滋布羅卡拉過來,伸手去扭瓶蓋。
  
  然而,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
  
  店裡和三坪房之間沒有隔間。坐在吧檯,無論如何眼角就是會看到女孩。多年來他都獨處慣了,不習慣有人在旁。更何況是個小女孩,而且又是伊純的女兒。叫他怎麼可能自在。
  
  沒辦法,讓她睡二樓吧。藤太抱起女孩,爬上陡急的樓梯。平常他都是抓著扶手拖著腳上樓的,抱著女孩就不能這麼做了。他花了雙倍於平常的時間爬上樓。吃力得好像出事後剛開始復健那時一樣。
  
  二樓有兩個三坪的房間,後面那間是藤太起居用的。前面那間用來當作儲藏室,整面地板都堆著壞掉的什物和廢物。已經許久不曾打掃。
  
  雖然開著窗,熱氣充塞的房間還是悶熱不已。藤太稍事猶豫之後,讓女孩睡在自己的被窩裡。那床被窩從來不收,連上次什麼時候曬的都想不起。
  
  女孩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安置在滿是汗水油垢的被窩裡,發出舒適的鼻息。藤太在微微的自我厭惡中打開電風扇。冷氣只有店裡才有。再熱也只能請她吹電扇忍耐。
  
  電風扇震動著,開始攪動滯塞的空氣。轉動到最大角度要轉回來時,會發出喀的一聲震動體內的不妙聲響。一台何時噴火都不足為奇的骨董。藤太確定電風扇的怪聲不會吵醒女孩,便下樓回到店裡。
  
  倒了一杯滋布羅卡,喝了一大口。
  
  只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懶得理了。店裡還得打掃,身體卻完全不動。藤太在高腳凳上坐下來,揉揉僵硬的左腿。由於行走時要輔助右腿,無論如何都會加重左腿的負擔。左腿因而長出了難看的肌肉,洗澡時可以看到左右腿粗細明顯不同。
  
  彎身揉腿,便看到波士頓包和女孩的包包。是秋雄留下的。
  
  他先打開波士頓包。最上面是一個紙袋,底下塞滿了女孩的衣物。往紙袋裡一看,裡面有磚頭大小的大紙包。心想不會吧,打開一看,果然是紙鈔。仍捆著綁鈔帶的萬圓鈔五捆。所以是五百萬嗎。
  
  把錢擺在吧檯上,藤太嘆了一口氣。有麻煩的預感。凡事扯上錢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往紙袋裡看還有沒有東西,發現一本母子手冊和一個白信封。
  
  信封裡只有一張顏色極淡的藍色信紙。工整而略帶稜角的字跡也一如以往。
  
  藤太:
  
  請你暫時照顧芳純。
  
  絕對不要靠近我家公寓。
  
  現金是這段期間的費用。都是正當的錢。不用擔心。
  
  拜託了。
  
  這封信不要丟。
  
  若有必要,可向第三者出示。
  
  看完這封署名了秋雄的信,藤太再度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其餘的更加不明不白。要他照顧,但暫時是多久?二、三天?一星期?還是一個月?從五百萬這個金額來看,應該更久吧?而且,不要靠近他家是什麼意思?
  
  這封信就秋雄而言太不自然了。他那個人一絲不苟,最討厭含糊不清,才不是一個會隨便寫下這種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文章的人。藤太把信重讀一次。信不是草草寫就的。字很工整,是花時間寫的。文句則是經過深思熟慮、不帶感情的短句。麻煩的預感變成不祥的預感。驀地裡背上爬過一陣寒意。好像有什麼極度不快的事正在發生。
  
  接著他看了母子手冊的封面。寫的是森下芳純。從出生日期算來,芳純十歲。打開一看,第一頁寫著母親的名字。
  
  森下伊純。
  
  藤太咬了咬牙。這是個他決心絕不再提起的名字。他是多麼想忘記這個名字啊!然而,他從來沒有一天成功過。
  
  他忽然發現有一點很奇怪。森下是她原本的姓氏。如果和秋雄結了婚,應該是佐伯伊純才對。然而,一看父親欄,仍是空白的。秋雄和伊純沒有結婚?那麼,芳純是誰的孩子?不是秋雄的嗎?
  
  接著看住址。是國中時伊純所住的公寓。可是,那裡早在泡沫時期就拆掉了才對。
  
  ——我要和藤太一起經營「松」。
  
  忽然間藤太想起伊純的聲音。無論母子手冊上是什麼名字,伊純已死一事都不會改變。實現不了二十五年前的約定。
  
  藤太推開滋布羅卡還沒喝完的杯子,捂住臉。
  
  第二天早上,藤太被一雙小手搖醒。一睜眼,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正要爬起來,卻一頭撞上一根堅硬的棒子。呻吟著翻了身,於是看到了高腳凳的椅腳。看樣子,他是喝得爛醉從高腳凳上摔下來,就這樣睡在地上。
  
  店很小。高腳凳和牆之間只有六十公分的距離。從凳子上摔下來時大概撞到了不少地方,手臂、肩膀等處都會痛。衣服被汗水濕透了。掙扎著想起身,膝蓋便喊痛。看來是因為睡著時姿勢不良,對膝蓋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還好嗎?」女孩過來關心。
  
  藤太一時反應不過來。爛泥般的腦袋擠出來的,是二十五年來從未喊過的名字。
  
  「⋯⋯伊純?」
  
  「不是。我是芳純。伊純是我媽媽。」女孩有所不滿地噘起嘴。
  
  藤太抓住高腳凳,設法站了起來。每走一步膝蓋就抗議。不是好兆頭。
  
  一試圖回想昨晚發生的事,便頭痛欲裂。吧檯上倒著滋布羅卡的空瓶。儘管味道香甜,終究是四十度的伏特加。
  
  「你的腿受傷了?」芳純擔心地細看藤太的右腿。
  
  「沒有。」
  
  「可是,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受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治不好嗎?」
  
  「不會比現在更好了。」
  
  「一直很痛?」
  
  「是啊。」
  
  哦—--芳純應了一聲,伸手輕輕摸了牛仔褲磨薄的膝頭。像劃圓般,輕輕地、輕輕地撫摸。應該一直存在的痛楚,似乎稍微緩和了一點點。
  
  「夠了。」藤太轉過身,搖搖晃晃地進了廚房。烤爐和油鍋都還是油膩膩的。水槽裡堆著待洗的髒碗盤。誰叫他昨晚什麼都沒做就醉倒了。
  
  「請問,」芳純指著吧檯上的酒瓶,「這是紅牛的酒?還是紅色的牛奶?」
  
  「滋布羅卡。是一種波蘭的酒。」要談酒倒是沒問題。「那頭紅色的牛是美洲野牛。現在是稀有動物。滋布羅卡是用野牛愛吃的草去添加香氣的。」
  
  「哦。」芳純睜大了眼點頭。「那,這種牛也喜歡這種酒?」
  
  「牛不喝酒。」
  
  「那,波蘭在哪裡?」
  
  「東歐。以前有集中營的地方。」
  
  藤太閉上嘴。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這樣解釋波蘭一點也不恰當,也不是該拿來跟孩子說的事。
  
  「集中營?」
  
  芳純和伊純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藤太開口說話。他對其他人都沉默寡言,但一遇上伊純,嘴巴便自動打開。藤太於是明白了。芳純果然是伊純的女兒。
  
  「很多人在集中營被殺了。安傑爾的妻子和孩子也是。」
  
  「安傑爾⋯⋯啊!」
  
  芳純忽然被點醒般抬起頭來,神色頓時變得一本正經。把手伸進繪有卡通圖案彩色繽紛的包包。和筆記本、講義一起被拿出來的,是一張CD。
  
  「這個,是秋雄叔叔要我轉交的。秋雄叔叔說,給你你就知道了。」
  
  卡爾.安傑爾指揮捷克愛樂管弦樂團
  
  德弗乍克 第九號交響曲《新世界》
  
  藤太看著CD外盒。所謂給了就知道了,是什麼意思呢?「知道」的事是很多。說很多,不如說是全部。那時候的我們的全部,藤太心想,我們的全部,就在安傑爾指揮的《新世界》裡。秋雄要我在這全部當中知道什麼?他想告訴我什麼?
  
  「藤太叔叔喜歡這首曲子嗎?」
  
  藤太叔叔。一時之間不知道這叫的是誰,藤太心頭突地猛跳。不禁去看芳純的臉,但芳純完全沒有遲疑的樣子,感覺早就習慣喊藤太這個名字。
  
  「⋯⋯不,」他先回答芳純的問題,「不喜歡。」
  
  這首曲子他無意再聽到第二次。他有不聽的理由。所幸,藤太家沒有CD音響。本來,他家以前就連黑膠唱機都沒有。
  
  「跟秋雄叔叔一樣呢。」芳純露出有些不忍的神情。「秋雄叔叔聽著這首曲子哭了。半夜在黑漆漆的房間裡,坐在沙發上哭。我問他為什麼哭,他說因為他不喜歡這首曲子。我說那不要聽就好了啊,他又說,可是我不能不聽。」
  
  他還在哭嗎。都那麼成功了,還是在哭嗎。難以承受的心情讓藤太感到心痛。即使難過得流淚也不能不聽——。他竟把自己逼到那個地步?
  
  以前,秋雄也在藤太面前哭。那時候,秋雄不是因為傷心而哭,是因為太慚愧而落淚。而同一時間藤太沒有哭。因為他那時候就已經感覺不到慚愧了。
  
  藤太繞到廚房喝了一杯水。緊閉的店裡有廚餘味,又熱又悶。他打開門,拿外面信箱裡的報紙。報紙被變形的蓋子卡住,抽不出來。因為報紙加了週日版比平常來得厚。藤太硬抽,信箱歪了,差點從牆上被扯下來。幹!藤太暗罵,咂了舌,就這樣讓門敞開。然而,吹進來的不是涼風,而是柏油被烤熱的熱風。
  
  芳純鼻頭上冒著汗珠,一臉坐立不安。藤太看了看鐘。快十點了。
  
  「學校呢?」
  
  「放暑假。」芳純顯得有些吃驚。「而且今天本來就是星期天。」
  
  一看報紙,七月二十四日。星期天不用上學。七月二十四日已經放暑假了。連這種事都想不到,也難怪她會吃驚。看來在落魄居酒屋自甘墮落二十五年,會連常識都耗掉。藤太吸了一口氣,努力搜羅遙遠的過去曾經有過的些許常識和良知的殘渣。
  
  「要吃早餐嗎?」
  
  「嗯。」芳純以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點頭。
  
  她一定很餓了,卻一直沒有機會喊餓。但店裡只有昨天賣剩的東西。藤太在烤爐上烤了蔥串,端出滷得極透的滷牛筋、海髮菜。怎麼看都不是適合小學生的早餐,但也沒辦法。
  
  「好好吃。」意外的是,芳純很高興。「秋雄叔叔說的對。」
  
  「秋雄?」
  
  「秋雄叔叔總是說,—--藤太直笛吹得很爛,不過廚藝很好。」
  
  直笛。胸口一陣刺痛。別去想!藤太若無其事地改變了話題。
  
  「秋雄常提到我?」
  
  「嗯。常常。他說,要是出了什麼事,就要去找藤雄叔叔。他開居酒屋,會煮好吃的東西給妳吃。」芳純一臉覺得有趣的樣子。「每次說到藤太叔叔,秋雄叔叔都很開心。」
  
  原以為永遠不會再見的秋雄,一直提到自己。而且是跟伊純的女兒提到自己。胸口又是一陣痛楚。然而,在感傷之前,一個疑問冒了出來。要是出了什麼事,這是什麼意思?是遇到了什麼迫切的問題,讓他一再對一個孩子這麼說嗎?
  
  「妳一直都跟秋雄住嗎?」
  
  「沒有。我三歲的時候媽媽死了,所以秋雄叔叔收養了我。」
  
  芳純三歲,那就是距今七年前。七年啊—--藤雄在心中喃喃地說。所以他對伊純的死訊一無所知,悠悠哉哉活了七年。
  
  「藤太叔叔,」芳純一臉認真地問,「藤太叔叔記得我媽媽嗎?秋雄叔叔說他不太記得。」
  
  「我也不記得。」
  
  「是喔。」芳純洩了氣,視線落在海髮菜上。
  
  想打聽父親,卻又不敢開口。沒登記、母親死了也沒有出面認領孩子的父親。狀況顯然不單純。
  
  藤太又喝了一杯水。大阪的自來水據說變好喝了,但酒精殘留的身體什麼味道都嚐不出來。
  
  「妳住哪裡?」
  
  「櫻宮。」芳純說了一個聽起來是公寓的地址。「今天開始有天神祭耶,藤太叔叔會去嗎?」
  
  「我得看店。」
  
  「噢。」芳純有點失望。「秋雄叔叔也說今年很忙沒辦法去。他每年都帶我去的。藤太叔叔看過船渡御嗎?」
  
  「沒有。」
  
  「大川上會有好多好多船,很漂亮哦。從公寓也看得到,不過在旁邊看更好玩,而且還可以逛夜市。」
  
  藤太對芳純的話並不在意,打開了三坪房的電視。那是十多年前買的十七吋映像管電視。看到螢幕上下的黑條和刺眼的警告,芳純嚇了一跳。
  
  「藤太叔叔,不換成數位電視會不能看哦。」
  
  「再說吧。」
  
  他知道大家都吵著數位數位的,第四台業者也來推銷過好幾次。但因為麻煩,他沒理會。
  
  「要趕快辦喲。你看,上面寫到今天中午十二點為止呢。」
  
  芳純指著電視,抬頭看藤太。或許是因為語調柔和吧,聽起來絲毫沒有強迫意味。被她催促提醒,也聽得進去。但藤太卻越來越不自在。很久沒有人這麼關心他了。到底是令人懷念,還是只是厭煩,他分不出來。
  
  「秋雄對於來這裡有沒有說什麼?」
  
  「他說,工作很忙,妳暑假到藤太那裡去。」
  
  「就這樣?暑假結束就會來接妳?」
  
  「我不記得了。」芳純歪著頭。「我想他沒有說來接我的事。」
  
  距離暑假結束還有一個多月。就算只有一個月,也必須清出一個地方讓芳純起居。
  
  只能整理本來是父親房間的儲藏室了。有多的寢具嗎?父親的寢具一直在壁櫃裡,但總不能叫她睡那種東西。藤太皺起眉頭。上次打開那個壁櫃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一點也不想去想像現在裡面是什麼樣子。
  
  「妳的行李就只有那個包包?」
  
  「就這些。換洗衣物和暑假作業,然後芭蕾的東西而已。」
  
  「⋯⋯芭蕾?」藤太愣愣地低聲說。
  
  「嗯。學校放暑假,可是還是有芭蕾課。」
  
  「⋯⋯那就去吧。」
  
  他想照常說,卻喘不過氣來。看來還遠遠無法平靜地談論芭蕾這個話題。
  
  「可是,秋雄叔叔說,很危險,不可以一個人去。」
  
  「平常都是秋雄帶妳去的嗎?」
  
  「有時候。秋雄叔叔很忙,所以平常我是和天使服務的人去。」
  
  據芳純說,天使服務是提供接送兒童的服務。對於父母付錢請別人接送孩子補習、上才藝班這種事,藤太感到非常不舒服。
  
  「不過啊,秋雄叔叔有時候會蹺班帶我去,或是搭計程車來接我。」
  
  藤太心想,很像秋雄會做的事。在認真負責這方面,他一點都沒變。
  
  然而,藤太已經受夠談芭蕾了,不想再多聽。藤太往電視看。十點的新聞之後有天氣預報。反正今天一定也是酷熱的一天。
  
  「藤太叔叔喜歡芭蕾嗎?秋雄叔叔很喜歡呢。」
  
  想吐的感覺突如其來。看來昨天的滋布羅卡這時候才發作。正想去廁所,身後響起芳純的聲音。
  
  「公寓起火了⋯⋯」
  
  藤太按著胃回頭。是發生在晚間的火災。芳純佇在三坪房前面。電視上播映的是在黑暗中燃燒的公寓大樓以及灑水的消防車。
  
  「⋯⋯八十八平方公尺全部付之一炬。聯繫不上住在此處的律師佐伯秋雄與一名小學生,警方已展開尋人作業。」
  
  芳純張大了嘴看著電視。不久畫面切換,螢幕上播出佐伯秋雄律師(40歲)的字幕和秋雄的大頭照。
  
  「佐伯律師擔任去年神戶少女命案的輔佐人⋯⋯」
  
  藤太來不及進廁所,直接就吐在水槽裡。昨晚起就什麼都沒吃,所以吐出來的全是胃酸。他全身汗毛直豎,活像有人扭絞空空如也的胃,吐得他眼淚鼻涕直流,幾度大咳。頭、胃、膝蓋,全身上下陣陣作痛。
  
  別靠近我家公寓,是這個意思嗎。昨晚不祥的預感應驗了。現在,藤太清清楚楚地明白了。現在發生的事由不得他驚慌失措。
  
  「秋雄叔叔呢?」芳純的聲音很悲痛。「我要回公寓。」
  
  「慢著,芳純!」藤太大吼,「不許亂跑!」
  
  這一吼,又陣陣作嘔。他心想,正在燃燒。體內有火在燃燒。看來,到最後秋雄和我都逃不過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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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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