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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勵志] 《完美》作者: 蕾秋.喬伊斯

《完美》作者: 蕾秋.喬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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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
Perfect

作者: 蕾秋.喬伊斯  
原文作者: Rachel Joyce
譯者: 張琰
出版社:馬可孛羅  
出版日期:2014/06/05


內容簡介
「1972年,全球時間多出了兩秒鐘。」
兩秒鐘,可以發生什麼難以挽回的意外?
一個選擇,如何撼動人的一生?

2014年最值得期待的一本小說,文壇最動人的一次寫作
驚豔全球的暢銷作家蕾秋.喬伊斯超越《一個人的朝聖》,再推年度新作

★讀者引頸期待!出版即攻佔英國各大媒體暢銷榜單
★泰晤士報、衛報、每日電訊報盛情推薦
★英國Heat雜誌評為當月必看小說

我們越呵護完美,完美越容易破碎。
生命是,歷經一次次的愛與失落,
然後慢慢在破碎中,一片一片把自己補回去。
當淚水沖淡成微笑,傷害沉澱為遺憾,我們才終於體會愛的真諦。

這是一個關於完美的故事,催淚不捨的故事,
是跨越半世紀的悲喜,也是愛與傷害的動人和解。


1972年,因地球運轉和時間無法配合,全球時間多加了兩秒鐘。
十一歲的小男孩拜倫,單純的世界裡只有媽媽。
太美又太寂寞的母親黛安娜,是他唯一想守護的美好。
直到因為那多出來的兩秒鐘,使黛安娜造成一次毀滅性的意外。
拜倫就此看著他的完美世界片片粉碎。他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無法挽回……

時間來到2014年。
剛從精神療養院出院的吉姆,是個沒有根、沒有過去的人,
最恐懼的是自己的錯誤和不完美,會對愛的人造成傷害。
他怯生生地盼望人生或許還能重新活過,過往的創傷卻不斷搖晃著他。
他只能從一個傷害他的女人身上學習怎麼去愛……

是命運還是意外?跨越兩個時空,兩個不完美的靈魂,努力在愛中彌補傷害。真實多出的兩秒鐘,真的能夠撼動人的一生?無情的暴雨落下,過去的錯誤在燃燒――一則關於意外、選擇、失去和原諒的動人詩篇,最終的結局讓每個人都屏息震撼……而人生,真的能夠重新開始嗎?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蕾秋.喬伊斯Rachel Joyce
◎她曾以《一個人的朝聖》一鳴驚人
    銷售30多國版權,全球銷量超越200萬冊
    榮獲英國國家書籍大獎年度作家獎
    英國水石書店Waterston年度最佳新人小說獎、英國年度最佳首作小說
    大英國協書籍獎、曼布克文學獎提名
    美國Amazon編輯選書、獨立書商選書
    「歐普拉讀書俱樂部」夏日選書、美國圖書館協會選書
    《周日泰晤士報》第一名暢銷書。《出版人週刊》、《紐約時報》、《明鏡週報》、《美麗佳人》、《柯夢波丹》、《今日美國》、《Stylist》等各大媒體高評價推薦

◎她的小說為每個受過傷的人而寫……
蕾秋.喬伊斯是療傷的藝術大師。擅長以不著痕跡的細節渲染出情緒氛圍,一層一層引領讀者深入到忘我。故事讀起來平淡溫柔,但後勁很強。她訴說生命的必然失落,也為憂傷抹上一層希望之光,讓你為書中結局傷感的同時,也能對自身的傷痛微笑放手。

蕾秋.喬伊斯原本是演員,後來寫了二十年的廣播劇本,成為資深劇作家,包括二十齣以上的BBC Radio 4原創廣播劇。同時活躍於劇場界,獲得無數劇本獎,後轉而創作小說。《一個人的朝聖》是她的首部小說,未出版已售出二十餘國版權,一上市即廣受各界媒體矚目。她的第二本小說《完美》廣受期待,上市即受到各界讚譽,她另有短篇小說創作《遠方的檸檬香》。目前她與丈夫和四個孩子居住在英國格魯斯特郡。


相關著作:《街角那家唱片行》《街角那家唱片行(博客來獨家限量.台灣黑膠地圖收藏盒版)》《街角那家唱片行(誠品獨家限量.作者親簽版)》《一個人的朝聖》《一個人的朝聖》

譯者簡介

張琰
台大哲學系畢,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碩士,現為專業譯者。譯作領域廣泛,有《比利時的哀愁》、《西班牙情人》、《穿風信子藍的少女》、《愛情的盡頭》、《賈斯潘王子》、《萬物的尺度》、《蝴蝶法則》、《蜂鳥的女兒》、《12號公路女孩》、《悲喜邊緣的旅館》、《茱麗葉》、《一個人的朝聖》、《8的法則》等。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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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親愛的朋友們,

最近我的小女兒問我說:「你喜歡哪個主角?是《一個人的朝聖》裡的哈洛?還是這本新書《完美》裡的拜倫?」這似乎是個好問題,所以我想了一下之後才回答她:「哈洛已經得到很多關愛的眼神了,不過拜倫只有我,所以我會選拜倫。」小奈似乎很高興聽到這個答案。她說她也愛拜倫──雖然她沒看過這本書的內容,選拜倫只是出於好心。

事實上,我構思《完美》這本書已經很久,比構思《一個人的朝聖》時間還要久。關於「完美的代價」、「改變人生的一場意外」,還有書中的主要角色,這些構想已經在我腦中徘徊了許多年。我經常可以在腦中看見拜倫和黛安娜的模樣──那個有點太偉大的他,和有點太脆弱的她。我知道我需要更深入挖掘他們兩個人的性格,還有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遭遇。有時候我甚至會試圖將他們置入在其他故事中,不過感覺始終不對,因為那不是屬於他們的故事,他們屬於英格蘭的七月仲夏,空氣濕熱,飄著菸草花的香味,花朵後方草原的微光在午後的陽光中閃耀。他們屬於沒有盡頭的暑假時光,女人們鎮日無事,只是照顧家庭和孩子,而孩子們則精心創造了打發時間的冗長遊戲。

我很難瞭解自己為什麼選擇寫作這種故事,我一直不瞭解,直到許多年之後才懂(我如果瞭解,又何必寫它?)。不過我清楚記得,這個故事第一個具體構想出現在十二年前,在我第三個孩子出生之後,我開車載我大女兒去學校,我二女兒跟我說她肚子餓,馬上就要吃到早餐,小嬰兒正在哭,而我身旁的副駕駛座有一盤蛋糕,是我清晨爬起來給這些爭先恐後的孩子們的烘培之作。我車開得很慢,交通很塞,這幾天以來我幾乎沒睡,而在那一時半刻中我抽離自己,從另一個角度觀看我的生命,想到萬一我犯了一個錯,萬一哪個人衝到路中央,萬一什麼意外發生,我根本沒有餘力、沒有空間、沒有錢、沒有心思去處理那樣的狀況。我把這個概念盡可能延伸,一回到家,我就開始寫作這個故事。

不過──就像大多數的狀況一樣──這個構想花了太久時間。新的角色加入,一些我無法了解的事情變得明朗。在這個版本之前,我寫過各種版本,只是因為剛開始我無法決定故事的年代。舉例來說,我想這不是一個發生在現代的故事,也不是發生在城市的故事(一開始在我想像中,這是發生在現代城市中的故事)。我決定將時間設定在一九七二年──當時我十歲──然後發生了兩件有點驚悚又興奮的事。第一件是我發現了我一九七三年的舊日記(當中記錄了學校午餐的一個小片段),不過日記最後我貼了一張《泰晤士報》的跨頁,上面列出了一九七二年發生的事件。第二件事是我研究一九七二年的事件時,發現那多加進去的兩秒鐘,這正好適合這個故事,多麼一個「完美的」轉折,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般,就像在《一個人的朝聖》中,當我發現哈洛的兒子大衛的真相一樣。故事可說是完美歸位。

草原的設定是虛構的,克蘭漢草原不是真實存在的地方。不過就像在《一個人的朝聖》的故事裡面一樣,我走出我的屋子,描繪出我所看到的景象。我必須抹去許多棟屋子,用來創造故事中的草原,然後加以延伸。不過這是受到從我寫作房窗戶望過山峰,幸運捕捉到的景象所啟發。清晨大地的景象,那夜空,草地上的花朵,都是我舉目所見。在這個故事中還包含了許多我生命中的片刻,比如說《完美》當中的角色。我自己也曾經坐在池塘邊等野雁下蛋,如此烏鴉才不會把蛋偷走。我小時候曾造了在我腳邊崩塌的一座橋。我也有一個甲蟲鑰匙圈。青少年時期,我曾經打了一個皮沙發的客服電話,目的是要抱怨他們不該把沙發命名成「黑鬼棕」。我未曾把扶手椅搬到草原,不過我不排除自己曾經這麼做過。

對我而言,這是一個關於真相和完美的故事。到底有沒有發生過那場意外,或者那場意外只是拜倫想像出來的?黛安娜有什麼過去?貝芙麗是黛安娜的朋友還是敵人?這也是一個關於孩子長大了,但父母還是覺得他們永遠長不大的故事。這是一個關於一個男人被兩段過去擊潰的故事,也是關於友誼療癒的故事。其他的疑問就顯得更間接了:我們怎麼知道時間是精確的?我們怎麼知道只有一片天空?當文字有這麼多主觀意念在其中,我們如何能真正溝通?這都是在寫作過程中不斷折磨我的問題。有一次我跟別人提到這些問題,對方告訴我某些文化相信過去並不存在我們身後,而是在我們前方,在我們看得到的地方;而未來則在身後,因為未來仍是隱而未知的。我覺得這是很迷人的看法。對我而言,這就像拜倫發現時間並不必然在正常的空間裡向前運轉一樣。

我想這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我不認為只有我偶爾會覺得悲傷,我真的不這麼認為。不過我想這個故事發自我內心深處。

我希望你也能加入我和小奈,一起給予拜倫關愛的眼神。

祝好
蕾秋.喬伊斯


【編輯前言】
蕾秋.喬伊斯寫的是人生

以前我們常說「揪心」,現在我們說「虐心」。蕾秋.喬伊斯的《完美》就是屬於虐心那一種。甜中帶酸,淚中帶笑,一種虐心但最終又令人感到幸福的療癒。生命就像這本書一樣,在選擇中成長,因為不完美而深刻。

從《一個人的朝聖》驚豔文壇之後,全世界的讀者都在引頸期盼這位來自英國的優雅作家能否超越自己,交出一張更亮眼的成績單?結果並沒有讓喜愛她的讀者失望,她挾帶來自英倫淡淡憂鬱的獨特筆風、沒有矯飾的清新文筆,極致細膩的細節描寫更添一層境界,為我們訴說了一個小男孩的成長、幻滅和救贖。

如果有看過電影《時時刻刻》的人,不會忘記茱莉安摩爾所飾演那位溫柔顧家的家庭主婦,她笑不由衷裡的欲望與悲傷。書中主角拜倫的母親黛安娜,就是這樣淒美而脆弱的存在,或許更讓人聯想到已逝的黛安娜王妃,一個被禁錮的寂寞靈魂。十一歲的拜倫生長在上流家庭,未曾從長年不在家、一絲不苟的父親身上得到過關愛,平時就與母親相依為命,他幼小心靈對愛和依賴的解釋從來就與母親不可分離。書中充滿他們母子相處的幸福時刻,洋溢著花香、暖陽、繁星的夢幻場景。拜倫真的好愛媽媽。

直到一九七二年那多出的兩秒,改變了他完美人生中的一切。黛安娜逐漸在她自己渴求的自由和慰藉中,慢慢從拜倫生命中流失,同時也因太善良和太寂寞而付出了慘痛代價。事情的狀況逐漸分崩離析,拜倫越覺得想要抓住現實、保護媽媽,越想要挽回他們原來完美的家庭,媽媽就離他越遠。他做了好多好多的努力,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令人不捨的是,他還只是個孩子。拜倫的純真和無助令人心碎。

時間來到現代。一無所有的中年男子吉姆,總是覺得不完美會對愛的人造成傷害,所以選擇用精神上的強迫症來力行完美,同時將自己隔絕在所有情感之外。我們不知道他過去究竟遭遇過什麼,但看著怯懦的他邊受傷邊怯懦地學習去愛,一次次失落和振奮牽動著結局的到來,而最後的真相大白,竟讓人如此震撼、幸福又遺憾。

蕾秋.喬伊斯的書寫透露強烈的人生感,真實而坦誠。看完這本書,我們從淚水中領悟幸福,從幻滅中撿拾珍貴,然後更懂得珍惜,更懂得如何看待人生。這是一本優秀文學小說所能帶給我們的最好贈禮,文字當中流露的誠實和透徹,平淡中帶有況味的深度,值得字字句句地細細體會。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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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時間增加

一九七二年,時間增加了兩秒。英國同意加入歐洲共同市場;「新尋覓者樂團」的〈討來、偷來或借來〉這首歌入選了歐洲歌唱大賽。增加兩秒鐘是因為那一年是閏年,時間和地球的運轉無法配合。「新尋覓者樂團」沒能贏得歐洲歌唱大賽,不過這和地球的運轉無關,和那增加的兩秒鐘也沒有什麼關係。

時間增加這件事嚇壞了拜倫.韓明斯。他是個十一歲的男孩,想像力豐富。他醒來躺在床上,想像這事情發生,他的心臟彷彿鳥兒拍翅般撲通撲通跳。他盯著時鐘,想看到那兩秒鐘增加的情形。「他們什麼時候會把時間加進來?」他問媽媽。

她站在新的早餐桌前,把蘋果一切為四。早晨陽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照出一塊塊乾乾淨淨的正方形,他都可以站在裡面了。

「也許是在我們睡覺的時候。」她說。

「睡覺?」事情比他想的還糟。

「也或許是在我們醒著的時候。」

他覺得她其實不知道答案。「兩秒鐘不算什麼。」她微笑,「請喝完你的香魁克果汁。」她的眼睛閃亮,裙子燙過,頭髮也用吹風機吹乾整理好了。

拜倫是從朋友詹姆斯.羅威那裡聽說這增加兩秒鐘的事。詹姆斯是拜倫所認識最聰明的男孩,他每天都看《泰晤士報》。增加兩秒鐘是最刺激的事耶,詹姆斯說。首先,人類已經把一個人送上了月球,現在他們要改變時間了。可是這兩秒鐘以前並不存在,它們現在怎麼能存在呢?

這就像是加上一個原本沒有的東西。這件事不安全。拜倫指出這一點,而詹姆斯笑了。這是進步,他說。

拜倫寫了四封信,一封給當地的國會議員,一封給美國的太空總署,另一封給《金氏世界紀錄》的編輯,最後一封給羅伊.凱索先生,請英國廣播公司轉交。他把信交給媽媽去寄,還一再叮嚀她說信很重要。

之後他收到一張羅伊.凱索的簽名照,和一本說明阿波羅十五號太空船登陸月球的畫本,但是畫本裡沒有提到那兩秒鐘。

不到幾個月,一切都改變了,而這些改變永遠都沒辦法更正了。屋子裡,他媽媽之前仔細上好發條的那些鐘,如今顯示出不同的時間。孩子們累了就睡覺,餓了就吃東西,一天過了一天,每天看起來都一樣。所以如果兩秒鐘是在犯了某個錯誤那年增加的—這個錯誤發生得太突然。要是沒有那兩秒鐘,說不定根本就不會發生了—那怎麼能怪他媽媽呢?時間增加不是更大的罪行嗎?

「這不是你的錯。」他會對媽媽說。夏末時她經常坐在草地下方的池塘旁。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拜倫做早餐,也許是將三角乳酪塊塞進兩片麵包間。他媽媽坐在椅子上,把玻璃杯裡的冰塊搖得喀噹響,還撥下草葉上的種子。遠處草原在一片檸檬雪酪色的光線下發亮,草地上點綴著花朵。「你聽見了嗎?」他會再問一次,因為她常會忘了她身邊還有人。「那是因為他們把時間增加了。那是個意外。」

她會抬起下巴,露出微笑。「你是個乖孩子。謝謝你。」

這全是因為時間出了點差錯,這整件事都是。而它的影響在許許多多年以後都還能感覺到。詹姆斯和拜倫這兩個男孩只有一個走在預定的正途上。有時候拜倫會凝視著草原上方的天空—隨著繁星沉沉搏動,那黑暗彷彿有生命般—他會一陣心痛,渴望能除掉那多出的兩秒鐘,渴望時間能有它該有的神聖不可侵犯性。

要是詹姆斯從來沒有告訴他這件事就好了。

1一件可怕的事

詹姆斯.羅威和拜倫.韓明斯就讀溫士頓屋學校,因為它是私立的。另一所初中比較近,不過不是私立,是誰都可以念的學校。讀那裡的小孩來自狄比路的國宅,他們會從公車上方的窗子朝溫士頓屋的男生帽子丟柳丁皮和菸蒂。溫士頓屋的男孩子們不坐公車。他們都是媽媽開車接送,因為上學路程很遠。

溫士頓屋的男生未來前景都已經規畫好了,他們的故事有開始、有中間、有結尾。第二年,他們要參加學院的聯合入學考試,最聰明的男孩子們就能獲得獎學金,十三歲就進寄宿學校。他們說話會有正確的口音、學會正確的事、認識正確的人。之後不是唸牛津就是劍橋。詹姆斯的爸媽中意的是牛津大學的聖彼得學院,拜倫的父母想的是牛津的奧里爾學院。他們會跟他們的父親一樣,在法律界或地方政府、教會或軍中開展他們的事業。有一天他們會在倫敦擁有私人住宅,在鄉下有棟大房子,可以在那裡和妻兒共度週末時光。

當拜倫尋思媽媽腦子裡是什麼樣子的時候,他會想像有一排小小的嵌花抽屜,抽屜上有鑲著珠寶的把手,細緻得連他的手指都很難抓牢。別的媽媽都不像她。她們都穿鉤針編織的緊身短背心和蛋糕裙,有些人甚至還穿新式的楔形鞋。拜倫的爸爸喜歡妻子穿著比較正式。黛安娜穿著窄裙、尖頭高跟鞋,加上同樣花色的手提包和她的筆記本,相形之下,她讓其他女人顯得既龐大又沒有妥善打扮。安芮亞.羅威—詹姆斯的媽媽—在她旁邊高聳得像個黑髮巨人。

克蘭漢屋是一棟淡色石頭建造的喬治亞式建築,在盛夏陽光下,石頭會發出淡灰黃色的光;在冬天早晨,卻又像肉色般粉紅。這裡沒有村落,只有這棟房子和花園,然後就是荒原了。雖說如此,這房子背後卻正迎著大片的風和天空,以及延伸到遠處的後方大地,而使得拜倫想到一個自己希望蓋在別處的家,例如是在大片大片平坦的公園綠地,或是在一條溪流的和緩岸邊。他爸爸說了,這個地點的好處是夠隱私。這就如詹姆斯所說的,太輕描淡寫了。

因為你必須至少開車三里路,才能找到一個鄰居。在花園和草原的第一段斜坡間,有一片草地,上面有一片大池塘,再過去是一片白楊樹林。一年前池塘用柵欄圍起來,就不准孩童去玩了。

石子車道在捷豹車輪下劈啪跳動。霧像頭套般罩住了拜倫的眼睛,連最接近的東西的色彩和邊緣都偷走了。草坪表面、花園邊的綠草帶、塔形的薔薇花叢、水果樹、山毛櫸圍籬、菜圃、扦插花床和尖樁木門,全都不見了。車子往左轉朝山峰開去,在濃霧中劃開一條路。沒有人說話。

他媽媽緊繃著身體往前傾,手握方向盤。

開到荒原上,情況更糟。這片荒原占地方圓十里,雖然這天早晨山丘和天空根本沒有分界線。車子的頭燈往白色霧毯中鑽出淺淺的洞。偶爾會有一群濕淋淋的牛隻或一根突出的樹枝現形,拜倫的媽媽就會急忙轉開車頭閃避,而他的心也會猛地一跳。有一次拜倫對詹姆斯說,荒原上的樹很嚇人,簡直像鬼魂一樣,詹姆斯聽了皺起眉頭。這話像是詩,詹姆斯說,但卻不真實,就像電視上一隻會說話的偵探狗並不真實一樣。他們經過住著瘋子的畢思理山療養院鐵門。等捷豹的車輪隆隆輾過鋪在路面的攔畜橫柵,拜倫才鬆了一口氣。接著快到城裡時,他們轉過一個路口,車子猛力剎住。

「喔,不妙。」他說,並且坐直了身體。「現在又怎麼了?」

「我不知道。塞車吧?」這是他們最不想遇上事。

他媽媽把手指湊到牙齒前,咬下一小片指甲。

「是不是因為霧的關係?」

又是一句「我不知道」,她拉起手剎車。

「我想太陽已經在哪個地方升起來了。」他開朗地說。「太陽很快就會把霧照散了。」

放眼看去,路上塞滿了車,一直塞到進入那片雲霧紗幕中。他們左邊有一輛燒毀的車,那裡是狄比路國宅的入口。他們從沒有往那裡走過。他看到他媽媽眼光瞥向那裡。

「我們要遲到了!」露西哀號著。

他媽媽做了件完全出人意料的事。她用力放下手剎車,喀噠一聲打到一檔,急轉方向盤,往左邊加速開去。他們直直往狄比路開去,她甚至沒有看後照鏡、沒打方向燈、沒逐步操控車子。

一開始孩子們嚇得說不出話來。他們開過燒毀的車,車窗玻璃全砸破了,車輪、車門和引擎全不見了,整輛車看起來就像是一具燒焦的骷髏。拜倫輕輕哼起歌來,因為他不願意去想這件事。

「爸爸說我們絕對不可以走這條路。」露西說。她用雙手摀住臉。

「這是一條穿過國宅的捷徑,」他們的媽媽說,「我開過這條路。」她輕輕鬆開踩在油門上的腳。

沒時間細想她說的話了:就算他們的爸爸有規定,她卻還是走過這條路。

狄比路比拜倫想像中還糟,有些路面甚至還沒鋪柏油。濃霧黏在成排房屋上,使得那些房屋往前延伸,模糊不清,然後看起來像是瓦解了一般。垃圾塞住水溝:石頭、袋子、毯子、盒子,很難看出那些垃圾之前是什麼東西。偶爾會出現曬衣繩,晾著沒有顏色的被單和衣服。

「我不看了。」露西說著滑下座位,藏了起來。

拜倫試圖想找出不會引起驚恐的東西,一個他認得而且會讓他覺得在狄比路上感覺不錯的東西。他媽媽就說過他很多次,他太愛擔心了。突然間有了!那是一個美麗的東西:一棵樹,在霧裡閃閃發光。這棵樹有寬闊的彎曲樹枝,看起來像是綁著泡泡糖的粉紅色花朵,雖然克蘭漢屋的結果期早就過了。拜倫大大鬆了一口氣,彷彿親眼看到一個小小的奇蹟,或是一件善行,就在他最不相信這兩者會存在的那一刻。樹下有個正在動的輪廓,很小,是一個孩子的大小。那身影正飛快地朝馬路過來,而且有輪子。是一個騎著紅色自行車的小女孩。

「現在幾點啦?」露西說,「我們遲到了嗎?」

拜倫看了手錶一眼,呆住了。秒針正往回走!當他的聲音在喉頭變尖細,他才意識到那是尖叫聲。「媽咪,時間變了!停下來!」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拉扯。

他弄不清接下來發生的事是怎麼回事。事情發生得太快。當他試圖在媽媽面前撥弄他的錶—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撥弄他那根被調整過的秒針—他也察覺到那棵奇蹟之樹和那個騎著自行車衝上路面的小女孩。他們全都是同一件事的一部分,全都不知從何處、從濃密的霧裡、從時間中冒了出來。

捷豹一個大轉彎,他的兩隻手撞上紅木儀表板好保護自己。當車子猛然停住時,傳來一個像是金屬在輕聲細語的聲音,接著是一片寂靜。

接下來的瞬間—這時間比一秒還短,甚至也比眨眼的時間短—拜倫用眼光搜尋路邊那個小孩,但沒找到。這時他知道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而生命將永遠不同。他甚至還沒開口就知道了。

草原上方亮起一圈眩目的白色光線。拜倫對太陽的看法沒錯,陽光隨時會把霧氣蒸散。

這輛新捷豹的車鑰匙是他媽媽通過駕照考試得到的禮物。他爸爸不喜歡玩「驚喜」這種事,而黛安娜卻是比較隨興的。即使不是你的生日,她也會因為要送你這個東西,而去買來這個禮物,還用棉紙和緞帶包起來。他爸爸沒有把鑰匙包起來,他把它放在一條白色蕾絲手帕下面的盒子裡。「噢,我的天哪!」她說。「好個驚喜呀!」她一開始似乎還不知道有這把鑰匙,而只是一直摸著手帕,看起來困惑不解。手帕上繡著她名字的縮寫字母「D」,還有小小的粉紅色玫瑰。

最後,西摩說了,「拜託,親愛的。」只是這話口氣不對,聽起來沒有濃情蜜意,反倒像是威脅。就在這時候,她把手帕拿起來,發現了那把皮質吊牌上印有捷豹獨有標誌的車鑰匙。

「噢,西摩!」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你實在不該這樣。不會吧!我不能收呀!」

他爸爸以他向來一本正經的態度點點頭,彷彿他的身體渴望四處跑跳,但是衣服卻不讓他施展。他說,現在那些人可就會坐直身體,好好注意了。

現在沒有人會瞧不起韓明斯這家人了。黛安娜說是的,親愛的,每個人都會好羨慕喲,她真的是最最幸運的女人了。她伸出一隻手去撫弄他的頭,而他則閉上眼睛,把額頭貼上她肩膀,彷彿突然間倦了。

他們倆接吻時,他爸爸喃喃咕噥,彷彿很餓了,孩子們於是溜走了。

黛安娜對那些媽媽們的看法是對的。她們圍著新車,摸了紅木儀表板和皮椅,還練習坐在駕駛座上。黛兒瑞.瓦金斯說她再也不會滿意她的Mini Cooper 了。新來的那個媽媽說,這輛捷豹連聞起來都很昂貴呢。而這整段時間裡,黛安娜都在她們身後揮著手帕,抹去指印,不自在地笑著。

每個週末,他爸爸都會問同樣的問題。孩子們有沒有把鞋子踩乾淨再進門?她有沒有擦亮鉻鋼的護柵?是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了?當然,當然,她說。所有媽媽們都好嫉妒呢。她們告訴那些爸爸們了嗎?是呀,是呀,她又笑了。「她們一直都在說這件事呢。你對我真好,西摩。」他爸爸會想把他的快樂藏在餐巾後頭。

想到捷豹和媽媽,拜倫的心臟在胸口猛烈跳動,他害怕胸口都要穿個洞了。他不得不用手摀住胸口,免得心臟病發作。

「在做白日夢喔,韓明斯?」羅波先生把他拉起來,對班上的男孩們說。

果你是個笨蛋,看起來就像這樣。

這也沒差。不管拜倫做什麼—盯著課本或是往窗外看—那些字句和遠山全都模糊不清。他能看到的只是那個小女孩。她那蜷縮的身形,就在副駕駛座車窗外,困在紅色自行車底下,車輪還在攪動著空氣。她躺在那裡,動也不動,彷彿就在那裡突然停住,決定要睡個覺。拜倫盯著手錶和無情前進的秒針,感覺好像被吞噬了。

2吉姆

吉姆住在露營車裡,停在新的住宅區邊緣。每天清晨他都徒步穿過荒原,每天晚上再走回來。他在重新裝修的超市咖啡館工作,那裡有無線網路,還有手機充電設備,不過這兩樣吉姆都用不到。六個月前他開始工作時是在熱飲區,但是他在卡布奇諾咖啡上淋了覆盆子淋醬和玉米片之後,就被降調到外場了。如果他把這個工作搞砸,就什麼都沒有了,甚至連畢思理山療養院都沒了。

暗黑的天空湧現銀髮般的絲絲雲朵,空氣冷冽得像要把他的皮剝開一樣。腳下的地面凍得硬梆梆,他的靴子踩在脆硬的青草殘株上。他已經能看出那有霓虹燈亮的地方是克蘭漢村,而在更遠的後方是汽車的頭燈,正駛過荒原,看起來像是一條由小小的移動亮光—紅光和銀光—做成的項鍊,掛在陰暗中。

他十七、八歲時,在那裡被人發現只穿著內褲和鞋子。他把衣服給了樹,好多天都睡在野地裡。他當場被送到精神病院。「你好,又見面了,吉姆。」醫生說,好像他們是老朋友了,好像吉姆也和他一樣穿西裝、打領帶。「你好,又見面了,醫生。」吉姆也說,表示他不是問題人物。醫生開了電擊療法,這種治療把他變成了口吃,後來手指還會麻麻的,直到今天,吉姆還能感覺到。

他知道疼痛就像這樣。當時發生的事在他腦海某處有些混淆了。它變成了別的東西,不單只是他當時感覺到的痛,而是另一種更複雜的東西,和四十年以前的事有關係,和他失去的一切也有關係。

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吉姆自問。從前我們是兩個人。

風呼呼吹起,什麼也沒說。

吉姆打開露營車的門鎖,把門拉開。他必須彎身才能走進車裡。白色的冬季月光從窗口射進一束冷冷的光,照在超耐磨地板上。車上有一個小小的雙爐爐台、一個水槽、一張摺疊桌,在他右邊還有一個長椅,拉開來就是一張床。吉姆把門拉上,鎖好,於是儀式就開始了。

「門,哈囉。」他說。「水龍頭,哈囉。」他問候他的每一件東西。「水壺,哈囉;折疊式床墊,哈囉;小仙人掌盆栽,哈囉;登基紀念茶巾,哈囉。」絕不能漏掉一樣。等到每件東西都問候過了,他把門鎖打開,開了門,再走到車外。他呼出的氣散向黑暗。住著外國學生的房子裡傳出音樂聲,而成天坐在窗前的老頭也已經上床睡覺了。西邊,最後一些塞車時段的車流駛過荒原的山峰前。然後有隻狗吠叫起來,有人大喊要牠住嘴。吉姆把車門鎖打開,走進車裡。

他會進行這個儀式二十一次。一定要這麼多次。他走進車子,向他的東西問好,再走出車子。走進去,哈囉,走出來。走進去,哈囉,走出來。每次都要把門鎖上,再把門鎖打開。

二十一次是安全的。如果他做了二十一次。就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二十次不安全,二十二次也不安全。如果有別的事閃過心頭—一個影像或是一個不同的字—那麼整個過程就必須從頭來過。

沒有人知道吉姆生活中的這個部分。弄完了在車裡進進出出的事,還有呢。接著就是趴在地上用萬用膠帶把門框封住,然後封窗框,以防有人闖入。然後他還要檢查餐櫥、摺疊床下面,還有窗簾後面,反覆檢查。有時候,雖然全都檢查完了,他仍然覺得不安全,於是這整個過程就必須重新開始,不只是貼萬用膠帶,還有鑰匙那全套。他累得頭暈眼花,還是走進走出,鎖門又開門,說腳墊,哈囉。門呀、水龍頭,哈囉。

從他還是學生的時候,他就沒有真正的朋友。他從沒有和女人交往。從畢思理山療養院關閉後,他就希望能有這兩者:朋友、愛情—認識人也被人認識—但是如果你一直在進門、出門、跟沒生命的東西打招呼,以及用萬用膠帶把開口處封起來,那麼你也剩不了多少時間。況且他還常常緊張到話都說不出來。

吉姆查看了車子內部。窗子。餐櫥。每個開口都封起來了,甚至連掀頂式屋頂四周也都封了,他就像是置身在一個包得緊密的包裹裡。突然他知道自己已經把每件事都做了,於是全身都放鬆了。這種感覺如同刷洗身體般舒暢。克蘭漢草原那裡的教堂鐘敲了兩下。他沒有錶,他已經好多年都沒有錶了。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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