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四月(二)
四月十四日星期一
早上我在羅新思附近轉了轉,不經意就轉到了牧師宅附近。於情於理,我都不該過其門而不入,於是,猶豫片刻後,我摁響門鈴,走了進去。
出乎我的意料,屋裡竟然只有伊莉莎白一個人,看見我推門而入,她的驚訝不亞於我,幸運的是,她似乎並未將我當作不速之客,有禮地招待了我。
不過,這番態度倒是值得好好琢磨一番,她沒準正在沾沾自喜獲得了我的關注呢。(真要二起來,誰都救不了你)
她殷勤地請我落座,情急之中,我根本找不到任何脫身的藉口。(得了便宜賣乖)
「如此冒昧來訪真是抱歉。」氣氛有些詭譎,我必須儘快解釋清楚我只是偶然路過、而非特意前來拜訪,「我還以為女士們都在家裡。」
「柯林斯夫人和瑪麗亞都去村裡了。」小姐也有絲不自在。
「哦。」
「凱薩琳夫人還好吧?」她停頓片刻,問了一句。
「很好,謝謝你的關心,她很好。」
冷場,又是冷場。
「那德•鮑爾小姐呢?她好嗎?」
「謝謝,她很好。」
「費茲威廉上校呢?」
「喔,他也很好。」
「……」
「……」
這該死的冷場。
「達西先生,去年十一月的時候你們離開得好突然啊!」小姐終於開啟了新話題,「彬格萊先生見到你們之後一定非常驚訝,因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前腳剛走,你們後腳就進城了。希望你這次離開倫敦的時候,他們姊妹幾人都還安好。」
「是的,他們都很好,謝謝。」
「我猜彬格萊先生不太可能回到赫特福德了吧?」
「我沒聽他這麼說過,但他未來的確不大可能回那兒久居了。你也知道,他正值廣交朋友的年紀,交際應酬一天比一天多。」
「如果他不打算回去尼日菲爾德的話,為了鄰居們著想,他最好退掉那棟宅子,好讓我們有一個固定的鄰居。不過也許彬格萊先生租房子的時候並沒有為左鄰右舍考慮過,租也好退也好,都是只憑自己喜好來的。」
這話聽著有些刺耳,我客氣地答道:「我確信他一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會退租的。」
寒暄告一段落,我本來應該乘著這個當口馬上離開這裡,我的理智反覆提醒著我,但我卻挪不動自己的雙腳。眼前秀麗的容顏不僅綁住了我的腳步,還黏住了我的視線。窗外的清風撫弄著她的秀髮,令我的指尖有些蠢蠢欲動。
小姐沒有主動接話,我一時想不到別的話題,但又不願離開,於是我倆毫無懸念地再次陷入沉默。
我必須找些什麼東西來說。
「這棟屋子貌似很舒適。」
小姐點頭道:「的確如此。」
「柯林斯夫人一定很滿意她嫁到了離娘家和朋友們這麼近的地方。」
「你覺得這叫近?」小姐覺得不可思議,「足足有五十里呢。」
「路好走的話五十里算什麼?只需半天多一點就能到家了。」
「我可不曾將離家近看作這樁婚姻的好處之一!」小姐驚呼道。
我微微一笑:「那只是因為你太過依戀赫特福德了。我想,但凡是離浪伯恩稍微遠些的地方,你就會嫌遠了。」
「我並不是說女人就不能嫁得離家遠些。」
呵,她一定也想離她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家人越遠越好,結婚不失為一個上佳的途徑。
「可我相信即便將這段距離縮短一半,我的朋友也不會覺得離家很近。」她堅持道。
「這麼依戀故土不太好吧。」說話的同時,我被心底強烈的願望驅使著將椅子朝她的方向靠了靠,「你總不能一輩子待在浪伯恩吧?」
小姐吃了一驚,我當即暗暗叫糟。
我簡直是昏了頭,差一點就要問她對於移居到彭伯里有何高見了。謝天謝地,她的表情提醒了我,讓我沒有因為衝動而鑄成大錯。
我迅速拉回椅子,撿起一份報紙漫不經心地讀起來。
「你喜歡肯特郡嗎?」我表現得十分冷淡,但願這位聰慧的小姐能夠因此而省去某些不切實際的聯想。(你老自作多情,偏偏還怕人家自作多情)
「這裡很美。」她帶著困惑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審視著我。
於是我們就著當地的名勝聊了幾句,好在不久之後,另兩位女眷的歸來打破了這種尷尬的局面。她們乍一見到我也很詫異,我解釋了一番又聊了幾句,之後便回了羅新思。
四月十五日星期二
我中了名為伊莉莎白的毒,我眼下的境況比起當初在赫特福德郡時更為危險。在那兒,起碼還有她的那幫家人時不時地打消我的綺念,提醒我不要犯錯;而在這兒,我面對的只有一個她。
她的活潑、她的聰慧、她的幽默……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牽引著我一步步淪陷,可我必須把持住,要知道我需要考慮的並不只是自己,還有我的家人,我親愛的喬治安娜。
只要想到喬治安娜可能會面對貝奈特夫人的粗俗、或是和貝家的三個小女兒結為姻親姐妹,我就感到一陣惡寒。假如我娶了伊莉莎白,這些噩夢必然成為無法逃避的現實。更糟糕的是,她或許會從麗迪雅•貝奈特那個花癡女嘴裡聽到韋翰的名字……
哦不,這種事情絕對不能發生!
我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能在伊莉莎白面前露出任何破綻,我對她的感情決計不能透露半分。我斷定她已經起了疑心,而且若有似無地鼓勵我向她求婚,毫無疑問,她正等著那一刻呐。
若是她能從此成為達西夫人,那絕對是一步登天,這麼好的機會她怎會放棄?
同一位身份高貴有財有勢有名望的紳士結婚、成為彭伯里的女主人,面對這種誘惑哪個小姐不動心?(你很快就要知道是哪個了)
我得更加小心了。
四月十七日星期四
我不明白自己是著了什麼魔,明知道自己應該離伊莉莎白越遠越好,偏偏費茲威廉每天去牧師宅時我都會忍不住同他一起。
不能否認,只是見到她就能令我心情愉悅,那張嬌顏直視多久都不會令我感到厭倦。
我克制著不在她面前說哪怕一個字,可我的沉默卻引起了旁人的猜想。
「為什麼你在那邊從來不說話?」今天返回羅新思的路上,費茲威廉這麼問我,「這可不像你啊,達西。」
「因為沒什麼可說的。」
「少來!上至主教下到農夫你哪個不接觸?就沒見你拘謹過。哪次碰上陌生人時你找不著話題啦?可每次一進牧師宅你就開始裝深沉,連基本的禮節也不要了?就只會跟柯林斯太太說她養的雞,跟柯林斯先生講他的佈道詞,那小姐們呢?統統無視掉了?沒知識也要懂常識,沒常識也可以看電視,電視你不想看,連最基本的談天氣都不會麼?」(以上包含吐槽,請有選擇地閱讀)
「我下次注意總行了吧。」
說歸說,我清楚自己不能再去牧師宅了。一旦我跟伊莉莎白開始聊天……我真的不敢想像自己會脫口說出什麼胡話來。每次她頑皮的眼神投向我時,我都感到她在期望我說些什麼。
我和她,始終是不可能的吧。
每次如此詢問自己的時候,我都會想起浪伯恩的那家人,然後,答案就變得沒有了懸念。
還是一直保持沉默下去吧,假使我在她面前有片刻意志不夠堅定,下半輩子,我就有得受了。
四月十九日星期六
我本已下定決心不去牧師宅拜訪,但沒想到上天也喜歡惡作劇,竟然讓我在散步的時候三次遇到伊莉莎白。第一次完完全全是偶然,可之後的兩次是不是有意為之……我自己也說不好。
每次我都只是輕觸帽檐向小姐致意,頂多再寒暄個一兩句,但今天早晨「偶遇」後,我卻突然起意、忽略了腦中大作的警鈴聲跟她多聊了一會兒。
「在漢斯福德待得還算愉快麼?」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這真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廢話。
「是的,謝謝。」
「柯林斯夫婦還好吧?」
又是一句廢話,真是輸給我自己了。
「是,他們很好。」
「想來他們今天心情不錯吧?」
「的確如此。」
「羅新思的建築稱得上是美輪美奐。」
小姐怔了怔,接道:「沒錯,它簡直大到讓我找不到方向,有一兩次我差點迷路,本來要去圖書室卻拐到了客廳。」
「你沒法指望初次來訪就記清它的佈局,等你下次再來肯特郡的話就有機會好好弄清它的結構了。」(卡洛琳想來見你姨媽的時候咋沒見你這麼積極過?)
小姐看起來有些驚奇,而我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我居然暗示她下次再來肯特郡時可以住在羅新思!
她怎麼會住在羅新思?除非是以我妻子的身份,如今她還會怎麼想?這句話一出口,之前的種種努力都等於白費了。
不行,在她面前保持警惕越來越難,我必須儘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區域。但貿然離去不太合宜,好在早先和費茲威廉約好的返城時間快到了,再有幾天我就安全了。
作者的話:
下章重頭戲
第17章 四月(三)
四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自從做出決定之後,我的內心便飽受折磨。即使之前做了種種預防措施,一再警醒自己,但事情終於還是——還是發展到了不可挽回的一步。
我幾乎不敢相信過去幾個鐘頭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這一切從未發生過就好了。可惜覆水難收,我竟然真的向伊莉莎白求婚了!
我不該去見她,她不過是因為頭疼缺席了羅新思的茶話會而已,我根本沒必要去探訪她。小小的頭疼罷了,有什麼要緊?
起初我老老實實地待在羅新思同賓主們一起喝茶,可我的心始終牽掛著牧師宅的情形。
她難受麼?真的病了麼?我能為她做些什麼?
終於我再也忍不住了,趁著眾人正在談論教區的瑣事,我找了個機會推說自己想要出門散散步。直到那會兒,我對要不要前往牧師宅還有絲猶豫。我的心催促著我的腳步,而我的理智又竭力要把我留下,這番鬥爭一直持續到我反應過來自己已然站在牧師宅門口為止。
在確認過伊莉莎白就在屋裡後,我在女僕引領下走進客廳。小姐看見我後滿臉驚訝,而我同樣還未從方才的掙扎中回過神來。
我機械式地詢問她的病情,她客氣地回答自己病得不重。我腦海中一片空白地落了座,然後又一團混亂地站起來,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每走一步心裡就更亂上一分。
終於,我再也憋不住了。
「再多的掙扎都是徒勞。」這句話完全不經大腦脫口而出,「沒用的,我無法壓抑我的感情,請允許我向你表明心跡,告訴你我是多麼地愛慕你。」
完了,我還是說出來了。我深藏在心底許久的秘密就這樣化作了旁人聽得到的語言,並且宛如驚雷般將我和對方都劈懵了。
她直直地凝視著我,雙頰通紅一聲不響。她完全有理由採取這種反應,她只需聽完我的傾訴、然後點頭就可以了,除此以外,她有什麼好說呢?
這一點令我精神抖擻,她一定已經明白,彭伯里的大門正在向她敞開,她只需往前一步就能踏入我所處的上流階層了。
「我不想假裝我不介意你那些地位低下不夠富有的親戚們,」說話的同時,我幾乎真的認為在真愛面前,一切現實問題都是可以不加考慮的,我現在這番失去理智的舉動不就表明了這一點麼?
「有了在赫特福德的那幾個星期,我完全有理由將與這種家庭結親看作是一種自降身份的行為,唯有我強烈的感情才會令我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
當我說話的時候,貝奈特這家人無形無狀的舉止又一次浮現在我面前,過去幾個月來困擾著我的問題竟然就這麼在伊莉莎白面前交代了個徹底。(妻管嚴的前兆)
「你的母親舉止粗魯言之無物;你的父親行為古怪,對你的妹妹們聽之任之。而你的妹妹們——」想到瑪麗•貝奈特在尼日菲爾德舞會上的表演,我不禁頓了頓才道,「你的三妹遲鈍又枯燥,既沒天賦也沒品位,當然,這還算好的。另外兩個被寵壞的更糟,又蠢又自私就罷了,還只會追著軍官跑。」
記起了那兩個小丫頭曾經的表現,我實在難以掩飾對她們的嫌惡,但我還是忍著繼續道:「更別說你的姨夫是律師代理人,舅舅住在奇普賽了。數個星期以來,我拼命用這樁婚姻的種種不般配之處來提醒自己,我的理智牴觸它,而我的感情卻背叛了我的理智。我知道向你提出求婚是不合宜的,無論是親友還是家族榮譽都不容許我這麼做。我並不屑於同門第如此卑下的家庭結成姻親,這樣做實在有違我的意願。」
「因此我去了倫敦,希望公務和社交能夠將我對你的思念驅離我的腦海。」我的視線徘徊在那張嬌顏之上,捕捉著她的每一個神態,「但這股思念卻如流水一般綿延不絕,揮刀難斷。時間不僅沒有消除它,反而令它更深厚,簡直在我心裡紮了根。不論我怎樣克制,都難以磨滅這份感情。」
「所以,在這種感情的驅使下,我願意忽略你家的種種不當、你那些卑微的親戚,以及我將要承受的來自親友的責難,請求你嫁給我。我只希望這份真情能得到一個圓滿的答案。你的回答將會撫平我多日來的憂慮和渴望,說吧,伊莉莎白,說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果然是很有把握呀)
這番求婚詞幾乎耗盡了我有生以來的全部激情,我做了之前在任何人面前都從未做過的事——將一顆真心袒露在某個人面前。我將自己的顧慮自己的掙扎全都說給了她,現在只差她的回答。
她應該不會考慮太久,不是麼?
她本來就在期待我的求婚,對此我有十足的把握。(到底是哪兒來的信心?)她沒可能不被我的真心所打動,況且,哪個女人能拒絕得了費茲威廉•達西的求婚?
只消她點一點頭,這場毫無懸念的表白就可以以一種完美的形式結束了,接下來需要籌備的就是我們的婚事。(突然覺得達西確實杯具,無父無母,結婚還要自己籌備)
然而,事情大出我的預料,我並未在小姐臉上看到期望中的微笑。她並沒有回答說「我很榮幸,達西先生。我願以感激、喜悅的心情接受您的求婚,您謙遜真誠的態度令我感動,我家人的愚昧和種種惡習想必也會令您臉上無光,我很感激您所做出的犧牲。如今我便鄭重地回答您,我願意成為您的妻子。」(這都什麼強大的腦內小劇場啊)
不僅如此,她甚至連最簡單的「是」都沒有說出口。
相反,她臉漲得通紅,口氣隱約有些憤怒地說道:「我想,一般在面對這種情形時,即便不會接受也應為對方的抬舉而恰當地表示一些感激之情。於情於理,這都是應該的,但凡我心中存有一絲感動,我都會感謝你的美意。」
「但我辦不到,我從未企求過你的求婚,而你的言辭中也流露出萬般的不情願。我不願傷害任何人,即便偶然落得如此結果,也是我不經意間導致的,而且我希望當事人不要在意很久。你說你是經過長久的考慮才勉為其難地表露出你的感情的,因而,在我如此說過之後,相信你就不難控制你的感情了。」
我簡直無比震驚:她拒絕了!
她竟然拒絕了我!
真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麼做,儘管這些天來我夜夜無法安眠,考慮的全都是這樁婚姻不會實現的種種理由,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還有這樣一種可能。(沒知識不能沒常識啊,這難道不是應該最先考慮的可能嗎?)
我掙扎了這麼久,換來的就是這麼一個結果?
就這麼乾乾脆脆地被拒絕了?而且被拒絕的竟然是我,費茲威廉•達西!?還是不經過任何修飾的直白和堅決。
最初的震驚很快被屈辱所代替,直到我認為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口氣了我才重新開口。
「原來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期待著的答案!?或許我有這個榮幸可以問一下,憑什麼我應該承受這種折辱?不過你答或不答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我剛好也想問問你,」小姐激動地喊道,「為什麼在狠狠羞辱過我後,你還樂得違背你的意願、拋棄你的理智甚至是你一貫的品性告訴我你愛我呢?如果我真的對你無禮了,難道這些還不足以成為理由麼?」
「更有甚者——你自己對此心知肚明——就算我對你沒有反感,就算一切芥蒂都不存在,就算我對你還稱得上是喜歡,你仔細想想,我有可能接受一個以卑劣的手段毀去我最愛的姐姐一生幸福的男人嗎?」
我聽後頓時手腳冰涼:她終究還是知道了。我壓根兒不想讓她知道我在這件事上的作為,但就算這樣說了也不會讓她對我的觀感好上一星半點。不過我沒有什麼好心虛的,我的舉動的確拯救了彬格萊的一生。
「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你卑劣不義,沒有任何藉口可以為你在這件事中所扮演的不夠光彩的角色正名!」
我的心隨著她的語句直直墜入深淵。不夠光彩?卑劣不義?
不,不是這樣的!
「就算動手拆散這對有情人的主犯不是你,但你敢否認你不是主謀麼?都是因為你,使其中一位背上朝秦暮楚的薄悻名,另一位被嘲笑成竹籃打水一場空,使男女雙方都陷入到慘痛的不幸當中。」
我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麼。
朝秦暮楚?誰這麼敗壞彬格萊的名譽?他明明是因為家族事務才前往倫敦的!
竹籃打水?我可以作證貝奈特小姐從未抱有過這種心思,就算有也是她的母親,那女人一開始就把彬格萊每年五千磅的收入當作了自家的囊中物。
慘痛的不幸?這倒沒錯,要是真叫貝太太稱了心,那彬格萊的後半生鐵定慘痛無比。
於是我鎮定道:「我盡了全力拆散你姐姐和彬格萊,對此我並不否認,而且還對這一結果挺高興的,我對他的關心遠甚於對我自己。」
伊莉莎白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可我厭惡你的理由還不單單是為此,更早之前,我對你就有了成見。數個月以前,我就從韋翰先生那裡知道了你的真面目。針對他,你有什麼好說?你又準備如何顛倒黑白,說你所做的那些行為也是友誼的表現?你準備怎麼為自己粉飾、欺騙世人呢?」
韋翰!她也真是好本事,隨便一張嘴就找到了那個最令我憎惡、最能令我失控的傢伙!
「你對那位先生可真夠關心。」我一字一頓地咬牙說道。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不迭。她關心韋翰幹我何事?在她拒絕我之後,任何關於她的事都不值得我去費心!
我感到愈發屈辱,一種更為陰鬱的感情攫住了我的心。
那是嫉妒。
我無法忍受她喜歡喬治•韋翰勝於我。她只看得見一張笑容殷勤的俊臉,至於那副俊美外表背後的陰毒內在她為什麼看不見?她怎麼會看不見!(達西怨婦了)
「知道他那不幸遭遇的人們都免不了要關心他!」
「他的不幸遭遇!」我重複道。
在她面前,他是怎麼捏造事實的?韋翰,原本擁有一切的正直青年?哼,不過是小時驕縱,長大後放蕩的不肖子而已!
與此同時,我想起了我父親昔日待他的慷慨舉止,以及我曾經給予他的種種幫助,怒火燃盡了我的理智,使我不假思索脫口道:「沒錯,他可真叫一個不幸!」
「而這都是你造成的!」小姐的憤怒不亞於我,「是你一手導致了他的貧窮,雖說只是相對的貧窮。你無情地收回了你父親給他的饋贈,使他正值年富力強之際卻無法自立。一切的元兇都是你!非但如此,世人提起他的不幸時你還要譏諷嘲笑。」
「我明白了。」我一邊嚷道,一邊煩躁地踱向客廳門口,「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以上就是你對我的評判!感謝你告知得如此詳盡,經你這麼一列,我的錯還真是罄竹難書呐!若是我顧及你的驕傲,沒有老實交代我的顧慮的話,你就不會覺得我是如此十惡不赦了吧。但我對任何形式的欺騙都深惡痛絕,對之前所說的各種顧慮我也不覺為恥,難道這些顧慮不應該麼?難道這些顧慮不合理麼?難道你要我為擁有地位遠不如我的姻親歡欣鼓舞麼?難道你要我為能『高攀』上這幫親戚而感到慶幸麼?」
小姐看起來愈發激憤,勉強心平氣和地答道:「你錯了,達西先生。假如你能表現得更像個紳士,或許你的表白還可以打動我的心,讓我因為拒絕了你而感到不安。」
我吃了一驚。
「表現得更像個紳士」?
什麼叫「更像」,我不就是個紳士來的麼?
「你用任何方式都休想讓我答應你的求婚。」小姐最後如此說道。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竟然如此堅決?即便對方是達西家的一家之主?難道她不清楚這一婚姻可以帶給她的種種顯而易見的好處嗎?
她簡直是瘋了。而且她拒絕的理由居然不是因為我的舉止,而是針對我的為人!
我愣愣地看著她,她徹徹底底地拒絕了我——費茲威廉•達西,所到之處人人忙著討好奉承、即便橫著走都沒人敢說一句不是的費茲威廉•達西!
可她還沒說完:「早在很久以前,幾乎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你自滿、自負、自私、自大的品性就使我深感厭惡,而許多事進一步加深了這種感受。認識你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就已經得出結論: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你。」
我感到渾身都在打顫,想不到我竟要遭受這等奇恥大辱。
我受夠了!
「你說得已經夠多了,女士。」我簡短地開口,「我現在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並為先前所說的那些話感到慚愧。請原諒我浪費了你的時間——」為了證明我乃一百分百合格的紳士,我補充道,「真誠祝願你健康快樂。」
最後,帶著僅存的一絲尊嚴,我離開了牧師宅。
作者的話:
夏天感冒真痛苦……
另一邊的坑好像不填不行了……
第18章 四月(四)
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羅新思,我無法視物,無法聆聽,也無法思考。伊莉莎白的聲音反覆在我耳邊響起,她說我毀掉了她姐姐的一生幸福,說我掐滅了韋翰僅存的指望,說我表現得不像個紳士,說我……
晚飯時我一言未發,心中渾渾噩噩,只在念及伊莉莎白這個名字時能顯出一絲清明。
我用盡了一切努力也無法忘記伊莉莎白的譴責。她控訴我毀掉了其姐的幸福還算有據可依,但當時我的確做了我所認為的最好的安排。至於我對韋翰的傷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事關我的尊嚴,我不能置之不理。
「達西,玩撞球嗎?」姨母和安妮回房後,費茲威廉過來邀請我。
「謝謝,不了,我有封信要寫。」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有問。
我即刻返回房間拿起了鵝毛筆。我必須要為自己正名,回應她的種種指控。錯的是她,可我要如何才能分辯得清?
「親愛的貝奈特小姐:」
剛一落筆,我便馬上劃掉了這行字,我沒有資格在她的稱呼之前加上這種親密的前綴。
我撕掉這張信紙重新動筆。
「貝奈特小姐:」
這個稱呼容易與她的姐姐混淆,還是不合適。
第二頁信紙又被我撕掉了。(終於知道為什麼你那麼節儉地只用了兩頁紙了,敢情羅新思的信紙被你撕光了)
「伊莉莎白•貝奈特小姐:」
還是不好,我繼續絞盡腦汁想開頭。
「女士,你指控我犯有以下罪名——」
這麼寫她一定不會往下看的,繼續改。
「收到這封信時請不要驚慌,既然昨晚的表白和求婚令你如此痛恨,我自然不會在信中對你舊事重提。」
這麼寫好多了。
「我寫這封信的本意絕非傷害你,或是低聲下氣搏你同情,我曾希望我們雙方能夠一起獲得幸福,可惜言猶在耳,人心已變。」
好,就這麼寫。我很驕傲自己此刻還能夠寫出如此文雅而不做作的辭令。(達西你到底幾歲了?)這樣寫想必可以使她拋棄一時的成見繼續讀下去吧?
可接下來應該怎麼寫?如何組織之後的語句呢?(你琢磨四字詞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我放下筆走向窗邊,藉著外面的美景理清思路。
夜色寧靜,天朗月明,不知伊莉莎白可曾瞧見這番月色?
她在想什麼?可曾想到我?想到的是我的求婚,還是我的罪責?
我的罪責!
荒謬,我根本沒有錯!
我迅速坐回書桌前讀了讀信的開頭,然後毫無凝滯地奮筆疾書。(怨婦情緒爆發)
「你昨晚安在我頭上的兩條罪名性質不同、輕重有異。第一條是說我不顧雙方意願,拆散了彬格萊和你姐姐這雙有情人;第二條是說我有違人倫,喪心病狂地毀掉了韋翰先生原定的富貴前程。」
毀掉了他的富貴前程!
可笑!多年來我誠心誠意地待他,他回報了什麼?誘拐我親愛的喬治安娜!?
不過,首先要針對第一條指控做些說明。
我憶起了去年秋天,初到赫特福德時的情景,雖然才過去幾個月而已,但對我而言卻恍如隔世。
「我到赫特福德後不久,便跟別人一樣看出彬格萊對你的姐姐格外垂青。我仔細觀察了我的朋友,發現他這次的情況與先前的幾次戀愛完全不同。」
實話說,在這件事上我的確動了一些手腳,但那都是出於對彬格萊的關心,我對此並不後悔。
「我同樣觀察了你的姐姐,她看起來隨和可親,但卻沒有任何動心的跡象。通過舞會那晚的觀察,我確信你的姐姐只是欣然接受了彬格萊的殷勤,卻並沒有對他特別留心。若是你所言不虛,那就是我的結論有誤吧,畢竟和我相比,你更瞭解你的姐姐。」
「如果事情當真如此,我犯下此等大錯,誤傷了令姐的心,承受你的責難也是我應得的下場。」
我始終無法對伊莉莎白狠心,她的憤恨源自於姐妹連心的天性,實在是情有可原,可我也不能放棄為自己洗脫罪名。
「不論是對我還是對我的朋友,與貝家結親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我停筆扶額,這些理由,我已當面跟她說過,那時伊莉莎白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如果你表現得更像個紳士就好了」。
如今再把這些理由列在紙上是不是也非紳士所為?我的心中不斷翻騰。
不,沒有的事,是真相就該說出來,我接下來要說的就是真相,反正她對我的憎惡已經夠深了,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對於理由我會簡略地給予陳述。你母親的出身雖然不夠高貴,但和你家種種不成體統的情形相比,這一點簡直可以忽略不計。(這會兒還在毒舌)你的母親、你的妹妹們,有時甚至包括你的父親……原諒我,我並不是有意要讓你難堪。」
的確不像紳士所為麼?我一邊剖白一邊還在企求她的諒解,難道這樣還不夠紳士嗎?(你跟紳士較上勁了吧?)
「不過請想一想,你和令姐舉止優雅進退有度,別人非但不會連同你倆一起進行非難,相反,還對你倆讚賞有加,這想必可以給你帶來一些安慰吧。」
這一句不僅極有風度,而且還顯得我很有雅量,我寫完一讀,感覺十分滿意。
「尼日菲爾德舞會的次日,彬格萊前往倫敦,他原計劃很快返程。」
我再次停下了筆,我的良心開始譴責我,我的所做所為的確不那麼光彩。我對欺騙一行深惡痛絕,但我的行為和欺騙簡直沒什麼區別。
「這一部分我會特別詳細地進行說明。」
我真想就此停筆,可我不能。夜色已深,要寫的東西卻依舊很多。
「他的姐妹們當時跟我一樣不安,我們略一商議,都覺得事態嚴重,應該馬上將彬格萊攔在倫敦。於是我們即刻進城,見了彬格萊便由我對他指出這樁婚姻有多少害處。我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雖有動搖,卻仍然不願和你姐姐斷絕關係。若不是我斬釘截鐵地對他說令姐對他並未動心,只怕他也不會輕易放棄這段姻緣。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令姐待他即便不夠熱情,至少也是一心一意,傾注了真情。」
「然而彬格萊天性謙和,比起自己的看法,他更相信我的判斷。既然他已經聽進了這番勸告,覺得之前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接下來的事就簡單多了。我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說服他不再回到赫特福德。對於以上這番舉動,我沒覺得我有什麼不對。」
我的確問心無愧。我幫他擺脫了自己都沒能擺脫得掉的噩夢,並為此飽受良心和道德的譴責。不論多麼不情願我也必須承認,我確確實實使出了不光彩的手段。
「整個事件中只有一點令我良心不安:我想盡辦法向彬格萊隱瞞了令姐來到倫敦的消息。這件事我、彬格萊小姐都知道,但她的哥哥直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要是他倆在倫敦偶然碰見——這不是不可能——難保他不會對她舊情復燃。或許這種欺瞞的行為有違我的身份,但事已至此,我也是出於一番善意,我不會再做更多解釋,也不敢奢望你的諒解。」
「要是我傷害了令姐的感情,那絕對是無心之舉。或許對你而言我的動機還不夠充分,可我確實問心無愧。」
較為容易的一部分到此為止,更難的還在後頭。
我應該繼續嗎?接下來的部分不僅牽涉到我,還牽涉到我親愛的喬治安娜。如果這件事傳揚出去……
奇怪,我居然並不擔心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伊莉莎白,對方是她的話,就算我沒有刻意提醒,她也一定會守口如瓶。
不過,有必要讓她知道全部真相嗎?包括喬治安娜的事在內?如何才能以一種客觀的角度陳述整個事件,即便是在提到韋翰時?
我苦思許久,最後終於提筆。
「韋翰的父親非常受人尊重,多年來我父親一直授權他掌管彭伯里的大小事務……我父親將喬治•韋翰收為教子,並供他前往劍橋求學……說到這裡,只怕又要令你傷心了。」
她對韋翰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想到這個問題,我不由地煩躁起來,不經意劃破了信紙,在潔白的紙面上留下一滴明顯的墨跡,想要補救都沒辦法。唉,看來我等會兒要再謄寫一遍了。
「可不管韋翰多麼小心掩飾,他的種種惡習依舊無法逃過我的雙眼……我又多了一條揭露其醜惡面孔的理由。」
為了保護你,親愛的……伊莉莎白。
如果她答應了我的求婚,那我現在想必早早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以便第二天一早就能去陪伴她。可如今,我無法安眠,守著一點燭光以及窗外清冷的月色埋頭寫信,兩種境遇真是大不相同。
我繼續運筆,告訴她關於我父親遺囑的詳情。父親希望我之後為韋翰提供一份優渥的教職,但韋翰卻不願接受聖職,寧願得到一筆現錢。
「他說計畫轉修法律,而這筆開支顯然遠大於一千英鎊……因為厭煩他的緣故,我從不邀請他來彭伯里做客,就算在倫敦時我倆也沒有交集。」
這麼講述足夠理性了吧。她也不能指望我的口吻能更客觀了,天知道我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做到如今這種程度的。
「幾乎有三年時間,韋翰音信全無,但當那個原本為他預備的聖職出現空缺後,他即刻寫信給我說他十分樂意頂替那個職位……可去年夏天,由於我一時不察,差點就教他詭計得逞。」
沒錯,終於講到那件事了。我站起身來找出酒壺和酒杯,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然後一口喝完。為了抵禦這個季節的寒氣,臨睡前壁爐裡生了火,但此時也已熄滅,我需要一杯烈酒來保持體溫。
對我而言,接下去的這一部分是最艱難的。我本想拖延一段時間,但掛鐘的滴答聲卻不斷催促著我趕緊動筆。這一部分無法省略,而我首先必須要做的,是請求伊莉莎白保守這個秘密。我相信以她的為人一定不會將之洩露出去,畢竟她也深愛著她的姐姐,想要保護至親的心情她一定能夠體會得到。(又開始找相同點了)
我將拉姆斯蓋特的那件事原原本本地寫了下來,包括韋翰是如何用花言巧語騙得了喬治安娜的一顆芳心,然後誘哄她跟他一起私奔。
「韋翰覬覦的顯然是我妹妹的嫁妝……他的報復行為差點就得逞了。」
寫完這一句,我感到精疲力竭,好在這封信終於到了結尾,對我來說,最後要做的就是祝她幸福。
「小姐,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真相……最遲我要在今早以前將這封信交到你的手上,信的最後,願上帝保佑你。
費茲威廉•達西」
寫完了。
我扭頭看了一眼掛鐘,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我得趕緊工工整整地將信謄寫一遍,方便她的閱讀。
可我實在太累了,眼睛睜都睜不開,到頭來,我解開衣服倒在床上,很快睡得人事不省。(你連謄寫的時間都沒有還要寫日記?好吧我較真了)
作者的話:
先去另一個坑灑土了,順利的話再繼續這頭
信的下半部分容我略去吧,達西你這個傢伙,你寫的東西還能再艱澀點兒嗎?(呃……水準不夠的某人飄過)
第19章 《南方與北方》&《傲慢與偏見》
(注:兩部都以BBC的電視劇版本為準,其中後者選擇95版。)
《南方與北方》號稱為工業時代的《傲慢與偏見》,當然,我認為稱它為大英帝國版的《飄》似乎也說得過去。不過,既然多數人都同意前一種觀點,那看完之後自然就免不了將兩部作品進行一番比較了。
比較之前,我必須借用達西先生的口吻做一番簡短的聲明:毫無疑問,我確實希望《傲慢》能夠更勝一籌,但我要大膽地說,我的評價和結論通常不受我的希望和偏好左右。而非因為我偏心於《傲慢》,就會簡單而粗暴地認為它更勝一籌,我的看法是儘量保持公正的。
《南方》的背景和架構比起《傲慢》而言更為壯闊宏大,而資本家與工人之間的緊張關係也更容易激發矛盾,進而推動情節。但作者蓋斯凱爾夫人的目的既非寫一部揭露社會百態的《悲慘世界》,也非像《戰爭與和平》般討論國家百姓的命運,工業革命只是一個背景,而她的目的顯然在於書寫一部工業時代的羅曼史。明確了這一點,再對兩部作品進行比較就顯得合情合理多了。
先說整體印象。《傲慢》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位典雅而又敏銳的夫人——例如伊莉莎白的舅母加德納夫人——將方圓十里之內家長裡短之類的趣事向你娓娓道來;而《南方》,則是一位矜持獨立的小姐,在日記裡忠實寫下自己的思想歷程。《傲慢》始終帶著清新明朗的田園氣息,即便歡快之後是深深的無奈,但也掩蓋在皆大歡喜的結局背後;而《南方》的色調始終陰冷,悲劇一再重複,但你絕不會因為這些痛苦而厭惡故事發生的那個陰冷的工業城市密爾頓,相反,劇終的時候,你會衷心祝願男女主角在那裡展開他們的美好生活。
再說劇情主線。《傲慢》的主線:麗萃對達西有偏見——達西求婚,麗萃拒絕——麗迪雅私奔,達西相助——麗萃消除偏見——二人結為連理;《南方》的主線:瑪格麗特對桑頓有偏見——桑頓求婚,瑪格麗特拒絕——瑪格麗特被指證與殺人事件有關,桑頓相助——瑪格麗特消除偏見——二人結為連理。的確非常相像,對吧?不過也不能因為女主角的心路歷程相似就將《南方》稱為另一版本的《傲慢》,畢竟誤會叢生——冰釋前嫌的歡喜冤家配是言情劇的老套路不是?
接著說主角。兩位男主角可以說不相上下,初看完《南方》之後,你甚至有可能生出「達西雖然美好,但太過虛無縹緲,要嫁還是要嫁桑頓」這種念頭。這就是《傲慢》與《南方》在人物刻畫上的不同,寫到達西的好,更多的是從側面描述,包括他優待佃農、教養幼妹、處罰公正、能力卓絕等都是由彭伯里的女管家告訴我們的。至於桑頓,他白手起家、百折不撓、善待工人、孝敬母親等都是我們清清楚楚能夠看得到的,所以兩相比較,顯得他更加真實,當然他也有硬傷,稍候會說到。《傲慢》偏重介紹女主角,《南方》則雙方兼顧,這也可算是兩者的顯著區別之一。
至於桑頓的硬傷也很容易得出,那就是:他雖然看起來比達西更為真實,但說實話,這樣一位男主的存在比達西還要虛無縹緲。一位體恤農民的地主是有可能存在的,而一位前一刻還對工會疾言厲色,下一刻卻能屈尊跑去工人食堂就餐的資本家卻只存在於童話中。不管這位資本家多有魅力,他都不可能依靠人格魅力一個人調和了資本主義的階級矛盾。我們有可能遇到一位達西先生——儘管可能性同樣很小——卻永遠找不到這位桑頓先生。
再來是女主角。環境造就人,一位衣食不愁的鄉紳的女兒和一位家境貧寒的前任牧師的女兒註定會有很大不同。伊莉莎白活潑,瑪格麗特矜持,伊莉莎白最多只是做做針線,但瑪格麗特卻要親自熨燙衣物,兩人同樣聰慧有主見,但在感情問題上,伊莉莎白要明確得多。在麗迪雅私奔事件之後,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感情,而瑪格麗特直到重返南方老家時仍對自己的心意把握不定,不過她最後「閃婚」的那一段確實也令我刮目相看。兩者我更喜歡伊莉莎白,對瑪格麗特的感情則用憐惜一詞更為準確。
至於男女主角的感情,和《傲慢》那一對換一個場景感情就更進一步不同,《南方》中的兩人長時間同處一地,有更多的接觸機會,也有更多滋生矛盾的機會(歎氣),不過同屬慢熱型,逐漸滋生合情合理。《傲慢》給人的想像空間很大,《南方》以細節打動人心,這一方面很難分處高下,如果單從「言情」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大概《南方》要稍好一些吧。
最後再說一個《南方》裡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物——鮑徹。他是一個工人,也是六個孩子的父親,同時還是令瑪格麗特對桑頓產生偏見的源頭。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悲劇,被工人兄弟拋棄,被資本家無視,他是一個卑鄙的告密者,一個叛徒,他是一個無奈的懦夫,但我依舊無法厭惡他。
喜歡《傲慢》的都可以去看看《南方》,這樣也好多給我一些更文的時間,哈哈,其實這句才是關鍵啊。
第20章 四月(五)
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天不亮的時候,我驚醒了一次,隨後又沉入夢鄉。再次從沉睡中被男僕叫醒後,我一邊暗暗叫糟,一邊抓緊時間謄寫信件。
謄寫完畢,我趕緊去費茲威廉的房間找他,其時他正在整裝,他的男僕在給他修面。
我進門就道:「我得跟你談談。」
「這個點兒?」他的臉上還殘留著肥皂泡沫,看起來有些滑稽。
「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當即正色,揮手遣退了男僕:「你說吧。」
「有件事需要請你出面。」
「沒問題,你繼續。」
「希望你能為這封信裡提及的事情作證。」
他的神情有些疑惑,我連忙解釋道:「其中包括喬治安娜和韋翰……那件事。」
他聞言眉心緊鎖:「這件事怎麼好教他人知曉?」
「相信我,我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
接下來,我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約略地跟他說明了一番——簡而言之,伊莉莎白拒絕了我的求婚。
「拒絕!?」他驚奇之餘依然不改其一貫的毒舌作風,「你這傢伙到底說了什麼能讓人家拒絕得這麼徹底?」
「沒什麼,我說了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會說的話。」我答道,「我跟她說了我甘願做出的種種犧牲,包括無視她那些地位卑下的親戚,忽略她那群家人不成體統的舉止,不去介意她的出身——」
「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會說的話?你確定!?」費茲威廉的一聲怪叫成功打斷了我的說辭,「達西,你沒毛病吧?最糟糕的求婚詞也不過如此。你真這麼說的?不是在開玩笑?」
那副煞有介事的口吻把我問暈了,難道我那番求婚詞真有問題?
「可我只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要是大家都說真話,這個世界就永遠沒有和平的那一天啦。尤其是處在當時那種情景下,你什麼都不說的話結果或許還要好一點。」
「但我痛恨一切欺騙的行徑。」
「而我痛恨一切不開竅的榆木腦袋!」他又氣又好笑地嚷嚷完,換上一副嚴肅的神情道,「不過你還真是叫我嚇了一跳,居然去向貝奈特小姐求婚。之前我可是一點兒苗頭都沒看出來。」
「那是我故意瞞著你,這件事我本來沒打算告訴任何人,我還以為我能壓抑自己的感情……」
他揶揄道:「看來你低估了這份感情對你的影響程度。」
我點點頭。儘管此前我一再否認自己的心意,但它並沒有因此減損半分。如今面對這種結果,我同樣無計可施,只能等待時間將之逐漸掩埋。
我看向費茲威廉:「你會出面為我作證麼?假使她有意找你求證的話,你願意抽出時間跟她談談嗎?」
「你確定她不會跟旁人提起信中的內容?」
「我確定。」
「好吧,我答應幫忙。」
「多謝,我得出門了,這封信一定要在今天早上交給她,伊莉莎白習慣早飯後到樹林裡散步,我去看看能不能在那兒找到她。」
我匆匆趕往小樹林,謝天謝地沒有教我久候,伊莉莎白很快出現在小路的一端,我立即迎了上去。
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會扭頭就走,可她知道我已經看到她了,眼下假裝沒看見我實在有些難度——我快步走向她:「我在林子裡走了好久,希望可以遇見你,請你賞光讀一下這封信。」
說話的同時,我將信遞到她手裡。為了避免她推拒不收,我輕鞠一躬轉身就走。
直到返回羅新思後,我的情緒依舊亂糟糟的。一方面,我希望她讀了那封信,另一方面,我又禁不住心中七上八下,猜測她看過信後的反應。
她相信我嗎?她對我的印象會不會因此好上一星半點?或者她認為信中全是一派胡言?
我憂心忡忡,奈何無從得知答案。
明天我就會同表兄一起踏上歸程,離開之前,我不能不去牧師宅道個別。但如今這種禮節性的會面實在令我感到尷尬非常。
伊莉莎白見到我後會是什麼態度?她會說些什麼,而我又要如何回應她?
然而冥冥之中一切早已安排好了,我們前去告別的時候伊莉莎白並不在宅邸中。我彬彬有禮地同柯林斯夫婦道了別,然後離開了牧師宅。
費茲威廉單獨多待了一個小時,以便製造同伊莉莎白說話的機會。可直到他離開,她也不曾回來。我只能暗暗祈禱她相信我所說的一切,而她對我的敵意也不再那麼強烈了。至於別的期望……我不會再奢求什麼了。
四月二十四日星期四
重返倫敦令我感慨萬千。
在經歷了羅新思那麼多的變故之後,這裡的一切依舊沒什麼變化。(我不厚道地想起了《籬笆,女人和狗》的主題曲)喬治安娜學會了新的鋼琴曲以及用鉤針編錢包,此外,她還為安妮斯雷夫人畫了一副非常傳神的肖像。
是的,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變,變了的是我。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連房間都顯得空蕩蕩的,之前我怎麼沒覺得倫敦的宅子很大呢?(萬惡的有錢人啊……)屋子裡就好像缺了什麼一樣——雖然東西都在原本的位置上。
事務繁多,很快我就沒什麼時間用來傷春悲秋了吧。
由於在羅新思待了一段日子,事情積攢下不少,這些都要抓緊時間一一處理。晚上我還計畫受邀出席幾場宴會。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世界如此美好,生活仍在繼續,我不能因為一點點挫折而停下腳步。
曾幾何時,我被愛情沖昏了頭,如今,我該醒了。
就此向那個人告別吧。
伊莉莎白,再見。
四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達西先生,真高興您能來參加我們的聚會!」晚上,我剛一進門便受到了女主人蘇珊•維克漢姆夫人的熱情歡迎。
重返倫敦的社交圈令我輕鬆愉快不少,在這裡,起碼我不必像個國寶一樣接受粗俗之人的評頭品足。出席舞會的都是舉止優雅教養良好的男男女女,其中不少跟我熟識。
「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我的侄女,珂蒂利亞。她剛從鄉下過來,是個迷人的姑娘,舞姿也很優美。」
說完,維克漢姆夫人引見了法恩海姆小姐——一位二十歲不到的金髮美人。
我從善如流地邀請:「樂意跳一曲麼,法恩海姆小姐?」
對方紅著臉囁嚅道:「我很樂意,好的。」
我牽著她走進舞池,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尼日菲爾德舞會那天的情形……不行不行,這怎麼可以?我馬上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美女身上。
「法恩海姆小姐,你在倫敦待很久了麼?」
「……沒多久。」
我不太確定她說的是不是這三個字,不知道是樂曲太大聲還是小姐的聲音太低(再加上你的走神),我幾乎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
「在這裡待得愉快嗎?」
「是……多謝……關心。」
我依舊只捕捉到片言隻語,只好盡我所能地猜測她的用詞。
「不知道小姐你有什麼愛好?」
「沒……」
「平時去劇院看戲嗎?」
「嗯……」
嗯?就一個「嗯」!?
「看過哪幾出?」我不得不繼續引導話題。
「記不清了……」
不知道換個話題會不會好一點:「去過博物館嗎?」
「不清楚。博物館就是外面有柱子、看起來很宏偉的房子嗎?如果是的話那我應該去過,不過我不喜歡,那裡面冷冰冰的,瘮得慌。」
「那相比之下你更喜歡看書嘍?」
「也不是,」她細聲細氣地答道,「所有的書本都那麼晦澀難懂,您不覺得嗎?裡面密密麻麻的一片都是字,看著就教人頭痛。」
「你說得對,它們還真教人想愛都愛不起來啊。」
換作是伊莉莎白,鐵定會對這句話報以俏皮的笑容,可法恩海姆小姐顯然沒有那麼好的幽默感。
「沒錯,您簡直說到我心裡去了。」
「……」
接下來我們埋頭跳舞,我的腦子裡全是我竭力想要遺忘的那位小姐。
「喜歡畫畫嗎?」我又道。
「不那麼喜歡。」
受不了了,我似乎聽到腦袋裡有什麼斷裂的聲音。
「有什麼是你喜歡的嗎?」
她茫然地看向我:「是啊,當然有。我喜歡養貓,我有三隻小貓,斯珀特(斑點)、帕奇(斑點)、思琪普(斑紋),斯珀特是白底黑花的,帕奇是黑底白花的,而思琪普——」
「停,讓我猜一猜,它是斑馬紋的?」(油菜花)
「哦,太神奇了,您見過它?」她一臉驚奇地看著我。
「沒見過。」
「啊,那您一定要解釋一下,您為什麼會猜到?」她瞪大了雙眼巴巴地瞅著我,「肯定是我不在的時候姨媽帶您去看它們了,對不對?」
直到舞曲結束,她仍在喋喋不休地談那三隻貓。
出師不利,但我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挫折破壞我的好心情,之後的每支舞我都跳了。
回家總結今晚的表現,我很高興整個晚上想起伊莉莎白的次數沒有超過三次。
不過——
她有想起過我嗎?她有通讀過那封信嗎?
我很高興她並沒有懷疑信中關於韋翰的那部分,她沒有去找費茲威廉求證不是麼?
可那番求婚詞她能理解得了嗎?一定可以的,即便她認為我的言辭非紳士應有的行徑,但關於她家的種種問題她不會注意不到。她鐵定會意識到我所說的並非虛言。
在她姐姐的那件事上,她又會如何看待我?希望她願意相信我的出發點是好的,是她的話,一定可以理解的。
至於喬治•韋翰,如今她可算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只是,她對他是否還有眷戀之情?和我相比,她還是更喜歡他麼?真相大白之後,她是否仍會在麥里屯與他談笑風生?和擁有紳士的內在相比,她仍舊更看重紳士的外形和舉止嗎?
果真如此的話,她會不會嫁給……
不能再想下去了,我要瘋了。
作者的話:
臥病幾天,終於又活過來了
★《籬笆牆的影子》(我果然老了)
星星還是那顆星星喲,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山也還是那座山喲,
梁也還是那道梁.
碾子是碾子,缸是缸喲,
爹是爹來娘是娘,
麻油燈呵還吱吱地響,
點的還是那麼丁點亮.
哦,哦,只有那籬笆牆影子咋那麼長,
只有那籬笆牆影子咋那麼長,
還有那看家狗
叫的叫的叫的叫的咋就這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