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向二二八查某人學習
《查某人的二二八》一書在一九九七年出版,距今已有二十三年,而離一九九二年開始從事書中口述歷史的訪談,更是要近三十年前的事情。
近三十年間,當年書中所訪談的二二八寡婦早已陸續辭世,其中一些人過世時,仍不知當年受害親人的屍骨何在,轉型正義在當時仍是個遙遠的政治議程。二二八寡婦所代表的是有幾個世代的台灣人,以終生承受國家暴力的痛苦及不正義而離世。「我是歹命查某人」可能是不少二二八寡婦在生命臨終時,對自己一生的結語,因為他們所承受的不義終究沒有得到平反撫慰,尤其女人在當年代的社經處境又相當弱勢,他們最後常只能以命運來和緩個人所遭受巨大結構暴力的無奈與無力,甚至有些會自我譴責,自認是個人命不好,才會遭遇如此傷痛。
暴力的可怕與可惡,有在於讓人受害受難後,還要自我承擔起受害的因緣與責任。社會的殘酷,有在於我們可以不去看到別人的受苦受難,何況是已逝去的人所受的痛苦及不正義。在這樣的思路下,就會覺得二二八或白色恐怖已是台灣上世紀的事件,為何我們還要去了解這些歷史?為何還要去平反其所代表的不正義?
因為暴力、尤其是以國家武力及資源所行使的暴力,既來勢洶洶又傷害深遠,絕不會只是歷史,而可能是離我們不遠的進行式。對許多台灣人而言,二○一九年中起所發生的香港反送中抗爭運動中,香港警察對民眾的施暴就是鮮活恐懼的例子;同年智利、伊朗也都有軍警以殘暴行徑打壓各類社會抗爭群眾。
二二八及白色恐怖流血流淚的歷史要告訴我們:如何可以不要重蹈暴力與傷痛!
當許多台灣男人在一九四七年被國民黨殺害或監禁的同時,許多這些男人的妻子與家人也成為二二八最直接的受害者,而且是在漫長的政治戒嚴中受苦、恐懼。《查某人的二二八:政治寡婦的故事》一書至今仍是少數從性別、日常生活出發,紀錄國家暴力的出版品。二二八寡婦長年的刻骨銘心傷痛,以及他們從痛苦恐懼中奮力生存、讓受傷的自己還成為家人及別人依靠的力量,這讓我們在聆聽或閱讀他們的經驗的同時,既為他們的受害而感到難過與憤怒,也為他們的勇氣與堅毅而深深感動及油然升起敬意。
這本女人的二二八口述歷史經驗,曾讓一些台灣人對二二八和國家暴力產生直接的情感連結:原來那段台灣黑暗的歷史,不再只是歷史,而是有血有肉的日常苦難、生存與抵抗;原來在當前國際局勢快速變動、在中國威脅下,黑暗歷史對台灣人也不一定只是歷史,而是有可能重演。一九九七年第一次出版這本書時,當時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讓女人的二二八經驗被看到,讓影響及定位台灣歷史的二二八事件,有女人發出的聲音。二○二○年再版《查某人的二二八》一書,就不只是要讓女人發聲,而是要讓更多人能從書中這些堅毅的台灣女人的生命經驗中得到力量,讓我們習得勇氣,切記國家暴力的不該,以及守護民主,不讓暴力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