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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英美)溫·韋恩》作者:雖矣【完結】

《(綜英美)溫·韋恩》作者:雖矣【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393個瀏覽者
文案

穿越不可怕,可怕的是穿成了黑暗騎士的女兒。
要如何才能為憑空出現的自己確立一個合情合理的身份?
溫·韋恩:不怕,推給平行世界就行!
她決定給自己捏造一段記憶。
……
「他是最爛的父親,他從來都不關心我,他對每一個養子都比對我親近,他就是性別歧視,他是個沙文主義豬,他#¥%!@#……從小到大來開家長會的次數兩只手數得清,我昨天十八歲生日派對他喝得醉醺醺的過來,而且他還遲到!」
「我受夠了他的無所不能……不管我跑到哪裡都能被他找到。」
「所以我離家出走到了平行世界。」

內容標簽: 女強 超級英雄 爽文 輕松
搜索關鍵字:主角:溫·韋恩 ▏ 配角:cp康納 ▏ 其它:

一句話簡介:論如何成功欺騙黑暗騎士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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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溫和空曠空間恐懼症-人格解體

  溫茫然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發愣。

  微風徐徐吹過,引得淺淺的草叢柔緩地伏倒,金色的陽光照在風平浪靜的長河上,一片閃爍的燦爛波光。

  但這些景像在溫的眼裡全是一片模糊。

  她覺得自己呼吸困難且頭腦眩暈,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奇怪的是又很熟悉。

  胸口還在發疼絞痛。

  溫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樣子,但毫無疑問她看起來非常糟糕,因為她已經聽到了一個驚訝的聲音:「天吶!女士,女士你怎麼了?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好極了,看來她只是視覺出了點問題,聽覺還很正常。

  一道紅色的身影靠了過來——抱歉她實在是看不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麼模樣,只能隱約看出來對方是一團紅藍相間的色塊,而溫已經難受到沒辦法思考為什麼會有人穿著這麼鮮艷的顏色出場了。

  她艱難地呼吸了一下,勉強地說:「……不用去醫院,麻煩你……」

  接下來該怎麼做?

  ——去一個不那麼空曠的地方。

  「……麻煩你帶我去一個不那麼空曠的地方,」溫虛弱地扶住了對方朝她伸來的長條色塊——應該是手臂,「謝謝。」

  話音還沒落下,溫就感到身體一輕。

  她被對方攔腰抱起,而後是一陣速度均勻的小跑,從風速上看這段小跑的速度很快。

  不,這已經不是普通水平的「很快」了,再怎麼往保守裡估計,這家伙的體力也能在奧運會上包攬所有金牌。

  還沒等溫分析出更多,對方就將她放了下去,又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不用客氣,年輕的女士,這是我應該做的。」紅藍色塊輕快地說。

  這次他靠得近了一些,溫能清楚地聽到他帶了點沙瓤感的少年音,她的心絞痛症狀減輕了許多——話說為什麼她會知道這是心絞痛——於是下意識的,溫在心裡預估起對方的身份來。

  聽嗓音會有誤差,但從她剛才摸到的青澀的肌肉看,這絕對是個還沒成年的男孩。

  紅藍配色的緊身制服。

  而她現在身處紐約——為什麼她又知道自己在紐約——算了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溫試探著說:「辛苦了,你可以去幫助別的需要幫忙的人了,蜘蛛俠。」

  「沒關系,年輕的女士,現在你是這附近最需要幫助的人。」紅藍色塊一口應下了自己的身份。

  溫心裡翻江倒海:什麼鬼?什麼鬼??什麼鬼???

  她為什麼會在紐約?她為什麼講英語講得這麼順口流暢?她為什麼會頭暈作嘔、視力模糊還心絞痛?

  最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猜這個幫忙的人是蜘蛛俠,對方居然也真的承認了自己是蜘蛛俠,而她在對方承認的時候一點也不認為是對方在開玩笑,立刻就相信了?

  穿越了。

  這個念頭就像之前和「心絞痛」、「蜘蛛俠」有關的想法一樣,哐當一下砸進了溫的大腦,砸得她整個人都懵在了原地。

  好消息是她的視覺在逐漸恢復,就像開了模糊的視頻逐漸高清化,眼中的世界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一條人行道,她坐在花壇邊上,距離剛才溫所在的位置不足百米。

  盡管如此,在一兩秒時間內高速且勻速地跑出這個距離,依然非常恐怖。

  起碼溫就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機動性太高,什麼大小口徑手槍、連發步槍、狙擊槍之類的普通武器,基本是沒辦法擊中蜘蛛俠的。

  除非蜘蛛俠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挨打。

  但蜘蛛俠有個叫蜘蛛感應的能力,相當於加強版的第六感,能迅速察覺到危機,所以四舍五入一下,蜘蛛俠能免疫絕大多數普通人類武器——等下等下,為什麼她又知道了?這也太奇怪了吧?

  所有生理性的疼痛都緩慢地減弱了,與此同時,溫十分錯愕地發現她的思維強度較之前清晰了無數倍,就好像剛才的她被嚴重削弱了一樣。

  她掃了周圍一圈,迅速確定了自己的安全。

  這次溫同樣疑惑了一下為什麼她會知道自己的安全,但和之前對類似疑惑的無暇思考不同,這次,她的大腦飛快地給出了她答案。

  人的思維能力是非常強大的,做出基礎的簡單判斷甚至不需要占用太多大腦資源,在潛意識中就可以完成。

  比如閱讀由母語寫成的一段話的時候,閱讀者根本不需要從大腦中調出這段話中每一個字的具體含義,再將這段話的每一個字都連貫起來,才能理解這段話想說明和表達的內容。

  潛意識已經幫助閱讀者完成了這一過程。

  對溫來說,她能迅速知道和理解這些,就像一個人在看到一道斜坡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判斷出這道斜坡自己能不能爬上去一樣,這些思考對她來說都太基礎了。

  非常好,溫冷靜地想,她知道她是個聰明人了。

  但這個答案依然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她現在頭腦空空。

  一直站在一邊等待溫恢復健康的蜘蛛俠終於找到了機會提問:「呃,抱歉了年輕的女士,請問你現在還好嗎?你確定你不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我沒有開玩笑,你剛才臉色真的特別糟糕,你的呼吸很微弱,心跳卻快到我懷疑它會從你的喉嚨裡跳出來……」

  「沒關系,我現在好多了。」溫不得不在對方吐出更多話之前打斷他,「我只是有點不舒服,因為我有……」

  ——空曠空間恐懼症。

  這個名詞從溫心底浮現出來的一瞬間,一長串解釋就湧了過來。

  空曠空間恐懼症,顧名思義,就是會對空曠空間產生強烈到病態的恐懼。

  強烈到成為病態的恐懼症,會體現在生理上。患者可能突然發生強烈不適,視覺模糊,並產生胸悶、窒息、心悸、瀕死感、各部位絞痛或身體失控等症狀。

  蜘蛛俠擔憂地注視著長時間沒說話的溫:「女士?」

  「……我有空曠空間恐懼症。」溫接了下去,「抱歉,可能嚇到你了。」

  她還在繼續回憶相關的知識和信息。

  空曠空間恐懼症嚴重時,強烈的精神刺激可能會使患者出現「人格解體」體驗。

  「人格解體」這個詞引起了溫的興趣和好奇,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這個詞彙上。

  在人格解體體驗中,患者會頭腦清醒地感到自己是遙遠、虛假的,在此過程裡,患者的情感表達能力也毫無問題。

  ……這不就是小說裡常見的描寫?

  悲痛到極致後,「感覺到自己成了一個理智的旁觀者」,「知道自己此刻應該痛苦萬分,可實際上,只覺得那些經歷仿佛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諸如此類。

  溫很快就理解了這個身體到底有什麼病,她飛快地瀏覽了一圈後續解釋,注意到一個重點。

  人格解體的產生,可能是由於患者強烈的自我否定。

  所以,溫想,她現在是正處於嚴重空曠空間恐懼症所導致的——人格解體體驗當中?

  扯呢吧,她才沒有自我否定。

  她明明就是穿越了。

  她穿越過來的這具身體好像確實是有空曠空間恐懼症,可能也就是因為恐懼症太嚴重,所以猝死了。

  邏輯通……

  不對,不太通啊,恐懼症明明是心理疾病,又不是生理疾病,為什麼她穿過來之後也能體驗到……

  算了這不重要,以後再說。

  「空曠空間恐懼症?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恐懼症,我對恐懼症沒什麼了解,只知道比較有名的恐高症、暈血症什麼的,這種症狀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管怎麼樣,你沒事就好,年輕的女士。」

  蜘蛛俠殷切地叮囑道:「下次可別再出現在空曠的地方了!不過既然你有空曠空間恐懼症,為什麼要跑到公園裡看湖……」

  因為她也是剛知道自己有空曠空間恐懼症。

  溫默默咽下這句話,朝熱情助人的好鄰居蜘蛛俠露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了,謝謝你!」

  蜘蛛俠的一長串話戛然而止。

  面罩擋住了他的臉,所以溫不知道對方現在是什麼表情,但蜘蛛俠的肢體語言表明了他的受寵若驚。

  所以她這具身體很漂亮,溫想,或許還不是普通的那種漂亮。

  「呃、呃,這是我、我應該做的,不、不用客氣,」蜘蛛俠手足無措,「那個……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溫(Wing)。」溫不假思索地說,「你可以叫我溫。」

  蜘蛛俠立刻熱情地回應了溫:「你可以叫我……呃,叫我、叫我蜘蛛俠就可以了……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

  或許是因此感到窘迫,蜘蛛俠猛地後退了一步:「我去把你的東西拿過來!」

  溫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在蛛網的牽引下騰空而起,越過無數人的頭頂。

  紐約人似乎也對此習以為常,除了極個別的停下來拍照錄像,多數人都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

  蜘蛛俠沒幾秒就從半空蕩回來了,落到地上還小小地跳躍了幾步,才抱著木盒造型的手提包小跑過來。

  溫一眼就看到了手提包上的金色藝術字。

  「送給溫蒂(Windy)。」


第2章 溫和幽閉恐懼症-所謂謊言

  原來她的名字叫溫蒂。

  她不太喜歡這個名字,盡管她熟悉它,熟悉到無比確定這就是她的名字,可那種熟悉感冰冷又不真實。

  還是叫自己溫好了。

  小包的提手上還懸掛著銅制銘牌,一甩一甩的。蜘蛛俠把手提包交給溫,她看了一眼銘牌,上面印著兩個大寫字母。

  「WW」。

  W開頭的姓氏,W開頭的姓氏……華盛頓?

  溫胡亂猜測了一陣,也沒放在心上,而是把包抱在了懷裡。

  「你的姓名首字母是同一個嗎?」蜘蛛俠也看到了,他驚奇了一下,又催著溫檢查是不是丟了東西。

  「我去的時候已經有人把包拿走了,好在他沒跑遠。」他解釋說,「我把他綁在樹上又通知了巡警,如果你丟了東西,我馬上去讓他把東西交出來,也免得你再去警局一趟。」

  溫不喜歡警局。

  她打開了包,蜘蛛俠下意識低頭想湊過來看,緊接著才意識到這樣不對,趕緊後仰著退開。

  溫一點也不介意蜘蛛俠的舉動,她反而覺得對方蠻可愛的,因為在自我意識裡,她覺得自己已經年紀不小了……當然也不老,應該是個二十多歲的成熟大姐姐。

  手提包很小,裝著一部手機,一個錢包,一個不透明的盒子和一些證件。

  溫沒有去看證件和盒子,而是先打開錢包。在打開前她就大致從手感上了解到裡面應該裝了不少東西,真的打開之後,她還是在一疊厚厚的綠票子前驚了一下。

  「哇哦,」蜘蛛俠發出了羨慕的咂舌聲,「你不數一數嗎?」

  溫回答:「不用,我也不知道我帶了多少錢出門。」

  蜘蛛俠默默閉上嘴。

  錢包夾層裡還塞了幾張卡,溫沒有看,直接合上了錢包,想了想,又抽了一張出來。

  她記得蜘蛛俠好像家裡挺窮的,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些。

  「謝謝你救了我,蜘蛛俠,我請你吃晚餐。」溫說,「你想吃點什麼?」

  還以為她想給錢,拒絕的話都衝到嘴邊的蜘蛛俠:「不用……嗯?哦、嗯……三明治怎麼樣?」

  溫又笑了:「好啊,我們一起去怎麼樣?」

  雖然這是個問句,但溫沒給蜘蛛俠留出拒絕的余地。她不容置疑地走向餐車,蜘蛛俠趕緊跟了上去。

  溫要了兩份熱狗、兩份三明治和兩杯可樂。

  蜘蛛俠對溫發病後就吃這麼沒營養的東西有點意見:「我覺得你應該吃得更好一點,溫。」

  「放心好了,恐懼症和普通的病不是一回事,不需要額外補充營養。」溫說。

  她已經開始吃了,小口小口地咬著熱狗,慢條斯理地咀嚼著三明治,時不時輕抿一口可樂。

  蜘蛛俠看得眼罩都張大了。

  為什麼都是在吃垃圾食品,溫就可以吃得那麼矜持好看?她吃熱狗的時候竟然不會把番茄醬弄到嘴邊!

  而且三明治到了她手裡為什麼就這麼乖?火腿、雞蛋和菜葉都好端端地被夾在面包片中間,一丁點都不滑動不說,面包渣都不往下掉!

  最重要的是,她不僅吃得好看,還吃得那麼快。

  等蜘蛛俠反應過來,溫已經把自己的那份食物吃光了。

  「你可以把頭罩往上拉一點,把嘴露出來吃東西。」溫提醒道。

  如果溫是自己的同學,蜘蛛俠絕對不會這麼做,可溫在此之前從來沒見過他,所以他就很放心地找了個安靜的小巷,並且把包裹住全臉的頭罩往上拉了拉,露出了整個下巴和嘴唇。

  溫也跟著蜘蛛俠往小巷裡走。

  她一開始沒發現自己有什麼不對勁的。

  雖然在遠離空曠地帶之後,心絞痛完全消失了,恐懼症帶來的頭暈作嘔感也減輕了許多,可也只是減輕許多而已。

  它們沒有完全消失,溫覺得自己可能剛剛穿越過來,和這具身體還不太契合,恐懼症帶來的生理痛苦浮於表面。

  不真實,很虛假,雖然完全能夠感受到,可就是不像是自己的感覺。

  不過隨著她逐步深入小巷,呼吸不暢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了,溫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強烈的恐懼感讓她開始發抖,可無論是恐懼感,還是瑟瑟發抖的感覺,都好像距離她本身非常遙遠。

  直到蜘蛛俠旋風般衝過來,驚慌失措地把她從地上抱起,溫才意識到自己摔倒了。

  「你怎麼了?天吶!溫,溫你醒醒,你怎麼了?」小蜘蛛急得瘋狂掏溫的手提包,「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用。」溫從牙縫裡擠出拒絕,「你帶我離開……就、就行了……」

  蜘蛛俠嚇得夠嗆,嗓音都帶哭腔了:「你確定?」

  「確、定。」

  蜘蛛俠抱著她衝到路邊。

  幾乎剛剛離開那條幽靜的小巷,溫就覺得自己可以呼吸了。她靠在蜘蛛俠胸前休息了一會兒,才撐著蜘蛛俠的胸膛站穩了。

  「胸肌不錯。」溫調侃道。

  哇這種話絕對不是她會說出口的!不過算了,身體都換了,有點後遺症是應該的。

  「溫!你還開玩笑!」蜘蛛俠又是驚慌又是後怕,「剛才你怎麼了?天吶,我還是、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我覺得你需要系統的診斷,千萬別因為害怕被確診就不去看醫生……」

  「我知道剛才是怎麼回事。」溫打斷了他。

  蜘蛛俠用白色的眼罩盯准了溫:「所以你是怎麼了?」

  「我不僅有空曠空間恐懼症,我還有……」溫停頓了一下。

  ——幽閉恐懼症。

  「……我還有幽閉恐懼症。」溫平靜地說。

  蜘蛛俠的眼罩一張一縮:「幽閉恐懼症,這個我聽說過,幽閉恐懼症還挺出名的……所以、所以你不僅會恐懼又大又空曠的場所,還會恐懼又小又狹窄的場所?」

  非常不想點頭的溫,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對。」她說,「而且恐懼症的發病並不是絕對的,可能偶爾會出現突然好轉或者突然加重的情況。另外,空曠空間和幽閉這兩種情況也是不確定的,完全靠我主觀的判斷。」

  「也就是說,」溫沉痛地講出了自己的分析結果,「同一個場所,我可能上次覺得這裡又小又狹窄,下次就覺得這裡太大太空曠,再過一陣,可能這個場所對我來說大小就剛剛好……」

  蜘蛛俠驚呆了。

  溫的吃驚程度沒比他低多少。

  相比起蜘蛛俠「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麼奇葩的病」的驚嘆,她才是最震驚的那個,因為既恐懼空曠空間,又恐懼幽閉空間的人——是她啊!

  這場穿越,溫覺得有點劃不來。

  但她也不怎麼記得穿越前的事了。

  這點原本應該會讓她苦惱的,可是溫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好奇自己的過去,好像那點隱約殘留下來的一點印像就已經足夠美好似的。

  她知道自己是獨生女,出生在一個父母很相愛的家庭,擁有一個接近完美的、幾乎沒有任何遺憾的童年。

  相反的,關於自己的青少年和成年之後的時期,溫毫無記憶。

  她唯一能夠確定的事,就是穿越前的她生活得非常幸福,幸福到每當她回想過去,都會從心底湧出落淚的衝動。

  世界上真的有這種「因為太過幸福所以想要流淚」的心情嗎?理智告訴溫,就算一個人真的能夠幸福到這種程度,一個始終幸福的人也不可能會「流淚」。

  ……但算了,這不重要。

  求生欲讓溫不去深究,她休息了一會兒,確定自己的呼吸平穩了下來,也沒有再發生些古怪的事情,比如再一次因為這條街道觸發恐懼症。

  她向蜘蛛俠道謝:「你又救了我一次,蜘蛛俠。」

  這具奇葩的身體能不能退貨!

  蜘蛛俠的聲音古怪:「……沒什麼,你這種情況,好像不太適合一個人出門啊。」

  溫想也不想,張口就來了一句謊話:「關於這個,我只能說我的家庭情況比較特殊,因為我家裡的兄弟很多,我一向不太受重視。」

  怪了,為什麼她要撒謊?

  而且還能張口就來,完全不需要考慮似的。

  「這樣嗎?太過分了!」蜘蛛俠信以為真,為溫打抱不平道,「到底要是什麼樣的家長才能這麼不負責任,這也太、太不可理喻了!」

  他聽起來超生氣。

  溫就不去計較這到底是超級英雄過剩的正義感在作祟,還是她現在確實是個漂亮到能夠輕易激起一個青春期少年保護欲的女孩子了。

  她聽著蜘蛛俠氣哼哼地責怪那個不負責任的家長,盡管她非常確定這個家長根本就不存在,所有東西都是她編造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越聽越覺得愉快,越聽越覺得解氣。

  ……並且很快就和蜘蛛俠一起痛斥起根本就不存在的「不負責任家長」。

  「你知道嗎!他很過分的!家裡明明有好幾層樓,空房間比旅館還多,他還硬是要我讀寄宿制學校!」溫大聲說。

  她簡直要為自己撒謊的技巧拍案叫絕,天知道她為什麼張口就能吐出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細節:

  「而且我告訴你,最詭異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我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除了最小的弟弟,另外三個全都是他的養子。」

  「而他——他對養子都比對我親近!我的房間和他的房間距離最遠!他……他帶著養子出席活動,但是我、我就,我就根本不能去!」

  「呃,」蜘蛛俠還是稍微幫那個不知名的家長說了句好話,「也許他是為你好,畢竟你看,你這個恐懼症的問題……」

  溫脫口而出,像是已經為此想過無數次解決方式:「可以請醫療隊待命啊!」

  貧窮的蜘蛛俠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種操作:「……啊?」


第3章 溫和咖啡因過敏症-芭蕾舞者

  「我們家很有錢的。」溫放低了聲音,「真的,我們家真的特別有錢,比你想像得有錢多了……」

  「有斯塔克先生有錢嗎?」蜘蛛俠沒有嘲笑溫,而是很認真地問。

  溫驚訝地看著他,他就撓著頭害羞地解釋:「其實我也能猜出來你家裡很有錢,你的手提包是個古董,我在博物館裡見過一模一樣的藏品。」

  憑借驚人的視力,蜘蛛俠確定這個古董包和博物館裡的包完全一模一樣,就算不是真品而是仿品,也絕對價值不菲。

  溫垂著眼,用手指輕輕擦過手提包上金色的「送給溫蒂」。

  她說:「你是指托尼·斯塔克先生嗎?」

  這個名字又是突兀地從她的腦子裡冒出來的,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大堆相關的信息和情報,溫飛快地將它們記在心裡——這麼說不對,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她記憶裡的。

  她只是一時間想不太起來,可能是和這個新身體融合得不太好。

  蜘蛛俠說:「當然。還能是哪一個斯塔克?」

  「差不多有錢吧。」溫含含糊糊地說,「我不能說得太清楚,抱歉……」

  然而蜘蛛俠從聽到溫「差不多有錢」這個答案起,就已陷入如遭雷擊的狀態。

  他在心中瘋狂尖叫!

  和斯塔克先生差不多有錢!姓氏還是「W」打頭!

  這還用猜的嗎?這還用得著猜嗎?

  而且剛才溫才說了她父親有三個養子!三個養子!最後那個親生小兒子的事情倒是沒聽說過,可考慮到豪門秘辛啊,繼承權啊各種財產分割的事情,不向大眾公開也不是很難理解……

  天吶!

  溫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

  蜘蛛俠其實沒有馬上就信的,真的,這種事總得先做個調查才能確定……

  他打量著溫。

  從見面起他就知道溫是個美貌的女孩,但直到現在他才開始細致地觀察溫的長相。

  尾端打著優雅的小卷的黑色長發,柔軟又富有光澤;蔚藍的眼睛——藍得那麼深邃和純粹,卻又蒙著一層霧氣,仿佛隨時都能落下淚水。

  她的眼神裡帶著一股天然的嫵媚。

  啊啊啊啊!

  蜘蛛俠在心中尖叫,為什麼剛才他沒有看出來!單單看上半張臉,溫簡直和布魯斯·韋恩一模一樣啊啊啊!

  完全就是女版的布魯斯·韋恩啊啊啊!

  下半張臉就不太像了,或者說其實從鼻梁開始就不像了,溫的鼻梁很精致,不像布魯斯·韋恩那樣高挺;溫的下巴很小巧,是一種女性特質濃郁的圓弧,也不像布魯斯·韋恩那樣凌厲。

  尤其是溫的氣質……天吶,她真的不是那種氣勢逼人的類型,她甚至不算是優雅的類型,盡管她的一舉一動都顯得教養良好,而且非常優雅。

  蜘蛛俠將視線集中到溫單薄的肩背上。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肩膀向後打開,鎖骨精美纖細得像是能被一陣風吹折。

  因為剛剛才犯了恐懼症,她的面色很蒼白,無意識地緊握著自己的雙手,又細又長的手指扭纏在一起,不安地摩挲著彼此。

  她的長袖裡露出一截纖瘦的手腕。

  溫的氣質是……蜘蛛俠想,溫給人的感覺,是脆弱、易碎的。

  溫像一縷煙。

  好像連呼吸都能驚擾到她一樣,令人哪怕只是站在她面前,都感到提心吊膽。

  蜘蛛俠覺得,自己其實隱約能夠理解韋恩先生的做法,你擁有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除非想要打碎它,否則都不會向外展示對吧?

  你也不太會去觸碰它,更不怎麼接近它。

  你把它安置在堅硬又透明的展示櫃裡,每天確定它保持著漂漂亮亮的、安安全全的樣子,就會滿意了。

  但想是這麼想,理解是能理解……可是溫是個活人,不是玻璃娃娃。

  蜘蛛俠覺得自己被這個不小心發現的秘密嚇得沒心情再去巡邏了,尤其是考慮到剛才溫居然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看河,看得自己都犯了恐懼症……

  他忽然發現溫又出問題了。

  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小塊小塊的淤紅,因為溫的皮膚特別白,這些淤紅也就特別明顯。

  「你,」他頓時驚恐萬分,「你又怎麼了?!」

  這又是什麼恐懼症造成的反應?!

  天吶,溫也太脆弱了!

  因為驚嚇過度,蜘蛛俠還被空氣嗆得打了個小嗝。

  而溫,站在街邊,用手指指腹磨蹭著發癢的皮膚,冷靜地告訴蜘蛛俠:「沒什麼,我只是……」

  ——咖啡因過敏。

  「……我只是咖啡因過敏。」她說,「而可樂裡含有咖啡因。」

  好極了,才穿越短短幾小時,她已經發現了這具身體的兩種恐懼症和一種過敏症。

  這什麼破爛身體。

  蜘蛛俠的語氣活生生演繹出了什麼叫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咖啡因過敏還喝可樂?」

  她不知道!

  不!你不要擺出這種你太任性了、你太不重視身體了的架勢!

  溫覺得心很累,她慢吞吞地拿指腹撓了幾下發癢的地方,在破皮前識相地住了手,同時解釋說:「我過敏的症狀不嚴重,所以平時都是該喝就喝的。」

  蜘蛛俠說:「過敏藥——你包裡有抗過敏的藥,快吃點。」

  溫這才打開包,把包裡那個小盒子取出來,打開,然後和蜘蛛俠一起,面對隔層裡裝得滿滿當當的各種藥丸,陷入了沉思。

  此刻他們的思維同頻:她/我到底有多少亂七八糟的病症?!

  溫憑著直覺選了一粒吞下去。

  沒幾分鐘,皮膚上的淤紅就消退了,那種奇癢難耐的感覺也無影無蹤。蜘蛛俠無奈地自己去小巷吃了溫給他買的食物,然後飛奔出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蜘蛛俠吃東西的時候,溫已經打開手機搜索起了蜘蛛俠。

  #紐約好鄰居公然路邊搭訕#

  #驚!蜘蛛俠在紐約街頭公開約會#

  #哪來的臭女人搶我老公#

  #三分鐘之內,我要知道辣個美貌小姐姐的身份#

  ……即使是在不同的世界,溫想,沙雕網友也是那些熟悉的沙雕網友呢。

  蜘蛛俠的詢問聲打斷溫上網的樂趣,她說:「嗯?送我?」

  「對啊,」蜘蛛俠理所當然地說,「你看你身體這麼差,這恐懼症那恐懼症的,知道自己咖啡因過敏還喝咖啡,我當然得送你回去了,不然你在路上出事怎麼辦!」

  溫心說她也不知道她該回哪裡去啊,她還想著等之後和蜘蛛俠分開,翻一下包裡的證件好找找這個身份的線索呢。

  「我身體不差,」她想也不想地第一時間糾正,「我身體很好。」

  即使蜘蛛俠沒吭聲,溫也能感受到他對這句話的不信任。

  溫想了想,忽然雙手上舉直到舉過頭頂,手臂自然又優雅地彎曲呈曲抱狀,而後踮起腳尖,做了一套流暢漂亮的芭蕾舞動作。

  屈伸、踢腿、跳躍和旋轉。

  一般人其實看不出來這一套動作的技術含量。

  但當溫屈伸的時候,她的手、腿和腰都優雅而靜止;當她踢腿的時候,她的腿型像正在開放的花苞一樣向外打開,又如時間倒流般收攏。

  當她跳躍的時候,她簡直就像羽毛一樣輕盈地在半空中停滯;而當她開始旋轉,她就像是海面上的波濤,像完全沒有骨骼一樣柔軟和完美。

  她過於單薄的體態終於有了最好的解釋。

  做完整套動作後,溫優雅地謝幕,掌聲雷動——整條街上的行人都被她的舞蹈吸引住了,他們用力鼓掌,吹著口哨表達對這段獨舞秀的喜愛。

  「漂亮!」

  「完美!太棒了!」

  「我完全挪不開眼睛!」

  還有人對著蜘蛛俠起哄:「這是你女朋友嗎蜘蛛俠?她可真漂亮!」

  「不——不是,不是,」蜘蛛俠在一堆哄笑聲結結巴巴地解釋,「她不是我——我們不是——我今天才剛認識她!」

  要是沒有頭罩的遮擋,這個小男孩一定已經面紅耳赤得說不出話來了,溫想。

  她放松身體,驚訝於這具身體居然還會跳芭蕾,而被人們圍在當中,調侃得說不出話來的蜘蛛俠終於一把抱起溫,借著蛛絲逃離了現場,在高樓大廈中蕩出老遠才停下。

  他不安地將溫放到地上,動作輕手輕腳的:「你、你還好嗎?沒有害怕吧?」

  「……恐懼症是一種非常復雜的,沒有百分之百治愈率的病症,不是單純的害怕或者不害怕導致的。」溫說,「你用『害怕』這個詞,顯得我很懦弱。」

  蜘蛛俠一怔:「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溫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這種東西這麼敏感,這些情緒就像是一直都藏在她的內心深處似的,「我只是……抱歉,我只是很討厭有人這麼說。」

  你為什麼要害怕空曠場所?你為什麼要害怕幽閉場所?

  這些問題都很可笑。因為如果有人出車禍導致癱瘓,就不會有人問:為什麼你被車撞了就癱瘓了?

  可如果你有空曠空間恐懼症,你有幽閉恐懼症,就會有人不停地問你,隱含指責:為什麼你要害怕這些別人都不怕的東西?

  蜘蛛俠歪頭看著溫:「你不懦弱啊。」

  他認真地說:「你只是生病了。」

  溫驚異地看著他,雖然站在她面前的還是個未成年的小男孩,可這句話是那麼理智和成熟,像是一股甜蜜的熱流,湧入溫冰冷又悲傷的心中,讓她生出一股隔著頭罩親吻蜘蛛俠嘴唇的衝動……

  ……等、等等?


第4章 溫和謊言誕生-一個交易

  這都是些什麼鬼心理活動?!

  溫崩潰地想,她根本就不是這種隨便就能對人動心的人好嗎?

  夠了,這具身體所帶來的奇怪的後遺症,溫覺得自己真的受夠了,單純的恐懼症或者過敏症其實都沒什麼的,無非是生活麻煩了點。

  可這種奇怪的心理活動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糟的還不是這些心理活動,而是隨著她長時間的注視,小蜘蛛也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他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是想躲開來自溫的視線,可他一邊後退,又一邊忍不住側過頭偷看溫的表情。

  溫心想……蜘蛛俠可能還不知道他頭罩上的那個眼罩有多智能,幾乎抵得上一雙真正的眼睛了,什麼情緒都能傳達得出來。

  他偷看的小動作就是從眼罩的大小變動中泄露出來的。

  他的心跳劇烈,咚咚咚地砸在溫的耳中,砸得她心生愧疚。

  ——漂亮女人是沒有良心的。

  你閉嘴,溫暗罵了一句,努力把心中不斷湧現出來的各種思想往最深處塞,至於那些思想到底是什麼?

  隔著面罩親吻蜘蛛俠的嘴唇,已經是僅有的,溫覺得還能夠接受的想法了。

  當然!能接受絕對不等於會去做!

  她這麼想著,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正經一些……什麼才叫更正經一些啊?就好像她不是個正經人似的!

  也許那個溫蒂不是什麼正經人,可她溫可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女孩!

  她絕對,不會隔著面罩,去吻一個今天才剛見面的人。

  即使對方救了她的命也一樣。

  溫張了張嘴:「……請問你可以把面罩取下來嗎?」

  小蜘蛛像是被這句提問打回了理智:「抱歉,不行,溫,我的真實身份是個秘密。」

  「啊。」溫失落地說,「我明白。」

  她的藍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即使被拒絕之後,也流露出即使最窮凶惡極的人也會不忍去傷害的溫柔。

  「但是,」她悄聲對蜘蛛俠說,「如果我願意用一個吻來換你取下面罩呢?」

  媽的夠了!她到底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是何等讓人無法直視的發言!

  溫的內心是崩潰的,感覺就像是把自己的羞恥之心扯下來扔在地上踩。

  這句話其實是沒什麼過分的她也知道,剛才這句話嚴格說來甚至算得上是友好的調情。

  要是作為旁觀者,溫會很樂意欣賞一個性感美人微笑著對小男孩說出這句話。

  可是純粹欣賞和親自去做是兩回事!

  你坐在海灘上欣賞只穿著三點式泳裝的漂亮大姐姐從身邊走過,和自己穿著三點式泳裝走在沙灘上,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心情啊啊啊!

  小蜘蛛卻沒發現溫的內心也很慌,他只覺得自己快燒起來了。

  「不不不……不,對、對不起我不能……我不是說我不想換,不,不是,我、我也不是說我想換,我不能……」他一口氣吐出一大串語無倫次的解釋,「我不能取下面罩,抱歉,這不是你的原因,我還沒有對……對向人公開我的身份做好心理准備。」

  人可能就是這樣的。

  你覺得你做了件特別丟臉的事,嚇得渾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可這時候,你發現對面親眼目睹了你做丟臉事的人,表現得比你還驚慌失措無數倍,於是在這種對比下,你冷靜了下來。

  「沒關系。」溫輕柔地說。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音色帶著淡淡的沙啞感,語速快的時候,這種沙啞感還不明顯,但語速一慢起來,那種溫柔的勁兒啊,幾乎像是在寒冬裡,被一塊茸毛細膩濃密的溫暖長毯包裹住似的。

  溫在三秒鐘之內決定不計前嫌地愛上自己。

  這破身體雖然毛病多,可優點同樣也多。

  溫就覺得,與其平平凡凡中間段,還不如來個優點多,缺陷也明顯的——起碼不是走在街上一定會被忽視的炮灰。

  「我送你回去吧,溫,天色也快晚了。」蜘蛛俠很主動地說。

  他還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想要避開溫的眼神,又強行控制自己不躲開。

  溫覺得蜘蛛俠有點可愛。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彼得·帕克。

  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看……

  溫的心底浮現出一個清晰的男孩的模樣,一看就很柔軟的棕色短發,淺棕色的眼睛,有一張可愛的、青澀感十足的英俊面孔,甚至透著點迷茫和無辜。

  這是蜘蛛俠面罩下面的樣子?比溫想像中還要更稚嫩一點,看起來都不像是已經成年了。

  ——你也才剛成年。

  才怪,溫想,我明明是個二十多歲的成熟大姐姐。

  她果斷把不斷從腦海裡湧出來的東西扔到腦後,說:「其實我一個人回去也沒問題的。」

  「不行。」蜘蛛俠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你剛才那樣,我怎麼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你的家長也真是的,居然也讓你一個人出門,太不負責任了……」

  在他又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大堆話前,溫迅速用一個謊言堵住了蜘蛛俠的嘴。

  「我離家出走了。」溫鎮定地說,「我家裡人還不知道我離家出走的事。」

  蜘蛛俠的沉默裡充滿不贊同:「……」

  緊接著他意識到了什麼:「你帶夠錢了嗎?我是說,如果你真的離家出走,那肯定就不能再刷家裡的卡什麼的對吧?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溫面對這種問題已經很有經驗了。

  她放松心神,任由那個藏在她頭腦深處的地址脫口而出。

  蜘蛛俠顯而易見地松了口氣:「……這地方不錯,治安很好,而且距離好幾家私人醫院都很近,看來你也沒有完全是在胡來。但不管怎麼說,離家出走還是太誇張了,你的學習怎麼辦?」

  溫撒起謊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我讀的是芭蕾舞學校,已經畢業了。」

  「這麼小?」

  「芭蕾舞校,你知道的。」溫繼續胡扯,「從五六歲的時候就入學訓練,常年封閉式教育,每天從早練習到晚,每年都會有人因為天賦或者努力不夠被勸退……十五六歲就畢業是常有的事,如果十七八歲都畢不了業,就說明在這一行沒有能夠站到頂尖的天賦。」

  蜘蛛俠聽得睜大眼罩,他感嘆道:「每天都訓練?太辛苦了,那文化課怎麼辦?」

  「訓練結束之後的休息時間上文化課。學得不多。」溫輕描淡寫地說,「芭蕾舞校,你知道的。」

  她說完之後和蜘蛛俠一起安靜了一會兒,這個位置明顯是經過挑選,空間不怎麼空曠,路上偶爾會零散地走過幾個行人。

  蜘蛛俠語氣輕快地打破了沉寂:「來吧,溫,我猜你應該不恐高,既然這樣,我帶你從天上回去!」

  再一次被蜘蛛俠抱住了在半空中回蕩的感覺——溫會說其實還挺美妙的。

  只要你靜下心來,不被呼嘯的冷風抽打得臉部發痛,就能欣賞到地面上變得袖珍起來的行人和車流,天空則帶著豐富多變的層次,青藍色,白色和金色隨心所欲地攪動在一起。

  遺憾的是這兩種景色溫都不能多看。

  對,因為她有空曠空間恐懼症和幽閉恐懼症。

  所以每當她看上一會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了點什麼異常,多半是心跳急劇加速、呼吸困難,她就轉移視線或者閉上雙眼。

  溫直覺自己以後的生活會變得極其不方便。

  不過這兩種恐懼症其實也挺好解決,少出門就行了,至於過敏,更簡單,喝可樂或者咖啡之前吃點過敏藥就行。

  不喝咖啡還勉強能夠忍受,不喝可樂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不喝可樂的。

  既然不可能不喝可樂,也只能常備過敏藥了。

  溫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他們靠得如此之近的情況下,她無論是心跳加速,還是屏住呼吸,都完全被蜘蛛俠感受到了。

  蜘蛛俠的心裡很慌。

  自從成為蜘蛛俠,他的異性緣就變得極好,一天裡總有那麼幾個姑娘試圖要他的方式,當然,僅指蜘蛛俠這個身份的異性緣。

  在經過了一段手忙腳亂的時期後,蜘蛛俠已經學會了應對這些姑娘的最佳方式,不要理會她們就行了,否則任何一種回應,哪怕是拒絕的回應,都會更加激起她們的鬥志。

  但是,溫的好感依然是不同的。

  不是因為她是迄今為止他遇到過的最漂亮的女孩,而是因為她的好感是那麼溫柔和脆弱,又那麼不顧一切。

  他僅僅是安慰對方,說「你不懦弱,你只是生病了」,她就被感動到失去理智。

  蜘蛛俠覺得溫有點缺愛。

  還有點傻乎乎的,可能是因為讀的芭蕾舞校,接觸的異性不多?即使對芭蕾舞沒什麼了解,蜘蛛俠也知道這種學校裡女孩的數量會遠遠超過男性。

  至於溫在貼過來輕聲說「如果我願意用一個吻來換」這句話的時候,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嫻熟……

  蜘蛛俠回憶了一下曾經在某個宴會上遠遠見過的布魯斯·韋恩,身邊環繞著鶯鶯燕燕;還有他曾經遇到過幾次的迪克·格雷森,韋恩家第一個養子,每一次對方手臂裡都挽著不同的女孩。

  排行第二的養子傑森·陶德他沒打過交道,可據說這家伙很擅長和男人調情。

  至於現在正在打理韋恩集團,排行第三的養子提姆·德雷克,倒是意外地沒有任何風流韻事,可就是因為這樣,他反而成為許多少女心中最適合的男友和丈夫人選。

  所以溫的行為,可能是韋恩家的天賦和家教的共同作用吧,蜘蛛俠想。


第5章 溫和死亡恐懼症-這很科學

  溫被蜘蛛俠送回了家。

  她自己都不知道這裡是家,但她從手提包裡摸出的鑰匙能打開家門,而且一開門,門後的布置就令她感到十分熟悉和親切。

  所以這裡可能確實是她的家。

  但這裡是溫蒂的家,而不是她的家,雖然她現在是溫蒂了,但是她也不是溫蒂……穿越帶來的倫理問題果然非常難搞!

  難搞就算了,不想了。

  溫將那點小小的掙扎扔到了腦後,然後輕盈地走進了房間,隨手就把手中的手提包扔到了角落。

  空氣中有淡淡的灰塵味。

  這具身體的感官比她自己的感官要敏銳很多,可能也正是因為敏銳了很多,溫蒂才會這麼多病?

  溫隨隨便便地猜測著,挽起袖子准備收拾一下房間。

  在她的記憶中她是個十項全能的家務小能手,無論是清掃整理都不在話下,可實際情況是,她在和厚厚的窗簾奮鬥了五分鐘後,選擇了投降。

  溫抄起手機打了個電話,張口就是流暢的吩咐:「請讓人過來為我打掃一下房間。」

  「好的,W女士。」對面的人彬彬有禮,「我們馬上派人。」

  看來溫蒂還是個熟客。

  但「W女士」到底是什麼奇怪的稱呼,溫蒂對外也用縮寫嗎?而且那家清潔公司好像也一點都不吃驚的樣子,到底是他們見識太廣,還是用縮寫這種事很常見啊。

  在等待的時間裡,溫無所事事地掏出手機玩了一會兒。

  溫蒂到底是個什麼無聊人士。

  你敢相信嗎?這個手機裡,居然沒有一個游戲。

  是的你沒聽錯,那些非常氪、非常肝或者又氪又肝的游戲,手機裡沒有,溫覺得正常,可是這部手機裡居然連消消樂這種無聊游戲都沒有。

  消消樂是殺時間利器,沒有消消樂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人生。

  溫飛快下載了一個消消樂開始玩。

  但玩著玩著,她忽然感覺到了某種異常。

  房間裡的燈光似乎是變暗了,透出一種詭異的昏黃,被溫拉扯得亂糟糟的窗簾似乎也變得厚重了許多,好像簾子後面藏著人一樣。

  溫的手指還在飛快地點擊著手機屏幕,快得像是觸了電。

  她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手機上的游戲頁面,全無思考地將所有相同的符號移動到一起。這些花花綠綠的Q版圖標本來該在她的眼中糊成一團,然而奇異的是,在溫的眼中,每一個符號都是那麼的形像鮮明。

  做簡單的機械點擊根本用不著她花半點注意力,完全靠著潛意識就能做到。

  溫瘋狂暴擊了幾分鐘,成功將消消樂的等級一口氣刷到二十多級。

  她嘆了口氣,失落地放下了手機。

  很好,她明白為什麼溫蒂不在手機裡下載游戲了。

  這些游戲根本就沒辦法被用來殺時間好嗎,反而玩著玩著還會覺得自己有點弱智,居然會跑去玩這種弱智的游戲,還試圖用它們殺時間。

  就在她放下手機的那一刻,異變突生!

  一抹黑影猛地從地面衝了出來,如禿鷲般撲向溫,它的速度快極了,然而本該在空中帶起凌厲風聲的動作,竟同時又輕盈得像是一滴雨水。

  溫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迎面衝來。

  死亡的威脅如一柄尖刀,幾乎刺進她的瞳孔!

  太近了,近到溫甚至能清晰地嗅到那股不詳的腥臭味,她僵硬地坐在原地,簡直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她看到了正在發生的事情,只是一時間沒辦法做出確切的反應。

  砰。

  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砰。砰。

  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砰砰。砰砰。砰砰。

  心跳快成這樣真的很讓人覺得恐慌啊,總有種下一秒就會因為心跳速度過快,血液從血管裡噴射出來的錯覺。

  砰砰砰砰砰……

  心跳聲連成了一片,脈搏鼓動著幾乎衝出薄薄的皮膚,一種詭異的清醒感控制了溫的頭腦,太清醒了,而她一時間根本沒辦法理解這種清醒,因此清醒感轉化成了另一種感受。

  極其強烈的作嘔和眩暈,古怪的興奮,好像身體裡充滿了力量,這一刻溫簡直覺得她正面臨的生死危機根本就不算危機了。

  這種邪惡的東西,只需要輕輕一斬。

  溫揚起手,從手提包邊上摸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鋒利的匕首劃開了那個衝著溫撲過來的東西,就像用熱刀切開奶油一樣輕而易舉。

  這東西被劈開後掉到地上,變成兩團惡心的、泥沼一般的污漬。

  仔細看看,這兩團污漬甚至隱約是個被劈開的人形。

  溫面無表情地看著被弄得髒兮兮的地毯,她的心髒還在胸腔裡狂跳,但鼓動的脈搏已經平息了許多。

  那把刀還被她緊緊握在手中,溫盯著地毯上的污漬看了看,就把視線放到了小刀上。

  沒想到她居然也能體驗一下這種,隨手就從身邊摸出來武器的感受?

  刀子看起來很普通,除了特別纖薄外沒有別的特點。溫翻來覆去的轉了幾下手腕,確定這把小刀從任何角度看都不反光,連刀刃都灰撲撲的。

  心跳漸漸慢下來,那種頭腦極端清醒、身體充滿力量的感覺消失了。

  溫覺得自己現在有點虛弱。

  ……不過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有點虛弱,所以說,這種微微難受的、總是有點虛弱的感受,才是她絕大多數時間裡的身體情況吧。

  好在似乎也不是一直都很虛弱,起碼體力值是絕對沒問題的,遇到危險的時候,似乎也能忽然開啟一種狂化(?)狀態對敵。

  ——那不是狂化。

  哦,不是狂化,那是什麼?

  ——死亡恐懼症。

  溫又被從腦海深處湧出來的專業知識埋住了,但在經歷過空曠空間恐懼症和幽閉恐懼症之後,她已經完全知道該怎麼理解「恐懼症」這東西。

  並且也明白了為什麼恐懼症會造成剛才那種類似狂化的狀態。

  ……恐懼會刺激腎上腺素的大量分泌,而腎上腺素這種東西,能夠使心髒和造血運血功能增強,令不同位置不同功能的血管擴張和收縮,這就會為身體提供更多的力量,使人的思考和行動能力都大大增強。

  簡單來說就是一種人體自行分泌的興奮劑。

  恐懼症的核心就是不受控制的強烈恐懼,所以,每當她處於某種恐懼症的困擾當中,其實都能短暫地擁有這種狂化一般的武力值。

  但一般都用不出來。

  只有死亡恐懼症例外,當她處於對死亡的病理性恐懼之中的時候,她能無限度地突破自身,將她的身體素質提高到人體的極限高度。

  而且沒有後遺症。

  因為她的身體其實超乎尋常地強橫和健康,完全可以承擔這種狂化,只要別狂化太長時間,比如持續好幾天什麼的。

  ——所以就算犯了恐懼症也不會死,忍著就行了。

  溫覺得……她覺得自己仿佛是個非人物種。這不科學好嗎?

  ——唯獨這一點不用擔心。

  那個總是出現在她腦海中的,像是她自己的想法一樣的聲音說。

  ——我們是徹頭徹尾的純血人類。而且這很科學。

  還沒等溫回應,門鈴就響了。

  她覺得地毯上的奇怪屍體不能隨便讓人看到,可又覺得完全沒問題,於是她提高了聲音:「請進,門沒鎖。」

  門被緩緩拉開,五個男人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了進來,手中拎著各種各樣的……

  清掃工具?

  「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W女士。」領頭的是個年輕男人,他朝溫打了個招呼,而他身後的四個人迅速在房間裡散開,開始拆窗簾、掃地、拖地和用奇怪的試劑清洗牆面。

  領頭的年輕男人環視了房間一圈,在看到地毯上的東西時露出由衷的驚喜之色:「終於,W女士,你打電話過來,不再是為了讓我們提供普通的上門清潔服務了嗎?」

  什麼你們不是普通的清潔公司?

  「雖然不是我們最擅長處理的人類屍體,」年輕男人審視著那團污漬,「但處理魔法生物的屍體,我們同樣也是專業的——處理任何屍體,我們都是專業的。」

  溫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她說:「……是的,你們處理灰塵的屍體也很完美。」

  她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又輕又柔,只是說的內容嘛,怎麼聽似乎都有點隱約的嘲諷味。

  年輕男人一點也不介意被嘲諷,他微笑著彎下腰,半跪著卷起了髒兮兮的地毯,溫的腳還踩在地毯上,當年輕男人跪行過來,她下意識地就要抬腳。

  但沒有抬起來,因為對方用戴著手套的手掌輕輕托舉起她的腳,而後靈巧地一扯,將地毯從溫的腳下抽走了。

  他跪坐在溫的腳邊,似乎是注意到溫的注視,他略微抬起眼,衝她溫馴地一笑。

  這個年輕男人的長相並不算特別英俊,但他跪在地上抬起眼睛看人時,那種清澈的馴服感擊中了溫,畢竟剛剛才經歷了一場生死危機,她是那麼的疲憊和難過,她多希望接下來能有一個溫暖的身體跪在身邊,用體溫焐熱她的足尖……

  媽的又開始了!

  這種毫無下限的古怪心理獨白!


第6章 溫和粉塵過敏症-一場偶遇

  溫很憤怒,這種心理活動根本就不屬於她好嗎?!

  ——你喜歡的話,他很好上手。

  閉嘴吧你!

  ——他跪在你腳邊就是為了勾引你。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智商又沒問題!我生氣的根本不是有人想勾引我!而是我居然真的感覺自己有被勾引到!

  ——忠實於內心的欲望有什麼不好的?

  溫干脆利落地將這個始終徘徊在她腦子裡的聲音屏蔽掉了。

  她往後躺了一點,輕輕將腳從年輕男人手中挪開,而這個男人也並不受傷或者失落,他親切地說:「看來你最近的心情不太好。」

  溫張口胡扯:「你見過我心情好的時候嗎?」

  「沒有。」年輕男人回答,「但像你這樣的女孩長時間擺出郁郁不樂的模樣,是會讓人心碎的。」

  ——你也是其中的一員?

  我明明屏蔽掉你……算了。

  溫說:「碎了就做成肉餅吃掉。」

  男人一怔,隨後笑起來:「看來是我猜反了,W女士,你今天的心情很好。」

  而溫沒說話,因為她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尖癢癢的,她摸了摸手背,手背上的皮膚微微發著燙,摸上去凹凸不平,像是在皮下出現了一些針尖大小的小鼓包。

  這種奇異的熱意和癢意是如此特殊,溫感到自己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雖然這種形容聽著像是某種不能描寫的感覺,但實際上,已經對這具身體的破爛程度有了大概了解的溫覺得,她應該只是……

  ——粉塵過敏。

  很好,又解鎖了一種過敏源。

  她苦中作樂地想,沒准以後每天都能解鎖新的恐懼症或者過敏症狀,這麼想想,好像生活也變得有趣很多呢。

  ——根本就不有趣。

  你閉嘴,不要把你的感受往我身上放,話說你到底是誰啊,一直在別人的心裡說話?

  那聲音沉寂了下去。

  溫搖了搖頭。

  雖然知道如果放任那個聲音不管可能會造成某種嚴重的後果,可是,她只是一條無辜的鹹魚啊!

  只要那個嚴重的後果沒有湊到她眼皮子下面,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放任不管。

  而此刻,她最應該處理的事情是粉塵過敏的症狀。

  溫從手提包裡取出藥盒,在十多種小分格裡挑出一種吞下。過敏藥的效果立竿見影,沒過幾分鐘,她的皮膚就恢復了正常。

  她摸了摸自己的皮膚,沒有再摸到皮下硬硬的小圓點,莫名有點點失落。

  她還有點喜歡那種撫摸密密麻麻的小包的感覺呢……

  這麼變態的愛好肯定不是她自己的,是這具身體自帶的。

  打掃房間的五個人終於清理就緒,准備離開了,領頭的年輕男人微笑著躬身告別:「那麼我們就告辭了,W女士,希望下次再接到致電的時候,我們能處理的是真正的屍體。」

  溫:「好的,再見。」

  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敷衍態度。

  好在也沒人在乎,五個人有序地離開了房間,而溫縮在沙發上,因為房間裡驟然變得空蕩而感到些許不安。

  沒有嚴重到導致她的恐懼症發病。

  溫跳下了沙發,決心探索一下這個接下來很長時間裡,都需要扮演「家」的角色的房子。

  房間挺大的,三室一廳的結構。

  一間是臥室,也是溫首先去看的房間,她滿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清新自然的極簡風臥室,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華麗的純木地板,穹頂上繪著鮮艷的彩繪,牆角和邊縫則充斥著做工精美的雕刻,氣勢低調奢華。

  溫迅速後退並關上了門。

  這間臥室豪華到了讓溫的胃部有些不適的地步。

  溫蒂的審美未免也太……豪華了。

  鮮艷的碰撞色,大塊大塊的厚重裝飾,無數一看就貴得離譜的擺件和裝飾品,牆面上還掛了一幅絢麗的油畫。

  溫知道這間房子完全是由溫蒂自己打造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知道,反正她就是知道。

  能把這麼多元素完美地融合並且統一起來,溫蒂的審美很牛逼。

  可再牛逼的審美也抵不過溫的胃痛,她是真的受不了這個房間的風格,總讓她有種自己睡在上個世紀的古堡裡的錯覺,下一秒場景就能切換成幽靈從牆面穿過也毫無違和感。

  她去了第二個房間,同樣是木地板,但地板是淺色的,四面牆都是鏡子,靠牆的地方安裝著木制扶杆。

  一間舞蹈房。

  門口的鞋櫃是敞式,十多雙漂亮的芭蕾舞鞋在架子上擺得整整齊齊,長長的絲綢緞帶被綁成蝴蝶結,端端正正地放在鞋面上。

  那種柔軟又小心翼翼的少女心,可愛得讓溫感到心底發顫。

  她又一次確定了她真的好喜歡這個身體。

  從練功房的全身鏡裡,溫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全貌。

  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胸前,尾端有細微的小卷,這小卷看起來太溫順了,讓溫聯想到羊羔。藍色的眼睛,那種藍色驚人純粹,仿佛顏色在眼眶中沸騰。雪白的皮膚,白得讓人想起來將要融化的新雪,那麼細膩,又脆弱,讓人心中浮出哀憐。

  溫沉默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很漂亮,她想,遠超過她設想的那種漂亮。

  但是照著鏡子的時候,她總會感受到強烈的違和感。

  因為這不是她自己的臉,盡管她根本就不記得她過去長成什麼樣子了,但這毫無疑問不是她自己的臉。

  美麗,但是陌生,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避。

  所以她就回避了這張臉,轉頭去了另一個房間。

  第三個房間看起來是最正常,也是最讓溫覺得舒適的。米色牆面,房間裡放著一張小床,也不是主臥那種浮誇沉重的木制大床,而是普通的鐵藝床。

  整個房間都是她所喜愛的那種極簡風格,甚至衣櫃裡的衣服也是如此。

  溫決定以後就住在這間臥室裡了。

  主臥就……既然是身體原主人的臥室,還是留下來得好,就當紀念吧,再說,溫也能感覺到這具身體裡殘留著很多屬於溫蒂的痕跡。

  她其實不想和溫蒂爭奪身體的控制權,她覺得她是穿越的,是後來者,這個身體本來就不屬於她,如果原本的主人想要回來,她還給對方就行了。

  可能是穿越導致的記憶稀缺,關於自己的前世,溫真的不記得多少了。

  她像是無根的浮萍,可是自己又很樂意接受這種無根浮萍的狀態,反而覺得這樣很自在,很舒服,也不想去改。

  從那些時不時浮現在她心底的想法看,溫覺得,溫蒂是個和她完全相反的人。

  不,不能說是「完全相反」,應該說是「性格互補」。

  雖然還沒有見過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也許也不太可能和對方進行什麼對話,可溫覺得她很喜歡溫蒂。

  她非常喜歡溫蒂。

  溫脫下了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一邊脫一邊感嘆果然是溫蒂喜歡的風格,這種精致的走線和版型,還有角落裡的品牌名,還真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溫換上了寬松的T恤和牛仔褲,把原先那個被蜘蛛俠蓋章「超級貴」的手提包收進主臥的衣帽間——沒錯主臥裡居然還有個衣帽間,溫覺得自己長見識了——然後從自己的臥室翻出了一個帆布的雙肩背。

  她把隨身攜帶的藥盒和錢包放進雙肩包,獨自出了門。

  路上沒遇到什麼人,這個豪華公寓的入住者好像不是很多,很多房間都完全空置。溫走進電梯,把手機翻出來,打算搜索一下附近的地圖,然後去實地探索一圈。

  免得她哪天犯了病又在不熟悉的地方昏迷了。

  蜘蛛俠樂於助人,可是誰都知道蜘蛛俠大部分時間都出沒在皇後區,偶爾才會在繁華地區抓幾個小偷,阻止幾場車禍。

  溫不去賭那個偶爾的幾率。

  街道上的人流量不大,可能是因為現在天色不早了,溫頭一次在街道上感到緊張和焦灼,她跺了跺腳,覺得自己貿然出門的行為似乎是有點缺乏考慮了。

  也許回去不錯?

  可是剛一出門就回去也太慫了,最起碼也找個地方吃點飯什麼的吧。

  溫打定主意,悶頭走進了一家餐館。

  她光速退出了餐館。

  人太多了,她受不了人這麼多和擁擠的地方,哦這次不是恐懼症了,是單純的、普通的難以接受,非要說的話,有點像是……公主病。

  這具身體不僅破爛還有一堆破毛病!

  唉就算這樣又怎麼辦呢,她還是很喜歡這具身體的。

  溫懨懨地垂著頭,沿著街道邊緣慢慢地逛了一圈,然後試著走進了一家快餐店。快餐店裡的人不多,因為很多人買了東西就打包帶走了,處於會讓溫有點不舒服,但還能接受的狀態。

  她去要了一份漢堡,又要了一杯橙汁,然後拎著口袋離開。

  溫挑中了附近的一個小公園作為吃晚餐的地方。

  公園裡有人支著帳篷野炊,走得近了,還能聞到燒烤的香味。

  在露天燒烤的是一家五口人,年輕的父母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母親在燒烤,父親在陪兒子扔球,小女兒則光著腳在草地上跑來跑去,跑累了就坐在母親身邊,偷偷吃放在母親手邊的烤肉。

  溫看著他們熱熱鬧鬧的樣子,小口小口地吃完了手中的漢堡,又喝光了橙汁。

  一股淚意忽然湧出來,讓她小小地抽泣了一下。

  「嗨,女孩兒,」溫聽到一個懶洋洋的女聲,「我可以坐在你身邊嗎?」


第7章 溫和橙子過敏症-謊言升級

  溫一早就注意到這個和她搭訕的女人了。

  很簡單,雖然她其實不是特別看臉,實際上她甚至還有輕度的臉盲症,在穿越之後,臉盲症似乎也跟了過來,但不管怎麼說,美麗得極有辨識度的人都不在她的臉盲範圍之內。

  她一直沒有多理會對方。

  盡管她們之間隔著一條街的時候,那個渾身都寫滿了魅力的女人就在偷偷摸摸地用各種角度觀察她,可溫沒有精力去注意對方的反應。

  她感到淚意直衝眼眶,因為太過強烈而產生針刺般的痛感。

  溫忙著抵御這種奇特的淚意,所以也忽略了那個女人,直到對方走到她的身邊,詢問她是否能坐下,她才仰起臉,含著淚看了看對方。

  戴安娜有一刻屏住了呼吸。

  戴安娜·普林斯,AKA神奇女俠,世界知名超級英雄,像美國隊長一樣將國旗穿在制服上並且穿得相當漂亮,大本營在華盛頓而不是紐約,但偶爾會來紐約,因為紐約有美味的冰淇淋。

  今天本來是很普通的一天,在幾拳打倒了搞事的無名小反派並將對方扭送到警局後,戴安娜神清氣爽地換下制服,飛到紐約,買了最愛吃的冰淇淋。

  就在她靠在欄街邊的杆上悠閑地舔冰淇淋的時候,一個長相酷似蝙蝠的女孩印入眼簾。

  戴安娜當場就激動得把冰淇淋全吞了。

  那個女孩子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孤零零地嚼著漢堡,側臉細小的茸毛被斜陽的余輝染得霧蒙蒙的,看上去年幼稚嫩,讓人心生憐愛。

  而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公園上露天燒烤的幸福一家時,那種奇特的冷漠和陰郁,讓她看上去和蝙蝠幾乎有九成像!

  戴安娜興奮地捏斷了欄杆。

  然後心虛地把欄杆斷裂的部分硬懟到了一起。

  她思來想去,沒聽說過蝙蝠家裡最近有什麼八卦,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蝙蝠隱瞞得太好——當初二代羅賓出事,過去了好長時間,聯盟內部才隱約得到消息。

  所以這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呢?

  看長相,說不是蝙蝠的崽,戴安娜都不相信。

  可是蝙蝠的崽居然會孤身一人出現在紐約,吃廉價的食物,穿廉價的服飾?不會是蝙蝠遺落在外面的崽吧?

  戴安娜偷偷觀察了一陣,決定找個借口去搭訕。

  她等對方吃完了才過去的,沒想到對方轉過頭的時候,露出的竟然……是一雙淚汪汪的眼睛?

  說來也怪,布魯斯長得就是風流相,可風流中又帶著驕傲和天真,他懶洋洋地微笑時,很容易讓人覺得,這是個從小就泡在蜜罐子裡的大少爺:脾氣可能不太好,但是有教養,不會輕易讓你難堪;性格不會太精明,但是絕對也不是蠢貨。

  他只要微笑,就能傳達出這種訊息——他願意出高價,只要他開心,但你別想糊弄他,這樣他會不開心,而他不開心了,你就得倒霉。

  可這個女孩,明明跟蝙蝠很相似,氣質卻和蝙蝠完全不一樣。

  淚水在她的眼中搖搖欲墜,她的眼眶微紅,鼻尖也紅紅的,表情裡有種不諳世事的迷茫。

  不諳世事是個經過美化的好聽說法,這個女孩的長相和氣質,實際上,會讓人覺得她實在是又美麗,又脆弱,並且可能還有一點點……笨。

  不是智商低那種笨,是很精致、很優雅、很貴族的那種「笨」。

  從小就嬌生慣養,去任何地方都會有人走在前面為她拉開大門,地面太髒,會有年輕的僕人跪在地上,請她從自己的身體上踩過。

  而她在這樣的生活中變得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完全不了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悲劇,會問出「如果飢荒讓人吃不飽飯,為什麼不吃蛋糕」這種蠢話。

  是這種笨。

  刻薄的人可能會因此大肆嘲笑這個女孩,但如果他們就在這裡,親眼看到這個女孩迷惑的淚水,她臉上那種蠢蠢的,分明在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哭了」的迷惑,因為太過異常,幾乎令人心痛。

  他們就會理解這種女孩子真的可以笨笨的,因為就是有人願意讓她遠離一切悲劇。

  你只要看到她,就會知道用常規的邏輯去嘲笑她是不正確的。她的神色和瞳孔都干淨到不可思議,像是初生的嬰兒,一舉一動都全憑本能。

  戴安娜端詳著溫,在她沉默的淚水中感到一陣不知名的悲傷。

  她停頓了一下,沒有在溫身邊坐下,而是彎下腰,用手指輕輕擦拭過溫潮濕的眼眶,揩去了溫眼睫上的淚珠。

  溫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落淚。

  不過這破爛身體鬧出的破爛問題她也習慣了,反正肯定是什麼症什麼病的,她很想讓那個在她腦海裡說話的聲音一口氣把她的所有症狀全說明白,可是那個聲音似乎是觸發式的,只有問題出現才會開啟。

  所以她現在哭了是因為……

  ——橙子過敏。

  好棒棒,溫心累地想,她專門為了避開過敏沒有買可樂雪碧這些她愛喝的飲料,而是硬著頭皮買了她不愛喝的鮮榨橙汁,沒想到她對橙子過敏。

  這破身體到底對什麼東西過敏你能給我列一份清單嗎溫蒂!

  預料之中的沒得到任何回應。

  淚水還在朝外湧,眼睛依然針刺了一般痛,溫眨著眼睛想要緩解一下,然而這個動作卻讓淚水越淌越多。

  戴安娜只感覺自己越是擦拭,溫就哭得越是厲害,亞馬遜的女戰士難得地感到了無計可施,她只好捧起溫的臉,令那雙紅紅的大眼睛和自己對視。

  「怎麼了,嗯?」她溫柔而又威嚴地詢問道,「為什麼要哭?」

  溫被這個腔調驚到了:這個漂亮大姐姐好有氣勢!

  她不為什麼哭啊,她只是過敏症導致的刺激性流淚而已,她還知道如果放著這種刺激性不管,明天早上起床,她就會得到滿身紅彤彤的蕁麻疹……

  可是大姐姐的手還穩穩當當地扶著溫的臉,那雙明亮的藍眼睛直直地望著她,沒有猶豫,沒有退縮,只是堅定地凝視著她,執著地等待著回答。

  溫只好說:「我沒哭。」

  大姐姐皺起眉,更強硬地將溫的臉頰往上拖了拖。

  「說實話。」她平靜又鎮定地說,「為什麼哭?」

  被這樣命令著,被要求說出本來就不存在的實話,讓她感到一陣被脅迫的厭倦和不滿,可與此同時,大姐姐的氣息又是如此甜美和溫暖,讓她回憶起過去被少女的體香和嬌嗔包圍時全然忘我的快樂。

  果然,相比起男人堅硬的身體和有力的手臂,相比起小妹妹們羞紅的面孔和仰慕的眼神,還是這樣成熟可口的大姐姐,這樣近在咫尺的紅潤嘴唇,更讓她呼吸急促,心潮澎……

  啊啊啊啊啊!

  閉嘴!別說了!

  夠了!媽的你夠了!溫蒂你給我滾出來我知道你還有意識!

  你把話講清楚!這奇怪的心理活動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過去的生活到底有多豐富!你看上去才十幾歲!

  ——我十八了。

  那也、那……那就算十八歲,你、你也還是個孩子啊!

  那道聲音藏在溫的意識深處不肯出來,而溫獨自面對戴安娜的注視,感到心裡很慌。

  「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她在危急時刻想也不想地開始撒謊,「我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正常的家庭生活,我、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了寄宿制的學校,除了節假日都不能回家……」

  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麼,太有意思了,她從來不記得她是個擅長說謊的人。

  但這具身體似乎有著一種奇特的本能,這具身體會說謊,而且說得很逼真,因為所有的謊言都充滿了細節。

  細節太多了,溫感到自己既是述說者,又是聆聽者,她從她聽到的謊言中領會這些感情,又將這些感情填充到謊言中。

  她淚眼朦朧地注視著戴安娜,在一個虛假的故事中體會到虛假的悲傷。

  但這種悲傷很淺,而且很假,所以就像看電影一樣,還蠻爽的。

  「學校裡的訓練很辛苦。不過我做得很好,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我,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因為什麼喜歡我……因為我的家境,還是因為我的長相?我知道我的……父親,給學校捐了很大一筆錢,而且每年都有新的捐款……」

  一種虛假的空虛感從故事中誕生了。

  緊隨而來的,是因為缺乏父親的關愛而誕生的不安全感。

  「這樣,在他不接我回家的時候,老師們也會很樂意留下來照顧我一個人。」

  溫已經進入了狀態。

  她主動抬起頭尋找戴安娜的雙眼,她的眉梢微微彎起,眼角因為還在流淚,變得濕潤且潮紅。

  而她用這樣的眼神仰視戴安娜,干淨的面龐上流露出的那種憂郁的神色,成熟到近乎嫵媚,又嫵媚到幾近引誘了。

  戴安娜慢慢地說:「哦?他們是怎麼照顧你的?」

  溫也在心中瘋狂尖叫:

  啊啊啊啊他們是怎麼照顧你的溫蒂!照顧是什麼意思!你給我醒過來你回答我!天吶你當時才多大那是違法的!

  ——就只是普、通、的、照、顧。

  ——我更喜歡同年齡段的女孩兒,比我稍微大一點或者小一點也可以。老師不在考慮範圍內。

  溫松了口氣。

  她說:「就是普通的照顧啦。」

  這句話是她自己說的,她的意識在此刻占據了主導。

  但松完這口氣,溫又覺得好像不應該松一口氣,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好像有什麼被她忘記了的樣子……

  啊啊啊啊啊!

  剛剛被漂亮大姐姐捧住臉的時候那段奇怪的心理活動!


第8章 溫和蝙蝠鏢-從來不哭

  溫蒂!溫蒂你敢不敢有節操一點!敢不敢不要這麼見人就動心,動心就那啥!

  溫覺得好難過。

  自從穿越她就沒過什麼安生日子,不是被恐懼症搞得凄凄慘慘,就是被過敏症搞得凄凄慘慘,要不然就是被莫名其妙出現在客廳的東西追殺得凄凄慘慘。

  她也太慘了,慘得她都想笑了。

  這種人生真的有點有趣,她甚至開始因為這種有趣喜歡這個破破爛爛的身體。

  當然,她也喜歡溫蒂。

  溫蒂沒有說話,她藏在意識深處,好像多數時間裡都在沉睡,當溫出現了恐懼症或者過敏症,她才會分出一點點不太清楚的意識,單方面地通知溫到底是什麼問題。

  聽起來溫有點像個沒什麼權力的身體租客,不過溫不在乎。

  而在溫出神的時候,這段謊言還在繼續:「我剛才只是……抱歉,我看到這一家五口的生活很幸福,所以有點難受。」

  戴安娜端詳著溫,又問她:「你的父親知道你在這裡嗎?」

  「怎麼可能,」溫隨口胡扯,「我離家出走了。」

  戴安娜挑眉笑了,她松開手指,溫立刻垂下頭躲開她的眼神。

  和這種很有氣勢的漂亮大姐姐說話讓溫有點緊張。

  她拿手指勾了勾帆布背包的肩帶,想著要趕緊拿過敏藥吃,可是戴安娜在她身邊坐下了。

  溫直覺自己最好不要在這個大姐姐面前吃藥,以免引起什麼奇怪的誤解。

  ——戴安娜·普林斯,神奇女俠,正義聯盟三巨頭之一。

  跟隨這句解釋出現的還有長串的信息,讓溫迅速理解了戴安娜的具體身份和大概的地位,而在了解到這些以後,溫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感嘆。

  她想:不管是蜘蛛俠還是這個神奇女俠,都好像漫畫、電影或者游戲裡的人物啊。

  反正根本就不像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她聽到這些稱號的時候都覺得好熟悉,說不定她原本的世界裡,這些超級英雄什麼的,確實都是各種文藝類作品裡的人物。

  溫蒂:?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疑惑?

  ——你覺得他們都不是真實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

  哪有啊,我只是覺得在我自己的世界裡,他們根本就不是真實存在的。至於這個世界,他們都已經存在了,存在就是合理嘛。

  ——真有意思,我還挺喜歡超級英雄的,尤其是蝙蝠俠。

  ——不過如果你不喜歡他們,那也許我也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喜歡他們。

  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我不是不喜歡他們,如果他們是文藝作品裡的角色,我肯定也會喜歡他們,我只是不覺得他們應該出現在現實裡,明白嗎?

  你很喜歡一個虛擬的角色,特別特別喜歡,但是,在喜歡的同時,你很清楚地知道這種喜愛建立在「他不存在」的情況下。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話說你有沒覺得我們的交流方式很奇怪,溫蒂,你這樣窺探我的隱私讓我很不高興。

  ——我很介意被人窺探隱私,所以,你完全不會介意。

  溫被這個無懈可擊的邏輯說服了,她發現她真的是個很容易被說服的人,又鹹魚,又拖延症,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

  那麼相對應的,溫蒂就是個固執強硬的行動派。

  不過溫知道自己很聰明,而溫蒂同樣不蠢,所以在某些事情上,她和溫蒂又是完全一致的。

  在溫和溫蒂聊天的時候,戴安娜一直在悄悄打量她。

  從戴安娜的角度說,她只能看出來溫始終安靜地坐在原地出神,完全不像同齡的女孩那樣活潑,這種內向和自閉的性格和溫的相貌很不相配。

  而且她竟然在坐著的時候連手機都不玩,就只是沉靜地發呆。

  夕陽的余輝照在她美麗的的藍眼睛裡,一瞬間,竟然燦爛得像是海上的日出。

  「戴安娜。」女俠主動自我介紹說,「我叫戴安娜。」

  溫蒂轉頭看向她。

  她眼中燦爛的日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藍得發黑的深海,暗流和巨浪在海中翻湧。

  這種神色竟然能出現在這麼干淨和脆弱的臉上?簡直像是什麼黑暗童話的女主人公。

  她的眼神裡帶著冰涼的陰郁。

  「溫蒂。」她平靜地說,「我是溫蒂。」

  戴安娜臨走的時候和她交換了聯系方式,她思考著要不要把溫蒂的事情告訴蝙蝠,可又很生氣蝙蝠居然沒透露這個小女孩的存在——

  是的,溫蒂是個柔弱的小女孩,溫蒂是個普通人,甚至溫蒂的身體情況也不太好,從她身體上肌肉分布的方式就能看出來。

  蝙蝠不公開她的存在是為了保護她,戴安娜可以理解,但她還是感到一種不被信任的憤怒和傷心。

  過去了這麼多年,蝙蝠就從未改變過。

  在這種憤怒和傷心裡,戴安娜決定隱瞞住溫蒂的現狀,能瞞多久瞞多久。

  反正看樣子蝙蝠自己都沒查到溫蒂離家出走到了紐約……不,戴安娜回憶了一下不久前遇到的蝙蝠,她可以肯定,蝙蝠甚至都不知道溫蒂離家出走了。

  怎麼說呢?女兒離家出走這種事,不知道為什麼,放在蝙蝠的身上,就格外理所當然,完全不會招致懷疑。

  就是溫蒂剛才說的那段童年有點奇怪,蝙蝠可不是什麼過度保護兒童的類型。

  戴安娜不清楚為什麼溫會以一種近乎囚禁式保護的方式鎖在寄宿制學校裡,但她知道一定會有個原因。

  在裝作離開長椅後五分鐘內,戴安娜知道了這個原因。

  她躲在暗處,靜悄悄地看著溫蒂從雙肩包裡掏出一個藥盒,再從五顏六色的十數種藥物中准確地挑出一種吞下,動作熟練得仿佛已經做過成千上萬次。

  戴安娜有種立刻揪著這個小女孩送回韋恩主宅的衝動。

  她高估了溫蒂的身體狀況,溫蒂豈止是虛弱,她就是個活生生的藥簍子,蝙蝠俠哪怕建一座高塔把她藏起來,戴安娜也完全能理解。

  實際上蝙蝠也確實這麼做了。

  但可以理解不代表戴安娜接受。她皺著眉,遙遙地墜在溫蒂身後,一路護送到溫蒂回到房間,才悄無聲息地飛走。

  溫回到房間,啪地倒進沙發,變化了好幾個姿勢才舒服起來。

  皮膚很難受,橙子過敏的程度好像比花粉過敏嚴重,也比粉塵過敏嚴重,吃完藥過去好一陣了,都能感覺到難忍的奇癢感。

  溫胡亂蹭了幾下,懶得去撓癢癢了。

  可就這麼干躺著也很無聊,叫了好幾聲溫蒂,溫蒂也不出來和她說話,百無聊賴之下,溫從茶幾下面翻出了之前從手提包裡取出來的東西。

  駕駛證,護照,還有幾張信用卡,溫有點興奮,她終於能知道自己到底姓什麼了,她都打算有人一定要問她姓氏的時候回答對方「華盛頓」了呢。

  然後證件上的名稱讓她僵住了。

  「WW」。

  這是真的嗎?這是合法的證件?這個世界能允許這玩意成為合法姓名?

  ……算了。

  不過她還是從證件裡翻出了有意思的東西。

  一整沓的「斯塔克工業內部參觀卷」,詳細地說明了手持此卷能在斯塔克工業總部享受的待遇,太長了,溫懶得看。

  一張手繪的地圖,用紅點標出了「澤維爾天賦學院」,路彎彎繞繞的太麻煩了,還像闖關攻略一樣時不時出現一個「此處應當……」的提示,太長了,溫懶得看。

  一把纖薄的蝙蝠造型的飛鏢。

  對了,溫蒂說過她喜歡蝙蝠俠的,這也許是個紀念品什麼的。

  溫想了想,把蝙蝠鏢捏在手中,試著瞄准牆上的飛鏢靶,但還沒扔出去,她就已經知道她能扔中靶心了。

  並且鋒利的蝙蝠鏢還會徹底洞穿門板。

  溫失落地收回手,左右看了看,將蝙蝠鏢塞進了帆布背包。

  然後她打開電視看了幾分鐘,換一個頻道;看幾分鐘,再換一個頻道。她翻遍了電視機能收到的每一個頻道後關掉了電視,她覺得看電視不是適合她的娛樂活動。

  她試著在房子裡探索了一圈,成功在角落找到了存儲間。

  她打開存儲間的門走進去,這個存儲間沒有打掃過,灰塵把她嗆得打噴嚏,還哭了。

  她哭著退出存儲間,吃一粒過敏藥,翻箱倒櫃地找出口罩戴上,想了想覺得這樣還不夠,又翻出橡膠手套戴上,用吸塵器把存儲間吸了一遍。

  然後她重新走進存儲間,讓她失望的是,這個房間裡放的全是破破爛爛的雜物,連本像點意思的古書都沒有。

  溫有點想整理一下存儲間。

  她首先花了五分鐘把一些奇奇怪怪的材料從這個角落搬運到另一個角落,想做個基礎的分類,但五分鐘後她放棄了收拾這裡,因為幽閉恐懼症把她嚇得直哆嗦,意識不清之下,她不小心弄掉了口罩,又被灰塵嗆哭了。

  她哭著退出了存儲間,縮在沙發上,委屈得直嗚咽。

  主臥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芭蕾舞裙的女孩踮著腳尖從裡屋走出來,停在溫的面前。

  她驕傲地仰著下巴,嫌棄地說:「不要哭了,我從來都不哭。」


第9章 溫和睡眠恐懼症-安排自己

  溫抽泣著抬起臉看她。

  是她在舞蹈房的鏡子裡看到的那個女孩,黑色的長發被挽在腦後,裸露出修長的頸子,臉上帶著恬然的微笑,嘴唇猶如失去了顏色的花苞。

  這種蒼白的美令人感到不安,尤其是她手臂的皮膚,竟隱約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這是個一出現,就會讓人想起「上流社會」、「淑女」等等詞彙的女孩。

  這是溫蒂。

  即使她臉上帶著不耐的神色,她看起來依然那麼驕傲和高貴,而溫抽抽搭搭地看著她,又看了看主臥的門。

  她說:「什、什麼鬼?」

  溫蒂:「……」蠢死了。

  她用一種痛恨又無奈的眼神注視著溫,這種痛恨和無奈裡似乎又夾雜著奇怪的溫柔。

  「你好沒用。」她說,伸出手指輕點溫的鼻尖,「明明我這麼雷厲風行,為什麼你是條沒用的鹹魚?」

  溫抽泣著回答:「我們、我們本來就是互補的啊——你不是也說過嗎?所以,所有你擅長的事情,我都、都不擅長,這有什麼奇怪的?」

  停了一下,溫又驚訝地說:「我能、我能看到你了?為什麼?你、你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在你的腦子裡。」溫蒂說。

  她雙手抱胸在沙發上坐下,溫清晰地看見了沙發隨之出現的凹陷。

  溫說:「你講、講述反了吧,我才是穿越的、穿越者,我是後來的那個,應該說我在你的腦、腦子裡才對。」

  「是同一個意思。」

  「不一樣,」溫慢吞吞地說,「你可以、可以把我趕出去的。」

  溫蒂露出氣惱的表情:「你這家伙!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我試過好多次了,可是每次趕走你沒幾天,你都會從另一間臥室裡推門出來。」

  不管她怎麼嘗試,這個可惡的家伙都會再一次蘇醒,然後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還一副超級無辜的樣子。

  溫恍然大悟:「原來那真的是我的房間啊。我怎麼不記得了?算了,那——」

  「——不重要。」溫蒂說,「你是個很會給自己找理由的人,溫,你的人生太迷糊了,我討厭你。」

  溫想了一下:「我倒是不覺得吃、吃驚。我確實很喜歡你,所以我也猜、猜到你討厭我了。雖然你把我趕出去好幾次,但我也不記得。我、我原諒你了。」

  溫蒂冷笑。

  溫只好又說:「你要干什麼?如果你想用身體的話,應該用不著我的允許才對吧。我的控制權是在你之下的。」

  也就是說,溫蒂隨時都可以無視她的意願成為主導身體的那個,可是溫蒂除了在腦海深處睡覺以外根本什麼都沒有做,今天一天快結束了,才出來晃悠了一下。

  溫蒂沒回答,卻站了起來,看了看天色。

  「天快黑了,」她傲慢地說,「我走了。」

  她踮著腳走進主臥,用力關上了臥室的大門。

  溫看不透溫蒂的想法:「……搞什麼啊。」

  不過時間也確實很晚了,她懶得想溫蒂為什麼會突然跑出來,又突然消失,去洗漱間洗漱了一番,換上睡衣,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

  她閉上眼睛,靜待睡意產生。

  溫:「……」

  她睜開眼睛,爬起來打開了床頭燈。

  昏黃的燈光下,溫驚疑不定地等待著劇烈的心跳逐漸恢復平緩,可血管中的鼓噪依然明顯,她披著被子跳下床,打開了頭頂的照明燈,一回頭,就看到溫蒂驕傲的臉。

  「睡眠恐懼症。」她不懷好意地說。

  溫:「……」

  她目光呆滯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睡眠恐懼症。」

  這世上竟還有如此反人類的恐懼症嗎?為什麼沒人患有陽光恐懼症……等等。

  媽的還真有。

  溫抑郁了,她抱著被子回到床上,可憐地問溫蒂:「你以前怎麼解決的?」

  「我不解決。」溫蒂平靜地說。

  溫不敢信:「一直不睡覺不會猝死嗎?」

  溫蒂說:「你看我就知道了,不會。反正我不會。但是身體會變得很虛弱,還會出現各種奇怪的並發症。」

  說「並發症」這個詞的時候她直直地盯著溫。

  溫害羞地別過了頭,小聲說:「所以你跟那麼多人那啥……也是因為睡不著嗎?」

  「不,」溫蒂回答,「我就是花心濫情、不負責任。」

  溫自動反方向理解自己,並且安慰她:「沒事的,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可是完全不領情的溫蒂消失在了溫的視線之中,只留下溫抱著被子,獨自面對漫漫長夜。

  ……溫蒂說得還真對,溫完全沒感覺到困意,有可能她一直很困,所以習慣了。她睜著眼睛發了許久呆後認命地爬起來,心知自己是必須找點事做才行。

  鹹魚愉快地掏出手機,就這麼過了一整夜。

  隱約的,溫似乎聽到了一聲嗤笑。

  她將那個聲音扔到腦後。

  熬過夜晚之後,溫才意識到真正的困難是什麼——她不僅需要安排自己的晚上,還要安排自己的白天!

  普通這個年紀的人都在做什麼?上學?談戀愛?上學溫覺得算了,戀愛……總覺得世界上不存在什麼能同時滿足她和溫蒂審美的人,所以也只能跳過。

  那麼剩下能做的事,打工?

  怎麼說呢,長了眼睛的人都是根本不會雇佣她的,溫還是本能地排斥照鏡子,可不妨礙她拉起袖口看了自己的手臂,果然和溫蒂一模一樣,蒼白的皮膚隱約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就算穿長袖把手臂擋起來……溫回憶了一下溫蒂趾高氣揚的態度,心說這種病懨懨的樣子,沒人會雇的吧!

  起碼正經的商人不會雇,至於不正經的,溫覺得自己搞不定。

  不過她們使用的是同一個身體,所以完全可以推給……

  ——你怎麼不去死。

  溫若無其事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空想無益,她又背上雙肩背出了門,這次乘公交車去了更遠的地方,本來想打車的,可是看了一下車裡狹窄的環境,溫覺得還是不要挑戰自我,安全出行更重要。

  終點站在斯塔克工業總部。

  溫跟著人流走下公交車,慢悠悠地繞著工業的大樓走了幾圈,走得都引起了安保的注意:就算她看起來柔弱,可這個世界的武力值又不是靠外表判斷的,鬼知道她是不是什麼能力者。

  走了幾圈之後,溫終於說服自己走到了大門前面。她從包裡摸出一張斯塔克工業內部參觀卷,遞給保安。

  保安驚訝地翻看了這張參觀券好幾遍:「這是什麼?我從來沒見過這玩意。」

  溫說:「……但是這上面有斯塔克先生的簽名。」

  保安看她一眼,可能因為她是個小女孩所以沒有反駁。他把參觀卷翻到背後,仔細地讀完了背後的字,然後試探著將這張參觀卷放到門前刷卡器前。

  綠燈亮起。

  門開了。

  保安更驚訝了,可是門確實被這張參觀券刷開,參觀券上也確實有托尼·斯塔克的親筆簽名,他似乎沒什麼理由阻攔這個小女孩進門。

  於是他後退了一步,將這件事報告給了斯塔克先生的安全主管哈皮·霍根。

  接到電話的時候,哈皮正緊跟在斯塔克身邊,努力勸說托尼不要讓他繼續擔任蜘蛛俠的聯系人:

  「……那小子話超多,一天能發上百條短信,連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兒都想告訴你,而且不停地詢問他什麼時候才能去做超級英雄才能做的大任務……」

  「……我真是受夠了他的啰嗦!聽著,托尼,隨便給他找個什麼人做聯系人,我只要繼續擔任你的司機就夠了,反正做兩份工作你也沒有多開一份工資……」

  托尼敷衍地回身拍哈皮的肩膀:「我知道他是個有點煩人的小子,可只有交給你我才能放心,哈皮,你知道我信任你。」

  「什麼?我知道,但是——」他的手機響了,而這部手機是絕對不會隨便響起的,哈皮只好暫停下來接通手機,「喂?你最好有什麼一定要通知我的事情。」

  他聽著電話另一端傳來的聲音,表情從煩躁變作驚訝,又從驚訝變作懷疑,他緊緊地盯著托尼,應道:「我就在他身邊,我問問他。」

  托尼說:「什麼?」

  「斯塔克工業總部樓下,有一個小女孩用一張你親筆簽過名的『斯塔克工業內部參觀卷』刷開了門禁。」哈皮說,「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女孩,黑頭發,藍眼睛。你記得有這回事嗎?」

  「我有時候喝多了確實會給漂亮女孩寫紙條,許諾請她們參觀公司……但刷開門禁?不,絕不。」托尼驚訝地說,「有視頻嗎?」

  哈皮打開平板,在遞給托尼前點了幾下。他看過視頻,而後露出微妙的表情,一語不發地將視頻傳給了托尼。

  托尼奇怪地看了一眼哈皮,在哈皮眼神漂移地挪開視線後更奇怪了。

  他打開視頻,溫的面孔出現在面前。

  托尼也驚呆了。

  「布魯斯·韋恩家的崽?」他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向哈皮征詢意見,「是我記錯了還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韋恩家有女兒?」


第10章 溫和義務勞動-是不是傻

  「你沒有記錯。」哈皮的表情很復雜,「韋恩家確實沒有公開過女孩的存在。」

  托尼打開視頻重新看了一遍。

  他重點瀏覽了對方的面部,尤其是眼睛,然後得出了和上次一模一樣的結論。

  這絕對是布魯斯的崽。

  這已經不是兩個人之間具體的相似度的問題了,這個小女孩完全就是柔化版本的布魯斯·韋恩。

  托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韋恩那家伙不會早就是瞞著公眾結婚了吧。」

  哈皮發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聲:「哈哈哈。」

  擺明了被嘲諷了,托尼卻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是真的:「不是吧,難道那家伙真的早就結婚了?還是隱婚,生了這麼大一個女兒都不放出來給大家看看……」

  後終於忍受不了托尼亂七八糟的揣測,哈皮說:「明明是私生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也是。」托尼不糾結了,「她進門了,很好,J,把內部監控調出來,看看她到底是打算干什麼。」

  溫抬起頭,敏感地掃視了斯塔克工業的內部大廳一圈。

  大廳裡寬敞又空曠,燈光透亮,這就是溫一開始在外面打轉的最大原因了,她很擔心自己一進門就犯了恐懼症,可是她實在是懶得想接下來干什麼了。

  像她這樣的人,果然最適合那種被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普通人生活。

  按部就班地上學,按部就班地畢業找工作,再按部就班地談戀愛和結婚生子……只要跟隨大流就好了,根本不用費腦子。

  ——哈。

  溫蒂又在她心中發出響亮的嗤笑,溫也知道自己是個毫無追求的人,被嘲諷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不生氣,胸無大志卻又頭腦聰明的人,在外人看來,應該確實是很浪費天賦的吧。

  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嘛。

  有些人來到這個世界後光是活著就要付出一切努力,有些人卻想方設法地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在溫看來,這兩種人都沒什麼錯,只能說世事弄人。

  溫試著往大廳的中央走,光可鑒人的地板清晰地印出了她的倒影,讓她下意識地微微仰頭,回避了地面上的溫蒂。

  接下來去哪裡呢……溫慢吞吞地走到電梯前面,摁下上升鍵,然後百無聊賴地等待了起來。

  她盯著那個顯示電梯樓層的小燈,看著看著,紅色的數字就活了過來,大叫著從顯示屏跳到地面上,揮舞起自己粗短的胳膊腿。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鏗鏘有力的踏步聲,溫記得那個方向的地面上擺了一個垃圾桶,她回頭,那個垃圾桶長出細細長長的胳膊腿,踩著滑稽的步伐朝她走來,而紅色的數字發出意味不明的嘶吼,尖叫著衝向身材是自己數倍的垃圾桶……

  電梯門打開,溫終止了自己亂七八糟的幻想。

  她興衝衝走進電梯。

  她光速從電梯裡退出來。

  在大廳裡的時候她沒犯空曠空間恐懼症,還以為坐電梯也沒事,沒想到才剛進去就感受到了莫名的心悸和抽痛。

  電梯是不能坐了,溫又返回了大廳,繞著邊尋找樓梯。

  她一邊走一邊四處打量,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她,是錯覺嗎?昨天也有這種被偷偷觀察的感覺,但是她知道偷偷觀察她的是戴安娜。

  托尼和哈皮湊在一起看視頻中的溫。

  在他們眼中,溫完全就是在無目的地瞎走。

  「她想干什麼?」托尼很納悶,「為什麼進了電梯又出來了?她的臉色也太難看了,布魯斯那家伙不會克扣她伙食吧?」

  哈皮說:「你還不如猜她是為了減肥節食。」

  「她不需要節食,更不需要減肥,她已經非常漂亮了。」托尼撇嘴,「不是每一個女孩兒都會拼命節食減肥的哈皮,還有不少女孩兒會為了變美增脂呢。」

  哈皮暗暗翻了個白眼。

  溫繞著寬闊的大廳走了一圈,終於在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逃生指示燈,她跟著指示燈往前走,推開大門後,一條幽靜的樓梯出現在她的面前。

  溫探頭進去看了看,又緩慢地後退一步,看了看大廳。

  她又探頭進去看了看樓梯,然後向後傾斜上半身,回頭看了看大廳。

  托尼說:「……我不想顯得很刻薄,但我是說真的,這個韋恩家的崽是不是傻?」

  哈皮難得想要贊同托尼的話,但他沒吭聲。

  溫在反復試驗後,知道這條看起來同時具備空曠和幽閉兩個特征的樓梯不會讓她犯病,就走進了樓梯。

  她先去了一樓,一樓是很大的房間,房間裡被許多小格子分成小空間,穿著西裝的人就在小空間裡工作。這裡讓溫想到自己的藥盒,於是她笑了一陣,又不笑了,因為路過的人都會表情古怪地看著她,好像她很傻。

  可是不笑地呆站在原地好像更傻,她只好在許多格子之間的走道上亂逛,抓到很多在小格子後面偷懶的人。她把整個一樓的格子都看了一遍,抓住了所有偷懶的員工,然後她又逛了一遍,抓住了先前被她遺漏的偷懶的員工。

  然後她覺得無聊了,她去了二樓。

  二樓和一樓一模一樣,但是二樓多出了打印室,溫很喜歡打印機發出的印刷聲,所以她站在打印機前,幫每一個過來打印的人打印了他們想要打印的文件。

  這項工作她也很快膩味了,因為溫發現她雖然喜歡印刷聲但討厭油墨味。

  她去了三樓。

  三樓是劃分得整整齊齊的辦公室,辦公室外牆是透明的玻璃,溫在辦公室外面巡視了一圈,和每一個看她的人對視直到對方低下頭突然開始忙碌地工作。

  她覺得無聊了,她去了四樓。

  她喜歡四樓因為四樓的氣味很好聞,四樓的室內種植了很多花草,大片大片的綠葉植物分布在四周,還開了很多花,溫高高興興地在四樓走來走去,然後她哭了,因為她花粉過敏。

  她去了五樓。

  托尼看著看著就笑得停不下來:「……她是來干嘛的?她是來做義務職工的嗎?她為什麼這麼傻還這麼好笑,她真的是韋恩家的崽?」

  起碼從臉看,她絕對是韋恩家的崽。

  溫還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在被密切關注,她在上到第十層樓的時候失去了興趣,又下了樓,隨便走進了一間空辦公室。

  她從雙肩背裡拿出了三明治和沙拉,還有一瓶可樂,先打開藥盒吃過敏藥,然後就著可樂吃午餐。

  托尼也被溫豪華的藥盒震撼了:「……她是隨身攜帶了所有常用藥品嗎?J,掃描分析一下這些藥物的作用。」

  「正在掃描……分析失敗。韋恩小姐攜帶的藥品均無公開備案。」

  「那她吃的是什麼?」托尼好奇得要死。

  他把視頻定格在溫打開藥盒的一瞬間,然後放大,藥盒清晰地出現在屏幕上,托尼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別說,這些藥品種還真挺齊全,各種大小型號都有,膠囊的膠囊殼都分出了好幾種不同的顏色。

  不過托尼還是沒看出來溫吃的都是什麼藥。

  他很遺憾:「我為什麼不在總部,如果我在本部,我就能親自去問問她吃的都是些什麼了。」

  溫吃完晚餐,把垃圾袋團成一團塞進雙肩包裡的垃圾袋,然後背上雙肩包,打算離開了。

  斯塔克工業還挺好玩,主要是夠高也夠大,幾十層樓呢,夠她消耗時間的了。

  她晃晃悠悠地出了大廳,保安在得到哈皮的肯定後默認了溫的出入,還很友好地朝她揮手道別。

  溫覺得這個保安的態度變化好像有點不太正常……不過算了。

  還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不知道怎麼過,溫無聊到就算溫蒂不搭理也和她說話。

  你是不是就是因為太無聊,所以就算知道自己有空曠空間恐懼症,也跑到公園裡坐著看湖啊?

  因為現在溫就有點去看湖的衝動。

  她放任了這種衝動,步行去了公園,這個時間點公園沒什麼人,她在長椅上坐下裡,舒舒服服地沐浴在河邊的微風裡。

  暖融融的陽光讓她昏昏欲睡。

  蜘蛛俠就是在這時候從天而降的,他落到地上後還打了個滾卸力,站都沒站穩就開始往溫這邊跑。

  「溫!」他緊張地喊,「溫!你怎麼又來了?」

  蜘蛛俠都在心裡急死了。

  他從來沒見過溫這樣脆弱的女孩子,關鍵是身體脆弱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完全就不重視保護自己,明知道自己有恐懼症還繼續往會激起恐懼症的地方走,要不是他今天又過來公園,還不知道溫會出什麼事……

  溫的眼睫撲簌了一下。

  她靜靜地張開眼睛,看向蜘蛛俠。

  今天她把長發挽起來了,露出素淨的臉龐,整張臉上唯一的顏色就是她的眼睛。

  藍色的眼睛,正注視著他的眼睛。

  蜘蛛俠的奔跑的動作慢了下來,他踉蹌著,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很丟臉,就算臉上帶著面罩他也知道他的臉頰一定燒紅了,糟糕,為什麼他出現在溫面前的時候總是那麼冒冒失失的。

  溫看著蜘蛛俠的姿態從跌跌撞撞到故作自然,抿起嘴唇,露出微笑。

  這個年齡段的男孩是多麼青澀啊,對身體充滿好奇和探索欲,是一張最好描畫的白紙,無論她做出怎樣的教導,他都能迅速掌握並且青出於藍,現在他已經完全被她的美麗迷惑了,接下來,她會好好品嘗他青澀的……

  媽的,溫想。

  溫蒂你夠了,我不是這種類型好嗎!


第11章 溫和綁架陰影-離家出走

  「溫?」蜘蛛俠終於走到了溫的面前,他努力想讓自己聽起來更嚴肅一點,「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又來這裡了?你明知道你……」

  從溫的表情看,他的努力失敗了。

  蜘蛛俠垂頭喪氣:「……我就這麼沒有威懾力嗎?」

  「在別人眼裡?我不知道。」溫微笑著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蜘蛛俠在她邊上坐下了,謹慎地只坐下了小半個屁股。

  溫轉過頭,隔著面罩吻了一下蜘蛛俠的臉頰。

  她看著差點原地彈跳起來的蜘蛛俠,忍俊不禁道:「至於在我眼裡……小蜘蛛,你在期待一個因為你的過於可愛,決定冒著生命危險來見你的女孩怕你嗎?」

  ……媽的。

  她明明只是想安慰小蜘蛛,告訴他威懾力不重要,很可愛就夠了。

  為什麼真的被她說出口的卻是奇怪的掉節操發言!

  不過她來這個公園,確實有一小部分原因是想著也許又會碰巧遇到蜘蛛俠,溫覺得不管怎麼說,蜘蛛俠都勉勉強強算是新朋友了,他還是她在這個世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呢。

  「啊、啊?」小蜘蛛頭罩上的眼罩猛張,「為、為了我來這裡?」

  ——你把他當朋友,他……

  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嗎!溫蒂!你這花心濫情的渣女!

  「上次說一個吻換你取下頭罩,其實你剛一離開我就後悔了。」溫含著細細的笑意。

  蜘蛛俠的表情又猛地沮喪了下來。

  她又說:「一個吻不夠,你應該得到兩個。至少兩個。」

  「呃呃呃……」蜘蛛俠卡住了。

  ——我們的很大一部分感官是共通的,我身體裡的你,應該最清楚我的感情是否真摯。

  對啊對啊你很真摯地對每一個人發Q這點我確實是體會到了,你是很真摯地給每個人頭發絲一樣的愛意的,我知道。

  所以才叫你渣女!

  另外不要再用「我身體裡的你」這種東西稱呼我!

  ——每一根頭發絲都很重要,你不同意這個觀點嗎?

  溫被說服了。

  溫蒂這個渣女,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邏輯清晰條理通順,關鍵她還真沒撒謊,每句話都誠心誠意發自內心。

  溫回過神,才意識到她剛才又調戲了蜘蛛俠一通,而且她還在想也不想地繼續往外說:「……或者你還想要更多?」

  沒想到被區區一個吻弄得躲躲閃閃的蜘蛛俠反而鎮定了,他害羞地撓了撓手指,小聲說:「你是說,約會嗎?」

  媽的。

  原來「更多」還能被理解成約會。是她想多了。

  ——你也沒有你自以為的那麼純潔嘛。

  哼,彼此彼此,你也沒有你表現得那麼毫無下限。

  小蜘蛛還在期待地等溫的回答,他有點緊張和忐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對溫的暗示理解錯誤,不過那句話的意思,應該是約會吧?

  「但你得取下你的頭罩,親愛的小蜘蛛。」

  蜘蛛俠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落起來:「但是我——我不能隨便暴露我的身份,這樣很危險,而且也可能會導致……」

  溫笑起來,是一點也不淑女,一點也不貴族,一點也不上流社會的笑法:「哈哈哈你也太可愛了!你以為我們現在是在干什麼呢?」

  溫壞笑著說:「這已經是我們第二次約會啦。」

  ……媽的,這不是她真的想說的話,她明明想說其實我們這兩次見面都很像約會,為什麼說出口的話和她的想法不太一致。

  你是不是搞我了溫蒂。

  ——我沒有。

  你就是搞我了溫蒂!

  ——我要是搞你,搞完你不會生氣。

  媽的。我這個搞不是你那個搞……媽的算了。

  蜘蛛俠卻不知道溫在想什麼,他驚訝地看著溫,也傻乎乎地跟著溫一起笑。

  溫毫無障礙地將這個被面罩遮住的笑臉和腦海中那個帥得很可愛的男孩對應起來。

  果然很帥,還很可愛。

  說起來,戴安娜也相當美貌迷人呢,好像超級英雄全都是這麼魅力十足?上網的時候稍微了解過世界,搜了不少超英看的溫回憶著。

  ——沒錯。

  他們越來越不像是會出現在現實世界中的人了,她不會真的穿到了什麼漫畫電影裡了吧。超能力這個設定真的很不科學,還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外星人,魔法居然也真是存在……這個世界完全亂套。

  蜘蛛俠笑了一會兒,又擔心地說:「你說你是離家出走,我想了好久,還是覺得,就算是吵架了,也盡快早點回去吧。你的父親會擔心的。」

  然而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卻感到有點心虛。

  和溫一分開,他就抓緊機會搜了一下布魯斯·韋恩近段時間的各種新聞,然後發現這位全國知名的花花公子完全沒有任何擔憂不安的跡像。

  昨天還剛和上一個名模吹了,今天下午就又摟了個新的。

  溫張口就撒謊:「吵架?你可能誤解了我和我父親之間的關系,我們從來沒有吵過架。」

  從來沒有吵過架一般都是用力形容關系和睦親密的,但溫此刻的神態完全不像是這個意思。

  「我和他見面的機會很少,在他面前的大部分時候,我都努力在扮演一個『聽話的乖女兒』形像。我知道我的身體情況讓他失望……我總是希望他能對我更滿意一點。」溫說,「但沒有。不管我取得了什麼成績……」

  狀態來了。

  情緒也來了,它們充盈在她的聲音裡,或許也充盈在她的臉上。

  也許演員就是這樣的感覺。

  很奇怪,你清楚地知道這些都是假的,所有的謊言都是那麼遙遠和虛假,但是大量的細節,讓溫能夠很輕易地理解這種情緒和感受。

  說話的人是她,但也不是她。說話的是那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咬牙切齒又滿心憤怒,

  「我在芭蕾舞競賽裡拿到了第一,但父親的反應是告訴我該從學校畢業了;我拿到了好幾個名校的offer,但父親卻告訴我我根本不需要去大學;我希望能去公司工作,但是他說沒有必要……」

  溫蒂冷冷地笑了:「他只想讓我待在他劃定的某個區域裡,做個乖巧的人偶。」

  蜘蛛俠小心翼翼地往後縮了縮。

  溫現在,好像有點可怕。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溫依然是那個本性樂觀的女孩,她臉上的笑容毫無作偽。她沒有故作堅強,她確實就是這麼堅強。

  溫笑著對蜘蛛俠說:「因為他實在太垃圾了,我就離家出走了。」

  雖然這個父親完全是她撒的謊,可是說完這些謊話之後不知怎麼,竟然也對那個垃圾老爸真情實感地生氣了。

  蜘蛛俠欲言又止。

  他艱難地說:「……如果他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也許離家出走反而是個……好事?」

  「對啊,當然是好事,所有能遠離他的事情都是好事。」溫認真地點頭,「所以不用勸我回去跟他和好。」

  畢竟她也沒辦法從什麼地方變出來一個超級有錢、超極不負責任,家裡還有四個男孩子的父親啊。

  「其實,我想你的父親也是太擔心你了,所以才做得那麼極端。」蜘蛛俠看著溫的手背,那上面淡青色的血管在陽光下清晰無比,「因為你給人的感覺確實很脆弱……而且你還有這樣那樣的恐懼症和過敏症。」

  溫哼了一聲:「借口,都是借口。就算他覺得我太脆弱了,那為什麼還硬要送我去讀寄宿制學校?」

  「因為……」蜘蛛俠覺得和溫辯論這個不合適。

  首先那是溫和她自己的父親的矛盾,他作為一個局外人,要是幫溫說話,誰知道溫聽到別人附和她「我爸是垃圾」的話之後是什麼反應;要是幫韋恩先生說話,又讓被氣到離家出走的溫怎麼想?

  還有就是溫從來沒在他面前公開承認過自己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就不是很合適了。

  可話已經起了頭,溫也專注地看著他,蜘蛛俠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後說:「……因為哥譚是個很不安全的城市?」

  溫被這個理由說服了。

  「你說得對,確實可能會有這種因素。」她點著頭,沒去思考為什麼蜘蛛俠會猜測她家在哥譚,只是本能地覺得這個邏輯很流暢,「哥譚那種城市太亂了,我家裡又那麼有錢,我小時候都被綁架過好幾次。」

  猛然聽說大消息的蜘蛛俠:!

  「真的嗎?怎麼會?」他緊張得就像是親眼看到了溫被綁架的那一幕似的,「韋……你父親沒有想辦法嗎?」

  溫稍微停頓了一下,意識到她剛才又隨口給自己加設定了。

  自己撒的謊,也只好自己想辦法圓回去。

  她說:「我當然被綁架過,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恐懼症?普通人能有這麼多的心理陰影嗎?也只有哥譚才這麼折磨人。」

  蜘蛛俠應該是根據她之前表現出來的恐懼症,推測出她家在哥譚的吧。

  那她就住哥譚好了。

  「我很小的時候,五六歲吧,就被綁架過一次,綁匪把我塞在後車廂裡,」溫磕磕絆絆的,「不給吃,不給喝,過去了好長好長時間我才被放出來……然後我就患上了幽閉恐懼症。」

  這段謊話有點難說,因為本來應該被脫口而出的話語變得很不流暢,不過溫還是努力讓她說出口的內容像像模像樣的。

  她知道她說得蒼白和干癟,但她盡力了……為什麼說這段謊話的時候,根本不像是撒關於離家出走的謊那麼快樂!

  「之後過了一兩年,阿克漢姆精神病院發生暴動,很多精神病罪犯逃跑,我又被抓住了一次。」

  她停了一下。

  因為突如其來的窒息感。


第12章 溫和跟蹤者-不吃甜食

  「然後他——他把我綁在廣場上,在我身邊堆滿了炸藥,直到兩天之後我才被救出來。」溫說,「這次之後,我開始恐懼空曠的空間。」

  「空曠的地方會讓我覺得不安全。」

  始終能感到滯澀,好像身體的本能在阻攔她把這話說出口。

  「之後……」溫歪頭想了想,「之後有一次,我在家裡的時候,家裡的房子被炸了,我被困在廢墟下面幾個小時。」

  「這次意外發生的時候我十四歲了,所以印像很清晰。」溫說,「我在廢墟下面反復昏厥和窒息了好幾次,哇你不知道我有多難受,當時我最後的、唯一一個清醒的念頭是,我好害怕我就這麼死了。」

  蜘蛛俠聽得都傻了,溫的人生經歷未免也太慘痛了點。

  而且他真的完全沒聽說過溫被綁架的事情。

  每年都有無數人宣布自己是韋恩家的私生子/女,每年也都有女人宣稱自己有了布魯斯·韋恩的孩子,但布魯斯·韋恩從未公開承認過其中的任何一個。

  而溫聽起來……不像是沒受到承認的樣子。

  不過這份疑惑只在蜘蛛俠心中轉了一圈。

  誰知道韋恩家什麼情況呢,貧窮的普通人還是不要隨便猜測有錢人家裡的成員了,這可是大筆繼承權的事情,公開或者隱瞞都是考慮很多因素的。

  「雖然你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可是你現在看起來很好,我是說,你看上去真的非常好,」能說會道的蜘蛛俠也詞窮了,「你看起來很……平和,很鎮定,一點也像是真的經歷了那些事。」

  因為她真的沒有經歷過啊。

  蜘蛛俠也太好騙了吧。

  不過神奇女俠也挺好騙,也許是她現在這副年輕稚嫩的樣子太具有欺騙性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真的演得很逼真,至於到底是什麼原因,溫懶得多想。

  她想起來溫蒂說過她最喜歡蝙蝠俠,就把這家伙也補進謊言裡:「對了,每次我出事都是蝙蝠俠來救的我——蝙蝠俠是我最喜歡的超級英雄!」

  小蜘蛛也很高興:「是嗎?也許蝙蝠俠就是被你父親拜托了過來救你的。」

  布魯斯·韋恩一直在公開資助正義聯盟,蜘蛛俠覺得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摸到了邊。

  但溫重重地哼了一聲:說:「我父親?他就是個垃圾。」

  蜘蛛俠閉上嘴。

  兩個人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溫平靜地凝視著湖面。

  然後她開始心絞痛和呼吸不暢,視線也變得一片模糊,劇烈的不安針一樣扎刺她的皮膚。

  恐懼像是濃厚的烏雲,緩慢地朝她壓下,太過強烈的恐懼感讓溫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燃燒和沸騰,幾乎能嗅到自己喉間的慘叫被燒焦的氣味。

  她心平氣和地坐著,閉上眼睛等待恐懼症發作的症狀過去,邊等還邊在心裡想,不知道溫蒂是怎麼處理這些恐懼症的。

  她自己面對恐懼症的態度,是什麼都不做地等它們離開,那麼溫蒂一定是想盡辦法地想要擺脫它們吧。

  這一天過去得很快,可能是因為有蜘蛛俠陪著的緣故。

  雖然他沒陪多久就匆匆離開了,臨走前告訴她遠處出現了嚴重的交通堵塞,他可能不會回來了,不用等他。

  溫覺得,如果超級英雄都是這麼來去匆匆,而且不分時間段地受到召喚,那麼可以預想到超英多半都是光棍的情況了。

  除非是內部消化。

  或者像溫蒂那樣亂來。

  她慢慢地回到了家,而蜘蛛俠在千辛萬苦地幫助交通恢復了正常後又去公園看了看,端坐在長椅上的少女已經離開了,連余溫都沒留下。

  他有點失落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在回程的路上把這件事發信息告訴了斯塔克先生。

  「我又遇到上次在公園河邊遇到的女孩了,她叫溫,你記得嗎斯塔克先生,我應該和你說過。」

  「我去翻了前面的記錄,我和你說過的。」

  「她今天又去看河了,明明她知道自己有空曠空間恐懼症的,可她還是要跑去看河,就像她上次明知道自己對咖啡因過敏還喝可樂……我真是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她真的好漂亮!她還說就是為了等我才去湖邊的!她還說如果我願意摘下頭罩她就和我出去約會!」

  「放心好了斯塔克先生,我沒有同意!」

  「我會保護好我的真實身份的!」

  雖然斯塔克先生始終不回復讓他有點失落,聯系人哈皮那邊也總是不停推脫他的請求,可是小蜘蛛依然覺得未來充滿希望。

  尤其是在聽過溫的那些話之後,他更是這麼想了!

  溫就算經歷了那麼多場災難也依然那麼樂觀,他覺得自己更沒有理由因為一些小小的挫折就垂頭喪氣,他現在,至少也是個紐約好鄰居,大家都認可了他作為超級英雄的身份。

  可是斯塔克先生還是要求他繼續訓練……

  往好裡想,小蜘蛛樂觀地安慰自己,斯塔克先生對他,可比韋恩先生對溫寬容信任。

  就是,這麼一想的話,溫好像更可憐了……

  溫可不知道小蜘蛛這邊的長吁短嘆,在連續吃了好多頓垃圾食品之後,她的腸胃用實際行動表示了對主人的抗議。

  拉肚子拉得溫渾身發虛。

  她手腳發軟地從廁所走出來,捂著肚子撲到地毯上,被地毯上的灰塵嗆得眼淚汪汪,還連打好幾個噴嚏,成功讓本來就酸痛無比的肚子更痛了。

  這破爛身體果然嬌生慣養。

  才吃幾天炸雞漢堡,就搞成了這個樣子,居然還拉肚子。

  溫把自己拉成長條癱著,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決定弄點好東西犒勞自己的身體。

  要真的有營養的,滋潤溫補的,吃了之後不會拉肚子的。

  溫思考著要怎麼搞到符合條件的食物,附近沒什麼高級餐館所以暫時不考慮這個,好像有豪華超市,她可以去買點食材,給自己做點吃的。

  最大的問題是溫不會做飯。

  「溫蒂。」溫有氣無力地喊,「溫蒂~溫蒂~溫蒂~」

  主臥的門開了,溫蒂穿著類似和服的睡袍走出來,貓一樣無聲地踱到溫的頭邊。

  她用腳尖踢了一下溫的腰。

  溫沒有任何感覺。

  「起來,」她黑著臉說,「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我好餓。你會不會做飯啊?」

  溫蒂嘲笑溫的異想天開:「我像是會做飯的人?」

  「你看上去就像是什麼都會一點的樣子,」溫說,「我看上去就是什麼都不會的樣子。」

  「真可惜,我不會做飯。」溫蒂跳到溫身上,「叫人送吃的過來吧。」

  她在溫的肚子上踩來踩去,那種陰郁竟然淡化了,神色天真得像個小孩子。而且她竟然在笑,溫還是第一次看到溫蒂笑。

  注意到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溫蒂立刻停下了動作。

  她瞪了溫一眼,衝回主臥。

  「再留下來玩一會兒嘛溫蒂。」溫不死心地叫道。

  溫蒂沒理她。

  她就無奈地衝地毯上爬起來,抓著紙巾抹了一把臉,把淚水擦掉,然後慢吞吞地打開手機,搜了一圈外賣電話。

  看起來都像是要花很長時間才能送到。

  溫懨懨地放下手機,嘆著氣換了衣服准備出門。如果她能睡覺就好了,要是能睡覺,她還可以努力讓睡意打敗餓意。

  但睡眠恐懼症讓她好幾天沒合眼。

  天天晚上都沒事可干,除了玩手機上網就是玩手機上網,因為太無聊,溫還在網上買了大堆東西,買完又覺得沒必要買。

  她又懶得退貨,就在二手網站上把她買的東西掛了個低價,東西飛快被秒後,溫再把買家發來的地址轉發給賣家。

  這麼一總結……溫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算了,就這樣吧,反正花的錢也不知道是溫蒂從哪裡搞來的。

  ——我賺的。

  那我少花點吧。

  ——沒必要,盡管花,窮不了。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花錢呀,我就算浪費也頂多浪費個一兩萬的,我不知道那幾張卡究竟能刷多少,但我知道肯定比一兩萬多。

  ——連錢都不會花。

  我也不會賺嘛!扯平了!

  房子附近的街道溫都已經探索過了,她目標明確地朝著她沒有探索過的地方走,希望能夠和某件飯店有個不期而至的偶遇。

  她的要求不高的,能安全地填飽肚子她就滿意了。

  可惜走來走去,碰到的飯店溫一個都不喜歡。她難受地抱著肚子,隨便進了一家面包店,悲傷地看著玻璃後的蛋糕。

  「今天的巧克力慕斯是推薦品,」店主的聲音在看到溫的臉時溫柔了無數倍,「黃桃奶油酥也相當符合女孩兒們的口味。你想要點什麼呢?」

  「給我兩個黃油面包。」溫拿手指在玻璃的表面劃來劃去,「再給我一份水果酸奶,不要橙子。我對橙子過敏。」

  店主很快就微笑著送來了溫想要的東西,並且還從櫃台後取出一個漂亮的馬卡龍裝盒,一並放在紙袋裡遞給溫。

  「馬卡龍是送給你的,可愛的女士。」店主說,「期待你的下次光臨。」

  溫慢吞吞地說了謝謝,拎著袋子走出店門,走遠之後,她才苦惱地把馬卡龍從紙袋中取出來,有點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溫不愛吃甜的東西。

  她想了想,還是把馬卡龍放進了紙袋,拿出來黃油面包,小口小口地吃完了,又拆開酸奶吃掉。

  紙袋裡還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馬卡龍。

  溫想了想,停下腳步,叫住旁邊那個偷偷摸摸跟了她一路的家伙。

  「給你。」她把馬卡龍遞了過去。


第13章 溫和新朋友-聯系方式

  「啊?什、什麼?」被她叫住的男人一臉恐慌,「為、為什麼給我這個?」

  溫說:「你看起來很餓。」

  她又把馬卡龍往對方的手裡遞了遞。

  男人很驚訝:「有嗎?我看起來真的很餓?我覺得我表現得不是特別明顯啊……」他嘟嘟噥噥地接過了馬卡龍,拆開盒子就是一大口。

  溫問他:「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男人嚼著馬卡龍猛抬頭:!

  巴裡現在很慌。

  特別慌。

  巴裡·艾倫,AKA閃電俠,正義聯盟七巨頭之一,總是稱自己為「全世界最快的人」,不過他和X戰警中的快銀究竟誰更快始終是兩人的粉絲吵得不可開交的話題,兩位當事人反而私交不錯。

  就像戴安娜的常駐城市是華盛頓一樣,巴裡也有常駐城市,中心城。

  但他實際上是經常滿世界亂晃的,畢竟對他來說環游世界根本花不了幾分鐘,而高速運動所需要的大量熱量,又讓他總是在瘋狂給自己塞垃圾食品——理所當然的,巴裡對世界各地的垃圾食品集聚地了如指掌。

  但他最常去的地方還是熟悉的城市。

  中心城的食物很合他的口味,一般他都在街邊小販的餐車上解決飢餓的問題。

  其次他比較喜歡去的地方就是紐約或者大都會這樣的繁華城市,華盛頓也再看考慮範圍之內,這些城市裡都有他的超英朋友嘛,吃完了還能順帶找他們玩兒。

  雖然這些朋友老是哄他幫忙做戰鬥之後的清理工作,但他們都會請他吃東西,所以巴裡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不過這次他來紐約,還真不是有什麼超英的任務。

  他來紐約是因為工作,實驗室的采購負責人有些私事要處理,不得不緊急找人幫忙,而巴裡作為實驗室中的遲到專業戶,不得不在眾人無聲的注目禮中接下了這個不算艱巨的任務。

  真的重要的事情也不可能交給他做。

  巴裡只需要出面去拿幾分文件,簽幾份字,再檢查一下各種儀器設備是否符合規定就可以了。

  他很快就搞定了工作,剩下的時間也沒事可干,巴裡就在街道上亂走。

  然後!

  看看他發現了什麼!

  快看啊,那個沿著街邊,邊吃面包邊走的小可愛!

  都吃得面包渣蹭到臉上了,可愛到巴裡昏厥!

  看看他發現了什麼,一個落單的蝙蝠崽崽!

  巴裡決定跟上這個落單的蝙蝠崽,先低調點把自己藏起來,保持耐心和冷靜,千萬不要暴露自己,慢慢的,慢慢的,等這個落單的蝙蝠崽累了,他就衝上去……

  然後落單的蝙蝠崽發現了他。

  還給了他一個馬卡龍。

  巴裡毫無防備地接過來吃掉了,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跟蹤已經被溫發現,再怎麼說他也是正聯七巨頭之一,這點普通的跟蹤小技巧根本就不在話下。

  想當初他還沒有加入正聯的時候,在中心城裡也是一呼百應的硬漢型超英呢。

  硬漢型超英是自封的但是不接受反駁!

  後來他是怎麼變成聯盟內部團寵的?唉,都怪藍大個,老用對待小孩子的態度對待他,光是藍大個這樣也就算了,連蝙蝠都偶爾會給他帶甜甜圈當零食……

  不過甜甜圈很好吃,巴裡就原諒蝙蝠了。

  可就算是這樣,巴裡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被蝙蝠崽發現,他在跟蹤溫的時候也不是特別小心,他中途還因為肚子餓了,用神速力跑去買了披薩然後吃完了才回來,可是也不至於會被蝙蝠崽發現好嗎!

  不過他以前也被差不多年紀的羅賓發現過。

  所以,唉,不愧是蝙蝠家的崽。

  擁有超級速度的巴裡連思考都超級快,想完這些之後他剛三兩口吃完馬卡龍,吃完後,他還試圖裝傻:「啊?什麼?我沒有啊,只是湊巧走了同一條路吧。」

  溫看著他,吃了面包和酸奶之後她總算是恢復力氣了,值得慶幸的是無論是面包還是奶制品她都不過敏,也挺奇怪的,按理說面包和奶制品才是常見的過敏源。

  她說:「哦。馬卡龍好吃嗎?」

  「好、好吃?」

  溫抿唇微笑了:「那就好。」

  她轉過身,走了幾步後又回頭:「我要回家了,接下來我們還碰巧同一條路嗎?」

  巴裡懵逼地看著她。

  這個蝙蝠崽崽,他在心裡琢磨,好像性格有點奇怪?

  不是說她性格有問題,而是說她看起來好正常,而蝙蝠家的崽根本沒有性格正常的成員,哪怕是剛剛開始接觸的時候看似正常的迪克,都會時不時做點具有「蝙蝠特色」的事。

  也許這個蝙蝠崽也是那種相處久了才會暴露的類型!

  直覺自己找到了真相的巴裡咳嗽一聲:「這個,你家在哪裡?」

  溫看著他。

  巴裡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歧義,聽著特別像是變態跟蹤狂,他趕緊解釋:「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需要知道你往哪裡走,才能知道我們接下來到底是不是走同一條路……也不是,我不是想拐彎抹角打聽你住在哪裡……」

  得了,巴裡絕望地想,越解釋越不對勁。

  穿著制服的時候閃電俠一向以啰嗦和聒噪聞名,他在任務期間開小差走神偷偷勾搭現場的漂亮妹子的事情也不是頭一遭了,可那時候畢竟穿著制服,誰都看不見他的臉,巴裡完全可以放飛自我。

  現在的情況可不一樣,現在他是巴裡·艾倫,不是閃電俠!

  他窘迫極了,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期待蝙蝠崽不要太有惡趣味——是的,巴裡已經看出來了,溫早就知道他在跟蹤她,但走到一半才揭穿這件事。

  為什麼揭穿?不會就為了給他一個馬卡龍吧?

  小閃覺得現在好委屈。

  他偷偷翹班不去瞭望塔值班被蝙蝠發現的時候都沒這麼委屈。

  溫看著對方,一時沒有說話。

  ——巴裡·艾倫,閃電俠,正聯七巨頭之一。

  ——「全世界最快的人」,起碼他自己這麼自稱。考慮到這個自稱背後有種非常殘酷的暗示,建議你把他當同年齡段的小男孩看。他也差不多就這麼幼稚了。

  還有好多好多和閃電俠有關的細節,比如溫知道對方總是需要大量的食物補充熱量,所以她才會停下來,把馬卡龍轉送給她。

  美味的心意要送給能感受這種心意的人才好。

  她不愛吃甜點,不用浪費。

  「我聽懂了,」再不回答感覺巴裡都要哭了,溫注視著巴裡的眼睛,「你是想送我回家嗎?」

  巴裡一時間呆住。

  他是個英俊得非常親切的年輕人,哪怕不笑的時候表情也很活潑,頭發和衣服都在細節上有點凌亂,卻又不會真的讓人覺得他不修邊幅。

  有點像小蜘蛛,溫想,但比小蜘蛛要穩重,是完全褪掉了青澀的成年男人的可愛。

  而且他襯衫下的肌肉是多麼自然和舒展,他努力鎮定,並且真的裝得很像那麼點樣子的表情是多麼讓人想要會心一笑。這樣的男人在大事上是不會出錯的,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可小事上他們就很迷糊了,犯錯後他委屈地倚靠過來,眼巴巴地傾述困惑和渴望你幫助的姿態,是多麼迷……

  繼續呀溫蒂,怎麼不繼續了?

  確實挺迷人的嘛。

  「……好、好的?」巴裡不確定地說。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麼進行到這一步的真的,他也完全不想去思考這件事如果被蝙蝠知道後等待他的是什麼,他只知道等他回過神,溫已經走在了他的身邊,在他的護送下安然抵達了公寓的樓下。

  小女孩仰起頭注視他。

  她真的很美貌,巴裡想。

  可這張臉和蝙蝠真的太相似了!救命啊他現在被對方盯著根本就不敢動啊!

  「溫,我的名字。」她說,「你呢?」

  或許是路燈太溫柔。

  昏黃的暖光在她的皮膚上融融地流淌,將她的神色柔化得那麼憂郁和脆弱,憂郁脆弱到驚悚的地步,因為蝙蝠是絕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的,摘下面罩後的布魯斯·韋恩就更不會了。

  韋恩老爺是居高臨下的享樂者,哪怕彎腰去討好,那也只是他心血來潮。

  可是溫——她這麼自稱,巴裡不知道是不是在外用的假名——她神色裡的脆弱太自然了。

  怪就怪在太自然,沒有經過任何雕琢。理智上說巴裡就根本不相信一個蝙蝠崽會這麼脆弱,可是他超級認真超級仔細地觀察了溫表情中的每一個細節,完全沒發現偽裝的成分在。

  別小看一個超級英雄的眼力,閃電俠也是戰力很強的!

  只不過隊友戰力更強而且喜歡照顧(控制)人,某些女性超英還尤其熱愛搶架打出風頭,所以他才變成團寵的!

  「……巴裡。」

  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這種脆弱裡含有虛假成分的巴裡說:「巴裡·艾倫。」

  溫低聲說:「你想要我的號碼嗎?」

  巴裡頓時心肝肺都開始哆嗦了。

  原原原原原來之前溫問他「你想要我送回家嗎」的時候,真真、真的是在暗示他可可可以更進一步!

  天吶!你為什麼要跟一個疑似跟蹤犯示好!還對疑似跟蹤犯毫無防備!

  不不不更進一步就算了,說真的蝙蝠會殺了我的——

  巴裡掏出手機,耳朵紅紅地和溫交換了號碼。

  交、交換聯系方式而已嘛,即使、即使是蝙蝠,也不會多管正常交際的閑事的!


第14章 溫和血液恐懼症-去見醫生

  巴裡低著頭,很認真地在手機上點擊保存。

  他抬起頭就發現溫一直在看他。

  可能是看得習慣了,巴裡也從溫的臉上找到了很多和蝙蝠不像的地方,首先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溫長得太柔弱了。

  完全是從細節裡展示出來的柔弱。

  她站立的姿勢筆直,卻更明顯地展示出病態的蒼白和單薄。

  她的臉頰透著薄紅,在她蒼白的皮膚上,這種薄紅也顯得極為鮮艷。

  ……好像有點不對勁?

  巴裡仗著超級速度飛快地摸了摸溫的額頭,被滾燙的觸感嚇得失色:「你、你發燒了!」

  蝙蝠家的崽居然也會發燒嗎?!

  難道那些小鬼不都是哪怕被打斷腿也生龍活虎嗎?

  為什麼這個蝙蝠崽居然會生病!

  難道是因為,這是個落單的蝙蝠崽?

  「嗯?」溫疑惑地說,「是嗎?」

  哇你是怎麼知道她發燒的,發燒這種事不太可能目測吧!怎麼想都得有肢體接觸才能確定吧!

  超級速度就是好,悄悄干點什麼也不會被人發現,可惡她也想有超級速度,可以偷偷摸摸非禮別人!

  不過要是她有了超能力……講實話,她就不太好意思不去當超英了,畢竟那可是超能力,光用來做偷雞摸狗的事,她良心真的過不去。

  可是溫不想當超英,普通人有什麼不好的?普通人雖然危機多,可也絕對比超英更容易幸福

  「當然是!你發燒了,高燒!」巴裡幾乎崩潰,「你、你自己都沒感覺的嗎?」

  「……我的身體不太好,」基本上就沒有舒服的時候吧,這破爛身體。

  溫有點愧疚,主要是不好意思自己嚇到閃電俠了:「所以對我來說其實差不多。」

  溫蒂的身體很破爛,但是溫蒂的芭蕾跳得很好。

  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呢?

  ——我不努力。

  哪有,對我這種鹹魚來說你很努力了。

  ——我天賦絕佳,僅此而已。芭蕾要求絕佳的身體條件,對體型、肌肉、骨骼的要求都很高,而我完全滿足。我甚至不該這麼脆弱,我……

  溫蒂的憤怒是如此強烈和突然,她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但溫永遠能理解她沒有說完的話。

  溫蒂想說,我卻被心理問題毀掉了。

  溫沒心沒肺的腦子裡終於短暫地湧出了一點難過,可是這種情緒是如此稀薄,就像凌晨的露水,沒一會兒就消失了。

  巴裡當機立斷:「我給你買點藥。」

  「不用,附近的私人醫院有我熟悉的醫生。」溫輕輕地說,「你可以送我去嗎,巴裡?」

  當然可以,絕對可以,巴裡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借口讓溫稍等一下,他的車就停在附近——實際上是在紐約找了一輛車撬開了車鎖,再推到路口,假模假樣地開過來。

  「上來吧。」巴裡擔憂地盯著溫,「要我扶著你嗎?」

  「要。」溫站在原地沒動。

  巴裡趕緊跳下車,緊張地伸出手臂示意溫挽住:「怎麼了?這麼難受嗎?你還站得穩嗎?」

  溫慢慢地在巴裡的幫助下坐到副駕駛座上:「我站得穩……想要你扶著我。」

  ——因為一些長相特殊原因,巴裡其實不太好上手。你確定開局就要挑戰高難度?

  我把他當朋友!

  ——當朋友和搞他之間並無矛盾之處。

  對我來說有!不、也不能說是有,我覺得從朋友做起,慢慢轉化成男女朋友的關系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你口裡的這種不行!你個渣女!

  ——我只是盡力為那些喜愛我,而我也喜愛的男孩和女孩帶來快樂。畢竟我發量濃密,你知道的。

  溫被說服了,但她決定保留自己的態度。

  巴裡開車的時候依然會時不時地悄悄看一眼溫,蝙蝠崽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安靜,呼吸和心跳都微弱得幾不可聞。

  ……蝙蝠他,不太可能把自己的崽養成這個樣子吧?不應該啊。

  明明被他收養的那幾個崽都特別皮實的。

  蝙蝠也不是沒有過女孩子做助手,那些女孩子也很強悍,跟溫完全不一樣。

  巴裡好緊張,巴裡好害怕,巴裡快被嚇死了。

  要是溫在他身邊的時候出了點什麼事……不用蝙蝠發怒了,巴裡自己就能內疚到自殺。

  其實說真的巴裡也不是特別怕蝙蝠,雖然來自蝙蝠俠的凝視讓人膽戰心驚,可只要你心夠大就能完美忽視,事後的小小報復也是同理,同僚嘛蝙蝠也不可能做得太過火。

  巴裡快樂無視!

  但如果溫真的出事,蝙蝠的反應……他現在給自己寫遺囑和墓志銘應該還來得及?

  時間過得特別慢,巴裡幾乎每隔一兩秒就要飛快地看一眼溫好確定她還活著,他真的好害怕溫半路猝死了,真的,不是他誇張,他知道他反應有時候確實挺誇張的,但這次真不是。

  溫她,長得就像是,虛弱到隨時可能倒在地上停止呼吸的樣子。

  在瘋狂闖過好幾個紅燈後私人醫院終於到了,保安警惕地看著巴裡,不過一看到被他扶下車的溫,他的眼神就放松下來。

  他直接打開了門禁。

  巴裡:「……你常來這裡?」

  為什麼他一點也不吃驚溫和醫院很熟這件事。就感覺太正常了,不熟才不正常。

  溫也不知道,她怎麼知道溫蒂是不是常來。

  可是看起來好像是,感覺上也是,她就說:「……對。」

  他們進門後沒一會兒就來了個醫生,是個神色很嚴肅的女人,五十左右,銀白色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在腦後綁成發髻。

  「溫蒂。」她說,用挑剔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巴裡,然後才轉向溫,「你好幾天沒來了,我正想要不要打個電話呢。你的藥還夠嗎?」

  原來那滿盒子的藥是你提供的。

  「已經夠了。」溫說。

  她乖乖松開巴裡,朝醫生走過去,拿不准自己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對方,不過這個醫生也沒對她的冷淡吃驚,而是熟練地說:「又發燒了?」

  ……這個「又」字,就很微妙。

  沒等溫回答,她繼續說:「又不好好吃飯了吧。」

  這個「又」出現的頻率是不是高了點。

  溫蒂你居然不好好吃飯?我雖然吃的是垃圾食品但是我都有一天吃三頓!

  「跟我來,先抽血做常規,」她轉過身,「等會做完血常規我給你一份外送清單,可以在這些店裡預定你想要的食物。你的舌頭太挑剔了,這樣對身體健康沒有好處。」

  溫自己吃東西倒是一點也不挑剔,她也知道她吃的都不好吃,但不好吃也咽得下去。

  她答應了:「好的,謝謝醫生。」

  抽血之前她感到了非常強烈的不安,哇溫蒂,她在內心深處說,你居然害怕打針的嗎?可我是個膽小鬼啊,我以為我這麼膽小,你會是個膽子很大的小姐姐才對?

  溫蒂沒有應聲,她在意識深處。

  簡直像是刻意躲起來了似的。

  溫在醫生的面前坐好,但對方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說:「病床在房間裡。」

  溫蒂你打個針還要躺在床上嗎!太讓人吃驚了吧!

  她去了隔離簾之後的小房間,在病床上躺下,拉起袖口露出手臂,醫生端著工具走進來,擦拭消毒,拿出針筒,尖銳的針頭閃著鋒利的銀光。

  溫開始慌了。

  她毫不猶豫地順從了自己的慫,別過頭不去看抽血的過程。輕微的刺痛後,針被取出,醫生用棉花團壓迫止血。

  溫回過頭說:「我可以自己……」按著棉花。

  她沒說完就看到被醫生放在桌上的小管血。

  血色濃稠得發黑。

  她忽然感到強烈的眩暈,眼中的世界變成模糊不清的色塊,對軀體的控制權似乎被剝奪了。溫想要深呼吸,卻只感到肺部皺縮,她想說話,可嘴唇卻死死地粘在一起。

  醫生迅速注意到了她的異常,但視之為常態。

  她平靜地壓迫著傷口處,直到確定傷口不再流血,才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可愛的創口貼,遮住了溫的傷口。

  巴裡不安地在門外打著轉,想要衝進去看看,又知道自己完全幫不上忙。

  醫生叫住了他:「先生?」

  「嗯?」巴裡迅速回頭,「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醫生完全不覺得他殷勤過火的態度奇怪,她的眼神銳利得和她的年齡不太一致,看著巴裡的時候總讓巴裡下意識地心虛。

  她說:「溫蒂的胃口很差,她對食物的標准非常高,但最近她吃了很多高油高熱的垃圾食品。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啊?我不知道。」巴裡尷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我今天剛認識她……對了,我之前看到她吃了面包和奶,好像是,黃油面包和酸奶?」

  醫生皺著眉:「她不吃這麼粗糙和簡陋的食物。」

  「……我不知道。」巴裡說。

  他不知道溫蒂不吃什麼,也不知道面包和酸奶算粗糙和簡陋,畢竟他自己吃東西就挺亂來的,高熱量是他的食譜。

  醫生也沒在這件事上深究。

  她說:「如果你有空的話,請為她帶點營養豐富的食物。她偏愛氣味濃烈的種類,比如咖喱——請一定要避免她吃這些,她的腸胃承受不了刺激性的香料。最好能給她帶點粥,我們的醫院裡有一位擅長推拿的中醫,他給溫寫過養生粥的方子,但溫蒂不愛吃。」

  好慘啊,不能吃想吃的東西。

  這是巴裡的第一反應。

  他默默出了門,默默跑到種花家給買了一份熱粥,默默送到了溫的床邊。

  看著躺在床上昏睡的溫時他很懵逼:「她怎麼了?」

  「她有很嚴重的暈血症。」醫生頭也不回,「我給她掛了鹽水。」

  暈血症!巴裡又一次震驚了,蝙蝠崽有暈血症,這、這也太詭異了!

  醫生走過來,態度相當理所當然地打開了溫的雙肩包,取出溫的藥盒打開看了一下。

  巴裡頓時被藥盒驚住。

  「……她這些天沒有好好吃藥。」醫生皺著眉。


第15章 溫和家庭關系-沒有爹了

  她皺眉的時候很像個要求嚴格又不近人情的老師,巴裡有點害怕地往後縮了縮頭,就聽到她嘆了口氣,愛憐地摸了摸溫的臉。

  這個人性化的小動作讓巴裡鼓起勇氣問:「我能問一下她這是……怎麼回事嗎?我是說,那些藥。」

  「溫蒂是易過敏體質。」醫生說,「她是個早產兒,免疫功能先天不足,又長期處於高強度的壓力之下。很多日常物品都是她的過敏源。」

  免疫功能不足,高強度的壓力……

  前者聽起來很不蝙蝠崽,後者聽起來很蝙蝠崽。

  「除此以外,她還有嚴重的心理問題,但她拒絕接受心理醫生的輔導,無論是藥物輔導還是普通的交流。」醫生繼續說。

  她拆開巴裡帶來的食物看了看,還攪了一下白粥,辨認粥裡的肉絲種類。

  「是豬肉和雞肉。」巴裡緊張起來,「沒、沒問題吧?」

  「沒問題。」她說,「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溫蒂究竟對哪些過敏源過敏,但雞肉和豬肉都沒有問題。她很討厭被人知道她過敏的事——她討厭被認為脆弱和需要保護。但她就是脆弱和需要保護的。」

  「你不是醫生嗎?」巴裡小聲說,他做賊心虛地看了一眼溫的睡容,「可以檢查的吧?」

  醫生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半年前和我們簽署協議就醫,而我們的協議裡有大量的條款需要遵守。如果我不經過她的允許就這麼做,我毫不懷疑她會告到醫院破產。」

  很好,這很蝙蝠。

  溫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非常不好。

  這破爛身體就沒好過,可是這次依然是最不好的,溫蒂在意識深處大發雷霆,而溫一直都很容易被這具身體的本能影響。

  她在病床上縮成了一團,感到強烈的、強烈到她想馬上從窗口跳出去的不安。

  這個隔間太明亮和空曠了,除了病床以外空空如也,甚至連一個可以躲藏起來的空間都沒有;與此同時它又太狹小和擁擠了,幾乎只能擺下一張病床,光芒將房間填得滿滿的,一切都纖毫畢現,如果這時候有人在門外掃射她完全無法躲閃……

  可是,溫在心裡反駁,根本沒有人會突然在門外掃射啊。

  溫蒂沒有應答,她只是下沉,再下沉,一直沉到了最深處。

  很是讓溫松了口氣,因為她的鹹魚本能終於又占據了情緒的上風,鹹魚嘛,大家都知道,漫無目的,想一出是一出,松松垮垮的。

  最緊張的的時候,鹹魚都能在意識深處感受到自己的穩定,感受到舒適和安全。

  她往上坐了坐,發覺自己的手背上被貼了一個蕾絲蝴蝶結造型的創口貼,好像是剛剛掛過水。她掀開小毯子下了病床,拉開窗簾走出去,發現巴裡正無所事事地坐在外面玩手機。

  「你醒了?」他敏捷地轉頭鎖定溫的位置,「我給你帶了粥,喝點吧,還是熱的。」

  醫生不在,巴裡就把粥都放到了桌面上,溫坐下,喝了一小勺粥,眉眼松開了些,小口把粥喝光了。

  看起來不像是不喜歡清淡食物的樣子啊,巴裡想。

  他主動告訴溫:「你睡了將近兩小時,現在天色都黑透了。你明天不上課嗎?最好還是給老師請個假,還有,你……」

  這個蝙蝠崽是個真·落單的蝙蝠崽。

  兩個小時已經足夠巴裡搞清楚溫的小部□□份,從這個醫院裡的資料來看,他們都不知道溫的名字是什麼,所有需要簽名的地方都是「WW」的縮寫,看著還挺像神奇女俠(Wonder Woman)。

  也許女俠會和溫談得來,不過也說不准,女俠通常都更欣賞強橫的女戰士……

  巴裡自由地暢想了一會兒溫被公開給聯盟後會發生的事情,然後才拉回思緒,意識到一個沉痛的現實。

  顯而易見,溫在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蝙蝠家的崽+隱瞞身份+獨自居住=和蝙蝠吵崩後離家出走

  邏輯通,等式成立。

  ……其他蝙蝠崽離家出走也就算了,巴裡盯著溫發愁,這麼脆弱的一個崽,居然也學著離家出走?

  不過不對啊,每一代羅賓跑掉那段時間蝙蝠的黑氣壓都重得離譜,溫跑掉了為什麼蝙蝠就表現得無事發生?

  根據蝙蝠的作風,巴裡相信,蝙蝠肯定早就知道溫的位置了。

  ……居然沒抓她回家!

  巴裡抓心撓肺地感到好奇。

  他磨磨蹭蹭地在溫的身邊打轉,想問問題,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都快被自己的好奇心憋死了。

  溫在忍受了巴裡幾乎實體化的疑惑幾分鐘後,選擇放棄抵抗:「你想問我什麼?」

  「你家裡人呢?」巴裡衝口而出。

  媽的,為什麼都這麼關心她的家庭關系,這不能夠……哦對,她現在已經不是二十多歲的成熟大姐姐了,她是個十八歲左右的少女,因為身材單薄,在外人眼裡可能只有十五六歲。

  看到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深夜生病後無人問起,第一反應是問對方的父母……

  好吧,也是正常的反應。

  溫知道又到了說謊的時候了。

  還好還好,她剛開始這個謊言的時候,就給那個不知名的父親「不負責任」的人設,現在看看,她當時真的太有先見之明了!

  溫開始醞釀情緒。

  「……我家裡?」她苦笑了一下,「我家裡沒什麼好說的,我已經成年了,我可以獨立了。」

  沒錯,十八歲的成年人離家出走,那能算是離家出走嗎?她已經具備獨立的權力了!

  巴裡一點也不吃驚溫說自己離家出走,巴裡禮貌性地表示震驚:「真的嗎?為什麼?你才十八歲,應該還在上學吧?」

  「我畢業了。」溫走流程介紹完自己的芭蕾舞校寄宿制生活,「……我本來就很少被允許回家。」

  巴裡想了想溫的易過敏體質和低免疫能力,又想了想全年陰雨、寒冷潮濕、空氣質量糟糕、從來不被認為適宜居住的哥譚。

  ……聽著沒毛病?

  溫又走流程介紹了假想中的父親、假想中的養兄弟和假想中的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巴裡:等會兒?你說什麼??蝙蝠家還有個沒公開的蝙蝠崽?還是親生的???

  巴裡:過分了!即使是蝙蝠,這樣瞞著我們什麼都不說也過分了!

  「……其實他對養兄弟比對我好,我能接受。」溫說,「有些人是會對收養的孩子更好一點,把親生孩子往後排,父親他……我願意相信他是這種類型。」

  世界上真的有這種沒腦子的人?溫蒂很懷疑真實性,就算是真的,她也只會由衷地覺得這人一定腦子壞掉了。

  有病病!

  「但是、但是他對最小的弟弟也很好。」溫放空大腦,這些話像水流一樣湧出來,前後連貫,邏輯縝密。

  她覺得這是身體的本能。

  因為她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謊,所以溫蒂一定是個謊言專家。

  「……我討厭那個傲慢的小鬼,」溫渾然忘我地說,「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遇到過那種人:在他眼裡,你不存在。」

  這句話也太短了,但溫神奇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那個小鬼的視線是如此冷漠,看著她的時候和沙發地毯毫無區別。

  他目中無人。

  但整個家庭裡,他只在她的面前目中無人。

  「因為我不配。」溫說。

  弱者不配被他放在眼裡。

  她琢磨著這種心情,可惜……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雖然能理解完全被忽視會刺痛人的自尊心,但鹹魚是沒有自尊心的……不,不能說是沒有自尊心,只是,溫根本無所謂別人的肯定。

  要內心空虛成什麼樣,才會依賴他人的肯定去確立自我啊。

  而且傲慢這種人設屬性,只有在虛擬作品裡才可愛,才會讓人想要尖叫。溫也喜歡傲慢的角色,嘿嘿誰不喜歡呢?反正假的嘛。

  放在現實?

  有病病!

  這次這個謊言好像有點假……雖然從劇情上說簡直完美和無解的衝突對立。

  溫多希望她能在身上找個什麼開關,按一下,謊言就會自動補足和生成。

  可惜沒有這種開關,身體的本能會傾述,至於情緒,得她自己腦補。

  她重復了一遍:「……我不配。」

  你不配,那個小鬼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暗示這件事,他漠然的眼神比任何利器都要尖銳,可是她並不恨他,因為他的無視,僅僅是赤裸地暴露出每個人都一清二楚的現實。

  在這個家庭裡,她從來都不存在。

  有一道隔膜擋在她和他們之間,鋒利,厚重,堅不可摧。

  但又完全透明,而養兄對她很溫柔,父親對她——在她不違背他的情況下,其實算得上溫柔——以至於讓她時常忘我,還以為自己確實是家庭中的一員。

  好的溫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了。

  隔閡感,不被肯定,不受重視,這些是核心。

  「他們之間自成一圈,他們有有個秘密,整個家庭裡只有我不了解這個秘密的內容。」她說,「我很少能呆在哥譚,父親也……很少來看我。」

  溫沉默了一會兒。

  ……媽的接下來該怎麼編?她沒詞了!

  於是她眨了一下眼睛,試圖營造出悲傷的氣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因為巴裡的表情很難以形容。

  她覺得她編造的已經是少有人能夠企及的垃圾老爸了,可是巴裡的表情為什麼這麼……

  也不是說他就覺得那個不存在的父親做得對。

  可為什麼巴裡表情,「我覺得這件事慘不忍睹」裡,又有點「我竟然一點也不意外」的意思啊?

  溫感到十分迷惑。

  ……算了,就算巴裡認識或者見過什麼這種符合她編造的糟糕人士,也跟她完全沒有關系。

  她又不是真的有爹,不用擔心親爹無辜被連累。

  應該沒有吧溫蒂?

  ——沒爹。爹死了。

  雖然溫蒂對她的態度一直冷冰冰的,但總覺得這次她格外不耐煩呢……算了,溫蒂的暴躁是常態了。

  爹死了,那還行。


第16章 溫和急性腸胃炎-壓人好玩

  巴裡現在覺得很為難。

  雖然溫在某些部分的敘述比較含糊,但他還是根據他對蝙蝠的了解,大致腦補出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然他不清楚那個「最小的弟弟」是怎麼回事,不過他相信溫不至於在這種細節上撒謊。

  八成是蝙蝠隱瞞下來的,不過再怎麼隱瞞也不可能瞞過溫,聽起來那個最小的蝙蝠崽還是剛領回來沒多久的,性格好像不是很好……

  唉,蝙蝠家怎麼老是這麼一團亂麻的。

  溫脆弱成這個樣子,還暈血,蝙蝠俠肯定不可能對他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溫不知道他父親就是蝙蝠俠,也不知道她的養兄弟都曾經是羅賓,她全家都是超級英雄。

  她的身體也不適合待在哥譚,所以布魯斯把她送出去了,這其實挺正確的。

  但是壞就壞在,溫似乎又很敏感。

  她好像猜出來這個家庭有秘密了,只是不確定是什麼秘密……而她甚至幾乎沒在家裡呆過太長時間。

  巴裡更理解為什麼布魯斯要把她送走了。

  他絕對相信蝙蝠能掩飾好秘密身份,也絕對相信被蝙蝠親手訓練的羅賓,因此,溫的敏銳更為突出。

  不愧是親生的,就算身體不好,腦子也足夠好用。

  不過只要腦子好用,完全可以告訴溫秘密身份,訓練她成為後備人員啊,就像神諭一樣,而神諭的黑客和情報刺探技巧甚至還在蝙蝠之上。

  巴裡努力思考了半天,最後放棄了。

  他到底是有多想不開才會試著研究蝙蝠的想法啊,自己的女兒,讓他自己搞定去。

  巴裡決定不去趟這趟渾水。

  他咳嗽了一聲,忽然想起來:「對了,你母親呢?你沒說起過你的母親。」

  溫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你不是吧,我這極品垃圾爹還不夠讓你生氣到失去理智嗎?你還有腦子問我我媽的事兒?

  還得再編一個奇葩媽出來嗎,好累啊,一個垃圾爹已經超累了。

  撒謊不麻煩,麻煩的是要編得足夠上頭,還得帶自己的情緒進去。溫累了,她不想再挑戰一個奇葩媽了,她也沒靈感……等等,靈感說來就來?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溫說,「我問過父親,他說我母親她只是單純地貪圖他的財富,所以……」

  她恰到好處地停了下來。

  巴裡就懂了:哦,撈金女是吧。

  「那……」他猶豫著說,卻又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你愛吃這道粥嗎?」

  「愛吃啊。」溫就微笑起來,她這些天吃的東西,都是真的難吃,但她不挑剔的,也能下咽,就胡亂吃了。

  「那你想吃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巴裡衝口而出,「我、我去給你買!」

  「那就太麻煩你了。」溫溫柔地注視著他,「我想吃的時候會給你打電話的,謝謝你,巴裡。」

  閃電俠,全世界最快的人……估計是從很遠的地方買來的吧。

  「我給你補了一些藥,開了些維生素,明天再來掛一次水,你腹瀉到脫水了。」醫生推門進來,把藥盒遞給了溫,「不要再亂吃東西。」

  溫心虛地垂下頭。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醫生說,「原則上說,我不該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不過……還是收斂點吧,溫蒂。」

  我不是!我沒有!你說什麼呢!

  溫蒂滾出來啊啊啊啊!渣女!你有本事渣人家,有本事出來挨批!你溫蒂渣過的人,關我溫什麼事!

  巴裡的視線讓溫覺得無地自容,她臉頰赤紅,都快要哭出來了,水霧彌漫的藍眼睛更顯得柔美和多情。

  而巴裡……巴裡根本沒覺得有什麼。

  應該說,如果溫真的是個純情女孩,他才會真的感到意外?就像他剛看見溫的時候,是真的由衷地覺得溫和蝙蝠家不太搭調。

  然後,溫果然是越了解就越讓人覺得:沒錯,這是蝙蝠家的崽。

  他鎮定地向醫生道謝,又要扶著溫離開,溫沒拒絕,不過還是說:「我已經沒發燒了。」

  「……這麼快?」巴裡說。

  「因為本來就是刺激性發燒,亂吃東西導致的急性腸胃炎,藥盒裡有藥的,本來都不需要來看醫生。」溫流暢地說,「你沒看我的病歷單嗎?」

  巴裡頓時大為尷尬:「啊,這個,抱歉,我只是……」

  「好多次急性腸胃炎呢。」溫郁郁地嘆了口氣,「都是因為吃了很多甜食和辛辣的菜。」

  溫蒂你這家伙,還真是不把身體當身體啊,少折騰自己有什麼不好的。

  ——我的身體強度是足夠的!

  但是心理上卻完全被各種恐懼症搞崩潰了呢,以至於身體也垮台了。

  ——你怎麼不去死。

  別生氣嘛,承認自己是個弱雞不就好了?這個世界又不是只有強者才能活下去,普通人也好快樂的。我就好快樂。

  溫蒂又消失了。

  溫遺憾地放棄了繼續談心的想法,而巴裡的臉色變換了好幾次,才穩定成一種復雜的難過。

  「……還是不要多吃了。」他艱難地說,表情讓人覺得他是在勸人投河自盡,「我知道要忍住不吃很難,但是你……少吃點吧,溫。」

  「我本來就沒吃多少。」溫反駁,「我就是完全不能吃這些……好吧,不吃就不吃。」

  向垃圾食品說再見竟然比她想像得更難,溫回去的路上也一直沒有說話,偏著頭,出神地凝視著懸掛在車上的水晶吊墜。

  巴裡就有點,摸不清楚溫到底是什麼心情,

  他沒和溫這樣的女孩相處過,他熟悉點的異性,要麼就是女俠,豪氣爽朗,甚至有點過頭,要麼就是實驗室的同僚,冷靜聰明,游刃有余。

  最不濟——會被他閃電俠的身份吸引過來的美人們,也是一舉一動都明艷自信,走在路上會朝他飛來妖嬈的媚眼。

  溫太陰沉。

  巴裡嘗試了三次和溫搭話,但三次都失敗了。他在面對那張和蝙蝠極為相似的臉時心裡總是犯慫,尤其是溫面無表情的時候。

  太、太可怕了!

  太可怕的溫看膩了水晶墜子,拿出手機翻看醫生發給她的外賣單。

  看圖上的內容,還真是一片素白干淨,讓溫懷疑這些東西究竟有沒有放鹽。

  不過她對吃的不挑剔,很快就在菜單上選了一家會自行搭配三餐的餐館下了單,痛快地預付了一整個月的費用。

  溫蒂都是從哪裡搞的錢啊,好像永遠都沒有花光的那天似的。

  算了,不關心,有得花還能隨便花,還要什麼來歷。

  回家後溫立刻遵循醫囑認真嗑藥,邊嗑邊感嘆,沒想到她也能過上藥罐子生活,穿越前的她可是吃什麼都不會出問題的鋼鐵腸胃。

  照例是沒法睡覺。

  睡眠恐懼症這種反人類的病症是溫對這個身體最不滿意的一點,手機很好玩,八卦很好看,各種視頻和電影和足夠打發時間,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應該是很快樂的消遣活動,卻一點也不像溫記憶中的那樣快樂。

  溫打開了消消樂,這個殺時間小游戲被開啟了無限模式,積分已經在游戲榜單上登頂。

  第一名就是她,昵稱wing,積分高達一百五十萬。

  第二名溫很眼熟,在她登頂之前,這個昵稱Quickwinner(快贏)的玩家一直都是第一。

  在她登頂之後,這家伙的積分就開始瘋狂暴漲,始終死死地咬在她尾巴後面。上次看的時候,Quickwinner的積分還是一百二十萬,現在都快一百四十萬了。

  溫起了點興致。

  她切換回無限模式,趴在床上對著手機暴擊。

  這個消消樂游戲有好幾種記分公式,集體消除比單獨成排或者成列消除的分數高出大概百分之十,固定讀秒之間內的不間斷消除會積分翻倍,而且如果連續用最少的位置交換得到最高的積分,還會出現十秒的瀑布流,積分直接乘十。

  最妙的是,以上模式全部可疊加。

  所以在多數人玩五分鐘只能積分50到100不等的情況下,溫能輕松斬獲5000以上的得分。

  她一直肝到天亮,成功將積分刷新到兩百萬。

  Quickwinner的分數從她開始肝游戲的時候開始就不再動彈,大概是在看她的游戲實時。

  溫已經被舉報過好幾次,這破游戲她能堅持著玩到今天,最大的快樂就是每天登陸看看Quickwinner又積攢了多少積分,再翻倍壓制。

  可惜她沒什麼耐心,到現在,翻倍壓制也不能讓她提起興趣了。

  懷著一種即將卸載游戲的惆悵,溫待在家裡,除了吃飯就是肝游戲,硬生生把積分肝到五百萬,嚇得游戲客服深夜致電她好幾次,唯恐她打游戲把身體打出了問題。

  到最後游戲方簡直是在求她趕緊去休息了。

  還讓溫挺內疚的。

  她表示肝夠五百萬就不玩了,也信守了承諾,五百萬積分一湊夠,立刻注銷賬號、卸載游戲。

  渾身輕松,並且——又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人啊,為什麼要這麼生來自由?

  而在溫長吁短嘆時,紐約的另一端,皮特羅·馬克西莫夫,AKA快銀,X戰警最知名的成員之一,憤怒地砸掉了自己的手機。

  「五百萬積分!」他又憤怒又委屈,「那家伙至於嗎?就是為了壓我一頭?!他也太無聊了,居然連續肝游戲肝了將近二十四個小時!」

  他姐姐旺達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你不也無聊地連續看他肝游戲,看了將近二十四小時?」


第17章 溫和魔術巡演-去而復返

  皮特羅妄圖解釋:「我那不是——我又不是普通人!」

  「他也不見得是普通人。」旺達中肯地說,「這麼高強度的連續計算需要恐怖的的、幾乎到達人腦極限的精密,擁有這樣的腦力,他絕不可能籍籍無名。」

  快銀小聲嘀咕:「這還用多說嗎,我也知道……」

  「所以你不用這麼耿耿於懷,他說不定和你一樣是個超級英雄。」旺達說,「當然也有可能不是,但我有預感,遲早你會知道他是誰。」

  蔥蘢的古樹在她的面頰上投下婆娑的影子,她深邃的綠眼睛就像古樹的濃葉,充滿了生機。她的語調中帶著莫名的篤定,皮特羅驚訝地看著她,露出奇怪的神色。

  他說:「你知道你根本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對吧?」

  旺達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從樹下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皮特羅留在樹下,又拿出手機,咬牙切齒地繼續肝游戲刷積分,朝著頭頂上高不可攀的五百萬發起了進攻。

  在休養生息幾天,把這具破爛身體養得可以見人之後,溫又出了門。

  紐約很大,可以玩的地方也很多,但恐懼症已經為溫過濾掉一大堆著名景點。

  可選擇的場所不算很多,溫連續逛了好幾天大型商超,又試著去了被誇出花來的奢侈品店。

  她對其中某些造型干淨簡潔的服飾很有好感,買了不少填充自己的衣櫃,說實話她的臥室衣櫃裡不是T恤配牛仔褲,就是襯衫配小腳褲,雖然也都不醜,可風格也太統一單調了。

  把各種店面大致走過一圈之後,溫又去了不少博物館。

  博物館對她不太友好,有些進門還沒走幾步,溫就會呼吸困難和心悸。

  記憶中從來沒來過類似場所的溫,只好遺憾地放棄了這項在她看來非常新奇又很有格調的活動。

  她把博物館門口的立式卡架上的折頁宣傳單掃了一遍,被其中一張吸引了注意。

  「全世界最偉大的魔術師,扎坦娜·扎塔娜的全球巡演,終於來到了紐約!」

  扎坦娜·扎塔娜這個名字被印成誇張的哥特字體,下方大概地說明了巡演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溫取下這張宣傳單打開,又看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介紹詞。

  扎坦娜·扎塔娜,出生於魔法世家,是大魔術師格瓦尼·約翰·扎塔拉和辛德拉的女兒。

  後面又大致介紹了一下扎塔拉家族這個魔法世家,據說是達·芬奇的直系後裔,和歷史上多位赫赫有名的預言師、煉金師和神秘學家有親緣關系,並且用極具暗示的口吻說這位扎坦娜其實同樣也是本世紀最偉大的魔法師之一。

  溫對這些話毫無感覺,她翻開了三折頁,看到了這位魔術大師。

  她有一張充斥著哥特感的美貌面容。

  漆黑的長發,灰藍色的神秘瞳孔,微微帶了點小麥色的皮膚,長相讓人聯想起那些遙遠又古老的國度,例如埃及或者希腊。

  頭戴魔術師高筒帽,穿著一件經過改良的燕尾西裝外套和低胸的馬甲,黑色的三角皮褲,渾圓筆直的長腿上包裹著網格狀絲襪,腳踩著長及膝蓋上方的高筒高跟靴。

  ……溫相信她確實是本世紀最偉大的魔法師之一了。

  這個長相和打扮,不是超英就是超反。

  溫蒂沒做回應,看來終於遇到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鑒於扎塔娜能滿世界開魔術巡演,溫粗淺地判斷,她應該是個超英,或者是那種不會大開殺戒,或者做壞事也讓人找不到確切證據的滑不留手型超反。

  她翻出手機搜了一下票務信息。

  VIP包廂沒票,大廳裡靠前的位置也沒票,中間的位置也沒有票——全票售罄?這麼受歡迎的嗎這個魔術師?

  溫在穿越前完全不關注魔術,在她看來魔術這東西早就變成了小眾的狂歡,大眾很少會感興趣,畢竟特效電影那麼好看,各種娛樂層出不窮,魔術已經落後了。

  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這麼熱衷於魔術。

  考慮到這個世界的很多超現實設定,果然是因為那個「本世紀最偉大魔法師之一」的噱頭吧。

  有點難辦,溫想。

  明晚就是扎坦娜在紐約的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後,她將要抵達並舉行演出的城市是哥譚。

  也就是說,如果溫趕不上明晚的演出,她就得去哥譚才能一睹扎塔娜的表演了。

  很久沒反應的溫蒂冒了出來。

  ——給戴安娜打電話。

  什麼?

  ——戴安娜能弄到VIP的票,她和扎塔娜是好朋友。

  溫其實也不是排斥去哥譚看表演,就當順便去新城市旅游了,網上和哥譚有關的新聞太多,這個恐怖都市給溫留下的印像很深刻。

  所以溫真的對哥譚很感興趣。

  那種「我就想看看這個城市能爛到什麼程度」的興趣。

  溫蒂對溫的想法一清二楚,她微妙地沉默了下來,似乎是對溫此刻的心態感到有點棘手。

  ——你可以馬上飛到哥譚看一看那座城市,再決定怎麼做。

  於是溫去了最近的機場,買了一張直飛哥譚的機票。

  她走下飛機,通過特殊通道走出了機場,哥譚的陰雲和蒙蒙的霧氣猝不及防地糊了溫一臉。

  「……阿嚏!」

  「阿嚏——咳咳咳咳、咳,阿嚏——」

  她瑟瑟發抖地站在濕冷的空氣中,被霧氣中濃郁的灰塵味嗆得咳嗽,鼻頭都紅了,還打起了節奏感極強的噴嚏。

  哥譚果然是全世界最不適宜居住的城市之一。

  溫:告辭。

  她用比來這裡時快了無數倍的速度衝回機場,跑到櫃台前,還沒說話,小姐姐就衝她露出尷尬而不失習以為常的微笑。

  「回程機票對嗎?」她條件反射般詢問,都沒來得及看清溫的臉,「請出示您的來程機票,我馬上調取航班表……」

  她溫柔親切的笑容在看清楚溫的面孔那一刻凝固了。

  不過她迅速反應過來,繼續說道:「……為您安排最近的回程航班。」

  溫想說話,可剛一張嘴,就控制不住地又打了個噴嚏。

  緊接著又是一個。

  盡管在打噴嚏的那一剎她已經埋下頭捂住了臉,可當著陌生人的面連打兩個噴嚏還是讓溫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在跟人說話的的時候打噴嚏,這也太不禮貌了。

  她假裝無視發生地抬頭,沒有注意到小姐姐的失態,只是用指尖揉著自己的鼻子緩解瘙癢和刺痛感,含含糊糊地說:「……好的,麻煩你了。」

  櫃台後的小姐姐已經在八卦心理的督促下,用遠超自己手速的效率查到了溫的身份資料。

  她忍不住抬頭又看了一眼溫。

  溫知道她對自己證件上WW的縮寫名很好奇,這也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反應了,反正她的身份確實是錄入了系統的,能查到,完全合法,那就夠了。

  但她不知道這個小姐姐根本不是在好奇她名字的事。雖然也有一丁點,但那不是主要的。

  此刻這位不知名女士的心理活動:

  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啊!她和布魯斯·韋恩到底是什麼關系!

  嗚嗚嗚嗚嗚我的韋恩先生,原來親生女兒都這麼大了嗎?那我豈不是沒有機會了嚶……

  她心中含淚,強打起精神給溫打了回程機票,附贈一個笑臉:「感謝您選擇我的服務,願你旅程愉快。」

  「嗯?」溫還覺得鼻子堵堵的,她煩躁地用鼻音應了一聲,「謝謝。」

  更讓她困擾的是,衣服下面的皮膚也開始發癢。而且她在出汗,很糟的那種大汗淋漓,同時還感到胸悶和虛脫一般的疲倦。

  這種渾身脹痛又喘不上氣來的感覺像剛跑完一千米長跑,盡管在溫的記憶裡她自己分明就是個體育健將,一千米長跑根本不在話下……但這具身體真的超弱。

  「……W女士?」不知名女士也注意到了溫怪異的表現,她擔憂地從櫃台後探身出來,「你需要幫助嗎?」

  「不。」溫盡量咬字清晰地說,「我只是希望我能盡快返程,越快越好。」

  她如願坐上了十五分鐘後的那趟航班。

  而在她離開之後,櫃台後的不知名小姐才終於獲得了休息時間,她摸出手機,在自己的社交圈裡瘋狂大叫:

  「你們絕對不會相信我今天遇到了什麼事情!本來我只是和平時一樣上班工作,但是今天,一個長相酷似韋恩先生的女孩,來我的櫃台前買了機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就嚇傻了你們知道嗎?!我發誓,她絕對是韋恩先生的親女兒,只要你們親眼見過她就一定會和我得出同樣的結論,我仔細觀察了她好久,她幾乎和韋恩先生一模一樣!」

  可能是因為這條發言裡帶上了「韋恩」這個關鍵詞,她的朋友們回復也很快。

  「可憐的女孩,你一定是被主管安排了太多夜班,頭腦都不清醒了。」

  「姐妹,腦子靈活點,我們就假設真的有某個幸運的女人,幸運地懷上了韋恩的孩子,她有什麼理由不借此鬧大逼婚?一點風聲都不傳出來,不可能。」


第18章 溫和她的小疑惑-做到最好

  「你看錯了吧。」

  「沒准那個女人留下孩子。撈了一筆錢就走了。我覺得按韋恩的性格,有個私生子私生女什麼的不奇怪,沒有才奇怪。姐妹有照片嗎,來一張看看?」

  「我覺得是,沒照片我都覺得是,否則我就要懷疑布魯斯·韋恩那方面的能力了。」

  不知名小姐頓時扼腕:沒圖啊!距離近的時候根本找不到機會偷拍!

  沒想到隔了幾分鐘,社交群裡有人發了一張圖上來。

  配字:「是她吧?我也被嚇到了,她真的太像布魯斯·韋恩。我試著偷拍了好幾次,但她很敏感,每次我都被抓個正著,被她眼神警告,這還是我緊急抓拍的。」

  發圖的人又發了一條:「說真的她的眼神很嚇人,雖然長相和韋恩相似,脾氣可一點都不像。韋恩完全不在意別人拍他,韋恩也沒這麼可怕。」

  圖片是側臉的抓拍,歪歪斜斜的,還高糊,不過即使是這樣,看到照片的人也能輕易看出她和布魯斯·韋恩有多相似。

  少女朦朧的側臉像一道虛幻的影子,鼻頭和臉頰上還帶著病態的緋紅。

  她漂亮得像是什麼童話裡走出來的人物,不知名小姐想,渾身都透著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和單薄,又安靜,又冰冷,像是冰雪女王……不,不像,她沒有冰雪女王的銳氣,而且她不像女王,更像公主。

  被囚禁在高塔的公主。

  不知名小姐點開那幅高糊圖片,試圖保存,可就在她點開圖片的瞬間,它竟然憑空消失了。

  ……發生了什麼?她一臉驚訝和茫然。

  溫還不知道她短暫的哥譚一行留下了什麼痕跡。

  飛機剛升空,溫就覺得自己好多了,那種從踏入哥譚起就渾身冒汗、緊張不安的恐懼感流水一樣從她身上離開。

  飛行很無聊,她戴上眼罩,直到空姐輕聲提醒她目的地到了才把它拽下來。

  一下飛機,溫就發現自己收到了幾條扣款短信。

  隨著扣款短信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未知號碼的留言,直接被轉存到了語音信箱。

  溫點了播放,聽筒裡傳出熟悉的聲音:

  「一般情況下,我們是最忠誠的瞎子和啞巴,致力於在客戶們看不到的地方完成所有的工作——但這次例外,親愛的,你需要為我們的額外工作付一筆賬單。」

  是那個跪在地上為她卷地毯的男人。

  這家清潔公司怎麼回事?打掃完了之後沒多久,她居然還在自己的房間裡被灰塵嗆到了。

  溫本來想打電話過去投訴,可事情好像又還沒有嚴重到需要專門投訴一次的地步,而且那個小房間也很難找,要不是這具身體保留了一些記憶,她也不可能摸索出暗門。

  最後她因為覺得太麻煩而放棄了投訴。

  不知道這條短信在說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額外工作,還扣款,該不會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吧,比如類似手機套餐的東西?

  放著不管可能會一直產生扣費,不過扣費這種小事,沒必要管了。

  溫撥通了戴安娜的號碼。

  「嗨,溫。」戴安娜在另一端說,她的聲音輕盈而舒緩,「最近過得怎麼樣?」

  溫有點心虛地說:「還可以。」

  她回憶了一圈自己最近的經歷:亂吃東西吃到拉肚子進醫院掛了兩天水,在家裡連續肝游戲肝了不知道多少小時,期間夾雜著對不同的人說的亂七八糟的謊言若干……

  確實是「還可以」。她也沒說她過得很好。

  戴安娜在電話的另一端發出了然的笑聲,笑得溫不知怎麼有點臉紅。

  她心說溫蒂的思維是很沒節操很掉下限,可在這麼魅力十足的大姐姐面前還要什麼節操和下限?這麼算的話其實溫蒂還是挺正常的嘛,起碼她是真的很誠懇地喜歡每一個人。

  「其實我就是,」溫等戴安娜笑完了才說,「其實是這樣的,戴安娜,我剛剛才知道扎塔娜來紐約開魔術巡演了,但是我知道的時候,已經買不到票了,所以……」

  她忽然意識到她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她會知道戴安娜和扎塔娜的交情很好。

  但戴安娜似乎不覺得溫知道這個奇怪,她說:「她的演出一向是很難買到票,不過你問對人了,我有VIP包廂的票,不過因為最近有點任務要做,我沒時間去看。你想要就給你了,溫。」

  「真的嗎?」溫小聲歡呼,「太好了!」

  「你喜歡魔法?」戴安娜問。

  所以扎塔娜果然真的是魔法師嗎?等等,「本世界最偉大的之一」這個頭銜其實也不好說是不是誇大其詞……可扎塔娜和神奇女俠關系很好,那她至少也是一流的吧!

  怎麼說呢,溫心情微妙地想,其實看扎塔娜的裝束,她真的不吃驚。

  「我喜歡魔法。」溫說。

  她在心裡小聲補充,但是我喜歡的是不出現在現實生活裡的魔法。

  現實生活裡的魔法一聽就很可怕,購買槍械起碼也得做個登記呢,魔法這種東西的危險性高多了,溫相對來說還是更喜歡和平的世界。

  刺激的也不討厭,但看個熱鬧就夠了,不用親身體會。

  「哦。」戴安娜輕描淡寫地說,「既然喜歡魔法,想學嗎?」

  ……什麼?

  為什麼你能用這麼平淡的態度說出這麼不平淡的話?

  溫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和戴安娜認識也沒多久,她打電話來要表演票其實都有點過分了,可戴安娜不僅不介意,聽起來還像是,只要她點頭答應,她就幫忙牽線搭橋,讓她學習魔法的樣子?

  溫非常迷惑:超級英雄這麼傻和輕信別人,真的沒問題?

  按道理說,明明越是掌控著越強的力量,並且始終沒有翻車,越是能說明這個掌控力量的人有多聰明,可戴安娜給溫的感覺,就完全是莽乎乎一個能打的大美人。

  ……也許是因為她能打到根本不需要智商吧。

  「我只是單純的喜歡而已,沒打算系統地學習魔法。」溫委婉地說,「戴安娜,難道你覺得只要我說我想學,扎塔娜就會教我嗎?」

  戴安娜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了。」

  蝙蝠跟扎塔娜什麼關系?青梅竹馬還是初戀,分手了也是好朋友。

  任何時候,只要蝙蝠需要幫助,扎塔娜就會全力以赴,而蝙蝠信任扎塔娜信任到即使知道自己被扎塔娜洗過記憶,對這一行為非常反感和警惕,在關鍵時刻依然會下意識信任扎塔娜的地步……你想學,她能不教你?

  「這樣、這樣嗎。」溫呆呆地說。

  她的三觀受到了衝擊。

  其實蜘蛛俠在溫看來就已經輕信人輕信到過分的地步了,可未成年的小男孩嘛,要求不能太高;至於戴安娜,溫傾向於這個強悍的亞馬遜女戰士是因為第一次見面她就哭了,所以本能地讓著她,認為她身嬌體弱。

  某種意義上說戴安娜也沒錯,這個身體確實嬌弱。

  而閃電俠,他正聯團寵的身份無人不知,一個團體總得有這麼個人物,溫也覺得他這樣蠻可愛的。

  可現在戴安娜信誓旦旦地告訴她扎塔娜似乎也是這個調調,溫翻開三折頁的宣傳冊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扎塔娜。

  長得就是很聰明的樣子,是個魔法師,根據溫稀薄的了解,魔法師也確實是個極其需要智商的職業。

  為什麼這個魔法師這麼蠢,溫覺得好困惑。

  你們這麼蠢,這個世界真的沒問題嗎?

  戴安娜說:「你喜歡的話,她一定會教你的,就算你沒有天分,也能學幾招自保。」

  但這話卻讓溫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魔法肯定不是誰都能學,扎塔拉家族聽起來這麼牛逼,保不准想學魔法就得祖上有點什麼奇奇怪怪的血統,而她是純粹的人類,根本就學不了。

  戴安娜可能是覺得她太弱雞了,想給她點自保能力。

  溫這句話只猜對了一半,戴安娜確實是覺得她太弱雞了,想讓她能擁有一些力量,不過她的核心目標其實不是讓溫保護自己,而是希望以後等溫又和蝙蝠吵起來,能不三兩下就被蝙蝠打暈帶走……

  不過既然溫不感興趣,她也沒有多說,而是問:「你在什麼位置?我把票送過去。」

  停了一下,她又問:「對了——需要我向扎塔娜保密你的事嗎?」

  戴安娜自以為找到了真相。

  溫現在肯定極力避免被任何和布魯斯有接觸的人知道,溫不知道他父親是蝙蝠俠,所以對身為蝙蝠俠同僚的神奇女俠不排斥。

  可她也許知道布魯斯和扎塔娜有一段關系,所以才不想見扎塔娜。

  「好啊。」溫想也沒想地同意了。

  但她同意的理由非常單純,剛剛才讓戴安娜幫她了忙,又拒絕了對方給她和扎塔娜牽線搭橋的提議,聽戴安娜的語氣,似乎是覺得保密比較好。

  那就保密好了。

  於是,兩個思考走向完全不同的人,愉快地和對方達成了自以為的共識。

  掛完電話之後,溫還忍不住和溫蒂感嘆:「你說他們這些超英,人都這麼單純好說話,是怎麼和那些滿肚子壞水的超反鬥的?」

  她還在機場沒走,買了一份只加了番茄醬的卷餅,坐在空曠的貴賓休息室裡吃。

  溫蒂又出現了,穿著深紅色和黑色交錯的皮革舞衣,白色緞帶在她的胸前緊鎖。

  她坐在桌上,慢慢地繃緊了穿著白絲襪的小腿,一直繃緊到大腿,然後在半空中踮起腳尖。她的腳在絲綢舞鞋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輕盈地反復交錯,纖細的腳踝幾乎留下殘影。

  「你喜歡芭蕾嗎?」溫嚼著卷餅問。

  溫蒂凌空的舞蹈還在繼續,眉頭卻皺了起來。

  「吃東西的時候不要開口說話!」她說,「有教養一點!」

  「你也太苛刻了,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只有我們一個人——」溫苦惱地想了想,「算了,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獨處的時候正是體現教養的時候。沒有監控你就會闖紅燈嗎?不會留下證據你就會殺人嗎?」

  溫想了一下:「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也知道啊……你不會這麼做,就說明我會這麼做。」

  溫蒂充滿忍耐地別過了頭。

  即使這時候她的舞蹈也在繼續,而她根本沒有回答溫的問題。

  溫終於吃光了卷餅,又看了一會兒溫蒂的舞姿,說:「我喜歡芭蕾。」

  溫蒂的動作戛然而止。

  溫好奇地問:「既然你不喜歡芭蕾,為什麼還跳得這麼好?」

  溫蒂說:「我做任何事,都希望我能做到最好。」

  還真是個,情理意料之中的回答。


第19章 溫和魔術表演-心照不宣

  終於等到要去看表演,溫有點小開心。

  她不是很清楚觀看魔術表演需要穿什麼衣服,不過既然這場表演在大劇院裡,穿小禮裙總不會出錯。

  溫的衣櫃裡沒有小禮裙,溫蒂的衣櫃裡有,就是風格實在是——過於昂貴了。

  但溫實在是懶得專門再去選小禮裙,而且還會被吃了火藥一樣的溫蒂冷嘲熱諷,她在溫蒂的衣櫃裡翻了半天,翻出一條顏色素淨的淡藍色長裙。

  ……上面的刺繡質感驚人,一看就貴。

  但這已經是最不囂張的一條裙子了,溫選中了它,將它從櫃子裡取出來。

  裙子上散發著淡淡的香草味,柔和極了。溫換上裙子,站在鏡子面前整理了一下,覺得差不多了。

  她依然盡可能地避開了直視鏡子裡的那張臉,照著鏡子時發現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太古怪了,她還不太能承受。

  沒想到溫蒂說:「化妝。」

  溫說:「……沒必要,真的沒必要,你很漂亮的。」

  「這是禮儀。」溫蒂說,「雖然我也認為這種所謂的儀容禮儀很無聊,但事實就是女性不化妝很失禮。」

  可是鹹魚懶惰如溫,根本就不會化妝。

  溫蒂嗤笑了一聲,大發慈悲地指點:「塗點潤唇膏吧,反正他們看不出來我有沒有化妝。」

  是在說你的美貌即使素顏也會讓人覺得是不是化了妝?

  溫看著溫蒂,知道這話是真沒說錯。

  溫蒂又說:「最好不要坐公交車或者出租車過去,就算是,也遠一點下車,步行抵達。我不介意被他們圍觀,但我相信你不會喜歡這樣。」

  「……這麼麻煩啊。」溫有點後悔自己衝動要來表演票了。

  「普通觀眾席想怎麼樣都可以,包廂最好不要表現得太平民化,」溫蒂冷淡地說,「他們不至於蠢到做點什麼,但你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在溫蒂的指點下,溫又在衣帽間裡給自己配了一條寶石手鏈,戴上一頂半遮住臉的淑女帽。

  「現在好多了。」溫蒂說。

  她消失在溫的視線中,這一幕看上去非常超現實,可又奇怪的讓人覺得非常迷人。

  原本溫還真的很想坐公交車過去,不過稍微一想就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了,公交車雖然很空曠不擁擠,可是也經常不准點,過去溫出門不慌不忙的,這次可是得趕上表演時間才行。

  她想了半天,給自己買了一輛迷你代步。

  車行很快就將車停在了樓下,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會開車,還先下樓試了一把。

  她會。

  溫提前二十分鐘抵達了大劇院,並在侍應生的引導下走進了自己的包廂,路上幾乎沒遇到什麼人,溫卻又敏感地覺察到確實有很多視線從她身上滑過。

  淑女帽擋住了許多窺探,侍應生為溫拉開包廂的那一刻,溫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

  「有需要的話,我就在門外。」他說。

  每一個站在包廂外的年輕人都生得很漂亮,他也一樣。尤其吸引人的是他還有一雙圓潤的眼睛,男人可很少會有這樣的眼睛,他看起來幾乎毫無攻擊性,好像你對他做任何過火的事情,他都會含著淚水拼命忍耐,並滿懷……

  溫說:「……請給我一杯熱茶。」

  她關上了門,在心裡強烈譴責溫蒂的無節操,不過很快她就被驟然熄滅的燈光吸引住,透過一整面牆的玻璃朝外望去。

  絢爛的煙火在在舞台上爆開。

  赤紅的火帶如蛇一樣在半空中游動了一圈,激起整場帶著恐懼的驚呼,然而一旦人們意識到火焰不會傷害他們,卻反而興奮地伸出手想要觸摸火焰。

  他們當然不可能成功,因為熊熊烈火之中,一雙美艷的長腿跨了出來。

  扎塔娜出場了。

  火光將她若有若無的微笑映襯得更為神秘,她取下禮帽,火舌洶湧地鑽進帽子,扎塔娜將帽子帶回頭頂,在人們呼嘯的歡呼和掌聲中,沸騰的火焰從她的頭頂俯衝下來,轟然燃燒。

  而等火焰燒盡,扎塔娜已披上了一條漂亮的披風,微笑著朝三個方向躬身行禮。

  溫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她是驚呆了。

  這玩意也好意思假裝成魔術?這明明是魔法吧?

  魔法師表演魔法並稱呼她的表演為魔術……也沒毛病,說是魔法反而容易被不明所以的人嘲笑吧,還會引起一些不懷好意的人關注。

  雖然從這表演本身來講,溫覺得已經很超過她的想像了。

  超乎尋常的精彩,超乎尋常的瑰麗,超乎尋常地充滿了想像力,每一個表演中都洋溢著創意和生機,溫從頭到尾都看得目不轉睛,甚至連熱茶都忘了喝。

  太精彩了。

  不,是酣暢淋漓!

  看到最後溫甚至改變了她最初的想法,扎塔娜確實是個魔法師,但她也絕對是個魔術大師。

  她的每一個魔術都帶著顯而易見的表演色彩,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誇張卻又引人屏息,她引導著所有人的思路,而這才是魔術表演的精髓。

  這一次表演來得太值了,溫意猶未盡地讓侍應生進門,迫不及待地問她:「扎塔娜的表演內容是固定的嗎?」

  「不,女士,」侍應生流暢地回答,「每到一個新的城市,扎塔拉小姐都會給予觀眾們一場全新的視覺盛宴,這也是為了回饋那些跟隨著她的巡演步伐環游世界的粉絲。」

  溫又高興又失望!

  高興的是她可以去不同的城市看表演了,失望的是她似乎是去不了哥譚……奇怪了,為什麼哥譚就這麼讓她不舒服?

  要說是因為過敏症,哥譚的空氣確實不太好,不過也沒有差到口罩都救不了的地步。

  那種在看到周圍的景物時突然湧上的強烈不安,渾身的肌肉都條件反射般緊張起來的感覺,還有出汗、虛弱、警惕和發抖,包括胸悶和窒息感,怎麼想都更像是恐懼症。

  她試著喚醒溫蒂出來回答問題,可溫蒂始終縮在角落。

  溫已經發現了,如果溫蒂的意識當時是在沉睡,那麼對方的回應就會非常直接,就好像是放出了權限,讓她也能接觸到溫蒂所知道的東西。

  而當溫蒂清醒著,那麼她得到的信息就是片段的,不完整的,還有可能是錯誤的。

  或者就像現在這樣,溫蒂可以直接不回答她的問題。

  算了,穿越者就要有穿越者的覺悟,身體的主人意識還在,溫也不是那種陰狠自私的性格……

  主要是她真的很懶。

  表演結束後大廳裡的觀眾開始退場,溫還有點沒搞懂是怎麼回事,VIP包廂連首先退場的特權都沒有了?這還是合格的只向錢看的腐朽資本家會做的事嗎?

  侍應生走過來,微微躬身:「晚宴要開始了,女士。今天的表演非常成功,扎塔拉小姐今或許會來參加。」

  原來是另外有安排活動。

  溫倒是挺喜歡扎坦娜,可她都和戴安娜說好了,要對她來看表演的事情保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就像她總想回避凝視鏡子裡的自己,溫也有點想要回避扎坦娜。

  「我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溫心不在焉的,這句話便流暢地從她的口中吐出,「欣賞這麼精彩的表演對我來說可能還是太激烈了——我想先回去休息。」

  溫的長相讓侍應生毫無疑惑地相信了,他立刻側過身,示意溫跟著她離開。

  「只有這條路嗎?」溫注視著前方那些聚在一起說笑的名流,又往下壓了壓帽檐。

  她說:「我不想和這些人碰面,他們虛偽的問好總讓我想吐。」

  哇這種又冷漠又高高在上的口吻,溫想,偏偏聽起來為什麼還這麼理所當然?

  帶入一下溫蒂的長相,毫無違和感。

  侍應生的笑容凝滯了一下,而後俯身在溫耳邊說:「還有一條路能避開他們,但那條路同樣也通往扎塔拉小姐的更衣室。」

  他衝溫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她在表演結束後還會留在更衣室?」

  「沒人知道,因為她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侍應生低聲說,「大魔術師總得有那麼一兩個小小的怪癖不是嗎?」

  這種「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的梗,就很容易讓人想起無數以「不允許打擾後有人打擾」作為開場的作品。

  仔細想想,這種梗能無條件代入到任何類型的故事。

  溫不想成為打擾到扎塔娜的人,可她不想見到那群人的願望更強烈。

  她對侍應生說:「你去看看她的更衣室有沒有人,沒有人我們就從那條路走。」

  侍應生驚訝了一瞬,而後回答:「抱歉,女士,應該是我說的不夠清晰?這條路是Y字岔路口,主道通往扎塔拉女士的更衣室,還有一條小路,平時我們就從小路出入。」

  溫:那你朝我心照不宣地笑個什麼勁?

  適應生似乎看懂了她的無語,說:「我以為……女士你是想避開他們,先去偷偷見一眼扎塔拉小姐。」

  溫點了點頭,又問:「為什麼你稱呼她為扎塔拉小姐,但稱呼我女士?」

  侍應生似乎終於是真心實意地驚訝了,不過還是回答道:「因為女士們總是很難分辨出是未婚的小姐,還是已婚的夫人。」

  溫:「……」

  你們都不看臉嗎?我看著像已經結了婚?我也沒戴戒指啊?

  ……算了,也確實是叫女士最萬無一失。

  侍應生帶著溫從小路走了,他們的運氣不錯,一直走到岔路口都沒遇到任何人,更沒和突然從更衣室出來的扎塔娜迎面撞上。

  在他們離開後不到十秒,托尼·斯塔克便走了進來。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岔路的另一邊。


第20章 溫和被英雄救美-一場偶遇

  扎塔娜不是第一次來紐約表演了。

  歌劇院的舞台格局她非常清楚,燈光分別從哪些方向照射過來,她同樣了如指掌。

  甚至大廳裡的前三排座椅在她表演時,因為角度關系只能欣賞到一小部分魔術劇情,而所有坐在角落的觀眾都無法看清楚她的整個動作……她能全部不急不緩地一一數來。

  紐約是老地方,扎塔娜喜歡在老地方表演,因為這意味著她能百分之百地掌控她的表演節奏。

  但她不是很喜歡一些老朋友,比如托尼·斯塔克。

  「今天的表演一如既往的精彩,扎塔娜。」他鼓著掌走進扎塔娜的更衣室,「你居然連一張門票都沒有送給你的老朋友。」

  「托尼·斯塔克也會買不到一個小表演的門票,」扎塔娜挑眉說,「這不好笑。」

  她依然穿著那身表演服,只是把披風搭在了門後的掛架上,貼身的制服展露出的曲線驚人,會令人忍不住長時間地凝視她的身體。

  不過托尼不是其中的一員,他心情很好地和扎塔娜聊天:「巡演結束後打算做什麼?」

  扎塔娜似笑非笑:「復聯需要魔法師?」

  「又被你猜中一次,既然你退出了正聯,看看我們復聯怎麼樣?」托尼得意洋洋地朝她眨眼,推銷道,「我們復聯和正聯的作風可不一樣,我們低調——」

  扎塔娜雙手抱胸。

  「我們貼近普通人的生活——」

  扎塔娜翻了個白眼。

  「我們的人氣也更高——」

  扎塔娜說:「低調?貼近普通人?人氣更高?如果你是想講笑話,非常成功,托尼,我完全被你逗笑了。」

  「那麼你要加入復聯嗎?」

  「不。」

  托尼就嘆了口氣,但依然是不以為意的:「那可太遺憾了,要知道我們一直都缺少魔法方面的成員,托爾又是阿斯加德的王子,總是不在地球。」

  「嗯哼。」扎塔娜心不在焉地趕他,「說完了就出去,我還有點屬於女士的私事要處理。」

  托尼站在原地沒動。

  他盯著扎塔娜,尤其是盯著扎坦娜的表情。

  發現扎坦娜是真的毫無異常後,托尼的笑容逐漸古怪:「……你不知道?」

  居然連扎坦娜都不知道?他還以為扎坦娜來紐約表演是另有目的。

  可不是托尼多想,誰知道這段時間布魯斯和扎塔娜有沒有舊情復燃?

  初戀總是特殊的嘛,說不定,萬一,有可能,這個女兒和扎坦娜有點關系——不過現在看扎坦娜的表情,托尼失望地意識到對方也不知道溫的事情。

  溫。

  托尼已經得知了這個小女孩兒的名字,還蠻好聽的。

  她的母親到底是誰他還沒有查出來,估計也不太可能查出來了,布魯斯又不是吃素的,他要是不想公開對方的身份,這都是十多年了,夠他來回把痕跡抹幾十遍。

  不過在查這個小女孩的時候,托尼還發現了點有意思的事情。

  溫寫在正式文件上的名字是WW的縮寫,她的出生地顯示在紐約,而生父母的資料欄都為空白。

  她的身份是個孤兒,戶籍在紐約一家孤兒院裡,而這家孤兒院在五六年前就已經因為主要資助人過世而倒閉,院中的孤兒已經被分散到紐約其它的孤兒院中,期間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周轉。

  而那家孤兒院曾經的工作人員,根據托尼的調查,全院僅有三位老人在照顧孤兒們。

  那三位老人已先後去世。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根本沒人能說得清楚溫的來歷。

  這就太有意思了,簡直從頭到腳都透著陰謀味。托尼被這件事激起了興趣,而越是往後查,事情就越有趣。

  溫的各種身份資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更有可能真假參半。

  但布魯斯根本就不知道溫的存在這件事,卻是確鑿無疑——托尼簡直要狂笑出聲了,布魯斯居然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流落在外!

  這件事是真的嗎?

  布魯斯·韋恩,AKA蝙蝠俠,那個「什麼都知道」、「從不允許事情超出掌控」的家伙,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流落紐約?!

  還偏偏掉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托尼簡直不用思考就知道該怎麼做了,他才不會告訴布魯斯他還有個女兒的事,吃飽了撐的才告訴布魯斯。

  他要看布魯斯的好戲!

  現在知道了扎坦娜也不知道溫的事,他就滿足了,在扎坦娜疑惑的注視中隨口瞎扯道:「我之前聽說正聯又在發起投票,希望你能重新成為正式成員。」

  「蝙蝠不會同意的。」扎坦娜漫不經心地說,「其他成員也不是真的希望我能成為正聯的一份子,他們只是覺得我始終游離在外讓人不安。」

  想讓扎坦娜回歸的聲音總在她離開後高漲,而每當她似乎即將回歸了,希望她離開的人又會占據上風。

  托尼也知道點正聯裡的情況,他聳了聳肩:「分裂總是在所難免。」

  然後不等扎坦娜再趕他,他就干脆地轉身出了門,留下扎坦娜在他背後不爽。

  所以扎坦娜才不喜歡這個老朋友,任性妄為、想一出是一出,做什麼事總不考慮別人的心情。

  這樣的人她已經在年少無知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還不小心和對方成了好朋友,扎坦娜自認為她再也沒辦法去忍受另一個類似的老朋友了。

  溫從侍應生專用的小門裡走了出來。

  轉過一個隱蔽的拐角之後,再往前走上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

  「穿過這條長廊就能進入樓下的觀賞大廳。」侍應生說,「你可以跟隨大廳裡的觀眾們一起離場。」

  溫打量了一下那條長廊。

  ……看起來像是沒什麼問題,她想,小心地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

  侍應生站在原地衝她微笑。

  溫就放下心來,繼續往前走,想著就算是中途她因為恐懼症發作昏倒了,也不至於會一直昏在原地。

  好在沒出什麼意外,盡管穿過這條長廊時她的心跳變得非常急促,敲鑼打鼓一般在她的胸腔裡狂甩,可她的腳步和狀態還是很穩定的。

  溫沒有再回頭,而是彙入人群的末端,在普通觀眾們的掩飾下離開了大劇院。

  表演結束後已經是深夜了,觀眾都開了車,說說笑笑地走向停車場,也有人去了遠一點的路口,那一片已經停滿了出租車。

  可能是因為知道魔術表演結束後會有很多客人搭車,所以提前過來等待了。

  溫:「……」

  她把迷你停在哪個方向的?

  纖弱的、穿著小禮裙的少女站在路口發呆,這一場景引人注目,尤其是少女還那麼美麗。

  淡藍色的長裙像第二層皮膚一樣貼合她的身體,那些刺繡仿佛煙一樣升騰和飄散。她站得筆直,肩頸和手臂展示出的那種刻入骨髓的優雅感,讓人幾乎只要看到一點影子,就能意識到她的魅力。

  即使傾斜的帽檐下只露出了她的小半張臉。

  有不少人在蠢蠢欲動了,英雄救美向來都是贏取美人芳心的好招,他們躊躇不前的最大原因,無非是這個少女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獨自出現的樣子。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這個獨自一人站在路邊的少女自帶著一股和普通人的距離感,別的不說,她穿的那身裙子,她戴在手腕上的寶石手鏈,絕不是什麼普通貨色。

  但他們還是在猶豫,畢竟這麼漂亮的少女,還一看就家世不凡,萬一呢?凡事總有個萬一對吧?

  再說,就算不是為了男女之間那點兒小心思,哪怕是在她碰到麻煩的時候幫上了忙,說不准就能借著這次小忙認識什麼大人物,和有錢人攀上點關系。

  就在終於有人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搭話的時候,一輛奧迪停在了少女的身側。

  不知多少人發出了懊惱的嘆息。

  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還有點青澀的臉,臉的主人用略帶一點忐忑的聲音問:「呃,請問你——你是需要什麼幫助嗎?」

  彼得緊張得手裡直冒汗。

  是的是的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和溫說話,他知道自己不該表現得這麼緊張,可這還是他第一次用真實的自己和溫說話——不是說蜘蛛俠就不是真正的他了,只是相比起來,彼得·帕克這身份怎麼也比不上蜘蛛俠光彩奪目。

  彼得·帕克也很聰明和優秀,他這點對自己的自信還是有的。

  就只是,當他是蜘蛛俠的時候,他能感覺到所有那些阻礙都不存在,財富、相貌、家世……所有東西都在蜘蛛俠這個身份面前被淡化了。

  當他是超級英雄的時候,仿佛這個身份就能無視一切。

  可當他是彼得·帕克,他站在溫的面前,會想起來他失去父母,梅姨是他僅剩的親人,想起他窘迫的家境,想起他在學校中總被富二代揶揄,想起那些「書呆子」的嘲笑。

  不,過去他也不在乎這些,他知道自己的未來絕不可能局限於他的現在。

  只是溫美得太有豪奢感。病懨懨的,眼神裡卻毫無病態,蒼白單薄,眉目間卻又秾麗嫵媚,線條甚至有鋒利——奇怪,為什麼他之前沒意識到溫這麼鋒利呢?

  她明明很像她父親的。

  溫看向他。

  偏頭這麼簡單的動作,她也能做得像是在舞蹈。

  淑女帽壓低的半邊帽檐在她臉上打下淡色的陰影,這樣鮮明的光暗對比,這樣驚艷的光影分割,令她不像真人,像是電影中青春永駐的影像。

  是小蜘蛛呀,溫想。


第21章 溫和一個決定-腦洞大開

  「這輛車很漂亮,」溫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操作系統不同尋常,「是你的嗎?」

  「啊?這輛車?不是我的,是斯塔克——是我的一位,呃,長輩借給我的。」彼得紅著臉說,「我沒有壞心,我就是擔心你一個人不安全,紐約的夜晚有很多罪犯流竄,你好像是一個人,所以我想……呃,也許我能送你回家?」

  溫說:「好。」

  車鎖開了,彼得探身從車內給溫打開車門:「請上來吧,女士。」

  ……這些超英好麻煩,自我介紹都要介紹兩遍。

  「溫。」她說,坐上車,仔細地整理好裙角,又將帽子取下來拿在手中。

  「彼得。」小蜘蛛朝她笑,「彼得·帕克,叫我彼得就可以了。」

  溫點頭,而她點頭的時候被藏在帽子裡打著小卷的長發滑落了下來,沒錯,溫懶得離譜,溫蒂試圖說服她好好挽一個造型在腦後,但溫在經過五分鐘的嘗試後放棄了挽發,直接把長發塞在帽子裡了。

  溫蒂氣得又躲到意識深處。

  ……你已經很美了溫蒂!這麼天然去雕飾的美,為什麼要用發型喧賓奪主!

  不管溫蒂信沒信,反正溫自己信了。

  等溫整理好,彼得點開車前的控制面板,用生物和語音識別系統啟動了車子,他有點興奮又有點小得意地看向溫,卻失落地發現溫完全不像他剛見識到這些高科技那樣激動。

  也許是她已經習慣了?彼得安慰自己,溫怎麼說也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她可能從小就接觸這些吧。

  也許應該把系統的智能度調高一點,這樣起碼會有趣一些。

  也可能是溫這樣的女孩子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女孩子都更喜歡口紅、首飾和漂亮衣服之類的,溫給人的感覺,像是會喜歡這類精致小玩意。

  沒能在溫面前出點小風頭讓彼得有些垂頭喪氣。

  他悄悄開啟了自動駕駛功能,然後一邊假裝自己在認真看著前路開車,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溫。

  溫冷不丁開口:「這輛車沒有自動駕駛功能嗎?」

  「當然有。」彼得不假思索,「你想看?」

  「我不是想看,」溫說,「我只是覺得如果你用自動駕駛,我們可以聊聊天什麼的。」

  彼得趕緊手忙腳亂地在面板上一陣亂點,然後強裝鎮定:「好、好了,我開啟自動駕駛功能了。現在我們可以聊天,你、你想聊什麼?」

  小男孩慌裡慌張、努力掩飾的樣子也太可愛了。

  他偷瞄的小動作當然被溫看在眼中,可能是因為剛才站在路邊的時候吹過了冷風,彼得渾身上下洋溢出的喜悅和熱量,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靠攏他和回應他,彼得恰到好處地出現,更是讓她由衷地喜悅。

  為什麼不呢?一個身體年輕又思想成熟的男人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何況他又那麼溫柔體貼。善良對男人來說反而不能算是優點,對誰都好就意味著你也許並不獨一無二,可人無完人,她能夠寬容這小小的缺點。現在他沒有制服,也沒有頭罩,她……

  他現在確實沒有穿制服也沒有戴頭罩,可僅僅為了一趟便車就給他一個吻豈不是太輕浮了!

  ——他還救過我們的命。

  你的態度根本就不像是會被恐懼症奪走生命!而且救過我們的是蜘蛛俠,不是彼得·帕克!

  ——蜘蛛俠就是彼得·帕克。

  可我們不知道蜘蛛俠的真實身份啊!不是,是我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他不知道我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會覺得我們很輕浮的!

  ——那和我們有什麼關系?我們只是想吻他而已。

  媽的你還真是對自己的渣屬性毫無掩飾。

  另外是你!想吻他的是你!我只是覺得他可能是是個不錯的男朋友而已!

  溫想了一下和這個年紀的男孩能聊什麼,然後問:「你還在上學吧?」

  「嗯,我在中城高中,這段時間在斯塔克工業裡實習。」彼得飛快地答,「你呢?你也還在讀書嗎?」

  超英的雙重身份就是麻煩。

  「我畢業了。念的芭蕾舞校。一般有天賦的十六歲左右就能畢業,然後去各大舞蹈團裡做備選。」溫說,「我十四歲就能畢業,不過還是在學校裡留到了十六歲才離開。」

  十四歲,彼得想,十四歲的時候,溫在自己家的房子裡被埋住了好幾個小時。

  「那你現在……」彼得問,「現在在做什麼?在紐約的芭蕾舞團嗎?」

  在家裡當一條鹹魚。

  「沒有。」溫說,「我現在在離家出走,怎麼能出門工作?會被家裡人發現的。」

  彼得趕緊抓住機會勸她:「不管和家裡有什麼矛盾,都不應該離家出走,他們會擔心的,尤其是你還是個柔弱的女孩子,一個人很危險,能早點回去就早點回去吧。」

  「我已經成年了。」溫慢條斯理地說,「憑什麼成年人不能離家出走?」

  彼得一時啞然。

  溫又說:「更何況我也回不去了。」

  廢話她當然是回不去的,她連穿越前的記憶都沒多少了,雖然也留戀自己的家,可她相信就算自己遭遇了不測,父母也能彼此扶持著走過來。

  這種信心沒來由,卻相當讓溫感到安穩。

  「回不去了?!」彼得卻被溫的話嚇的猛然提高聲音,「溫!溫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回不去是什麼意思?」

  回不去的意思就是,第一,我自己回不去我的家了;第二,我跟你說的那些我不負責任的父親、遍布兄弟的家庭都是假的,我上哪兒找個真的回去?

  溫敷衍道:「回不去就是回不去的意思。覆水難收,有些決定一旦做了,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彼得卻嚇得差點抽過去,溫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覆水難收?什麼叫有些決定一旦做了就不能反悔?!

  難道……他一時間腦洞大開,各種豪門爭權奪利的陰謀詭計輪番在他頭腦中滾動,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能讓溫這麼斬釘截鐵地說出了「回不去」這種話。

  不應該啊!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先不用說彼得對商業的不了解了,關鍵是溫她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商業奇才,而且根據溫的說法,韋恩先生一直都不允許她涉足公司……等等!

  彼得在心中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個不被允許進入公司掌權的女兒,在豪門裡……難道真正激起溫的憤怒的事情是……

  聯姻?

  對了,說得通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身嬌體弱的女兒不被父親允許出現在公眾眼中,更不被允許離開父親的視線太遠,在她成年之後,父親在第一時間為她挑選了他認為合適的聯姻對像,但從小就心高氣傲,不滿於自己所受到的待遇的女兒終於忍受到了極限,憤而離家出走,並發誓絕不會回頭……

  彼得仔細思考了兩遍,是的,邏輯很完整了。

  雖然事態的發展未免太過戲劇化了些,可溫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或者是她的舉止言行,她提起家庭時感情復雜的口吻,都完美地契合他的設想。

  不過彼得還是保留了一些態度,他總認為布魯斯·韋恩先生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他覺得也許是溫和父親之間有所誤會,一直到目前為止,他了解的所有情況都是從溫口中得知的。

  而溫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相。

  不過想想他曾經從溫口中聽到的各種被綁架、被綁架和家裡房子被炸的經歷……這些總是真實發生的。

  所以其實真相到底怎麼樣,對溫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吧?

  她早就忍無可忍了。

  這樣的想法讓彼得陷入了低落。

  溫莫名地看了一眼自從她說了剛才那句話,就表現得憂心忡忡的彼得。

  小男孩的情緒也太多變了,也許這就是青春期的激素分泌所導致的喜怒無常,不得不說,如果是其他人,情緒這麼多變是會令溫有點想要遠離的。

  ——怕遇到神經病。

  但如果是小蜘蛛,她就只覺得對方可愛。

  小蜘蛛留給她的第一印像就很好,不僅是第一印像,還有第二印像、第三印像,和他相處讓溫感到舒適,雖然溫和誰相處都挺舒服的,但其實她很不喜歡和溫蒂相處……

  ……就好像,溫想,她愛自己的媽媽,但不喜歡和她媽媽相處。

  想完後溫屏息等待溫蒂的憤怒,沒想到什麼都沒發生。

  ……哇溫蒂原來你不介意我覺得你像我媽媽啊!

  溫持續不斷地在腦中和溫蒂說話,她最近撒了太多謊了,這讓她有點不安,她活到二十多歲都是家長眼中的乖寶寶,別說做什麼深入的接觸了,連吻都沒接過,這種彌天大謊是過去的她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誰會像溫蒂一樣沒節操沒下限!

  可惜溫蒂只會在想理她的時候理她,而且每次撒謊溫蒂都異常沉默。

  要不是因為溫確定自己沒有把謊言說得這麼邏輯圓潤的能力,她簡直要覺得這些謊言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了。

  而這會兒,彼得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的經歷,所以我也不能去評價你這樣選擇是對還是錯。」他轉過頭,誠懇地注視著溫,「但是,如果這個選擇真的那麼重要——你一定要想清楚,溫,想得非常清楚,這麼重要的決定,就算想上好幾年也沒關系。」

  溫蒂說:「我確實想了好幾年。」

  但做決定不需要那麼長時間。

  做決定是一瞬間的事情。


第22章 溫和她背後的對話-暴露目的

  彼得將她送到了樓下,溫下車後轉身回看,彼得朝她露出大大的笑臉,用力揮手。

  「早點回家呀溫!」他說,「你穿得太少了,會凍感冒的!」

  溫就笑起來,心想你可以把外套脫給我……這樣還能約到下一次見面呢。

  但小蜘蛛好像還沒想到這一點,是因為下意識把她從可能發展的對像中排除掉了嗎?還是就真的沒長這根筋?

  溫覺得彼得不像後者。

  迎著對方明亮的期待眼神,她也忍不住笑意,抬手朝小蜘蛛揮了揮。

  「再見,」她笑著說,「再見,彼得!」

  彼得趴在方向盤上,直到溫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才遺憾地直起身准備發動汽車——

  「你表現得也太遜了吧彼得。」托尼摘下墨鏡,用眼鏡架敲了敲彼得的車窗,「要到她手機號碼了嗎?」

  「斯塔克先生!」彼得嚇得都快破音了,「你怎麼在這裡?!」

  他說著就不安地回頭去尋找溫,發現溫確實是上了樓,沒再下來了,他才松了口氣。

  托尼看著彼得慌慌張張的樣子回答:「我為什麼不能在這?」

  「啊——」彼得張口結舌,「因、因為哈皮一直都告訴我你非常忙,沒時間關注我的青春期小煩惱,所以我以為你根本沒空晚上出來亂晃……」

  托尼頓時尷尬起來,他忙的時候確實忙,可對彼得說得那些話只是托詞,再忙,他也不可能連見彼得一面的時間都沒有,他避開彼得,只是希望彼得能更成熟一些。

  另外有一點哈皮說得沒錯。

  彼得的念念叨叨真的有夠煩人。

  「……我知道了,」喋喋不休的彼得忽地一頓,恍然大悟道,「斯塔克先生,你也去看扎塔拉小姐的魔法表演了對嗎?我知道——我聽說她是個非常優秀的魔法師!這是真的對嗎?」

  他越說越興奮:「是不是復聯想要吸納她成為新成員?!」

  並沒有這個想法但是確實用這個做借口去接近扎塔娜的托尼:「……小孩子不要操心這麼多。」

  彼得不服氣地說:「但你明明說過我很有希望能夠加入復聯的,我現在怎麼講,也是個復聯備選成員了。」

  「哼。」托尼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岔開話題,「剛才上去的那個女孩兒是誰?女朋友?」

  「嗯?你是說溫?」彼得根本想不到托尼是在套他的話,他誠實地回答,「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呢——」

  「剛認識又不妨礙她成為你女朋友。」花花公子托尼說出了經驗之談。

  「可溫真的不是……」彼得的解釋才剛開了個頭,「等一下,等一下斯塔克先生——你過來不會就是為了問我這些問題吧?」

  還真就是為了八卦韋恩家的崽才特地跑過來的托尼:「……當然不是,我看起來系當時這麼不著調的人嗎?」

  如果哈皮在這裡,一定會為托尼的毫不臉紅大翻白眼,可惜聽到托尼這些話的是彼得,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了托尼的話。

  「當然不是!」他說,「難道斯塔克先生你是——你是來帶我去復聯的新總部參加訓練?」

  也只有這件事,值得斯塔克先生百忙之中抽空過來見他了!

  彼得眼神亮晶晶地盯著托尼,心裡那個期待的小人快樂得跳起了舞,即使厚臉皮如托尼,也在彼得的眼神中不自在起來。

  托尼現在騎虎難下:「……這個嘛。」

  彼得持續發射亮閃閃的眼神。

  托尼清了清嗓子,說:「沒錯,彼得,你已經初步通過了我對你的測試,也證明了你確實有著成為超級英雄的潛力,經過一番慎重的考慮,我認為你已經可以進入復聯總部,開始系統地學習如何運用你的能力了。」

  「明白了,斯塔克先生!」彼得信心滿滿,「我會努力的!」

  托尼冷不丁說:「另外,我還有個問題需要你認真回答。」

  「請盡管問吧斯塔克先生!」

  「剛才那個女孩兒,溫,」托尼眨了一下眼睛,「就是你之前在公園裡遇到的那個,你這輩子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兒?」

  彼得瞪大眼睛。

  斯塔克先生竟然認真讀了他發過去的那些短信——天吶他都是把那些短信當日記在記錄的!雖然有時候他也會猜測斯塔克先生會不會看一看,想想斯塔克先生看到他的短信後會是什麼反應,可他從來都不會把這種幻想當真的!

  沒想到!斯塔克先生居然真的在看他的短信!

  還看得這麼認真!

  「沒、沒錯,斯塔克先生,就是、就是她。」彼得因為這一瞬間腦中閃過的思緒太多而結巴起來,「就是溫,她有空曠空間恐懼症和幽閉恐懼症,還對咖啡因過敏……」

  「還有如果你願意摘下頭罩,她就和你出去約會。」托尼嘖嘖做聲,「而你是怎麼說的?你說『放心好了斯塔克先生,我沒有同意』。」

  彼得呆呆的。

  「我看到這條短信的時候就在想,你這小子在學校裡不受歡迎這件事——真是太合理了。」托尼嘲笑道,「漂亮的女孩兒都主動投來橄欖枝了,不就是個頭罩,有什麼可害怕的?」

  「可是如果我暴露身份,梅姨她也許會有危險!」

  「彼得·帕克。」托尼卻頓時嚴肅起來,「聽著,小男孩,我知道像你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都在想些什麼,急於成為大人,急於實現夢想,急於扛起那些不應該由你們這個年紀的人負擔的責任。我也是從這種心態裡過來的,我知道你想要證明自己,越快越好。」

  彼得試圖說話,卻被托尼無視了。

  「可我還是得說,你現在還太年輕了。你還意識不到你想要肩負的東西有多沉重,因為如果你能意識到,你絕不可能這麼充滿希望和迫不及待。」

  托尼說:「好了,小子,耐心些。我三十多歲的時候才成為鋼鐵俠,而你現在還沒到十八歲,就已經是蜘蛛俠了。他們怎麼叫你來著,紐約好鄰居?是個挺有意思的稱呼,正適合現在的你。」

  「斯塔克先生……」

  彼得又一次眼神晶亮了。

  「所以——如果她想要你取下頭罩再和她約會,你為什麼不照做呢?」托尼輕松地說,「趁現在好好享受一下青春吧,沒要到手機號碼就上去敲她的門,彼得,你喜歡她,我看得出來。」

  他微笑著拍了拍彼得的肩膀,彼得則被托尼這一席話說得頭昏腦漲,感動極了。

  「非常感謝,斯塔克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對我的幫助,還有你對我的指導和信任。」他說,「但我、但我還是覺得,我要保護好我的秘密身份……」

  托尼:「……」這傻孩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不好騙了。

  「不。」他嚴肅地說,「不要這麼想。這件事你要聽我的,現在,上樓敲她的門,告訴她你就是蜘蛛俠,然後約她出門。」

  彼得張張嘴:「可、可是……」

  「還有什麼可是?」

  「可是,」彼得滿腹委屈地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她……」

  溫很漂亮,溫的脾氣很好,過去的那些經歷沒有打倒她,反而讓她更冷靜和堅強。

  雖然她總是說自己在離家出走,可彼得後來也想過了,如果溫一直等到成年才離家出走,就說明她知道自己做出的是什麼決定。

  溫已經成年了,成年人有資格選擇自己想要的未來。

  當然能不和家裡鬧崩,最好還是不要鬧崩。

  雖然接觸不多,可彼得能數出來無數個溫吸引人的地方,他清楚地知道他對溫很有好感,可那種好感,又似乎不像是喜歡。

  他就算沒有談過戀愛,也暗戀過自己的女神學姐,知道那種只要對方在場,就無時無刻不想把眼神放到對方身上的感情是喜歡,可那種感情和他對溫的好像不太一樣。

  托尼像是聽天書一樣聽著彼得的話。

  他甚至不可置信地重復了一遍:「你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她?」

  「嗯……我確實想過這個。」彼得說,「答案是不知道。」

  「少想,多做。」托尼開始暴露目的了,「你先和她約會,等約會幾次之後,你就知道你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了。有什麼不會的可以問我,彼得。」

  「但是溫不是那種可以先試一試的女孩兒。」彼得有點害羞地躲開托尼的視線,「溫她太脆弱了,我想,如果是她的話……如果對像是溫,我就得想得更清楚才行。」

  還是第一次見面時溫留給他的印像太深刻了,那種驚悚感直到現在彼得都能清晰地想起。

  可能是因為蜘蛛感應讓他對外界的變化更敏感,溫的情緒那麼濃烈和壓抑,直接就把還涉世未深的彼得給嚇得——他現在一看見溫,就忍不住過去幫她干點什麼。

  他、他真的好害怕溫突然就閉過氣倒下了,簡直人生陰影。

  但托尼不知道彼得和溫之間這麼曲折的經歷。

  他完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聽完了彼得的話。

  托尼一臉懵逼:「……」

  托尼懷疑自我:「……」

  托尼回過味來:「……」

  托尼神色復雜:「……」

  這傻小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盯著彼得看,彼得茫然回視,兩人互相比賽了一會兒瞪眼睛,還是托尼先轉開頭。

  他活到現在,還是頭一次這麼徹底服氣地承認自己輸了。


第23章 溫和芭蕾舞-現在跳舞!

  此刻托尼的感受就是糟心, 非常糟心。

  原以為彼得能把韋恩家流落在外的女兒追到手,托尼已經在腦海中演練了八百遍到時候要怎麼嘲笑布魯斯那家伙,連布魯斯想帶女兒回家,溫卻執意留在紐約和小男朋友在一起這種劇情發生的時候他該做什麼表情, 托尼都想好了。

  這種對布魯斯·韋恩AKA蝙蝠俠肆意冷嘲熱諷, 對方還沒辦法還嘴的機會, 放到外面絕對有萬人哄搶!

  托尼決不允許有人剝奪他嘲笑蝙蝠俠的快樂!

  只是沒想到情況根本就不是彼得把溫追到了手。

  溫那邊什麼態度還不好說, 憑著直覺, 托尼相信溫絕對是超級難哄的那種類型, 這種衣食無憂、受過優良教育、腦子不笨還長得特別漂亮的女孩兒, 你努力拼命對她好, 她是不會為之動容的。

  她們天然地相信自己值得任何人的任何付出。

  不過既然她能對蜘蛛俠說願意和取下面罩的他約會, 就說明超級英雄的光環在她身上也有效果。

  托尼相信只要彼得努力加油不掉鏈子,就一定能把溫追到手……

  沒想到彼得都還沒把人追到手呢,就考慮這麼多了!

  此刻托尼的感受就是糟心, 雙倍的糟心。

  難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不是他想像中的溫毅然為了彼得選擇留在紐約, 而是彼得被溫勾搭走了?

  好像很有可能啊。

  托尼心中生出強烈的危機感,最開始還有點趕鴨子上架的, 讓彼得去復聯總部訓練的承諾,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小朋友天天想著談戀愛怎麼辦?

  多給他布置訓練任務, 再給他加幾門課程學習!

  只要留給彼得的時間足夠少,他遲早會忘掉去想他到底喜不喜歡溫這回事……吧?

  從青少年浪到中年, 直到和佩普在一起才收斂的托尼不太確定地看了一眼彼得, 在心裡安慰自己:沒事, 不用擔心,彼得和他自己年輕的時候又不一樣。

  彼得會認真完成作業的。

  確實, 滿心「斯塔克先生肯定我了!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對得起斯塔克先生寄予的厚望」的彼得,亢奮地投入到針對性的體能訓練之中,好不容易能抽點時間休息,他也不走,而是湊到托尼的實驗室裡打雜幫忙。

  托尼口裡嫌棄彼得,行動卻很誠實,不僅讓彼得隨意使用實驗室中的各種高科技,還慷慨地為彼得的奇思妙想提供材料。

  然後,正如托尼希望的那樣,好長時間裡,彼得都沒再能見到溫。

  「最近小蜘蛛好像很忙。」溫說,「網上出現了好多他出入復聯總部的圖片,大家都在猜他快要成為復聯的正式成員了。」

  她推開窗戶的時候朝外踮了踮腳尖,試探著趴在窗前朝下張望,長發被她松松垮垮地系了個馬尾垂在胸前,若有若無地舔舐著她的側臉。

  她的面孔在窗框中猶如一幅油畫。

  這幅油畫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看她,於是轉過頭,追尋著視線望去。

  溫知道那道視線來自她的新鄰居,這個總是空蕩蕩的高級公寓終於有人搬進來,還恰好住在她隔壁,這讓溫既開心,又有點忐忑。

  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在開心和忐忑什麼,只是覺得周圍能多點人氣挺好。

  新鄰居是什麼人呢?男的女的,年紀多大,和她談不談得來?

  溫看到一個紅發碧眼的美人。

  臉型和眉骨都帶著鮮明的俄羅斯特質,高挺的鼻梁和短發的造型令她氣勢十足,可她看過來時,美艷的微笑裡卻又透出不可思議的親和力,這親和力幾乎令人忽略她的攻擊性了。

  溫說:「……你好?」

  她不知道為什麼娜塔莎一直盯著她看,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新鄰居,曾用名無數暫且略過,現用名娜塔莎·羅曼諾夫,AKA黑寡婦,復聯主要成員之一,算是其中最低調的一個。

  說她低調,是因為這位特工出身的復聯成員在非任務時間從來都不見人影,只有受到召喚才會突然從某個地方冒出來。

  溫覺得娜塔莎的實際行動很高調。

  除了公開承認自己鋼鐵俠身份的托尼·斯塔克以外,她出現在公眾面前時也從不遮掩自己的面孔,還老穿一身黑色皮質緊身衣,又酷又颯風情萬種。

  「你好。」娜塔莎微笑著靠在窗前,手背托著自己的臉頰,「娜塔莎,你知道的那個。」

  「溫。」溫自我介紹說,「你的鄰居。」

  娜塔莎的視線在溫的背後繞了一圈,笑著問:「你一個人住嗎?」

  溫點頭。她如今也習慣了被認識的人詢問家庭背景,她不常照鏡子,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不是比實際年齡稚嫩,不過她看得見自己的手臂和軀體。

  不管她的長相是不是比實際年齡稚嫩,她看起來都要比多數人都更孱弱和蒼白。

  已經用這具身體活動了很長時間的溫可以保證,這具身體非常健康。

  單獨算體力和反應能力的話,甚至遠遠超過許多受過專業訓練的雇佣兵——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一句,紐約也不像表面上那樣安全。

  溫都在路上遇到好多個強悍的雇佣兵了。

  她能從他們身上嗅到濃郁的血腥味,那種混亂又黑暗的氣質,即使隱藏得再深,她也能輕易察覺。

  娜塔莎身上也有相似的氣息。

  這個把自己偽裝得極有親和力的女人笑著傾身:「小女孩一個人住,家裡人就不怕你被壞人盯上?」

  她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槍炮和硝煙味兒,她裝模作樣,惺惺作態。這種女人不可以信任,她們絕對不會對你抱有溫柔的感情,一切溫柔都只是利用,可即使是這樣,她的身體裡沸騰的熱度依然能帶來一絲慰藉。

  滿足她吧,有什麼關系?娜塔莎會裝得像是一個體貼的情人,甚至狂熱的愛人,而她從來不追求漫長的時間,她只想要新鮮的身體帶來的新鮮的刺激……

  好了好了她是你的菜,別想了溫蒂,我知道了。

  你要是真的喜歡她,就自己控制身體去接觸她嘛,干嘛只把身體的控制權給我呢?

  而在娜塔莎看來,在她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溫只是側著頭,略微晃了一下神。

  溫蒂說:「你盯上我了嗎?」

  「我可不是壞人。」娜塔莎貓一樣眯起眼睛,「我只是恰好搬到了你家隔壁而已。」

  溫蒂又問她:「是戴安娜讓你過來照顧我的?」

  「我和神奇女俠的關系可沒有那麼好。」娜塔莎勾起嘴唇,眼神在溫蒂的臉頰上慢慢撫過,「我搬到這裡,是為了別的原因。」

  隔壁正聯的蝙蝠俠要翻車了!

  他有一個親生女兒流落在外而他居然還沒意識到!

  誰不想看這場好戲?嗯?誰不想看這場好戲?!

  沒有人不想,絕對沒有人不想。就算是在宇宙中執行任務的綠燈俠,一旦得知有機會看蝙蝠的笑話,都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從宇宙盡頭飛奔回來!

  畢竟,誰在和蝙蝠俠合作的時候沒受過蝙蝠俠的氣。

  明明是合作關系,偏偏就蝙蝠俠一個人,永遠板著一場臭臉,永遠不給別人面子,永遠要爭當掌控全局的人,永遠要求合作者聽從他的安排……

  敢蝙蝠俠積怨已久了!他早就引起公怒了!

  所有人都想看他的好戲!

  甚至就連同樣身為正聯三巨頭之一的神奇女俠也懷揣著同樣的心情,沒有把溫蒂的事情告訴蝙蝠——不過因為戴安娜認為溫蒂一點也不適合獨居,她又不太可能隨時都盯著紐約這邊,在經過再三篩選後,她給溫蒂找了個她認為合適的保護者。

  娜塔莎和神奇女俠確實像娜塔莎說的那樣關系一般,但在「有好戲可看」這一點上,她們達成了共識。

  戴安娜並未對娜塔莎吝嗇溫蒂的消息。

  「……我告訴你她在紐約,是因為紐約算是你們的地盤。」女俠在大致說明了溫的情況,當然,是她自己自以為的情況後,補充道,「希望你平時能稍微照顧她一下。」

  倒確實一看就是個身體不太好的小女孩兒,在觀察完對方後,娜塔莎想。

  陽光暖融融地照在溫的半邊身體上,她的皮膚單薄到透明的地步。換成娜塔莎這樣視力超絕的特殊人類,只是稍一凝神,就能看到血液在溫的血管中流動時皮膚所鼓起的痕跡。

  太脆弱了,又太像蝙蝠了,娜塔莎看著溫,心情頗有些微妙。

  她不奇怪蝙蝠俠那種人會想方設法地隱瞞這個女兒的存在,也不奇怪蝙蝠俠會找個地方把這個女兒圈養起來,她奇怪的是,溫竟然有勇氣去反抗。

  就算溫不知道她的父親就是蝙蝠俠,單純的反抗父親也很了不起。

  或者說勇敢到近乎愚蠢了。

  溫覺得娜塔莎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雖然沒有惡意,可那種仿佛是透過她的衣衫和皮膚,一直看到她的骨髓內部的眼神,實在有點毛骨悚然。

  於是她問:「你是不是認識我?」

  同時她在心裡狂戳溫蒂。

  溫蒂!你給我出來啊溫蒂!別告訴我你連黑寡婦也睡過!

  其實睡過也沒什麼,真的溫蒂,我已經看開了,漂亮姐姐我也喜歡的,雖然我還是更喜歡男孩子,但是漂亮姐姐我也不排斥。

  就是你得告訴我你睡過誰,不然見了面多尷尬?你看,在對方眼裡我和她曾經負距離接觸,可在我眼裡她是個陌生人,路上遇到了,她說嗨,我說你好你誰……這合適嗎溫蒂!合適嗎!

  ——我沒有。睡過。她。

  ——你不會遇到和我有過一段的人的。他們都不在這個世界。

  什麼!?都不在這個世界!?

  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嗎溫蒂?和你睡過的都得死?

  ——你怎麼不去死。

  那我也沒和你……好的我不說了。

  溫在想像中給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鏈,

  「認識你?可以這麼說吧……但我認識的你恐怕和你自己眼中的你不是同一個人。」娜塔莎輕笑一聲,「讓開點,溫蒂。」

  溫心想黑寡婦果然認識她。

  「你可以叫我溫。」她糾正了一下娜塔莎對她的稱呼,「我更喜歡別人叫我溫。」

  然後她乖乖照娜塔莎要求的那樣讓開了。

  只聽嗖的一聲,一個小玩意釘在了窗框上。溫的反應速度跟不上那玩意的速度,她有點遲鈍地低頭看了看,才發現那是個小小的抓鉤,後面還連著一條半透明的細線。

  有點像蛛絲……不知道小蜘蛛最近在復聯的總部開不開心?

  有空去看看他吧,溫想,她直覺地知道她能進到戒備森嚴的復聯總部裡去,就是如果被發現可能會有點小後果……

  娜塔莎注意到溫又在走神。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一手在窗邊一撐,干脆利落地躍出房間,穩穩落在半透明的絲線上。

  溫張大嘴:「……」

  她還沒叫出聲來,娜塔莎就已經站穩了。

  溫:「……」

  她閉上嘴,假裝自己根本沒有大驚小怪過,而娜塔莎已經半曲著身體從絲線上小跑過來。

  每當她踏出一步,這根線就輕微地一個顫抖,這根線就像海上漂浮的樹枝,而娜塔莎則是踩著這根樹枝渡海的鳥。

  這可是五十多層樓,她都不害怕的嗎!

  溫目不轉睛地看著娜塔莎輕盈地踩著那根半透明的線走近,而後一個翻身,擦著她的皮膚落到了房間裡。

  「你好厲害。」溫感嘆著為娜塔莎熱烈鼓掌。

  「一點小技巧而已,你也做得到。」娜塔莎朝著溫傾身,「要試試嗎?」

  溫:「……」你為什麼要這麼為難我。

  她直接地否認了娜塔莎的看法。

  「我覺得我做不到。」

  「為什麼?你恐高嗎?」

  這不是恐高不恐高的問題,這是成年人都不太可能不怕這種高度的問題……

  但回憶了一下被蜘蛛俠抱在懷中飛躍紐約高樓時她的心情,還有坐在飛機上,體會到那種失重感時的心情。

  溫不得不承認:「我不恐高,相反,我喜歡高處。」

  「那為什麼不試試呢?」娜塔莎意有所指,「你也不喜歡一直被當成弱者吧?」

  不你錯了,身為一條鹹魚,我完全不在乎被你們這群寫作人類讀作非人類的超英當成弱者。

  溫蒂冷笑一聲:「我可不是什麼弱者,只是和你們這種人相比,我只是個普通的人類罷了。」

  溫:……

  溫:等等你什麼時候開始控制身體的?我為什麼完全沒意識到?

  溫蒂沒回答她,而是同樣學著娜塔莎的動作,扶著窗框向外一躍,在溫「啊啊啊啊啊」的腦內尖叫中,以一個芭蕾舞者的標准落地姿勢,雙足交錯著,輕巧地落在了絲線上。

  所謂芭蕾舞者的標准落地姿勢,意思就是——她的身體是完全筆直的。

  溫感到她的心髒狂跳起來。

  為什麼溫蒂明明是個弱雞卻一點也不恐高啊!不對這雖然不是恐高,可是這具身體現在的狀態也完全和「不恐懼」沒有任何關系!

  可能是因為現在操控身體的是溫蒂,身體內部的變化在溫的感受中變得更清晰了。

  血液在血管中沸騰,然後拼命湧向四肢,她的身體開始發熱,她開始感到皮膚表面的刺痛和酥癢。力量從她的心髒源源不斷地流向她的手指和腳趾,在窒息中,那種完全能支配這具身體的控制感,強烈得讓溫相信她能做到任何事情。

  就在溫以為溫蒂會做些什麼去證明「我可不是什麼弱者」的時候,溫蒂毫不猶豫地讓出了這種控制權。

  溫:「……」

  她開始想哭了。

  ——跳舞吧。

  不不不溫蒂你別開玩笑了要跳你自己跳啊!我做不到!

  ——沒問題,你做得到。

  你說得輕巧這破爛身體怎麼可能做得到!

  溫懸停在絲線上,戰戰兢兢地保持著平衡,恨不得在心裡破口大罵溫蒂一千遍,可她的心跳聲越來越密集了,幾乎跳出她的胸腔。

  肋骨被急劇收縮和鼓脹的心髒擠得生疼。

  可多站了一會兒,她的情緒竟然慢慢鎮定了下來,並且真的開始覺得她能做到了。

  ……不!果然還是做不到!

  溫蒂!溫蒂你出來不要把爛攤子留給你!我們不是說好了你才是處理爛攤子的那個人嗎!

  ——我們從來沒有說好過這種事。

  ——現在,跳!

  溫條件反射般抬起了手臂。

  一直抱著手站在窗邊的娜塔莎挑起了眉。

  溫其實都要嚇死了,沒開玩笑,她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恐懼症和一般普通的害怕還是有區別的,兩者之間的差距大概和被灰塵嗆得咳嗽與發燒感冒導致的咳嗽差不多。

  恐懼症導致的恐慌感是完全不可控的。

  但不可控和可控之間,依然有明顯的界線。

  溫有點明白為什麼溫蒂讓她控制身體了。

  可能是因為她是穿越的?這具身體的很多病症對她的影響其實並不是特別嚴重,雖然能感受到那種恐懼和痛苦,可感受到的部分很輕微。

  絕大多數痛苦都是溫蒂在承擔,她僅僅是幫助溫蒂分擔了一點點而已。

  但她們從恐懼症裡得到的東西是一樣多的,比如此刻,她的思維格外靈敏,她的反應能力格外強大,她能聽到腳下傳來的嘈雜人聲,甚至聽得到人們把空飲料杯吸得咕嚕作響。

  溫抬起手臂,抬到身側,而後踮起腳尖,開始旋轉。

  芭蕾舞的立式旋轉,要求把腳尖直立到最大限度。腳尖和地面的接觸面越小,就意味著摩擦力越小,旋轉起來也就越省力,並且美觀。

  溫站在絲線上,感覺自己只有大腳趾尖是有接觸面的。

  ……這地方太高了,腳下的所有東西都變成上尖下大的錐形,視角改變帶來的變形感怪誕又美妙。

  她轉得極快,於是世界在她眼中變成了萬花筒。

  ……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這樣毫釐大小的面積上絕不是輕松的事,可真的做起來卻那麼輕松自如。

  溫挺直了膝蓋和背脊,用甩腿的動作帶動身體,她在轉動時曲腿抱臂,在甩腿時伸展雙手,每一圈轉動結束都只用一個輕微的停頓休息而非全腳落地。

  她的姿勢足夠優雅和穩定嗎?

  她的舞蹈是否像黑天鵝一樣惑人?

  溫完全沒有考慮這些,世界成了光怪陸離的萬花筒,而她的心已被奏樂填滿。

  她閉上眼睛,將自己想像成一條垂直的軸,而她轉動時的力道被軀干的每一個部分拆卸和分解。肌肉繃緊,又放松,像是有無數個細小的精密齒輪在身體中轉動和咬合,而她的腳趾是一根長釘,牢牢釘在原地。

  這是芭蕾舞最具盛名的揮鞭轉。

  優雅、高貴的舞姿,卻又充滿了堪稱澎湃的爆發力,長腿劃過半空時舞者依然高昂著頭挺立,姿勢柔軟又蒼勁。

  據說最高明的芭蕾舞者能在灑滿面粉的地面起舞,在三十二次揮鞭轉後,只在面粉上留下硬幣大小的痕跡。

  溫知道她能做得更好。

  你喜歡芭蕾嗎溫蒂?我喜歡芭蕾,所以我知道你不喜歡。至少沒那麼喜歡。你說你做任何事都想做到最好,是真的嗎?

  我不相信,因為我不是那種——我不是在任何事上都得過且過的。

  你不是在任何事上都渴望做到最好。

  起碼在芭蕾上不是,你不是為了自己的勝負心去跳芭蕾的,我能感覺得到。

  你在為誰做你從來都不喜歡的事情呢?

  這些念頭在溫的心中盤桓,可也只占據了她的一小部分思緒,她將更多的經歷放在芭蕾上,感到自己成為了一棵樹,在颶風中顫抖和搖擺。

  她想像自己的軀體上長出枝蔓,每一根枝葉都在頂著風拼盡全力地朝外生長,而她的腳趾向下生出細網般的根系,牢牢握緊土壤;她想像她汲取營養的每一個步驟都充滿了艱辛,她的每一片葉子都為了不被從樹枝甩脫而拼命掙扎,為了每一縷陽光的撫慰而被迫早熟;她想像生命……

  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感覺到生命有多美好。

  娜塔莎時毫不吝惜掌聲:「棒極了!你跳得非常好。」

  「還可以吧。」溫誠實地說,她踮著腳,順著顫動的絲線走向窗口,「有人跳得比我更好。」

  溫蒂跳得比她好,絕對的。她跳舞的時候什麼都不去考慮,而溫蒂會思考該如何去表現自己。

  娜塔莎在溫走近後雙手拎起她的腰,將她從半空中抱下。

  溫驚訝地俯視著娜塔莎,眼睛都瞪圓了:「嗯?你干什麼?」

  「一個抱抱?」

  娜塔莎放下了溫,她專注地凝視了一圈溫的臉頰,為她把長發順到耳後。

  溫:「……」她避開了娜塔莎的眼神。

  溫蒂我好像被撩了!

  ——上嗎?

  不我覺得我更喜歡男孩子……

  ——那可真遺憾。

  溫蒂又靜悄悄地藏到了深處。

  溫:「……」不你別走啊我要怎麼面對這突然曖昧起來的氣氛。

  她尷尬地慌了一會兒,突然就冷靜了下來,沒什麼可慌的嘛她又不心虛,被撩的感覺也挺好的呀,只要別回應不就行了。

  娜塔莎已經收回了雙手,若無其事地看向了房間內部,好像在家裡一樣自在。

  「還真是一個人住。」她說,「我還以為能看到一對雙胞胎男孩兒從你的臥室裡走出來呢。」

  這、這是什麼掉節操的極品發言!

  「怎麼可能,就算有也只會有一個。」溫不滿地說,「更何況根本不會有。」

  娜塔莎不反駁,而是改了個話題:「你平時都吃什麼?」

  「外賣送餐。」溫補充道,「沒有亂吃,外賣很貴也很健康。」

  「為了跳芭蕾保持體型?你的體型非常漂亮。」

  「不是,體型其實是天生的。」溫脫口而出,「父親說我的四肢修長,骨骼纖細,很適合去跳芭蕾,所以我就去跳芭蕾了。」

  她忽地一愣。

  一些零散的東西被某條線串聯起來,因果開始在她腦海中成型,某些關鍵詞圍繞著「父親」這個中心開始排列順序並展示自己。

  溫意識到她正在觸及到某些屬於溫蒂的核心,而這個核心她絕不會喜歡。

  ……算了不用知道具體情況。

  她要快樂,何必正常?


第24章 溫和自我代入感-養兄弟們

  娜塔莎搬到隔壁沒有影響到溫的生活, 反正她也沒什麼生活能給對方去影響。

  她基本上每天都縮在房間裡玩游戲,偶爾出門逛一逛周圍,一定要說娜塔莎對她有什麼影響的話……也許娜塔莎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她的房間裡算一個?

  但娜塔莎在出現之後也不會多做什麼,只是會給溫做飯。

  對, 娜塔莎會做飯, 各種國家的菜系都會, 還做得很好吃。

  她連材料都會准備好了再帶過來, 有好幾次溫都是被充盈的熱騰騰香氣中走出臥室的。不能睡覺讓她的時間觀念變得很淡薄, 經常玩到想休息了, 才去看看現在究竟什麼時間。

  或者根本不看, 反正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

  溫蒂對此只要有機會就會對溫一陣冷嘲熱諷, 罵她浪費生命, 罵她一無是處……每次溫都討好地誇溫蒂,誇上幾句,溫蒂也就懶得搭理她了。

  某種意義上說溫蒂還挺好哄的。

  沒事就白吃白喝, 溫心裡還有點過意不去,可是好像給娜塔莎付錢更不好。

  娜塔莎又不可能缺錢。

  她忍不住問娜塔莎:「你沒有任務嗎?」

  「嫌我煩了?」

  「沒有, 好奇而已,」溫說, 「我只是覺得復聯的成員應該不會這麼閑。」

  「我可不閑, 」娜塔莎笑了, 她笑的時候眼角會有溫柔的紋路,親切又動人, 「復聯也不像你想像得那麼忙, 你以為我們要做什麼?處理檔案, 謄寫文件?那是托尼的工作。」

  「……斯塔克先生?」溫措辭謹慎地說,「他似乎不是那麼……善解人意的性格。」

  其實她更想說「老媽子」, 但這麼評價娜塔莎的同事有點不禮貌。

  「他就是個老媽子,別人做他都不滿意。」沒想到這個形容被娜塔莎說出口了,「別看他玩得瘋,其實是個完美主義加班狂,而且瑣事都有他的智能管家為他處理,工作也有佩普——別看他這樣,他可是承擔了復聯大多數工作的人。」

  溫默默點頭。

  她沒好意思說她幾乎不了解托尼·斯塔克是什麼人,她又不愛看八卦新聞,也不愛看科技、經濟相關的新聞。

  溫只喜歡不費腦子的沙雕梗。

  新的世界,新的沙雕,她每天刷都還沒刷膩,總是才剛覺得有點膩味了,只要放下手機做點別的,就能重新提起興趣。

  不過就算不關心斯塔克先生經常出沒的那些新聞,他出現在其他地方的頻率也很高,重合很多人的轉述裡,溫大概能拼湊出對方的性格。

  張揚,囂張,巨富,高智商,鋼鐵俠,和現在訂婚的未婚妻在一起前是出名的花花公子。

  和他一起被頻頻提及的還有一個名字,布魯斯·韋恩。

  據說這位布魯斯·韋恩和托尼·斯塔克曾經一人撐起花邊新聞的半邊天,不過斯塔克先生成功靠著宣布自己鋼鐵俠的身份和訂婚兩件事給自己洗白,現在是出了名的「回頭浪子」。

  如今的美國緋聞界只能靠著韋恩先生一肩承擔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這麼感嘆。

  溫莫名覺得這位韋恩先生很辛苦。

  一個人撐起全美的緋聞啊!

  他年紀也不小了,現在腎功能還好嗎……

  出於好奇,溫還去搜過這位韋恩先生的照片。長得倒是一點也不顯老,放出去說他三十出頭都有人信。

  而且在圍觀沙雕網友為了「究竟托尼更帥還是布魯斯更帥」吵架的時候,溫已經對這兩位的顏值做好了准備,沒想到當她點開大圖,依然因為那張臉受了暴擊。

  長這麼帥,憑什麼還這麼有錢。

  世界也太不公平了。

  你看溫蒂,長得漂亮,腦子好用,舞蹈天賦很高,上天就收走了她的健康,還讓她年紀輕輕就失去了父親……

  對了,溫蒂,你母親還健在嗎?

  ——不清楚,她生了我沒多久就跑了。

  哇那你爹也有點慘啊,女朋友生了孩子就把他踹了。不過你長得這麼好看,你母親肯定不醜,說不定跑了之後嫁了個不錯的男人。

  一直在靜靜觀察溫的娜塔莎忽然開口:「不談談你自己嗎?」

  「我沒什麼好談的啊。」溫說,「怎麼看都是你的人生更精彩一點,更有聊頭。」

  娜塔莎的神色中流露出一點落寞:「其實有時候,我也會羨慕普通人的人生。特工的生活可不像影視作品那樣有趣,險像環生的情境只有觀看的人才會覺得刺激,真的身處其中的人,往往更渴望平凡。」

  道理溫都懂,可這話還真是處處都透著裝逼的情緒。

  雖然在心裡吐槽,但不得不說溫確實被娜塔莎的情緒打動了。

  像這樣充滿故事的成熟美人是很能讓純情少男心碎的吧?會想要用自己的肩膀去給她依靠,會希望自己能盡快長大,去柔聲細語地給她安慰。這種想法實在是難以自控,明知道她是絕不會為了男孩留步的女人,可她那種隨時都可能抽身而去的灑脫和神秘也獨具魅力。

  當然不僅僅是對純情少男,對少女,她也……

  溫都有點分不清這到底是溫蒂的想法還是自己的想法了。

  「我的人生也不是什麼普通人的人生。」她說,「我的話……我誕生在一個扭曲的家庭裡,父親是個有錢的花花公子,有點像斯塔克先生,不過不同的是我的父親同情心泛濫,他還收養了三個養子,兩個比我大,一個比我小。」

  「我和家裡的關系很差。」

  她淡淡地在這段上一筆帶過了。

  總是反復告訴別人自己的家庭有多爛並不是舒服的事情,即使她的理智知道自己在撒謊,可隨著謊言的不斷加深,越來越趨向於完善的細節總會讓溫產生不愉快的共鳴。

  常年的寄宿制學校生活,嚴苛的芭蕾基礎訓練。

  不負責任的父親。

  每一件事都是假的,每一件事都那麼逼真,溫覺得這些謊言裡或許也摻雜了不少真實的部分,她知道,芭蕾舞訓練就一定是真的。

  可芭蕾舞在敘述中出現得很少,每次出現也只是為了那個虛假的父親做鋪墊,用來凸顯出「父親」的常年缺席和漠不關心。

  「我的父母對我也不怎麼樣。」娜塔莎換了個姿勢靠坐在沙發上,「我告訴過你嗎?我的父母就是我的第一任教官,他們是狂熱的戰士,發現我的天賦之後,他們就開始培養我成為一位特工,那是冷戰時期,他們希望我能他們心中最偉大的事業奉獻一切。」

  最偉大的事業……人類崛起?

  不過既然娜塔莎的態度這麼認真,溫也認真起來。

  「雖然你可能會寧願自己沒有這樣的父母,但是對我來說,我會覺得即使是糟糕的相處,也比沒有相處好。」

  「因為沒有相處就是一道空隙,一道堤壩上被蟲蛀出的孔洞。」溫思索著說,「就像一個故事缺少了至關重要的開頭——那一部分是空白的,不管後續有多精彩,空白的地方依然空白。」

  空虛感。

  這一連串的謊話裡最重要的就是空虛感,因為一個人從嬰兒降生於世起是完全空白的,她的人生將由她自己書寫,可最開始的那部分確實不屬於她自己。

  那段不由她書寫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會定義她的人生,而如果那部分是空白的,她也不可能由自己補上。

  空白的將永遠空白。

  整個一生裡,那種迷惑和空虛感將永遠不會消失,無論她自己在後續的書頁上書寫什麼,那種缺憾都絕無可能被彌補。

  「你恨他?」娜塔莎好奇地問。

  一定程度上說溫感覺到自己被冒犯了,怎麼可能不去恨?如果這段經歷是真的,如果她真的有這麼一個糟糕透頂的父親,她絕對會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她會離開他,跑得越遠越好。

  可溫想了想後說:「我更愛他。」

  真糟糕。這段空白的過去最慘痛的部分,就是那個造就了空白的人還在,而且一直都在,像是在飢餓的人面前放了一桌子香噴噴的大餐,沒幾個人能忍得住不去得到自己應該得到的那部分,那個故事最開始就該擁有的開頭。

  她會渴望得到父親的關愛,渴望到這種需求遠勝過其他任何。

  在自己的心情開始變差前溫及時打住:「我不想再說我父親的事情了。」

  為什麼撒個謊會把自己的心情搞得這麼壞啊!

  難道是她的自我代入感太強?

  可是再怎麼講,她說的謊也和自己的過去有關,不結合自己的心境怎麼才騙得過別人……其實前面她遇到的幾個都很好騙,彼得好騙,戴安娜好騙,巴裡同樣好騙。

  娜塔莎一點也不好騙。

  娜塔莎把自己裝得再溫柔,再可親,溫也能感覺到她心底的不信任。

  這種不信任可能是特工的本能,也有可能是哪點沒裝好所以引起了懷疑,不過在娜塔莎詢問她之前,她根本就沒跟娜塔莎講過自己的過去……

  不對,她沒和娜塔莎講過,但她和戴安娜講過!

  溫:媽的我是不是要翻車了?

  早知道當初就不撒謊了,為什麼一開始她就選擇用謊言來應對這些問題?當時是腦子抽了還是怎麼回事,現在好了,謊越說越大,越大越不好圓。

  溫慌張地在心中反省著她過去說的那些謊到底有沒有對立的邏輯錯誤。

  然而她說謊的時候真的完全沒過腦子,全靠身體本能,現在哪怕想回憶,都回憶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麼。

  娜塔莎也沒追問。

  在溫松了口氣的時候,她冷不丁又說:「既然不說你的父親,那聊聊你的養兄弟?」

  溫想也不想:「有什麼好聊的?」

  願意說起父親的事,但是不願意談及養兄弟,娜塔莎觀察著溫的表情,知道溫對這個問題其實並沒有強烈的惡意。

  ——她只是單純不想談到他們。

  娜塔莎見好就收:「如果你不願意說……」

  「不,沒什麼不願意的。」

  溫狠了狠心,前面滿嘴的胡言亂語都放出去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收是不可能收回來,那干脆要說謊就說個大的,把細節都補齊了。

  謊言的細節越多就越真實,而且最重要的是,細節越多,就越不容易和現實中正存在的某些人對上號。

  誰知道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那種收養了三個兒子的有錢人?據她所知,不少有錢人都喜歡收養小孩彰顯愛心,沒准兒就真的有人能和她描述的家庭對上號。

  為了避免這種後果,還是編造更多的細節混淆視線吧,反正她說謊都不用過腦子的,小事一樁。

  別人要是真的照著她說的那些謊去找人……

  根本不存在的人,愛找就去找。

  找得著算她輸!

  「我和養兄關系很一般,可能在外人看來還算是很不錯。」溫擺弄著手指,「他們畢竟是被我父親收養的,也不會蠢到和我作對。就算我很少在家,我也是父親的親生女兒,這個身份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所以如果一定要我說的話——」

  「他們還有點討好我吧。」溫笑了,似乎是覺得這種局面很滑稽。

  「最大的養兄是全家脾氣最好的,第二個養兄脾氣最炸,他們兩個的關系有點緊張,老吵架和打架。不過只要我在家,他們就會不吵不鬧地乖乖坐在一起。」

  娜塔莎在心裡把這兩個養兄對上了號。

  最大的養兄顯然是迪克,也就是夜翼,第二個養兄應該是傑森,現在的紅頭罩。

  復聯和正聯偶爾會因為超反的越獄事件短暫地進行合作,娜塔莎和蝙蝠俠短暫地接觸過幾次,大致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性格。

  但夜翼和紅頭罩,她就不怎麼了解了,只是慣例地在查看資料時了解了一下這兩位擅長的方向,和他們大致的性格。

  夜翼的脾氣確實還不錯,紅頭罩也確實一點就炸。

  他們的關系到底是好是差說不清楚,不過這兄弟倆一見面就打架是眾人皆知的。

  能在溫在場的時候收斂自己,看來溫和她養兄的關系都還挺好的?

  「你和他們相處得很不錯。」娜塔莎說,「算是件好事。」

  你太天真了,溫想,這個謊話裡不會出現這種美好的事情。

  「不。」她毫不疑遲地否認道,「我不喜歡他們。」

  娜塔莎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眼神中很好地透露出一點疑惑。

  「最開始我和第一個養兄相處得很不錯,他比我大幾歲,脾氣好愛講笑話,對我的態度是全家最親熱的。開始我還有點排斥他,後來就漸漸接受這個養兄的存在。」溫說,「我們的關系惡化是從他和父親吵架吵到從家裡搬走開始的。」

  「父親一直都很重視他,當然他也確實非常優秀,無論是學習還是社交,或者體育,完全沒有弱點。他得到的獎牌擺滿了書架,後來管家還專門為他開辟了一個房間去存放那些東西。」

  這個養兄很厲害,他能得到父親的關注和培養,所以也許在某一段時間裡,她甚至是有點崇拜他的。

  「我羨慕他。」溫說,「我羨慕他能得到父親的認可,而在他和父親吵架離家之後,這種感情就變得……」

  憤怒,痛恨,不光是對這個養兄的,不光是因為他得到了她怎麼也得不到的東西,更不光是因為他在得到後不僅不珍惜,還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它。

  她最憤怒和痛恨的是她自己。

  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酸澀之意:「……總之,我和他完全鬧崩了。」

  娜塔莎沉吟了幾分鐘。

  第一代羅賓和蝙蝠俠吵架後脫離了蝙蝠俠,更換代號為夜翼的事情,在他們的圈子裡不是秘密。

  不過也很少有人知道蝙蝠俠的家庭內部都發生過什麼事情,外人最多聽說的事情就是——

  蝙蝠俠的助手羅賓和自己的導師鬧翻了,羅賓脫離蝙蝠俠單干了;

  蝙蝠俠找到了新的助手羅賓,第二代羅賓又和他鬧翻了,第二代羅賓羅賓又脫離蝙蝠俠單干了;

  蝙蝠俠有了新的第三任助手羅賓,這一任羅賓還沒有和他鬧翻,不過根據前兩任的經驗,恐怕要不了多久……

  這些就是他們所知道的全部,沒有人知道溫在這個家庭中是什麼地位。

  想想還真是有趣,娜塔莎想道,溫的整個人生都在因為她父親和養兄們的秘密身份受到影響,而她自己卻對造成了所有悲劇和誤解的秘密一無所知。

  又一個超級英雄的犧牲品。

  「抱歉,都是因為我問起你的過去,你才會回憶那麼多難受的經歷。」她說,「讓我想想怎麼補償你。」

  「補償?不用,完全用不著。」溫愉快地笑了,「我現在看起來很難受?那是你的錯覺,娜塔莎,我現在一點也不傷心。我不僅不傷心,還很高興。」

  娜塔莎探究地看著她:「介意我問為什麼嗎?」

  溫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娜塔莎的問題,而是在停頓了一下後說:「雖然你說話的時候總是用問句,可你的態度和語氣完全就不像是允許我拒絕的樣子。」

  「如果我讓你感到不舒服了……」

  溫無所謂地擺手:「沒關系,我只是感嘆一句。你問我為什麼高興——」

  當然是因為一想到這個家庭根本就不存在,她就由衷地覺得自己的人生太幸福美滿了啊!

  說真的,溫在過去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家庭雖然幸福,但是也很普通。

  沒想到這種普通的幸福一點也不多見!

  她心裡這麼想,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回事:「我高興,當然是因為我再也不用忍受那一切了啊!我再也不會回家了!」

  「他們很有可能會找到你的。」娜塔莎說,「你可沒怎麼隱藏過自己的行蹤。」

  其實藏得相當好了,娜塔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只能查到溫近半年來的活動痕跡,而且絕大多數活動痕跡都是溫去醫院看病的記錄。

  她的過去則毫無痕跡。

  托尼能查到的東西娜塔莎也查到了,她可不相信那些寫在書面上的出生記錄和戶籍證明,那些東西十成十是假的。

  至於溫能不能真的瞞過蝙蝠俠……

  短時間內應該沒問題,畢竟她制造的記錄實在是完美無缺,不過娜塔莎相信,蝙蝠俠遲早能找上門來。

  「不——」溫笑了,「他們絕對找不到我。」

  他們根本就不在這個世界上。

  傻了吧你們?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溫自信滿滿的態度引來了娜塔莎的懷疑,不過一想到溫不知道她的父親就是蝙蝠俠,而溫的一系列資料確實偽裝得像模像樣,她也就釋懷了。

  真想知道蝙蝠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溫離家出走了。

  她看了一眼溫臉上沒心沒肺的笑容,又回憶起溫在講起家庭時冷漠的、帶著譏諷的神色,忽然覺得看蝙蝠俠的好戲這件事,也變得不是很那麼有吸引力。

  也許對溫來說,永遠不被父親找到的生活,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畢竟她看起來雖然仍對自己的過去心有芥蒂,卻同時也准備好了重新開始。

  娜塔莎心裡轉過了好幾個念頭,暗暗想好了該用什麼方式去補償溫——也許她該在溫隱藏過去的工作上添磚加瓦?

  蝙蝠俠是一定會找到溫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可能遲一點就遲一點吧。

  讓溫多開心一段時間。

  這段對話沒有影響到溫的心情,她在說謊的過程裡會短暫地和她的謊言產生共情,可謊話一說完,她能把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給忘得一干二淨。

  剛開始撒謊的時候,溫還膽戰心驚,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把這些東零西落的謊話說得邏輯不通,可越往後她就越看得開,現在的心情已經能用破罐破摔形容。

  說都說了,她還能怎麼樣?也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了。

  也許她的謊言會被揭穿,可要是真的到了那時候,溫可能還會松一口氣。

  她真的是個沒怎麼說過謊的普通人,平時撒個小謊,也就只在「不好意思我明天有約了」這個程度,像是現在這樣給自己杜撰一個垃圾爹,還讓聽眾都信以為真,還是讓溫產生了一點負罪感。

  不過只有一點點,非常微小的一點點。

  溫自己都被自己的道德感震驚了,她以前可一直都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好人的!

  然後她就無所謂地放下了這點負罪感。

  道德底線低怎麼了,道德底線低的人活得別提有多快樂了,更何況她除了撒個謊也沒做別的壞事。

  而且其他人信沒信她的謊話,溫不知道,但娜塔莎肯定是沒有全信的。

  娜塔莎的態度和她之前遇到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小蜘蛛對於她的謊言半信半疑,可他的半信半疑裡更多是一種「我覺得這件事背後說不定有什麼誤會」,戴安娜對她的謊言總體態度是又愛又憐,她不關注溫所講述的故事內容,她關注的是溫本身。

  戴安娜的行事邏輯裡有種粗野的豪爽,細節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出現在她面前的溫身體虛弱,體質極差,正處於離家出走之中。

  ——既然溫變成了這樣,那麼她原本的家庭肯定有錯。

  戴安娜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而閃電俠……他已經被溫發燒和吃藥的事情給嚇得半死了,根本沒心情去仔細分辨溫說的話有沒有問題。

  他的表現也怪怪的,就好像他也認識和溫口中那種垃圾爹差不多的人似的。

  閃電俠幾乎是毫無懷疑地相信了溫的話。

  而娜塔莎?溫說話的時候,她聽得足夠認真,面上總有點若有所悟的思索,光是表情就讓溫感到毛毛的。

  她又一次發出了感嘆,特工果然是最不好騙的人了。

  不過為什麼娜塔莎這個特工也像別人一樣追問她的過去?這種特工難道不應該在接觸對方前就把所有的資料查得一清二楚?

  溫蒂在這個世界應該也有屬於自己的過去才對,稍微一查就能識破她的謊言才對。

  自從上次控制了身體就久不露面的溫蒂從意識深處浮了上來。

  ——我在這個世界沒有過去。

  ——他們什麼也查不到。


第25章 溫和實習生導游-盡快回來

  告訴了溫這些後溫蒂又沉底了。

  溫還想和她多聊幾句, 可惜她和溫蒂的關系一直都是這樣,溫蒂多半時間就在睡大覺,就算不睡覺了浮上來看看,也對她愛答不理。

  作為被溫蒂主動讓出身體使用權的受益者, 溫覺得自己沒什麼可和溫蒂計較的。

  最重要的是, 作為一個清楚這具身體有多破爛的使用者, 溫也能理解溫蒂不想出來的心情。

  在家裡鹹魚許久之後, 溫終於決定出門。

  再不出門, 她都要把自己憋死在房間裡了。

  娜塔莎一大早就看到溫換了身衣服, 從寬松的家居服換成了出門的裝束。

  青春洋溢的少女穿什麼都好看, 更別說溫還生得美貌。她穿了件淡粉色的長裙, 脖頸和袖口都有一層蓬松的滾邊, 還背了個純白色毛茸茸的兔子包包,大小也就能放個手機錢包什麼的。

  她把煎蛋香腸三明治和牛奶放下,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你竟然要出門?」

  「我也不能每天都在家裡呀。」溫回答,「出門走走和曬曬太陽, 免得我人發霉了。」

  她小跑過來,從娜塔莎手中接過了對方為她准備的早餐。

  外賣雖然也好吃, 可比不上娜塔莎的手藝, 溫現在只有在娜塔莎不過來投喂她的時候才會打電話叫外賣送餐。

  她選的可是包月服務, 不送餐也不退費,感覺浪費了好多錢啊。

  好在溫蒂很能賺錢, 溫查了一下那幾張卡的余額後就放心了, 這麼多錢, 只要不過那種花天酒地奢侈無度的生活,夠她用一輩子了。

  「打算去做什麼?」

  「沒想好, 出了門再看。」溫說,「可能會去公園。」

  試試還能不能偶遇小蜘蛛彼得。

  如果遇不到小蜘蛛,就去斯塔克工業的總部,那邊夠她打發時間了。

  溫的答案沒有出乎娜塔莎的預料,她早發現了,這個長相酷似蝙蝠俠的女孩兒,性格和蝙蝠俠卻天差地別。

  蝙蝠俠恨不得為每件事都寫一個計劃,每一個計劃都准備至少三個備用方案,再給每一種方案出錯的概率做一個估算,列出該方案出錯後需要實施的補救措施。

  而溫?船到橋頭自然直是溫的信條。

  娜塔莎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票放到桌面上:「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到哥譚做巡演了,你想去看看嗎?我有兩張頭等席。」

  溫迅速抬頭:「英國皇家芭蕾舞團!」

  那可是國際頂級水平的芭蕾舞者,溫這段時間不知道看了多少這個舞團的表演剪輯,沒事就去欣賞那些繃得筆直的腳背和修長的腿,一個高清視頻她能舔一百遍。

  現在她居然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他們了嗎!

  就是……她把票拿起來,為難地說:「為什麼是去哥譚巡演?」

  去哥譚巡演是真的嗎,巡演路線誰定的啊?哥譚這種高危城市,正常人躲都來不及躲,為什麼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還專門跑到這裡來巡演?

  溫看不懂這個世界。

  是因為這個世界的風格比較超現實,所以大家的思考模式也比較超現實嗎?

  「哥譚經濟和藝術都很發達,而且哥譚的有錢佬們都出了名的豪爽。」娜塔莎說,「當然,最重要的是,舞蹈團是受邀過來的,邀請他們的是一位他們難以拒絕的大人物。」

  溫莫名其妙:為什麼說這句話的時候娜塔莎一直盯著她看?

  她也不知道哥譚的情況到底怎麼樣,就敷衍地點頭:「這樣啊。」

  她假裝自己聽懂了,但娜塔莎又開始用那種莫測的眼神看著她了,所以溫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裝得像不像。

  而娜塔莎,在經過了連續數天的細致觀察後,終於肯定了自己的某種猜測。

  確實就像她最初發現的那樣,溫在很多時候都顯得極為無知,那種無知不是能用智商的高低來形容和概括的。

  要舉一個恰當的例子的話,溫的表現就像一個來自上個世紀的人——她並不無知,也絲毫不愚蠢,你可以在和她對話的細節裡探知她靈敏的思維。

  但周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陌生。

  最古怪的是,她對哥譚十分冷淡,甚至於對她的父親也是如此。

  「所以,要和我一起去嗎?」娜塔莎壓低了嗓音,用一種充滿誘惑的語調說,「頭等席的票非常緊俏,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搞到的。」

  溫依依不舍地翻看著挺括的門票,又充滿遺憾地將它還給了娜塔莎。

  「我很想去,」她解釋道,「但因為一些原因,我不能去哥譚。」

  以娜塔莎的性格,肯定會明裡暗裡地打聽她不能去哥譚的理由吧,這次她又得找個什麼借口,撒個什麼謊呢?

  人真是可怕,穿越前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純潔小可愛,穿越了才多久,她都習慣了動不動就撒謊的日常,而且不僅不覺得內疚,甚至還對自己突飛猛進的說謊技巧感到驚喜。

  ……拋開道德層面的譴責不說,說謊也確實是個很有用的技能。

  溫等啊等,可這次娜塔莎竟然什麼都沒問。

  她聽了溫的話後只是點了點頭,說:「太遺憾了,我還覺得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表演呢。」

  那可是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她當然會喜歡他們的表演!

  溫一想到自己不能去看表演就開始難過,她悶悶不樂地揪著袖口毛茸茸的滾邊,傷心了幾分種後,她忽然醒悟過來。

  不能去哥譚看表演有什麼關系?

  那是英國的芭蕾舞團,這次來哥譚也只是做個短暫的演出,而她完全可以去英國看表演!

  溫又高興起來了,她把手機和錢包都塞進兔子包包,又裝了一張斯塔克集團總部的參觀券進去。

  她沒照鏡子,憑著手感給自己挽了一個小小的花苞頭,再戴上一頂淡粉色的針織帽,兩粒圓溜溜的毛絨球墜在她的胸口,隨著她走動的步伐輕盈地彈跳著。

  娜塔莎目光奇異地看著溫:「你穿成這樣似乎有點幼稚。」

  「有嗎?」溫不這麼想,「現在不這麼穿,那等以後再這麼穿反而不好看了。」

  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成熟大姐姐,她有時候也會想試試這種蘿莉風——倒不是說特別喜歡這種風格,純粹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正因為她自己已經不適合這種風格了,溫反而對蘿莉風念念不忘。

  「要出去約會?」

  「不,一個人出去玩。」

  娜塔莎挑了挑眉:「巧了,我今天也要出門,可能要等幾天才能回來。」

  她沒說要去哪去干什麼,溫也沒問。她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拍了拍裙角,確定自己的衣著沒有出錯的地方,然後出了門。

  早晨的陽光正好,暖和又不刺人。溫慢悠悠地走到公園,因為這條路太過熟悉而駕輕就熟,在遇到開闊場地時,為了不激起恐懼症,她干脆閉上眼睛,憑著感覺和記憶繼續朝前。

  她嗅到一股淡淡的河風味,順勢停了下來。

  今天的公園也沒什麼人,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溫選擇的時間段太湊巧,多數人現在應該都已經開始工作了,最近也不是假期,也不太可能會有學生在這附近出現。

  溫不知怎麼,竟然為自己每天的無所事事心虛了一個瞬間。

  然後她毫不疑遲地將剛才的心虛拋到腦後,心滿意足地靠在長椅上昏昏欲睡。

  最後的結局是一直到離開,溫都沒能在這個公園等到小蜘蛛。不過她也不是專門為了小蜘蛛過來的,等不到就等不到了。

  她輕悄悄地穿過小路,走捷徑進入了繁華的街區。

  嘈雜的人聲轟然在她面前鋪開時,溫居然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緊接著才趕緊鎮定下來。

  ……這破爛身體的公主病是不是太嚴重了點啊。

  她只是好好待在家裡嬌養了自己幾天時間,現在出趟門,連這種普通程度的人聲都會讓她覺得緊張和不適了嗎?

  在這具身體裡醒來的第一天,溫就認識到她現在所擁有的身體有多不好搞了,沒想到這種不好搞竟然還是遞增的,明擺著越是安安靜靜地小心呵護,就越是會變得脆弱敏感到難以忍受。

  這麼想的話,溫居然有點理解她第一次醒來時的場景了。

  當時明知自己有空曠空間恐懼症的溫蒂在公園看河,明擺著就是是在強迫自己努力習慣空曠的空間。

  這個做法也不能說有錯,恐懼症的治療方式就那麼兩種,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

  藥溫蒂有很多,而且應該是一直堅持在吃的,心理治療就不太好說了,溫自己是那種生了病就會乖乖去看醫生的人,如果真的被確診有心理疾病,她應該也不會太過於排斥做心理治療。

  她不信任心理醫生,可是信任是可以逐步建立的嘛,相比起來還是保持健康更重要。

  而以此反推,溫覺得,溫蒂絕不是會坐在心理醫生面前,向對方傾述內心,渴望從對方那裡獲得安慰和治療方案的類型。

  溫蒂!諱病忌醫可不是件好事!你看你,情況都糟糕成這樣了,居然還不肯去看醫生,這也太消極被動了!

  你的行動力居然連我這樣的鹹魚都比不上!

  溫在心中鄙視溫蒂,向來一點就炸的溫蒂這次竟然默不作聲,看來她心裡也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對……知道不對還這麼做!溫蒂你也太任性了!

  ——閉嘴,蠢貨。

  像是忍無可忍一樣,溫蒂的聲音冷冷地從心底浮現出來。

  ——像你這樣一無所知的傻瓜,根本沒有資格用這種口吻教育我。

  那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不。

  ——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你自己的選擇。

  ——你要快樂,而非真相。

  溫蒂說得好有道理,溫想了一會兒,覺得這確實是她的性格會做的選擇……但被溫蒂冷嘲熱諷的感覺還是好不高興啊可惡!

  一路走著,一路出神,等溫反應過來,她已經穿過了兩條繁華的街區,中途還從一個小區當中經過。

  她停在陌生的社區當中,有點無措地辨認了一下方向。

  讓溫欣慰的是她的方向感非常好,這具身體的感官系統完全超越了溫對正常人的認知,她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百米開外處飄落的鳥羽。

  這也太開掛了吧?溫蒂說這具身體是純正的人類血統,真的不是在騙她?

  溫順順當當地穿過了社區,但她渾身的肌肉都在暗中緊繃起來。

  有人在注意她。

  不是普通人無意中掃過的視線,而是相當專注的,細致到絕對不會被她忽視的凝視,那種尖銳警惕得像鷹一樣的目光緊鎖著她,甚至會讓這具身體產生被扎痛的錯覺。

  特工。

  為什麼這麼普通的民居社區會有特工?還是水平相當高的那種?

  當然還是比不上娜塔莎,娜塔莎能把自己的注視偽裝得極具親和力,即使像溫這樣敏感的人,也不會因為她的眼神生出太強烈的緊張感。

  溫的脊背挺得直直的。

  她越是感受到拘束,就越是下意識地關注起自身,而頂尖的芭蕾舞者對於肌肉的操控力無比驚人,她能感受到自己在邁步時具體牽動了身體的哪一塊肌肉。

  溫緩慢地從特工們的注視中走了出去,她拐過轉角後,那些視線迅速轉移了。

  ……看來這些特工不是為了盯著她才出現在這個小區裡的。

  這麼普通的社區,為什麼會有特工駐守,難道是小區裡住了什麼正在藏匿自己行蹤的反派?

  也有可能是好人,比如某個年輕人忽然獲得了超能力,於是興衝衝地開始利用自己剛獲得的能力行俠仗義,因為太過年輕,被發現了真實身份,於是專業處理這種工作的神盾局派出了特工,對這位年輕人進行保護性監視。

  溫默默記住了這個小區的具體位置,決定以後一定要提前兩條街區繞開這裡。

  午餐是三明治和牛奶,味道不怎麼樣,但是干淨健康,湊活著吃一兩頓也不至於拉肚子。

  按照原計劃,溫在決定下午去斯塔克工業總部玩。

  保安已經認識她了,看到溫過來就笑著為她打開了門禁:「又過來參觀了,溫?」

  「因為上次才看了幾層樓而已。」溫微笑,「這次我打算去更高一點的樓層。」

  「今天不是周末,你不會為了參觀專門翹課了吧。」

  「我肯定不可能翹課。我早就畢業了。」溫面不改色地說。

  嗯,沒毛病,那什麼芭蕾舞校是她杜撰的,可她自己上輩子確實是大學畢業很久,參加工作好幾年了。

  在斯塔克工業上班,保安也見慣了少年天才,溫這個年紀就頂尖名校畢業的還真不是少數。

  他只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有斯塔克先生親筆簽名的參觀券!」

  溫覺得這兩者好像沒有什麼聯系,不過這種時候何必說話呢,微笑就好了。

  保安繼續說:「斯塔克先生是邀請你為他工作了吧,所以你才有那麼多參觀券,還有他的親筆簽名。」

  溫:「……」

  她想起了自己的人設:芭蕾舞校畢業,文化課不怎麼樣,曾收到許多國際名校的offer但都因為父親的阻攔沒有去念。

  托尼·斯塔克要是邀請她為他工作,恐怕是錢多到沒處花了。

  但保安猜她是個連托尼都會稱贊有加的天才,總比覺得托尼是看上她的美色好。

  她微笑:「沒錯,斯塔克先生非常熱情地邀請了我,還許諾只要我答應入職,他就給我開全公司最高的薪酬——僅次於他妻子。」

  「未婚妻,」保安糾正道,「斯塔克先生還沒和波茨小姐結婚呢,雖然我們都覺得他們之間應該不會再出現什麼變數了,可這種事,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溫一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口誤。

  不過這個奇奇怪怪的小錯誤她也沒放在心上,和熱情的保安聊過幾句後,她走進了總部的大廳。

  在她身後,保安流暢地撥通了手機:

  「喂,霍根先生嗎?上次我告訴過你的那個小女孩兒,對,她今天又過來了……」

  哈皮掛斷電話,轉頭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托尼。

  「她又來了?」托尼簡直痛心疾首,「她是專門挑我不在的時候過來的嗎?布魯斯·韋恩的女兒難道像布魯斯一樣,天生就和我犯衝不成?」

  「……她只是恰好在你外出的時候來總部參觀而已。」哈皮無語地說,「成熟點,托尼,我看她根本就沒關心你的事。」

  托尼拒絕相信:「絕對不可能。」

  「你今天要去星城那邊簽合同的事情早就定下了,她只要稍微關注一下和你有關的新聞就能知道你今天不可能在總部。而她還是今天過來了,這說明她要麼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看到你,要麼就是專挑你不在的時候。考慮到她今天才第二次來,我認為……」

  托尼說:「誰關心你怎麼認為的。」

  「這話也太傷人了。」

  「我這邊最遲晚餐前就能結束,晚宴推掉,我馬上趕回來,」托尼迅速決定了要怎麼做,「穩住她哈皮,我要過來見她……」

  「什麼?!別開玩笑了托尼,我要怎麼穩住她?!」哈皮抓狂,「你想讓我被當成有特殊愛好的可疑人士嗎?她才多大,我想找借口都找不到借口能接近她!」

  「我不管你用什麼理由,穩住她。」托尼匆忙地說,「我會盡快回來!」

  他在哈皮來得及反駁前掛斷了電話,整了整領口,若無其事地走向了談判房間。

  砰——

  巨大的關門聲引來所有人的注目禮,而沐浴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托尼挑眉,露出一個懶洋洋的微笑。

  「好了,先生們,我忽然有了點急事需要處理。」他說,「一分鐘之內,我要看到你們談妥。」

  「可是斯塔克先生——」

  「還有五十秒。」

  「這不可能!一分鐘時間太短了!我們至少需要一個小時!」

  「三十秒。」

  這群人迅速意識到托尼·斯塔克確實就像傳聞中那樣不可理喻,他們湊在一起,時間太短了,短到他們甚至來不及再唇槍舌劍地試探一番對方的底線,只能各自飛快地報出己方絕不退讓的底線。

  他們成功在規定的時間內談妥了合同。

  「瞧。」托尼心情愉快地說,「我就知道一分鐘足夠了。」

  眾人咽下了心中無數句針對托尼的友好問候,一致露出尷尬而不失商務禮儀的微笑。

  托尼能這麼簡單粗暴地搞定商談,哈皮卻沒辦法簡單粗暴地穩住溫。

  他一邊調監控實時查看溫的位置,一邊在心裡發愁該怎麼做。如果溫坐電梯,那麼動點小手腳就能讓電梯「失控」,稍微耽擱一兩個小時的再去處理,等溫出來了,還能再用希望能補償她的精神損失做借口,再讓她留那麼一兩個小時。

  可溫不坐電梯。

  她居然直接從樓梯步行上樓!

  哈皮的大腦急速轉動起來,難道要他搞個什麼災情演戲活動,趁著混亂把溫留下來?

  或者弄個停電——但停電事故太影響公司形像了,幾乎是想到這個方法的那一刻,哈皮就否定了這個選擇。

  他不禁在心中咒罵起了自己的老板:總是這樣,毫不考慮現實地布置難以完成的任務,嘴皮子上下一碰,托尼自己輕松是輕松了,他就得勞心勞力地當牛做馬……

  可不勞心勞力又能怎麼著?

  哈皮認命地嘆了口氣,在短暫的思索後,他掏出手機,根據溫的位置下達了幾個指示。

  溫從樓梯口出來,還沒進門就停住了。

  有人在等她。

  這種感覺有些玄妙,可空氣中傳來的細微呼吸聲帶著顯然的情緒色彩,溫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體會到這些東西,她停頓了一下,還是推開門,迎上了來人的視線。

  「歡迎!歡迎!」門後的人一個箭步衝到了溫的面前,「這位年輕的女士就是今天的參觀者了對吧?」

  溫說:「……是吧?」

  今天是怎麼回事,她有點摸不著頭腦,上回過來的時候也沒人過來迎接啊,都是隨便她在大樓裡亂走的。

  不過也許她應該問一聲那些參觀券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溫一直沒問過,就那麼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件事。

  可能這就是鹹魚的心態吧。

  遇事的第一反應,不是緊張,不是質疑,而是想都沒想地接受了。

  衝過來的是個長相還算清麗的女人,很年輕,大概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胸前還掛著實習的牌子。

  看清溫的長相後,她顯而易見地愣了一下。

  「……啊,好的好的,我已經等你很久了,現在請……」她邊說,邊有些魂不守舍地盯著溫直看,「請、請跟我來,我會為你進行系統的講解,關於斯塔克工業的歷史……」

  這女人一口漂亮的英國口音,就是說話的語速太快,表情又太豐富,總能展現出一股莫名的搞笑味。

  胸口的牌子寫著她的姓名,唐娜·諾布爾。

  溫跟著她走向深處,這個實習生帶著溫繞到了另一條主要通道上,或許是情緒穩定下來,她又恢復了熱情的態度。

  「啊,不好意思,」她想起來自己忘記了自我介紹,「我還沒向你介紹我是誰,我叫唐娜,唐娜·諾布爾。你可以叫我唐娜,實際上你叫我唐娜就可以了,我更喜歡別人叫我唐娜而不是諾布爾。」

  這個英國女人熱情得溫有些招架不住。

  不過溫完全明白了她為什麼會被派來做參觀導游,原因無他,這個女人實在是非常聒噪,從一開始的失態中恢復過來後,她就沒閉過嘴。

  還老說錯話。

  她倒是記住了不少斯塔克工業的歷史,可惜說得顛三倒四,還三番五次是因為忘記了真相而自行篡改老斯塔克的成就,又把幾項經由托尼完善後才能推廣的高新科技全部歸結為老斯塔克的超常大腦。

  在第一次來斯塔克工業參觀前就已從網絡上了解了斯塔克工業全部發展史的溫:「……」

  她沒糾正對方的錯誤,可能是因為對方偶爾磕磕巴巴臨時想台詞的模樣太有趣了。

  不過在對方絞盡腦汁不停歇地講了兩三個小時之後,溫還是打斷了對方。

  「我有點餓了。」她說,「斯塔克工業有食堂嗎?」

  正發愁找不到話說的唐娜如臨大赦。

  「當然有!」她用她特有的大嗓門回答,「我馬上帶你過去!」

  轉頭她就偷偷拿出手機,背著手盲打一陣,給哈皮發了短信彙報情況。

  看著監控裡溫酷似布魯斯·韋恩的臉,哈皮不得不頭疼地想辦法專門為溫疏散出一個單間。

  這張臉出現在大街上的時候可能只會被路人多看幾眼,最多最多會被拍個照片發到網上,可要是出現在斯塔克工業總部……

  就像人們在隨便什麼路上碰到酷似大明星的人,只會覺得對方是和大明星長得很像,在豪華派對上看到酷似大明星的人,就會認為這就是大明星一樣。

  如果溫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斯塔克工業總部,一定會被認出來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的。

  至於溫上次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很多人看到,哈皮只能慶幸溫都在低樓層晃悠,看到她的人全是普通員工,就算亂說些什麼,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

  但斯塔克工業總部的食堂會有高管出沒,這些高管的社交圈已經隱約能觸及更高層了。

  要是不留神傳了點什麼消息出去,讓布魯斯·韋恩聽說他有個女兒,他自己都還沒發現,就被托尼發現了……

  而托尼又會怎麼抓住機會,大肆嘲笑布魯斯·韋恩……

  那畫面會有多美,哈皮拒絕去想像。

  他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發愁地嘆了口氣,都到了飯點,他卻還是只能苦逼地躲在辦公室裡,時刻關注溫那邊的情況,就怕溫一個不高興走了。

  走了也沒什麼,哈皮就是害怕托尼過來之後,發現溫不在,會做出點什麼衝動的決定,比如馬上換裝甲追出去——這麼不靠譜的事情,絕對是托尼做得出來的!

  到時候,溫是韋恩的女兒這件事曝光了還好說。

  怕就怕出現點什麼別的莫名其妙的傳言。

  比如震驚!托尼和佩普訂婚後依然不改花花公子習氣,當街攔住心儀女士。

  比如萬萬沒想到!最終俘獲了托尼的,竟是布魯斯的女兒……

  連他都能想到這種標題,那些毫無底線的媒體能有什麼好詞可寫?

  不行,絕對不能讓高管們看到溫,也絕不能讓溫走了。

  哈皮又挪了挪坐得生疼的屁股,嘆了口氣:他只是一個安全主管,為什麼不僅要做一個青春期小男孩的聯絡人,還要為維護斯塔克集團和韋恩集團還算友好的合作關系傷透腦筋?


第26章 溫和偶遇-沒說什麼

  溫有點想和大家一樣坐在大廳裡吃東西, 可一直表現得很好說話的唐娜在這件事上異常堅持,都動上手了。

  溫是被她推進房間裡的。

  要是溫真的反抗,唐娜是不可能得手的,可溫實在是被對方的動作給驚住了, 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上輩子具體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溫忘得差不多了, 可穿越以來, 她還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也是這具身體給人的感覺太脆弱了, 也漂亮得和普通人太有距離感。

  溫雖然沒仔細照過鏡子, 溫蒂卻在她面前出現過不少次, 那種驕傲又矜持的氣質太過顯眼, 幾乎明晃晃地展示著她的家境。

  就導致一直以來, 溫所受到的待遇都是小心翼翼的,百般順從的。

  ……可這個唐娜是個傻大姐啊。

  她的神經真的太粗了,完全意識不到溫需要被輕手輕腳地呵護似的, 一門心思地要讓溫去單獨的房間,還再三勒令她不要從房間裡出去。

  溫被唐娜按著坐下後愣了一會兒, 答應了:「……好吧。」

  「我去給你拿吃的,你有什麼愛吃的嗎?」唐娜見這小祖宗坐下也不敢放松, 「愛吃什麼告訴我就行, 沒有我就讓大廚給你另做。」

  「……營養豐富, 味道清淡一點就可以了,我不挑食。」

  營養豐富味道清淡, 唐娜趕緊記下來重點, 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回頭叮囑:「千萬不要出門知道嗎?我馬上就回來啊, 千萬別出門!」

  溫:「……行,我不出去。」

  門被關上了, 唐娜的腳步漸行漸遠,溫放松地拿出手機,才低下頭,就聽到唐娜又猛地衝了回來。

  她用力推開門:「千萬不要出去啊!」

  溫:「……」

  「很好,溫,就呆在這裡。」她終於在溫的注視中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不太正常,尷尬地找起了理由,「這個,這是因為我發現你的身體不太好,食堂取餐的人太多了,萬一擠到你了呢。」

  「我知道了。」溫平靜地說,「快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絕對不會離開這個房間?」

  「絕對不會離開這個房間。」

  唐娜感謝帶著笑關上門,溫聽到了她拔腿就跑的聲音,她在原地坐著,想了想,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

  如果有機會和她一起出門旅行,她想,那個過程一定會很有意思。

  唐娜很快就去而復返,給溫帶來了一份用打包盒裝好的食物,小籠包、炒面和愛心造型的肉餅,還有一份加了很多醬料的蔬菜沙拉。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選了幾種評價很高的。」唐娜將食物擺在溫的面前,又給自己拿了一份,「好了,吃吧。」

  她給了溫拿了筷子,也拿了刀叉。

  溫向拿了雙筷子在手裡使喚了一下,感覺好像會用,就夾起來一個小籠包送到嘴邊。

  唐娜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吃東西的時候卻表現得非常安靜和低調,兩個人對坐著,都是頭也不抬地無聲用餐,氣氛還挺融洽。

  但這種融洽在三分鐘後就被破壞掉了,唐娜拿起自己面前的飯盒起身,同時驚訝地看著溫:「你怎麼了?」

  溫無辜地說:「什麼?」

  「你已經吃完了。」

  「對啊。」溫茫然地說,「我吃完了。所以?」

  唐娜用震驚的表情看著溫:「你不收拾你的餐具嗎?」

  「……沒人來收拾嗎?」

  「當然沒有!這是食堂,不是飯館!」唐娜大叫,「你到底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溫坐在原地沒動:「我讀的寄宿制學校,學校裡的食堂也不用我們收拾,吃完了直接走就行。」

  唐娜翻了個驚天動地的大白眼:「好吧我也猜到了,你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大小姐,這輩子都沒動手洗過碗那種。」

  她自己有沒有洗過碗,溫的印像不深,但溫蒂肯定不可能自己洗過。

  口裡念叨個不停的唐娜很快就就妥協了,她飛快地將溫的餐具和自己的壘在一起,臨走前又叮囑溫:「千萬不要離開這個房間。」

  溫點頭:「好。」

  她是搞不懂為什麼唐娜要對她不出門這麼執著,可其實唐娜不這麼說她也不會出去的。

  斯塔克工業的食堂太大了,雖然不空曠,可溫還是有點心慌。

  得到承諾後的唐娜放心下來,溫雖然是嬌生慣養了些,但根據上次溫好好答應就好好照做的事兒看,她答應了不出去,就確實不會出去。

  只要溫不被那些高管發現,她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哈皮主管說把溫留得越久越好,只要能把溫留到一定時間,她實習轉正的事情就可以……

  這是多麼完美的機會!唐娜知道自己能進斯塔克完全是撞了大運,周圍的實習生不是名校畢業就是有留學背景,清一色同齡人裡的佼佼者,就她一個,完全是稀裡糊塗入職的。

  唐娜懷疑當時面試她的那個面試官腦子出了點問題,或者眼睛出了點問題,要不然實力這麼強勁的公司根本不可能放她這種人進來。

  可進都進來了,拿到offer的時候,一向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媽難得說不出什麼壞話,她在家揚眉吐氣,老媽也只是哼哼兩聲,隱約有些事弱的架勢。

  這生活太美好了,唐娜根本舍棄不了。

  再加上哈皮再三保證,她只需要盡可能地讓溫繼續留在斯塔克大廈就行,他們絕對不是想扣押這個小女孩做奇怪的事情……

  所以她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腳,還是硬著頭皮接下了這份奇怪的工作。

  趁著放餐具的這會兒時間,唐娜趕緊給哈皮打了個電話:「你們到底是想要她留到多久?我最多再用飯後散步當借口讓她多走上一會兒。」

  「那就用這個借口帶她去散步。」哈皮立刻說。

  唐娜不干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要我把她留下來到底是想干什麼,你最好給我個准話,哈皮,我告訴你,雖然這份工作我很想要,但我絕對不會為了區區一份工作做什麼壞事……」

  在唐娜越說越誇張前,哈皮及時打斷了她:「我們能做什麼壞事?你想什麼呢唐娜!你就算是不相信我,還不能相信托尼的信譽?」

  唐娜大聲說:「我要是不相信斯塔克先生的信譽,你以為我會答應你!我告訴你,哪怕是我也是有骨氣的!一份工作休想收買我!」

  哈皮無語:「……你剛剛才為了這區區一份工作答應努力挽留溫。」

  「我說的是我不會干壞事,留她多在大樓裡轉幾圈算什麼壞事?!她不是本來就過來玩的嗎?我帶她多玩一會兒而已。」唐娜反駁,「但我最多最多就做到這個程度,再多我是不會同意的。」

  哈皮皺著眉把耳機掏出來:這女人說話聲怎麼這麼大。

  「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說這麼多了,聽著,你等會兒就帶她去樓下的花園裡,陪她散散步,聊聊天。」哈皮說,「然後等我給你的消息,我叫你撤退的時候你就撤退。」

  唐娜翻著白眼往回走。

  推開門前她還垮著張臉,門一開,她就恢復了笑容,精力十足地打招呼道:「我回來了溫,不好意思剛才出去得稍微有點久……」

  溫和她身邊那個男孩一起抬頭看來。

  唐娜:「……」

  她拉開門退到了門外,深呼吸,然後重新推開門走進來。

  那兩張臉保持著朝向她的姿勢一動也沒動,溫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她身邊那個男孩子眼睛裡的驚奇和疑惑都要溢出來了。

  「你在做什麼?」他好奇地問,「剛才你是有什麼東西落在外面所以回去拿了嗎?」

  溫笑了,她說:「我覺得她只是不想相信她就出去幾分鐘時間,回來的時候房間裡就多了個人,所以出門再進門,看看是不是會因為她出門消失。」

  「就像電腦刷新一樣?」彼得好奇地看著唐娜,「你好,我是彼得,我在斯塔克先生的公司裡實習。」

  唐娜想都沒想地反駁說:「開什麼玩笑?你才幾歲,就在這裡實習了?」

  這公司的成員構造實在是太驚人了!就這麼個小男孩,成年了嗎他,居然敢說自己在這裡實習?!

  她一個大學畢業的人都不知道能不能轉正,連實習都是陰差陽錯運氣極好地混進來的,當她不知道斯塔克工業有多難混嗎?!

  溫微笑著看了唐娜一眼,這個眼神讓唐娜不安地往後縮了縮脖子。

  怎麼回事?為什麼剛才她忽然覺得自己後背一涼?

  「不要小看彼得,他是個天才。」溫注視著彼得說,「他可是由斯塔克先生親自去他家裡邀請的,而且還給了他一份特別為他個人定制的合同。」

  彼得在她的眼神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謙虛地說:「也是斯塔克先生太重視我了,其實我覺得我還配不上這種特殊合同,雖然我的成績是很不錯……」

  但他心裡有自知之明,斯塔克先生給他那份合同的最大原因,是因為對方發現了他蜘蛛俠的身份,所以才願意給他這樣的機會。

  唐娜卻准確地找到了重點:「等等,先別說那些無聊的自謙話,所以你確實天才到讓人覺得給你這樣的特殊合同也沒問題?」

  彼得點了點頭:「確實很聰明。」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態度那麼理所當然,甚至不含有任何驕傲的成分。他是個天才,而他並不以此為傲,或許在他心裡,這種令周圍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天分,甚至還算不上有多明亮。

  他給自己一個太高的目標了。

  男孩兒的驕傲和目空一切當然是很美好的,尤其是在令他們憤怒和挫敗的時候。

  失敗後他們含著屈辱的淚水總能讓她心滿意足,讓他們驕傲的頭顱垂下來,讓他們的後頸在衣領的領口優雅地弓起,那一小塊健康的,若隱若現的皮膚,甚至比誇張的暴露更誘人,誘人到她想要將手放上去輕輕握住,感受年輕的生命在她手中鼓動。

  溫蒂在內心說過那麼多無下限掉節操的獨白,只有這次,溫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反駁。

  ——原來你喜歡這種。

  才不是我喜歡這種!是只有你這種想法不會涉及到某些奇怪的東西好嗎!

  只有這次,你腦子裡沒有出現必須打滿馬賽克的幻想!

  ——我以為這種想法其實才是最色的,你要知道一個事實,全裸是距離色情最遙遠的裝束。

  可惡你這都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歪理?!明明全裸才是最色的!

  ——還真是純情,溫。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渣嗎……算了和你說這個沒用,你這家伙的思維邏輯是完全自洽的。

  為了防止自己被溫蒂的觀念洗腦,溫毫不猶豫地將重心放到了眼前的對話上。

  唐娜滿臉都是被過度打擊後的恍惚,而始作俑者彼得第一反應是道歉:「我的話讓你困擾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在說什麼奇怪的話,為什麼你要為自己的聰明道歉?!」唐娜憤怒地瞪著他,「知道自己聰明就要好好努力啊小子!」

  彼得有點懵:「好、好的。」

  「她不太像個常規意義上的英國人,對吧。」溫壓低聲音說,「聽她用英國腔這麼講話有種特殊的喜感,你發現了嗎。」

  「你們倆背著我偷偷說什麼?」唐娜警惕地看過來。

  溫和彼得異口同聲:「沒說什麼。」

  「……那好吧,」唐娜在困惑地看了他們幾秒後放棄了追問,「吃飯了嗎小子?」

  「我已經吃過了,要走的時候被溫叫住的。」彼得答道。

  「那要下樓走走嗎?」唐娜正愁著怎麼把溫留在斯塔克工業,現在遇到了熟人,她干脆一起邀請,「斯塔克工業的綠化很不錯,這個時間公園應該沒什麼人,草地都是屬於我們的。」

  反正哈皮既然這麼提議,就說明場地肯定沒問題。

  「好呀。」溫是第一個響應的。

  她甚至還覺得和唐娜待在一起很省心,和唐娜走在一起的時候,她不用主動想話題,因為唐娜是個話癆,自己就把話說盡了。

  雖然她說的很多都是錯的。

  和唐娜走在一起,溫也不用自己思考接下來該干什麼,唐娜把所有的事情就安排好了。

  雖然這些事大多有點無聊。

  「我可以去嗎?」相比起溫,彼得的態度就要謹慎多了。

  彼得今天原本是不打算來斯塔克集團工作的,他的實習合同比較特殊,所有的工作都是由斯塔克先生單獨布置和驗收,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來這裡的多數時間,其實都泡在訓練室,為靈巧地運用自己的能力承受高強度的壓力。

  至於其他方面,比如說好的那種正經實習……斯塔克先生完全沒有安排,都是彼得自己抽時間,自己學習和了解。

  畢竟他在斯塔克工業實習的事情,在中城高中已經眾人皆知了。

  他怎麼也得真的學到點東西,最起碼要拿得出手,夠糊弄人才行。

  而彼得眼中的「拿得出手」的水平——那可絕對不是普通人眼中的「拿得出手」。

  就像溫對他的評價一樣,他是個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年輕人。所以為了達到這個看似不高,實則極高的目標,彼得在訓練或者學習完成後,常常累得只想回家睡大覺。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斯塔克先生給他增加了好幾倍的訓練量,可憐的彼得連日常的巡邏都缺席了好幾次。

  再這麼缺席下去,他就連「紐約好鄰居」的稱號也要保不住了!

  天吶,你們知道超級英雄的競爭有多激烈嗎?!

  數量龐大的變種人群體就不說了,也不是每一種變種能力都適合戰鬥,而且很多變種人都更願意隱藏身份做普通人。

  就單獨說那些因為照到奇怪的射線/喝了奇怪的藥劑/不明原因而產生變異,從此擁有了超能力的人,順便一說彼得自己也是通過變異擁有了超能力的一員,這個人群的數量有多大,普通人知道嗎?!普通人能想像嗎?!

  ……其實彼得也不知道。

  但斯塔克先生嚇唬他的時候語氣很誇張,所以彼得真的被嚇到了。

  現在已經不是有點超能力就順理成章地成為超級英雄的時代了!那種有點能力,做幾件好事就能受人矚目,被媒體蜂擁追捧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要想成為超級英雄,要想加入復聯這個有影響力、群眾基礎龐大的精英團隊,必須是超級英雄中的佼佼者才行!

  於是彼得就這麼被托尼坑得墜入了瘋狂鍛煉和學習的深淵,累得每天做夢都在五十倍重力的環境下做引體訓練,邊做引體訓練還邊在背書。

  他鍛煉和學習到瘋魔的情況很快就被細心的梅姨發現了,她勒令彼得不准再出去實習,必須要在家好好休息。

  而彼得只是在一開始答應了下來,等門一關,梅姨一走,他就飛速換上了蜘蛛制服,爬床出去巡視皇後區去了。

  他在巡視結束的時候接到了哈皮的電話。

  「什麼都別問,馬上過來斯塔克工業總部,有件事需要你做。」

  這是哈皮的原話,語氣嚴肅而且急切。

  彼得還以為斯塔克先生終於決定給他任務了!不是作業一樣的訓練任務,而是真正的超英的任務!

  ……沒想到只是叫他過來陪溫聊天。

  其實聊天就聊天吧,彼得也不排斥。除了身體太虛弱讓他膽戰心驚,所以和溫在同一個環境之中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以外,溫的性格其實是非常好相處的。

  怎麼說呢,就是,溫她好像,沒什麼主見的樣子……

  基本上,別人提的任何一個意見,她都不會主動拒絕。

  至少彼得沒見過溫拒絕,無論是作為蜘蛛俠還是作為彼得·帕克的時候都沒見過,就比如他這次出現吧,用的是彼得·帕克的身份。

  這個身份溫才見過一次,可她的態度就好像他們早就是很好的朋友了似的。

  不就是給她解了下圍,送她回家了嗎。

  為什麼溫這麼輕易就會對人付出信任啊!

  而且她未免也太自來熟!

  ——因為溫靠得太近而渾身緊繃的彼得,在心中發出了驚恐的吶喊。

  其實這點就完全是冤枉溫了,大家也知道,普通人在和別人相處的時候,是會很注意身體距離的。

  看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往往看他們之間的距離就能看出來。

  好兄弟/姐妹勾肩搭背,陌生人和陌生人說話則起碼距離半米一米,比較熟悉的人之間到底靠得多近因人而異,但總體上也不會比半米更相近。

  這種心理上的感受會直接反應到身體上,人們總是不用思考,就迅速找到最滿意的那個位置和距離。

  問題就出在「不用思考」上。

  當溫願意動一動腦子,她的表現其實都是比較正常的,起碼看起來像個普通人。

  可當她不動腦子,思維放空,她的行事作風就會變得比較……有點難以具體去歸納那種特性。

  溫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和熟人之間的距離總是超過了對方的舒適區。

  也主要是因為她都沒遇到過幾個正常人,戴安娜這樣的豪爽女戰士就不用多解釋了,她看溫就跟看只小貓沒區別,誰會拒絕一只小貓主動湊近自己呢?

  巴裡呢,有超級速度作弊,他又本來就是那種會偷偷摸一下溫額頭看溫有沒有發燒的性格,根本感受不到溫的無邊距感。

  還有最近和溫熟起來並且一舉超越其他所有人的娜塔莎,這是個會不經主人允許偷偷摸到對方家裡的前特工——還用說別的話嗎?

  ……反正從溫意識清醒到現在為止,彼得大約是她認識的思維模式最正常的人。

  思維正常的彼得,現在依然在為溫的過於靠近渾身僵硬。

  他不知道如果下樓去公園,溫還會不會這麼靠著他。天吶,他真的有點受不了,雖說在身份是蜘蛛俠的時候他一見面就對溫公主抱,可那時候他是蜘蛛俠啊!

  難道超級英雄不都是隨時隨地可以對任何人公主抱嗎?

  唐娜奇怪地看了彼得一眼:「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不去啊,沒人一定要請你去。」

  彼得說:「……那我還是先回去了,我是說,現在已經很晚了,我是瞞著梅姨偷偷出來的,再不回去,要是被她發現我偷跑出來,她會很生氣。」

  「再見。」溫說。

  看吧,彼得有點失落地想,溫就是這樣,她沒什麼自己的意見,別人說什麼她都覺得對方說得不錯。

  但他一時間說不太清自己為什麼因此感到失落。

  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失落溫的性格有所缺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特殊的理由?

  就像之前被斯塔克先生調侃時他的回答一樣,彼得真的分辨不清楚。

  他友好地同溫和唐娜告別,溫安靜地朝他微笑,那種漫無目的又不知世事的表情放在她的臉上,竟顯得那麼融洽和適宜。

  他躲開監控,在暗處偷偷換上了蜘蛛制服,吊著蛛絲飄蕩在紐約的上空。

  整條路程上他都在思考溫在他心裡究竟是什麼形像,最後他終於想到了合適的比喻,溫是件單薄的、脆弱的、易碎的瓷器。

  花瓶。

  而當他想起花瓶,他的意思是,這花瓶是獨一無二、價值不菲的,她需要被仔細珍藏,勤勞擦拭,需要人用很多時間和精力去愛惜。

  像他這樣的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都會這麼看待溫。

  ……那麼,彼得困惑地想,為什麼韋恩先生對溫卻那麼壞呢?

  他怎麼也想不出答案。


第27章 溫和道德感-誰亂說話

  要是溫知道彼得把她瞎編的那些謊話都當真了, 還困惑又苦惱地思索了很久,她肯定會心虛的。

  ……當然,心虛完了之後,該騙人的還是照樣騙。

  彼得走了就只剩下她和唐娜兩個, 這片草地果然就像唐娜說的那樣空無一人, 天還沒黑, 四周的燈就點亮了, 樹葉在地面投下淡得發白的影子。

  唐娜沒話找話:「你不上學嗎?」

  「我早就畢業了。」

  「又一個天才。」唐娜毫不掩飾嫉妒地說, 「難道你們這種天才總是扎堆出現?」

  「我想應該是的。」溫笑了, 她不帶惡意地打量了一下唐娜, 說, 「你為什麼會來斯塔克集團工作?這不是一個適合你的地方。」

  「我知道我和你們相比顯得特別無能, 什麼事都做不好,」唐娜不爽地說,「那又怎麼樣?我現在就就在斯塔克集團做實習生, 我還要成功留任,氣死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溫說:「我不是指你做得不好, 你的性格不適合這種高度商業化的氛圍。」

  她又說:「不過你確實做得不好。」

  唐娜剛陰轉晴的臉又變陰了。

  她才剛想說話,就感覺到兜裡的手機一陣急促震動。應該是哈皮來消息了, 唐娜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摸出來背到身後, 正想著要用什麼借口和溫告別, 溫就停住了腳步。

  她聽到溫說:「你先走吧。」

  說這話的時候溫仰著頭,下巴和脖頸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唐娜說不清楚這個弧度給她什麼感覺, 可這個仰頭的動作就是和別人做出來的不太一樣。

  如果唐娜看過芭蕾舞表演, 她一定會知道這種既視感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有些特殊的舞種有著極為明顯的特質,比如纏綿的探戈, 比如熱情的桑巴,再比如優雅的芭蕾——你只要見過這樣的表演,這種舞蹈的特質就能在你的腦海中留下清晰的刻痕。

  唐娜原本就打算找個理由退場,但既然溫主動提出來了,她打算在臨走前再客套一下:「我確實有點事需要去辦,你一個人在這裡沒問題的話,我就先走了?」

  溫瞥了她一眼,明明不帶情緒,可唐娜又覺得自己已經被溫看透了。

  「我聽到了你的手機震動聲,」溫說,「沒關系,你走吧。」

  唐娜稍微猶豫了一下,心想這裡是斯塔克集團,到處都有監控,溫一個人待在這裡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可哈皮到底為什麼一定要她把溫留下來?他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

  「其實我是專門被叫來絆住你的,溫!」唐娜咬了咬牙,大聲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哈皮,就是斯塔克的安全主管,他讓我把你留在斯塔克集團,一直到他說我可以離開為止!」

  溫說:「我知道呀,你的手機按鍵聲太響了,我聽得清清楚楚。」

  這破身體的五感相當靈敏,溫懷疑溫蒂的一身公主病都是被這麼慣出來的。

  要是從小就習慣了自己過分靈敏的感官在人群裡需要忍受的折磨,哪還至於那麼多反應……總之就是,她能清楚地分辨出唐娜每一次按鍵時,到底按下了哪一個字母。

  唐娜驚訝得提高了聲音:「你聽得見?!不可能,我開了按鍵靜音!」

  「但是你按下去的時候會有按鍵被按下的聲音。」溫說,「而我的聽覺很靈敏。」

  好消息是平時她是聽不到太多聲音的,可能是因為她是這個身體的後來者,所以控制力比較微弱,接收到的有效信息也少了很多。

  鑒於因為控制力微弱,那些過敏、恐懼症所帶來的痛苦也被大大削弱了,溫對這種情況毫無意見。

  她只是覺得溫蒂活得太艱難了,並且也完全能理解溫蒂總是非常低落的壞心情。

  由此而生的暴脾氣也變成了理所當然。

  活得這麼難受了,誰能每天都那麼快樂啊,溫蒂又不像她這樣沒心沒肺。

  「什麼?這你都聽得到?可是按鍵的聲音又沒有區別……」唐娜還在不可置信,完全把手中還在瘋狂震動的手機忘到了一邊,「……你連這都分得清?」

  溫說:「只要我想。」

  而就在她們說話的時候,唐娜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臉色一變:「有人來了!你……」她看了一眼溫,忽然醒悟,「你早就聽到了?」

  「對啊。」溫鎮定地說,「我早就聽到了。」

  她早就聽到了有人從頭頂飛過的聲音,那種破空聲非常特殊,而考慮到這裡是斯塔克工業的總部,飛過去的到底是誰已經不用說了。

  唐娜震驚地說:「是誰會來這裡?哈皮肯定都把這附近清空了,怎麼還會有人來?!」

  「……你不知道哈皮是為誰工作的嗎?」

  哈皮把這片都清空了,但卻還有人過來,過來的人到底是誰太明顯了吧。

  唐娜也沒傻到家:「我當然知道,可是斯塔克先生今天明明出差去了!」

  溫心說你不知道托尼·斯塔克是鋼鐵俠嗎,他從另一個城市飛過來要不了多長時間的。

  她不再說話,而是將視線轉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托尼從樹影和裝飾性灌木後走了出來。

  他來之前喝了不少酒,腳步還有點踉蹌。西裝外套沒穿,領帶沒打,白襯衫的前幾顆扣子被松開了,像是為了驅散熱意,特意被扯得很大。

  看起來比照片上的樣子要更高大些,侵略性也更強,可能是喝過酒的緣故,那雙眼睛灼亮。

  他的腳步不停,一直走到溫的面前才減緩,走過來的時候一直在用饒有興致的目光打量溫的面孔,而溫很大方地仰著頭任由他看。

  溫蒂的長相很完美,絕對沒有死角,她不怕被人看。

  真小,這是托尼看到溫的第一個感想。

  布魯斯的女兒其實不矮,只是身材太單薄。距離遠的時候,看她會覺得她漂亮得像一幅畫,走近了才會發現她的小細胳膊小細腿兒上其實是帶著肌肉的,這些肌肉分布均勻,因此根本就不明顯,不細看,或者不熟悉肌肉的人根本意識不到那是肌肉。

  另一個感想就是……太像了。

  她太像是布魯斯了。

  要很熟悉她的父親才能理解她究竟有多像,因為單純從五官長相上看,溫的五官柔化得相當明顯。

  布魯斯的五官兼具有硬朗和柔和,他微笑就滿臉風流,繃緊臉色時冷酷到讓人不敢說話,這也是他能成功成為蝙蝠俠的一個重要特質;而溫,她毫無冷硬的部分,面孔上毫無棱角,每一個弧度都透著少女的柔軟。

  ……每一個弧度,都在彰顯造物主的偏愛。

  奇怪的是,就算她的五官這麼柔軟,托尼依然從她身上體會到蝙蝠家的特殊氣質,那種固執和掌控欲,那種鋒利和傲慢,還有再怎麼掩飾都刻在骨子裡的自以為是。

  托尼一直走到很近的位置才停步,而溫一直沉默地看著他靠近自己。

  她的眼睛霧藍,有種柔弱的、空茫的脆弱感。

  這種脆弱感把那些蝙蝠特質掩飾住了。

  托尼為這個發現有趣地挑眉,他用一種對陌生人來說有點過火的放肆眼神打量了一遍溫,借著酒意說:「想見上你一面可還真是不太容易,小女孩兒。」

  從托尼出現起就陷入了徹底呆滯狀態的唐娜猛一激靈:什麼?原來這就是哈皮拼命要求她把溫留在斯塔克工業的真相?

  就是為了讓托尼「見她一面」?!

  一瞬間唐娜的腦海中刮過無數紛雜的念頭。

  難道為了未婚妻收心多年的托尼·斯塔克舊態復萌了?難道他是盯上了溫?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溫的?他什麼時候改口味的?

  等等,也許不該把事情想得這麼糟,斯塔克先生是出了名的喜歡凹凸有致型美人,從來沒聽說過斯塔克對溫這樣的少女有特殊喜好,也許他留下溫確實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可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和溫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說?!

  他果然還是對溫圖謀不軌!

  「有什麼不容易的?」溫很自然地接話道,「你可以給我打電話嘛。」

  她也在仔細地打量托尼,只是和托尼讓人不適的眼神不同,她的眼神要溫柔無害地多。

  其實不管她用什麼眼神去看都會顯得溫柔無害的,不得不說,一個人的長相和氣質確實會在很大程度上干擾別人對這個人的認識。

  而溫恰好就是那種,至少看起來最為柔弱,最不會激起人們恐懼和對抗心理的女孩。

  話出口,溫才為自己對托尼·斯塔克的熟稔吃了一驚。

  不過更讓她吃驚的事情,果然還是……

  溫蒂!溫蒂你怎麼沒聲兒?

  你平時隨便在路邊看到個戳到你點上的人,都要發表一通奇怪的掉節操發言的!

  托尼雖然年紀大了點可是長得確實很帥,還有範兒——雖然所有人都說他已經從良了,可他身上那種花花公子的勁頭還是很足的嘛,你難道不喜歡他?

  溫蒂在意識深處沒吭聲。

  這就讓溫有點慌,她一直都不喜歡溫蒂的那些腦內活動,雖然仔細說來其實那是溫蒂的自由,可是某種程度上說她們的感官是共享的,溫蒂想東想西的時候她能清晰地了解對方腦海中的每一點細節……

  每一點細節的意思,就是,各種各樣意義上的,每、一、點、細、節。

  ……這就真的非常辣難以忍受了。

  可不管怎麼說,雖然溫不喜歡溫蒂的腦內活動,但都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就像兩個相處得還算是不錯的室友,對方有的壞毛病,該習慣的也早就習慣了。

  到了這種時候,當對方的壞毛病突然消失,溫的第一反應絕對不會是欣喜高興。

  她反而還在擔心——媽的,溫蒂該不會是出什麼問題了吧?!

  在她焦急的瘋狂呼喚中,溫蒂終於不情不願地從意識深處浮上來了一點。

  ——他不是我喜歡的那一款。

  你別跟我逗了溫蒂,你哪一款不喜歡?

  ——年長、富有、花心的男人,我都不喜歡。而且他還已經結婚了。

  別胡說,人家只是訂婚而已,你還有的是機會。而且就算結了婚,也可以離婚嘛。不過你不喜歡的這一款……我還以為你會最喜歡這種呢。

  ——你的道德感真是會在我預料不到的地方忽然變低。

  溫很輕易就理解了對方在嘲諷什麼,不就是在說她一直怒罵溫蒂是個渣女,可溫蒂很有底線地不去觸碰有另一半的人,她卻相反地覺得就算對方不是單身也沒有影響嗎。

  其實是因為這兩種情況對溫來說都是一樣的突破了底線……

  就好比大學成績是60分萬歲不掛科,60分以下通通不及格,那59分和40分區別真的不大對吧?

  總之都是不及格,40分好像還爽一些,59分這種距離及格只有一分距離的分數才是真的讓人耿耿於懷。

  溫蒂亂搞的行為對溫來說就是59分,和已經有另一半的人在一起算是40分,反正都不及格,沒差別的。

  ——這種破罐破摔的思考模式,不愧是你。

  夠了溫蒂,你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在任何一件事裡找方向攻擊我。

  這麼一番插科打諢之下,溫很自然地忘記了她最開始震驚的事情,也忘記了之前還在好奇自己她為什麼能這麼流暢自然地和托尼說話。

  「可是我沒有你的電話號碼。」托尼面不改色地撒謊。

  他當然有溫的號碼,剛查溫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但他怎麼也不可能隨便就打個電話過去,張口就說「喂你好,我是托尼·斯塔克」,再順理成章地問出「你知道你的父親是布魯斯·韋恩嗎」這句話,對吧?

  其實他還真能。

  可這再怎麼說也是個年紀小到足夠當他女兒的小女孩,又不像彼得那小子一樣皮糙肉厚,立志成為超級英雄。

  托尼好歹還是收斂了不少,沒做出直接跑到對方的門前敲門或者打個電話過去這種事。

  溫抬眼看了看托尼:「你說沒有,那我就當真的聽了。

  托尼:「……」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小女孩好像比他想像得難搞。

  因為激烈的思想鬥爭都呆站在一邊,聽完了兩人全部對話的唐娜:原來他們認識!還好她剛才沒跳出去做什麼尷尬的事情讓所有人都下不來台……不過溫為什麼會認識斯塔克先生?

  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看到溫將頭轉向了她。

  托尼的視線也跟著轉了過來。

  「你該回去了,唐娜,已經下班了。」溫慢吞吞地提醒道。

  「啊?哦對,對對,我、我早該回去了,」唐娜磕磕巴巴地說,「那我走了……我真的走了?你不用我留在這裡陪你對吧?」

  她緊張地盯著溫,試圖用眼神告訴對方:要是你是被脅迫的就眨眼暗示我一下!

  「……沒關系,不用擔心我,」溫快被這個自帶搞笑天賦的唐娜逗逗笑了,「我認識斯塔克先生,斯塔克先生也認識我。」

  她確實認識托尼·斯塔克,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不認識鋼鐵俠?

  至於對方認不認識她,現在不久正在認識嗎。

  唐娜毫無懷疑地相信了溫的話,她不敢多看托尼,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對方,緊張地告了個別,慢慢走出了他們的視線範圍——然後拔腿狂奔著逃離了現場。

  溫笑了,邊笑邊好奇地去看托尼:「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我其實沒什麼話想對你說,真的,我只是因為太無聊所以強迫和我進行商務會談的對像全都一分鐘內搞定所有工作,又翹掉了我最喜歡的那種派對,千裡迢迢地從另一個城市飛回來。」托尼假笑,「而我這麼做就只是為了多看你一眼,小女孩兒。」

  溫看著托尼。

  溫說:「只是看看而已嗎?」

  她抿了一下唇,令她蒼白的面孔上也浮現出一縷血色。不知為什麼,當她含著笑,半張著嘴唇說話時,神態裡總帶著種奇異的引誘:「不做點什麼?」

  托尼的假笑逐漸僵硬:「……」

  托尼陷入他是不是產生了幻聽的思索:「……」

  托尼確定他聽到了那句話從溫口裡說出:「……」

  托尼因為過於不知所措而陷入了徹底的僵硬:「……」

  「啊。」溫又抿了一下嘴唇,輕輕一笑,「我是開玩笑的,斯塔克先生,你自己開玩笑不是開得很開心嗎?我以為這時候我也說個笑話,會有利於我們拉近關系。」

  一貫對任何誇張過火的玩笑話全部笑納的托尼:你知道你作為布魯斯那家伙的女兒對我說這種話的效果有多驚悚嗎?!

  更別提你還長得那麼像布魯斯!

  這就是加倍的驚悚!

  這股肚子裡憋著壞水兒的氣性也像布魯斯,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她真的是布魯斯沒有發現的、流落在外的女兒,而不是被布魯斯接回家從小養到大的?

  托尼不由發出了感嘆:基因的力量還真是強大。

  「好了,不要開這種玩笑了,不合適。」他咳嗽一聲,強行正經道,「我來是想問你,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

  溫這次是真情實感地覺得驚訝了:「這才是第一次見面,你就想認識我的父母了嗎?」

  ……奇怪了,她想,明明溫蒂都說了她根本就不喜歡這個類型的男人了,為什麼她還是會說出這種和她自己說話風格不相符的話?

  溫蒂該不會是糊弄她吧?

  很有可能啊,根據這具身體撒謊不打草稿的作風,溫蒂又是個習慣了腳踏多條船還能不翻船的渣女,她絕對是個謊言大師!

  溫思考了一下為什麼溫蒂要對她撒謊。

  溫因為嫌麻煩放棄了思考。

  托尼說:「……不,不要誤解我的話,也不要故意把我的話往另一個方向扭曲,我只是單純地在問你的父母。」

  「為什麼人人都對我的家庭狀況感興趣?」溫疑惑極了。

  不,現在這個情況已經不能用她看起來是個未成年的少女來解釋了,現在的情況完全就是她遇到的每一個人——幾乎每一個人,都要或是拐彎抹角或是直截了當地詢問一下她的父母。

  但是仔細想想,好像每一個人會問起來她家庭的,都是超級英雄?

  蜘蛛俠、閃電俠、神奇女俠、魔法師扎塔娜,還有黑寡婦……沒錯了,每一個表現得對她過度關心的人,都是超級英雄。

  對超英們的印像始終停留在「他們是一群太好心又能打的傻白甜」上的溫,合情合理地說服了自己。

  身為鋼鐵俠的托尼,大概也是這種類型的好人吧。

  花花公子和同情心泛濫放一起也不矛盾,要尊重一個人的多面性嘛。

  就比如說溫蒂,除了在各種關系上渣得不像話,其實是個本質溫柔體貼脆弱敏感玻璃心的小女孩……

  ——你怎麼不去死!

  溫若無其事地沒再繼續往下想了。

  而托尼則是在溫無意識的疑惑中震驚起來:難道他不是第一個知道溫是布魯斯流落在外的女兒的事嗎!

  他倒是還沒從這個方向考慮過情況。

  溫的資料太難查了,即使是托尼這樣的技術高手也被為難得焦頭爛額,他已經本能地認為溫絕對不是普通人,當然超英什麼的不至於,看她的身體情況也不像是假裝的,還天天帶那麼多藥在身邊,這種情況都能做超英,反派們還不得鬧騰得翻天。

  托尼更傾向於認為溫是負責腦力的,給人做裝備升級,給人制定作戰計劃,給人提供各種場外支援……諸如此類的。

  他掛上了無所謂的笑臉,用一種無所謂的口氣回答:「也許是因為你看起來太需要監護人的照顧?」

  溫點了點頭:「你說的也對。」

  托尼已經准備好了迎接溫的質疑,沒想到對方這麼輕而易舉地放過了這個話題。

  他又一次感受到那天在視頻裡看到的溫的一舉一動時的落差感,這個感覺,要怎麼去形容呢,反正就是好像哪裡都有點不太對。

  在你覺得溫是個傻女孩兒的時候,她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還讓你吃個暗虧。

  在你覺得她深藏不露的時候,卻又會發現她確實很傻很天真,絕非假裝。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而且其他的不說,溫一個人的時候,一舉一動中那種古怪的謹慎所帶來的古怪的搞笑感……太不蝙蝠了!

  托尼用他智商超高的大腦思索了半晌,最後依然沒能得出什麼像樣子的結論。

  但現在最要緊的問題不是這個。

  此刻最要緊的問題是,托尼驚愕地發現,他和溫之間,冷場了。

  其實他們兩人的對話一直都在冷場的邊緣徘徊,可好歹也算是有來有回的,所以才冷場得不那麼明顯。

  一旦有一個人沒有跟上話題,冷場就成了一種必然。

  而托尼錯愕地發現,造成了這種冷場的人,好像是他?

  托尼:「……」

  溫:「……」

  托尼覺得他經受了多年來最為嚴峻的挑戰。

  不,他不是計較這些小事的人,要換成平常他不想說話的時候都是扭頭就走的,管那些被他甩在身後的人心裡在想什麼。

  可說真心話,溫剛才的那幾句發言,有點嚇到他了。

  這叫個什麼事兒,他知道自己英俊多金魅力十足,他也一向為此得意洋洋,可布魯斯的女兒被這種魅力吸引住……那就大事不妙了!

  他只是想看蝙蝠俠的笑話,大肆嘲笑對方一次而已。

  他沒有勾搭年紀夠做他女兒的小女孩的壞心!絕對沒有!

  ……這話說出去,托尼自己都不敢說能相信自己。不,他當然是相信自己沒有壞心的,他的朋友同僚也會相信他沒有壞心。

  但大家也絕對會相信他肯定跟溫講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托尼覺得自己太冤了。

  明明是溫在跟他講亂七八糟的話!


第28章 溫和錯誤服飾-成熟一點

  「我們別玩這些了, 」托尼緊急告饒,「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和你說話的,抱歉。」

  不道歉還能怎麼辦呢,溫的反應真的嚇到他了, 有生以來他竟然能看到那麼酷似蝙蝠俠的臉露出天真朦朧的表情, 托尼都想犯心肌梗塞了。

  可惜他根本沒有這種病。

  他當初在視頻裡看到溫犯蠢, 還以為那幾幕場景就足夠他嘲笑蝙蝠家一輩子, 沒想到溫根本不是在只有她自己的時候犯蠢, 而是薛定諤的犯蠢。

  她可能是在犯蠢, 也可能不是在犯蠢。

  在你沒有思考她到底是不是犯蠢的時候, 這兩種情況同時存在, 她既在犯蠢, 也沒有犯蠢。

  「沒關系?」溫猶豫著說。

  她不明白托尼為什麼要道歉,之前的對話有什麼不對的嗎?一定要說的話,明明是她的回復比較掉節操吧, 為什麼道歉的人反而是托尼?

  想不明白,溫就把理由歸結為一個。

  真不愧是超級英雄。

  果然呀, 這些超級英雄們,不管自己的性格是好是壞, 不管他們的表現是花心還是克制, 對待弱小的普通人, 都是那麼的親切體貼,那麼天真單純。

  甚至讓溫覺得有點無法承受了。

  娜塔莎說是住在她隔壁, 其實和住在她家裡也沒多大區別, 還差點把她的三餐全包。要不是娜塔莎晚上還是要回隔壁睡覺, 溫都要覺得娜塔莎是搬到自己家裡了。

  仿佛結婚後賢惠的妻子在照顧家裡。

  ……不,停下這種奇怪的幻想, 娜塔莎從頭到腳都沒有半點賢惠妻子的感覺。

  其實娜塔莎還真的隱晦地問過溫為什麼她家的主臥空置著,溫只好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她是個審美很多元化的人,有時候她會偏愛這種風格的房間。

  娜塔莎看起來不像是相信了這個說法的樣子,不過溫也不怕。

  任娜塔莎腦洞再大,還能想像到溫是穿越者,那個房間屬於身體原本的主人溫蒂?

  「好吧,我承認是我讓哈皮想辦法把你留在斯塔克工業總部的,溫。」托尼咳嗽一聲,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正經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你知道彼得在我這裡實習,他最近提起你的次數太多了,多到讓我對你非常好奇。」

  這就是托尼想到的和溫搭話的最佳話題——盡管以他的想法,他非常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溫的身世真相告訴溫,可他一時間也拿不太准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太可能不知道吧?

  布魯斯·韋恩的照片到處都是,溫也不可能不熟悉自己的長相,雖說溫和布魯斯的臉在細節上差異很大,不是熟悉布魯斯的人根本不可能直接把兩個人聯系起來,可溫怎麼可能不熟悉自己的長相?

  溫不化妝,可她還能不洗臉不成?洗臉總要照鏡子吧?

  托尼從這個非常簡單的邏輯推理出了結論:溫肯定熟悉自己的臉,溫肯定見過布魯斯·韋恩的長相,由此可得,溫肯定,或者至少,是懷疑過自己和布魯斯·韋恩之間的關系的。

  而她到了現在都還沒有在這件事上做什麼文章……不錯,托尼滿意地想,小姑娘還挺沉得住氣的。

  至於溫是不是滿肚子壞水兒地憋著口氣,想要讓布魯斯那家伙付出點什麼代價?

  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兒自己受著吧。

  托尼只會用力鼓掌並強勢占據前排圍觀位置!

  溫吃驚地說:「為什麼他多說了些和我有關的話,你就要好奇我,還專門擠時間特地見我一面?」

  你有毛病啊你,談戀愛也不帶這樣的,何況你跟彼得好像也沒什麼親緣關系。

  親爹都做不出來這種操作,你為什麼能這麼理直氣壯。

  托尼也知道這個理由有點不靠譜,可他能怎麼辦呢,這已經是所有理由裡聽起來最靠譜的了。

  「因為在我心裡,彼得就是我的責任。」托尼鎮定地說,「是我把他招進公司的,也是我在手把手地帶他,他是我心目中最合適的接班人——雖然他目前的表現還擔不起這種重任,但我認為他有這個潛力。」

  ……所以你就像雞媽媽一樣,衝過來見那個讓被你護在翅膀下面的小雞寶寶念叨了許多次的女孩子?

  溫無語了。

  不過因為她認識的超英都很傻白甜,托尼的理由她還是接受下來。

  「現在你看到我了。」她笑著問,「你覺得我哪裡不好?」

  托尼咳嗽一聲:「還可以吧,我們才見第一次面,還挑不出什麼毛病。」

  給你點顏色你還開起來染坊了,讓著你點說話你尾巴就開始翹了,都那麼大年紀能當她父親的人了,怎麼說話這麼讓人火大。

  溫斜了眼托尼:「我要回家了。」

  沒什麼理由能挽留溫並且已經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得罪了溫的托尼:「……」

  他因為溫說不出來話的次數是不是太多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溫轉身就走,電光石火間一直下線的智商突然上線:「稍等一下。」

  溫順從地停住腳,轉頭:「又有什麼事?」

  還以為溫會不理他的托尼:「……」

  他說:「其實這次見面,我還有個小小的疑惑。在我的印像裡,我可從來都沒有給任何人能刷開斯塔克工業門禁的參觀券。」

  「就是你給我的。」溫想也不想地說,「上面還有簽名呢,也是你親手簽的。」

  「我怎麼完全沒有印像?」

  「你自己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沒有印像,為什麼問我你沒印像的原因?」溫更奇怪了。

  托尼·斯塔克真的是制造出他那身裝甲和各種武器的人?他好像腦子不太好的樣子啊。

  為什麼這些兒超級英雄腦子都不太好用的樣子。

  溫的困惑再次達到了一種極致,她仰著頭,用迷惑萬分的視線注視著托尼,思索著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這些超英都這麼傻乎乎的?

  雖然很可愛這一點是實實在在的……每一個超英都是那麼的魅力充沛。

  就像之前溫和溫蒂說過的話一樣,他們都是那麼好看,哪怕托尼都這麼大年紀了,可他眼角的皺紋和那點拉拉碴碴小胡子,居然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魅力,一點也不會讓他顯得髒兮兮的,或者油膩膩的。

  而是可愛,一種非常離譜,又非常具體的可愛。

  溫很快就接受了這種超出她認識常理的情況,轉而好奇地研究托尼的臉和身體。

  眼睛很大,眉毛很修長,眉骨端正漂亮,鼻子也很好看,又高又挺又直。嘴唇薄厚算是適中吧,下巴的弧度也很適中,總體上說,不是什麼帥到一眼驚艷的美男子。

  單純說臉,溫比較喜歡美國隊長。

  一個男人的端正甜美,美國隊長的長相幾乎做到了極致吧,他漂亮得穿上女裝也毫無違和感,而且他的氣質也端正溫和,讓溫覺得不是很有攻擊性,很好相處。

  「我之前單純看你照片的時候,還沒有看出來你這麼漂亮呢。」溫又說,「你們超級英雄都是這麼漂亮對嗎?」

  托尼嗆了一下,無視了溫的問題,

  他嚴肅地說:「我不可能記錯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手裡的參觀券絕對不是我給你的。」

  「但就是你給我的啊。」溫說。

  等下,她好像還沒問過溫蒂那些參觀券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只是看到它們,又看到參觀券上有托尼·斯塔克的簽名,就直接默認這些參觀券是托尼·斯塔克給溫蒂的了。

  再加上這具身體好像對托尼也很熟悉,所以她才說話這麼直率和放松。

  難道那些參觀券,真的不是托尼給溫蒂的?

  ——就是托尼給我的。

  那他還否認,他不會真的是腦子不太好吧。

  ——但不是這個世界的托尼給我的。

  溫被這句話打懵了,她心想你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叫不是這個世界的托尼給你的?

  還能有其他世界的托尼·斯塔克不成?另一個世界的托尼·斯塔克和你關系還很好,所以給了你一大堆能刷開斯塔克工業總部的參觀券,還在每一張參觀券上給你簽名?

  ——我就是這個意思。

  溫震驚到大腦空白。

  緊隨其後的是一大堆問題,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另一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意思?才剛想到這個,溫就從溫蒂的意識深處了解到了「平行世界」的含義。

  溫又想著為什麼溫蒂有辦法聯系到平行世界,這次溫蒂沒有回答;溫想到了之前溫蒂說過的「她睡過的人都在另一個世界」這種話,她的第一反應是溫蒂你是專門挑選那種不會有傳染病的世界的人睡嗎……

  然後溫蒂憤怒地諷刺了一通溫的低智商,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意識深處。

  溫:「……」

  你就仗著你是身體的主人我不能拿你怎麼樣。

  她尷尬地將注意力轉移到托尼身上,卻發現托尼的表情很不自然,在和溫對上視線後,他竟然還情不自禁地後仰了一下。

  溫:「……」

  難道她突然從美貌少女變成了什麼醜八怪?

  溫覺得她在托尼·斯塔克面前無語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這個鋼鐵俠是不是和她有點犯衝。

  等會兒,為什麼另一個世界的托尼·斯塔克會給溫蒂那麼多簽過名的、能刷開斯塔克工業總部的參觀券?這背後好像隱藏著什麼不能細想的東西啊……

  再聯想到溫蒂在看到對方的時候,內心居然沒出現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

  溫:「……」

  溫蒂你給我滾出來!溫蒂!溫蒂!你必須出來回答我這個問題!你是不是睡過……

  ——沒有!我都說了我不喜歡這一款!

  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對著干溫蒂,可你之前覺得不錯的好多人,給托尼·斯塔克提鞋都輪不上,我覺得這麼高的質量,是不是喜歡的那一款已經不重要了吧。

  ——你果然總是在奇怪的地方表現出你的低道德感。

  哪有,這算什麼低道德感。雖然你是個渣女,可你也確實是喜歡他們的。我就不一樣了,我永遠最愛我自己,你選一個人是因為對方能給你快樂,我選一個人是因為我覺得這個人最有價值。

  ——說得就像你選過什麼人一樣。

  溫還沒來得及回答,托尼已經忍無可忍地說話了:「你盯著我太長時間了,溫。」

  「你什麼時候變成了被人看還會害羞的性格?」

  托尼說:「我不害羞,只是我現在是有未婚妻的人,我得謹慎言行。」

  「是我一直在看你,又不是你一直在看我,關你謹慎言行什麼事?」

  托尼現在確定了,布魯斯的女兒就像布魯斯一樣膈應他,不,布魯斯的女兒比布魯斯更麻煩!

  布魯斯膈應他他還能膈應回去,他能怎麼膈應溫?

  見托尼的表情變來變去,溫終於忍不住笑了:「那些參觀券確實是你給我的。」

  「這不可能。」托尼斷然否認,他對自己的記憶有充足的信心,「我不會忘掉這種事情。」

  溫說:「那你自己想是怎麼回事吧。我要回家了,你想到是怎麼回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她後退了兩步,朝托尼揮手告別,托尼盯著溫無動於衷,一直沒停止思考那些參觀券到底是怎麼回事。

  等他回神,溫已經離開了很久。

  溫後悔跑得那麼快了。

  托尼給她的感覺不太好,雖然對方的表現總體上依然是超英特有的傻白甜氣質,可同樣是警惕和探究,托尼打量她的視線比娜塔莎給她的感覺差多了。

  在托尼面前,溫覺得自己有點不受尊重。

  ……也沒有到侮辱或者不放在眼裡的程度,可就是沒有被尊重,總感覺托尼好像在透過她看什麼,盡管對方的眼神注視著她,但目光沒有落到實處。

  溫不太想和托尼相處,所以在對方提出送她一程之類的要求前趕快自己跑掉。

  可她現在真的後悔跑那麼快了,就應該讓托尼主動送她回家,自己回去簡直是再愚蠢不過的舉動了。

  溫不知道夜晚的紐約居然這麼黑。

  路燈只能照亮周邊的一小塊,燈光在周圍圈出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暖光的小帳篷,而在帳篷之外,濃稠的黑暗安靜地凝固著,那種黑色讓溫感到劇烈的不安。

  她覺得鼻腔裡飄蕩著一股腥味。

  血腥味。

  這是錯覺,溫知道,可這股腥臭的錯覺那麼清晰,她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深陷在稠密得發黑的污血中。

  強烈的恐慌感湧了上來。

  在路燈無法照亮的縫隙裡,那些黑暗的角落中,似乎藏著無數蠢蠢欲動的怪物。

  它們正貪婪地注視著她,尋找她暴露出來的破綻,它們在激起她心中的恐懼,讓她在絕望和慌亂中落入陷阱。

  溫深吸一口氣,在路燈下站定了。

  這次是什麼?哪種恐懼症?溫短時間地想了一會兒這個問題,但沒有深入,因此沉睡在腦海深處的溫蒂也不清楚溫到底在想什麼。

  溫蒂不需要知道她在想什麼。

  黑暗黏膩地湧動,像是一鍋沸騰的水在瘋狂地扭動,溫背靠著暖光站好,又摸了一把頭發。冷汗已經將她的發絲浸透了,它們厚厚黏在她的頭頂,溫突然想起了溫蒂的話,她說「畢竟我發量濃密」……

  溫低聲接了下半句話。

  「我知道的。」

  濃稠的黑暗朝她猛撲過來,恐懼感如同一劑強效興奮劑注入她的身體,溫的心髒皺縮,又猛然膨脹,急劇加速的血液流動在她的耳膜中回蕩,像是有一片正經歷暴風雨的海域被塞進了她的大腦。

  她感到站立不穩,如同剛剛在後腦勺遭遇痛擊。

  溫覺得自己的感知系統崩壞了,這種事不久前才剛發生過一遍,但那時候她並不覺得特別惡心,可能是因為上次她那麼害怕的時候正站在高空,而溫蒂在她腦海中大聲說話。

  她說:「現在,跳!」

  現在,殺。

  在那個奇怪的黑影撲上前來之前溫就已經抬起了手,她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可當她下定決心,雙手便如同利刃般切開黑影。

  那東西被一分為二,兩半身體蠕動著在地面爬行,溫沒有去看它,而是重新抬手,在她做出這一動作的同時,所有濃稠的黑暗所形成的怪物都朝她撲來。

  溫什麼也看不見。

  她的眼中全是腥紅的血色,媽的,溫蒂的破爛身體的真的破爛到一定境界了,這些血色也讓溫感到痛苦的窒息,這次的痛苦和窒息如此清晰,完全十成十不摻假。

  看來這次溫蒂沒有為她分擔這種痛苦,溫想,是因為溫蒂躲到了最深處嗎?

  原來只要溫蒂躲得足夠深,只要溫蒂把身體交出得足夠多,那麼所有的痛苦都會由她這個後來者承受。

  怪物不再出現了,可周圍的黑暗依然足以激起恐懼,溫在暖光的小帳篷中坐下來,靜待瀕死的錯覺離開這具身體。

  她疑神疑鬼地覺得周圍所有光照不到的地方都非常危險,可同時也知道她現在的心態不太正常。

  恐懼症的感覺像是她被強行塞進一個根本不可能裝下她整個身體的玻璃罐子。

  腳被折在胸前,手臂扭曲地緊貼著折斷的小腿,人體如一塊橡皮泥般被任意塑性,她無法呼吸,也無法移動,擁擠到連思考的空間都不存在。

  在這個小小的玻璃罐子裡,她忍受著肢體被折斷、傷口被壓迫的疼痛,拼命擁抱住自己。

  ……原來這就是溫蒂一直以來的感受?

  焦慮,極端的恐慌,任何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擾亂她的心情,不過在這個情況下她也沒什麼心情可言。理智再怎麼反復去重申現在是安全的,可身體的反應就是不受控制,溫抱著膝蓋坐了一會兒,遲鈍地抬手擦了擦臉。

  淚水打濕了她的袖口。

  天什麼時候才能亮,天亮了應該就會好很多吧?

  溫模糊地想著,等回了家,她一定要好好泡個熱水澡。溫蒂的破爛身體太容易生病,平時不生病都不舒服,生病的滋味更難受。

  緊鎖著她的玻璃罐子在變小。

  溫:「……」

  她更緊地抱住了自己。

  真孤單。這種感受還沒這麼清楚過,不再隔了一層什麼,而是單純的孤單,就好像這個世界再怎麼無邊無際地大,再怎麼充斥著各種奇怪的超能力和超級人類,其實都和她沒什麼關系。

  人和人之間本來就沒什麼關系,所有不得不維持下去的關系都是被強加的。

  溫試著露出一個微笑,好挺過這段恐懼症所導致的空虛感,遺憾的是毫無效果。

  她也沒失望,在這麼做之前,溫就已經知道給自己心理暗示、加油打氣這招不會有什麼用處,她只是給自己找點事做而已。

  ……時間過得也太慢了。

  溫忍受著,無所事事地盯著那個被她砍斷的奇怪屍體,那玩意黑乎乎的,光是看著就讓人胃中翻騰,舌頭下面湧出一股酸水。

  這什麼魔法生物啊長得這麼醜,魔法生物不都是漂漂亮亮的嗎?

  像扎塔娜就漂亮,她應該也算是魔法生物的後裔。

  溫對魔法生物的印像還停留在會住在花裡的小精靈、長著翅膀的天馬上,就算是一看就是邪惡種類的惡魔,頭上長著羊角,腳是羊蹄,也會透出邪惡的魅力,可這個黑不溜秋的東西醜得沒邊兒了,看上去和生物這個詞沒半點兒關系。

  她忍受著恐懼症的痛苦把手機拿了出來,哆哆嗦嗦地翻開殺時間的小游戲,消消樂雖然被卸載了,但溫又陸陸續續地下了不少同種類休閑游戲。

  這次她下載的是需要氪金的,單次購買後終身免費的游戲還是太良心了,難度調整得很合理,對她來說就是一路刷積分。

  氪金游戲就不同了,不氪金的話有些關卡會難到離譜,對溫來說反而剛剛好。

  她掙扎著打了一會兒游戲,恐懼症漸漸過去了,那種巨大的、和整個世界割裂開來的虛無感也逐漸減輕,好像她又重新回歸了現實世界,她又和這個世界建立了聯系……

  ……等等。

  是溫蒂醒了吧?

  「你應該叫醒我。」然後溫聽到了溫蒂的聲音。

  眼前出現了一雙腳,穿著黑色的尖頭小皮鞋,白色的絲襪,腳踝盈盈一握,像是連接著花苞的細枝。

  溫眼中的血色還沒有散盡,那條小腿也顯得血蒙蒙的,場景哥特極了。

  「叫醒你干什麼?」溫慢吞吞地說,「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不介意分擔你的痛苦。」

  就當交房租了。

  「我才不要和你分享我的東西。」溫蒂冷哼,「恐懼症是我的恐懼症,不是你的恐懼症。」

  你不是吧,這種玩意別人不都是想甩脫的嗎,你居然還不肯給人分擔。

  溫沒話找話:「……你平時都這麼難受啊。」

  「習慣了就好。」溫蒂淡淡地說,「習慣以後,我能裝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我覺得你有點變態。」溫由衷地說。

  溫蒂不屑地說:「那又怎麼樣?」

  「我還覺得你應該去看醫生。」

  「你太幽默了。」

  「生病了就應該好好治病,這樣靠自己忍著不行的。」溫苦口婆心地勸溫蒂,「看個病怎麼就讓你這麼不痛快?」

  「我有接受藥物治療。」溫蒂涼涼地說,「是你用身體的時候沒按時吃藥,不是我。」

  「……」溫呆住了。

  她摸了摸毛茸茸的包,意識到自己沒有帶著那個巨大的藥盒出門,主要是她自己根本就沒這習慣。

  溫心虛地扶著地面想起身,可是站起來之後,她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又麻又軟。她試了一下就放棄了掙扎,坐在地上和溫蒂對視。

  「那現在怎麼辦……」溫小聲問,「不然你來?」

  溫蒂冷酷無情地拒絕說:「我不管,你自己解決。我回去休息了。」

  她消失在溫的眼前。

  溫在夜風中沉默幾分鐘,拿出手機,對著通訊錄上面寥寥無幾的個位數號碼陷入沉思。

  ……給誰打電話呢?

  小蜘蛛就算了,她麻煩對方太多次了,就不說小蜘蛛在她犯恐懼症的時候及時發現的事,他還用自己的真實身份送她回家了。

  送女士回家對男士來說是基本禮節,溫接受得不怎麼虧心。

  但如果不是打算開始一段戀愛,就不應該在深夜尋求對方幫助。

  戴安娜……算了,戴安娜住在華盛頓呢,大老遠的讓她飛過來多不好意思。

  溫最後還是打給了娜塔莎,希望她現在還在紐約……或者就算她不在,也許她在紐約有別的朋友可以幫上忙。

  電話剛一撥出去就被接通了,娜塔莎說:「溫?」

  電話那邊隱約傳來砰砰的打鬥聲,娜塔莎的聲線最初還有點抖,不過很快就穩定了下來:「怎麼了?需要我幫忙?」

  溫說:「……原因暫時不太好解釋,你能叫人過來接我嗎?」

  「等著。」伴隨幾聲男人的痛呼和倒地聲,娜塔莎利落地說,「報地址,我叫人去接你。」

  溫緊張地曝出了地址,雖然知道不太可能,還是提醒說:「不要告訴斯塔克先生這件事。」

  「他怎麼惹你了?」娜塔莎頓時警惕,「你別理他,他說話根本就不過腦子。要是他說了什麼不好聽的,你當他在放屁。」

  「不是斯塔克先生的問題。」溫說,「我只是不想讓他知道,我剛和他見了一面就出事。」

  「好。」娜塔莎說,「我讓史蒂夫馬上過去。」

  ……史蒂夫?!

  溫直到掛斷電話都還沒反應過來,史蒂夫?!娜塔莎熟悉的史蒂夫溫只能想到一個,難道娜塔莎要讓美國隊長過來接她?

  媽的!早知道她就穿得成熟一點了!


第29章 溫和被趕出家門-搞在一起

  溫後悔了幾分鐘就冷靜下來。

  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對美國隊長有意思, 只是對方長得太帥了,在帥哥面前保持形像是本能嘛,也不是真的就想發生點什麼。

  而且這具身體也超美的,非要說的話美國隊長也不是真的不可能。

  那就算了吧。

  喜歡看屏幕中的帥哥是一回事, 溫對真的和美國隊長這樣的人物在一起毫無興趣——不如說她根本就不想談戀愛, 她更願意享受單身的自由。

  至少在現階段是這樣的。

  機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了, 溫費力地眨了眨眼睛, 那輛車一個帥氣的甩尾便停在了不遠處, 來人跳下車, 腳步匆匆地朝她跑來。

  「你沒事吧?」他迅速在溫的面前蹲下身, 將外套披在溫的背上, 「娜塔莎叫我來的, 別害怕,我馬上送你回家。」

  被披在溫背上的是一件加絨夾克,暖意從外套上傳來, 溫抬手攏緊外套,把整個手臂全部縮到裡面, 讓冰涼的手也緊緊貼住散發著熱量的位置。

  她慢慢地吐了口氣,把自己捂得熱乎了, 才抬起臉。

  史蒂夫耐心地蹲在一邊等溫恢復, 溫不說話, 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當看到溫的臉時, 他還是微微一愣。

  有點眼熟, 他想。

  不過這點疑惑很快就被擔憂掩蓋住了, 眼前的小女孩兒臉頰如雪面,嘴唇泛著青紫。史蒂夫緊張地俯身過去, 又在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停下來:「你還好嗎?站得起來嗎?」

  他的語氣急促,卻也低沉溫柔,只是聽著就讓溫覺得動人。

  她試著用了點力氣,然後說:「我可能……不太能自己站起來。你可以扶我一下嗎?」

  史蒂夫立刻抬起手臂,溫把手腕搭在他身上,慢慢地自己站穩了。

  「謝謝。」她說,又靜靜地微笑了一下,「……你是美國隊長,對嗎?」

  「對。」史蒂夫稍一遲疑,「我是。」

  溫就偏頭看了他一眼——趕緊又收回視線,並且由衷地感覺到直面對方有點艱難。

  如果她沒有到處刷沙雕網友的沙雕留言就好了,現在就算是近距離看到了美國隊長的英俊臉龐,對上他的金發和藍眼睛,她也滿腦子都是「老冰棍」、「二戰孤寡老人」、「美國翹臀」以及各種各樣角度神奇的沙雕照片……

  就非常影響她欣賞隊長的美貌了。

  不僅影響她欣賞隊長的美貌,還讓她一直控制不住地想笑。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是超級英雄,和美國隊長有關的沙雕發言就特別多,多到溫這種平時總是很避免關注這些超英消息的路人,也總是能看到。

  可能是因為美國隊長的國民度很高?不僅國民度高,還很親切。

  要拼國民度的話,其實超人的國民度都也非常高,而且和身為二戰老兵所以在國外評價不太好的美國隊長不同,超人的名聲除了在他的常駐城市大都會裡高得離譜外,在其他國家、其他城市都比較均衡。

  但超人太強,又不是人類,這麼一來,他就顯得有點不太親民了。

  ……溫反而對超人的接受度更高些。

  可能是因為超人居然是個外星人,這件事上的超現實成分過於濃厚,反而讓她能沒有心理障礙。

  要是溫蒂還醒著,這時候肯定會跳出來嘲諷她的「破罐破摔型」思想吧,溫想。

  她一邊出著神一邊被美國隊長扶到機車邊,隊長的手臂堅實有力,這還是溫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和一個成熟男人距離這麼近。

  ……沒什麼那方面的感覺。

  ……非要說的話,她覺得成熟、可靠的隊長像是一個父親。

  對著這麼一張臉這麼一個身體她居然會覺得對方像是一個父親!媽的她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不過這樣的話氣氛其實還挺輕松的,隊長認真地扶著溫上了車,他垂著眼睛,眼睫毛竟然是淺金色的,像是有陽光照在他的眼睫上。

  「坐穩了。」隊長溫柔地說,「你想坐在前面還是後面?」

  從他們剛見面這點上說坐在後座上應該更合適些,可是坐在前面的話隊長可以擋風,溫幾乎沒經過思考就決定坐在前面。

  這破爛身體是真的經不起折騰,她可管不了這麼多了。

  「前面。」溫小聲說。

  不是她不想說得更大聲,而是她的嗓子太干澀,每次開口都覺得喉嚨裡有砂紙在刮磨,另外機車雖然看起來非常帥,可實在是個大家伙,坐上去之後溫有點顫巍巍的。

  好在隊長的手很穩定地扶著車把手,溫落座的動作都沒讓這輛機車有任何顫動。

  等溫坐穩了,他提醒道:「我上來了。」

  要開的時候提醒溫能理解,為什麼上來也要特意提醒一聲,就算是照顧她是不是也照顧得太過火了,她畢竟也不是什麼玻璃娃娃。

  緊接著溫就知道為什麼隊長還要特意說一聲了,因為他一手掌著車把,另一手從她的身體後方繞過,以一個將她圈在懷裡的姿勢跨上了機車。

  整個機車都隨著他的動作向下一沉,溫都來不及感受從隊長的胸膛傳來的溫暖,就被嚇得往前一傾,幾乎趴在車把上。

  溫稍微覺得有點丟臉。

  她知道為什麼溫蒂明明擁有身體的掌控權,卻不喜歡出來使用身體了。

  思想、精神和意志和身體的差距太大,對溫來說,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像是被整個人塞進透明的玻璃罐子一樣吧,能清晰地透過玻璃看到外面的危險,卻什麼也做不到。

  她稍做休息就自己坐直了身體,史蒂夫在這一過程裡始終保持著沉默。

  等溫調整好自己,他才低低地提醒:「把夾克反著穿,溫。」

  他的呼吸輕輕灑在她的頭頂,而他的胸膛若有若無地著溫的後背,這讓溫有了種被擁抱的錯覺。

  ……其實美國隊長也可以的對吧?有什麼理由說不呢?

  就算他是來自上個世紀的老古董,就算他的觀念和她的格格不入,可他的身體是那麼強勁滾燙,他的聲音是那麼富有磁性,他的態度是那麼細致體貼。

  她並不想要一個靈魂伴侶或者無話不談的好友,她只渴望擁抱和體溫,而具體要怎麼得到這些她其實並不介意,她願意身陷險境後被人抱起,她願意眼中含淚讓人安慰,她也願意引誘他們,去得到更多更多更多的擁抱,盡管她知道這需求永遠無法被填滿……

  溫:「……」

  媽的你這樣就讓我很難辦了溫蒂,不然我們換一下,你出來勾引隊長怎麼樣,說實話作為一個從不越過雷池的乖乖女,我也是很好奇那啥的感覺的。

  打個商量,你搞他,我稍微感受一下,怎麼樣?

  ——你去死怎麼樣。

  感情我怎麼選你都不滿意啊!

  ——不。

  馬達的轟響震耳欲聾,溫把頭縮進夾克。她從夾克裡嗅到了溫暖的氣息,是美國隊長的氣味,他聞起來安定沉穩,並不激烈,可十分綿長。

  機車劃過長街,溫偏過頭,聽著隊長平緩的心跳,而如果溫蒂不是在她的腦海深處說話,也許她會忽視對方的聲音。

  ——別管我。不用在意我的想法。

  ——請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什麼都可以。

  嗯?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我?

  ——我當然討厭你,我討厭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因為我絕對不會做出那些選擇。

  你給自己太多壓力了溫蒂,為什麼不選更輕松更愉快的那個呢?如果對方不喜歡你,你就不要喜歡他;如果你不喜歡一個地方,那就永遠不要回去了。

  溫會這麼選的,她才不要和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死磕。

  有些人就是不管你怎麼做都不愛你,有些事就是不管你怎麼努力都不能強求。

  既然這樣,那就放棄他們好了!

  這還是溫蒂第一次表現出一點交談欲望,溫興致勃勃地等著溫蒂的回應,可直到機車停在樓下,溫蒂都再發出丁點聲音。

  她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隊長停下來,一腳踩在地:「我們到了。」

  他禮貌地問溫:「要我送你上樓嗎?你看起來不是很好。」

  他等了幾秒,才看到把頭都躲進了夾克的女孩兒悉悉索索地把衣服拉下來,露出臉。

  她嘴唇上的青色已經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霜一樣的白。距離這麼近,史蒂夫忽然發現,懷中單薄的女孩兒居然有雙極為豐潤的嘴唇,如花瓣般飽滿。

  距離太近了,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一些。

  「我能自己走了,謝謝,隊長。」溫真誠地說,「非常感謝你過來——太晚了,我在紐約也不認識什麼人,所以才麻煩你這麼多。」

  「不要緊,」史蒂夫笑起來,他的笑容果然像視頻上的那樣魅力驚人,「只是下次不要這麼晚才回去了,紐約的夜晚還是很危險的,你的身體又不太好。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要多注意一下安全。」

  溫低頭受教:「我知道了。」

  她下車的時候不小心踉蹌了一下,隊長立刻從機車上站起身:「我送你吧。」

  「……麻煩了。」她再次滿懷歉意地說。

  隊長用一個微笑表明了自己的不介意,然後曲起手肘,讓溫挽著他的臂彎,小心地攙扶著她走到電梯前。

  溫:「……」那什麼,她都是步行上下樓的。

  她住在五十多層,這個高度也是限制了溫出行的一大原因,真搞不懂為什麼溫蒂要住在這麼高的地方。

  要怎麼拒絕隊長呢,這也太為難了吧,如果不告訴隊長她有幽閉恐懼症,不坐電梯超古怪的,可是告訴隊長又讓溫有點排斥——溫蒂不喜歡暴露這些,絕對的。

  她猶豫之下腳步就慢了很多,史蒂夫覺察到了:「怎麼了?」

  溫決定不找借口據實相告:「我不坐電梯。」

  「但你住在……」史蒂夫說,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改口道,「你現在能走樓梯嗎?」

  有點懸。

  溫沒說話,但她的表情給了史蒂夫答案,史蒂夫笑著搖頭:「你還說不用我送你。」

  其實在進樓之前溫也沒想這麼多,雖然她有各種各樣的恐懼症,可她也不是總能記住,恐懼症不是必發病,有時候她踩了雷也不會出事,時靈時不靈的。

  溫能記牢的都是過敏症的過敏源,因為碰到了過敏源就一定會過敏。

  史蒂夫說:「我送你上去吧。」

  隊長你人也太好了!

  溫感激地點頭:「謝……」

  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因為隊長彎下腰,摟著溫的腿彎把她打橫抱起了。

  「五十多層樓,你走不了的。」史蒂夫輕聲解釋,「我抱你上去吧。」

  這算是人體電梯嗎,不過你抱人之前都不提前打個招呼?溫想來想去,把理由歸結為她起來確實年紀小了,不屬於史蒂夫會防範和避讓的範疇。

  而且這種超級英雄應該也很習慣對人公主抱了,連小蜘蛛這種性格靦腆的都說抱就抱,可能這種行為對他們來說確實很正常。

  溫悶不做聲地沉默了,史蒂夫抱著她上樓,可能是照顧她,速度一直都不快,幾乎沒有半點顛簸。

  干走路不說話讓氣氛很僵硬,史蒂夫邊走邊問:「你一個人住嗎?你家裡人呢?」

  溫有點虧心地說:「……我都十八歲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我相信。」史蒂夫也沒有反駁,「但不管你多大,照顧你都是他們的責任。」

  溫有些膩煩了,反反復復不停說謊也是讓她意興闌珊,每一次謊言都意味著一次新的共情,而每一次共情都會讓她的心情變差。

  也許她更應該給自己杜撰一個美好的家庭,美好但是忙碌,比如撒謊說她的家人平時都忙著為了保護世界而奮鬥什麼的。

  就像這樣超級英雄——溫可還記得小蜘蛛的忙碌呢,超英的生活就是這麼多姿多彩且缺少自我吧。

  「也許是我犯了錯呢。」她決定換個方向,「也許是我做了些什麼讓我的家人無法接受的事情,所以他們才會把我趕出家門。」

  「你?」史蒂夫不相信,「你能做什麼?」

  他看著溫,小女孩的體重很輕,骨骼細瘦,靠在他懷裡時顯得尤其無害。她能犯下什麼大錯,嚴重到家人會把她趕走?

  溫說:「我能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打攪父親的約會,比如和大哥搞在一起……」

  隊長似乎被絆到了,溫也被帶得一抖。

  場面突然安靜。

  反應過來的溫表情呆滯:「……」

  她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特別不得了的話?!

  現在她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說過還來得及嗎,其實隊長根本就沒有聽到她剛才說的什麼對吧?!

  為什麼她又脫口而出了這麼不得了的話!

  溫尷尬得渾身僵硬,史蒂夫的表現也沒好到哪兒去,要不是他抱著溫,這會兒走路都要同手同腳了。

  美國隊長很懷疑自己剛才是聽錯了,那句「打攪父親的約會」後面那句是什麼?應該不是「和大哥搞在一起」吧?

  也許那不是「大哥」,而是某個和溫一起長大然後被溫親昵地稱呼「大哥」的人。

  或者也許那個「搞在一起」其實還有別的意思?

  史蒂夫一邊走,一邊絞盡腦汁地為溫的話找理由,可他想出來的那些理由根本說服不了自己。

  兩個人都找不到話說,氣氛越來越往凝固的深淵裡掉,史蒂夫連邁步都開始感到艱難了。

  溫其實很想當縮頭烏龜,但是吧,大家也都知道,有些事情逃避是有用的,有些事情卻是逃避就是等死。

  雖然溫自認鹹魚,卻也沒鹹魚到等死的地步。

  「……我大哥是父親領養的,」她說,「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史蒂夫肉眼可見地長松了口氣,肩部的肌肉也放松下來。

  這個小動作顯得他太可愛了,他真的是上個世紀的老古董嗎?就溫知道的,和領養回家的大哥搞在一起這種事,就算放在現代人身上也很難接受,

  不過史蒂夫接受這麼快的最大原因……應該還是最開始以為溫是和親哥搞在一起了。

  怎麼可能,哪有人會隨便把這種事情說出口的?

  其實就算是「和領養回來的大哥搞在一起」這種事也是溫在撒謊,沒辦法,最近可能是騙人騙得太多了,一不留神就可能說出些奇怪的話,說完了之後溫才能反應過來,又得努力往合情合理上圓。

  之前不小心胡說的話隊長是不可能忘記了,還好之前她在跟其他人撒謊的時候就說過,父親收養了三個男孩子,兩個是哥哥,一個是弟弟。

  以後就算是再不小心說了點什麼,溫也不會再怕!

  這不還有一個養兄一個養弟能留著禍害嗎,以後就算再說了點奇怪的話也不用緊張——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再說奇怪的話,努力圓謊還是很費腦子的。

  「就算是這樣,」隊長用隱含著疑惑和責備的口吻說,「也不該讓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啊。而且你的養兄呢?既然你們在一起了,他再怎麼也該來陪著你。」

  「我們可沒有在一起。」溫說,「我們充其量只能算是搞在一起。」

  隊長啞然:「……」

  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就算是這樣,他也該陪著你。你還小,你不能對你做的事情負責,但他比你大,又是男人,他需要承擔真正的責任——」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承擔責任,反正不久之後他就和父親鬧崩了,去別的城市找了個沒什麼未來的工作。」溫又說,「不過這應該不算是承擔責任,對吧?」

  她露出一個帶著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的微笑:「充其量,這也只能算是付出代價。」

  隊長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不喜歡他嗎?」

  這問題超綱了。

  她到底喜不喜歡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呢?

  「……有一段時間裡,我確實試著把他看做哥哥,但後來我很快就發現我根本不可能做到。」溫說,「他在這個家庭裡擁有我想要的一切,我很難不去討厭他。」

  至於搞在一起是怎麼回事,誰知道?

  她還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會有這麼多關於家庭的謊言呢,這些奇思妙想要是能放在別的地方多好,結果盡被用來編造謊話了。

  也不是找不到理由。

  溫出著神想,其實之前的她也理解不了為什麼有些人會和完全不合適的人在一起,也理解不了為什麼有些人會絲毫不顧及任何現實因素,單純地為了追求片刻的快樂和滿足做出不顧後果的事。

  但溫蒂完美地向她展示著另一種人的生活方式,另一種人的人生態度,還有另一種……

  另一種東西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她願意為了她所感受到的情緒為溫蒂分擔痛苦。

  史蒂夫的聲音變得更低柔:「我是問你喜不喜歡他。」

  喜歡,不喜歡,回答哪一個答案有那麼重要嗎?

  溫心中忽然冒出一股火氣,憤怒無來由卻燒得厲害,像是燥熱的森林裡突然的失火,她站在火焰的另一端,知道那場大火燒不到自己身上,可眼睜睜地看著這場大火焚燒一切也實在是令她怒不可遏。

  「我沒想過這些,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了,我應該會想想我到底喜不喜歡他。」溫冷淡地說,「但我們沒有在一起。大哥是個很英俊也很風流的男人,他就是單純地拒絕不了漂亮女人,他太容易上手了,搞到以後我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她從隊長的懷中跳下來,腳尖落地時輕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

  「我到家了。」她說,轉身看向隊長,「你要進來坐坐嗎?雖然家裡沒有咖啡,可我想——我們也用不上它。誰會在大半夜的時候喝咖啡?」

  她站直了身體,仰著臉朝史蒂夫微笑,臉頰被一圈滾邊的白毛簇擁著,像是綠葉捧著正盛開的花。

  其實她的年紀還遠不到用盛開來形容的時候,可她微笑時帶著自然而然的嫵媚氣質,令人像剛痛飲過一場般頭暈目眩。

  史蒂夫愣了幾秒才想起來要回答,可沒等到回復的溫已經轉過身,用指紋打開了門鎖。

  她走進門,隨手把頭頂的帽子摘下來扔到一邊,然後把門關上了。

  史蒂夫孤零零地站在門外,卻並沒有感受到被無視和冷落的憤怒,實事求是地說他也很難對溫這個年齡的小女孩兒產生什麼真切的憤怒感,哪怕剛才溫說了些他不太能理解的話。

  太沒真實感了。

  她看上去就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並非是史蒂夫覺得這種事有多嚴重,拜托,他可是走在打擊犯罪最前列的人,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沒見過?

  如果溫是和自己的親哥哥……他恐怕還是會吃驚一下,領養的哥哥,就完全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青梅竹馬,雖然是兄妹卻沒有血緣關系,情竇初開的年紀彼此產生感情,這太正常了。

  不如說,更讓史蒂夫覺得吃驚的是——哪家父母這麼神經病,居然就為這種事把女兒趕出家門?!

  溫也有錯。

  就算沒有血緣關系,養兄也是哥哥。

  不是每一種喜歡都一定會得到回報的,青春年少時的愛情雖然美好,卻鮮少能結出果實,哪怕那些門當戶對,在外人看來天作之合的少年少女也難免會分手,更何況在他們之間還有那麼大的阻礙。

  史蒂夫這麼想著,卻又忍不住為溫找起了理由。

  大概是因為剛才他看到的那個孤孤單單地抱著腿坐在路燈下發抖的小女孩兒讓他忍不住偏愛。

  小女孩兒,被感情衝昏頭腦,是多正常的事情啊,錯當然有錯,可誰能不犯錯呢?這又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家裡小懲大誡一番不就得了,何必把女兒趕出家門。

  溫的家人做得也太過分了。


第30章 溫和透明人-內心世界

  紐約的夜晚溫度不算高, 涼風拂面時史蒂夫才意識到溫沒有把皮夾克還給他。

  算了,他想,一件外套而已,沒必要特地回去一趟。

  而且溫明顯正生氣著, 他就不去自討苦吃了。

  史蒂夫邁著大跨步走向自己的機車, 溫住的是高級公寓, 這種需要刷臉進門的地方根本不會放可疑人士進來, 他很放心地沒有給機車熄火, 走上前去, 車座都還帶著暖意。

  他跨上車, 速度加到最大, 狂風在他的耳邊呼嘯, 娜塔莎的電話就是在這時候打進來的。

  「喂?」他大聲說,「你讓我送的人已經到家了,我看著她進門的!」

  「別說這麼大聲, 我聽得見。」娜塔莎壓低聲音。

  她穿著黑色皮衣藏在牆後,迅速從身旁的大皮箱裡掏出各種設備擺在地上, 從她如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來看,這一套設備不是她第一次擺弄了。

  「我記得你最近沒有被派任務。」史蒂夫壓低了聲音, 他把機車停靠在路邊, 「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住在和我這麼近的地方, 弗瑞局長派你保護我的?」

  他在「保護」這個詞上用了重音,語氣中不無調侃的成分。

  「當我明確提出我需要一段時間度假的時候, 弗瑞確實試著勸我接受這份度假任務, 但我拒絕了。」娜塔莎打開一台筆記本電腦, 將設備和電腦連接起來,「你剛醒過來那段時間我已經給你當夠了保姆, 還得操心你的夜生活——」

  「娜特!」

  「好的好的,不提這些。」

  暈暈乎乎地躺在地板上的那群人突然清醒了一個,他搖晃著腦袋試圖爬起身,卻被娜塔莎反手捏住後頸猛地朝地面一撞,伴隨著一聲悶響,這個倒霉的家伙又翻著白眼昏了過去。

  「怎麼樣,見到我的新鄰居了?」

  「她看起來不怎麼好。」

  「事實確實如此,但也別被假像蒙蔽,至少被弗瑞派去保護你的那些特工在她手上走不到一個來回。」

  史蒂夫知道溫不像她看起來的那樣柔弱,她的肌肉分布相當均勻,單從這方面考慮,她的武力值不會太低。

  可聽到娜塔莎的高度評價還是讓他有些吃驚:「這我可沒看出來。」

  「很正常。」娜塔莎盯著筆記本顯示屏上的進度條,「你覺得她怎麼樣?」

  「不太好。」史蒂夫回答,「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精神狀態很糟糕,好像才剛剛哭過,而且一直發抖。看裝束好像也沒遇到什麼事情,我不能確定。」

  還有送她回去的路上他們聊起和她家庭有關的話題……不過這些話不能隨便往外說,所以史蒂夫沒有告訴娜塔莎詳情。

  他說:「她和家裡的關系好像很差。」

  「確實很差。」娜塔莎沒多說,「不過這不是我想問的問題,別告訴我你沒聽懂我在說什麼。」

  這次史蒂夫是真的感到無奈了:「娜特,她才多大?」

  「絕對成年。」娜塔莎漫不經心地說,「你要知道我不會隨便向你推薦什麼人,她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是相當優秀的對像,而你,我們的美國隊長,需要對自己更自信一些。」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史蒂夫深知娜塔莎絕不會輕易罷休,於是迅速打住了話題,「不過說到這個,她的家庭背景倒是真的讓我有些好奇了,你可不是什麼『紐約好鄰居』,會對隨隨便便的鄰家小女孩這麼體貼。娜特,有什麼你沒告訴我的嗎?」

  「我在你面前能有什麼秘密,隊長?」娜塔莎調笑道,「不過我確實知道點溫的家庭情況,有熟人拜托我照顧她。」

  筆記本上的進度條已經到了滿格,娜塔莎取下連接設備,暴力銷毀了筆記本。

  「我可是個大忙人,麻煩又不能引人注目的任務都在我和鷹眼的頭上,」她說,「而你最近空閑得讓人生氣,偶爾替我照顧一下柔弱漂亮的鄰居是同伴的義務。」

  她在掛斷電話前送出了一個響亮的飛吻。

  溫一進門就衝回臥室,撲到床上,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

  恐懼的余韻還在,但之前她害怕得過頭了,現在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用這樣的動作平息心情。

  在今天之前,溫還覺得就算這具破爛身體讓生活變麻煩了很多,可這些麻煩裡也不失生活的趣味,今天之後,溫就不這麼想了。

  ……這具破爛身體果然讓人超級不爽!

  不是她不夠寬容,可這種生活也太慘痛了吧?!這也恐懼,那也過敏,動不動就是咳嗽打噴嚏出滿身的蕁麻疹,冷不丁就是發抖心悸無法呼吸,隨時隨地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保持自己的健康……

  溫蒂活得也太難了。

  溫蒂為什麼活得這麼艱難!

  而且她還沒弄懂之前那段恐懼症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次又是什麼奇怪的恐懼症?

  ——黑暗恐懼症。

  這次的恐懼症居然聽起來還挺正常……黑暗恐懼症起碼讓溫覺得可以理解,她也是稍微有點怕黑的人,知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寂靜很讓人崩潰。

  但普通的恐懼和恐懼症還是不一樣的。

  溫抱著枕頭在翻了個身,仰面躺著:「我一直沒問,溫蒂,你為什麼有這麼多種恐懼症啊。」

  溫蒂還在意識深處沉睡著。

  溫躺了沒幾分鐘就自己坐了起來,去浴室放了一缸熱水。要說溫蒂對這個房子的布置她對什麼最滿意,溫一定要重點誇獎一下這個巨大的按摩浴缸。

  剛用的時候她不會操作,又找不到說明書,還是溫蒂教的她。

  她赤著坐在浴缸裡,溫蒂抱著手站在旁邊,一一告訴她不同的按鍵有什麼功效,因為她害羞地抱著胸,還被溫蒂嘲笑了一頓。

  不過溫蒂不是嘲笑她害羞,而是嘲笑她「就好像我沒給自己洗過澡」。

  溫被這個邏輯說服了,她意識到現在要給這具身體洗澡的人是她而不是溫蒂,就算有人害羞,也應該是溫蒂害羞……不過溫蒂也絕不可能因為被人碰到身體害羞。

  泡完澡,舒舒服服地做了個按摩,溫蒂換上了軟綿綿的室內睡衣,回到床上蓋好被子。

  她第不知多少次嘗試著入睡,又第不知多少次在急劇的心跳聲中睜開了眼睛。

  溫看著天花板。

  不能睡覺果然是人生一大酷刑!

  可是她還能怎麼辦呢,不能睡覺就不能睡覺吧,溫的一大優點就是能迅速接受無法改變的現實,她從床上爬起來,踩著拖鞋走出臥室。

  客廳裡的燈開著。

  溫沒有關燈的習慣,從她回到這個公寓的那一天起,客廳裡的燈就沒熄過。

  不僅這樣,在第一天被告知這具身體有睡眠恐懼症的時候,她睡覺前好像也沒有關掉床頭燈。

  之前溫還以為這是因為自己忘性太大所以不記得關燈,現在看來,是身體的遺留習慣還記得黑暗恐懼症的痛苦,所以本能地記得留下一點光源。

  媽的越想越覺得溫蒂好慘。

  可是她過得那麼慘,態度還那麼凶,就讓溫感覺有點可愛。

  ……當然現在就算是可愛也不能讓溫覺得好過。

  她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漸漸從雪白的粉刷牆面中看到奇怪的黑白花點,這些模糊的花點像什麼混亂的花紋,它們不間斷地閃爍著,那種奇特的閃爍中似乎蘊含著什麼規律。

  溫不禁把眼睛睜得更大了。

  她出神地看著天花板,如果現在有人能看到她呆滯的神色,一定會懷疑她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但事實是此刻她的頭腦非常清醒,自她從這具身體裡醒來起,這還是她頭一次感受到這種——這種超乎身體,只存在於精神之中的清醒。

  黑白的花點越來越密集,溫的眼神渙散起來,她緩慢地眨著眼睛緩解酸澀感,一下,又一下,最終在某一次,她閉上眼睛,陷入黑甜的夢中。

  ……

  溫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這身噴嚏像是一次重擊,把她徹底敲醒了。她揉著眼睛困倦地從草地上坐起來,迷茫地掃視著四周。

  發生了什麼?

  這是哪兒?

  她為什麼會躺在草地上?

  周圍彌漫著水霧,溫只站了一小會兒就覺得自己的衣服被打濕了,黏糊糊地貼在她身上。

  她嫌棄地扯了扯布料,張望了一圈四周,隨便選了個方向走了出去。

  當她邁出一步,身邊的景像忽然發生了變化,少女的笑聲最初很小,後來逐漸隨著溫的前行在她身邊響成一片,或是清脆或是軟糯,或是溫柔或是活潑……

  香水味兒湧了過來,無數纖細的身體在薄霧中若隱若現,貼身的內衣勾勒出青澀又柔軟的曲線……

  「溫蒂!」

  「是溫蒂?」

  「快過來呀溫蒂……」

  一長串此起彼伏的笑聲,無數朝她伸來的、花枝般的少女的潔白手臂。

  「你回來了!」

  明亮的日光。

  光芒穿透薄霧,將女孩兒們的身體照成迷離的黑影。

  「我好想你……」

  這是一條長廊嗎?長廊的兩邊全是被陽光渲染得五彩斑斕的玻璃窗,這條長廊似乎是在海中,那些斑斕的光芒像是冰川上的極光。

  透明的彩色玻璃上,少女們的黑影拉伸變長,又交疊在一起。

  「……啊。」

  「溫蒂,溫蒂,溫……嗯、溫蒂……」

  尖叫。笑聲。帶著哭腔的哀求。

  貼在耳邊的竊竊私語。

  吹向後頸的溫暖的呵氣。

  溫穿過她們,在海中的長廊上繼續往前走,她的目光偶爾會投向那些身影,但並未太過注意少女們的嬉笑和游戲。

  燦爛的陽光讓玻璃窗外泛起溫柔的藍綠粉色,溫著迷地湊近,想貼在玻璃窗上仔細觀察,可她的手穿過了玻璃窗,沒入斑斕的水霧。

  那一小圈藍綠的霧氣被她攪散了。

  原來這不是海底的長廊,而是她走在蒙蒙的細雨裡。

  溫安靜地駐足了片刻,女孩兒們帶著歡快的笑聲圍攏過來,一個個都如嬌嫩的草莖,她們踮著腳圍繞溫起舞,輕盈的腳尖攪亂了水霧中的光。

  她們像魚一樣游過來,輕輕觸碰她一下,又像魚一樣游走了。

  溫沒再站在原地,她繼續往前走,於是修長的女孩兒像被驚擾的魚群般一哄而散,又輕盈地飛奔過來,追隨她的腳步。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這些跳芭蕾的少女又是什麼?難道她心裡對芭蕾有這麼強的執念嗎,昏迷了都要在腦子裡想像出這樣的景像,想像自己被一群跳芭蕾的少女包圍?

  ……等等,這場景好像有點熟悉啊,溫蒂好像提到過類似的事情。

  在她那些掉節操的腦內幻想中曾經出現過被穿著訓練服的少女包圍的畫面,只不過溫不太能接受那種……咳咳咳的場面,所以根本沒細看就強行打斷了。

  溫有點迷惑地看著她們,心說這難道是溫蒂的內心世界?

  ……不管是不是,這綿綿的細雨都太讓她不舒服了,溫決定先找個不下雨的地方。

  溫小跑起來,而少女們也驟然加速,如列車在她身旁交錯。

  一輛來了,又一輛走了。

  溫真的特別想笑,可不知道怎麼回事,心中的悵然又她不太能笑得出來。她伸出手指,和少女們朝她伸來的手相觸。

  這些少女竟然是溫暖的。

  那麼溫暖,而且稍縱即逝,只是更讓溫意識到她此刻的孤單和寒冷。

  這是什麼啊,溫想,這是個夢還是怎麼回事?

  不對,她根本沒辦法睡覺,不睡覺的人要怎麼做夢,還不如說她昏迷了比較合理……

  溫突然醒悟:「……」

  這破爛身體不久前經歷了恐懼症的折磨,又在和美國隊長說話的時候情緒激動了一把,回到房間後泡了個熱水澡做了個按摩,然後她就上床躺著。

  再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看來她是真的昏迷了。

  意識到自己昏迷的溫:「……」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麼心情。

  現在她只能想到一件事:她不會猝死吧?!

  不過要是真的猝死了她也沒什麼辦法,好在溫蒂應該還能夠操縱身體,事情不至於發展到那個地步才對。

  溫很快就把這件事放下了,主要是她也真沒什麼辦法,在這個身體裡她中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個外來者,這具破爛身體上發生的事情對她來說就像是天災。

  她能拿天災有什麼辦法?

  溫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女孩兒們輕盈地在半空中跳著芭蕾,溫從她們的影子中穿過。她們的影子也是那麼溫暖,令人迷醉。

  陽光逐漸昏黃,夕陽落下了,少女們的身影隨著最後一絲余輝遠去,而在前方,水霧漸濃。

  雨越下越大。

  溫已經被大雨淋透了,不管現在發生的情況是怎麼回事,她目前最迫切的渴望就是找個能讓她避雨的地方,如果有干燥的衣服能給她換上就更好了。

  她繼續往前走,又踩上了土地,飽吸雨水的土壤每走一步都會蓬松地下陷,將她的腳困在一攤濕軟的泥濘裡,每走一步溫都得費力地朝外拔腳。

  現在溫確定這是溫蒂的內心世界了。

  這麼難搞的大雨,這麼陰森的天空,這麼艱難的前行環境,前方雨水中還有一座莊嚴又冷酷的城堡,沒錯了,這是溫蒂的風格。

  之前那些絢爛又寧靜的畫面才不是溫蒂的內心。

  溫走了幾步就覺得鞋子裡灌滿了泥水,她蹲下身脫掉鞋子,把它們拎在手上,然後朝著城堡所在的位置狂奔——講真的這座城堡給溫的感覺特別糟,那種華貴的氣質和溫蒂的臥室相差無幾,就像溫蒂的主臥給溫的感覺一樣,這個古堡下一秒切換到凶殺案、鬼宅也毫無違和感

  可是溫現在太累也太冷了,之前找不到庇護地的時候還沒什麼,現在一看到這座古堡,溫心中就湧出了無限的興奮和期待,好像只有這座城堡是她的歸處。

  溫懷疑自己腦子出了問題。

  但她懶得思考這麼多,她受夠了暴雨和泥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草地後,她終於踩上了石板路。

  溫擔心路上有什麼小石頭小釘子的,又重新穿上了鞋。

  她跑向古堡,用力推開大門。

  輝煌的燈光落了下來,將整個房間照得通明,教堂一般的穹頂,四周用歐式的古典花紋牆紙裝飾起來,淺色的地毯邊緣繡著精美的金線,墨綠色、鐵灰色和紅銅色讓房間內部氣魄十足,寬闊的真皮沙發靜靜蟄伏著,猶如一頭正在小憩的猛獸。

  溫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語言,她震驚地看著這個房間,雖然在推門前她就大概想像除了古堡內的風格,可真的親眼看到這種城堡的內部,她還是覺得接受不能。

  這地方居然處處都充斥著生活氣息,真的有人能在這種房間裡睡著嗎?都不會做噩夢的?

  這其中的道理就像洛麗塔服飾很好看可沒幾個人穿著夠漂亮,城堡很華美,氣質很高貴,可溫一介普通人,走在裡面感覺自己就像誤入了貴族舞會的平民,渾身哪兒哪兒都不自在。

  尤其是她現在還被雨水淋得像落湯雞一樣,泥水從她的褲腳滑落,滴在地毯上,要不是她現在渾身都濕透了,溫一定會用自己的袖口嘗試著把地毯擦干淨。

  她不安地後退了一步,打起了退堂鼓。

  濃重的距離感從她的心中升起,可城堡之外的地方太孤單又太冷了,她實在是無法抗拒這個溫暖的地方。

  現在溫就感覺自己很像是童話裡的豌豆公主。

  童話裡說王子想要迎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可是每一個自稱公主的人都沒通過考驗,直到有一天深夜,暴雨中一個女人敲響了門,說自己是真正的公主,她看起來十分狼狽可憐,僕人將她引進房間,讓她睡在二十多層床墊上,第二天公主抱怨說床下有東西讓她很不舒服,王子立刻迎娶了她,因為她才是真正的公主。

  只有真正的公主才能擁有那麼嬌嫩的皮膚,能感覺到二十多層床墊下的一粒豌豆。

  這具身體還真嬌嫩到了這個程度,不過溫根本不睡覺所以如果第二天有人來問她睡得怎麼樣她根本回答不出來……難道溫蒂的內心還充斥著童話故事?

  溫還以為只有她才會喜歡那些傻乎乎的童話呢。

  她打了個寒噤,甩開了腦中的胡思亂想,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房間。她從來沒來過這地方,卻天然地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二樓的盡頭是屬於她的房間,她抱著手臂走過去,背後滴滴答答地落著泥水,這聲音如影隨形地提醒著她她到底和這地方有多格格不入……

  盡管她確實是天生就屬於這裡的豌豆公主。

  溫走進房間,臥室裡的大床上沒有放著二十多張床墊讓她松了口氣,她用毛巾擦干淨泥水,拉開衣櫃,挑選出一件樸素的換上。

  干燥的布料貼在皮膚上,然而那種仿佛赤身行走的格格不入感毫無消散的跡像。

  更糟糕的是溫覺得自己餓了。

  她離開了房間往大廳裡走,餐桌就在不遠處,還沒走進溫就聞到了一股濃香,他聽到了男人的談笑聲,有五個人,一個聲音成熟些,另外三個像是少年或者年輕的男人,最後一個是童音,小男孩的聲音。

  是城堡的主人?

  溫走了過去,那五個人旁若無人地談笑著,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

  另一個人走了過來,他穿著燕尾服,所以溫猜測這應該是管家之類的。

  她很想吐槽這個管家居然是個地中海式禿頂,你們有錢人請管家不講究長相的?

  可好像和她也沒什麼關系。

  管家請她坐到了側邊的首座上,位置僅次於坐在主座的那個最年長的男人。

  溫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可惜這幾個人的面孔都不清晰,朦朦朧朧的,她只隱約感覺他們都長得很英俊。

  她在那個位置上坐下了,沒人有什麼意見,只是最年幼的男孩發出了一聲不快的冷哼。

  ……臭小鬼,你爹都對我坐在這裡沒意見,你哼什麼哼。

  要不是因為這是別人家,溫一定要對他翻白眼。她安分地落座,面前的餐盤裡盛滿了食物,她立刻不管不顧地吃了起來,填飽肚子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這樣太不禮貌,不好意思地抬起頭,想要向房子的主人致謝和道歉。

  這家人實在是太好了!

  這麼有錢,還一點也不嫌棄她!

  沒想到抬頭後溫才發現這五個人根本沒理會她,他們彼此說笑著,只有管家注意到她抬起了頭,親切地朝她看來。

  ……對不起,這位管家,我不該嘲笑你地中海式禿頂的。

  沒想到你居然是這個家裡最好相處的人……不過也不算是沒想到,溫這種突然上門的客人,又髒又狼狽,主人就算礙於情面款待了,也不太可能給多少好態度的。

  溫心態很穩地吃飽了肚子,忍受著這種透明人的待遇。挺不愉快的,不過她也沒什麼資格計較這些,只是心裡想著呆一段時間,等雨停了就可以走了。

  走之前還是要好好感謝一下主人家的,說到底她還是受了他們的幫助。

  ……沒想到這雨就是下個不停,怎麼也不停。

  溫也不記得她留在這個城堡中有多久了,每住上一天,城堡中的氣氛都會加倍地讓她感到難以忍受,每當她和這裡的主人一家相處,她都覺得自己的氣管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有東西哽在她的喉嚨裡,讓她幾乎窒息得發瘋。

  可這家人不在的時候,這城堡更讓她感到恐慌和恐怖。

  媽的夠了吧,這家人什麼破毛病?她難道是個透明人嗎?每天三餐她就坐在那邊觀賞一家人的溫馨生活,像個白痴一樣。

  溫覺得這家人對她的態度跟對路邊撿到的流浪貓也沒什麼區別。


第31章 溫和假外賣員-目眩神迷

  在經受過這種待遇前, 溫從來沒意識到被看做一個人是這麼重要的事。

  重要到她無數次在心裡模擬自己手中有一把刀,而她會在餐桌上突然暴起,把這一家人捅個對穿,再把浸滿了血的食物全部塞進他們的胃。

  管家人還不錯, 可以留著。

  讓他們再當她透明人!

  可惜溫也只能幻想一下這情況, 她覺得她的憤怒有些不同尋常, 很有可能是在這種逼仄的地方留得太久了, 她被搞得都有點心理變態了。

  暴雨怎麼也不停。

  溫終於意識到一件事:要想等雨停再走是不可能的, 這場雨根本就不會停。

  她決定馬上就走, 而在做出這決定的下一刻, 她就頭也不回地衝回臥室換上了那身髒兮兮的泥水衣服, 然後衝出大門——

  「溫蒂!」

  聽起來像是城堡男主人的聲音, 他說了這麼多話,就這句呼喊溫聽得最清晰。

  溫頭也沒回地衝進暴雨,沒想到身後卻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溫回頭一看就被嚇了一跳,城堡的主人居然追過來了!

  媽的!溫都當他是個沒有互動模式的背景板了, 結果他居然有反應!

  不僅有反映,跑得還挺快。溫跑得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還是眼看著就要被對方追上。

  她頓時滿背寒毛都豎起, 不再往後看, 而是埋頭拼命朝前跑,跑著跑著, 沒留神腳下, 啪地摔在了泥水裡。

  城堡的主人追上了她, 卻沒急著過來,而是慢慢地停在她身邊。

  他蹲下身, 朝溫伸出手。

  溫:「……」她手腳並用地爬遠了點才自己扶著地站起身。

  她就不該貪圖那點溫暖進這座城堡!媽的這裡頭住的是變態吧?!不是變態就是神經病!

  現在的溫蒂沒有馬上拔腿就跑的最大原因是害怕自己這麼做反而激起了對方的凶性,她緊張地盯著對方,而城堡的主人的手伸了半天,才慢慢地握成拳頭收了回去。

  「溫蒂。」他說。

  溫蒂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是溫!

  媽的明明說好了難搞的情況都給溫蒂處理的!

  為什麼每一次處理這些棘手事的都是她!

  溫又怕又累,大雨滂沱,她感覺自己被淋得像一坨垃圾,不用看她也知道她現在有多難看,相反的就是這個城堡的主人了,都是暴雨之下,他就光鮮亮麗得活像馬上要參加派對,溫不爽極了,卻又搞不清自己為什麼這麼不爽,只能硬撐著和對方僵持。

  「溫蒂,回家了。」城堡的主人又說。

  溫:「……」

  放什麼屁呢,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難道你是綁架美貌少女然後囚禁在地下室這樣那樣的變態嗎,啊?!

  溫火大極了,可又不怎麼敢發脾氣。她只覺得她真是倒霉透頂,溫蒂的內心世界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還不如停在之前那個被芭蕾少女包圍的地方!

  她不回答,只是慢慢地倒退,城堡的主人沉默地站在原地目送她,而溫在確定對方追不上自己之後猛轉過身就開始狂奔。

  她也不管前面到底是什麼情況了,她也不在乎之後會遇到什麼。

  她只想離這個神經病地方越遠越好。

  溫用力地朝前跑,暴雨也無法阻攔她的腳步,雨水倒灌進她的鼻腔和喉嚨,嗆得她無法呼吸,可是在暴雨中窒息的感覺也比在城堡裡窒息的感覺暢快!

  陽光照過來,溫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跑出暴雨的,她蹲在地上咳嗽,吐了好幾口雨水才緩過神。

  她粗魯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

  「你死哪兒去了溫蒂!」溫生氣地說,「我們不是說好麻煩的事情都歸你?」

  「是啊,」溫蒂說,「我們說好了,麻煩的事情都歸你。」

  「你只是把我說的話照著抄了一遍!」

  「對。」

  溫琢磨了幾秒,又說:「……我們說好了,麻煩的事情都歸我。」

  她等著溫蒂再抄一遍,沒想到溫蒂不再說話,而是朝她微笑。

  「……媽的!」

  溫氣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她站在陽光下,溫蒂那邊卻下著小雨。

  溫蒂的打扮也有趣,她穿了一條純白色的蕾絲長裙,裙角裝飾著閃亮的碎鑽,手腕上戴著手鏈,脖子上掛著項鏈,耳朵上戴著耳釘……全副武裝啊。

  不過她頭頂還戴了一頂王冠,裝飾得亮光閃閃。

  不知怎麼,溫就是知道那是一頂生日王冠。她又把從頭頂往下滑的雨水抹了一把,問:「生日派對?」

  雨水浮在溫蒂的白裙蕾絲上,令她像是披著一層光霧。

  「嗯。」溫蒂平靜地說,「十八歲生日,成年派對。」

  「生日快樂——不過你生日現在已經過了吧。」溫不確定地說,「你想要什麼禮物嗎?我可以試著給你補一份。」

  「我得到禮物了。」

  溫說:「你那邊在下雨。」

  「太陽雨。」溫蒂舉起手讓雨水落在手心,「太陽雨常常伴隨彩虹。」

  溫抬頭去看,果然,天邊橫著一道七彩的虹橋,好巧不巧,那條彩虹就在她的頭頂。

  「你那邊在下雨。」溫不感興趣地低下頭,把自己剛剛才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我們距離這麼近,你到沒下雨的這邊來啊。」

  溫蒂搖頭:「我到哪裡都會有雨。」

  「……好吧,你的心靈世界,你說了算。」溫說,「我——我們沒猝死吧?」

  「沒有,只是睡著了。」溫蒂說,「我有睡眠恐懼症,你沒有。」

  溫很震驚:「所以我只是感覺到了你的感覺的余波?」

  「不是。」溫蒂說,「恐懼症發作好玩嗎?」

  「可控制的話還挺好玩,可以拿出去嚇唬人。」溫哈哈直笑,「不可控制就不好玩了。」

  溫蒂轉身往暴雨的方向走,這裡是暴雨和陽光的邊界,地面干燥,然而溫蒂的高跟鞋每次落下都會在地面積起一小片水跡。

  果然就像她說的那樣,她走到哪裡都會下雨。

  溫喊道:「溫蒂!你走反了!你去哪兒?」

  「不要管我。」溫蒂說,「你快醒了。」

  溫繼續喊:「但是你那邊在下……」

  她醒了過來。

  空氣寂靜極了,習慣暴雨聲後突然迎來的安靜讓溫不適地左右張望。

  枕頭濕了好大一塊兒,溫懷疑她俯趴的睡姿導致她睡著後淌了很多口水,難以想像溫蒂睡覺流口水是個什麼場面,溫心虛地扒下枕套扔進洗衣機,又不做不休地把所有髒衣服都扔了進去。

  洗衣機是無聲的,不過輕微的震動也很清晰,溫等衣服都被烘干,就把它們全都取出來,放進衣櫃掛好。

  溫開始感到無所事事了。

  好在她還有事可做,之前她有段時間到處亂買東西,雖然靠著低價轉掛二手的方法送出去不少,但總有些落網之魚最後還是被送到了溫的手上,她把那些包裹全都扔到儲存間了。

  溫給自己戴上輕型防毒口罩,又戴上橡膠手套,才進儲存間翻找起來。

  她還記得她買過些什麼,根據紙箱的大小,她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一整箱的魔法道具。

  天知道到底是真是假,那些東西就被放在一個制作粗陋的網頁上進行售賣,賣得還挺貴,溫也不知道是怎麼點進去的,看網頁上把東西吹得天花亂墜,就隨便選了幾樣東西買下。

  這東西她也是掛了二手的,可惜無人問津,最後還是寄到了她的手上。

  現在剛好有空,溫打算把東西拿出來研究研究。

  紙箱包裹得還挺嚴實,溫拿小刀劃了半天才劃開封口。一打開紙箱,溫的興趣就消散了大半,裡面沒點防震防摔的紙殼泡沫就算了,關鍵是每一件東西都很新。

  魔法道具不都是破破爛爛的嗎,就算不破破爛爛,看起來也要有點時間沉澱的感覺啊。

  雖然失望,溫還是把紙箱裡的東西拿了出來,一一擺在面前。

  首先是戴在兩只手模上的十枚戒指,十枚——戒指,還都是男士型號的,溫都不知道她當時為什麼會買它們。

  可能是因為這些戒指的造型還挺能唬人,而她又不缺錢?

  溫擼肉串一樣把戒指擼下來,從密封袋中拿出那張說明書,太不講究了,就算不在羊皮紙上面用羽毛筆寫字,至少弄個手寫的啊,居然給了一個印刷的!

  而且字還那麼多,溫只看了第一句。

  「這十枚擁有魔力的戒指來自外星,它們能使你長生不老,永葆青春……」

  後面的內容溫粗略地掃了一眼,好像是在說這十枚戒指各自的功效。太長了,她沒看,直接把說明折疊了放進密封袋。

  她把手模取出來扔掉,把戒指也放回袋子裡。

  十個戒指呢,造型還都很好看,兼具有神秘感和科技感,溫挑挑揀揀地取出了一個她覺得最好看的藍寶石戒指,試著往手指了一下。

  過大的戒指在她的手指上自動縮小到剛好貼合皮膚的大小。

  溫眼前一亮:不管這個戒指有沒有用,光是剛才這一下就說明她花的錢不虧。

  她欣賞了片刻被藍寶石襯得格外纖長優雅的手指,把密封袋放到一邊,取出了另一個袋子。袋中裝著一本寫滿了古怪語言的書冊,旁邊還有一份音標和寫滿了巨大字體的提示。

  或者說警告?

  「請注意!請在確保自己聽力缺失的情況下朗讀沃貢人的詩!請慎重對待這本詩集!」

  ……感覺好像會發生奇怪的事情,如果讀了這本詩集裡的詩。

  音標不太多,就是發音太奇怪了,充滿詭異的後鼻音和需要喉腔震動的音節,溫飛快地背完音標,把音標和提示都撕碎了扔進垃圾桶中。

  然後溫意識到她錯了,紙箱裡不是沒有防震防摔的包裝,只是放在了最下面,而且既不是泡沫紙也不是紙板。

  是一條毛巾。

  溫愣了半天才把毛巾從裡面拿出來,毛巾上也有一個小小的說明:「絕對實用的毛巾,宇宙旅行必備。」

  她不記得她買過毛巾啊……算了。可能是贈品吧。

  溫把九枚戒指放回紙箱,把紙箱收進儲藏室,出來的時候還差點被靠在牆邊的碎木頭絆倒。

  那本詩集被她放在了沙發上,溫決定試著讀一下這本神奇的詩集。毛巾也放在詩集的旁邊,等會兒放到洗漱間去。

  說是詩集,其實是什麼魔法書吧?

  所謂的提示就是個噱頭,商家不就是愛搞這一套,所有的故弄玄虛到最後都是為了掏空買家的錢包。

  溫打算在讀完詩集後視情況貢獻錢包。

  要是這本魔法書的效果夠好,她就再去網站上買點東西。

  溫想得好好的,可惜現實阻攔了她。

  飯點到了。

  有人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外,不是溫熟悉的腳步聲——換外賣員了?可是如果外賣員換了,那家店不可能不事先通知的。

  輕快的幾聲敲門,伴隨著少年的聲音:「外賣到了!」

  溫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後,透過貓眼向門外看,外面站著的果然不是她熟悉的外賣員,而是個帥氣的大男孩,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頭上頂著一副防風鏡,滿臉百無聊賴。

  他手裡拎著的紙袋倒確實印著飯店的徽記。

  大男孩又敲了敲門,動作快而急促:「喂?有人嗎?」

  先不說為什麼外賣員換了人她卻沒得到通知,你是怎麼靠著這張陌生的臉進來的?!

  溫的腦子裡瞬間繃緊了那根神經。

  這個世界的人生活在一個充斥著超能力和超能力者的世界,習慣了看到超級英雄和超級反派的新聞頭條,將這些「超常」的東西視為一種尋常,因此反而有些遲鈍,不能在第一時間感受到那種氣息。

  和他們不一樣,溫來自一個現實中不存在超現實因素的世界,這也就讓溫對某些氣息極為敏感。

  她也認識了很多超級人類了,最大的感受之一就是這些超能力者都非常漂亮……不過也不完全如此,許多變種人的長相就完全不能用漂亮來形容,如果一定要總結的話,所有超能力者的共同特征,是相貌上的某種「異常」。

  有些異常從審美角度上說是好的,而有些是壞的。

  門外這個大男孩的異常就是好的那種,他有一張不太能分辨年齡的臉,口裡嚼著口香糖,左顧右盼的動作讓溫想起了倉鼠,他與倉鼠都讓她覺得可愛和敏捷。

  ——你認真的嗎?倉鼠?什麼爛比喻。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用奇奇怪怪的那啥啥風格做比喻的!

  溫打開門口的對講機:「你好?」

  「女士,你的外賣到了。」男孩又重復了一遍。

  他看起來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溫還以為他要生氣地對著門大叫了,沒想到他的表現意外地克制。

  「你是誰?」溫問他。

  她絕對不會亂吃東西的,絕對不會。

  這個世界太危險了!

  就連溫蒂的內心世界都遍布變態神經病!

  她要提高對陌生人的警惕!

  就算是現在,一回憶起那座城堡中如影隨形的窒息感,溫還是會忍不住神經質地發抖。

  她感到焦灼,焦灼到思維混亂語無倫次,像是有一根繩子勒住她的喉嚨,總是在用力勒緊,偏偏又時不時稍微放松,讓她得以喘息。

  溫分不太清這是溫蒂的感覺還是她的。

  但在她心裡,這兩者沒多少區別。

  「我是你的外賣員,女士。」快銀耐著性子說。

  他覺得他到了忍耐的邊緣了,說到底他又不是什麼外賣員,他是X戰警的成員,他是全世界最快的人之一,他是個超級英雄——唯獨不是外賣員!

  可他不得不來送這份外賣,因為那個倒霉外賣員就是因為他們的任務受的傷。

  這次的任務也不是什麼大事,近段日子,那些活躍在紐約的那些反派都沒什麼動靜,X戰警處理的大多是些小事,普通人之間的車禍,普通人之間的謀殺,普通人去銀行搶劫……

  案子都不難,就是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在趕來之前,皮特羅剛抓捕了一群想要搶劫運鈔車的家伙,保護運鈔車的是一群訓練有素的雇佣兵,在皮特羅到場前,他們已經靠著精尖的武裝設備和搶劫犯對射了許久。

  要皮特羅看,就算他不去插手,這些雇佣兵也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不過他還是上去幫忙了,被解救下來的雇佣兵們還來不及朝他致謝,便蜂擁著衝到了坐在副駕駛的男人的身邊。

  那家伙已經負傷了,還在急轉中被撞得頭破血流,都這樣了,他還死死抱著懷裡的紙袋。

  袋子裡裝著什麼重要的東西?

  皮特羅遇到過太多類似的場景,做超級英雄就是這樣,總會經歷太多的生死離別,他把男人從變形的車座裡架出來,飛速送他到了附近的急診室,沒想到最後關頭,男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朝他伸出手:「我、我懷裡的……」

  「你的東西我轉交給護士了,她會放到你的病房。」皮特羅熟練地安慰道,「放心,你受傷不重,子彈都沒有傷到要害。」

  「……那不是、我的東西。」受傷的男人艱難地說,「那是我要送給……」

  來了來了,皮特羅想,是送給什麼人的禮物吧?送給妻子還是兒女的呢?也有可能是送給父母的,但是這個選項不是特別多見,其實皮特羅遇到的更多是想把東西送給情人。

  做超級英雄的生活就是這樣,這種放在電影裡十分催淚的劇情在他們的生活裡完全是一種日常,平平淡淡,完全不會出乎他的預料……

  病床上的男人掙扎著向皮特羅伸出手,眼中飽含熱淚。

  身邊的護士手忙腳亂地想要按住他,而在各種「不要亂動!」「傷口裂開了!快按住他!」的背景音裡,他執著的眼神讓年輕的皮特羅也有所動容。

  他不禁開始猜測紙袋中裝的到底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竟然讓這個壯實的男人露出這樣的眼神,難道今天是他和分居已久的妻子見面的時間,而這是他挽回愛人的最後機會?

  在皮特羅的注視中,男人拼盡全力地大聲喊道:「……這是我要送給、送給顧客的外賣!」

  皮特羅:「……」

  護士們:「……」

  周圍的圍觀群眾:「……」

  皮特羅,性別男,現任X戰警成員,小有名氣的超級英雄,是萬磁王的親生兒子但如今在萬磁王過去的摯友,現在的頭號敵人X教授手下接受教導和訓練,一直認為自己雖然十分年輕但已經可以擔當大任。

  他秉持著這個觀念許久,直到今天。

  皮特羅的思維經受了嚴厲的考驗。

  「你剛才說什麼?」他問,不相信他真的聽到了那句話。

  外賣是開玩笑的吧?你坐的是運鈔車啊,你坐運鈔車送外賣的?!什麼外賣要坐運鈔車送?

  護士們也安靜了下來,這個男人的傷不算重,想要聽到答案的好奇心讓她們放緩了動作,連病床都被推得更慢了些。

  而在被所有人松開手後,男人喘了口氣,回答說:「……那輛車剛剛成功運送在返程,車廂裡是空的,我和司機關系很好,所以拜托他送我到顧客附近……」

  皮特羅震驚:還能這麼巧?!

  不過那是外賣的話,為什麼你要用這種拼上性命的架勢保護啊!

  「……你是快銀對吧?速度很快的那個快銀?!」男人快速地說,「能、能不能請你幫我送一下外賣!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突然,可是我必須准時送到……」

  喂那只是一份外賣而已吧!你都要去做手術取子彈了還在擔心外賣不能及時送到?!

  「……因為這是我們非常重要的顧客!絕對不可以失去她!」

  所以為什麼你要為一份外賣這麼努力和拼命,就算是重要的顧客……

  「她是最優質的的客人!每次付賬單都會在價格末尾多輸入至少兩個零!」

  皮特羅:「……」

  「當然我們不可能眛下這筆錢,所以在這種情況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致電給她了,但她表示『最近在努力學習花錢,多的就算給你的小費』……」

  皮特羅的內心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和「?」,完全說不出話來。

  而這個男人似乎是認為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他放松下來後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護士們立刻推著他衝向手術間,皮特羅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是另一個護士把男人的紙袋拿了過來,遞給他。

  「拿著吧,還是熱的。」護士極力忍著笑,「辛苦……噗、咳咳,辛苦你了。」

  ——所以,這就是現在皮特羅冒充外賣員的原因了。

  對講機背後的女孩沉默著,無所事事的皮特羅不耐地提高了聲音:「請問你什麼時候……」

  門開了。

  一抹光飛出來,令皮特羅下意識地眯起眼。

  他有點想要偏過頭,可實現卻又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了一樣難以拔出,他好像看到了一叢藤蔓?在燦爛的陽光中這綠色鮮艷欲滴,柔潤又充滿了生機,而在藤蔓之下,那兩條皎白的小腿纖細修長……

  ……小腿。

  ……小腿?

  皮特羅猛地後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慌張地四下移動然後迅速落在了來人的臉上,這時候就體現出超級速度的好處了,他的思維能力和反應能力都快到足以掩飾他剛才的失態,不至於讓開門的女孩兒把他當成什麼怪人。

  話說她也太好看了吧……真漂亮啊,除了自己的姐姐旺達以外,皮特羅還沒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這麼漂亮的女孩。

  她藍色的眼睛像是一片澄空,黑發則像是烏木,她寧靜甜美,卻又使他目眩神迷。

  世界都變成了黑白色,唯有她的臉頰在他眼中綻放。


第32章 溫和秘密-兩場對話

  「你好。」溫伸出手, 「給我吧。」

  她連手指都是淡粉色的,好像從生下來的那天起就沒用這雙手接觸過重物。

  皮特羅努力保持冷靜,可還是不自主地僵硬了一下,才慢半拍地遞出手中的紙袋。

  「謝謝。」溫說, 她想要退回房間, 卻注意到皮特羅不自然的表情和時不時瞥來的視線。

  她若有所思地看過去, 皮特羅就像受驚的小鹿般低下頭, 又強自鎮定地抬頭和她對視, 像是做了錯事又逞強似的。

  他不會偷吃她的外賣了吧?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 皮特羅在她的注視中臉色漸紅, 溫明白過來。

  這個超英是不是有點太純情了。

  就在溫問出你是誰這個問題的時候, 和對方有關的資料就浮現了出來。

  原來這也是個超級英雄, 那至少是安全了。雖然溫的心裡依然充滿疑惑,現在的超級英雄還幫忙送外賣的嗎,業務範圍也太廣泛了……但她還是打開了門。

  沒想到她還什麼都沒做, 對方就這麼個表現了。

  她剛才確實是沒做什麼對吧?溫充滿自我懷疑地回想了一遍,最終確定了她確實沒有做什麼。

  於是她起了點興趣, 沒有直接關門,而是立在門口問他:「平時負責給我送外賣的那個外賣員呢?」

  「他出了車禍。」皮特羅搶答, 「我把他送到醫院以後他很擔心你不能及時收到外賣, 就拜托我幫忙送過來,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

  ……你們超英的業務範圍還真的這麼廣啊!

  溫還短暫地懷疑過是不是皮特羅在打工送外賣,她沒收到通知是因為店家忘記了。

  雖然不太可能有店家會忘記她這種程度的慷慨的客人。

  「你太好心了。」她驚嘆地說, 「要進來吃點東西, 休息一下嗎?」

  皮特羅完全沒想到會被邀請進門, 他說:「……讓我進來?你家裡人不會有意見嗎?」

  「我一個人住。」溫讓開身體,「進來吧, 門口有拖鞋。」

  還是娜塔莎給她買的,溫就不去細想為什麼娜塔莎還給她准備了這麼多待客用拖鞋了。

  皮特羅只在剛進門的時候稍微拘謹了一下。

  當他發現溫完全沒把邀請他進門當回事,連給客人准備茶水都沒想起來,他就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一點溫的性格。

  其實在聽完那個送外賣的男人說的話,皮特羅就對溫很好奇了,但在他的預想中,溫的形像更近似於錢多到沒處花的富家大小姐。

  雖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溫好像確實是這樣,可皮特羅設想中的富家大小姐,是性格傲慢,趾高氣揚的那種。

  ……和溫完全不沾邊。

  起初他還只是偷偷去看溫,發現溫根本就不把他的存在放在心上,皮特羅的目光便放肆起來,繞著溫直打轉。

  她穿了條綠色的裙子,濃綠色的及膝裙,將她的皮膚襯得透白。

  房間很干淨整潔,不如說干淨整潔了得會讓人覺得有點不安。皮特羅和多數同齡人一樣,很少願意把時間花費在收拾房間上,只是他因為超級速度的緣故,好歹還願意把亂丟的東西大致整理整齊。

  可是這間客廳簡直已經干淨到了空白的地步。

  皮特羅不是在指普通意義上的清爽干淨,因為再怎麼清爽干淨的地方,空氣中也會漂浮著塵埃和皮屑,地上鋪設的地毯的話還會有極細微的茸毛。

  可這間房間干淨亮堂到什麼都沒有,就好像有某種力量硬生生抹除掉了本該存在的一部分。

  皮特羅把半邊身體的重量壓在沙發上,感到坐立難安,他不可避免地開始疑神疑鬼起來,難道這次車禍和那個搞笑的外賣員是陰謀的一部分,有人盯上了X戰警所以設局對他下手?

  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猜測,因為如果這樣,如果他的猜測成真……

  那麼這個少女也會是陰謀的一部分。

  這想法讓皮特羅感到排斥和不快,他看了一眼正認真在桌子上擺放外賣盒的少女,深吸一口氣,戴上了頭頂的防風眼鏡。

  世界在這一刻凝滯了。

  牆邊的電子鐘數字停在原地,在微風中鼓縮的紗簾停止了呼吸,流動的時間忽然停擺,皮特羅站在凝固的畫面中左右轉頭,視線停在少女的身上。

  半弓著腰的少女像一張電影截圖,亂翹的睫毛就算靜止著,也透著一股下一秒就會忽閃起來的活潑。

  她的裙擺輕輕揚起,像是有人牽住了裙角。

  不知為什麼,皮特羅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裙角。

  他在整個公寓裡巡視,查看了每一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主臥的豪華風格讓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贊嘆,芭蕾舞室則讓他有些吃驚——皮特羅還以為溫會放上一架鋼琴或者小提琴什麼的——不過他也不是非常吃驚,芭蕾舞和溫的氣質很搭。

  沒什麼異常的地方。

  也許真的是他神經過敏。

  他這麼想著,卻忽然在不起眼的位置發現了一個暗門,可能是儲存間之類的地方,這種拐角的空間既不夠單獨構成一個房間,又不會小到能輕易浪費這部分面積,所以常常被掏空後作為儲藏間使用。

  皮特羅推開了儲藏間的門……沒推開?

  他不死心地又推了一遍,再換個姿勢用力撞門,最後連腳都用上了,可這扇門紋絲不動。

  這扇門不會是純粹用來裝飾的吧。

  他回頭去,電子鐘上的數字還沒動,但半凝固的少女已經若有所覺地半側過頭,朝著空蕩的沙發看來。

  皮特羅立刻衝回沙發坐好,又若無其事地把防風眼鏡推回頭頂。

  溫看了一眼皮特羅:是錯覺嗎,剛才他好像突然閃了一下?

  不,不是錯覺,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頭發上那副防風眼鏡的印痕有變化,頭發隨之翹起來的方向和之前不同了,而且他坐下的位置有了輕微的移動,沙發凹陷下去的痕跡沒有貼合他的身體。除此以外,他的腳邊還有和他的雙腳一模一樣的拖鞋印……破綻也太多了吧?

  這都不能算是破綻了,完全就是絲毫沒有打算掩飾異常之處!

  溫十分震撼,不過很快就淡定了下來。

  可能這個世界的超英就是這麼作風豪爽,至於暴露身份會產生的各種連帶問題,會不會波及無辜群眾……

  反正總是能解決的,只要真的夠強。

  她鎮定地一一擺好外賣,掀開蓋子後滿足地在香氣中眯起眼睛,笑著邀請道:「要一起嘗嘗嗎?現在是飯點了,你應該還沒吃吧?」

  不用皮特羅回答溫也知道答案。

  這些超英太忙了,業務範圍這麼廣泛,皮特羅肯定還沒吃就過來給她送外賣了,不過外賣員出了車禍居然還想著她的外賣沒有送到這種事,溫還莫名有點感動。

  下次付賬單的時候再多輸個零好了。

  皮特羅沒想到自己會受邀請:「我是還沒吃,不過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過來吧,我給你分一份。」

  因為溫的過分慷慨,這家店送來的食物分量很足,溫經常吃不完。她從櫃子裡取出幾個餐盤,把牛排和沙拉倒上去,每種食物都均勻地分成兩份。

  「今天贈送了一份壽司。」溫說著,把壽司拿出來看了看,「我不吃甜蝦和魚子醬,你吃嗎?」

  「我可以吃這些。」皮特羅說,「我的學校裡又從日本來的學生,她偶爾會做些特色料理給我們吃……不過很多東西都和我們平時在日料店裡嘗到的味道不一樣。」

  他自來熟地坐到了溫的對面,抱怨起來。

  「你知道日本有一種湯嗎,好像是叫味增湯,」他回憶著念出這個拗口的日式菜名,「我從來沒喝過味道那麼奇怪的湯!」

  「味噌湯還不算難喝,我最討厭的是納豆。」溫說。

  她對那種布滿可以拉絲的粘液、口感稠密、聞起來很臭的食物絲毫不感興趣,不過因為不了解,還是在點餐的時候踩過雷。

  但日式的生雞蛋拌飯很好吃,帶一點鮮甜的感覺,又不會濃到讓她覺得膩味,她最後就著醬菜吃掉了一整碗生雞蛋拌飯。

  至於納豆,當然是全部倒掉了。

  她的話引起了皮特羅的強烈反應:「對!納豆的口感太奇怪了!簡直像是在吃蝸牛的分泌物!」

  ……你其實不用說得那麼具體的,也沒必要使用這麼形像的比喻。

  皮特羅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用語不當,他尷尬地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他們安靜地分享了一頓午餐,皮特羅灰色的頭發在陽光中有種輕盈的質感,溫不自覺地就開始盯著他看,皮特羅也在看溫,他們的視線時不時在半空中輕輕一撞。

  然後皮特羅就紅著臉不看了,溫也有點不好意思。

  吃完後皮特羅很主動地跑去洗碗,溫說:「有洗碗機,用洗碗機就夠了。」

  皮特羅趕緊打開洗碗機,把餐盤都放進去碼好。

  還挺乖的,溫想,她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心情頗好地歪著頭看皮特羅的背影……這種溫馨的氣氛總是會讓她覺得愉快,不過皮特羅在家務上好像不怎麼樣,他的動作很笨拙,完全比不上娜塔莎的干脆利落。

  也不知道娜塔莎是干什麼去了。

  她又看了一眼皮特羅的背影,起身去了陽台,想給娜塔莎打個電話。

  沒想到手滑撥通了戴安娜的號碼,她趕緊想掛斷,可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

  溫只好也說:「喂,戴安娜。」

  「我希望黑寡婦沒有讓你感覺困擾。」

  「嗯?娜塔莎嗎?當然不會,」溫說,「她搬到我的隔壁沒幾天,我的三餐都變得家常了很多,而且她還會幫忙打掃房間——不過多數時候我都自己做了。」

  戴安娜有些意外:「她這麼做了?」

  「她說她挺喜歡這樣,讓她有種自己是普通人的感覺。誰知道呢,也許她真的是這麼想的也說不定。」

  溫心不在焉地拿手指敲打陽台的窗框,聽著戴安娜那邊傳來的風聲。

  「我還不知道黑寡婦竟然有這樣的一面。」戴安娜沉吟著,但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最近過得怎麼樣?」

  兩次了,她這邊一旦稍微出了點事,戴安娜的提問就緊隨而來。

  雖然這不像是戴安娜會做的事,可也說不准——難道戴安娜在暗處關注她的生活?

  「還不錯。」溫說,「離開了糟糕的家庭,擁有了自由的生活,交到了新朋友……對了,你知道嗎,我還通過娜塔莎認識了美國隊長!」

  「你喜歡美國隊長?」

  「誰不喜歡美國隊長呢?」溫反問,不過很快醒悟過來,「對了,既然他曾經活躍在二戰時期,你也參與過二戰,難道你們打過交道?」

  「可以這麼說吧。」戴安娜沒有否認。

  這下溫的好奇心是真的被激起了,她興奮地往牆上一靠,擺出了長期抗戰的架勢:「說說?」

  「沒什麼可說的。」

  「別這樣嘛戴安娜,既然你提到了,那就肯定不是什麼秘密對不對?」溫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又甜又軟,「告訴我吧戴安娜,我和你講過那麼多跟我家有關的事情,但你還什麼都沒跟我說過。」

  說這話的時候溫難免感到一陣心虛,畢竟她說的那些和家庭有關的東西都不存在。

  其實她很奇怪為什麼她會有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謊言能往外說,可是穿越以來,她得到的莫名其妙的東西也不少。

  相比起這具身體的主人,神秘的溫蒂,別的一些小事情完全不值得她驚奇。

  溫更想知道她在昏迷前在路燈下遇到的魔法生物是什麼,那玩意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她在這具身體裡蘇醒過來的第一天就遇到過那些東西。

  更讓溫覺得奇怪的是,這次在路燈下殺死那玩意後,地面上居然沒有留下屍體。

  這才是她穿越以來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情!

  就算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超能力者和外星人,感覺上和她好像也關系不大,就好像每天都有無數種專利誕生,每天都有無數人破產和暴富,這些事存在但是距離她很遙遠。

  ……也許她認識了不少超英之後就不遙遠了。

  可是她認識的超英也不是在拯救世界行動中的超英,而是完成超英任務的、處於日常生活之中的超英。

  她和他們有所聯系的是日常生活的那一部分,而不是激動人心的那部分。

  所以還是很遙遠。

  但這奇怪的魔法生物不是!這東西都是她自己親手殺死的!和她的生活有所交錯!

  溫也嘗試過在心中詢問溫蒂,可惜溫蒂始終只會讓她知道那些溫蒂願意讓她知道的事,每當遇到了溫蒂不想讓她知道的,她就完全得不到答案。

  這一事實總讓溫有不妙的預感。

  然後她就把這種預感拋到了腦後。

  戴安娜說:「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我那時候剛剛離開亞馬遜,還不明白戰爭的意義,到戰場上大鬧了一場,當時被派過來抓捕我的就是美國隊長所在的特攻部隊。」

  「然後呢?」溫充滿期待地問。

  戴安娜輕描淡寫地說:「然後我把他們所有人都揍了一頓。」

  哇你居然把他們所有人都揍了一頓!這可真是太……完全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呢……

  溫憋笑,戴安娜則挑眉:「你是在忍笑嗎?」

  「沒有。」

  「別騙我,我能聽到你在忍笑。」

  「我沒有忍,我只是,咳咳,普普通通地被自己嗆到了。」溫說。

  她朝著好奇地循聲找來的皮特羅揮手。

  「你在忙嗎?抱歉,」皮特羅壓低嗓音問,「只是我不太會用洗碗機,它已經洗了十多分鐘了,只有兩三個盤子而已,需要這麼長時間嗎?」

  溫把手機扣到胸前壓住話筒,小聲告訴他:「洗完還有消毒。沒關系,不用管它,它是全自動的。」

  「消完毒總得要取出來?」皮特羅不太確定地說,「還是——就放在裡面也沒問題?」

  「全自動。」溫回答,匆匆朝著皮特羅比了個大拇指示意沒問題。

  她重新把手機放到耳邊:「你還在嗎戴安娜?」

  「始終還在。」戴安娜說,「比起我在二戰揍過美國隊長,另一件事好像更有聊頭。我聽到了男孩的聲音。是你的男朋友?」

  「什麼?」溫嚇了一跳,「當然不是,我沒有男朋友。」

  「那就是約會對像了。」戴安娜輕笑著說,「邀請約會對像到自己家可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女孩兒。」

  溫說:「也不是約會對像,是一個幫了我忙的超級英雄。」

  要說明快銀做了什麼好麻煩啊,干脆簡單地用一句話概括吧。

  「你遇到了危險?」沒想到戴安娜的反應很大,她幾乎立刻就提高了聲音,「你遇到了什麼危險?黑寡婦呢,她沒有保護你?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麼事,溫蒂,我需要知道你現在的處境——」

  溫不得不哭笑不得地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

  她又幫娜塔莎說話:「她也有任務,不可能隨時都在身邊保護我的。」

  「沒有危險就好。」戴安娜鎮定下來,不放心地叮囑道,「如果你遇到了什麼突發的危險,黑寡婦又不在你身邊保護你,就大聲叫『超人救命』,知道了嗎?他能以最快速度趕過去救你。」

  不過這招也只在溫蒂還清醒的時候管用,戴安娜皺著眉想。

  她掛斷電話後依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剛剛才被她提到過的超人當然不會忽視她的情緒。

  「有什麼心事嗎,戴安娜?」他和戴安娜並肩走在路上,「你最近這幾天好像都有點心不在焉。」

  戴安娜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直白:「我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關注我。」

  「我以為我們已經算得上是很好的朋友了,」超人好脾氣地笑,「這只是朋友之間的普通關心,戴安娜,如果你覺得我太突兀,那麼我向你道歉。」

  「你有沒有發現蝙蝠最近這段時間有什麼變化?」

  「我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關注蝙蝠。」

  戴安娜不滿地看了超人一眼:「克拉克!」

  「小聲點兒,你還記得我不像你一樣沒有秘密身份對吧,」超人嘆了口氣,「說真的,戴安娜,我開始擔心你在普通人之間的生活了。告訴我,你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我當然沒有,」戴安娜站定,「說回蝙蝠——」

  「現在我開始感到嫉妒了。」超人抱怨,「你今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提起蝙蝠?」

  「好了,男孩兒,別老撒嬌,我有正事要說。你知道蝙蝠家裡最近出了什麼事嗎?」戴安娜問,「不是哥譚那邊的各種精神病問題,就只是蝙蝠家的事。」

  超人認真地思考了幾秒,又認真地回答:「如果你是想問為什麼蝙蝠最近老是不參與正聯的活動,那是因為他最近正和羅賓打得不可開交。」

  戴安娜很奇怪:「第三任羅賓不是才剛剛開始執行任務嗎,這麼快就和蝙蝠鬧翻了?」

  「和他打得不可開交的是第二任羅賓——我要收回前言,戴安娜,你實在太不關注蝙蝠的事情了。」

  「胡說,我知道第二任羅賓已經死了的事。」戴安娜說著就皺眉,「還是說第二任羅賓的死另有隱情?」

  關於第二任羅賓,傑森·托德的事,戴安娜知道的也不多,只是隱約能從同僚和朋友們的話中大概拼湊出整個事件的模樣。

  她還沒來得及熟悉起對方,就已經聽到了對方的死訊。

  這也是戴安娜很少關注蝙蝠那邊情況的一大原因,即使已經並肩作戰了那麼多年,她依然對蝙蝠的處事手段頗有微詞,又不好對同僚的城市插手,女俠索性就直接對哥譚那邊不聞不問了。

  「嗯……大概的經過應該和你聽說的差不多,他確實死過,但又復活了。具體的經過我也不是非常了解,只知道復活的羅賓非常生蝙蝠俠的氣,他對外宣布自己是紅頭罩,目前正想辦法成為哥譚黑幫的老大。」

  戴安娜說:「看來蝙蝠俠忙得很?」

  「你知道蝙蝠這個人。」超人雙手抱胸,「他最近在阻止紅頭罩對哥譚的破壞,同時還在想辦法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復活的二代羅賓,以及調查讓他復活的原因。」

  戴安娜說:「聽起來這些事還不夠他忙成這樣。」

  「如果我沒記錯,他還得在這些工作結束後幫助聯盟解決一些調查,同時抽時間訓練他的第三任羅賓助手,並且對外維持他的另一個形像。」

  戴安娜意味不明地說:「是嗎?怪不得。」

  她飛起來,而超人緊隨著她一同劃過天空。

  「你是不是聽說了些什麼和蝙蝠有關的事情?」超人問,「你平時很少關心我們,戴安娜,我能感覺到。」

  和蝙蝠那種暗中關注但不願提起的態度不同,戴安娜是真的很少關注同僚。

  但並不是因為她不關心伙伴們,而是因為女俠討厭溫情柔軟的那一套。

  「我當然有關注你們,」果然,在超人的暗笑中,戴安娜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我們到底要進行這種婆婆媽媽對話多久?」

  「讓我想想……」

  戴安娜不再往前飛了,她懸停在高空,大風將她的長發吹得左搖右擺,就好像她此刻猶豫的心情。

  超人和她一同停下,等待著戴安娜做出最終決定。

  而她很快就下定了決心:「好吧,我告訴你我最近發現的小秘密,但你得保證不告訴蝙蝠俠。」

  「沒問題。」超人答應得異常爽快,「但這個秘密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對吧?」


第33章 溫和禮貌性內疚-美的待遇

  超人的問題把戴安娜難倒了。

  這個秘密會傷害誰嗎?其他人不說, 溫蒂和布魯斯已經為此而受傷。

  說不清楚到底誰受到的傷害更大。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誰的做法都有道理,誰的選擇都可以理解,誰的心情都很好猜測。

  布魯斯希望女兒能安全穩定地生活, 遠離超級英雄的世界, 甚至遠離哥譚這座城市;而溫蒂受挫於這個家庭中每一個人都知道, 唯獨她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就是這樣的情況, 才最難以解決。

  戴安娜張口, 說出的話卻和她一開始想說的不同:「……我得到了消息, 蝙蝠還有個沒有對外公開的親生兒子。」

  溫蒂的事情還是暫且不要告訴超人了, 等他自己發現吧。

  就溫那種身體不好還離家出走的性格做法, 早晚需要求救的。還是等超人自己發現, 免得他在蝙蝠面前說漏嘴。

  超人驚訝地說:「真的?消息來源可靠嗎?」

  布魯斯離家出走的親女兒說的,可靠度當然有保障,不過具體是什麼情況說不准。

  「可靠。」戴安娜說, 「不過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

  「你和蝙蝠俠談過這件事嗎?」

  「沒有。」

  「他知情, 還是不知情?」

  戴安娜冷笑著說:「你覺得呢?」

  超人沉吟一下,皺起眉:「……即使是蝙蝠, 這樣而已太誇張了。我會找機會和他聊聊的。你為什麼不自己去跟他說?」

  「我怕我忍不住揍他。」

  超人失笑:「好吧, 我明白了。」

  而另一邊的溫還不知道自己因為戴安娜的一念之差免於暴露在超人的視線之中, 更免於她馬上就被蝙蝠俠發現。

  她結束通話後回到了客廳。

  皮特羅正蹲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溫走過去, 發現皮特羅是在看碟片架上的游戲碟。

  為了好好打發時間, 溫買了不少好評率驚人的游戲, 各種宣傳上吹得天花亂墜,溫其實不是很計較游戲的難度和趣味性, 她就希望有那種能打發時間的。

  不過反正有錢。

  所以溫一鼓作氣地點了全選,再把所有排行靠前的都買了。

  買回來之後溫才只玩了一部收集元素很重的游戲。說來也奇怪,她這些日子好像每天都沒做什麼事兒,可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過去了,她竟然都找不到什麼空閑的時間打游戲。

  見皮特羅喜歡,她問:「你想玩嗎?」

  「可以嗎!」皮特羅抬起頭,眼睛亮閃閃的。

  溫說:「當然可以,你想玩什麼?」

  「這個。」皮特羅從碟片架上取出一張,「這部游戲還沒有公開發售,你是怎麼買到的?」

  溫略一停頓:「只要有錢……」

  皮特羅明白過來,不過他更興奮的是另一件事:「所以其實游戲已經做好了,只是還沒開始公開發售啊!太好了,我馬上也能買到了!」

  男孩子的快樂還真是簡單好懂容易滿足,溫想著,打開游戲機,皮特羅拆開了游戲碟,興衝衝地等著開機。

  他的目光停在溫的賬號昵稱上。

  Wing。

  這個昵稱太熟悉了,立刻讓皮特羅想起了那些拼命肝積分,每次眼看著就要接近對方,結果有每次都被翻倍碾壓的憋屈。

  後來這個昵稱上的積分再也沒動過,皮特羅只差一點點就能重新成為第一名,可他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情,一直都沒再繼續肝過。

  只是時不時的,他還會登錄游戲,看看對方的積分有沒有變動。

  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在期待對方再次翻倍碾壓他!

  ……Wing???

  皮特羅震驚地看向溫,又看向視頻上的昵稱,所以之前在消消樂游戲裡反復吊打碾壓他的人就是?不,冷靜,只是一個相同的昵稱而已,還不能說明這個Wing和那個溫是同一個人,也許只是恰好同名。

  他假裝無意提起:「我好像還沒和你介紹過我的名字。」

  溫的動作一頓:「好像是。我叫溫,就是這個。」

  她抬手點了點視頻上的游戲昵稱,又笑了笑:「不管是什麼游戲,我一直都用本名做昵稱。」

  真的是她!

  肯定是她!

  皮特羅不知怎麼竟然想起了旺達的話,當時他姐姐一本正經地預言說他們在未來一定會有交集,他還吐槽她姐姐沒有預言能力就別裝樣子。

  沒想到還真被旺達說中了。

  現在怎麼辦?他要說他就是那個Quickwinner嗎?還是不要說了吧,被對方壓著打已經很郁悶了,而且要是溫根本就不記得他是誰怎麼辦?

  「皮特羅。」他一邊想,一邊盯著屏幕上的昵稱出神,自我介紹就顯得敷衍了許多。

  反倒是溫想起來了。

  快銀(Quicksilver),快贏(Quickwinner),這兩個名字之間似乎有所聯系。

  不過應該不至於這麼巧吧。

  偌大一個紐約城,剛好就讓他們有機會相遇?

  溫想了想,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把游戲碟放進主機,又拆了一個新的手柄遞給皮特羅,兩人愉快地打起了游戲。

  要是皮特羅贏的次數夠多,也許他同樣會覺得愉快。

  「……我又輸了!」皮特羅憤憤地叫道,「我都輸了多少次了?」

  溫沒什麼誠意地安慰他:「游戲而已,重在參與嘛、」

  「那你負責輸掉和參與,我負責做贏家怎麼樣?」皮特羅撇嘴。

  溫看著他一翹一翹的奶奶灰短發,又看看他憋得發紅的臉頰,沒怎麼猶豫就痛快地答應下來:「可以啊。」

  她這麼干脆,反倒是讓皮特羅一愣,又很快反應過來。

  「只是說一聲而已,誰不會。」他舉起手柄,「我們再來!說好了你要輸給我!」

  溫痛快地從頭輸到尾,反而是一直贏的皮特羅,越玩越不不開心。

  「你不是想贏嗎?」溫奇怪地說,「你現在一直在贏啊。」

  「我是靠你放水才贏的。」皮特羅嘆氣,「還不如直接輸給你的感覺痛快……說實話我都有點輸習慣了。」

  他現在能確定溫就是那個在消消樂游戲裡吊打他的「Wing」了。

  她的動作和反應能力並不如他快,可是打游戲的節奏感和計算速度,簡直和計算機有得一拼。

  最神奇的是,溫好像對此毫無所覺。

  她滿臉平平常常地按著手柄,輕描淡寫地壓著他這個擁有超級速度的變種人打,好像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

  ……不過溫也不知道他是個變種人,更不知道他是快銀。

  所以,也許她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變態?

  皮特羅又陷入了另一種猶豫:他要不要告訴溫他的身份,然後順勢告訴她她究竟有多不尋常?

  溫說:「這就不高興了?好吧,那我們還是像一開始一樣打游戲,我不讓著你,你也不讓著我。」

  「我沒讓著你。」皮特羅僵硬地說,「我就是贏不了。」

  承認這一點還挺讓他垂頭喪氣的,但溫微微仰著頭看他時,那雙藍眼睛裡所流露出的溫柔笑意,又讓皮特羅心中的委屈和憋悶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慌張。

  他想偏過頭避開她的眼神,又想再看她一會兒,再多看一會兒。

  溫說:「輸贏有那麼重要嗎?」

  她看出來皮特羅恐怕短時間內是沒心情打游戲了,就把手柄放到了一邊。皮特羅還在盯著她出神,溫暗自好笑,心想他該不會是看她的美貌看得出神了吧?

  溫蒂確實很美。

  溫不太記得自己上輩子長什麼樣子了,不過再怎麼想應該也不會醜,相反,應該還很漂亮。

  因為她走在街上時相當習慣那些明裡暗裡朝她投來的視線,也完全不會因為靠著美貌讓年輕的男孩們目不轉睛感到自傲。

  不過再怎麼說皮特羅也是超級英雄,他見過的美人應該相當多吧。

  據溫所知,很多名模、女星、富家小姐和貴族出身的女孩兒,都或是熱情或是矜持地在公開場合表達過自己對超英的好感。

  ……雖然,坦誠地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溫還沒見過比溫蒂更美的女孩兒。

  也就是戴安娜、娜塔莎這種層次的能和溫蒂相較,可溫蒂的風格又和她們完全不同。

  溫蒂的美貌帶有濃烈的煙火氣,她抿著嘴唇、揚著下巴看人時,那種高高在上的氣質,能輕易讓人感到自卑和膽怯。

  皮特羅說:「輸贏當然重要,我還是頭一次遇到你這種完全不介意輸贏的人呢。」

  「我只要玩得開心就好。」

  「可是贏也是開心的一部分啊。」皮特羅反對。

  於是溫認真地想了想,才慢慢地說:「我不是絕對不在乎輸贏,只是我知道,想贏的人總是太多,如果我也和他們一樣重視輸贏,那我玩得開心的幾率就小多了。」

  「我接受輸的可能,然後接受它,不讓輸這件事毀掉之前的快樂。」

  皮特羅費解地說:「既然知道有輸的可能,為什麼不直接全力以赴地爭取勝利?」

  「……哈,」溫抬起手,好遮住唇角的笑意,「因為人總是會輸的,就像人總是會死一樣。雖然有些人會更願意活得像個鬥士,可那種生活對我來說太累了。」

  該說不愧是超英嗎?

  這樣的思維,真是讓人一邊覺得幼稚,一邊覺得這樣的野心實在太可愛。

  但這種心態也只有放在年輕人身上才會可愛,年紀再大一點,這種心情就只能被形容為偏執了。

  皮特羅還是沒有被溫說服,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不該和溫辯論,普通人只要過得開心就好了,超英卻不能——永遠,不能接受自己會輸這件事。

  溫又說:「不過我也只是在打游戲的時候這樣想,現實生活裡還是要更努力一些才對。」

  她遞出了台階,皮特羅立刻順勢下來:「是我在游戲裡也太較真了。」

  「要再來幾局嗎?」溫說,「我剛才收到了消息,一直負責給我送外賣的外賣員已經出了手術室。」

  皮特羅一愣。

  「我還沒想好晚餐吃什麼。」溫說,「如果你接下來沒有安排,也許……」

  「我沒有安排!」

  皮特羅飛速把課程扔到了腦後,反正他打了這麼久游戲已經翹掉課程了,晚上再回去除了挨批也沒什麼好處。

  溫說:「那我們出去吃?你有什麼提議嗎,不要味道太辛辣,也不要垃圾食品和快餐。」

  正想說快餐披薩的皮特羅:「……不、不可以嗎?」

  「我腸胃不太好,不能吃太刺激和高熱高油的食物。」溫攤手,「不然我為什麼要點那麼昂貴的健康外賣?」

  皮特羅並不知道那些外賣有多貴,不過他還沒忘記那個外賣員掙扎著要送餐的舉動。

  「因為你……不缺錢?」他說。

  溫又笑了,皮特羅的態度讓她感到有點驚奇,他似乎完全不覺得溫不把錢當錢的作風有什麼問題,老實說,他這樣習以為常,還讓她覺得挺親切的。

  其實托尼也讓她覺得親切,但怎麼說呢那種親切的感覺,和現在皮特羅讓她感覺到的親切完全不是一回事。

  溫扶著下巴,托尼的那種親切……嗯,有點像是遇到了一個損友。

  喜歡他,當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愉快,沒錯。

  聊天的時候總想著捉弄他和讓他說不出話來,特別期待能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樣子,雖然是很喜歡他,可是相比起讓他高興,更想欺負他和惹他生氣。

  但這明明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之間才能做的惡作劇。

  也許溫蒂在她自己的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托尼·斯塔克關系很好,可在這個世界,她們才剛剛認識托尼呢,還是不要在他面前太放肆了。

  ……雖然,一旦想起托尼,溫就能感覺到心中有股蠢蠢欲動的挑釁衝動。

  「現在不缺錢的女士要邀請你共進晚餐了。」溫輕快地說,「你有什麼提議?」

  皮特羅對這附近是真的不太熟,他摸著後腦勺發出一陣尬笑:「這個、這個,我可以問問朋友嗎?」

  「女朋友?」

  「不不不就是朋友。」皮特羅趕緊擺手,「不是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

  他後知後覺地在溫的注視中紅了臉,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實在是太強烈了些。

  溫半是調侃半是誠懇地說:「真的嗎?沒想到啊。你明明看起來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類型。」

  「那你呢?」皮特羅鼓起勇氣,「你有男朋友了嗎?」

  「我不想考慮這些,至少現在不想。」溫說,「要和我在一起的話,需要克服一些非常麻煩的困難。」

  比如說始終還有意識的溫蒂。

  一般情況下,不會有正常人能接受自己的女朋友身體裡還有另一個靈魂存在這種事。

  雖然在這個超英世界觀的世界裡,找到這種正常人的難度應該也不會特別低,可就算能找到,還不知道溫蒂的想法到底怎麼樣呢。

  溫蒂絕對不會反對她單純為了愉快的夜晚和某些人在一起。

  ——沒錯,我不會。

  但溫蒂應該接受不了她開始一段相對正常的感情關系。

  ——目前還不行,親愛的。

  溫:「……」

  你剛剛叫我什麼???

  溫蒂你怎麼了溫蒂!你發神經了嗎?為什麼突然對我的態度這麼好?

  你不會是被暴雨淋壞腦子了吧。

  ——你怎麼不去死。

  還好正常的溫蒂又回來了,溫在心中舒了口氣,而這時候皮特羅也放下手機,抬起了頭:「這附件有一家評價很好的中餐店,我們去那家店試試?」

  溫同意了。

  他們一起走下樓梯,皮特羅居然沒有問起溫為什麼不坐電梯,不過他應該不是會坐電梯的類型,所以也有可能不是體貼,而是完全沒有意識到。

  不管是什麼原因,和他相處的感覺很愉快。

  溫都有點懷疑自己了,為什麼她這段時間以來遇到的人裡,會她覺得相處起來輕松不費力的,全都不是正常的普通人?

  哪怕來一個普通人也好啊。

  可事實是——等等,她完全沒有和普通人相處過!

  一直到用餐溫都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麼呢?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久以來她居然沒有嘗試過和任何普通人作交流,到底是什麼造成了現在的後果?

  數遍她人數稀少的朋友,居然全都是超級英雄……雖然和超英認識聽起來很美好,可超英都是從哪兒誕生的?

  超英都是從災難裡誕生的。

  換句話說,她認識很多超英,就相當於她很有可能正將自己置身於巨大的危險之中!

  溫被這個可怕的結論嚇得都沒怎麼吃東西,皮特羅擔憂地連連抬頭看她,溫注意到了,卻提不起精神安慰對方。

  不是吧,一定是她猜錯了吧,為什麼她會認識這麼多超級英雄?

  仔細想想。

  她認識蜘蛛俠的契機是空曠空間恐懼症發作,還算正常。

  她認識戴安娜的契機是過敏症發作導致淚流不止,雖然聽起來有點多管閑事,可超英會注意到路邊哭泣的女孩兒也說得通。

  她認識扎塔娜的契機是看到對方的巡演宣傳單——不對,她對扎塔娜的「認識」還是單方面的,這個人選可以剔除。

  她認識娜塔莎的契機是……戴安娜覺得她太柔弱了需要保護,所以拜托自己認識的女性超英照顧她一下,好吧,多管閑事果然是戴安娜的性格。

  她認識美國隊長的契機是她在夜晚來臨後黑暗恐懼症發作,她腿軟腳麻還很害怕,雖然考慮過向警局求救,可是怎麼想都是熟悉的超級英雄更讓她有安全感一些。

  於是她打電話給娜塔莎,沒空趕來的娜塔莎通知了美國隊長來接她。

  溫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個事實。

  原來她這麼倒霉的啊!不,根本不能說是倒霉,純粹是因為這具身體太破爛了,很容易出問題。

  眾所周知,超英們很容易被這種問題人士吸引……他們就是控制不住地會去保護弱者。

  弱者溫:謝謝,但我還挺想要幾個正常人朋友的。

  可是正常人應該普遍會對這種身嬌體弱的公主病患者避而遠之吧,畢竟動不動犯病的朋友確實有點可怕。

  看來她只能和超級英雄做朋友了?

  要是有外人知道溫心中的挑挑揀揀一定會氣得大罵,那可是超英!不知道多少人想勾搭都找不到辦法勾搭的超英!你居然還這麼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不過溫也不在乎。

  她送皮特羅到了門口,因為皮特羅才吃到一半,就接到了一個不得不接的電話,然後垂頭喪氣地過來和溫告別。

  可能是有什麼緊急任務在召喚他吧,經過彼得的突然離場後,溫已經相當理解這些超英的行事邏輯,她也自認為完全沒有拒絕的余地。

  她用什麼理由拒絕超英的告別呢?

  難道一頓飯比另一些正身陷險境的人的生命更重要嗎?

  這就是溫看出來彼得和皮特羅的好感,卻始終控制著距離的原因了。

  其實她有考慮過要不要發現別人對她有好感就對對方敬而遠之的,但溫很快就發現,哪怕她去便利店買瓶礦泉水,櫃台後的小哥也會因為她的一個微笑眼神躲閃。

  ……除此以外,她只要稍微單獨在某個地方站一小會兒,就一定會有人過來搭訕,有時候無意識地盯著什麼東西太久,就會冒出來奇怪的人把東西買下來送給她,只給小朋友發免費氣球的游樂園小醜會把手裡最漂亮的氣球送給她。

  不知道為什麼,溫被突然冒出來的小醜給嚇哭了。

  她被嚇哭後還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那個無辜的小醜差點挨打,還是總經理及時趕到,把溫帶進貴賓室休息,才讓現場平息。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可是溫蒂真的非常漂亮。

  漂亮到出現在街道上時會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那個程度。

  溫逐漸認識到年輕的男人們就是這麼樸實無華地看臉,這方面她覺得她要好多了,雖然她也會為了美好的臉和肉體心動,但本質上說她其實不是非常在乎。

  她比較重視對方給她的感覺——當然了,臉和身體也不能差,起碼得超過那條及格線。

  好了,現在皮特羅也離開了,她該回去吃完她的晚餐了。

  真希望她能認識普通人做朋友啊,要求也不高,正常就行了,不要吃著飯、聊著天就突然得滿臉抱歉地表示有任務在等著他。

  溫其實不是一個怕寂寞的人,這點她和溫蒂可不一樣,不如說她其實很享受一個人的時候。

  只是原本就打算一個人,和說好了要一起玩對方卻忽然離開只剩自己的一個人,完全不是同一種事情。

  溫回到包廂,獨自吃下了自己的那份晚餐。

  她只是覺得有些遺憾,因為皮特羅要的蒸餃還熱著。這是純手工的蒸餃,經過那麼多道工序後才端上餐桌的美食,卻無法被珍惜。

  但世界從來都不是遵循這種規則:付出就一定會得到收獲。

  溫吃飽了,擦了擦嘴,向外推開了窗。

  這家中餐館的裝潢也是中式的,推開窗戶後需要用木棍支起,她摸索著固定好木窗,托著下巴,斜坐在窗前往下望。

  真無聊。

  原本和皮特羅玩得還挺開心,可他的突然離開不僅腰斬了這份開心,還讓溫生出郁氣和厭倦。

  她可完全不是因為這點小事就不開心的性格。

  溫蒂!是你不開心了對不對!

  ——對。

  媽的,為什麼你一點也不覺得你的不開心傳染給我這種事應該內疚,你哪怕禮貌性地內疚一下都不行嗎?

  ——但你能感覺到。謊言對你來說毫無意義,那我為什麼要對你撒謊?


第34章 溫和馬戲表演-如此特殊

  溫被說服了。

  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容易被人說服, 可想來想去應該也不至於太容易……吧?

  她只是很難拒絕溫蒂的要求而已,也不奇怪,溫的情緒能感染她,所以溫蒂不高興的時候, 她也會不高興。

  她高興的時候, 溫蒂應該也能高興很多?

  雖然心中確定了這種想法, 不過溫很聰明地沒有拿去問溫蒂, 問也沒用, 溫蒂絕對會裝死。

  讓那個真正的身嬌體弱公主病大小姐承認自己的孱弱, 比要她去死還困難。

  不過既然皮特羅走了, 溫翻開手機, 盯著她買下的表演票犯難。

  她原本都想好了要和皮特羅一起去看表演的, 現在看來她多買的票浪費……

  門突然開了,猛衝進門的皮特羅一個急剎車停在門口,笑容燦爛:「太好了溫, 你還沒走!」

  ……嗯?

  「你不是有事嗎?」溫問。

  「是啊,但是我想著突然離開不太好, 所以馬上處理完又回來了,還有點擔心你是不是已經走了。」皮特羅假裝不在乎地聳聳肩, 「還好你沒走。」

  溫看他一會兒, 微笑起來。

  皮特羅也跟著笑, 傻乎乎的。但他看著溫的微笑,卻想起了上樓前所看到的, 溫垂著眼睛凝視路燈的神色。

  那個表情太寂寞了。

  為什麼這麼漂亮的女孩兒, 會有那樣寂寞的表情?

  他想著, 可這種想法是不會在年輕的男人腦海中停留太久的,尤其是溫笑著走來, 挽住他的手臂,於是那最後一點疑惑也被皮特羅扔到腦後。

  他們去大劇場看了馬戲表演。

  熱鬧的音樂,彩色的燈光,穿著閃亮表演服的雜技團,表演者踩著獨輪車表演花式拋接球,六七頭獅子在指揮者的長鞭下跳過火圈。

  焰火輝煌地閃爍著,觀眾們忘情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溫看得目不轉睛。

  不過皮特羅就沒有她這麼認真了。

  他在昏暗中注視著溫的側臉,她專心致志的表情也極具魅力,而且不管怎麼說,她此時的神色都要比垂著眼睛,黯然地看著窗外時更讓他覺得快樂。

  身為一個強大的變種人,親生父親萬磁王又是變種人反派組織的首領,皮特羅一直以來都被教育要認識到自己並不是特殊的。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之處。

  力量並非唯一。

  信念、意志、善良的心境和永不放棄的堅韌,這些美好的品質,都遠比強大的力量更重要。

  他並不特殊——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這麼告訴自己,並堅信著X教授教導他的那些思想。

  也許它們並非真理,可現在的他還需要長輩的指導和幫助,他汲取著父輩的經驗和教訓,又因為萬磁王是他的父親格外謹慎言行。

  我不特殊,皮特羅這麼對自己說。

  沒有人是特殊的。

  每一個人都是普通人,變種人,外星人,超能力者……強大的力量並非讓他們變得和其他任何人有所不同,在力量中墮落的更是數不勝數。

  真正使英雄變成英雄的,從來都不是力量。

  快銀已經在心中對自己說了無數次這樣的話,他也無數次認可了它們,然而此刻,他注視著溫,卻想著……

  ……為什麼溫就這麼特殊?

  溫一直沒注意到皮特羅。

  她看節目總是很認真,邀請皮特羅一起的目的也很單純,主要是覺得和他一起玩很放松,其次是看完節目之後時間就晚了,皮特羅可以送她回家。

  這樣目的性好像太強了點,可說實在話,誰在乎呢?

  反正她不在乎。

  皮特羅肯定也不在乎。

  馬戲場休息的時候,一群工作人員衝上台,拆下了獅群和馴獸師表演時環繞住整個舞台的鐵絲網牆。

  從舞台的高空垂下了連接著巨大鐵環的粗鋼絲線,還有秋千造型的裝置,地面上則架起蹦床。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聲不斷響起:

  「要來了要來了?」

  「開始了嗎壓軸戲!啊我最期待的表演就是它了!」

  「不枉費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買到靠前的位置。」

  「真懷念過去的格雷森一家啊……」

  「格雷森一家可是空中飛人表演的天才!」

  聽起來像是壓軸戲要開始了,皮特羅想著。

  空中飛人這種表演形式他也知道一點,就是雜技演員在半空中吊著繩子互相甩來甩去,對多數人來說確實很有難度,也很有觀賞性。

  不過他更大的場面他都見得多了,整場馬戲表演在他眼中也只能算是精彩,卻無法讓他沉迷。

  皮特羅看向溫,卻發現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緊抿嘴唇,神色郁郁,中場休息時劇場的穹頂打開了柔光燈,這水一樣的柔光浸在她的眼中,令她仿佛已經淚盈眼睫。

  「……溫?」皮特羅遲疑著說。

  溫轉頭看向他,又重新露出笑容:「嗯?」

  她笑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她沒有看著窗外露出寂寞的表情,她沒有在看到他回來時眼前一亮,她也沒有忽然露出想哭的神色。

  但她的眼角微微發紅,於是這使她明媚的笑臉變成掩飾,更讓人感到莫名的憂郁。

  皮特羅一頓,想說沒什麼,又想說你剛才看起來像是哭了。

  他想問你是不是難過,又想說別難過了。

  可這些想法在他的心中轉過那麼多次,他的嘴唇張合,最後卻只是說:「……沒什麼。」

  沒什麼,他想,這些話現在的他還不能說。

  旺達說過,太熱情或者太冷淡都是會把女孩兒嚇跑的,除非她本來就對你很有好感。

  溫對他有沒有好感,皮特羅說不清,但他知道溫至少不會討厭他。

  「哦。」溫說,回過頭,怔怔地看著頭頂那些鋼絲線出神。

  一些話就那麼從她的嘴唇中溜了出來:「……我大哥曾經被譽為空中飛人表演的天才,他誕生在一個馬戲家族,在被我父親領養前,他一直隨著父母四處表演。」

  皮特羅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專注地聆聽起溫的聲音。

  「後來他的父母在一次表演裡出了事故,而我父親剛好親眼目睹了現場,他就被父親領回了家。」溫說著,突然笑了一下。

  這是第一次,在撒謊的時候,她心中湧出幸福和溫暖的情緒。

  那麼溫暖,像是在寒冷的冬天碰到了一小叢旺盛的篝火,而她冷得將自己緊貼在火苗邊,即使皮膚被燒到發焦也無法遠離。

  無論這叢火苗有多滾燙,它的溫暖也僅僅能撫慰她的胸口和手心。

  她依然暴露在嚴酷的冬日中,忍受著從四面八方吹來的寒風,忍受著雨雪的淋打。

  ……盡管如此,這叢火苗依然那麼溫暖。

  「這是我聽說的,因為大哥被領回家的時候我還沒出生,我有記憶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以為他就是我的親生哥哥。」溫說,「那應該是我們關系最好的一段時間。」

  「然後呢?」皮特羅問。

  「然後我去上了寄宿制學校,芭蕾舞校。」溫揚起手,輕盈地做出幾個手臂上的舞蹈姿勢,「每年只有假期會帶在家裡。按照我在家和在學校的時間比例計算,應該說,每年放假的時候,我會暫住在家。」

  「難以置信。」皮特羅情不自禁地說,「你父母是怎麼想的?」

  誰知道是怎麼想的。

  不過要溫自己說,如果她真的出生在哥譚這座城市,而她的父親決定讓她常年在外地住校,她一定會在超級生氣的同時也感激涕零。

  臭老爹你是不是有病?!

  不過還是要謝謝爸爸在乎我小命!

  「其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讓我在外地讀寄宿制學校,我出生在哥譚,因為早產身體很差,哥譚會讓我的過敏症反復發作,還會長一身的濕疹。」

  溫說:「家裡裝設了全套的空氣過濾設備,如果回到哥譚,我幾乎除了待在家裡以外哪兒都去不了。」

  皮特羅恍然大悟。

  怪不得溫的房間裡那麼干淨,干淨到讓他頭皮發麻,應該也是裝了淨化空氣的設備吧。

  他說:「你不能待在哥譚,你父親可以去你的城市陪你啊。」

  「他寧願花時間陪女模也不會來陪我的。」溫平靜地說,「他可以花時間陪大哥去參加家長會,他可以花時間陪二哥去現場看球賽,他可以花時間幫助三弟參與公司決策,他可以陪小弟做體能訓練……但他沒有時間來別的城市陪我。」

  溫說:「他永遠沒有時間來陪我。」

  「呃,呃……」皮特羅說不出話來,「看來你也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這點倒是和我挺像的。」

  溫一愣:「嗯?」

  這還是第一次!她和人說起她那個編造出來的垃圾爹的時候,有人會態度這麼冷靜地安慰她說「和我挺像的」!

  果然是藝術來源於生活嗎?!

  溫服氣了,原來世界上還真有這些垃圾父親,數量似乎還不少。

  之前她說起父親的時候,巴裡也是一副不怎麼意外的表情,現在皮特羅就更直接了,直言他父親也不負責任。

  不知道為什麼,溫覺得有點不妙。

  但這種不妙感被另一種傾述欲擠開了,她說:「其實我父親不是不負責任,他是個面面俱到的人,什麼都能考慮得很好。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一個事實,又花了一小段時間來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溫沉默下來。

  這感覺,怎麼說呢。

  好復雜啊這個心情的變化,復雜到她咂摸著這些滋味,竟覺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去說。

  她已經失望了太多次了。

  「……我終於接受了一個事實。」溫說,「他是個很好的人,他只是不會做父親……」

  溫忽然回憶起在溫蒂的內心世界看到的那個巨大的城堡,始終籠罩在陰影之中的花園,和城堡中生活的五個主人。

  她回憶起那種如鯁在喉的窒息感。

  「我的父親只是……」

  她說,然而話到了嘴邊,她卻又想起跟著她一起衝出城堡,一路追過來的城堡的主人。她想起她狼狽不堪時對方伸來的手,還有被拒絕後緩慢收回的拳頭。

  一種莫名的甜蜜令她打了個磕絆。

  可這種甜味是塗在針尖上的,她嘗著嘗著,舌尖上的鹹腥味便衝淡了這份甜蜜。

  「……他只是不愛我而已。」

  終於說出了這句話,溫卻感到後頸處掠過一絲涼意。這種心情可以被稱為悲哀嗎?是不是把它稱為悲哀有點太小題大做了?

  好像是有點點矯情了。

  父母本來就不是理所當然地愛自己的孩子的,不愛就不愛嘛,負責任地把孩子養大就算合格。

  不過她沒有不負責任的父母,所以在這件事上也沒什麼評價的立場。

  溫只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她不喜歡她撒過的那些謊。

  可傾述欲又是那麼的旺盛,好像她已經把這些謊言在心中想過了千萬遍,在無人所知的時候她咀嚼著故事裡的苦澀,這個故事是假的,可苦澀的味道那麼真實。

  她心中充斥著無處發泄的憤怒,大量的無所適從。

  是的,就是這樣,她太痛苦以至於失去了理智,她自己就是個已封閉的小世界,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向內回流。她沒有傷害任何人,起碼她沒有打算那麼去做。

  只是很多時候她自己也無法自控。

  她是一列脫軌的火車,斷了線的風箏,失去了拐杖的瞎子,她是個口是心非的謊言大師,她藏著憤怒隱忍了無數年,努力扮演父親理想中的那個溫柔淑女,不管父親說什麼她都回答「好」,她幾乎從不反抗。

  直到……

  「我搞了大哥。」溫說,「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

  皮特羅呃了半晌,蒼白地安慰說:「……你們又沒有血緣關系,你只是叫他大哥,這不算什麼。」

  他停了一下,問:「不過我有個小小的疑問,你們當時都多大?」

  溫:「……」

  她隱約覺得那恐怕不是非常合適。

  於是溫什麼都沒說。

  皮特羅預感到了這段過去會迎來巨大的轉折,但他還是沒有想到轉折竟然這麼大,此外溫說她,呃,和家裡最大的養子有一段的時候,其實他更多是在想,溫喜歡那個大哥嗎?

  她說起那個大哥的時候露出了舒心的微笑,盡管這個笑容十分短暫,可毫無疑問地,他們曾經有過深厚的感情。

  但皮特羅的沉默開始讓溫感到不妙了,她絞盡腦汁地想著該用什麼話題遠離年齡。

  其實他們之間的年齡差不算大。

  也就五六歲的差距而已,不算什麼。

  「我覺得我可能——」溫說,「我可能愛過他。」

  「也許他也愛過我。」

  「大哥很風流,但也不是隨便誰都可以,他上鉤太快。」溫又說,「但無所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她笑了一下,頭頂的燈光霎時間全部熄滅,震撼全場的音樂轟然奏響,主持人激揚澎湃地介紹起空中飛人節目的表演者。

  是因為外界的干擾太重,燈光太過昏暗。

  皮特羅看不清溫說完這些話後,是否露出又那種寂寞的表情。

  而溫面無表情地看著舞台上的表演,在心中拼命戳溫蒂:你出來溫蒂!你出來!這都都不是說謊吧?!這都是真的吧?!

  ——你在乎嗎?

  這,倒也不是那麼的在乎……

  ——那你大驚小怪什麼。

  可是真的和假的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好嗎?!我可以假裝說我睡過很多人,可如果我真的睡過很多人我是絕對不會隨便說出口的!

  ——你真的在乎嗎?

  這算是什麼問題!我又不是你我肯定在乎了!

  我當然……在、乎……

  ——話別說得太滿。

  溫:「……」她好像真的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在乎。

  媽的原來我這麼低道德感的嗎?!我原來比我想像得更沒節操啊!我錯了,溫蒂,我不該說你沒節操沒下限,目前來看沒節操和沒下限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這次溫蒂沒有再說話了,溫覺得可能是因為溫蒂已經無話可說。

  不過經過和溫蒂的這麼一番對話,溫也就放棄了深究她之前撒的謊到底是真是假的念頭。

  不管那些謊話對溫蒂來說是真是假,對她來說都很假。

  表演結束的時間果然很晚了,皮特羅送溫回了家,溫都有些震驚於他的鎮定了,是她的思想太老套還是怎麼回事,他都不吃驚她說的那些事嗎?

  這些人真的一點也不吃驚

  她心情復雜地和皮特羅道別,皮特羅朝她微笑。

  他的眼神溫和平靜,讓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溫笑著說:「謝謝你願意陪我來看表演。」

  「謝謝你願意讓我來陪你看表演。」皮特羅聳肩,「我想你應該不存在約不到人的可能。」

  「他們都不盡如人意。」溫說,「不過我邀請你也是湊巧,我很少會有計劃地做什麼事,最高限度就是中午開始做晚上的計劃。」

  皮特羅忽然意識到:「所以如果我沒有中途回來的話……」

  「我應該會問其他人有沒有空。」溫回答,「不過放心,你始終在備選名單上。」

  說完這句話,溫才意識到這聽起來簡直是標准的渣女發言,頗有「我就直接告訴你你是個備胎愛來不來」的架勢。

  皮特羅說:「這是我的榮幸。」

  溫:「……」

  你居然鎮定地接受了???

  溫算是知道為什麼溫蒂可以渣得這麼理直氣壯了。

  ——人性都是很誠實的,感情也是一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多數人嘴上說著絕對不會做舔狗,實際上只是想舔都沒機會,就像很多老實人之所以老實僅僅是因為沒有不老實的機會。

  ——這一點不分男女。

  你不要破壞我心中對美好愛情的幻想好嗎溫蒂?!

  ——不要幻想,你會擁有的。

  什、什麼?

  溫蒂你最近怎麼態度一會兒一變的?別嚇唬我好嗎,我經不起嚇。

  但溫蒂已經消失在她的腦海之中。

  溫看著皮特羅,短暫地顯出一點無措來,她還不習慣直接無視別人的好感,但誠實地說,別人的好感讓她感到沉重。

  這到底是溫蒂的心情還是她自己的心情,溫已經分不清楚了。

  皮特羅卻後退了一步,說:「我走了。」

  「嗯。」溫說,「再見。」

  她轉身走進了大樓,皮特羅注視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然後才苦著臉,嘆著氣掏出手機,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未接電話。

  看來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他有的忙了,希望教授不至於太生氣。

  溫回到房間,剛換好鞋直起身,就被雙手抱胸倚靠在鞋櫃邊的娜塔莎嚇得向後仰倒,好在這具身體的平衡能力絕佳,她迅速自己站穩了。

  「你怎麼都不出聲?」

  「想看你什麼時候發現我。」

  「我又不是經過訓練的特工,」溫舒了口氣,「發現不了你的。」

  「心情不好?」

  「有點。」

  「不是出門和人約會了嗎?」

  「你又知道了。」溫說,「你是在樓上看到的吧。」

  娜塔莎觀察著溫的表情:「一定是他太無聊,掃了你的興。」

  「沒有。」溫停了一下後說,「我們今天一起去看了馬戲表演,壓軸節目是空中飛人,讓我想起了大哥。」

  「有意思。」娜塔莎說,「睡他了?睡完鬧崩了?」

  「……我現在懷疑你跟蹤我們並且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沒有,我也是剛回來不久。」娜塔莎輕笑,「只是你的表情很好猜。」

  溫哼哼:「是嗎?是嗎?那你猜我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

  「我給你煮了意面,黑胡椒醬的。」娜塔莎說,「快銀沒給你買吃的吧?小男孩就是不夠體貼。」

  溫遲鈍地安靜了三秒才想起來自己該對皮特羅是快銀這件事表示驚訝,不過三秒都過去了,再表示驚訝太做作。

  她假裝無事發生。

  吃完意面溫就飽了,人一吃飽就容易犯困,她打著呵欠坐在餐桌上直點頭,娜塔莎旁觀了一會兒,沒有出聲打擾。

  還是溫自己反應過來到了她平時洗漱的時間,她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洗臉刷牙,又衝了個淋浴,頭發洗到一半,還沒衝干淨,就靠著牆壁失去了意識。

  溫蒂睜開眼睛。

  她衝掉頭上的泡沫,把頭發吹干,換上睡衣,然後重新坐到餐桌前撐起臉頰。

  溫驚醒過來。

  她目光迷茫地左右掃視了一圈,困意上湧,她撐著臉頰玩了會兒手機,漸漸從撐著臉頰變成伏在餐桌上。

  視線一片模糊,她閉上眼睛枕著自己的手臂,很快地睡著了。

  娜塔莎這才走過來,將溫攔腰抱起,送到臥室蓋好被子。

  她坐在床邊,手指輕輕撫過溫的臉頰。溫睡著後的呼吸聲甜美悠長,面容美好得像是一支初生的花苞,連皮膚表面細小柔軟的茸毛都和花萼如出一轍。

  那雙細長的手輕輕交疊著縮在胸前,像是雛鳥縮著小小的、還不足以支撐自己飛翔的翅膀。

  一種戰栗感在娜塔莎的頭頂盤旋,因為她在此刻清晰地感受到心中充滿母性的柔情。

  在曾經的特工組織中永久地失去了生育能力是她永恆的痛楚,她是多麼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個孩子,像眼前的女孩兒這樣,溫順地、不知世事地睡在她的庇護之下。

  某個瞬間,娜塔莎覺得她產生了一種危險的共情。

  一種母親的占有欲令娜塔莎難以接受這女孩終有一天會離開她,更讓娜塔莎無法忍受的是,她知道她不可能永遠地保護溫。

  ……溫甚至並不是她的女兒

  不管溫從布魯斯·韋恩那裡得到了什麼錯誤的信號,無論蝙蝠俠一貫的沉默和隱瞞令她有多憤怒,她的委屈和怒火都是……孩子氣的。

  迪克·格雷森會選擇單飛成為夜翼。

  傑森·陶德會以紅頭罩的名義統治哥譚黑幫。

  他們會動輒和蝙蝠俠大打出手,互相對毆,拳拳到肉次次見血。

  而溫只會生悶氣,離家出走,頻繁更換男友或者女友。

  只有無憂無慮,受到寵愛卻不自知的小孩子,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發脾氣。

  蝙蝠俠會因為失去自己珍愛的小女兒發瘋的。


第35章 溫和跳傘-裝得不像

  哥譚, 蝙蝠俠立在高樓之上,俯瞰著濃霧中的城市。

  他陰郁恐怖的氣質和這座城市的風格搭配很得當,當他和他的黑披風一同出現,幾乎沒人能不在他冰冷的注視中膽寒。

  但犯罪的渴望依然能夠壓倒這種恐懼。

  只要蝙蝠俠對哥譚的管束有了稍許放松, 罪案和恐怖的襲擊就會如陰暗處的苔蘚般瘋狂滋生, 人們又將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好在蝙蝠俠從不放松對哥譚的管束。

  他的蝙蝠車總飛速疾馳在街道上, 他的蝙蝠戰機總會悄無聲息地劃過暗沉的天空, 人們說他對哥譚內的所有秘密都了如指掌, 言語中仿佛蝙蝠俠已經不再是人類。

  不過他當然是。

  至於不是人類的……正巧, 來了一個不是人類的。

  超人緩緩降落在蝙蝠俠身後, 又走過來, 和蝙蝠俠並肩站在高樓的邊緣。

  「有事說事。」蝙蝠俠說。

  超人卻說:「我們認識了多少年了?」

  「你想說什麼?」

  「你隱瞞我們太多事了, 蝙蝠俠。」超人說,「有些事你隱瞞,我們能夠理解, 但有些事毫無隱瞞的必要。我以為在我們都已經得知了彼此身份的現在,你可以做到更坦誠一些。」

  「……」

  超人沒等到想要的回復, 又說:「你聽懂我在說什麼了嗎?」

  「沒有。」

  超人搖頭,索性把話挑明了:「我已經知道你還有一個親生的小兒子的事情了。」

  「……」

  蝙蝠俠不動聲色地保持著沉默。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不打算否認或者解釋一下?」超人問。

  蝙蝠俠回答:「繼續講。」

  「……我就只知道你還藏了一個小兒子沒有告訴我們。」超人說, 他敏銳地從蝙蝠俠的態度中意識到了不對勁, 「難道沒有這回事?」

  蝙蝠用沉默做回應。

  超人一時間陷入了疑惑, 但是告訴他蝙蝠還有個親生兒子的人是戴安娜,她絕對不會欺騙他。

  那就是說, 戴安娜的情報出錯了?

  「我最近查到刺客聯盟裡發生了些變化。」沒想到蝙蝠俠又開了口, 「塔利亞的行動有些異常, 我還在調查之中。」

  不過調查了還不到一半,就被二代羅賓傑森·陶德死而復生, 還化名為紅頭罩過來跟他對著干的事情絆住了。

  現在想來,傑森復活的時機實在是太過巧合,塔利亞將他帶回拉撒路池的用意也模糊不清。

  或許復活的傑森正是她用來混淆視線的計劃,以隱藏起她真正想要隱藏的秘密。

  而那個秘密……

  超人忍不住說:「所以是塔利亞·奧·古爾?你們的事情還真是一團亂。」

  「你該回去了。」蝙蝠冷冷地說。

  他向外射出了勾索,借著這股力量向下一躍,消失在超人的面前。

  超人哭笑不得地看著蝙蝠俠的背影,心知對方又要忙起來了。

  要不要把蝙蝠俠也不知道他有個親生兒子的事情告訴戴安娜呢?超人想著,決定下次見面的時候再說。

  天亮了。

  溫在唧唧喳喳的清脆鳴叫聲中睜開眼,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柔軟的枕頭。

  她翻了個身,思緒逐漸回籠。

  ……她居然睡著了?

  不過也是,有睡眠恐懼症的人是溫蒂,不是她,所以如果她受到溫蒂的影響變小了,那麼她是能睡著的。

  也許是這樣吧,溫說不准。

  她老是覺得溫蒂隱瞞了她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她自己又回憶不起來。

  才剛醒,溫還殘留著幾分困意。她太久沒睡覺,有些不舍得起床,雙腿夾著被子在床上翻滾了好幾圈才戀戀不舍地爬起來,順手往後順了順頭發。

  她的頭發什麼時候被束起來的?

  溫試著回憶了一下,但昨晚她真的太困了,完全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只隱約記得她吃了娜塔莎給她煮的意面,又洗了個澡,然後又趴在桌面上睡著了。

  可能是娜塔莎把她抱回房間的,順便還給她梳了頭發,防止它們被睡得打結。

  娜塔莎真的是個特工嗎,生活精致得跟溫蒂似的。

  溫跳下床,赤著腳原地蹦了蹦,驚喜地發現她的力氣變大了好多,反應和思維也更快了。

  ……可惜好像沒什麼用。

  她又不是超級英雄,要這麼高的武力值干什麼?

  「醒了?」娜塔莎敲門,「早餐做好了,牛奶配芝士烤腸三明治,我給你切了香蕉和生菜拌沙拉。」

  「馬上就來!」溫回答得很大聲。

  她快樂地穿上鞋子衝進洗漱間,又快樂地衝出洗漱間飛速坐到餐桌前。

  娜塔莎說:「你連頭發都沒梳好。」

  溫拿手指順了順長發,絲綢一樣的細軟手感讓她有點戀戀不舍地把玩起來,玩了一會兒,她才把長發分成左右兩股,在臉頰邊系了對下垂的馬尾。

  然後她抬起頭,雙手撐著桌面,晃著雙腿,無比期待地看著娜塔莎:「我可以吃了嗎?」

  娜塔莎頓時被可愛到了,她怎麼也藏不住笑意:「給你。」

  她把餐盤端上來,擺在溫的面前,細心地替溫把雙馬尾捋到肩後,以免打著小卷的發尾沾到食物。

  溫甜甜地說:「謝謝娜特!」

  「今天心情很好?」

  「對啊。」溫滿足地嚼著手指三明治,一口一個,吃的臉頰鼓鼓的,「昨天睡得特別香!」

  感天動地!

  在這具破身體裡醒過來之後頭一回睡了個好覺!

  原來睡覺覺是這麼舒服的事情嗎嗚嗚嗚溫感動得快哭了,這香嫩可口的食物!這一覺醒來後整個世界都帶著層柔光濾鏡的感覺!這清澈香甜的空氣!這眼含笑意充滿母性地凝視著她的紅發美人!

  活著好快樂呀!

  好快樂呀!

  溫眯著眼睛吃掉了早餐,娜塔莎又端上來一盤煎蛋,溫開心地切下去,金色的蛋液流出來,沾在盤子上,像是軟糯的光暈在畫布上暈開,溫手忙腳亂地吃掉了叉子上的煎蛋,想也不想地端起盤子,埋著頭吧唧吧唧地舔。

  然後她聽到一個忍無可忍的聲音:「太沒教養了!」

  溫沒抬頭,邊舔盤子邊撩起眼睛朝前看,溫蒂氣鼓鼓地坐在她對面,穿著一件淡紫色的淑女長裙,手上還帶著同色系的蕾絲手套,手中拿了把蕾絲扇,正拼命給自己扇風。

  溫蒂連搖扇子的弧度也是固定的,只是頻率特別高。

  娜塔莎在旁邊所以溫沒吭聲。

  但溫蒂知道溫的想法:你是要拍電視劇嗎?

  「這是標准的宴會著裝。」溫蒂意興闌珊地說,「禮儀課上我們都是這麼穿的。」

  她刷地收攏折扇,額角青筋直跳:「夠了!不要舔了!貓都比你有教養!」

  溫順從地放下盤子,反正也舔干淨了。她把剩下的煎蛋叉起來吃掉,又問娜塔莎:「你的任務完成了嗎娜特?」

  「任務?」娜塔莎目不轉睛地看著溫吃東西,「沒有任務,我是去處理了一點私事。」

  「這樣啊。」溫把煎蛋也吃掉了,她把盤子放下來,「那你今天有安排嗎?」

  「沒有。」

  「我們出去玩啊!」

  娜塔莎驚奇地端詳了溫幾秒:「溫?」

  「嗯?」

  「沒什麼。」娜塔莎說,「我陪你出去玩好了,你想去哪兒?」

  溫還在想,溫蒂就急促地開了口:「游樂場。」

  溫一愣,看著溫蒂:你想去游樂場玩嗎?要不然我們交換一下使用權……

  「我去沒用。」溫蒂粗暴地打斷了溫,「你去玩。去游樂場。」

  溫就對娜塔莎說:「我們去游樂場!」

  娜塔莎若有所思地看著溫,微笑著答應了:「好,那就去游樂場。」

  趁著娜塔莎去換衣服,溫壓低嗓音:「你為什麼想去游樂場啊溫蒂?游樂場不符合你的氣質呀!」

  溫蒂看她一會兒,別過了頭。

  「難道你沒去過游樂場?」溫憑借自己對溫蒂的了解胡亂猜測,「假裝自己是文靜淑女,不喜歡游樂場這種人多的場合,總是說『沒關系我不喜歡游樂場』……」

  溫蒂的表情越來越可怕,溫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她還是悄悄地說:「原來你單獨對我脾氣那麼暴躁啊,我還以為你在你自己家也是說一不二,想要什麼就一定要什麼的類型呢。」

  溫蒂的臉色一變再變,然後她低聲說:「……我和你不一樣,我一向只為難我自己。」

  「這我感覺到了。」溫笑著說,「我從來不為難我自己!」

  她又說:「那我們就去游樂場,你想玩什麼項目啊?」

  「海盜船,超級大擺錘,過山車,跳樓機,蹦極,」溫蒂興奮地說了一長串,「我都想玩!越刺激越好!」

  「你喜歡這些類型啊,也是。」溫想了想,提高聲音,「那我們不去游樂場了。」

  「什——」溫蒂一臉驚愕。

  娜塔莎也聽到了溫的話,她說:「不去了?」

  「嗯,不去游樂場了。」溫笑著說,「我要去玩跳傘!」

  溫蒂神色復雜地張了張嘴,但看著溫無憂無慮的笑臉,她又沉默下來。

  「好吧。」她說,「我們去跳傘。」

  這種危險的項目大體上分為三種類型,對毫無經驗的跳傘員來說,最好的方式是跟隨式跳傘,不必參加培訓,跳傘員實質上是一個被固定在教練身上的背包,教練會處理整個流程,跳傘員只需要享受從高空躍出、降落到地面上的刺激感。

  一般都需要提前預約,不過娜塔莎表示她可以做控制跳傘過程的教練,因此現在他們只需要搞到飛機和跳傘包,再加上一條合適的航線就夠了。

  「需要我安排嗎?」娜塔莎問,「我來安排的話會有點小小的麻煩,要為你的身份保密難度更大了。」

  溫:「……」她有什麼身份需要保密?

  直覺告訴她這個問題不能深究。

  「我來安排。」溫說,「打個電話的事兒。」

  她翻到通訊錄最後,簡短地解釋了要求後發送短信,一分鐘後她收到了回復。

  「你還真不客氣。馬上安排。」

  短信回復人是……托尼·斯塔克?發錯了?怎麼可能!她明明看准了對像才發送的短信!

  「那個號碼只允許通話不能發信息。」溫蒂抱著胸,「所以我稍微干擾了一下。」

  ……你也太無視別人的自由選擇權了吧。你還這麼做過多少次?

  溫蒂漫不經心地說:「你在意嗎?」

  媽的。

  算了隨便你。

  不過托尼的號碼為什麼會出現在通訊錄裡……好的我知道了,你輸進來的對吧溫蒂。

  溫蒂用蕾絲扇遮住了唇角的笑意:「有任何麻煩的事情都可以找托尼解決,相信我,他非常樂意幫助你。」

  你瞞著我做什麼壞事了溫蒂?!

  雖然我多數時候都不介意是真的,可你得給我透個底!

  「不是什麼大事,親愛的。」溫蒂輕輕挑起眉梢,她做這個動作時神色真是風情萬種這詞也不能形容透徹,簡直活生生一部美艷小說集,「我可是非常期待最終見面的時候。」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溫放下手機,在娜塔莎的視線中咳嗽了一聲:「我發短信給托尼了。」

  娜塔莎說:「你還真是清楚誰會對這種事最幸災樂禍。」

  溫總有種事情越來越不妙的預感,這一瞬間裡她想起了很多,這些超英們對她的奇怪態度忽然浮現出來,她就說,超英怎麼可能真的都是一群傻白甜!

  要不要問到底怎麼回事?但好像他們都覺得她也是知情人……媽的,只有溫蒂才是知情人!

  你得告訴我怎麼回事溫蒂!

  「安心。」溫蒂說,「你不會死的。」

  這種保證只會讓人越來越心慌意亂的!

  溫心中惴惴地跟著娜塔莎一起下樓,心中惴惴地坐上車,心中惴惴地登上直升機,直升機衝天而起,飛向遠處的平原,溫的心情慢慢鎮定下來,轉而被降落傘吸引了注意力。

  「粉色降落傘……托尼在想什麼?」她哭笑不得地打量著傘包。

  娜塔莎已經穿戴好了,示意溫抬起手臂,溫抬手,娜塔莎迅速給她籠上一件外套,這東西自動貼合在了她的身體表面。

  「好了。」娜塔莎說,「你想試試自己跳傘嗎?」

  「可以嗎?」溫驚訝極了。

  「當然這不合法。」娜塔莎輕笑,「不過偶爾做些違背法律的事情有益身心健康。」

  「那安全嗎?我從來沒跳過傘。」

  「傘包是全自動的,托尼不會在這種事上亂來,安全性絕對有保障。」娜塔莎說,「我陪你一起跳,有什麼事也能照顧你。」

  你要怎麼在高空跳傘的過程中照顧我……算了你是超級英雄,你說能就能。

  溫緊張地做了一次深呼吸,而後肯定地點頭:「我自己跳。」

  直升機還在向上攀升,最後懸停在半空,娜塔莎講解道:「跳出艙門之後展開四肢,調整姿勢到和地面平行,數到十就拉開傘包——」

  「要是我拉早了或者拉晚了會怎麼樣?」溫膽戰心驚。

  「降落傘會進行自動校正。」娜塔莎微笑,「我只是告訴你正確的流程,實際上你什麼都不做也沒問題。」

  溫:「……」

  她忘了這是個超現實的世界。

  你們這些人,生活在這麼超現實的世界裡,都不會偶爾懷疑一下自己的世界為什麼這麼超現實,是不是有哪裡不對頭嗎?

  就好比在不超現實的世界,偶爾也會有人懷疑「我是不是生活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裡,這個世界明明到處都是bug」……

  哦——

  原來如此。

  溫懂了。

  「准備好了嗎?」娜塔莎問,艙門已經開了,她不得不大聲喊出來,「你什麼時候准備好,就什麼時候……」

  溫在艙門前直起身,閉上眼展開雙臂,臉頰兩側的馬尾在腦後呼呼亂甩。

  她沒等娜塔莎把話說完就睜開眼睛,朝外猛地跨出一步。

  「啊啊啊——」

  溫在高空中尖叫起來。

  狂風簡直是在啪啪啪扇她的臉,而且還是無差別攻擊暴露在外每一寸皮膚的扇法,要不是戴著防風眼鏡,她現在連眼睛都睜不開。

  失重感帶來一種暈車般的嘔吐欲。

  心跳急劇加速,後腦震痛,像是有一道凄厲的尖音刺穿耳膜。

  呼吸變得越來越艱難,稀薄的空氣讓溫的大腦空白,可這所有的生理上的不適感都被排山倒海般壓來的喜悅掩蓋。

  血液在她的血管中奔流,皮膚變得滾燙,巨大的壓力幾乎將溫的五髒六腑擠出身體,可急速墜落的感覺又是如此美好。

  溫在高空中舒展著身體,發出一串哭泣一般的笑聲。

  「溫蒂!」她哽咽著喊道,「你為什麼這麼害怕!」

  一條柔軟的白蕾絲布料劃過她的臉頰。

  觸感如此清晰,仿佛一切都真實發生一樣。

  但溫看到了溫蒂,穿著那條豪華的生日禮裙,巨大的裙擺在半空中如羽翼般張開,同她自己一樣,溫蒂也在下墜。

  她緊閉著雙眼,雙手抱在胸前,看姿勢似乎是准備用背部承受落地的衝擊力,溫蒂的身體和她幾乎平行,溫清晰地看到了溫蒂在恐懼中如紙一樣蒼白的臉,她劇烈發抖,卻依然事實摟著懷中的東西。

  溫蒂的懷裡在閃光,炫麗的鑽石的光彩,她似乎是抱著那頂生日王冠。

  ……溫驚訝地看著溫蒂。

  溫蒂猛地睜開雙眼,直直地朝她看來。

  嗤——

  降落傘自動打開,一股強大的拉力令溫在半空中懸停了一瞬,而就在這一刻,溫蒂的身體和她交錯而過。

  有一瞬間,她們的距離如此貼近。

  溫清晰地在溫蒂眼中看到淚水。

  溫:「……」

  她嘟嘟噥噥地說:「還說『我從來都不哭』,我當時就想說了,誰小時候餓了渴了困了拉了還不哭的。你那不叫堅強,你那叫假裝堅強……」

  還裝得不像。

  溫憂郁地嘆了口氣,扯了扯肩上的降落傘,試著用力拽了一下,預料之中地沒能弄斷。

  不過根據她對托尼的少許了解,這種人在設計產品的時候都會考慮到各方各面,普通的降落傘當然是恨不得渾然一體,免得哪兒出了錯降落傘在半空掉鏈子害死人,托尼嘛……

  溫反手摸索起了背後,很快就找到了背部肩帶和降落傘之間的連接點。

  她沒幾下就搞清楚了要怎麼把鎖扣解開。

  溫蒂還在墜落,下墜得那麼快,又那麼深。

  溫一邊靈巧地解著背後連接著降落傘的鎖扣,一邊在內心深處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她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完全沒必要啊是吧,她現在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溫蒂現在的情況頂多算是一個靈魂體……大概靈魂體吧,溫也說不清楚,但溫蒂這麼掉下去肯定不會出事。

  相反現在掌控著身體的人是她,要是她做了什麼不理智的舉動,她們八成會一起玩兒完!

  雖然心裡充滿了對自己所做出的選擇的懷疑,可溫手上的動作反而越來越快。

  她花了幾秒搞定了背後的四個鎖扣,每解開一個,她都能感覺到身體重重地往下一沉,降落傘在半空中變形,溫的身體從穩定下降變得無比顛簸。

  好在之前已經經歷過自由落體,溫現在的狀態還算冷靜,只剩下最後一個鎖扣了,她沉下心,干脆地解開了它。

  她猛地砸落下來。

  媽的,會死的,這個高度就算有頭盔和防護服保護也絕對會死的。

  「溫!」緊跟著溫一起跳傘的娜塔莎焦急地呼喚道,「溫!」

  她的聲音藏在劇烈的風聲中,溫沒有聽到。現在她落下的速度也開始變快了,溫蒂在她眼中越來越近,那寬闊的白色裙擺已近在咫尺。

  媽的在這麼高的高空中那條裙擺依然柔軟地鋪開,這果然根本就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吧?溫蒂果然只是在她的腦子裡和她一起經歷跳傘吧?

  她居然解開鎖扣跟著跳下來了!

  不過現在跳都跳了,想這麼多也沒用了,溫把視線從溫蒂身上移開了點,試探著看了看地面……她火速收回眼神,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經在她剛才的一系列行動中嚴重超負荷。

  她現在還沒猝死真是純屬運氣好。

  溫蒂在半空中張開了雙眼,她盯著溫,而溫想著跳都跳了,降落傘她都解開了……那就這樣好了。

  她朝溫蒂伸出手。

  但溫蒂沒有握住她的手,而是沉默地注視著她,溫喊道:「溫蒂?你發什麼呆呢?」

  「溫蒂!你快伸手!」

  「媽的!不管是真是假我降落傘都解開了!你快握著我的手讓我帥一把!」

  溫蒂始終不言不語,毫無反應。溫忽然發現她們之間的距離又在重新拉遠,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因為她身上穿著的外套上展開了一道薄膜,讓她像是滑翔機一樣在半空短暫地懸浮。

  溫干脆利索地卸掉了這件外套。

  托舉著她的狂風變作了猛烈的衝擊,她墜落的速度加快了,她和溫蒂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溫張開手臂,在兩人的身體交錯時緊緊抱住溫蒂。

  她什麼也沒抓住,溫蒂像水一樣溶進了她的身體之中,而就在這時候,或許是因為失去了溫蒂的遮擋,一片青翠的綠地出現在溫的眼中……

  ……溫覺得她犯恐懼症了。

  在這一刻,好像所有的情緒都堆積到了臨界點,又在頂峰處突然崩潰,溫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這種尖叫更像是在嚎哭。她在半空中胡亂地揮舞手臂,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她的耳腔中出現了悠長的嗡鳴,她甚至不知道她都哭喊著說了些什麼。

  她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來人似乎是在對她說著些什麼,他的臉逆著光,溫沒能看清,只隱約注意到一個英挺的輪廓。她晃著頭想看清楚他長什麼模樣,來人穩穩地扶著她的後腦,幫她取下了防護的眼鏡和頭盔。

  超人拿著眼鏡和頭盔放到一邊。

  他看到了溫的臉。

  他愣在原地。


第36章 溫和幾個問題-徹底死心

  娜塔莎落地後打了個滾, 就著這個卸力動作站起身體朝著溫跑過來。

  「溫!」她又急又怒,但更多的是擔心,「你沒事吧?」

  「……她沒事,只是有些頭暈。」超人代替溫回答了娜塔莎的問題。

  他抱著溫, 神色古怪地對著溫看個不停。

  一個年長的男性用這種帶著濃烈情緒的視線盯著美麗的少女很過火, 可娜塔莎也完全能體諒超人的震驚, 她等了幾秒, 正打算將溫蒂從超人的懷中搶回來, 超人就移開了眼神。

  「她……」超人說, 又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住了口。

  原來蝙蝠俠不僅有個親生兒子, 還有個親生女兒?!

  讓他冷靜一下。

  這個女孩兒是不是蝙蝠俠的親生女兒還說不准, 又不只是有血緣關系的人才能長得這麼相似。

  世界上不乏有毫無關系卻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

  類似的新聞報道也層出不窮, 如果他沒記錯,還有個網站專門用來上傳自己的照片,然後根據網絡上出現過的照片進行識別和抓取。

  用這個網站就能找到世界上和自己最相似的另一個人, 不過僅限於那些曾經把照片上傳打了網絡上的,而且這個網站因為侵犯隱私和肖像權的問題被許多人聯手告上了法庭, 似乎已經被關閉了。

  所以無論她長得和蝙蝠有多相似,這兩個人之間完全沒有血緣關系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且仔細看看, 她長得也不是那麼像蝙蝠俠。

  她的五官只能用充滿少女感的柔美來形容, 可以想像即使她板著臉也不會有多少威懾力。她的發絲輕軟, 嘴唇豐潤可愛,抽抽噎噎的樣子更是顯得十分無害, 而蝙蝠俠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一面。

  而且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藍色的, 卻非常不像蝙蝠。

  這個女孩兒有一雙略圓的葡萄眼, 僅僅在眼角微微拉長了些。只有這點和蝙蝠俠有些相似。

  她努力眨著眼睛,好像是在辨認他的長相, 不過她用那雙眼尾挑起的葡萄眼看人時,眼神似乎帶著一點含情的挑逗。

  也許是錯覺吧,超人想,是她哭得發紅的眼角所導致的錯覺。

  娜塔莎說:「你該放她下來了。」

  但她卻注意到溫雖然一副神智還不清明的樣子,手指卻死死地揪著超人的手臂,正努力試圖站直身體。

  太要強了,她想,而且總是在這種無關緊要的時候要強。

  溫在半空中脫下降落傘,最後連防護服都脫掉了的行為把她嚇得不輕,可娜塔莎卻不得不承認她在內心深處完全沒感到意外。

  不是第一次了,溫所給她的這種割裂感。

  溫偶爾會看著沒有人的地方微笑,那並非是眼前放空的出神,而是確定了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她有時候天真得近乎於粗魯,有時候卻又能表現出完美的貴族般的禮儀。

  娜塔莎偶爾會聽到溫在臥室裡自言自語。

  其實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溫的身體裡似乎分裂成了兩個人。

  戴安娜介紹她的時候稱她為溫蒂,但見面後的自我介紹裡,她卻說「叫我溫」。

  溫。溫蒂。

  其實都不用再過多觀察,娜塔莎改邪歸正、成為超英前是習慣了做髒活的特工,她見過太多瘋子和精神病了,這些異常人士的異常特質,在她眼中就像黑夜中的燈光一樣顯眼。

  但她還是謹慎地觀察了一段時間,然後終於能確定一個事實。

  溫和溫蒂,她們是兩個人,但她們也是同一個人。

  她看著溫沾滿了淚水的臉頰,心中盛滿了怒火……但當然不會是衝著溫或者溫蒂去的,而是衝著蝙蝠俠去的。

  他到底是怎麼當的父親?!

  「好了別抱了,你該放她下來了。」娜塔莎的口氣變差許多,「你這都抱了多久了,像什麼話!」

  超人無奈地笑:「不是我不放她下來,娜塔莎,是她……」

  「我沒事。」溫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她戀戀不舍地貼著來人的胸膛,終於從混亂的恐懼中挽救了自己的理智,慢吞吞地,一個一個地方放開了自己的手指。

  好想繼續抱著啊嗚嗚嗚嗚他抱起來好溫暖啊,糟糕了這種安全感爆棚的感覺太奇怪了吧,為什麼別的超英都沒能給她這麼強大和穩定的安全感,不對也不是別的超英沒給過這種安全感,美隊的感覺其實就有點像,只是美隊帶來的安全感沒有這麼熱烈……

  媽的她根本就不想放手,他摸起來的手感好棒而且他真的好暖和,他的胸膛也好寬闊他的手也好有力天啊嗚嗚嗚嗚她詞窮了她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她現在就想一直呆在這個懷抱裡……

  ……媽的。

  ……居然、居然被推開了。

  就算推開的動作很輕很溫柔那也是被推開了!你是不是男人嗚嗚嗚這麼美貌可愛還剛剛被嚇哭過的少女投懷送抱你都這麼堅定推開!

  ……嗚嗚嗚年長的成熟男人果然和青澀的小男孩不一樣。

  溫蒂我戀愛了!

  「……閉嘴,蠢貨。」溫蒂低聲說。

  她就站在超人的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又重新戴上了那頂鑲滿鑽石的生日王冠,潔白的裙角依然纖塵不染,臉頰上干干淨淨的,眼睛清澈明亮。

  她看起來和狼狽的溫完全不同。

  嗚嗚嗚我為什麼要閉嘴我剛才差點死了!生死之際我戀愛了!

  「你覺得他會喜歡一個哭得打嗝的女孩兒嗎?」溫蒂幽幽地說,「而且他和你之間差距太大了。」

  溫立刻抬手擦淚,覺得把自己弄妥當了才抬頭去細看救了她的人是誰……

  超人。

  她有點驚訝,又覺得果然如此,不過更讓溫吃驚的是超人真的像她曾經看到過的照片那樣耀眼,陽光為他的身軀鍍上一層金色……

  媽的那些閃耀著光輝的照片居然不是PS出來的效果嗎?!

  原來他就是這樣一出場就自帶閃光特效的超英!

  太帥了,帥得溫又想哭了。

  媽的,她才發現她對這種洋溢著正義氣息的成熟男人毫無抵抗力,美隊也好,超人也好,為什麼這些男人可以這麼強壯這麼英俊這麼威嚴的同時,還這麼溫柔這麼體貼這麼甜美!

  我可以!我太可以了!我真的可以!

  「……求你別繼續犯花痴了。」溫蒂忍無可忍地說,「你就不覺得……你就不覺得恐懼症很困擾嗎?」

  有生以來我居然能聽到你口裡說出「求你」這個詞,溫蒂,你太讓我吃驚了。

  我不覺得困擾啊。

  「你為什麼要跳下來?為什麼要解開降落傘和防護服?」

  不為什麼。

  「認真一點!」

  就是不為什麼啊。哪需要那麼多理由。

  但溫蒂在這件事上意外地堅持:「不行,現在馬上想一個理由,把這件事解釋清楚。」

  嗯……你想要理由的話……

  ……就、就當是我付給你的房租?

  「請你認真一點。」溫蒂做了兩次非常明顯的深呼吸,她冷靜下來,「我不著急,但我一定要得到這個答案。」

  ……可是真的沒什麼理由。

  一定要說的話,我看到你在往下掉,所以我就跟過去了。你不要想太多,你知道我從來不是想太多的人,我做什麼事根本不找理由,我想到就做!

  而且你看起來很傷心欲絕。

  我不喜歡你傷心的樣子。

  溫蒂沉默地凝視著她:「你真的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麼?

  「恐懼症和過敏的反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反應都是你在承擔。」

  「噩夢的主角也變成了你。」

  「我所有的情緒都會傳達給你,而我只有痛苦可以給你。」

  嗯……你這麼一說的話好像是啊。

  「你為什麼這麼快樂?」溫蒂凝視著溫,她眼中湧出淚水,而這次她沒掩飾自己,「我一直以為讓我痛苦的是過敏症和恐懼症,我一直覺得我過得那麼糟都是因為這些陰影……可你為什麼這麼快樂?」

  你你你不要哭啊!

  因、因為我比較蠢和沒教養?

  溫蒂看她一眼,她的神態裡有種很復雜的東西,溫搞不明白。她看著溫蒂一步步走出她的視線,那道身形漸漸消失,她忽然感到了悲傷。

  超人垂下頭,問她:「你是在跳傘的時候自己脫掉了降落傘和防護服嗎?」

  溫一下子就把悲傷忘掉了。

  當務之急是過眼前這一關,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支支吾吾:「……嗯,這個,嗯……」

  娜塔莎淡淡地說:「是我的錯,我沒有檢查好降落傘和防護服的鎖扣就讓她跳傘了。它們可能是在跳傘途中散掉了。」

  溫驚訝地看向娜塔莎,又醒悟過來,努力假裝自己毫不吃驚。

  超人微笑了一下,也沒有說自己是信了還是沒信。他對溫說:「我想你需要做點身體檢查才行。」

  娜塔莎剛想說她帶溫去檢查就可以,溫就迫不及待地回答:「好呀!」

  她在心中翻白眼:「……」

  娜塔莎就知道溫對這種類型的男人沒什麼抵抗力。

  史蒂夫你也太沒用了,讓你不用心勾搭小姑娘,你看現在,被超人截胡了吧!

  而溫還仰著頭看著超人,在對方暖融融的微笑中受到了顏值的暴擊。

  他背後的陽光都快形成羽翼的形狀了。

  媽的!

  超人究竟是什麼甜美的大天使長!

  溫蒂我要馬上和這個甜美的男人原地結婚啊啊啊!!!

  溫還以為溫蒂這次也不會理她,沒想到她聽到了溫蒂的聲音:「你要是能憑本事搞到……那我也不介意。」

  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溫蒂笑了一聲,「加油,我看著你呢。」

  不知道為什麼溫總覺得溫蒂的聲音有點不懷好意,她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哪裡有問題,就甩著頭放棄了思索這些。

  超人邀請娜塔莎一起來:「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陪著她。」

  不要答應他娜特!

  超人能對我做什麼壞事呢?!你知道他不會做什麼的對吧!

  溫睜大眼睛看著娜塔莎,努力傳達著心中的想法,然而她得到了娜塔莎一個似笑非笑的警告眼神,頓時想起來剛才是娜塔莎幫她打圓場,她才能逃過超人的問題。

  她頓時焉了。

  ……好嘛。那你來嘛。

  但娜塔莎卻說:「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你帶她去就可以了。只是小心保守秘密,你能做到嗎?」

  超人一笑,並不作答。

  娜塔莎也沒多問,她走過來,輕輕擦拭溫的臉頰,又為她梳理好臉頰兩邊的雙馬尾。

  她的沉默溫柔又厚重,溫莫名心慌起來,感覺好像瞞著娜塔莎是件很過火的事情,只是她要怎麼說呢溫蒂的事情,還有她其實是來自平行世界什麼的……

  ……感覺這種話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

  太扯了,比她之前編造出來的那個家庭假了不知道多少倍,她編造的那個家庭再怎麼假,放在現實也完全是有可能發生的。

  可是從平行世界來這種話……雖然是真的,聽起來比假的還假啊。

  而且她之前編造的家庭,和那些童年的各種慘痛經歷,應該、大概、或許,也不全是謊話。

  裡面肯定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就是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其實還有種可能,也許她說的謊話是全都是真的,不過這種可能性不高,溫想來想去,覺得要是全都是真的,溫蒂的生活也太慘了。

  像溫蒂那種敏感脆弱的玻璃心……要是真的過得那麼慘,溫覺得溫蒂根本就活不到這麼大,自己就能把自己憋屈死了。

  超人往旁邊走了幾步,讓出了位置給溫和娜塔莎兩人獨處。

  溫終於在娜塔莎無聲的沉默中忍耐不住了。

  她小聲說:「娜特?」

  「嗯。」娜塔莎說。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

  「沒關系。不是你的錯。」

  「是我做得不對。」

  娜塔莎的手停在溫的頭頂,她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呢,別想太多。」

  溫震驚得難以置信,她是二十多歲的成熟女人了,為什麼就因為現在和溫蒂同一個身體,就老被說還是個孩子!她為人處世明明很成熟!

  幼稚的時候肯定都是溫蒂的錯。

  溫蒂:「哼。」

  溫假裝沒有聽到溫蒂的聲音,她低下頭,不知道把手往哪裡放,就只好揪住了娜塔莎的衣角,保證道:「我不會再這樣做了!」

  「做什麼?」娜塔莎反問。

  溫一怔。

  「你什麼都沒做。」娜塔莎說,「你無法自控,那不是你的錯。」

  溫:「……嗯。」

  她覺得娜塔莎好像擅自得出了什麼結論,可是這個結論讓她一頭霧水,只好暫時先含含糊糊地同意下來。

  娜塔莎忽然又說:「你真的不想回家?」

  超人若有所覺地抬起頭。

  「我不回去。」溫說,「回去干什麼呢?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是外人。」

  「你有沒有想過,」娜塔莎意味深長地說,「你覺得父親一直讓你在學校寄宿不讓你回哥譚,家裡所有人都有秘密只有你不知道,但事實可能完全不同。」

  你居然把我給你講過的設定記得那麼牢……我自己都記不清楚。

  溫說:「可能是吧,但是和我已經沒有什麼關系了。」

  這不是溫蒂的想法。

  這也不是在撒謊。

  如果之前的那些謊言裡有那麼一星半點的真相,這就是她的態度。

  她說:「我不想知道這些背後父親到底有什麼苦衷。」

  她又說:「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麼家裡只有我和所有人都不同,為什麼我永遠沒辦法融入這個家庭之中。」

  講實話,溫一直覺得,雖然溫蒂是更厲害,更能利用自己的智商的那個,可溫蒂也是會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塌糊塗的那個。

  而她好像不用學習就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團爛賬。

  她好像就是為此而生的。

  「我認為一個人的生長軌跡和植物的生長軌跡差不多,人類有嬰兒期、兒童期、青春期、成人期、中年期,植物有發芽期、幼苗期、發育期、開花期、結果期。」

  「多數植物從種子到抽芽這個階段都需要大量的水分,這種時候,水是必須的。但如果在抽芽之後還給同樣的水量,植物就會腐爛淹死。」

  「人就像植物一樣,在不同的生長周期需要不同的營養。」

  她強調:「不可以早,也不可以晚。」

  娜塔莎沒說話。

  溫說:「如果一開始沒有得到水,在艱難地抽芽長大之後,那株倒霉植物得到之前抽芽階段沒得到的水,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娜塔莎的神色隨著溫的話越來越陰沉。

  是溫笑著揭曉了答案:「會腐爛淹死的!我剛才都說過了,這時候植物需要的已經不是水了。」

  「那她需要什麼?」

  「嗯,這個嘛,」溫想了想,「等發育期過去,植物就該開花了……」

  春天到了,又到了萬物咳咳咳的季節……

  雖然她失去了家庭,可她現在需要的是愛情啊!

  「我明白了。」娜塔莎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說不太清楚的心疼,「去做檢查吧,我就不跟著你們了。」

  超人:「……」

  他並不愚蠢,於是他不得不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我想你還是一起來好一些,娜塔莎,畢竟我……」

  他看著娜塔莎干脆利落轉身就走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歪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溫。

  超人:「……」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羊入虎口了。

  在彎下腰抱起溫時這種感覺幾乎抵達了最高峰,溫的手安安分分地放在他的肩膀上扶著,或許是怕風,她將臉埋在她胸口,一動也不動。

  可超人總是有種……不好形容的感覺……

  他默默加快了速度,帶著溫降落在地面,溫發現這就是那家她來過幾次的私人醫院。

  「我問過斯塔克該帶你去什麼地方做檢查。」超人解釋,「出於一些……保密方面的考慮,我就不帶你去實驗室了。」

  你還想帶我去實驗室?

  你們這些超英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點。

  溫乖乖點頭,在超人的帶領下從樓頂進到樓梯中。他走在前面,溫走在後面,他的背影也是那麼平穩高大,紅披風隨著走動輕輕搖晃,看得溫很有種伸手摸一把的衝動。

  她穩了穩心神,一路跟著超人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

  熟悉的女醫生從筆記上抬起頭,驚訝的眼神在溫和超人身周繞了一圈。

  超人:「……」為什麼他還是感覺很不妙。

  「我帶她過來了。」他努力遺忘這種怪異的感覺,「像我們之前說好的那樣,請幫她做一下檢查。」

  溫對醫院毫無恐懼和排斥感。

  她應了一聲,自己去病床上躺著等抽血,醫生從筆記本上抬起頭,專注地看了看超人:「……我想你應該不是無緣無故在這裡等我?」

  「溫。」超人說,「你知道她是誰的女兒嗎?」

  「我們有保密協議,我不能用任何形式向你透露這些。這段回復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你問的任何相關問題我都不會再給出回答。」

  超人失笑:「……你很熟練。」

  醫生用下巴指了指拉簾後溫所在的位置:「溫蒂寫好了答案單,我只要照著背就可以。」

  「這風格還真是熟悉。」

  很像布魯斯·韋恩的公關團體對外風格,那是群高效有力的人才,永遠有無數個備選方案,對任何提問都有一整套的標准答案。

  「和我無關。」醫生說,「其實也和你無關。」

  超人說:「我想是我太多管閑事了。」

  「這不就是你們超級英雄的風格?」醫生笑了一下,「好了,我要去給她抽血了,如果你需要使用醫院裡的什麼設備,請自便。你為這個世界做了很多事,一點點特殊待遇是你應得的。」

  超人客氣地說:「謝謝。」

  醫生起身走進拉簾後,她平靜地為溫消毒、抽血,溫緊緊閉著眼睛,安靜地等著,直到醫生離去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才手腳發軟地從病床上下來。

  她差點摔倒,但被超人的手扶住了。

  超人的微笑依然那麼無懈可擊,充滿燦爛的光輝:「小心點。」

  「謝謝。」溫說,「兩次了。我還沒謝謝你之前及時趕到。」

  「這是我應該做的。」超人說,他的聲音穩定又柔和,似乎是有點為難的停了一下,才問道,「抱歉,我之前聽到你和娜塔莎的話……」

  「沒關系。」溫說。

  「你和你家裡關系不太好?」

  「對。」溫回答,「非常非常不好。」

  看來這個女兒蝙蝠俠是知情的,超人回憶起了溫和娜塔莎的對話。他不是故意要聽,但娜塔莎簡直明擺著為了讓他聽到才問出那些問題。

  他不知道溫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已經確定了溫的身份。

  蝙蝠俠把家庭關系處理得再糟糕慘烈……

  為什麼他就算不知道詳情,也完全不意外呢……

  超人在心中暗嘆一聲,總算明白了之前娜塔莎說「保密」的原因。他真不想介入蝙蝠俠家族中的內部矛盾,可現在看起來,他好像被迫加入了保密人的行列。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溫的存在,卻默契地選擇了什麼都不說?

  想想蝙蝠俠的人緣……超人發現他真的依然毫不意外他們的選擇。

  溫忽然說:「我有問題想問你。」

  「請說。」超人回過神,微笑地注視著坐在病床上的溫。

  「你有女朋友了嗎?」

  超人的微笑略一凝滯:「……算是有。」

  「我知道你不能向外暴露太多,」溫向前傾身,「算是有,意思是你已經結婚了?」

  超人保持微笑:「……沒錯。」

  溫停頓了可能有三四秒,最後下定決心,又問:「那你有孩子了嗎?」

  超人笑容僵硬:「……」

  他隱約聽懂了溫的潛台詞,不得不肯定地回答:「……有。」

  溫終於徹底死心。

  她失落地垂下頭,有氣無力地說:「哦。」

  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和蝙蝠俠再交流一下,問問他打算怎麼解釋這個聽起來從小就被他藏著掖著養大的小女兒的超人,決定對蝙蝠俠保持沉默。


第37章 溫和憎恨-你綠了誰

  回家之後溫的興致一直都不高。

  娜塔莎好笑地說:「不高興?」

  「我失戀了!」溫傷心欲絕, 「我剛戀愛就失戀了!人家連孩子都生了!」

  「就算超人沒結婚,你的可能性也不高的。」娜塔莎說。

  「憑什麼啊?」

  「你年紀太小了。」

  「這點年齡差算什麼!他長得也不顯老呀,我都不在乎的。」溫依然很難過,「他真的好帥!又好溫柔!」

  「史蒂夫不也又帥又溫柔?」

  「他的年代感太強了……總有和他聊天會很費力的感覺, 雖然長相和性格很好, 」溫小聲嘀咕, 「可是在一起會很累的。」

  娜塔莎無法反駁這一點, 就算是差不多和史蒂夫經歷過同年代的她, 有時候也會覺得和史蒂夫說話有點累, 總得照顧史蒂夫對現代社會的不熟悉, 和他一些老派的作風。

  嬌慣的小女孩兒只喜歡自己被捧著, 她能理解。

  她一針見血地說:「你只是相比起來沒那麼喜歡史蒂夫吧。」

  媽的又被你發現了!你怎麼這麼懂!

  溫抑郁地躺在沙發上抖腿:「我失戀了, 我的少女心死掉了。」

  溫蒂!你是不是知道超人沒戲所以才用那種看好戲的口吻鼓勵我!

  「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你和他不可能了。」溫蒂冷淡地說,「和他傳緋聞的女性多年來都只有那麼一兩個,這種潔身自好的類型, 不是很快結婚就是完全沒有感情細胞。」

  溫撇嘴。

  「不過你居然在問了他有沒有結婚之後,還問了他有沒有孩子。」溫蒂沉默了一瞬, 「要是答案是沒有,你准備怎麼辦?」

  做這種假設是沒有意義的!他已經回答了有了!

  不過答案如果時沒有, 我當然會……試試看能不能撬過來……

  溫蒂由衷地說:「我討厭你果然不是沒道理的。」

  其實我們半斤八兩好嗎, 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你不搞有對像的但會搞很多人, 我不是很介意對方有對像但目標只有一個!

  溫蒂冷笑:「不好意思,這兩者有本質的區別。單身的人愛玩兒是自由, 你這種是缺少道德。」

  你有道德也不見得活得開心啊。

  「你怎麼不去死!」溫蒂氣得消失在溫的眼前。

  溫收回視線, 一回頭就發覺娜塔莎正抱著胸看她, 那種探究的眼神讓溫覺得有些不妙。

  「……娜特?」

  「嗯?」

  溫說:「之前我把傘包和防護服脫掉的事情……」

  「不會有人知道的。」娜塔莎說,「除了我和托尼, 還有超人。」

  「……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件事,」溫吞吞吐吐地說,「我可能看起來有點像發瘋了,但其實我很清楚我到底是在做什麼。」

  媽的,這個解釋和欲蓋彌彰有什麼區別,還不如根本不解釋。

  娜塔莎走過來,坐到她的身邊,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措辭,才問道:「你當時在想什麼?」

  「我什麼也沒想。」

  「讓我換一個問法。」娜塔莎沉吟道,「你是在半空中的時候,忽然有種……希望能自由落體的衝動,而你為了這種衝動不顧一切,對嗎?」

  有這種衝動的人是溫蒂吧。

  她跳下去僅僅是因為希望能阻攔溫蒂的墜落。

  「我這麼做是為了反抗這種衝動。」溫說。

  越說越亂了,溫想。

  她不知道娜塔莎能不能聽懂她到底想說什麼,可想了一陣後她把自己都給繞暈了,因為從娜塔莎的角度看,這種「為了反抗自己往下跳的想法所以干脆往下跳」的行為……怎麼想也不是正常人會有的反應吧。

  娜塔莎卻只是對這個問題點到為止。

  她已經對此有了自己的想法,蝙蝠家的自毀傾向而已,不是什麼出奇的大問題。

  溫還記得向超人求救,這已經很好了,她的求生欲還控制著她的行動。

  只是越了解溫,娜塔莎就越是能感受到蝙蝠俠在面對這個女兒時心中的復雜,她的美麗和脆弱混合在一起,凝聚出一種驚人的誘惑。

  對有些人,尤其是超英來說,那是種想要呵護和保護她的誘惑。

  但對另一些瘋子來說……恐怕就是一種狂熱的,想要觀賞這個精神狀態已搖搖欲墜的少女完全被摧毀和完全崩潰的誘惑吧。

  她看著溫苦惱的神色,忽而笑道:「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什麼?」溫一愣。

  有人敲響了門,她頓時不安地站起了身:「是誰啊娜特?」

  一陣輕微的風聲之後,在溫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娜塔莎干脆利落地翻窗回到了隔壁。

  溫傻了半天,那扇門被敲了三聲後就沉寂了下來,可她能感覺到門外還站著人。娜特為什麼突然跑掉了?!往好裡想門外的人肯定不會是什麼壞人,可娜特的反應也太不妙了吧?

  門又響了三聲。

  溫小步小步地挪過去,打開監控器,托尼的臉頓時占據了屏幕。

  原來是托尼,為什麼托尼過來了娜特要跑?

  溫思考了一下,驚覺娜特剛才說過的話,她說只有她、托尼和超人知道她跳傘的時候自己脫掉了降落傘和防護服……難道托尼是過來興師問罪的嗎。

  太可怕了吧這些超英,是不是保護欲太過剩了!

  可她還真不能就這麼把托尼鎖在門外,只好打開了大門,托尼大搖大擺地就進了屋,往沙發上一坐,丁點兒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溫:「……」

  她也沒好意思說什麼,畢竟之前才不把自己當外人地問托尼要了東西的人就是她。

  而且想想看,要是她之前的舉動真的把自己小命兒給玩兒完了,托尼要承受的壓力也不是一般的大,現在就算發脾氣罵她也是應該的。

  她垂著頭去給托尼倒了杯咖啡,低眉順眼地往托尼面前一站,准備好挨罵。

  本來來的時候還一肚子火氣,可托尼見她這麼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一時竟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憋了幾秒他才冷笑道:「你可真是太厲害了。」

  「沒有沒有,是我的錯。」溫的認錯態度良好。

  「你是怎麼想的?你是腦子進了水嗎?」托尼更生氣了,「要不是超人及時趕到,你以為會發生什麼事情?你會死得不能再死,摔成一堆拼都拼不好的碎肉!」

  「是我的錯。」溫繼續認罪。

  「你也太能了吧?你離家出走就算了,反正你們家離家出走是慣例,我看你這不是離家出走,你這是想死!」

  「這個絕對沒有,」溫立刻說,「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我也不想這麼做的!我很愛惜我的生命的!」

  托尼氣得直笑:「你就這麼愛惜你的生命?」

  「因為,總有些特殊情況……特殊到這時候顧不上考慮自己的安危呀,」溫磕磕巴巴地說,「你也能理解的對吧?畢竟你是個超級英雄……」

  托尼盯著她,似乎是在判斷她是不是在說謊。

  他問:「什麼特殊情況?」

  不就是看到溫蒂在往下掉所以覺得情況特別不妙嗎,不知道為什麼,溫有種直覺,她不能真的讓溫蒂掉下去。

  絕對不能。

  溫含糊地說:「反正我肯定沒騙你,我當時真的必須得這麼做。」

  托尼很冷靜地點了點頭,問出了一個讓溫心驚肉跳的問題:「溫蒂是誰?」

  「……溫、溫蒂?」

  「你跳下去之前喊的名字,降落傘上有錄音。」托尼的平靜帶著風雨欲來的架勢,「溫蒂是怎麼回事?」

  「……溫蒂是我的名字。本名。」溫說。

  托尼懷疑的眼神在溫身上打轉:「所以,你在半空中一邊喊著你自己的名字,一邊脫掉了你的降落傘和防護服,找死一樣往下跳?」

  他滿臉都寫著「你想撒謊也不撒得邏輯通順一些」。

  「你覺得我是傻瓜嗎?」他認真地問。

  溫:「……」

  溫蒂!溫蒂你出來!現在這個情況怎麼解決你告訴我!都是你發神經搞出來的事兒!

  ——我也沒要你跳下來啊。

  媽的為什麼你推卸責任的姿勢這麼熟練。

  溫知道溫蒂是不會提供幫助了,她硬著頭皮對上托尼不善的眼神,左思右想一番後,破罐破摔地說:「我不覺得你是傻瓜,但是我也不能告訴你我為什麼這麼做。」

  她屏息等著托尼的再度發難,沒想到托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後,說:「你是不是想自殺?」

  「沒有!」

  為什麼你們都懷疑我想要自殺?!

  「你最好不是。」托尼嚴肅地說,「我會好好盯住你的,娜塔莎也是。」

  不瞞你們說我也覺得需要有人盯著我,照著溫蒂這種折騰法,要是沒人能及時趕過來救我,我一年能死三百遍。

  「好。」溫順從地說,「你們覺得好就行,我沒有意見。」

  托尼瞪著她:「……」

  明明他說什麼溫都同意,可為什麼,他現在心裡就這麼不得勁兒呢?

  托尼覺得很棘手,他是真的沒多少帶孩子的經驗。

  彼得那傻小子不算,他不管說什麼,彼得都信以為真。雖說沐浴在對方崇拜的小眼神兒裡感覺很不錯,可帶彼得毫無難度,根本不能說為自己積攢了經驗。

  相比起來溫就不一樣了,她表面上看起來很乖,實際上一點兒也不乖。

  離家出走,陽奉陰違,還妄想泡超人……聽聽,知道對方都結婚了還不死心,連「有孩子了嗎」這種話都問出來了!

  嘖,超人都被她嚇著了。

  這麼一想,在溫的調戲面前,他的反應稱得上是臨危不懼了。

  可他還是有種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感覺,溫表現得越是溫順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

  想來想去也只能歸結為一點:孩子太難帶了!

  也怪不得蝙蝠俠那家伙帶一個跑一個,帶一個鬧崩一個。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托尼暫且揭過了溫奇怪的舉動,決心留到後面慢慢調查,當務之急是給無所事事的溫找點兒事,讓她安分下來。

  「沒打算。」溫誠實地說,「打打游戲,看看表演什麼的就行了。」

  恐懼症的反應還在,基本上就讓她和多數娛樂方式絕緣了,溫這些天過得也確實有點無聊,不然她也不會突發奇想地跑去跳傘。

  果然也就是她這種沒心沒肺的人才受得了這具破爛身體。

  換成別人,攤上這種又是恐懼症又是過敏症的情況,憋屈都能把自己憋屈死。

  也不知道溫蒂平時是怎麼過日子的,估計生活枯燥無聊得跟中世紀的貴族少女差不多吧,成天不是讀書就是跳舞,頂多開開派對,邀請朋友們搞些小型聚會。

  對了,說起來,溫蒂,你在你自己的世界就沒有朋友嗎?

  ——沒有。

  一個都沒有?不太可能吧?就算你是看起來特別不好接近的類型,可是你這麼漂亮,怎麼想都會有人主動接近你的吧?

  ——如果你想問我那些芭蕾舞校的同學,主動接近的幾乎都被我睡了。

  幾乎就是說還有沒被睡的?

  ——那也不是朋友。泛泛之交而已。

  我還是有點搞不懂你為什麼要睡她們,明明只要好好聊天就能交到朋友,為什麼你不這麼做呢?

  溫蒂沒有回答。

  等溫從對話中回過神來,托尼已經自顧自地替她做了決定:「……既然你不反對,事情就這麼定了。」

  「什麼?什麼定了?」溫茫然地問。

  托尼氣笑了:「你沒聽我說話?」

  這時候要是給出肯定的答復托尼會氣到爆炸的吧,溫一邊有點膽怯,一邊又有點蠢蠢欲動地想說沒有。

  但托尼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你准備一下,明天起會有人來接你。」

  然後他就起身走了。

  溫都不知道托尼到底給她安排了些什麼事情!

  不過……再怎麼說這些超英都不可能害她對吧,所以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實也沒多大區別,生活有人安排的感覺還挺爽的,溫想了想,也就把這事拋到腦後。

  不管托尼有什麼安排,明天就能知道了。

  因為托尼跑過來興師問罪而離開的娜塔莎踩著飯點過來給溫送晚餐,看著溫沒事人一樣的表情,她頗有些好奇。

  「托尼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是訓了一頓,然後跟我說他給我安排了事做。」

  「我就說他是老媽子性格。」娜塔莎挑眉,「他給你安排了什麼事?」

  你自己不也是老媽子性格嗎,還好意思說托尼。

  溫回答:「他說話的時候我走神了,還不清楚。他說明天會有人來接我。」

  「你也不怕他把你坑了。」

  溫滿不在乎:「坑了就坑了吧,算起來還是我先坑的他,就算他報復也正常。」

  說是這麼說了,可等真的坐上了托尼派來接她的車,溫又緊張起來。

  不知道托尼到底是給她安排了什麼事情,要是太麻煩她根本就不想做,要是太困難她根本不會,要是太無聊她估計做一陣就開小差摸魚了……摸魚應該不會挨罵吧?

  肯定不至於。

  斯塔克公司又不是沒人了,重要的工作沒可能交給她,最多給她安排點無聊的打雜小事……這好像不是去斯塔克工業的路?

  溫一驚,立刻懷疑自己是不是上錯了車。

  她問司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哈皮從後視鏡裡看了溫一眼,心中是數不清道不盡的糟心。

  他一個安全主管,天天被老板安排著帶孩子!

  彼得不是個不省心的,一張嘴那是劈裡啪啦機關槍一樣的說個不停,一動起來那是像個小炮彈似的橫衝直撞,各種雜事都是他在操辦,托尼居然也好意思覺得他認認真真帶了彼得,得意洋洋地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這也就算了,帶彼得就帶彼得吧,畢竟是個年輕的超英,更是被認為很有資歷在成長一段時間後加入復聯。

  托尼信不過別人,他也知道。

  可這個韋恩家的女兒——怎麼又歸他帶了?!

  托尼那家伙還振振有詞:「溫現在在離家出走,她不想被其他人發現身份,上次她來總部玩兒的時候你把消息封鎖得很到位,這次也交給你了!」

  沒想到啊,工作能力強,反應能力快,還給自己招了麻煩。

  不過韋恩家的女兒和彼得可不一樣,他能對著彼得沒好氣不耐煩,那是因為彼得和托尼算是一邊兒的,自己人當然可以甩臉色,溫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那就不是他可以輕易怠慢的人了。

  因此就算是心裡憋著氣,哈皮也和顏悅色地回答:「復聯總部。」

  溫奇怪地說:「為什麼要去復聯的總部?」

  為什麼要去你自己不知道嗎!

  哈皮假笑:「這是托尼的安排,我只負責把你送到總部裡去。」

  說著,他忽然想到什麼,從副駕駛上拿起一個袋子遞給溫:「這是托尼要我給你的,他讓你在下車前把它換上。」

  溫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了一條很長的披風式風衣,純白色,材質有點像是塑膠,但摸起來又有些毛茸茸的顆粒感。

  她抖開風衣的時候,一張柔軟的面具掉了下來。

  典型的威尼斯半臉面具,也是白色的,只在表面做了些裝飾性的蕾絲。

  ……為什麼她還需要戴面具?進復聯總部也需要掩飾身份嗎?是不是該懷疑一下復聯的保密措施做得太爛了。

  溫還以為這種「總部」一樣的建築就意味著內部絕對私密。

  不過在這個超現實的世界也不存在什麼真正意義上的「絕對私密」吧,溫想著,悉悉索索地披上了這條能將她整個身體都完全罩住的披風,又把面具貼到臉上,輕輕一壓。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空氣被排出,整張面具柔軟地緊貼住皮膚。

  原來小蜘蛛的頭罩戴著是這種感受,溫試著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毫不費力,至於看起來是什麼效果……哈皮適時遞來一個平板。

  自拍攝像頭打開了,溫照了照,發覺看起來居然挺不錯。

  還真有點像是個新出現的超級英雄。

  「怎麼樣?」哈皮問。

  溫說:「是托尼叫你問的?」

  「當然是了,他折騰好久才做出來,跟你保證說穿著這身絕對不會泄露身份。」

  又來了!泄露身份!我有什麼身份好泄露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溫越來越不安了,她總不可能有什麼狗血的出生吧?還是說之前溫蒂干了什麼大事兒,像是……像是綠了某個超級英雄什麼的?

  不,這不像是溫蒂會干的事。

  她要是真的這麼做了,這些超英的態度不會這麼好……起碼得有點兒帶負面情緒的異樣眼神。

  溫蒂該不會是綠了某個超級反派吧!?

  媽的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溫蒂你快告訴我你是不是綠了什麼超反!

  ——是。

  媽的媽的媽的。

  ……媽的不愧是你。

  你綠了誰?

  ——你確定你想知道?

  算了!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我害怕!

  溫受到了驚嚇,她迅速將這件事塵封到了心底,打定主意絕對不要再問起類似的問題。

  不對她還得問最後一個……

  ——我沒有綠過超英。

  ——但是搞過。

  行吧搞就搞了你沒綠過就行,不過你天天在芭蕾舞校呆著,哪兒有那麼多時間出去浪?

  ——我很少和男人在一起,多數時候都是和女孩兒們。

  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這也太不講究了!

  ——你哪來的底氣說我不講究?

  溫沒聲兒了。

  她下了車,哈皮方向盤一打就要走,溫問他:「等等,你就走了?我一個人?」

  「你可不是一個人。」溫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回頭,娜塔莎穿著緊身的超英制服走過來,正朝她微笑,「跟我來吧。」

  溫跟上了她,心中不妙:「我來你們的總部能干什麼?」

  「你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娜塔莎說,「我和托尼一致認為放你一個人呆著太危險了,在你的情緒冷靜下來之前,暫時不要離開我們的視線範圍。」

  溫心虛地說:「好。」

  娜塔莎帶著她在樓層裡大概地轉了一圈,復聯總部充滿科幻感,可大量使用玻璃隔斷所造成的開闊感卻讓溫的喉嚨發緊。

  她不擅長掩飾,臉色很不好看。

  娜塔莎說:「你討厭這樣,對嗎?」

  「溫蒂討厭被保護和控制起來,」溫說,「不過我不是很在乎。」

  她其實覺得這些人的做法適得其反,她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地作死,作死的人是溫蒂,而溫蒂一直沒說話,可她的怒火在胸腔中沸騰,連帶著溫也感受到了溫蒂的憤怒。

  ……這麼破爛的一具身體,竟也能產生這麼多的憤怒。

  弱者。無能。拖後腿。不能獨立。沒有保護者就無法生活。

  多年來她從未有一天沒聽到這樣的聲音,它們回蕩在她的生活和夢裡,焚燒著她的驕傲和自尊心。

  她可以任性,她可以亂來,她可以做任何出格的事,她是多麼嬌弱美麗的一朵花兒啊,因為弱小和美,人們像是原諒一只爪牙尖銳的貓一樣原諒她的所作所為。

  溫抬起臉,所有表情都藏在面具之後:「你忙你的,我就在這棟大樓裡。」

  「你想看看我們的訓練場嗎?」娜塔莎俯下腰身,「鷹眼在外出任務,蜘蛛俠還在上課,現在在做訓練的是史蒂夫。」

  「隊長嗎?好啊。」溫愉快地答應了。

  她們穿過無數道玻璃牆,窒息的眩暈感讓溫的每一次落腳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然而正如每走出一步都感受到劇痛的人魚公主——她的腳步那麼輕盈,仿佛海面的水泡。

  門開了,史蒂夫正赤著上半身錘打沙袋,他漂亮的肌肉在層層過濾的陽光中閃爍著蜂蜜般的色澤。

  「有史蒂夫在,我就走了。」娜塔莎說。

  她親了一下溫的臉頰,悄聲說:「開心點。你在這棟大樓裡很安全。」

  但溫蒂憎恨安全。

  一如她憎恨她自己。


第38章 溫和紙上談兵-不愧是你

  史蒂夫做完一整套熱身動作才發現有人坐在不遠處看他。

  他的第一反應是驚訝有陌生人出現在復聯的總部, 不過很快的,他就從那雙看到他轉過頭後朝著他揮舞起來的手臂上看出了來人是誰。

  她揮舞手臂時的動作帶著舞蹈般的柔美。

  「溫?」他驚訝地說,一邊撈起搭在身旁的衣服穿上,一邊走了過去, 「你怎麼會來這裡?」

  雖然她和娜塔莎的關系很不錯, 可娜塔莎不像是會隨便帶無關人士到總部的人。

  「托尼安排我過來玩的。」溫托著下巴說, 「他覺得讓我一個人晃來晃去不安全。」

  史蒂夫說:「紐約的治安應該還沒有來亂到這種程度。」

  「他擔心的不是治安, 是別的事情。」溫輕描淡寫地說, 「可能是擔心我的身體狀態。」

  和心理狀態。

  說實話溫也有點擔心溫蒂, 不過雖然她們使用的是同一具身體, 可溫蒂到底有什麼樣的過去,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恐懼症, 她完全摸不清楚。

  有時候也會想,要不要問一問溫蒂到底發生過什麼?

  可是她們的關系好像也還沒到交心的那一步。

  而且能有那麼多恐懼症,那段過去恐怕會很慘痛, 溫蒂拼命想要忘記都還來不及,她不想做戳溫蒂傷口的人。

  史蒂夫微笑著點頭, 又驚奇地打量起溫的裝束:「你為什麼要在大樓裡戴面具?」

  「這是托尼給我准備的。」溫說,她摸了摸臉上的面具,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給我准備掩飾身份的東西, 不過准備都准備了, 我還是給他點面子吧。」

  另外她真的沒辦法不去在意周圍人若有若無、反復強調的「掩飾身份」這件事。

  太可怕了!溫蒂究竟綠了哪個超反?!

  難道所有人都知道溫蒂綠過超反?!

  溫覺得她一定是想錯了,要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 網絡上一定到處都是沙雕網友的狂歡。

  有時候這群沙雕網友的娛樂精神都讓溫覺得害怕, 你說這些人的心到底是有多大, 給一群超反拍了那麼多醜照,P了這麼多沙雕表情包, 都不害怕被超反盯上嗎?

  這是多麼大無畏的娛樂至死精神啊。

  都不說沙雕網友了,連小報們都不害怕超反的報復,表情包用得別提有多順手。

  史蒂夫的思維模式就正常多了,他想了想後贊同道:「確實,還是掩飾身份比較好,和超英扯上關系有時候不能說是好事。」

  「我知道,容易被當成超英的弱點。」

  「不止如此。」史蒂夫說,「很多時候,人們會潛意識地認為能和超英有聯系的人本身也有不凡的地方,但其實很多人都只是普通人,在機緣巧合之下接觸到另外一個世界。」

  溫問:「你每天都要做這些訓練?」

  「不是每天,只是在沒有任務的時候。」史蒂夫耐心地陪溫聊著天,「人們都知道我的身體素質是超級血清的效果,但如果不保持高強度的訓練,再強大的身體素質都會被埋沒。」

  溫就笑起來:「要保護世界真辛苦。」

  「沒什麼事情是不辛苦的。」史蒂夫說,「你和家裡的人還沒有和好嗎?」

  「沒有。」

  史蒂夫考慮著措辭:「其實……也許有些時候,你也應該適當地退讓一下,稍微低個頭道個歉,給家裡的人一個台階下。」

  「可是我做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台階可以下。」

  她編造出來的那些家裡人也沒什麼台階可以下,溫想。

  不知道那些話裡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可即使是溫也漸漸意識到那些撒謊時所產生的情緒有很大的一部分來自溫蒂。

  溫蒂的情緒波動總是能輕易地感染到她,當感情累積到一定程度,溫會覺得說話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說話的人也不是溫蒂。

  她們在一起說話,就像同一個人一樣。

  不過這種想法也僅僅是一種比喻,溫很確定她是另一個人,她記憶中那個溫暖的家庭,屬於她自己的家庭,是那麼溫暖和真實。

  這種溫暖和真實,與溫蒂心中的憤怒和悲傷是一致的。

  史蒂夫說:「你能做什麼過分的事?」

  他的口吻其實很溫和,可溫還是感覺到自己被小看了。

  溫真的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被小看,她不是那種為了逞風頭做義氣之舉的人,可是或許是溫蒂的心情和她有了共鳴,史蒂夫的話,前所未有的激起了她的不滿。

  你什麼人啊,你才認識我幾天,見過我幾面?你就說我能犯出什麼錯?

  做不出壞事不是一個壞評價。

  可是真不痛快,太不痛快了,這種隱隱約約的憤怒甚至突破了溫的理智。

  她說:「我能做的事有太多了。」

  「如果你是說你和你養兄之間的……」

  「不是這件事,不止這件事。」溫說,她的聲音裡還帶著笑意,卻說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什麼都做不到?」

  這些不受她自己控制的委屈和憤怒。

  媽的溫蒂你真是夠了,為什麼要為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心?

  現在好了,她覺得她自己也開始被溫蒂帶歪了。

  她好像根本不認識現在的自己,那些湧動的激烈感情不屬於她,那些她摸不清楚具體情況的痛苦過去不屬於她,這個世界不屬於她……

  甚至這具身體也不屬於她。

  只有她的靈魂屬於她,可她究竟還有自己的靈魂嗎?

  溫不知道答案,她覺得她屬於生氣了也不會做點什麼,而是眼不見心為淨的類型,可溫蒂的情緒推著她做出那些舉動。

  來到這世界之後她撒過的謊,她交到的朋友,她跳過的舞和看過的表演……有多少是出自她的本心?

  溫蒂我跟你說,要不是我真無所謂這些,肯定得跟你打起來!

  史蒂夫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引起了溫的不滿,他立刻解釋:「不,我不是指你什麼都做不到,可你也做不了太誇張的事情。」

  為了解釋得更清楚,他還用復聯的一個成員來舉例。

  「雷神托爾,你知道他對嗎?他的弟弟洛基和家裡鬧矛盾,來到地球之後殺了不少人,還和阿斯加德的敵人裡應外合——相比起來,你做的真的不算什麼。」

  「洛基?」溫一怔。

  這個名字像是觸發了什麼條件反射,無數洛基被浩克拎著腳暴錘地面的沙雕動圖迅速在溫的腦中刷屏,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鹿角萌神」、「傲嬌小公舉」、「今天戳葛格了嗎」等等沙雕昵稱……

  溫想也不想地說:「人家的矛盾是皇室矛盾,和我們普通有錢人的家庭矛盾不一樣。」

  史蒂夫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下。

  他在送溫回家之後就問過娜塔莎一些溫有關的事情,娜塔莎沒有透露溫的家庭矛盾,只是告訴了史蒂夫溫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

  韋恩家算普通有錢人……你是不是對你的家庭有什麼誤解?

  在美帝這個公認沒什麼歷史的移民國家,韋恩家族已經算得上是相當老牌的豪門了,在二戰之前就有極大的影響力,連史蒂夫這個老古董都略知一二。

  經過這麼多年,韋恩家族不僅沒顯出頹勢,反而愈發蒸蒸日上。

  盡管目前當家做主的布魯斯·韋恩是個公認的從不管事,沉迷於美人和極限運動。

  史蒂夫輕咳一聲,決定還是照顧一下小姑娘的自尊:「那你到底做了什麼事?」

  「上次見面的時候我都告訴過你了,我打擾了父親的約會,還和我名義上的大哥搞到了一起……」溫想也不想地說,「這兩件事還不夠嚴重嗎?」

  史蒂夫微笑:「這些都算是小事。」

  「那是你不知道我到底怎麼攪黃父親的約會的,」溫停了一下,才剛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往下說,那種每次在她撒謊時都會恰到好處地出現的靈感就突然出現。

  溫:「……」

  她有預感這事兒一定是真的,因此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把這話說出口。

  溫蒂,不愧是你。

  史蒂夫還在配合地說:「你怎麼攪黃的?」

  布魯斯·韋恩的花花公子行徑,外人當然是沒有評判余地的,其實就算是溫這個女兒,按理說,也不該干涉父親的感情生活。

  可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她要是真的看不順眼父親的做派,真的要去干涉,那也同樣是他們自己家庭內部的矛盾。

  溫可能是折騰了些什麼惡作劇吧,史蒂夫還在想,就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惡作劇。

  如果實在是太過分,那麼韋恩先生會生氣也情有可原,當然不管怎麼說,如果溫沒有犯原則性的錯誤,就這麼把女兒趕出家門都是不對的,扣零花錢和禁足就已經足夠懲罰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了。

  然後他聽到溫說:「我睡了他的約會對像。」

  史蒂夫的思緒產生了空白。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溫輕飄飄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地回蕩在他的耳邊,吵得他的腦子裡嗡嗡作響,連思維能力都短暫地消失了。

  剛才溫說了什麼?

  其實那是個幻覺對吧?

  史蒂夫終於撿回了自己的微笑,略微有些僵硬地說:「……抱歉,你剛才說什麼?」

  「我睡了他的約會對像。」溫說,「其實不全是約會對像,有些只是緋聞對像而已。」

  美國隊長震驚:你還睡了不止一個!

  這話簡直完全顛覆了溫留給他的印像,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坐在路燈下哭得臉都紅了的小女孩,和眼前這個若無其事地說著「我睡了父親約會對像」的人重疊在一起……不行,想像不出來。

  「他喜歡的類型也太雜了,從清純到妖艷,從胸大腰細的末流女性到平板身材的名模,口味一會兒一變,」溫撇嘴,「我感覺他是個長得漂亮的女人就喜歡,真沒勁。」

  你爹真的是這種花花公子嗎溫蒂?

  ……不、不愧是你爹?

  溫蒂沒應聲,然而她想說的話已經從溫的口中吐出:「搶了他約會對像或者緋聞對像之後父親也沒說什麼,根本就是不在乎那些女人的樣子。」

  這不是廢話嗎溫蒂,你自己對你那些頭發絲也沒多少感情好嗎?

  雖然你確實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喜歡她們。

  史蒂夫依然處於震驚到無言的狀態:「……」

  繼續保持微笑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溫看著笑容僵硬的史蒂夫:「我嚇到你了嗎?」

  看到沒有溫蒂,這才是正常人在聽到你的情況之後會有的反應!

  「……還好。」史蒂夫說,「你說的話和你給人的感覺反差太大了,所以我有點……吃驚。」

  「他不是個合格的好父親,我也不是個聽話的好女兒。」溫說,「這有什麼可吃驚的?這難道不是正常發展?」

  至於說的話和給人的感覺不同這件事,溫思考了一下溫蒂的長相,又在心中對比了一番她所知道的溫蒂的所作所為。

  好像確實有點奇怪的不和諧感。

  這具身體的容貌脆弱又柔美,有種花骨朵般柔弱的天真感,猛一看上去,確實不太能看出來是個花心的家伙。

  人啊,果然都是看臉的。

  史蒂夫終於確定了,看來溫的所作所為確實都是出於一種報復心理,包括她和她大哥的事情,或許也是這樣。

  那麼她會和家裡鬧崩也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發展了,只是史蒂夫仍舊十分困惑:「你和你的父親談過這些嗎?」

  溫說:「沒有。」

  想什麼呢,讓溫蒂那家伙去「談一談」?就她那種死要面子的類型,要她說幾句真話比殺了她難多了!

  不過這個對比好像不太好,殺她的難度應該不是很高。

  史蒂夫很常規地勸起來:「你應該和你家裡的人好好談一談你的感受,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

  美國隊長就是這點讓溫覺得很累。

  好像很多好人總是有這種想法?只要大家一起展示真心,了解彼此到底對對方哪裡不滿意,大家各退一步,保留自己的想法的同時,再尊敬別人的想法……諸如此類,只要這麼做,事情就一定能得到完滿的解決。

  其實能夠相信並且也如此踐行,還是很好的。

  可這種觀念也有致命的缺陷,因為它存在的第一個前提,就是談話的人都同意他們之間可以做到「求同存異」。

  萬一他們連「求同存異」的觀點都不認同嗯?

  就好像想要征服世界的超反和試圖拯救世界的超英,雙方就根本不存在「同」,沒有同,自然也就更沒有求同存異。

  當然溫蒂和她家裡人之間關系應該還不至於進展到這個程度,「同」是肯定存在的,那就可以進行到下一個前提,「展示真心」。

  讓溫蒂展示真心?

  以她朋友都交不到的水平,讓她展示真心,這個要求,嗯……

  如果她家裡人能主動點,或許情況會好很多。

  不過可以根據溫蒂的性格去反推溫蒂的父親和家庭氛圍,如果反推成立,這一點也不成立。

  溫想起溫蒂內心世界中那個籠罩在陰雲和暴雨之中的城堡,城堡中的神經病一家人,莫名覺得那應該就是溫蒂對她那些家人的印像。

  怎麼想「大家一起好好談談」這種事都不可能存在啊!

  反正都不存在了——都是一家人,大家一起互相傷害豈不是更好玩?

  溫是這麼想的,可她也懶得和史蒂夫多說,笑著點頭應道:「你說得對,我也這麼想。」

  我還想要世界和平呢,世界和平了嗎?

  我還想讓這具破爛身體好起來呢,可這是我能決定的事情嗎?

  紙上談兵誰不會,大道理連溫蒂都懂,可是懂和做得到之間的區別,比超人和地球人之間的區別還大。

  溫知道自己受到溫蒂情緒的影響了,她也完全理解了為什麼溫蒂在看到托尼的時候,既覺得他親近溫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被氣得跳腳。

  「你還要訓練嗎?快去吧。」溫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順勢起身道,「我准備好好看看你們復聯的總部,先走了。」

  史蒂夫根本沒意識到他已經在短短幾句對話中讓溫對他的好感跌落負值。

  聽溫這麼說了,他就真的覺得溫是想到處逛逛,順勢起身,笑著說:「你去吧,遇到想進但是有門禁的房間可以叫J,他是控制整個大樓的人工智能,也是托尼最得力的助手。」

  溫微笑:「……」

  她想起托尼是個會在降落傘上裝監控的人。

  那麼他不在這身裝扮上裝監控的可能性是多少?

  不,冷靜一下,托尼應該還沒變態到這一步,那麼換個問題,他不在大樓內部裝監控的可能性是多少?

  ……媽的可能性為零吧,絕對為零!

  溫微笑著離開了史蒂夫的訓練室,漫無目的地在大樓內逛了一圈,娜特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她漸漸逛得有些心慌,就找了個看起來像是會議廳的地方走了進去。

  房間裡一張異形桌,各式椅子胡亂散在房間各處,溫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坐下,打開了會議廳前方的電腦。

  半透明的顯示屏投影在底座的上方,溫說:「托尼。」

  「哈哈哈哈哈你真的睡了你爸的約會對像?」伴隨著囂張的笑聲,托尼的面孔清晰地浮現出來,他正在視頻的另一邊大笑,「你一共睡了幾個?」

  溫雙手抱胸,一句話不知怎麼脫口而出:「沒你睡的多。」

  說完這句後溫陷入了沉默:「……」

  這段奇怪的對話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走進了什麼奇怪的上流社會倫理劇嗎?還是你們有錢人都是這麼一副德行,對身體關系完全就不放在心上?

  溫直覺地知道是後者,畢竟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也沒少看沙雕新聞,有錢人的放蕩和愛玩普通人其實也隱約能猜到和看到一些。

  只是那種快樂他們想像不到。

  我該怎麼評價呢溫蒂。

  ……不、不愧是你的熟人?

  托尼懶洋洋地反駁道:「這話說的,我也沒睡幾個,而且我和你又不一樣,你明擺著是為了膈應你爸,我純粹只是碰到了順眼的女人勾搭,所以順便睡了一下。」

  他理直氣壯:「我怎麼知道她們不僅在勾搭我,還勾搭了你爸?」

  這個反復出現的「你爸」讓溫覺得有點不適,她又不是溫蒂,她是有自己爸爸的人。

  她不鹹不淡地說:「那些女人有什麼風評,會抱著什麼心態過來勾搭,你心裡沒數?」

  溫又忍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說:「不要『你爸你爸』的。」

  她冷淡的聲音讓托尼一怔,神色驚奇:「看樣子你們鬧的矛盾還不小啊。」

  「矛盾小了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托尼沉吟:「……因為在你們家,兒子女兒離家出走是常規情況?」

  天吶溫蒂你究竟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神經病奇葩家庭裡!

  可是這段對話透露出來的信息也太不妙了吧?!這個世界的托尼聽起來和你爸是熟人啊,難不成這個世界裡也有另一個「溫蒂」?

  ——這個世界沒有我。

  但是有你親爹是嗎!

  溫眼前一黑:那她之前到處張口亂說的事情,豈不是黑了這個世界裡完全無辜的那個家庭?

  溫蒂你為什麼不攔著我!

  ——你在說我想說但說不出口的話。

  那你告訴我我以為是撒謊的那些話裡,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全部都是真的。

  溫說:「……這樣啊。」

  她努力回憶了一番之前都說過了些什麼,但最後只能想起來一些重點,父親是個爛人,養兄是爛人,同父異母的親弟弟也是爛人。

  等等,家裡有四個兄弟,但溫蒂只說到了大哥和小弟!

  這麼說,二哥和三弟勉強還算不錯吧?

  ——二哥是個和你一樣沒什麼教養的家伙,但和你不一樣,他人還不壞。不知道為什麼,單獨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候,氣氛總是特別尷尬。

  ——他車禍去世了。我們相處不多。

  真遺憾。那你的三弟呢?

  ——三弟很好。

  溫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更多的評價。

  就這樣嗎?這就沒了?只有「很好」兩個字?

  溫蒂你這區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好不容易家庭裡有一個正常人,你和唯一的正常人好好玩耍不就行了?

  你硬要更關注家裡的爛人,那不是自找罪受。

  ——我不是更關注爛人,我是更關注父親!

  你父親對你也還不錯,你自己都說過的。

  ——但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應該最愛我,他應該愛我比愛任何人都更多!

  溫放棄了和溫蒂的交流。

  她問托尼:「你沒有告訴我父親我在哪兒吧?」

  「當然沒有。」托尼說,「我像是這麼多管閑事的人?」

  你不用像你就是好嗎!我看你是真的對自己沒數!

  溫現在覺得心很累,還有點惴惴不安,不知道溫蒂的家人會對她這個突然冒出來後到處說他們壞話的「女兒」什麼態度,怎麼想都不可能給好臉色。

  問題是她現在認識的人越來越多,看起來這些人還都和那個「親生父親」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溫感覺她距離被對方發現已經不遠了。

  她開始慌了。

  不過溫蒂的親生父親是個到處留情的花花公子,發現她之後,第一反應很有可能是做親子檢測,溫對自己撒過的那些謊很害怕,唯獨不怕做檢查。

  這具身體確實是對方的女兒。

  可她要怎麼解釋自己說出來的那些話!

  ——不用解釋。

  嗯?

  ——你沒發現所有知道我們的人都在幫我們隱瞞我們的情況嗎?

  ……嗯???


第39章 溫和總部見聞-全息游戲

  在溫蒂提起之前, 溫還真沒注意到。

  怎麼可能注意得到,她又不是什麼算無遺策的類型,誰會在撒謊之後還特地關注聽信謊言的人到底會給出什麼反應。

  她心虛都來不及,撒完謊之後恨不得完全不記得自己撒謊這件事。

  至於謊話的聽眾們會怎麼做, 那就更不是她會去思考的事情了。

  有這點時間和精力, 她干點別的什麼不好?

  不過溫還挺奇怪, 為什麼所有聽過她說的那些謊的人都沒把她的情況泄露出去, 難道是因為這個世界的「爹」人緣很差?

  ——他們只是習慣了我們家的親子矛盾。

  溫想了想, 連托尼都說「你們家的人離家出走是常規」這種話, 所以這個結果……竟絲毫不讓她意外。

  你們家真的好變態啊溫蒂。

  托尼說:「所以, 你對我們復聯的總部有什麼看法?」

  「很大, 很空曠, 高科技設備很多。」溫說,「人太少了,走在裡面會覺得有點不安。」

  「你還有點不安?我讓J給你唱搖籃曲安撫你會不會感覺更好一些?」

  「他還會唱搖籃曲?」

  「J是人工智能, 他能做到絕大多數人類能做的事情和絕大多數人類做不到的事情,唱歌更是小菜一碟。」托尼不屑一顧, 「別拿他和一些不入流的手機助手相比。」

  根本就沒人拿他和手機助手比,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溫對托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回答很無語, 但是在和溫蒂的相處過程中, 她已經完全了解了該怎麼和這種人說話。

  當你不開心或者不滿意的時候, 千萬不要表現出來。

  點頭附和他們就行。

  所以她點頭微笑:「當然,絕對的, J和那些不入流的手機助手完全不同, 甚至連把他們相提並論都是大錯特錯。」

  「……我怎麼覺得你是在說反話?」

  「絕對沒有, 看我真誠的眼睛。」溫朝著托尼眨巴雙眼,她知道做出這個表情會顯得她非常誠懇, 更重要的是,會顯得她非常可愛。

  溫蒂漂亮的臉會讓效果更加卓越。

  托尼狐疑地盯著溫一會兒,最終將他感受到的不對勁歸結為自己的錯覺。

  「我姑且相信你是在誇我們了。總之,你就在總部裡好好呆著,等你的行為不那麼瘋狂再自由行動。」托尼哼了一聲,「我可不希望你在紐約出事。」

  「我去別的城市就能逃脫你的控制了?」

  「這不叫控制,這叫保護,保護!」托尼一提起這個就生氣,「你跳傘途中解開了自己的降落傘,脫掉了防護服——你的信譽在我這裡已經破產了。」

  我好像也沒和你保證過我絕對不會解開降落傘脫下防護服……好吧,這麼做的確實是我。

  但這件事明明就是溫蒂的錯。

  不過溫也不想怪溫蒂,溫蒂有病,有病的人沒辦法自我控制。

  她待在這具身體裡之後感受最為深刻和明顯的一點,就是無法自控。

  咖啡因過敏意味著包括可樂在內的很多飲料都和她幾乎絕緣,粉塵過敏意味著稍微繁華點、車流行人較多的街道都會引起她的不適,吃橙子會過敏還算很好克服,可對花粉會過敏,幾乎等同於萬物萌發百花盛開的春天只會給她帶來各種過敏反應。

  恐懼症就更不用說了。

  哪怕排除掉過敏症和恐懼症,這具身體的公主病也很嚴重,太吵鬧太安靜都會導致情緒緊張,人太多人太少都會讓她不安,甚至連對情緒的感受也是那麼強烈。

  一丁點惡意都會讓溫有所感應。

  只是溫不在乎這些,她完全接受多數時間都在房間裡打游戲玩手機的生活,所有身體問題裡,最讓溫不開心的就是不能隨便吃零食。

  她連薯片都只能吃非油炸無過多添加劑的。

  太沒意思了。

  溫蒂能活到現在可真是不容易啊,雖然只要有錢很多麻煩都能避免,可是這種被無數框架籠罩著的生活,溫蒂肯定忍無可忍。

  「我知道我在你這裡信譽破產,所以我才會這麼聽話呀。」溫心不在焉地敷衍著托尼,「等你覺得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我再一個人行動。」

  托尼沉默著,不知道是不是相信她。

  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溫衝著托尼露出一個標准的淑女微笑。

  就是唇角微微揚起,不露出半點牙齒,眼神和表情都很柔順的那種淑女微笑。

  溫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能笑得這麼優雅得體,應該是溫蒂的技能吧,去跳傘之前溫蒂穿了身宴會一樣的服飾,還說那是禮儀的體現。

  ……讓溫蒂去學淑女,也是很有創意了。

  那些復雜苛刻的標准真的不會讓這個暴躁的家伙情緒爆發?

  托尼說:「你確定你還好?」

  他的神色裡有種溫很陌生的嚴肅,溫情不自禁地做坐直了身體,同樣嚴肅地回答:「我很好。」

  托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掛斷了通話。

  溫:「……」

  她直覺地知道托尼最後看她的那一眼隱藏了非常復雜和豐富的感情,但是她分辨不出來。

  怎麼辦,自從知道之前撒謊的時候說過的話不是撒謊,她就開始神經過敏了。

  神經過敏沒什麼,最讓溫緊張的是這些神經過敏好像不是無緣無故的,只是因為缺乏信息,她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要仔細盤問一下溫蒂嗎?

  ……算了,讓她繼續無知下去吧。

  總部裡還是有很多好玩的東西的,離開這個會議廳後,溫找到了一個可以全息投影的房間。

  控制板打開後的初始化頁面上寫滿了她看不懂但很厲害的符號,溫翻了一圈,發現這些東西全部都是武器圖紙。

  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於是溫很愉快的關閉了它們,連接網絡,打開射擊游戲,又搗鼓著找到了適配的手柄……說這些玩意是手柄不太准確,這些東西更像是開車時的方向盤和操縱杆。

  這些東西應該可以打游戲吧?

  不管那麼多了,先試一試再說。

  實驗的結果是這些東西確實可以用來打游戲,就是總讓溫有種大材小用的感覺,最重要的是明明用鍵盤打游戲的時候很輕松,一換上這些工具,難度拔高了好幾倍。

  溫花了一兩個小時熟悉設備,然後迅速從被人吊打變成了吊打別人。

  一旦總是她贏到最後,游戲就變得無趣起來。

  溫遺憾地離開了游戲室——不管這個房間原先是拿來干什麼的,在她眼裡這都是游戲室了,重新探索起復聯的總部。

  而另一邊的托尼聯系上了娜塔莎。

  他開門見山:「關於溫,你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的事情?」

  「我沒有告訴你的太多了,」娜塔莎說,「你指的是哪一些?」

  「別和我打馬虎眼,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比如說?」娜塔莎打定了主意裝傻。

  「作為一個做出近似於自殺舉動的人來說,她的情緒太穩定了。」托尼說,「她也太聽話,我讓她留在復聯總部,她就乖乖的留在這裡。」

  而且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從溫的臉上看到不滿和憤怒,她是發自內心的同意他的決定。

  這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娜塔莎說:「也許她只是裝得特別像。」

  托尼嗤之以鼻:「她?裝得特別像?別開玩笑了,她就沒有演技這東西。」

  而且還特別樂意跟他對著干,特別樂意看他憋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只是懶得和溫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計較。

  要是贏了還好,輸了也太丟臉了。

  他又沒辦法真的把溫怎麼著。

  「你只是看到了溫而已。」娜塔莎意味深長地說,「你還不算了解她。」

  溫確實是不怎麼會撒謊,演技也不佳,可根據娜塔莎的觀察,溫蒂是個很難被看清內心想法的人,或者說人格。

  她還不知道溫和溫蒂中究竟誰是主人格,但現在掌控身體的人明顯是溫。

  對一個有著那些童年和經歷的人來說,她未免太快樂了。

  「等等?你是什麼意思?」托尼當然捕捉到了娜塔莎的暗示,可他和溫相處的時間還不夠長,也沒往其他方向上想,「說得清楚一些,娜塔莎,你明知道她現在非常危險……」

  「她需要自己克服這些難題。抱歉,托尼,我知道你很願意幫助她,但很多事你沒辦法。」娜塔莎打斷了托尼,「我見過很多和溫類似的人,某種程度上說,我也曾經和溫一樣面臨相似的困境。」

  自我懷疑。

  自我憎恨。

  強烈的不安和空虛感。

  絕大多數普通人都能在心理醫生的干預下尋求自我的和解,但對另一些人來說,他們熟悉心理醫生會用的套路,熟悉所有自己病情有關的專業術語,他們自己就是專業人士,卻依然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沒有任何人能幫得上忙。

  除非有一天他們找到了自己能夠為之奮鬥終身的事業,或者終於在時間流逝中學會和痛苦的自己相處。

  娜塔莎其實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

  那些心理創傷消失了嗎?盡管是她自己的情況,可她從不知情。

  她不會覺得溫太脆弱,沒有切身體會過那些經歷,外人永遠不知道當事人有過什麼樣的心裡路程,又產生了多少無法遺忘的痛苦。

  有些人生來就堅韌得遠超常人,這當然是一種天賦。

  而有些人,僅僅是沒有這種天賦罷了。

  「她現在就很好,沒有家庭的干擾和負擔,沒有人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沒有人會輕易去評判她。」娜塔莎說,「把她放在視線範圍內是一個下策,不過考慮到她的精神狀態,這麼一點點強制性的保護措施還是要有的。」

  也許死亡會是解脫,可溫還不至於如此。

  托尼說:「看起來你真的很喜歡她。」

  「難道你討厭她?」

  「我當然不討厭她,但你為她考慮得太周詳了,」托尼搖頭,「我都要以為她是你的女兒了。」

  「我不可能會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就算是我的女兒了。」娜塔莎說,「怎麼?你有什麼意見?」

  「……沒有,完全沒有。」托尼選擇暫避鋒芒。

  他打消了給溫找幾個靠譜心理醫生的想法,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如果溫再次出現類似的行為,他必須得做點什麼。

  在這一刻,不管是托尼還是娜塔莎,都暫時的遺忘了布魯斯的存在。

  再如何對待溫的問題上,他們確實有所分歧。

  但針對布魯斯,他們確實有一樣共識:當父親當到這個份上,真是有還不如沒有!


第40章 溫和成熟的發言-我喜歡他

  溫還在大樓裡面瞎轉悠。

  不得不說, 無知真的是一種快樂,溫哪怕擔心也就擔心個幾分鐘的,游戲一打完,她就把那點兒緊張害怕忘得差不離了。

  整個大樓給她的最大感受就是太空蕩了, 機械感充斥了她眼前所見的每一個角落, 可能是因為太空了, 甚至有種原始的寂靜。

  溫還是更喜歡人多熱鬧點的地方, 不過這具破爛身體又受不了人太多。

  她閑得和溫蒂聊天。

  你平時都有些什麼娛樂活動的溫蒂?除了那啥啥以外的。

  會有派對嗎?上流社會的那種奢侈晚會, 會邀請很多名流過來捧場那種?豪華游輪你總坐過吧?你見過極光嗎?

  不要不理我嘛溫蒂, 我好歹也算是你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是半強迫性質的朋友。

  ——我不喜歡你喜歡的所有無聊的話題和無聊的游戲。

  居然說我喜歡的東西都無聊……我看你才無聊!

  溫憤而放棄了和溫蒂聊天的打算, 本來也是, 她跟溫蒂聊什麼天, 猜都能猜到對話但凡能繼續進行下去,靠的全都是她的忍耐力。

  不過對溫蒂來說,和她聊天似乎也很考驗忍受力的樣子……

  要不要繼續互相傷害呢?

  溫一邊思考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邊推開了另一扇門,頓時愣在了原地。

  一開門就看到脫得上身赤裸正在換衣服的年輕男人?

  她今天看到美妙肉體的頻率好像太高了點, 平時根本看不到這種景像的,今天一來復聯總部就連續遇見了兩次。

  被托尼勒令留在他視線範圍內難道是專門給她發福利的嗎, 應該不太可能吧。

  溫沒關門, 也沒繼續往裡走, 她往門框上一靠,抱著手津津有味地欣賞起這個飛快地踹掉褲子, 又忙中有序地從腳開始往身上套制服的人。

  至於對方是誰, 她當然在見到這個背影的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

  是她好久不見的蜘蛛俠, 彼得·帕克。

  雖然很就都沒見,但溫想起了彼得不止一次, 只是沒好意思叫他出來玩。

  彼得又不像她每天都無所事事,不僅學業繁忙,還得應付超英的任務,托尼看上去人很不著調,做事也確實很不著調,可在彼得的事情上,溫知道,他一定非常認真。

  ——如果不夠認真,托尼在她心中的形像又得往低降一個等次了。

  但應該不會,托尼在青少年的問題上表現得很嚴肅。

  她調戲了他幾句,他都不好意思說重一點反駁她,更別說超級英雄這種聽起來很光鮮亮麗,實際上很容易丟掉小命的工作。

  事實上從蜘蛛俠到現在為止還都只是「紐約好鄰居」就可見一斑——單純說能力的級別,蜘蛛俠可不比一些現役英雄更弱。

  別忘了,還有個盛產精神病罪犯的城市哥譚,那邊的超英可都是沒有超能力的。

  溫覺得彼得肯定很能打,蝙蝠俠這種老牌超英就不說了,他起碼能一對一打敗一個夜翼吧?

  ——說不准。

  嗯?你和超英很熟?

  對了,如果說我之前撒謊的時候說出來的都是真話,我記得……我說過我出生在哥譚?

  ——我出生在哥譚。

  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

  出生在哥譚,家裡很有錢,父親是個花花公子,家裡有三個養兄弟和一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這個家庭情況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要不是韋恩家只有養子沒有親生兒子,我都要以為你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了!

  不過你怎麼敢肯定蜘蛛俠打不過夜翼的,他們在你的世界打過?

  ——沒有。

  ——你蠢死了。

  溫:「……」怎麼回事呢你,突然來這麼一句?

  她被溫蒂罵得懵了下,還在想為什麼罵她蠢,難道是因為她覺得蜘蛛俠打不過夜翼?

  可她又不認識夜翼,對夜翼僅有的了解就是那是個沒有超能力的英雄,相較之下蜘蛛俠的體質顯然異於常人,所以推測夜翼打不過蜘蛛俠不是很合理嗎?

  仿佛是終於意識到了來自背後的眼神,頭罩戴到一半的蜘蛛俠猛地一個轉頭。

  蜘蛛俠:「……」

  他往下拽頭罩的手僵在原位,而後迅速反應過來,把頭罩往下一拉,將嘴唇遮得嚴嚴實實。

  「你你是……你好?」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看了多久了?」

  「放輕松,蜘蛛俠。」溫說,「我只看到了你的裸背和白色平角褲,沒有看到你的臉。」

  「呃。」蜘蛛俠說。

  他默默地拍了一下面罩,一陣輕微的氣流聲之後,原本還很松垮的面罩就嚴絲合縫地和整個制服貼合到了一起。

  完整地穿戴好了制服這件事明顯給了他勇氣,他試著主動打招呼:「你好,我以前沒有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復聯成員嗎?」

  「我不是超英,我只是個普通的參觀者。」

  溫想起了她也帶著面具這件事了,寬大的風衣和面具顯然修飾和隱藏了她的真實體型,才讓彼得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她。

  真過分,她可是光憑著一個背影就看出來他是誰了。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的腦子長了跟沒長毫無區別。

  溫假裝沒聽到溫蒂的話。

  「普通的參觀者?」蜘蛛俠顯然沒信,「這不可能,斯塔克先生不會隨便讓什麼陌生人來復聯總部的。」

  這也是溫感到疑惑的一點,托尼想要將她置於視線之內,她能理解,可怎麼想都是在斯塔克集團給她安排個無關緊要的工作更合適吧。

  直接讓她來復聯總部是個什麼想法?

  溫很光棍地甩鍋給托尼:「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斯塔克先生有自己的考慮吧。」

  彼得信以為真:「你說得對。」

  溫:「……」

  溫蒂你還說我的腦子沒用,你看看,這傻小子才是真的沒用腦子。

  這次溫蒂都懶得理她。

  「你為什麼進了大樓才換制服?」溫更好奇另一點,「斯塔克先生可是要求我在幾條街區之外就把這身穿上了。」

  蜘蛛俠一愣:「復聯總部的隱秘性應該沒問題才對,斯塔克先生也沒有特別說明過不能進來之後再換制服啊。」

  溫沒說話。

  蜘蛛俠瞎猜:「因為你的身份也不能暴露給復聯的成員?」

  她已經認識了娜塔莎、托尼和史蒂夫了,史蒂夫還是娜塔莎介紹給她認識的,怎麼想都不像是她的身份不能暴露的樣子。

  溫又想起了娜塔莎在面對超人時說的那句「隱藏身份」的話。

  難道她的身份不是不能暴露給復聯成員,而是不能暴露給除了復聯成員以外的人?

  可是她還認識戴安娜和巴裡啊!

  所以……她的身份可以暴露給復聯和正聯,但是不能暴露給其他人?

  但她除了復聯和正聯,還認識X戰警的快銀啊!

  那麼也就是說,她的身份可以暴露給復聯、正聯和X戰警,但是不能暴露給其他人……好吧,溫知道她在亂聯想。

  她放棄了思考。

  不行了這個事情太燒腦子了,溫蒂你說得對,我就是沒腦子,我不想了,托尼讓怎麼做我就照做!

  「也許是吧。」溫說,「聽斯塔克先生說的總沒錯。」

  他們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對方幾秒。

  蜘蛛俠試探著說:「請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這麼講話好累,溫想著反正彼得也見過她了,就上前一步,想在彼得耳邊悄悄告訴他她是誰。

  沒想到蜘蛛俠敏捷地往後跳了一步。

  溫:「……好吧,我不靠近你,你靠過來,我有話要說。」

  蜘蛛俠不太情願:「你在這裡說,沒人能聽到你在說什麼的。」

  溫:「……我是溫。」

  蜘蛛俠的眼罩睜大了:「溫?」

  他驚得差點原地跳起來:「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還穿得像個超級英雄?」

  「我只是在普通的衣服外面罩了一件風衣,又戴了個面具,你沒必要表現得這麼驚訝吧。」溫好笑地說,「至於我為什麼在這裡……你也知道我在離家出走,托尼和我的父親算是有點鬧著玩的不對付,他讓我留在復聯這邊,幫我掩飾一下我的身份和蹤跡。」

  布魯斯·韋恩和托尼·斯塔克確實總處於兩不相見的狀態,兩人極少在同一場合出現,偶爾為之,也會避開對方,各自占據一個方向。

  彼得還不知道斯塔克先生和韋恩先生關系不好,不過他也能理解。

  以斯塔克先生這種高調囂張的性格,碰上了另一個高調囂張的花花公子,能不打起來都算是態度克制了。

  「所以,」他猶豫地說,「你還沒和家裡人和好嗎?」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關心我有沒有和家裡人和好!

  溫覺得好煩啊,難道所有人都喜歡「彼此原諒和解」的合家歡大結局?都不考慮一下到底有沒有原諒和解的可能性嗎?

  「沒有。」溫說,她帶著惡作劇心理又補充道,「不會和好了。」

  「不管到底要不要和好,至少把事情問清楚。」蜘蛛俠說,「你那天和我說過的話,我回家好好想了一下……」

  真是,溫想,年紀確實還小,可性格卻已經很成熟了呀。

  不過也有可能是年輕的男孩習慣性地對漂亮的女孩格外上心,所以忍不住仔細斟酌對方說的每一句話。

  想要保持自己在漂亮女孩心中的好形像,所以努力確保自己的發言不會踩中漂亮女孩的雷區。

  相比之下,隊長的發言就太老年人了!

  其實隊長要是長著七老八十的臉和身體,溫也不至於一下就這麼失望……但誰叫他看起來這麼年輕呢,說這種話就格外讓她不高興。

  「我想你的父親是愛你的。」蜘蛛俠說,「他可能只是表達不當而已。」

  ——我喜歡他。

  我也喜歡他。


第41章 溫和代替主角-第二個夢

  雖然難得和溫蒂統一了一次意見, 但溫還是毫不留情:你那喜歡的是小蜘蛛嗎?

  你喜歡的是他說你父親愛你只不過表達不當吧!你喜歡的不是小蜘蛛,你喜歡的是你爸!

  ——有什麼關系,喜歡不用問緣由。

  這句話不是這麼個用法!

  算了,也勉強說得通。

  溫總是說不過溫蒂, 這次也是, 不過她堅持認為她說不過溫蒂的重點不是她真的說不過, 而是她根本就無所謂輸贏勝負。

  要是她認真起來, 肯定是溫蒂被氣到跳腳。

  溫蒂沒有反駁, 應該也是默認了。

  「我喜歡你用這句話安慰我。」溫說, 「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

  溫蒂當然只是把彼得的話當成純粹的安慰, 可是溫卻感覺得出來, 溫蒂並不是一個不被家人所愛的女孩兒。

  只不過她受到的輕視和冷待都是真的, 這一點騙不了人。

  想來想去,也只有誤解能夠解釋了。

  溫蒂的父親,不, 不止是父親,也包括她的養兄弟、親弟弟, 他們應該都是愛溫蒂的……可是一定要說的話,單單是某一個人表現出會讓溫蒂誤解為「不愛我」的態度, 還算是情有可原。

  四個人同時表現出讓人會誤解的態度, 這就……

  行了也別說什麼誤解了, 這種理由連她都說服不了,更別說溫蒂了。

  果然他們只是單純地不愛溫蒂, 對她的那點好都是面子情分吧!

  媽的按照這邏輯往後想的話是不是太虐了, 已經看透的溫蒂竟然還會因為小蜘蛛的一句安慰增加好感度, 簡直「我家裡人無視我嘲笑我看不起我,但我還是把他們當心靈支柱」……

  ——你怎麼不去死!

  連罵人也只會罵這句, 你也太淑女了吧。

  不管怎麼說,溫蒂除了那什麼關系方面有點不太克制,其他方面都算得上是無可挑剔,有教養、禮儀周到也都是真的。

  所以多半時候,挨了她的罵,溫都直接躺平,懶得回嘴。

  你罵呀,隨便你罵。

  聽得進去算我輸!

  想要戰勝溫蒂,要的就是這種死不要臉的態度,不過對彼得就不能這樣了,溫之前光是知道彼得溫柔體貼,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溫柔體貼。

  搞得她都不好意思說些人間真實的話去污染他的好意了。

  ——你不過是饞他而已。

  你閉嘴!饞他的明明是你好嗎!我完全沒有!

  他要當我男朋友還小了點,我都不求二十多歲了,至少得等到成年吧!

  ——也就不到一年時間。

  ——你的話,應該能忍住吧。

  ——這麼想你還算是有點小小的優點,論起自制力比我強多了。

  第一次被溫蒂用誇獎的口吻誇獎,溫還有點受寵若驚:不至於不至於,我比你自制力強不是我比你厲害,單純是因為你有病我沒病……

  溫蒂又不說話了。

  「你、你也是這麼想的?」蜘蛛俠呆呆的,「但你之前,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不是說……」

  「我當時還在氣頭上。」溫說,「現在氣差不多已經消了。」

  她的話不僅沒有解答蜘蛛俠的困惑,反而更把他搞糊塗了:「那、那你剛才才說了不會再家裡人和好?」

  「這樣的,」溫決定幫助一頭霧水的小蜘蛛捋一捋,「我剛開始離家出走的時候,覺得他們都不愛我,那是氣頭上的不理智想法。後來我冷靜了,想通了,覺得他們應該是愛我的,就是沒有正確表達出來。但是無論如何,傷害已經造成,所以我決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過去的事情全當沒發生過。」

  蜘蛛俠似乎是很想說什麼,可他看了看溫,默默咽下了自己想說的話。

  「……這樣嗎?好像也說得通。」他猶豫著說,「只是,溫,你的這個決定,要是你家裡人不接受怎麼辦?」

  不接受怎麼辦……他們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不然呢,還能跨越位面追過來要她回家不成?

  想也知道不可能的,就算這個世界和溫蒂本來的世界都非常超現實,可是再怎麼超現實,跨越平行世界這種大招也不是鬧著玩的,怎麼說也得到了世界生死存亡的時候才能搞一次。

  如果難度這麼高的話,溫蒂是怎麼成功跑到平行世界的呢。

  溫有點好奇,不過理智讓她沒有問出這個問題。

  總感覺她能得到什麼石破天驚的答案,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最重要的是,為了晚上能睡個好覺著想,溫認為繼續保持無知狀態會更有利於她的身心健康。

  至於無知會造成的一些後續影響,這不是還有溫蒂在嗎。

  盡管溫蒂看起來不是很愛惜她自己的小命,可溫感覺得出來,溫蒂是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可很在乎其他人小命的類型。

  依照這個推論,溫蒂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送死。

  當然了,溫也不會把自己的人身安全完全交給別人,她自己也算是有點自保之力,只要那什麼死亡恐懼症發作,她就會變得像嗑了興奮劑一樣能打。

  這不能說是絕對安全,可更多的事情就不屬於溫會考慮的範疇了。

  想這麼多干什麼?想太多關於自身安全的事情,反而失去了生活的快樂該怎麼辦?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就是因小失大了嗎?

  「他們接不接受和我無關了。」溫慢條斯理地說,「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辦,最多過個十幾年之後,他去法院起訴我不贍養我的老父親……」

  說這裡的時候溫還很認真地想了想:「不過我家挺有錢的,也算是上流社會的體面人,父親應該不會起訴我。他丟不起這個臉。」

  彼得再次啞然:「……不、不會的吧。」

  他既覺得溫設想中的情況絕對不可能出現,韋恩先生根本不可能告她,更別說是為了可笑的「不贍養家中老父親」這個理由,又覺得溫對家裡人的態度太悲觀冷酷了。

  韋恩先生他們真的這麼過分嗎?

  「肯定不會啊。」溫想也不想地說,「我就是知道他拿我沒什麼辦法,所以才會離家出走。」

  彼得聽得一愣一愣的,眼罩一會兒張大一會兒縮小,溫難得有了種自己在帶壞小男孩的心虛。

  她沒有再繼續說自己的事情,而是自然地將話題轉到了彼得身上。

  「你現在算是復聯的正式成員了嗎?」

  「沒有,斯塔克先生說我還在觀察期,不過前段時間是有一次,他把我叫到總部,跟我說他覺得他認為我已經能夠加入復聯。」彼得說,「然後被我發現他只是在逗我玩兒,那些話只是對我的一場考驗,他希望我能更靜下心做好我現在能做的事情。」

  溫:「把你叫過來然後耍你一頓,還美名其妙『考驗』?聽起來像是托尼會做的事情。」

  小蜘蛛撓著頭笑了兩聲,沒有反駁。

  看來你也知道托尼那家伙的不著調啊?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這麼相信他那張隨口就亂說的嘴?

  這奇怪的信任讓溫聯想到了溫蒂對她父親的態度……

  溫蒂,我說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集體缺愛啊?

  可也不能夠啊,人家蜘蛛俠好歹也是個年輕一代的超級英雄,有點什麼悲慘的過去也是眾望所歸,你就完全是個普通人,沒必要增加這種人設吧?

  ——你什麼時候才把這個世界當真?

  不知道。

  有什麼關系,我不管是不是把世界當真都活得很痛快,這不就夠了。

  兩人分別前溫問了彼得最後一個問題:「之前我們約會的時候,你總是中途走掉。後來你回來過嗎?」

  小蜘蛛傻乎乎地看著溫:「……什麼?我是、我是中途離開過,但我記得只有一次啊,怎麼也說不上『總是』吧?對、對不起,我只是,我真的必須得離開,有人需要我。」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低。

  他似乎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失落地垂著頭,如果蜘蛛有耳朵,那他頭頂上那對永遠活潑地直立著轉來轉去的耳朵,也一定跟著他的頭一起垂下了。

  「後來你回來了嗎?」溫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回來了。」蜘蛛俠小聲說,「但你沒等我,你走了很久了。」

  我是傻了才會等你,溫想。

  超英這種職業又沒有嚴格的工作日和休息日的區分,超英的工作日就是每一個有人受傷和需要幫助的日子,猜猜這些日子具體分布在什麼時間?

  答案是任何時間。

  所以,如果一定要溫給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男友列出一個名單的話,所有的超英都不會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只是有時候時機就是太巧了,到目前為止,她遇到的每個看得上眼的,剛好都是超英。

  普通人當中就沒有顏值和性格都讓她滿意的嗎?也不是……起碼這個世界很多巨星,溫也是發自內心覺得他們美貌無比。

  只不過就像她自己之前想到的那樣,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認識的人,幾乎都是在她犯病的時候遇到的,而會在她犯病的時候勇敢靠近的,又全都是超英。

  溫苦中作樂地想,沒准她多出門幾次,就能把復聯、正聯或者X戰警的超英們認識個七七八八?

  要是真能達成這個成就,那她豈不是活得跟收集闖關游戲似的,她和馬裡奧小游戲的最大區別,就是馬裡奧是個醜醜的意大利佬,手裡的扳手無所不能,而她是個身嬌體弱國籍不明的美貌少女,手裡不僅沒有扳手,還長期處於被人給了一扳手般的虛弱狀態。

  此外,馬裡奧的終極任務是救公主,而她沒有公主要救。

  不過這一點存疑,因為溫覺得溫蒂完全可以勝任公主角色,連馬裡奧拼命救公主之後公主根本不會嫁給他這種事都驚人的一致。

  思來想去,她救下來溫蒂對她來說好像也沒什麼好處,不僅沒好處,還差點把自己也給弄死了。

  但是溫蒂怎麼說也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她要是不去救溫蒂,就感覺自己特別狼心狗肺。

  在事先接受過對方幫助的前提下,她也不是不能舍己為人。

  人畢竟要和畜生有點區別,溫這點底線還是有的。

  托尼讓她去復聯總部裡待著確實是個好提議,開車送她回家的人又是哈皮,這個中年發胖好在沒有禿頂的司機將溫送回到了樓下。

  路程中間他還提醒溫:「把托尼給你的那一身脫掉再下車。」

  溫納悶:「我都是從同一輛車上下來的,改變裝束不是多此一舉嗎?」

  「這輛車的外觀在監控中可以變化,是托尼最新研究出來的裝備,據說對某些情報組織和擅長網絡的家伙有防控效果。」哈皮說,「我在送你回去的路上特意繞過路,換過外觀和車牌,還安排了其他車輛混淆視線。」

  雖然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托尼要為了防住布魯斯·韋恩的關注這麼大費周章,但托尼特定叮囑過的事情,他就算再怎麼在心裡吐槽,都會認真做好。

  溫也被托尼的操作驚呆了:「他安排了這麼多嗎?」

  「是的。」

  溫試著從哈皮這裡打探消息,不都說司機是知道老板秘密最多的人嗎,哈皮不可能是知道托尼秘密最多的,可怎麼也能排上前五——前十才對。

  「他為什麼要安排這麼多?」

  「因為你現在在他管束之下這件事是個秘密。」哈皮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溫,「而托尼希望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我沒有在托尼的管束之下。」溫糾正道,「你不要亂說話,我只是同意了在復聯總部裡多玩幾天。」

  哈皮心說這不是一回事嗎,可也不想和韋恩家的大小姐吵起來,就沉默著沒再做聲。

  或許溫不至於和他吵,她怎麼看都是一副嬌弱溫柔的模樣,不說話的時候就靜靜坐著,姿勢顯得放松又優雅。

  她的眼睫和她的黑發一樣,長而直,只在尾端帶著卷起的弧度,顯得乖巧極了,甚至乖巧得有點怯生生的,仿佛連過久的注視都會讓她蒼白的臉頰上泛起羞紅。

  這模樣看起來丁點不像是會和人吵架,更像是哪怕被大聲斥責幾句,她都會難過得哭出來。

  不過奇怪的是,把離家出走這種事放在她身上卻意外地合適。

  就是這樣,韋恩家的女兒和養子不同,哈皮曾經見過韋恩家最大的兩位養子,迪克·格雷森熱情爽朗,傑森·托德稍有點粗魯,瞪人的眼神凶悍,這兩個養子都是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物。

  可是溫從長相到氣質,都顯得那麼纖弱無害。

  就算是離家出走這件事,放在迪克和傑森身上,哈皮可以很輕松地聯想到父子之間劇烈的爭吵甚至大打出手,可放在溫身上,哈皮就只想得到偷偷躲在角落哽咽、委屈得憋紅了眼眶這類發展。

  她看起來那麼溫柔無害又極需要保護,還會做出很傻同時也很可愛的舉動。

  有時候,實在是讓人忍不住用對待柔軟的小動物一般的態度去對待她。

  溫拎著袋子下車,袋子裡裝著托尼為她准備的風衣和面具。她朝哈皮揮手,道別說:「再見,哈皮。」

  哈皮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她,也說:「再見。」

  溫摸不著頭腦地看著絕塵而去的車屁股,在心裡詢問溫蒂:哈皮看我的眼神為什麼這麼奇怪?

  ——他在斯塔克工業上班很多年了,原諒他這麼多年都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吧。

  我可以承認我蠢,但是我知道他絕對不是因為這個理由眼神那麼奇怪的!

  ——你都承認你蠢了,為什麼還要信任你自己得出的結論?

  媽的溫蒂你可真是個邏輯鬼才……

  但溫被說服了

  溫蒂你說你到底是要怎麼樣才滿意,我想得少了你嫌我想得少,我想得多了你嫌我想得多,我好不容易得出一個結論,你又要我不要相信自己得出的結論。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滿意?

  ——你再聰明點我就滿意。

  ——不,你現在僅有的優點都是犧牲掉智力換來的,還是保持現狀吧,畢竟你再聰明也聰明不到哪裡去。

  溫想了想覺得很對,不過琢磨了一會兒還是沒琢磨出來她僅有的優點到底是什麼。

  問了溫蒂好幾聲,溫蒂也沒什麼反應給她,不過溫也料到了,每次碰上能挖苦她的機會溫蒂都絕不會錯過,但是要溫蒂說她幾句好話,那真是拼命叫也不一定能把溫蒂叫出來。

  但溫不跟溫蒂生氣。

  她現在可以睡覺了!

  睡覺是多麼美好的休息方式啊,再大的火氣,再多的疲憊,只要睡覺衝個熱水澡,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就會煙消雲散,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還能得到嶄新的世界和嶄新的心情,連身體狀態都是嶄新的!

  這破爛身體的負面效果其實很多都是不能睡覺導致的吧!

  隨時隨時都感到虛弱,偶爾眼前發黑站立不穩,還有那些厭食和走神……睡了一覺起來就幾乎不存在了。

  溫越來越困惑溫蒂是怎麼成功活到這麼大了,別的不說,這堅持著不倒下的意志力真是讓人佩服。

  她洗漱完畢後躺上了床,頭頂留了一盞小夜燈沒關。

  昏黃的燈光了,溫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又綿長。

  暴雨瓢潑。

  這雨水簡直是從半空中砸下來的,冰雹一樣偌大,砸得溫生疼。

  她穿著入睡前換上的毛絨睡衣,迷茫地在暴雨中站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猛地一個跨步衝上了不遠處的台階。

  雨水被擋在屋檐之外,簾子一樣成串兒地遮住了她的視線。

  溫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不過被雨水澆得半透的毛絨睡衣又濕又重,不能再繼續穿了,睡衣裡面還有一套打底的內衣,暴露程度比不上比基尼泳衣的,溫想了想,直接脫掉了毛絨睡衣,又用睡衣上還沒濕的部分擦干了頭發。

  她開始覺得冷了,縮著手臂往屋檐內走了幾步,又停下腳。

  這地方有點眼熟啊,她好像是來過的。

  溫很快就想起了這到底是哪裡,不就是她之前來過的藏在溫蒂內心深處的那個城堡嗎?裡面住著脾氣不錯的地中海管家,和神經病一家四口。

  上次來的時候溫還不知道他們就是溫蒂的家人。

  奇怪了,這地方難道是只要她入睡就能進來?

  但其實她根本就不想過來,怎麼辦,溫都有點理解溫蒂的睡眠恐懼症是怎麼回事了,要是每次做夢都夢見那種窒息一樣的家庭相處……就算心大成她這樣也會抑郁很久的!起碼一個月起!

  她這種性格都要抑郁很久,溫蒂把自己憋出病來就不難理解了。

  她發愁地在門口站著,被冷風和帶著濕氣的霧包裹在當中,凍得胳膊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夢裡的各種感覺為什麼這麼清晰!

  她都想著反正不會生病感冒,就直接在門外熬到睡醒或者這個夢結束了!

  沒想到最終她還是屈服在寒冷之下,城堡內部的氛圍再怎麼窒息,再怎麼給她精神壓力,起碼身體是溫暖的……

  ……媽的。

  她好像有一點懂,為什麼,溫蒂和那群芭蕾舞校的女孩兒們,糾纏在一起了?

  媽的!為什麼要突如其來這種不愉快的領悟啊!她真的不想懂這麼多!她超級願意做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快樂傻瓜的!

  就算代價是可能會不明不白地死掉她也完全不在乎!

  可是懂了就是懂了,長大真是一瞬間的事情啊,想要回到過去都不可能了。溫懷著這樣沉痛的心情上了樓,輕車熟路地摸進了那個房間,選出來一套學院風的淑女裙穿上。

  這衣櫃裡全都是裙子,都沒有褲子的。

  被溫蒂罵過好幾次沒教養之後,溫稍微也會對禮儀相關的事情上點心,如果她沒記錯,女性在正式場合穿裙子被認為是標准禮儀,不可以穿褲子是默認的規則……什麼弱智禮儀,溫蒂還信這個。

  憑什麼女性就一定要穿裙子?

  不單是裙子,整個所謂的「禮儀」就很弱智好嗎?

  用固定的使用餐具順序用餐,用固定的某個特殊姿勢吃飯,穿裙子、化妝、笑不露齒、會用折扇……做得到這些禮儀,就代表這個人更高貴?

  弱智。太弱智了。

  溫不相信溫蒂看不出這個弱智理論的弱智之處,因此溫蒂咬著牙照做並將它們作為行為准則的行為就顯得越發可悲。

  就跟溫蒂為了父親的一句「你適合跳芭蕾」就去跳芭蕾一樣可悲,都分不清楚哪一個更可悲了。

  她換上小裙子之後小心地下了樓,都做好了繼續在這城堡中的神經病一家四口中窒息的准備了,沒想到的是,這次她簡直完全就被這一家四口給無視了。

  上次雖然也有明顯的、在他們視線中根本就不存在的感覺,可好歹在實際上她是存在的。

  這一家四口除了最小的那個直白地表達過一兩次厭惡,其他人都會在看到她的時候朝她輕輕微笑,或者稍微點頭。

  不過在溫的眼中,這種敷衍的對待完全不夠認真。

  就有種「在路上碰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人,我認識她嗎?不記得名字了,保險起見朝她微笑點頭吧」的感覺。

  而她就是那個雖然不能被想起名字,但會被人覺得眼熟的人。

  這完全就是流浪貓待遇好嗎!

  沒想到流浪貓待遇還不是最過分的!她上次是抱怨過她就像透明人,可這次她好像真的成了透明人!

  不過溫沒生氣,反而放松了下來。

  「像」和「是」還是不同的,她無法忍受自己像透明人,還有那種任何場景裡只要她出現,這一家四口不管在做什麼,都會恢復一種明顯就是擺給外人看的虛假和睦的態度。

  可如果她就是一個字面意義上無法被看到的透明人,那被無視也是理所當然的。

  溫踮著腳側過身,從溫蒂的大哥搭在扶梯的胳膊下面鑽了過去,路過前還試著打量了一下他的長相。

  和上次一樣,溫只看到了一個霧蒙蒙的,隱約看得出英俊的面部輪廓。

  看不到就看不到,她也不是真的關心這些人的長相。

  溫輕盈地坐在樓梯扶手上往下滑,沒想到溫蒂的二哥也跟著上樓了,她趕緊在撞到二哥前跳下扶手,驚慌中為了站穩身體,還扶了一把二哥。

  她的手煙一樣穿過二哥的肩膀。

  溫:「……什麼?」

  她驚得連連去看自己的手指,又趕緊抬頭去看二哥有沒有聽到她的聲音,而就在她的注視之中,二哥什麼也沒聽到一般走到大哥身邊,兩人說了幾句話。

  然後他們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打了起來。

  溫:「……看來溫蒂的大哥和二哥確實關系不怎麼好。」

  她無聊地看了一會兒他們打架,越看越覺得這兩個人也太能打了吧?以她的眼力,居然完全看不出他們倆和美隊之間有什麼技巧上的差距!

  不過看著也挺沒意思的,溫收回視線,又坐上扶手往下一直滑到底部,最後用一個芭蕾落地動作跳到地面。

  溫覺得她這個動作做得還挺漂亮的,主要是做著真的很舒服。

  頭頂的打鬥聲忽然停下來了。

  溫一愣,還以為是自己的動作引起了大哥二哥的注意,她的透明人狀態消失了嗎?是夢裡的什麼劇本要開演了嗎?希望這次能快點演完,這樣的話說不定她還能多睡上一會兒。

  這個夢算是什麼狀態啊,輕度睡眠?重度睡眠?還是算冥想什麼的?

  溫聽到了三個人的腳步聲。

  她轉頭,看到在大哥和二哥安靜地走下了樓梯,而溫蒂被他們拱衛在正中。

  和這一家四口模糊的臉部不同,她的面孔十分清晰。

  溫奇怪地說:「溫蒂?」

  溫蒂沒有理會她。

  溫心中湧出一種預感,她走過去,伸出手試著碰了碰溫蒂,手指沒有碰到任何實體,而是穿過了溫蒂的手臂。

  她忽然想起來,之前她作為主角走進這個城堡的時候,也根本沒有看到過溫蒂,溫蒂直到最後才出現。

  就在她的注視之中,剛才還打得不可開交,那架勢好像活生生要把對方掐死的大哥和二哥,就像突然中了邪一樣冷靜鎮定了下來,哥倆好一般走在溫蒂的身邊。

  溫蒂偶爾抬頭看向他們,他們便立刻朝她點頭或者微笑,似乎還有一兩句氣氛溫和的交流。

  不過溫什麼都聽不到。

  她想了想,回過味來了,看起來和上次不同,這個夢的主導人物不再是她,而是溫蒂,溫蒂現在體會的,就是她上次在夢裡體會到的東西?

  不對,說反了。

  應該說,這些劇情之中的主角,那個被家中所有人排斥在外的少女從來都不是她,而是溫蒂。

  上次的夢是她代替了溫蒂。


第42章 溫和犯罪巷伯爵-違背人設

  在溫替代溫蒂的時候, 她覺得這種生活實在不是人過的日子,但溫蒂看起來對這種生活非常適應。

  如果要給這種適應的程度加一個形容詞,溫會說,溫蒂適應這種生活適應得有些過頭了。

  她看上去非常習慣, 而且如魚得水, 她的表現和她的心情——溫體會到的那些屬於溫蒂的心情, 截然不同。

  如果這是真的……不可能, 這不是真的。

  可如果這是演技, 溫蒂未免也太變態了!

  甚至和這個神經病家庭還挺配。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在神經病父親和神經病兄弟的包圍下, 溫蒂也不是那麼正常……不過相比起來還是正常多了。

  你看她好歹還是下定決心離自己的家庭遠點了, 孤注一擲地跑到了平行世界。

  沒變態到極端, 好像還有點救的樣子。

  溫像看連續劇一樣看了好幾天這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日常,可能是出現了視角的變化,溫更直觀地看到了整個家庭的詭異氣氛。

  大哥和二哥打架是日常。

  二哥和三弟打架也是日常。

  二哥和最小的弟弟打架同樣是日常。

  大哥偶爾會和最小的弟弟打架, 但打得沒和二哥打得那麼凶狠。

  最讓溫覺得大跌眼鏡的是,父親居然也會和這三個兒子打架……真是真的嗎?誰家豪門日常是打架啊?

  媽的!血都打出來了, 肋骨都打斷了!躺在地上那個喘氣喘得像風箱了都!

  整個城堡中的時間線似乎是混亂的,有時候只有父親和溫蒂, 有時候只有大哥和溫蒂, 有時候只有父親、大哥、二哥和溫蒂……有時候五口齊全, 溫只能從溫蒂的身高和長相上大致判斷一下時間。

  溫蒂小時候看起來比她現在還要更嬌弱,而且她真的見血就暈。

  有一回大哥和二哥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被她撞見, 鮮血飛濺, 染紅了她的裙擺, 溫蒂僵立在原地,眼珠子緩緩轉了一下, 一頭栽倒在地板上。

  二哥當場就給嚇懵了。

  還是大哥反應快,衝過來把溫蒂抱起來,又叫了管家過來照顧溫蒂,二哥就跟個二傻子一樣在邊上看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

  別說他們,溫都被溫蒂的突然暈過去嚇到了。

  那張小臉白得像鬼,胸口也沒什麼起伏,猛一看上去特別像是猝死。

  打個架把妹妹嚇猝死了,求這倆倒霉孩子的心理陰影面積……雖然他們這打架也打得不怎麼正常。

  普通人打架好像沒有這種拳拳到肉往死裡抽的架勢吧?

  不過這裡可是哥譚,也許久經精神病人反派考驗的哥譚人打架就是這麼硬核?

  溫不知道,溫也不想知道。

  她隱身在一邊,看著整個家庭裡兵荒馬亂,熱熱鬧鬧地簇擁在溫蒂的身邊,神經病父親也出現了,沉默地站在溫的病床前,大哥和二哥鵪鶉似的縮著頭立在他身後。

  但這神經病父親居然,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

  溫都要氣死了,你傻逼啊?你就算不罵大哥二哥你也得安慰一下溫蒂吧?你柔弱可愛的小女兒就在病床上躺著呢,你放個屁出來行不行???

  他低沉地說:「……家中禁止搏鬥。」

  媽的。

  你還真放個屁就算了啊。

  這話還用得著你說,這兩個男孩子看著也不像是弱智,還能不知道以後不在溫蒂面前打架?

  溫用力呼吸,最後挫敗地搖了搖頭。

  沒救了,這一家人沒救了。溫蒂再不走也得沒救,她現在的演技已經很變態了,再憋下去會更變態的。

  可惜現在看起來距離她離開家還有好幾年,話又說回來了,溫蒂到底是怎麼修煉出這種神奇的演技的,無師自通?

  溫跟著溫蒂回到了房間。

  她沒怎麼跟著溫蒂一起進過溫蒂的臥室,她不太想這麼做,更多時候她都在城堡中游蕩,自我感覺像是一縷幽魂。

  掛在牆上的那些人像透過畫框和她對視,眼神傲慢,深處卻藏著凄楚。

  那些臉逐漸和鏡子中的溫蒂重合,美貌的少女凝視著鏡中的臉龐,傲慢又凄楚。

  溫一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麼,可很快就感到了毛骨悚然。

  溫蒂看著鏡子看了太久了,期間什麼事都沒做,沒有化妝也沒有擦臉,只是深深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仿佛那張面孔對她來說全然陌生。

  這種漠然的姿態神經質得可怕,看上去完全就和精神正常絕緣。

  可是很奇妙的,她注視鏡中自己的神態卻又充滿魅力——不是單純的魅力,更像是一種觀看驚悚懸疑電影時心髒總是被高高吊起的張力。

  溫想走開,又忍不住繼續往後看。

  她想知道事情到底還會有什麼樣的發展,也想知道為什麼溫蒂要這麼目不轉睛地注視鏡中的自己,可溫蒂凝視了鏡子許久,竟然一語不發地起身關燈。

  只留下溫在黑暗中發愣。

  剛才她好像和溫蒂短暫地對視了一下。

  ……錯覺?

  可又不像錯覺。

  她一直想到城堡中的時間過去了一整夜也沒想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思考一件事這麼久對溫來說很少見,不過她也是閑出來的,等第二天到了,她就放棄了思考。

  溫蒂作為假笑女孩的一天又開始了。

  溫很少真心實意地佩服過什麼人,可現在起她決定把溫蒂視為一個欽佩的對像。

  她是真沒見過還有別的人什麼人能像溫蒂這樣,把舉止言談中的克制優雅刻入骨髓,尤其是在她很清楚地知道,溫蒂的內心完全不像她表現出來那樣的時候。

  溫蒂,你這顏值身段,你這舞蹈功底,你這身家背景,你這超神演技。

  你不投身好萊塢,是美娛界的損失!

  餐桌上的氛圍照樣沉寂無聲,溫注意到一個細節,溫蒂吃東西的速度恆定,她永遠是餐桌上最後一個吃完的,但又只會比倒數第二個吃完的人慢上小半分鐘。

  ……你也真是太努力了。

  溫在心中搖頭,又覺得城堡裡太憋悶了,就從溫蒂的房間裡摸出一把雨傘,打著傘出了門。

  她不能觸碰到任何人,卻可以使用各種物品,而且所有人都不會對那些移動位置的東西產生疑惑。

  除了溫蒂。

  溫蒂似乎隱約能夠感覺到她,只不過不敢確定。

  暴雨還在不停地下,溫轉著雨傘,看著雨滴從傘面上飛濺出去,擊出大片大片的水花,而她即使再怎麼小心地站在遠處,也依然不可避免地被水花打濕小腿。

  她又回到了別墅,擦干淨了小腿上的泥水,把髒掉的毛巾掛起來。

  再次走出房間的時候,溫卻愕然地發現,她居然不知不覺中離開了哥譚的城堡?

  這地方分明是紐約,甚至就在她現在所居住的那間公寓。

  溫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因為這間公寓的洗漱室和哥譚裡那間連通了溫蒂臥室的洗漱室一模一樣。

  場景的轉換發生在哪一個瞬間?她從掛架上取下毛巾的時候,還是她彎下腰擦拭小腿的時候,又或者是她踏出洗漱室的那一秒?

  溫嘆了口氣,心想不管怎樣,這個夢不是她能夠控制的,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心平氣和地接受。

  好歹溫蒂現在已經離家出走了!

  平行世界沒有神經病家人,溫蒂也能好好放松一下!

  誰知就在溫這麼想之後沒過多久,在她的感想裡,那就只是過了一晃神的時間,門就被敲響了。

  溫蒂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溫蒂的父親,穿得人模狗樣的,懷裡還抱了一束花。

  溫還沒來得及震驚為什麼平行世界裡還有他,就被氣到了:媽的你這個當父親的連你女兒花粉過敏都不知道?太有病了吧你?

  走近後溫才發現是她誤會了,這一大束花都不是真花,而是由鑽石、珍珠、紅瑪瑙和各色絲絹組成的裝飾,偌大的一捧抱在懷中,溫蒂看著那束花,微微地笑了笑。

  她的父親俯下身和她說了幾句什麼,又說:「回家了,溫蒂。」

  她就垂著眼睛,跟在他身後離開了公寓。

  場景又回到了哥譚那幢永遠籠罩在暴雨中的城堡。

  溫:「……」

  她開始梳理事情經過。

  溫蒂確實離家出走,但是還沒有離家出走到平行世界,而是非常普通的,在自己的世界裡離家出走。

  她的父親很快就找到了她,具體怎麼找到的還不清楚,不過有錢人手段很多,這點略過不談,總之,被找到之後,溫蒂很簡單地就被父親帶回家了。

  想通之後的溫:「……」

  溫蒂你也太好哄了吧?!

  都不求你能像對你爸出手,你就不能凶他幾句嗎?你不會發泄情緒的嗎?你不會哭鬧生氣的嗎?你都不指責他不負責任的嗎?

  你家裡人有病,你也有病!

  溫很生氣,可是她沒想到她還能遇到讓她更多生氣的事。

  溫蒂又離家出走了。

  溫蒂又被她父親帶回家了。

  溫蒂又又離家出走了。

  溫蒂又又被她父親帶回家了。

  溫蒂又又又離家……又又又被她父親……

  溫:「……」

  她氣不起來了。

  她不僅氣不起來,還覺得場面很搞笑。

  可是搞笑裡又透著一絲凄涼,荒誕中也透著一絲凄涼,殘酷裡又隱藏了一絲凄涼。說來說去,越是讓人想笑,就越是讓人覺得凄涼。

  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太有病了。

  發展到後來,哪怕出現了溫蒂和她父親那些緋聞對像調情的劇情,溫也能心中毫無波瀾地一路看完……好吧心中毫無波瀾是假的。

  媽的,她光知道溫蒂搞到過很多人,可她不知道溫蒂這麼會!

  這麼一張朦朧純潔的臉,這麼優雅克制的動作,態度卻又這麼強硬傲慢,每一句在耳邊的低語都充滿控制欲和侵占欲。

  而且罵人都只會說「你怎麼不去死」的溫蒂,竟然是那啥啥上髒口特別多的類型,詞彙量豐富多彩變幻無窮,還酷愛玩羞辱……媽的,溫都被嚇傻了。

  對不起她不該覺得溫蒂不會說髒話。

  她錯了,現在溫知道了,溫蒂恐怕是根本不覺得那些髒口算罵人吧?!

  對溫蒂來說,髒話是會被使用,且僅僅被使用於調情和在那啥啥上烘托氣氛上的。

  在她心裡,這些話都有了具體應該出現的場景,髒口和那啥啥之間畫了等號。

  又溫暖,又愉快,又能不違背自身對外人設地做些不符合人設的事情,也怪不得溫蒂這麼難以控制和無法自拔……

  明明是衣食無憂還美貌多金甚至智商也很高的人,過的也是紙醉金迷尋歡作樂的生活,可為什麼越是了解溫蒂,就越覺得溫蒂的人生很慘呢。

  溫大腦放空地坐到屋頂上發呆,渾身都被淋濕透了也不管。

  反正也不是很冷,她等到忍受不了再進房間換衣服吧。

  她真的等到被凍得瑟瑟發抖了,才濕淋淋地回臥室洗澡換衣服。

  溫蒂就坐在房間裡,對著鏡子仔細地塗口紅,她選擇的口紅都是偏橘色的日常系,明明漂亮得連炫彩口紅都能壓制得住,干脆塗帶金粉的啊。

  溫這麼想了,也這麼說了。

  溫蒂對著鏡子凝視自己,然後擦掉剛剛塗好的髒橘色,伸手取下了帶金粉的大紅色口紅重新塗上。

  溫這次能確定溫蒂是真的感覺到了她。

  於是她沒有走開,而是跟在溫蒂的身後想看看溫蒂打算做什麼。

  溫蒂走進書房,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詩集,然後抱著書坦然自若地走向了不遠處的閱讀沙發上。

  這間書房出現的頻率還挺高的,而且每次出現時都很安寧。

  溫蒂從小到大都喜歡待在這裡,有時候,明明走進來,坐到沙發上讀書的還是個看起來快成年的女孩兒,可當她打開書,沉浸在那些文字之中,溫蒂的身軀卻會突然縮水。

  在讀書的時候,她常常變成一個孩子,有稚嫩的笑容和清脆的童音。

  溫蒂肯定不會喜歡她即將看到的那一幕。

  那邊已經有人了,是溫蒂的二哥。

  他低著頭津津有味地翻著書頁,連溫蒂的靠近都沒覺察到。

  溫蒂似乎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打個招呼,但她真的不太高興在這裡看到其他人,所以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遵從本心,沒有說任何話地在距離她二哥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翻開書讀了起來。

  她來的時候,二哥手中的書已經看了大半。

  他看完整本才注意到溫蒂坐在對面。

  他表情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離開,但看看溫蒂專注的神情,他又坐了回去,把書往前翻到某一頁後重新讀起。

  溫真的覺得好欣慰!

  事到如今她對溫蒂自己醒悟過來或者溫蒂的父親醒悟過來都不抱希望了,但被溫蒂評價為「人還不錯」的二哥,看起來好像有點給內心冰涼的溫蒂一點溫暖的可能!

  溫緊緊盯著二哥,在內心大叫:你裝什麼裝,這本書你早就看完了!快抬頭和你可愛的妹妹搭話聽到沒有!快點和她說話!

  實不相瞞你漂亮的妹妹她那啥啥上不是很講究,你溫暖她的話她會讓你很爽的!

  媽的你還看,看什麼看……你還真看入迷了?!

  溫心情十分復雜,按理說這個年齡的男孩子會本能地多看幾眼漂亮女孩吧,他故意把看完的小說往前翻不就是為了多和溫蒂待一會兒?

  可他居然真的在重新讀那本書。

  雖然是名義上的妹妹不能真的干什麼——不過考慮到溫蒂說過她和大哥的事情,溫對這點保留態度——不管能不能真的干什麼,你好歹偷看妹妹幾眼行嗎?

  溫倒是要看看二哥看的什麼小說這麼入迷。

  她彎下腰,看向書封。

  《基督山伯爵》。

  這本書……它倒是真的,確實是……會讓人入迷……

  溫心情復雜地直起身,喪氣地坐到了溫蒂身邊,心想隨便你們了,反正我現在是真的透明人,你們愛怎麼樣怎麼樣!

  沒想到等溫蒂放下詩集,起身要走的時候,二哥也放下了手中的書。

  「你……」他有點不自然地說,「你今天的口紅是新的嗎。」

  這句話溫聽得清清楚楚。

  但溫想不通:美貌少女坐在對面你都不會偷看一眼,卻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對方換了新口紅?

  然後她才想起來溫蒂的口中是帶著金粉的大紅色,和溫蒂過去低調優雅的淑女風非常不同,基本上只要沒有眼瞎都能發現。

  這個話題倒是找對了。

  「嗯。」溫蒂輕柔地說,「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心情很不錯,所以用了最艷麗的顏色。」

  溫還期待著他們兩人多說幾句話,溫蒂就起身,把手中的詩集放回書架,離開了書房。

  「再見。」臨走前,溫蒂說。

  「再見。」溫蒂的二哥說。

  溫對這個家庭絕望了,但更讓她絕望的是溫蒂。

  也許不久之後她又會看到一場離家出走,而離開家庭後的溫蒂過不了多久又會被父親找上門來,說不了幾句話,她就又會跟著父親回家……

  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和溫想像得不同。

  不停跳來跳去的時間線似乎穩定在了這個年齡段,溫蒂總是會去書房看書,通常都是在下午茶之後,晚上那頓正餐之前的時間。

  她的二哥也總是會在。

  他們很少說話,從不和對方一起品鑒自己閱讀的書籍,更不發表意見或者爭執哪個作者是繡花枕頭,哪個作者徒有虛名,生活上的問候更是完全就不存在。

  他們只是坐在固定的位置上,讀著不固定的某本書,等待時間漸漸過去。

  但有時候,即使是二哥還在的時候,讀書的溫蒂也會變成一個孩子,臉頰紅撲撲的,手指肉肉地捏著書頁,咯咯笑著,活潑地搖晃著小短腿。

  小溫蒂把手中的書舉到面前,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從書頁後注視著二哥。

  她舉起手指,比出手槍對准二哥,說:「砰!」

  二哥毫無反應,她卻自己笑得滾倒在了沙發上。

  她還喜歡把莎士比亞名著中罵人的話專挑出來對著二哥朗誦,用她稚嫩的童聲念著英腔:「你這充滿著怪癖的箱子,一個塞滿了獸性的櫃子,水腫的膿包,龐大的酒囊……道貌岸然的惡徒……空口說白話的無賴,邪惡而可憎的誘惑青年的老撒旦!」

  二哥依然毫無反應,她更開心了,在沙發上蹦來蹦去。

  溫慢慢的也不著急了。

  她覺得……溫蒂的二哥好像有戲!

  他們兩人已經有奇怪的默契和感情在萌發了,這種感情介乎於親情和友情之間,其實溫覺得二哥好像是個不錯的男友,可是他明顯對溫蒂沒這根筋。

  而溫蒂呢,溫不知道怎麼說。

  她隱約感覺到,溫蒂在享受那啥啥的同時,也痛恨這件讓她愉快和無法自控的事。

  像是帶著報復心理一樣,溫蒂將此作為表達痛恨的工具。

  而二哥和她之間的距離不會讓她緊張或者激動,也不會讓她感到自己受到了控制,這種距離像白水一樣讓她感到穩定和自控,所以她很喜歡和二哥一起在書房看書。

  不過,溫想,之前溫蒂說起過她二哥的時候,說了什麼來著?

  好像是二哥車禍死了?

  溫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果然,隨著時間的流逝,溫蒂和她二哥相處時越來越顯得自如和融洽,可她的笑容卻越來越悲傷。

  再次推開門的時候,書房裡空無一人。

  溫蒂極為罕見地沒有露出淑女微笑,她表情冰涼地走到閱讀沙發邊上,停下來注視了二哥一直坐的那條沙發一會兒。

  爆發吧,溫默念,用力踹一腳!推翻它!去廚房拿把刀戳爛它!

  一把火燒了它!

  光是燒沙發還不夠,把整個書房都燒掉!把整個城堡都燒了!燒了你就爽了啊溫蒂,你信我!

  媽的你別再憋了!媽的!你們一家人都好難搞!

  可是溫期待中的大爆發沒有出現,溫蒂凝視了這張沙發幾分鐘,什麼也沒說地在沙發的對面坐下了。

  溫:「……」溫蒂你行,你真的行。

  溫蒂忽然又起身,溫眼前一亮,而在她充滿期待的注視下,溫蒂走到書架前取下一本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讀。

  她安靜地看著,慢慢地往後翻頁,直到讀完了,才往回翻了一下,從中間的某個部分重新讀起。

  她第二次看完了這本書,起身將它放回書架。

  溫終於看清了這本書的書名。

  《基督山伯爵》。

  溫蒂安靜地走出了書房,每走一步,身軀都會縮小一點,她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徹底變成了一個年幼的小女孩。

  小女孩抽抽搭搭地抹著臉,哭得滿臉淚水。

  她用童聲說:「再見,犯罪巷伯爵。」

  媽的。

  溫窒息了。


第43章 溫和不在乎-共同隱瞞

  但這次讓溫感覺窒息的卻不是這一家人的氛圍, 而是溫蒂的反應。

  真是完全想不到!

  溫蒂在家裡居然是這種表現!

  雖然知道溫的演技肯定不容小覷,可這種性格上的反差也太大了點吧?那個總是滿心煩躁情緒惡劣的溫蒂,居然在家裡這麼溫柔淑女?

  溫有點反胃。不為別的,為溫蒂的逆來順受。

  也不完全是為了溫蒂的逆來順受, 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壓抑和窒息感堆積太久之後相應而生的生理反應。

  她干嘔幾下, 終於覺得自己舒服多了。

  而和書房有關的場景也在溫的心煩意亂中結束, 溫蒂又穿著漂亮的禮服出場, 悠揚的配樂飄蕩在花園中, 炫目的燈光下, 她的笑容就像雕塑一樣無可挑剔, 溫注意到溫蒂的視線總是脈脈含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天賦。

  不管是不是溫都丁點不在乎。她現在唯一渴望的事情就是從這個噩夢裡走出去, 講真的, 她對溫蒂的過去毫不關心。

  她討厭任何會讓她的快樂失色的人或者事,包括溫蒂,只是溫蒂是她絕無可能避開的人, 而溫又從不為難自己。

  既然不可能避開一個你討厭的人,那就努力去想辦法與她和睦相處好了。

  溫蒂很刻薄, 但刻薄往往是聰明的同義詞,無論所有智商平平的普通人願不願意承認, 只要他們的生活中確實出現過聰明人, 就一定會被那份洞徹和犀利刺傷。

  溫從未覺得自己被刺傷……純粹是因為她完全不在乎溫蒂怎麼說她, 又對溫蒂懷抱著親切而又友善的態度。

  之前溫蒂是怎麼問她的?

  「我什麼時候才把這個世界當真?」溫笑著自問。

  她坐在韋恩主宅大門的樓梯上,兩條腿肆意地向外伸開, 暴雨砸在她赤裸的小腿上, 又順著皮膚滑落, 這種流動感讓溫有點著迷。

  「我還想問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再反復折磨自己呢。」溫又說,「我真不能理解為什麼你要死死地抱著過去不放。」

  一片裙角出現在了溫的眼角。

  是溫蒂。

  溫懶得轉頭去看, 也能確定溫蒂不能真正地看到她,不能像是她自己清晰地在視線中找到溫蒂一樣找到她。

  她和夢中的溫蒂所有的交流都只存在於「感覺」之中。

  而感覺太虛無縹緲。

  現在的溫都完全不去看溫蒂身邊發生的事情了,她只關心一件事:溫蒂的夢到底什麼時候結束?

  她還能不能好好地睡覺了!

  暴雨總是不停。

  心情格外暴躁的溫聽著嘩啦啦的雨聲,長時間的水聲是整個夢的底色,在最初,這場連綿的暴雨會讓人的心情變得極差,可溫很快就以自己的強橫的適應能力接受了暴雨。

  雨聲讓她昏昏欲睡。

  於是溫決定順應自己的想法,她站起身,濕噠噠地踩著水走進城堡,一路回到了溫蒂的臥室。

  蓬松的大床像一塊可口的棉花糖般誘惑著溫,她躺上去,幾乎剛閉眼就睡著了。

  再次清醒過來後的溫用力眨了幾次眼睛,在如願看到自己躺在那間紐約公寓的次臥後才松了口氣,知道自己現在不是在夢中了。

  所以脫離溫蒂的心靈世界的方式是在她的夢中睡著?

  聽起來怪怪的,不過下回要是再不小心進去了,她可以試試用這個方法出來。

  回歸現實後的溫神清氣爽!娜塔莎這段時間又出任務去了,溫就自己給自己做了份早餐。

  很簡單的,把面包片從冰箱裡拿出來,切好,放到烤面包機裡烤的同時開火熱鍋,稍微放一點油,擺一個雞蛋和兩片培根。

  再切水果蔬菜,切好後回頭給雞蛋和培根翻面,翻完面再回來把果蔬切塊打成汁,倒進杯子。

  煎蛋和培根夾進烤好的面包片裡,配上果蔬汁,就是一頓合格的早餐!

  娜特只教了溫一次,溫就學會了。

  不過她還不能像娜特那樣把雞蛋煎得形狀漂亮、口感鮮嫩,培根片也有點焦。湊活著吃是沒問題的,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

  溫三兩口就干掉了早餐,最後還剩了點果蔬汁,她一邊喝一邊掏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今天我們去哥譚。」溫蒂說。

  溫把手機放下了,轉頭去找溫蒂,最後在沙發上發現了她。

  「為什麼?」她問。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二哥的事情嗎。」溫蒂說,「今天是他的忌日。」

  溫明白了:「你想去掃墓。」

  要不要告訴溫蒂她昨晚睡覺的時候又做夢了?溫蒂看起來不像是知道了,溫能感覺到。

  那場夢境的主導者是溫蒂,她的存在更像是一個偶爾會被溫蒂有所預感的幽魂。

  算了,還是不要說了,太麻煩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溫蒂會是什麼反應。

  「一定要去哥譚嗎?」溫很為難,「你就不能在你的內心給他建造一個墳墓,在每年的忌日抽時間專門懷念一下你們的感情?或者也不用搞這些形式主義,你只要保持不忘記他就行了,讓他活在你的心裡。」

  溫蒂盯著她,緩慢地說:「我們要去哥譚。」

  「……你說得好輕巧!」溫用叉子把餐碟敲得咚咚響,「過敏症是誰在承受?恐懼症是誰在承受?你只是躲在我身後,才能說這種話說得那麼簡單輕松!」

  「你花的錢是誰給你的?」

  媽的我自己也能賺得到錢好嗎!

  還不是這破爛身體嬌生慣養得增加了生活成本,還妨礙打零工和漂亮到會惹麻煩,而且你居然沒給自己造一份足夠糊弄人的學歷!

  我雖然賺不到大錢,但是賺到的錢養活自己、過得開心綽綽有余!

  溫屈服了:「好的,我們今天去哥譚掃墓。」

  她磨磨蹭蹭地收拾好鍋碗餐具,慢吞吞擦了桌子,又特地去衣櫃花了平時挑選衣服的數倍時間給自己選擇服飾搭配。

  在此期間溫一直在期待溫蒂改變主意,可溫蒂什麼也沒說,一語不發地站在她身後。

  那眼神跟個監工似的。

  「把托尼給你的衣服帶上。」溫蒂說,「不要坐飛機去。」

  「不坐飛機怎麼過去?」溫愕然,「你不會要我開車過去吧?一天時間開不到的!」

  「打電話給巴裡。」

  溫:「……雖然對他們來說不管身處於世界的那個位置都區別不大,但對我來說還是有區別的,如果我沒記錯,快銀現在就在紐約?」

  「快銀不合適。」

  「巴裡就合適了嗎?!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解釋我知道他是閃電俠的事情啊!」

  「可以推給戴安娜。」溫蒂說,「巴裡曾經短暫地暗戀過女俠……」

  溫興奮地驚呼:「什麼什麼?真的嗎?快說說,細節呢?巴裡追求戴安娜了嗎,戴安娜是什麼反應?」

  「……他試著和女俠調情,但手法很拙劣,又試著約女俠出去,被拒絕過幾次之後就死心了。沒有有趣的情節,沒有感情糾葛,完全沒有開始就結束。」溫蒂說,「因此,巴裡不會去問戴安娜她是不是告訴了你他是閃電俠。」

  溫說:「你是從哪兒知道這麼多超英身份和秘密的?」

  「托尼告訴我的。另一個世界的托尼。」

  「你和你自己世界的托尼什麼關系?」溫納悶道,「他還不算你朋友嗎?因為——因為我覺得你們的相處模式已經很像是朋友了。」

  「他是我的導師。」

  溫遲疑地說:「就像,他是蜘蛛俠的導師那種——導師?」

  「他給我的更多是科技方面的教導。」

  溫覺得自己的猜測根本就不可能,但她還是問了:「你想成為超級英雄?」

  「當然不。」溫蒂說。

  她深深地凝視著溫。

  又似乎仔細斟酌了一陣詞彙,她才告訴溫:「我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超級英雄和超級反派,所有超級人類,所有奇怪的魔法,全都消失。」

  溫沒心沒肺地說:「那你應該誕生在我的世界才對,我的世界就沒有超英超反這些東西,它們只會在虛構作品裡出現。」

  「我知道。」溫蒂說,「我們是那麼的不同。」

  她垂下眼睛,難得地晃了神。

  不過溫算是親眼旁觀過溫蒂和她二哥之間的奇妙感情,所以也能理解溫蒂現在心情灰暗。

  她依照溫蒂的吩咐給巴裡打了電話。

  電話接通的時候,巴裡還在實驗室裡和實驗報告死磕。

  手機被他放到了實驗桌對面的電腦桌上,嗡嗡的震動聲響了有一陣才被他察覺,巴裡原本是不想接電話的,可這次的實驗實在是搞得他心煩意亂。

  也許這個電話會帶來什麼好消息,讓他重拾信心。

  屏幕上顯示著溫的名字。

  原來是溫!蝙蝠家落單的崽!

  可能是初見帶來的印像太深了,一想到溫,巴裡的腦中就自動浮現出那個在路邊邊走邊吃面包,兩邊臉頰鼓鼓的小女孩,可愛得讓他移不開眼!

  不過緊接著畫面就被切換到了溫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虛弱得讓巴裡提心吊膽。

  連被溫主動打了電話的喜悅都被衝淡了很多。

  巴裡迅速接通,一個「你好」才剛剛脫口而出,就聽到溫說:「我知道你是閃電俠了,巴裡。」

  這個電話才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讓他重拾信心!

  這個電話讓他的處境更糟了!

  為什麼這個沒有參與蝙蝠俠家族事業的蝙蝠崽崽能摸出來他的真實身份!

  巴裡很難過,但還得強顏歡笑:「你剛才說什麼?」

  「我知道你就是閃電俠了,戴安娜告訴我的。」

  巴裡的第一反應是女俠果然很喜歡溫——然後他想為什麼女俠會告訴溫他的真實身份?

  難道女俠在溫的手機裡看到了他的手機號碼——女俠背下了他的手機號!?不太可能吧,女俠就算要背也是背下來超人和蝙蝠的號碼而不是他的——應該是溫和女俠聊天的時候提到了「跟蹤狂」?

  可能性很高。

  「她、她告訴你了?」巴裡思考了幾秒要不要抵死不認,最後決定還是承認身份。

  因為如果溫告訴女俠他否認了自己就是閃電俠這件事,那麼暴脾氣的女俠可能會飛過來,把他拎到溫面前當面對質。

  那就太難看了!

  巴裡絕對不要自己在溫面前這麼狼狽!

  「嗯,她告訴我了,說如果有什麼事情想要你幫忙,可以找你。」溫說,她看了一眼溫蒂,「我現在……我必須回一趟哥譚。你可以送我過去嗎?」

  巴裡立刻將「送溫回哥譚」和「送溫回哥譚並且保證她不被布魯斯·韋恩發現」畫上等號。

  如果溫的父親僅僅是布魯斯·韋恩,巴裡會很高興地接受這個任務。

  可是溫!你知道嗎,你父親他是蝙蝠俠啊!

  拒絕的話在巴裡口中打轉,可他還是問了一句:「你回哥譚是想干什麼?回家?」

  「今天是我二哥的忌日,」溫說,「我回去給他掃墓。」

  巴裡:「……」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蝙蝠收養的第二個養子,第二任羅賓,傑森·托德,已經死而復生有一段時間了。

  他頓時心情復雜,因為如果溫不知道她家裡除她以外的每一個成員都是超英,那麼傑森的死亡就難以解釋,可能溫還以為她的二哥真的是車禍當場搶救無效而死。

  傑森去世的時候,溫不知道傑森的真實死因。

  傑森復活之後,也沒人能和溫解釋為什麼已死亡的傑森又活蹦亂跳地出現。

  巴裡好心酸,巴裡覺得他沒辦法在知道一切之後,還冷酷地拒絕掉溫的請求。

  「好吧,」他嘆著氣說,「你稍等一下,我這裡還有點事情需要處理,解決之後我馬上就到。」

  他打電話給戴安娜說清楚了情況,不過很識相地沒有問戴安娜為什麼這麼直接地在溫面前暴露了他。

  「……就是這樣。」巴裡說,「你知道蝙蝠現在在做什麼嗎?你能不能想出點什麼辦法,讓他暫時沒空管哥譚這邊?」

  讓蝙蝠俠忙到暫時沒空管哥譚!

  巴裡知道自己在說笑。

  可沒想到的是,戴安娜思考了一下後,卻沒有直接反駁,而是說:「你知道蝙蝠還有個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親生兒子嗎?」

  巴裡立刻想起了溫講過的那個「小弟」。

  目中無人,脾氣很壞,很看不起溫。

  不過,聽溫的話口,蝙蝠是把這個小男孩帶回家有段時間了啊。

  怎麼戴安娜說蝙蝠根本不知道他還有個親生兒子?

  難道是又來一個?

  巴裡震驚——才怪,巴裡毫不震驚蝙蝠又有了一個自己不知道的親生兒子。

  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問:「你聽誰說的?」

  「超人告訴我的。」戴安娜說,「他也見過溫了。」

  好極了!現在他們這個秘密聯盟的人數已經有三個了!集合超人、神奇女俠和他閃電俠的力量,瞞住蝙蝠俠一小段時間,肯定可以成功!

  巴裡喜悅地說:「超人也願意幫忙?」

  「他沒明說,不過就在剛才,他告訴我蝙蝠俠不在哥譚,而是去了刺客聯盟,短時間內回不來。」戴安娜說。

  「刺客聯盟?我記得塔利亞·奧古爾和蝙蝠……」巴裡截斷了自己的話,「你繼續說。」

  「另外,因為溫住在紐約,我拜托黑寡婦稍微照顧了她一下,黑寡婦說溫又認識了鋼鐵俠,還和鋼鐵俠關系不錯。」戴安娜又說,「我稍後聯系鋼鐵俠,他應該不介意為我們提供一些幫助。」

  「就這樣。你直接帶著溫去哥譚就可以了,清理痕跡和轉移蝙蝠視線的事情我們來搞定。」戴安娜干脆地說,「就這樣。」

  巴裡呆呆地看著手機,想了又想,怎麼也沒想明白……事情怎麼就變成了這樣的發展?

  溫一邊等巴裡過來,一邊跟溫蒂說:「我不喜歡哥譚。」

  「我們只去一小會兒就走,不會在那邊定居的。」溫蒂說,「今天的藥吃雙份。」

  溫依言照做,又跟溫蒂說:「你為什麼堅持不肯看心理醫生?」

  「我當然看了,你以為這些藥全是為過敏症准備的?過敏藥不需要每天都吃,在遇到過敏源前後服用就可以。」

  溫好奇地問:「心理醫生給了些什麼診斷?這些恐懼症還能靠吃藥緩解啊。」

  「醫生沒有診斷出恐懼症,診斷結果是重度抑郁和創傷後應激障礙。」溫蒂平靜地說,「開了很多藥。有強上癮性的、影響記憶和智力的、會導致肥胖的我都換掉了,只留了一些安全的。」

  「你應該把藥都吃了。」溫說,「聽醫生的話。」

  「為什麼?聽醫生的話,把自己變成一個醜陋肥胖的愚蠢巫婆?」溫蒂哼了一聲,「我絕不會為了追求根本就不存在的健康心理毀掉我的魅力。」

  溫說:「你覺得健康的心理會毀掉你的魅力?」

  「難道你沒有發現?求你了,別告訴我你沒有發現。」溫蒂說,「殘缺就是我的魅力。不健康就是我的魅力。我就像展示櫃裡被切開一半的蛋糕,人人都能從缺口看到我的餡料有多豐富,又因為缺了一塊,人人都覺得品嘗一下無關緊要——當然,他們可以選擇是否開始,但只能由我來結束。」

  溫說:「我不這麼想。」

  「你怎麼想?」

  溫思索了一下,據實相告:「我沒有想。」

  「你完全不在乎我的痛苦。」溫蒂點了點頭,她發自內心地露出微笑,「雖然你不停地在抱怨這具破爛身體,但你沒有真的在乎,你覺得很有趣。你缺乏同理心,不在乎別人的痛苦,但對快樂很敏感。你可以從幾乎任何事中找到快樂。」

  「你……」溫說,「你說這話的時候為什麼這麼開心?」

  「因為我討厭被視為殘缺的、不完美和需要治療的。」溫蒂說,「我也並不認為我很普通,實際上我也有超能力——我的超能力就是我能搞到任何人,只要我想。」

  「作為承擔了絕大多數痛苦的那個,」溫說,「我感覺你說我不在乎『你的』痛苦太矯情了。」

  「那你在乎嗎?」

  「不,」溫說,「我不在乎。」

  巴裡剛進門就聽到了這句,他停步,疑惑地說:「你不在乎什麼?」

  「基本上,」溫回答,「我什麼都不在乎。」

  「那,」巴裡不確定地問,「你現在還在乎給你二哥掃墓的事情嗎?」

  溫笑了:「我剛才不是在和你說話。」

  「房間裡沒別人,你也沒在打電話。」巴裡奇怪的說,「你在和自己說話嗎?」

  「是啊。」溫懶得解釋。

  巴裡聳聳肩,說:「走吧,去哥譚了。」


第44章 溫和尷尬-死而復生

  巴裡對哥譚這座城市的印像是不壞, 但這主要是因為蝙蝠俠來自哥譚,巴裡就像許多人一樣,會對朋友的家鄉本能地心存好感。

  就是不知道在蝙蝠的心裡他們算不算朋友。

  應該算的吧,巴裡在心中不確定地想, 蝙蝠俠又不是什麼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他們也有這麼多年的交情, 雖然蝙蝠口裡從來不會說, 但他們肯定已經是朋友了吧?

  蝙蝠甚至還會給他帶甜甜圈!

  蝙蝠給溫帶過甜甜圈嗎?

  想到這裡巴裡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孩, 她的頭緊埋在他胸前, 長發扎成了清爽的馬尾——溫好像很少會很認真地打扮自己。

  當然這不是說她平時的就不修邊幅了,

  溫就算不仔細化妝和挑選服裝也比所有盛裝出席的女人更光彩照人。

  只是她的表現, 又一次的, 和她給人的感覺呈現出奇異的割裂感。

  巴裡疑惑了幾分鐘,但最終還是將這種割裂感歸咎於他自己。

  是他的錯,不該以貌取人。

  「我們到了。」巴裡停下來, 小心地扶著溫的背將她放下,「你沒問題吧?」

  「比我想像得要……更難受一些。」溫說。

  她的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 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痛,像是有一只手正捏著那地方反復揪扯, 要不是面具擋住了她的面孔, 風衣很有效的保護了她的皮膚, 溫絲毫不懷疑她會因為皮膚上傳來的陣陣刺痛感尖叫出聲。

  媽的,這種被無數針頭反復刺進又抽出去, 刺進來又抽出去的感覺!

  太疼了!

  可是和疼比起來, 更難受的是瘙癢, 溫不用看都知道她的皮膚表面一定已經出現了大塊大塊的淤紅和小小的、發紅鼓起的顆粒。

  皮膚之下,在她撓不到的地方, 癢意像是火一樣滾燙和彈跳。

  溫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意識到「身體」的存在本身,就像人們總是在劇烈運動後才能感受到劇烈的心跳,在憋得臉頰泛紅後才能感受到沉甸甸的肺腔,這癢意前所未有地激活了她的感知。

  原來人是可以感受到血管的,還有包裹著血管的脂肪和肌肉……

  溫滿腦子各種各樣的離奇幻想。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她放在洗漱室的那把氣墊木梳,寬大的木板上有序地分布著高低不一的細密梳齒,反復梳頭能有效地按摩頭皮,如果把梳齒換成鋼針,再用這把鋼針的按摩梳反復刮磨她的皮膚,讓高低不一的梳齒深深沒入她的皮膚,像梳頭發一樣梳理她的身體,這種瘙癢能緩解嗎?

  但如果這麼做的話會流血,很多血,她肯定在看到血的第一時間就昏過去了。

  也許昏過去才是真正的好主意。

  只要她不會在昏過去之後又被癢意弄醒。

  溫蒂到底是怎麼忍過來的?沒可能溫蒂在哥譚的時候感受不到這些吧?她居然還能開派對……

  她居然還假笑得出來?

  真是一家子變態。

  巴裡還以為溫是因為不得不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所以心情很差,溫的回答也被他視為了自己判斷的佐證。

  「如果你實在是太難受的話,我們可以先,你知道,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他提議,「你可以調整調整心情什麼的。然後等你准備好了,我們再去……去給你二哥掃墓。」

  說到「掃墓」這個詞的時候,巴裡忍不住心虛地捏了捏手指。

  二代羅賓復活後改頭換面回來找蝙蝠俠的麻煩這件事,巴裡也是知道一點的。

  他可能是正聯成員裡除了超人和戴安娜以外最早知道這事兒的人,畢竟巴裡是個閑不住的,喜歡到處跑,一喜歡到處跑,消息自然就靈通,尤其是小道消息。

  現在溫都為了她「死去」的二哥傷心成了這樣,就算溫的臉被藏在面具之後,看不出來是不是難過得快哭了,巴裡依然感到飽受良心的折磨。

  不然,不然他還是傑森還活著的事情告訴她?

  可是這樣一來,要怎麼向她解釋傑森的死而復生?

  那可是死而復生,不是什麼斷掉一條腿的傷口沒幾天就好了的小事,尤其是傑森沒有任何奇怪的血統,沒有接受過魔法方面的教導,他是個沒有超能力的地球人,他的復活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巧合性。

  蝙蝠俠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死而復生的人確實是傑森·托德」。

  巴裡不知道溫要花多久時間接受這個事實。

  但他知道溫絕對不會忽視這種異常,而她距離家庭的秘密越是近,她的生命和心理就越不安全。

  「不用調整。」溫努力控制,可嗓音中還是泄露了一絲顫抖,「我一秒也等不下去了。」

  還調整什麼啊調整,溫只想掃完墓達成溫蒂的願望後馬上離開哥譚回到紐約!

  之前在紐約,溫還不是很喜歡這座城市。人群太多,聲音太嘈雜,空氣太難聞,時常讓她敏感的神經產生反應,但溫錯了,紐約對她來說相當適宜居住了……或者說和哥譚比起來,哪裡都是天堂!

  「那我們走吧,」巴裡說,「就在前面了。」

  「嗯。」溫說。

  她向前走了幾步,拒絕了巴裡想要跟在她身後的動作:「我自己去就行了。」

  「可能會不太安全,我還是和你一起吧。」巴裡嘆著氣勸道,「而且你就像這樣兩手空空地去掃墓,不買束花什麼的?」

  「我對花粉過敏。」

  巴裡一呆:「那就,買點你二哥愛吃的東西?」

  「二哥喜歡垃圾食品。」溫說,「不過這不重要,他已經死了——買東西給他毫無用處,還會留下有人來過的痕跡。我最好不要在哥譚留下太多痕跡。」

  「好吧。」巴裡擔憂地看著溫,「如果你需要,溫……」

  溫飛快地打斷了他:「謝謝。非常感謝。」

  巴裡看著溫,眼中透出悲傷。

  「請——不要謝我。」他說,「我並不能為你做什麼。抱歉。」

  你們這些超英是不是對自己的要求太嚴格了。

  這麼活著雖然偉大,卻會很累。

  「別這麼說,」溫灑脫地聳了聳肩,「別把不屬於自己的責任強加在肩膀上,這麼做只會顯得你很虛偽。好好承擔你應該承擔的責任,然後再談其他。」

  她朝巴裡擺手,看似輕松地小跑起來。

  那股癢意太重了,搞得溫非常崩潰,她為了擺脫癢意恨不得飛奔到溫蒂二哥的墳前。

  然而她的背影落在巴裡的眼中,那一甩一甩的活潑馬尾無疑染上了強顏歡笑的意味,竟讓他鼻頭發酸。

  這座豪華公墓地段偏僻,碑林寂靜無聲,溫小跑著,偶爾會驚起一兩只趴在路邊小憩的野貓。

  溫蒂還沒有說具體的位置在哪裡。

  可是溫的心中卻又有著極為強烈的預感,她不用詢問也知道自己該去哪個方向,該在什麼地方轉彎。

  她的心跳又變快了,痛苦湧出來,像是瓢潑暴雨。

  她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踉蹌著,撲通一聲摔在路上。

  溫:「……」

  她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媽的好疼啊!疼得她眼前發黑了都!

  溫強忍著眼淚,扶著地面站起身,溫蒂已經立在她二哥的墳墓前了,默默地注視著墓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時候是不是後退一點,給溫蒂和她二哥一些私人空間?

  就算她不管站得是遠還是近都沒區別,可好歹能擺出來她的態度。

  溫說:「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你們聊。」

  「顯然,我不可能和一個死人聊天。」溫蒂說,她的神色裡看不出什麼情緒,「連我過來這裡的事情本身都毫無意義。」

  「人生的樂趣不就是毫無意義!」溫笑了,「如果每個人都為了某個確定的意義來到這個世界上,只能說明這個世界是可恥的的。人是人,人不是工具。」

  溫蒂挑眉:「你有時候也能說出一些似乎很有道理的話嘛。」

  「我又不是真的蠢好嗎?我只是對你很在乎的事情完全不在乎。」溫認真地說,「講真的你對我來說完全就不可理喻,但是因為我們在同一個身體裡,我們的感官又能共通,所以我又能感受到你的想法。這感覺還……挺好玩的。」

  理解一個原本完全不可能理解的人,這種體驗確實好玩。

  何況溫蒂的經歷十分豐富,她連痛苦都很好玩。

  溫蒂在墳前跪坐下來,溫無所事事地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為了防止自己手賤去抓撓身體,她把兩只手死死地握在一起。

  哥譚的濕氣很冷,然而這種冷意卻讓她舒服了許多。

  幾分鐘後,忍無可忍的溫說:「你沒什麼想對你二哥說的嗎?」

  「沒有。」

  溫覺得很荒唐:「那你為什麼一定要過來看他?就不能在心裡默默懷念?」

  「你當然覺得麻煩,他又不是你的二哥。」溫蒂說,「但是他是我的二哥,我當然要過來,親眼看到他的墓地。」

  「他確實不是我的二哥,可也不是你的二哥。」溫提醒道,「你自己的二哥在平行世界你忘了嗎?」

  溫蒂說:「閉嘴。」

  溫哼了一聲,真的安靜了下來。

  濃霧中,她的身影優雅地斜立著,身體像是即將起舞般繃得筆直,風衣的下擺追撲著她的小腿。

  「可以走了嗎?」

  「不行。」

  溫只好換個姿勢站著。

  「現在呢?可以走了嗎?」

  「不行。」

  溫想發火了,可縮小版溫蒂哭哭啼啼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她無語地原地跺了跺腳,還是按下了這口氣。

  溫蒂說:「……好了,我們走吧。」

  溫不可置信地看著溫蒂,試圖從她的表情中分辨她是不是在開玩笑:「就這樣?這就走了?」

  「走了。」溫蒂說。

  就算到了這種時候她依然那麼平靜,好像無事發生過。

  溫真的爆發了。

  「你有——病啊!你發神經啊!」她氣得快窒息了,「你活得虛偽就算了,媽的,我才是真的無辜好嗎!你折騰自己就算了,我是倒了什麼霉才要跟著你一起難受!」

  溫蒂沒說話。

  「為什麼世界上會有你這樣瘋的人?」溫百思不得其解,「雖然你家的人也都挺瘋的,這我承認,可你家裡人也只是瘋在對別人的態度上,我可沒感覺出來他們像你一樣自虐。」

  溫蒂說:「你在說什麼?」

  「我做了一些夢,和你有關的。」溫意興闌珊地說,「不過我還沒搞懂那到底是你的夢還是我的夢。第一次做夢的時候我是主導者,但是你可以和我對話,第二次做夢的時候你是主導者,但是看不見我……」

  「第一個夢是我的視角。是我的記憶或者……幻覺之類的。我能感覺到你,和你對話。」溫蒂說,「至於你說的第二個夢,我完全不知情。那都是你的。」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就不再往後說了。

  溫卻一怔。

  什麼鬼?你還在自己家裡的時候我就和你共用一個身體了?

  我不是你搞什麼離家出走到平行世界的大行動的時候,可能發生了什麼位置的錯誤,結果莫名其妙和你共用了身體的?

  可這明顯說不通啊!我完全沒有過去的印像!

  「我記得你說你趕我好幾次了,但是每次我都會回來。」溫不確定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趕你走的意思。」溫蒂說,「就是想辦法殺掉你。」

  溫:「……」我似乎是聽錯了?

  她充滿懷疑地琢磨了幾秒,又琢磨了幾秒,才終於從即將停擺的茫然中拯救了自己的大腦,震驚地說:「你想殺我!」

  「我已經殺過了。」溫蒂鎮定地說。

  「可是這不應該啊!你為什麼會殺人?你不是這種類型的人啊!」溫還沒回過神來,但她的憤怒已經有效地被轉移了,現在她更糾結的是溫蒂說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會這麼做!」

  溫蒂說:「你又能有多了解我?」

  溫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她說:「你之前和我講你的不健康就是你的魅力,但是你說錯了。不健康不是你的魅力,你的魅力是——你在面對痛苦時保持自我。你的魅力是,不管你做了多少奇怪的事情,不管你怎麼反抗、憤怒和傷害別人,別人都能感覺到那不是你的本意。」

  溫突然轉身跑開了,回來的時候她氣喘吁吁,手裡還拖著一個很大的鐵鏟。

  「你要干什麼?」溫蒂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後退了幾步。

  溫舉起鐵鏟,對准墓碑狠狠揮下去,鐵器刮過大理石的表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溫努力砸了幾下,搖頭嘆氣地放下了手中的鏟子。

  「這東西太結實了,我砸不動。」溫說,「我不該過來砸二哥的墳頭,我應該回去把家裡的房子燒了。或者炸了也行。」

  「你覺得怎麼樣?」她興致勃勃地提議,「我們回去燒房子?」

  然後她聽到身後有人說:「……我覺得不怎麼樣。」

  溫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鏟子才回頭,那個應聲回答她的高大男人慢慢走了過來,他之前似乎是藏在不遠處的另一座墳頭後面的,也不知道是在旁邊看了她多久。

  他沒聽到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吧?

  媽的,那些話可不是簡簡單單的自言自語能解釋清楚的。

  溫一點兒也不想被視作精神病患者!

  男人在和溫相距三四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說他是男人好像還不太合適,因為他看起來還很年輕。

  並且,不得不說,他的長相極為英俊,那頭短短的黑發和抿著嘴唇有點不耐煩的表情搭配出一股略粗魯的氣質,看上去給人一種充滿男性氣概的粗糲感。

  但他的藍眼睛十分溫柔,甚至讓溫感到一種奇特的羞澀。

  不對頭吧,這家伙身材高大健碩,寬大的皮夾克都擋不住他滿身的肌肉,她是眼睛出了什麼問題,才會覺得他看上去還「奇特的羞澀」?

  可是真的有這種感覺……尤其是在對方硬撐著不挪開視線和她對視時,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而且還有點熟悉。

  溫慢慢地、慢慢地睜大了眼睛,又慢慢地、慢慢地張大了嘴。

  溫蒂!溫蒂你看到了嗎!

  雖然長高了好多,壯實了好多,也成熟了好多,可這張臉和這個表情,這這這、這是……

  溫脫口而出道:「……二哥?」

  溫蒂已經衝到他面前了,神色恍惚地盯著他發愣,那副魂飛天外的模樣溫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可現在溫的心情也沒比溫蒂穩定到哪兒去。

  什麼鬼!二哥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你墳都在我面前,我剛才還想著把你墳給砸了呢!對不起二哥!我對你沒意見的,我是看溫蒂那憋樣兒不痛快,所以想著干點什麼事讓她生氣一下爆發一把!

  二哥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墳頭下手!

  你這是詐屍了嗎二哥?

  就因為我想撬你墳頭這麼簡單的理由?

  還是、還是說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鬼?

  雖然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看到過被實證的鬼魂,可考慮到這個世界的不正常,都有魔法了,有鬼魂也完全可以理解的吧?

  溫往前走了一步,想仔細觀察一下,哥譚的天氣太陰了,根本看不清二哥有沒有影子。

  沒想到對面的年輕男人立刻後退:「站在原地不要動,不許過來。」

  仿佛是為了確保溫會照做,他手掌往後一撈,從背後掏出一把看起來像手槍,使用起來的姿勢像是手槍,不管怎麼看都沾著血跡的……手槍,將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溫。

  溫:「……」

  她立刻停下腳步,舉起了雙手。

  二哥嚴厲地說:「把面具摘了我看看。」

  不是!這個世界你沒我這個妹妹的!

  我摘了面具也沒用的!你不認識我的!

  溫慢慢地放下放手去摘面具,沒想到這個動作卻讓對方空前緊張地斷喝道:「停!舉起手!不許動!」

  溫立刻停下來,舉起雙手。

  二哥的焦躁簡直不用看都能感受得出來,他的手在發抖,死咬著牙關,咬得臉頰肌肉都開始抽搐,表情甚至有點猙獰。

  似乎是注意到溫在看他,他不太自然地整了整表情,惡聲惡氣地問:「你剛才……你叫我什麼?」

  「二哥。」溫小聲說。

  對面的男人又抿了抿嘴唇,展現出一點帶著神經質的不安,又迅速克制住。

  現在溫知道為什麼溫蒂說「和二哥相處的時候總有點尷尬」了。

  「這不可能。」溫蒂喃喃,「這不可能。二哥已經死了,他死了那麼多年……在我的世界他沒有復活。」

  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二哥的臉,要是目光上有帶刺,二哥那張酷帥的臉恐怕都血肉模糊了。

  「或者他復活了。」溫蒂冷冰冰地說,「但沒有人告訴我。」

  看來有些人真的生氣了哦。

  溫開心壞了。


第45章 溫和兩頭幫助-都不得罪

  開心歸開心, 溫蒂的憤怒溫同樣也能感受到,這種心裡又是憤怒又是開心的狀態太奇怪了,就像是一個人分裂成了兩個,偏偏著兩部分都有獨立的思維模式似的。

  溫裝模作樣地安慰溫蒂:別著急, 這兩個世界的發展說不行有什麼不一樣呢?也許你這個世界的你二哥復活了, 但是另一個世界的你二哥沒有復活。

  「你的意思是說, 我的世界裡, 我的二哥沒有復活, 是因為我生活在我的世界裡?」

  溫:「……」

  你可真是個邏輯鬼才!

  就不能反過來理解, 你自己的世界到底出了什麼事還不好說, 這個世界的二哥突然復活, 有可能就是因為你過來所以造成了蝴蝶效應!

  溫蒂的背影凝固著, 而後嗤笑道:「毫無理由的樂觀主義者。」

  ……媽的我不管你了!

  溫在被溫蒂氣到前及時打住,又把注意放回了二哥身上。

  她發現二哥正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她。

  她立刻開始回憶之前自己有沒有什麼不恰當的舉動,嗯, 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人家的墳墓前面,莫名其妙地砸人家的墓, 還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

  ……全都是不恰當的舉動啊!

  這一堆不恰當的舉動裡都摳不出來丁點恰當的舉動!

  溫:「……」

  她頂著二哥詭異的眼神,決心從現在開始保持沉默絕不主動開口, 要是二哥有問題, 她能用一個字回答就絕對不多說第二個。

  多說多錯啊, 血的教訓!她就不該因為覺得周圍沒人,在和溫蒂說話的時候講出聲!

  這不是在心裡自言自語的感覺很奇怪嗎, 而且老有種被溫蒂偷窺思想的悚然感。

  雖然溫大概能感知到, 不是特別強烈的、有明確指向性的想法, 溫蒂根本聽不見……但錯覺才最可怕,她原本擔心的就不是被聽到想法, 而是這種會被聽到的預感所導致的渾身不舒服!

  在長久的對視後,二哥冷冷地說:「……不要動。」

  他緩慢地逼近了溫,另一只手所握的手槍牢牢地指著溫,越是靠近,那上面奇怪的凝固物就越是清晰。

  要不是這個面罩似乎還帶著氣味過濾功能,溫准會閉過氣去了。

  盡管如此,心理上的不適還是讓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她匆匆閉上眼睛,屏住呼吸。

  一只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粗糲的指腹在她的下顎處摸索了一下,似乎是在尋找取掉面具的方法。

  媽的,這手指也太糙了,要是再用點兒力氣,她下巴上那片皮膚鐵定得留淤痕。

  但二哥的力氣拿捏得剛剛好,這讓溫緊張的心情放松了許多……不是她疑神疑鬼,溫蒂她二哥剛才的表現,就好像他腦子有點問題或者叫精神有點問題的樣子。

  神經病誰不怕啊!

  還是個有武器的神經病!

  二哥摸索了幾秒就找到了面具的邊緣,他揭開面具,在看到溫的面孔後露出震驚的神色:「你……」

  溫的眼睫閃爍了一下,沒有馬上睜眼。

  她在面具被揭開的第一時間就屏住了呼吸,即使如此,哥譚粘稠而濕潤的空氣依然浸入了她的感官,她皺著眉頭猶豫要不要睜眼說上想什麼,沒想到二哥又猛地將面具扣回她臉上。

  傑森的腦子亂成了一團。

  死而復生後他確實渾渾噩噩了很長時間,就在回到哥譚之前,他還滿以為自己已經將全部的過去都拼湊整齊。

  他知道了他的名字,傑森·托德,他知道了他從小誕生在哥譚的犯罪巷,又被布魯斯·韋恩收養,他還知道了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而他是蝙蝠俠的助手羅賓——上一任羅賓。

  小醜殺了他。

  突然失去某部分肢體的人會有「幻肢」的錯覺,因為他的大腦還沒有完全接受肢體的缺失,因此在這個人的感受中,那殘缺的地方仿佛還一直存在。

  痛楚似乎還殘留在軀體的深處,死亡變成了一種奇怪的幻肢。

  他還活著,可他總感覺自己死去了很久。

  直到他終於緩慢拼湊出了死亡的全部經過,他是如何受騙,又是如何被恥笑和折磨,在他死亡之後,小醜又是怎樣的——再一次的——被蝙蝠俠關進了阿克漢姆精神病院。

  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好像人們已經默認了這個觀點,小醜就是個危險的精神病罪犯,他就是會到處流竄這做盡壞事,可我們依然得懷抱著人道主義的精神讓他活命,因為一個人沒有權力殺死另一個人……

  沒有人有權力殺死小醜。

  可小醜——他看起來有權力殺死任何人。

  憤怒不能形容他當時的心情,可傑森依然勉強保持著冷靜。

  他知道蝙蝠俠在面臨這樣的選擇時也會無比痛苦,他知道不殺人是蝙蝠俠的原則。他的導師一貫如此,他從很早起就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教導,他不完全認同這個觀念,但他尊重蝙蝠俠,即使死亡的是他自己……

  這些想法在發現第三任羅賓後變得那麼蒼白無力。

  距離他死亡才不到一年,距離他的死亡才只有半年,第三任羅賓?!

  傑森不再為蝙蝠俠找借口了,他的血液在身體中凝固,怒火已經將他變成了地獄本身,這時候他應該有很多想法,可實際上他根本想不到什麼,愛,或者恨,這些情緒不是第一時間出現的,第一時間出現的是徹骨的寒冷。

  直到冷得發起抖來,傑森才意識到那是他的怒火將他燙傷。

  但在所有的記憶中都沒有「妹妹」出現,沒有這個長相酷似布魯斯的女孩兒。

  她的臉頰上布滿了病態的紅暈,有些位置像是剛剛被扇了一巴掌般浮腫,她還緊緊閉著眼睛,抿著嘴唇,眉頭擠在一起……這所有疊加起來之後,她依然漂亮得惹人憐惜。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有一個「妹妹」。

  一定要說的話,芭芭拉勉強算是他的姐姐,可布魯斯也沒有收養芭芭拉,他們之間更是從不以姐弟定義彼此。

  將他們聯系在一起的,是「蝙蝠俠的助手」這個身份。

  「你是誰?」傑森終於問出口。

  冷靜,這也許是個奇怪陰謀的開端,雖然傑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什麼人在得知蝙蝠俠的真實身份後,還開這樣的詭異玩笑。

  是小醜嗎?可小醜現在還在阿克漢姆,從未傳出過他有任何逃獄行動。

  回到哥譚後他做了很多針對蝙蝠俠的工作,也始終在刻意隱藏身份,不過蝙蝠俠也不愧是蝙蝠俠,在他完全拿下整個哥譚的黑幫前知道了「紅頭罩」的真實身份。

  傑森拒絕去回憶之前和蝙蝠俠的對毆,更對蝙蝠俠那老一套的說辭嗤之以鼻。

  可是這個「妹妹」的出現……卻又讓他對自己的記憶,和他所查到的資料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他拼湊起來的過去嚴絲合縫,這就意味著這些過去中沒有一丁點被忽視的地方能塞得下這個「妹妹」,她的出現打破了他的憤怒和自信,也令他茫然失神。

  難道真的是他記錯了過去,而他現在所做的復仇,其實都是因為他受到了欺騙?

  傑森扣上了「妹妹」的面具。

  「溫。」溫說。

  她試探著慢慢地放下手來,一直舉著雙手也是很累的好嗎,而且手舉起來,就得把手掌露出來好表示自己沒有武器和攻擊意圖,兩只手全部暴露在哥譚的空氣裡感覺特別難受,現在她手上肯定都起疹子了。

  溫蒂的二哥果然沒阻止她的動作,還稍微往後退了一點,給兩人留出了更多的安全距離。

  他的視線停在溫紅腫的手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紅泡和汗濕的痕跡讓他的神色有點古怪。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

  「濕疹。」溫解釋。

  「這東西剛才還沒有。」

  「是急性濕疹,成因很復雜,一部分是因為我對粉塵過敏,一部分是因為我的神經高度緊張……」溫說,她控制不住地抓著手背,焦躁得腳趾摳地,「我很容易長這東西。」

  傑森莫名內疚起來。

  他打量了溫一圈,心想這樣子看不出來有什麼攻擊力,就收起手槍,用一種不容辯駁的口吻說:「你跟我來。」

  溫對跟著二哥走這件事沒意見。

  她說:「那我得和我的朋友說一聲。」

  「誰跟你一起來的?」傑森頓時警惕起來。

  蝙蝠?不,不可能,如果是蝙蝠根本不可能放任溫一個人站在他的墓碑前面;會做出這種紳士舉動的,難道是夜翼?可夜翼最近被泰坦的工作纏得厲害;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安格替代品,但那小子很聽蝙蝠的話,不太可能私自帶著「姐姐」過來……

  溫說:「巴裡。巴裡·艾倫。」

  傑森的思考戛然而止。

  他陷入了困惑。

  閃電俠?為什麼是閃電俠?他為什麼要陪著溫過來?蝙蝠沒意見?怎麼可能?

  還是蝙蝠最近忙著什麼事所以由閃電俠暫時接手負責保護溫的安全?可這不是蝙蝠做事的風格,還是說,這是溫的個人行為,她是瞞著蝙蝠俠過來的?

  傑森直覺認為是後者,而且會來看這個假墳……也能變相地說明溫並不在「家族事業」核心位置。

  只是溫看上去並不吃驚他不認識她,這又讓傑森不知道該怎麼判斷。

  情報太少了,他需要更多資料。

  「你可以通知他。」傑森警告道,「我說,你發。」

  溫說:「我跟他說一下情況就行了。」

  她心裡還有點奇怪,這個二哥明明是喜歡看書的人,會坐在書房裡和妹妹一起度過好幾個小時,兩人不說話,也顯得很融洽溫馨。

  怎麼突然表現得這麼粗暴,惡狠狠的,像是要綁架她似的。

  傑森忍了忍,決定暫且對這個「妹妹」仁慈一點:「你准備說什麼?」

  「說我發現二哥根本沒死,還要我跟他走。」溫說。

  傑森初步得出了結論,「妹妹」完全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他說:「先走,到地方再通知他。」

  溫想了想,說:「好吧。」

  然後她就縮在二哥的胸口,體驗了一把效果堪比過山車的機車飆行,和二哥比起來,美隊的駕駛風格也太溫和穩妥了!

  而且光是飆車也就算了,二哥他還一邊開一邊掏槍朝著兩邊射擊,轟隆隆的炸裂聲一路就沒停過,敵人中彈後的慘叫和怒罵更是此起彼伏,面具的空氣過濾功能也擋不住那股濃郁的硝煙味兒。

  喂溫蒂……這就是你口中「是個好人」的二哥?

  我看他更像殺人不眨眼的黑幫分子!

  溫蒂沒有出聲,溫也理解溫蒂的震驚和失語,她耐心等著,終於等到機車停下,頭頂傳來一聲天籟:「到了,下車。」

  溫扶著二哥的肩膀,小心地跳到地上。

  二哥把機車停到了牆邊,溫掏出手機後雙手捧著,很認真地用腫起來後不太靈巧的手指敲字:「我在我二哥的墳前遇見二哥了,我跟他走了。」

  收到短信的巴裡一懵。

  他反反復復地把這一條信息看了三遍,在理解了溫想要表達的所有字面意思和隱藏含義後,認清了一個事實。

  他完了。

  巴裡抓狂地衝到了墓地,繞場找了十來圈後放棄了找到溫的可能性。

  他打了一大堆字:什麼?你看見你二哥了?你確定他是你二哥不是什麼長得和你二哥很像的人?是不是你太想念你的二哥所以看錯了?不要隨便跟不認識的陌生人走,溫,萬一他是騙你的呢?你知道哥譚有個反派叫泥臉嗎,他可以變形成任意人的樣子,你看到的肯定不是你二哥!

  發送。

  溫看著手機屏幕,又抬頭看二哥:「你是泥臉嗎?」

  「什麼?當然不是。」傑森惡聲惡氣地說,「你現在才想起來問也太遲了。」

  這個「妹妹」絕對不可能有機會參與到家族事業中,她除了拖後腿什麼都干不了。她就不是戰鬥的那塊材料,看表現也不是很聰明,似乎也沒什麼作為後備人員的可能。

  而且她……雖然他並沒有完全聽清楚「妹妹」在他的墳前說了些什麼,但那絕對不是正常人在自言自語。

  溫在和什麼人說話。

  她似乎是很想馬上離開,可是那個看不見的人不允許她走,後來對方似乎說了什麼,激怒了溫,才讓她氣勢洶洶地跑去找東西砸墳。

  用的還是他丟在那邊的鐵鍬,要不是目標太大,傑森原本都打算開個挖掘機過來。

  在自己的忌日跑來挖自己墳墓已經夠詭異了,至少傑森這麼自認,可「妹妹」的一舉一動更詭異。

  他感覺……她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我對哥譚又不熟,當然不了解你們這邊的反派。」溫說,「而且泥臉這個綽號也太爛了,肯定不是什麼厲害的反派。是個三流角色吧。」

  還真被她說中了。

  「三流角色你也打不過。」傑森冷冷地說,「你給閃電俠發了什麼?」

  溫和溫蒂一起愣住了。

  「你為什麼會知道巴裡是閃電俠?」她困惑極了,「而且你——而且你不是死了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傑森一頓:「……你親眼看到我的屍體了?」

  「沒有,父親不允許我接近。」溫說,「但是你肯定是死了。」

  ——他肯定死了,我能確定,父親在那段時間裡非常難過,非常反常。他那麼失控的樣子我只見過一次。

  那你肯定錯過了這次離家出走到平行世界之後你父親的失控。

  ——我不是為了讓他失控才離家出走。

  和你離家出走後他會情緒失控也不矛盾啊……不過失控這種形容很奇怪啊,你父親不是那種,典型的沒什麼自我控制力的花花公子嗎?

  ——花心和善於自控同樣不矛盾。

  你的意思是說類比你自己的情況啊?那我勉強能理解一點。

  傑森發現「妹妹」又在發呆。

  她發呆的時候眼神語言也很豐富,像是面前站著什麼人在和她交流似的。

  他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說:「我沒死。」

  「那為什麼所有人都說你死了?還有那場葬禮,還有父親那麼傷心。」溫脫口而出,「我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你肯定死了。」

  「因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

  「什麼原因那麼迫不得已?」

  「這都是為了讓你遠離危險,所以才不告訴你的,溫,」傑森生澀地叫出了「妹妹」的名字,「你應該理解,有時候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這麼做為了你好。

  這話似乎出現過很多次,聽得太多後她依然沒能習慣,每一次聽到,都會第一次聽聞那樣讓她憤怒。

  溫說:「父親不告訴我,可以,他一直都這樣。大哥不告訴我,也可以,我和他鬧崩之後很久都不說話了。為什麼你也不告訴我?」

  她眼中的失望太濃,傑森幾乎覺得這就是自己的錯了。

  他在心中暴躁地狂罵老蝙蝠,干,想也知道肯定是他要求的對溫隱瞞身份和真相,真他媽不愧是蝙蝠,對親女兒也這麼能保密。

  傑森說:「你以為我樂意?!我可是在所有人眼中都死了!」

  「那至少你應該偷偷給我留點什麼消息,」溫幽幽地說,「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的聯系和感情是特殊的……」

  傑森被嚇到了。

  干!他到底是忘了些什麼東西!

  傑森含糊地敷衍了幾句後落荒而逃,而溫看著他的背影,由衷地說:「真有你的,溫蒂,他真的被嚇跑了。」

  溫蒂眼神古怪地看了溫一眼。

  溫奇怪地問:「什麼?」

  「沒什麼。」溫蒂冷淡地說,「我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家裡的情況和我猜測的出入不大。」

  溫精神一振:「什麼情況?」

  溫蒂說:「我知道家裡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秘密,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我有過很多種猜想和推論,不過它們都缺乏必要的證據,我只是從理論上認為有這種可能性存在……」

  「不要婆婆媽媽啰裡啰嗦的,」溫不耐地說,「直接講你猜出來的情況。」

  她打量了一下這個地方,看上去挺像是什麼廢棄的小倉庫,牆面全是粗糙的水泥,地上到處都堆著溫認不出來的器械和材料。

  溫只能看出來這些東西肯定都不是那麼合法。

  以及它們雖然堆得到處都是,卻分布得很整齊,另一邊還放了個暗紅色的懶人沙發,沙發上有被使用的痕跡,地面干干淨淨,即使沙發的腳下就扔著槍套,也莫名給人一種溫馨的居家氣息。

  溫蒂說:「我早就有這種猜測了,只是因為父親一直在公開支持正義聯盟,長期給正聯大筆捐贈,我才沒有把這個猜測放在心上……」

  「冷靜一下溫蒂,不要太緊張,」溫立刻安撫,「我知道你現在的情緒很激動,看到了明明被宣稱已死亡的二哥之後還被告知他根本就沒有死過,家裡一直都瞞著我們很多事,現在真相可能就在眼前,越是這種時候,我們就越是要小心謹慎。」

  溫蒂:「……」

  她憤怒地罵道:「蠢貨!之前我們在他的假墳前面說話的時候,他就聽出來我們的情況不對了!到了他的地盤你還說話出聲?!你是不是沒腦子!」

  溫一愣:「我說出來了嗎?我可能是在二哥面前太放松了……他現在也不在啊。」

  「監控器。」溫蒂冷冷地提醒,「他會不在自己的安全屋裡安設監控嗎?」

  溫:「……」

  那現在怎麼辦?

  溫蒂回頭看了溫一眼:「不怎麼辦,他頂多以為我們人格分裂。」

  溫想了想:他應該不會多管閑事地給我們安排心理醫生吧?

  「不會。」溫蒂說,她的心情又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氣,「二哥不會逼迫我做什麼事。」

  我就沒覺得你家裡有人會逼迫你做什麼,明明是你自己意志太不堅定,你爸說什麼你都同意……媽的!離家出走你都能被哄回去,丟人!

  起碼要看到他哭著說回家吧寶貝兒爸爸愛你再跟他回去啊!

  你不要面子的嗎!

  你不要面子我還要呢!

  溫蒂臭著臉:「閉嘴。你要不要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聽。

  溫蒂若無其事地爆出了驚天之語:「我知道我們家有一些黑暗的、見不得人的家族事業。」

  可惜溫都反應不過來這話有什麼驚人之處。

  她問:什麼黑暗的見不得人的家族事業?

  「我覺得,父親只是明面上在支持正聯的行為,暗地裡,他其實是哥譚那些黑幫的重要後盾。」溫蒂沉郁地說。

  你是說你爸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好人,實際上是個很壞的壞人?

  溫蒂輕蔑地說:「這怎麼能用簡單的、二元對立的『好壞』來解釋?商業就是這樣游走在灰色地帶,這很好理解。二戰時期的軍火販同時把武器賣給敵對的雙方,只有這樣才能攥取最大的利益,這是很正常的商業平衡手段。」

  溫:「……」

  我時常疑惑我們兩個人到底誰是底線更低更沒節操的那個,有時候你好像更好一些,有時候好像又是我更好一些。

  這不就是反派行徑?

  「只有超英和超反關心正義和真理,」溫蒂冷酷地說,「他們的行為邏輯和思維模式和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完全不同。普通人只在需要的時候關心正義和真理,更直接地說,普通人關注的是利益。永恆的利益。」

  所以你不覺得你父親這種行為是錯的?

  「他只是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溫蒂說,「超英超反,他兩頭都給幫助,兩頭都不得罪。」

  溫思索了一會兒,覺得好像沒有什麼不對的樣子。


第46章 溫和判斷出錯-家庭地位

  可好像又確實是有什麼地方不太對頭。

  溫覺得溫蒂的父親應該不至於這麼壞吧, 溫蒂提到父親的時候好像也沒出現過鄙夷的態度,而且溫蒂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好人,他只是不愛我」。

  要是溫蒂的父親在暗中資助反派,這還能算好人?

  「他又不可能拿那些反派有什麼辦法, 除了時不時給點好處還能做什麼?」溫蒂說, 「你不懂經濟。資本家獲取利益的手段永遠都是肮髒的, 從這方面說, 沒有任何一個有錢人能被稱為好人, 所以你得首先摒除掉他們在商業上的一些……手段, 再去評價他們的為人。」

  溫:「……」

  就算是我也知道你的邏輯有問題!

  不過算了, 你覺得是就是吧。

  那可是你又愛又恨心心念念的父親啊!你怎麼能真的說他的壞話呢!我懂!

  等會兒我就攛掇二哥跟我一起去炸房子。

  也不知道二哥會不會炸房子, 他看起來很會使槍, 會用槍,炸藥應該也問題不大?不管會不會用,他肯定有門路把東西弄到手。

  溫蒂說:「我早就覺得事情不對了, 在哥譚這種座城市,怎麼可能會有不涉黑的有錢人?父親相比起來表現得太不像哥譚人了, 他不僅捐贈正聯大筆資金,還公開支持他們, 他甚至還定期去各種慈善機構做慰問。」

  我錯了溫蒂, 你不是不說你爸的壞話, 你是打心眼覺得這種反派行為根本就不反派,根本就很正常。

  以及你爸在你心裡是有多垃圾!

  他只是表現得像個正常的、普通的、愛做慈善的有錢人而已, 你居然能懷疑這麼多!

  還把理由說得頭頭是道, 要不是溫完全不知道情況所以能置身事外, 指不定就就被溫蒂給帶歪了想法。

  溫蒂點了點頭:「不相信我的推理?很正常,不是誰都能意識到父親一定隱藏了一個很大的秘密的。」

  光憑你的這點猜測也不可能就這麼認定。

  「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懷疑這點, 首先哥譚就不可能有清白無辜的有錢人——連你也知道這個。」

  溫無法反駁。

  沙雕網友們針對哥譚市玩出來的梗太多了,什麼「民風淳樸哥譚市」的順口溜數不勝數,她聽一次笑一次,無意識地也就留下了哥譚市非常危險、非常神經質的印像。

  「那麼在這個基礎上,父親卻又反常地公開支持正聯,而哥譚的那些反派們也沒有因為他為正聯提供捐贈就對他下殺手。」溫蒂說,「這難道不正常?」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父親是個游走在正義和黑暗之間的牆頭草,靠著戰爭在人血上掙錢發財?

  「……這不是我的本意,不過你的解釋也不算有錯。」溫蒂抱著胸口說,「只是你的敘述帶著一些貶義的感情色彩。」

  我看你就是對你爸有意見才這麼編排他。

  溫蒂氣惱地走開了。

  而被溫三言兩語嚇得逃離現場的傑森,在通過監控器全方位地觀察過溫的行為舉止,和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的那些話後,終於得出了確切的結論。

  「妹妹」的精神委實出了點問題。

  干,為什麼他就那麼一點兒也不吃驚?

  就是不知道「妹妹」的病情到底有多嚴重,她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幻覺或者幻聽,對話的時候她也顯得邏輯清晰,這證明,不管她聰不聰明,至少頭腦還是很清醒的。

  真是雪上加霜,他才剛剛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妹妹」開始懷疑自己的腦子有沒有問題,就發現無論他自己的腦子有沒有問題,「妹妹」的腦子都肯定有問題,

  ——而且還不知道「妹妹」是真是假,是不是陰謀。

  她絕對不能輕易離開他的視線,傑森想。

  他開始頭疼了:要怎麼安排這個一看就身嬌體弱的「妹妹」?

  溫居然對哥譚的夜霧過敏,而且還會因為神經緊張長濕疹。她還有點什麼問題,吃點炸雞熱狗就拉肚子嗎?說不定她連可樂都不能喝,因為那會損壞她脆弱的腸胃。

  「嗯……」面對擺在面前的一堆垃圾食品,溫局促地端坐著,「我不能吃這些高油高熱的垃圾食品。可樂我也不能喝。」

  傑森:「……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干,她居然真的不能吃炸雞熱狗喝可樂,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脆弱的女人!

  溫也對這破爛身體的情況很尷尬,雖然她還沒搞懂這個假死——但溫蒂堅持是真的死過一次——的二哥到底是什麼情況,可顯然,對方是在躲人。

  現在她和二哥一起住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倉庫裡。

  二哥把小小的臥室讓給了她,房間收拾得很清爽,除了小床外,只在角落裡放著一兩盆綠植。

  說小,是針對二哥的體型而言的。溫的身材很纖細,這張床其實能躺下他們兩個人還有富余。

  溫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麼把主人趕到其他房間,如果兩人蓋兩床被子,睡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她在入睡前提出這個建議後,得到的卻是傑森詭異的盯視和堪稱粗暴的斷然拒絕。

  溫很願意讓傑森來睡床,她睡沙發也沒問題,那個小小的懶人沙發能容納下她,但傑森就夠嗆。

  可想想這具破爛身體,要是不能好好休息,在哥譚這座城市產生缺乏睡眠導致疲乏感也太要命了,她就默默地咽下了這份提議。

  昨晚睡前傑森表現得很凶,所以現在,拒絕吃這些垃圾食品的溫有點不敢和傑森對視。

  「我的腸胃很脆弱,垃圾食品可能會讓我犯急性腸胃炎,會嘔吐、發燒或者拉肚子。」溫說,「我還對咖啡因過敏,所以可樂也不能喝——除非我先吃點過敏藥。」

  「你的藥呢?」

  「在家裡。」溫補充,「在紐約。」

  傑森在驚愕中提高了聲音:「紐約?!你住在——你說你家在紐約?!」

  「嗯,」溫說,她條件發射一般開始在心中准備說辭,「我住在紐約,因……」

  二哥問:「你離家出走了?」

  溫:「……」

  二哥你為什麼接話接得這麼自然流暢?溫蒂你家原來是真的人人離家出走?

  「不然呢,」溫蒂說,「你以為為什麼所有人看到我們獨自出現在紐約都不吃驚。」

  我以為家裡每個小孩子都會離家出走是個梗而已,現實情況怎麼都不可能狗血神經病成這樣的。

  如果家裡每個小孩都離家出走是真的,那,難道哥譚的危險,和超高犯罪率,也完全是真的?

  在哥譚,真的會發生某個人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被某個反派殺了的事情?

  溫蒂微笑:「沒錯。而且人們對此習以為常。親愛的,這就是哥譚。」

  雖然你父親在你年紀很小的時候就把你送出去讀寄宿學校這做法很反常,可是如果哥譚真的就像沙雕網友玩的梗那樣危險,那他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我不只是為了他送我去讀寄宿學校生氣,你不明白嗎?這甚至不能在我所有憤怒的理由裡排進前十。」

  溫明白,但她也只是想試著讓溫蒂稍微消點兒氣。

  傑森不耐地在溫的眼前打響指:「回神回神!你到底能吃什麼?我去給你弄。需要什麼藥也告訴我,回來的時候順便帶給你。」

  溫的視線悄悄往溫蒂的位置飄了一下。

  還沒等她問,溫蒂就流暢地報出了一長串藥品名,又說:「……這些能買到多少就買多少,效果不一樣。還有一些沒有醫生處方買不到,不過這是哥譚,加點錢能搞定。」

  溫無語地復述了一遍溫蒂的話。

  「這麼多?你全都需要?」傑森光是聽著都覺得舌根泛苦。

  「有備無患嘛。」溫說,「總比過敏了之後急著去找好。我的過敏源挺多的,對了,我不吃橙子,我對橙子也過敏。」

  「行了知道了。」傑森皺著眉答應下來,「你乖乖呆著,不要出去。」

  他轉身要走,溫說:「二哥。」

  「什麼?」

  「你根本不認識我對吧?你也不記得你有個妹妹。」

  「……不要胡說。」傑森也知道自己的表現不夠讓人信服,他停頓了一下,勉強找出來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之前頭部受過重傷,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哦。」溫說,「有什麼事情嚴重到連父親都不能解決,你還必須要假死才能脫身?」

  傑森冷笑了一下,但這個表情做到一半就被他強行按了下去。

  「他?解決?」傑森忍住了那些髒話,冷漠地說,「不用他插手,我自己就能解決。」

  媽的溫蒂,我之前還不相信你說你父親涉黑,可現在我真的有點信了!

  你看,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大哥被你父親趕出家門之後,跑去做了個小警察對吧?

  單看他一個人跑去做警察還沒什麼奇怪的,有錢人家的養子可能是不太受寵,所以沒辦法在家族事業中獲取一席之位。

  可是第一個養子已經不受寵了,第二個養子總不能又不受寵,又不能參與到家族的企業裡來吧?連續出現兩個這種情況,怎麼想都不對吧?

  所以為了不讓他參與到明面上的韋恩公司,你父親就只能想辦法安排他假死,再讓他改頭換面地去混黑。

  這時候,再用現在這個明擺著混黑的二哥去反推大哥,你大哥為什麼跑去當了個小警察?肯定是為了打入警方內部,以後能在你父親的幫助下,成為系統之內的話事人!

  「……現在你相信了?」溫蒂幽幽地說,「這也能解釋為什麼父親要收養這麼多孩子。」

  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不過你的想法確實是最合理的解釋。

  臨走前傑森說:「這裡只有我能看到你的臉,把面具取下來吧。」

  「我戴面具不是為了遮住我的臉。」溫抬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是為了隔離空氣和氣味,我除了過敏症以外,還對很多東西,比如光線、聲音、氣味和濕度……非常敏感。」

  傑森:「……你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所有人裡只有你問這個問題奇怪,」溫說,「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家庭。」

  實際情況是她也不知道溫蒂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想想應該也就是……湊活著生活一下?

  以溫蒂這身體情況,基本也就告別生活質量這東西了。

  甚至溫都很懷疑溫蒂那啥啥的時候有沒有真的覺得爽到,反正就她所知道和所感覺到的,心理上的愉快和放松?有。

  身體上的?

  至少她沒從溫蒂的內心世界感受到過。

  在溫的感官裡溫蒂異常混亂和憤怒,她覺得溫蒂從內心深處,以一種可能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方式渴望著宣泄和吞噬。

  只是溫蒂從來都不正視自己,她無視那些痛苦和不甘心,把它們埋藏起來,好像只要不看、不想,它們就不存在。

  看看,這種消極態度導致了什麼結果,把自己憋變態了吧溫蒂!

  傑森可能是因為想不出來怎麼要回答溫,所以直接裝沒聽到走了,沒忘記帶走自己拿回來的快餐,還給溫拿了兩片面包和果汁。

  「這個能吃?三明治能吃嗎?有什麼不能吃的醬料?」

  「不要魚蝦類的,不要氣味很重的。」溫說,「我還想吃蘋果。紅蘋果,不要別的種類。」

  「要求可真多。」傑森胡亂點著頭說,「還要什麼?」

  「我要在這裡住幾天?」溫想了想,「還需要一些衣服,包括內衣。要買貴的。洗漱用品我也想要質量更好一些的,你又不缺錢,為什麼用的都是超市的便宜貨。我還需要一點女孩子的特殊用品,就是——你知道是什麼的對吧?」

  傑森漲紅了臉:「我知道!」

  他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溫感覺自己要求的東西也不多,傑森離開之後,她就悠閑地在倉庫裡轉了轉。

  這個廢棄倉庫已經被二哥改造成了軍火庫,各種從外表上看就極端危險的武器被陳列在櫃子和架子上,表面锃亮。

  四下無人,雖然被溫蒂提醒過房間裡有監控,溫還是好奇地湊上去,小心地摸了摸。

  手感光滑得像是在撫摸鏡面。

  二哥有好多武器啊,這麼多的武器,說是要做什麼賣軍火的生意吧,連溫都看得出來這些東西的型號參差不齊新舊不一,根本不像是售賣品;說是自己使用吧,二哥到底做什麼,需要怎麼多槍械炸藥?

  「他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溫蒂說。

  她的目光流連在冰冷的武器上,偶爾會傾身仔細觀察槍支的表面,像是她認識這些東西似的。

  溫心想這還用你說。

  「也許我不該在今天來掃墓。」溫蒂又說,「如果我今天不來,也許就不會知道他死而復生這件事。」

  你還堅持他是死而復生啊?怎麼想都是假死更可信一些吧?

  溫蒂沉吟數秒後反問:「超人是一個格外強大的、因為一些特殊原因能夠吸收太陽能的地球人可信,還是他來自外星更可信?」

  顯然,超人是個地球人更可信,但事實是他是個外星人。

  有時候看上去更可信,更具有誘惑力的那個選擇,恰恰就是用來誤導你的那個錯誤選擇。

  溫被這個邏輯說服了。

  不過她內心中還是有些小小的疑惑在蠢蠢欲動:溫蒂的邏輯根本就是懷疑論者的邏輯啊,她平時好像也沒有表現得那麼多疑?

  也不是不多疑。溫蒂懷疑過很多東西,家庭,友情,親情,這些溫蒂都懷疑過。

  她連自己的父親都會懷疑,還覺得他根本就不是好人,平時表現得熱衷慈善都是裝出來的。

  溫忍了一下,沒忍住:溫蒂,你為什麼不往另一方向去懷疑?

  「哪個方向?」

  你父親其實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他平時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樣子才是裝出來的。

  其實他根本不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無能,每次借口去泡美人的時候他都有正事,每天他都在為全世界的正義事業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溫蒂沉默數秒後大笑起來,笑得都弓著背捂住了肚子。

  溫看著她狂笑個不停,等溫蒂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溫才郁悶地說:「有什麼好笑的?」

  「我們在討論的人是我的父親,」溫蒂說,「不是蝙蝠俠。」

  你們老說蝙蝠俠蝙蝠俠,怎麼網上到處都找不到他的高清圖片?所有和蝙蝠俠有關的圖都是高糊畫質,偶爾清晰一點的圖片基本上全都是側臉或者小半張臉。

  「蝙蝠俠有自己的辦法。」溫蒂將手搭在櫃子上,踮起腳看了看櫃子上面,「老實說,現在我越來越肯定我的猜測了。」

  行了,我知道你爸是個超壞的壞人了。

  你是有多恨他,又是有多愛他啊。

  「我們好像從來沒有討論過我的三弟。父親的第三個養子,也是在二哥死後才被父親接回來的。」溫蒂停了一會兒,在溫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輕聲說,「他被接回來的時候,二哥死了……不到半年時間。」

  溫:「……」

  這個時間差也太可怕了吧?

  你們家是有什麼「必須有個養子留在家裡」的設定嗎?走了一個馬上找個新的回來?

  你們家的養子完全就是量產的可替換產品啊!

  溫蒂,在我們之前的對話裡我已經疑惑了很多遍了,你爹到底是有什麼毛病?

  「你剛才還說我把他看得太壞。」溫蒂低聲說,「誰不想要父親是個善良的、有擔當的、負責任的好人?但父親他這個人,他就是……讓人沒辦法覺得他是個好人。」

  溫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她決定保持沉默。

  「說回三弟。」溫蒂說,「三弟在被父親收養前也是富人家裡的孩子,但在哥譚,就像是我說過的那樣,沒有人是干淨的。如果你太干淨,就遲早有一天,會因為一些沒有人知道詳情的原因突然去世,留下一個有繼承權卻孱弱無力的獨生子,再過上幾天,這個獨生子又會突然被家族的遠房親戚收養。」

  「再過上一兩年,或者一兩個月,獨生子就會死於疾病或者意外,留下大筆遺產給遠房親戚繼承。」溫蒂說,「除非有人願意保護這個獨生子。」

  你的三弟就是這個獨生子。

  如果你父親是為了保護他才收養他,那也說得過去。

  就是這個時間差還是會讓人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半年也太短了吧,你父親花了半年就走出悲痛情緒了?

  「我不知道。」溫蒂說,「父親有些失常,這是事實,但他的真實心情沒人能知道。他其實是個很難讀懂的人,我經常在他和女模調情的時候覺得他很傷心——也許是我太遲鈍了。」

  要是你都算遲鈍,這個世界就沒有敏感的人了。

  「三弟是個非常溫和,非常有教養,同時也非常安靜的男孩。」溫蒂說,「父親和我那段時間的心情都很糟,現在想想,我對他的態度太刻薄了。」

  你什麼態度?你打他了?

  「什麼?當然不!」溫蒂荒誕地看了溫一眼,「我怎麼可能打他?我只是……我只是在他被收養之後,告訴他,我不想在家裡看到他。」

  然後他怎麼反應的?

  「他再也沒有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出現過。」溫蒂說,「他主動避開所有我會出現的場合,在自己的房間裡用三餐和下午茶,錯開我的活動時間。他沒有反駁我,也沒有和父親告狀。」

  你還不如直接打他。

  「直到父親親自插手。」

  你爸什麼反應?你挨罵了嗎?

  溫蒂的神色更荒誕了:「怎麼會?他從來不罵我。我在芭蕾舞校有很多女友,他沒有罵過我,我睡了他正在約會的對像,他也沒有罵過我。父親從來不生我的氣。有時候我都覺得他已經開始生氣了,但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

  那他是怎麼插手的。

  「他讓三弟跟在他身後走進我的視線範圍,然後上餐桌用餐。」

  媽的。這也不是正常父親解決矛盾的手段啊?正常應該開誠布公地談一下吧?讓你三弟跟著他上餐桌算什麼?問題根本沒解決,反而激化了矛盾啊?

  你爸是不是情商有點問題。

  我看很像,你情商就有問題,你二哥看起來也情商有問題。

  你大哥我沒見過,但是你一勾搭他就上手了,勾搭完了你也不確定你們之間有沒有感情,那肯定他也有問題。

  你三弟看起來就情商超高,高得有點不正常。

  「反正事情就過去了,父親送了我新的珠寶和禮服做賠禮,感謝我沒有拆他的台。」溫蒂興致缺缺地說,「我本來也沒想到三弟這麼溫順,我只想讓他在剛來家裡的時候躲著我點而已。」

  溫意識到了什麼:你父親是多久開始插手的?

  「三弟這麼做四五個月之後。」溫蒂說,「他可能以為我會更早一點松口。」

  溫猛地意識到她對溫蒂在家裡的家庭地位判斷出了錯。

  在今天的對話前,溫蒂在她心中是個父親不愛哥哥不疼總被弟弟無視的小可憐,可溫蒂剛才說的這些……完全看不出可憐啊?相比起來明明是三弟可憐吧?

  而且溫蒂聽起來不僅不可憐,家庭地位還高得離譜。

  溫蒂在學校做的事情怎麼看都算是很過分了,結果她父親連罵都不罵她一句。

  至於女模的事情溫蒂的父親不生氣,溫還能理解……外面的女人玩玩算了,怎麼能和親女兒比。

  溫蒂欺負家裡新來的弟弟,父親居然坐視了四五個月才打圓場,還明顯是態度偏向溫蒂的打圓場,聽起來甚至沒讓溫蒂給三弟道個歉。

  你在家裡也太霸道了吧溫蒂!你爸也是!居然也隨便你!

  溫蒂也生氣了:「他要不是心裡有鬼,怎麼會這種態度對我!」

  哪有這麼多理由,老父親寵一下身嬌體弱的女兒還有錯了……你有病啊溫蒂。

  「我不跟你說這些。我就不該過來給二哥掃墓,不該今天來。」溫蒂說,「我就該推遲一段時間再過來。」

  你不該推遲時間過來,你就該今天來。

  「你不是很不樂意來哥譚?」

  我是不樂意來啊,但也不是特別的不樂意,我主要是隨便拒絕一下,看你會不會堅持,你要是不堅持,我不來也挺好的,你要是堅持,那來就來唄。

  多吃點藥的事情而已。

  「二哥和我沒什麼相處和交流。」溫蒂輕聲說,「但我們之間有很特殊的感情。」

  我知道。

  你去書房的時候他總是在,你離開書房的時候他也總是沒走。

  他從來沒有讓你等過。

  所以你該什麼時候來掃墓,就什麼時候來掃墓。

  你也不要他等。


第47章 溫和另一個世界-每一句話

  傑森費了不少功夫才搞到溫想要的東西。

  倒不是說溫的要求有多苛刻, 她提的要求根本就不高,所有的麻煩都是因為傑森對於溫要的「日用品」完全在傑森的認知範圍之外。

  他知道怎麼在哥譚尋找藏在暗處的消息販子,知道哪些暗巷是技女的地盤,哪些角落是黑幫交易頻繁的流動廣場, 他能用手槍和撬棍給所有試圖攔路的人終身難忘的教訓。

  可要他去買女士用品?

  傑森連該從哪裡入手都不清楚。

  更何況他現在還擺明了車馬要和蝙蝠俠作對, 出門的時候恨不得從頭發絲偽裝到腳趾。哥譚的下水道系統更是他出行的首選, 在哥譚, 幾乎沒有下水道系統到不了的地方。

  但溫要的那些東西恰好就是。

  要不要去商業區給溫買她要的東西都不是現在的首要麻煩, 首要麻煩是傑森都不清楚他到了地方之後該買些什麼。

  他試著求助網絡, 最後得到的一堆眼花繚亂的廣告。

  傑森思考一陣後決定求助於人。

  現在的天色還早, 正是某些特殊職業工作者休息的時間, 傑森在街角挑了一個癮君子, 威逼利誘這讓對方說出了附近的某個黑道老大,摸過去把老大敲暈綁好。

  他將視線投向被驚醒後立刻縮到了床腳,從頭到尾都抱著被子一聲不吭的情婦。

  女人戰戰兢兢地朝他露出討好的笑臉。

  傑森說:「我有點事情需要你幫忙。」

  等傑森大包小包地帶著東西回到他的安全屋, 溫已經縮在懶人沙發裡玩了一整天的手機了。

  第一要緊的事情,當然就是給朋友們發消息告知一下她現在的具體位置。

  尤其是就住在她隔壁的娜塔莎, 因為跳傘事件格外關注她的托尼,然後就是本來約好了要一起去參觀科技館的彼得, 和三天兩頭就給她發消息聊天吐槽各種小游戲的皮特羅。

  巴裡已經通知過了, 溫第一時間通知的就是巴裡, 可是情緒最為激動的也是巴裡。

  他前後發了不知道多少消息過來,努力讓溫相信她在二哥的墓前看到的人不是她二哥。

  溫一覺醒來後看到了幾十條未讀消息和未接電話……太誇張了吧閃電俠!

  可惜她一看到代表未接和未讀的那個數字就覺得頭皮發麻, 為了消除未讀數字, 溫點開未讀, 然後看也不看地關掉了它。

  「你老是這樣會錯過重要消息。」溫蒂說。

  她的情緒看似已穩定下來了,不過她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回到身體深處沉睡, 說明她顯然還處於一種混亂狀態。

  「錯過就錯過了。」溫劃著手機屏幕,碰到覺得有意思的圖就保存下來,「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不會錯過的。」

  「歪理。」

  「你今天怪怪的,怎麼還沒有去休息?」

  「我想在怎麼休息得了,所有的秘密好像都攤開在我的眼前了,只要我伸手稍微一戳,就能撕開那層紙,看到包裹其中的我一直想看到的真相。」

  溫放下手機,問溫蒂:「真相就這麼重要嗎?」

  「你在說什麼蠢話,真相不重要,難道假像重要?」

  「真相和假像都一樣重要啊,你都得接受才行,生活裡就是有真有假的。」溫說,「一個家庭裡的每一個成員都有各自的秘密,只要這個秘密沒有顛覆整個家庭,就算是假像又怎麼樣?你承受得了揭穿秘密的後果嗎?」

  「我當然承受得了。」

  「你做好和你的家人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的准備嗎?」溫說,「你做好撕掉一個死人身上的布料後,看到在他腐爛的身體裡蠕動的蛆蟲的准備嗎?」

  溫蒂為溫的形容毛骨悚然。

  她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咬著牙提醒溫:「我可是離家出走到了平行世界。」

  「你可以過來,別人也可以過來。你可以過來,也可以回去。」溫邏輯清晰地說,「是這麼回事,不是絕對的單程票,對吧?」

  「……」

  「光是會說狠話可沒用哦,姐姐。」溫漫不經心地說,「你得真的做得到才行。要是爸爸又想到辦法過來接我們,你有辦法拒絕他嗎?」

  「……」

  「我在等你的答案呢姐姐。」

  「那是該你處理的情況。」溫蒂匆匆地別過頭,「不要問我,我只負責腦力活。」

  「其實我覺得我要比你聰明些。」溫又低下頭開始玩手機,「因為我可以不依靠你生活,反正我也沒什麼物欲,過得去我就很滿意了。但是你不一樣,你不可以沒有我。」

  「……」

  「放心好了。」溫說,「就像我們之前說好的,你沒辦法的事,盡管都交給我。」

  傑森收拾好東西後問她:「你在和誰說話?姐姐是誰?」

  「我的朋友,不是真的人類朋友,是想像中的那種。」溫說,「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但是脾氣很壞,性格敏感,有什麼事全都藏在心裡不說。她總是不開心,不過在我看來她的不開心裡絕大多數都是在自作自受。」

  傑森的問題直指核心:「你去看心理醫生了嗎?」

  「我看了。可是一個幻想中的朋友也不妨礙我的生活,她也不會看見外面有一群打鬧的小朋友,就不停地在我的腦子裡要求我馬上朝著小朋友們的地方扔一個炸彈。」溫說,「我還挺喜歡她的。」

  藥都買回來了,傑森給她倒了杯水,又拿了個空碟子裝藥。

  溫盤著腿,把碟子放在面前,認認真真地拆開藥盒,把要吃的全都扔到空碟子裡。這個要一粒,那個要兩粒,另一個要半粒……藥丸堆在空碟子裡,像一頓未來晚餐。

  傑森跟個被上頭老板欠了工資的監工似的站在溫身後,抱著手監督溫吃藥。

  溫三兩口吞下藥丸,咕咚咕咚灌下整杯水。

  「吃完了。」她把碟子和杯子都翻過來晃悠,表示她確實什麼都沒剩下,「我的蘋果呢?」

  傑森撈了個蘋果想要扔給溫,姿勢做到一半又反應過來,輕手輕腳地遞了過去。

  「不要拿,讓他給你削皮切塊。」溫蒂說,「我們對蘋果皮過敏。」

  還能單獨對果皮過敏?溫蒂你的過敏源是不是太無跡可尋了點……

  「我對蘋果皮過敏。」溫說,她往懶人沙發裡縮了縮,仰頭看著二哥,「要先削皮。」

  傑森想罵人了,你破事兒怎麼這麼多?

  他悶聲不吭地收回手,扭頭進廚房找出水果刀給蘋果削皮,切塊去籽放進碗裡,又拿個叉子一起給溫送來。

  傑森問:「還要什麼,你最好一口氣全部說完。」

  「你買空氣淨化器了嗎?我之前忘記說了,」溫回答,「我想把面具取下來了,一直戴著也不太舒服。」

  傑森憋了半天,說:「買了。」

  溫快樂地取下面具,小心地呼吸了一下。倉庫裡聞起來還是帶著股灰塵味,不過僅僅是難聞罷了,不會讓她咳嗽或者打噴嚏,也沒有讓她的皮膚刺痛。

  「謝謝二哥。」溫捏了一塊蘋果,嚼得哢嚓哢嚓響。

  傑森卻忍不住看著溫吃東西的樣子走神。

  她看起來太像布魯斯,不是說她的五官和布魯斯有多接近——溫畢竟是個女孩兒,女孩兒的男人的五官,就算再相似也有很大的不同,而她的長相和布魯斯相比,每一個細節都有柔化的痕跡。

  這就意味著其實已經很不像布魯斯了。

  可她的神色裡,傑森不知道該怎麼說,可她的表情有布魯斯的神韻。

  這才是讓傑森確定溫有極大概率確實是布魯斯的女兒的最大原因,長相可以偽裝,血統可以清洗,唯獨這些小習慣,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被練習得如此渾然天成。

  更何況溫不僅表現得像「布魯斯·韋恩」,她的神色裡還帶著蝙蝠俠的痕跡。

  在外面裝得滴水不漏的布魯斯,回到韋恩主宅後也會放松很多的。在家的時候,他往往是布魯斯·韋恩和蝙蝠俠的中和結果。

  比布魯斯·韋恩嚴肅正經,但又比蝙蝠俠輕松溫和。

  溫的一些小表情很像在家的布魯斯,她在開心時微微揚起的笑眼,她在不開心的時候繃緊的下顎。她不說話又冷著臉的時候尤其傲慢。

  她像布魯斯·韋恩更多些,渾身上下都是嬌生慣養出來的矜持味兒。

  當然這也不能說明太多,更重要的還是鑒定的結果。

  溫確實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

  傑森粗略地查了查和溫相關的資料,也不用查得太深,只看公開的消息就夠了。

  連他這樣的養子,在確定收養關系的時候再怎麼低調行事,也不可能完全對外封閉消息,作為布魯斯的親生女兒,溫得到的關注肯定只多不少。

  但傑森一無所獲。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溫的背後一定隱藏著更大的、更深的秘密。

  為什麼布魯斯不對外公開他還有個女兒?

  因為溫的……精神疾病嗎?

  之前溫對他表現得這麼熟悉到底是不是在對他撒謊?

  傑森越來越糊塗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什麼,要說相信自己,他之前還自信滿滿地認為他找回了自己的全部記憶;要說相信他查到的資料,可資料又和溫的表現不符;要說相信溫,他也不可能就這麼相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

  「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溫吃完蘋果後問,「你在努力回想和我有關的記憶嗎?」

  別想了二哥,你的努力完全沒用的,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

  這個世界的你沒有妹妹,溫蒂根本就不存在。

  「對。」傑森順水推舟地認了下來。

  「你想起來什麼了嗎?」

  「什麼都沒有。」

  「那就不用想了,未來還會有新的記憶。」

  傑森探究地看看著溫:「你好像一點也不傷心我把你忘記了。」

  「在知道你死訊的時候已經傷心過了。」溫對答如流,「現在你只要還活著就行,記不記得以前都沒關系。」

  傑森感到良心受創。

  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是什麼,但這麼短的時間裡,溫已經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了她的身體虛弱和頭腦簡單,還明擺著是被寵壞了——奇怪的是她就算被寵壞了也顯得很討人喜歡。

  就很像是影視劇裡那些明明很討人厭,卻又讓人恨不起來的角色。

  她的任性裡有種戲劇化的破碎感,傑森能敏感地感覺到這些,這種深埋在內心中的痛苦和黑暗。

  錯覺吧,傑森想,她連父親是蝙蝠俠都不知道,顯然也不清楚家裡的其他人都有另一個身份,她只是單純的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是這個國家的上流社會最上層的女孩兒。

  她能有什麼痛苦的經歷?

  盡管心裡這麼想,傑森還是無法控制地,不情不願,又心甘情願地答應了溫的每一個要求。

  冷眼旁觀他們好幾天後,溫蒂還是問出了口:「你想好怎麼解釋了嗎?」

  解釋什麼?

  「等他發現你根本不是他妹妹之後,你怎麼解釋?」

  到時候再說。

  溫蒂看著坐在一邊擦拭武器的傑森,傷感地說:「我從來沒見過他的這一面。」

  他不也沒見過你的另一面,不,另幾面?而且他不是你的二哥,他只是平行世界的、從來都沒有和你相處過的二哥,完全可以當做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看待。

  擦槍的傑森頭也不抬:「又在和你看不見的朋友聊天?」

  「對。」溫無所事事地拿了把小手槍在手指間轉來轉去,「你叫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了,我問你為什麼要假死,你也不肯告訴我。」

  「你也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傑森嚴肅地說,「老頭是怎麼想的?他怎麼能允許你這麼做?」

  「他當然不允許,我是偷跑的。」

  傑森不信:「就你?」

  你能從蝙蝠俠的手裡跑掉?逗誰呢?

  溫哼了一聲,低下頭不理他了。

  她無聊到開始在手機上玩模擬經營游戲了,還是像素風的,她現在經營著一座精神病院,裡面關了許多精神病患者,他們會時不時地產生暴動、逃離病院,而她需要想方設法地用「胡蘿蔔加大棍」的方式馴服他們。

  除此以外,她還能招募強有力的醫生和護士,還能對外發布任務,讓游蕩在這附近的賞金獵人幫忙抓捕逃出病院的病人。

  至於這個游戲獲取經驗和增長金錢的方式,除了在新的病人入住精神病院時,她會收到很大的一筆彙款外,折磨和虐待病人也是個有效的刷錢手段。

  不過這些病人的耐受度很高,上次關過緊閉,下次再關禁閉就沒錢了;上次試過電擊,下次再電擊也得到不到什麼收益。

  聽起來是個很反人類的游戲,玩起來其實還挺有趣的,溫都擴建她的精神病院三次了。

  溫一邊玩兒,一邊想起了傑森之前的問題。

  她心不在焉地問溫蒂:對了,你到底是怎麼從你父親的手底下跑掉的?

  「就這麼跑掉。」溫蒂說,「我生氣離家出走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應該是沒當一回事,只追著我跑了幾步就放我走了。」

  沒想到你終於搞了一出大的,跑到了平行世界對吧。

  你都沒想過父親現在是什麼心情嗎?

  找你得找瘋了吧?

  「……我知道。」溫蒂說,「我不想考慮這些。」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跨越平行世界的,太不可思議了溫蒂,我知道你厲害,但你居然這麼厲害。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次溫蒂沉默了更長時間。

  然後她說:「一個巧合。」

  這個世界的蝙蝠俠還在和刺客聯盟糾纏,無論是溫還是溫蒂都不知道,她們最討厭的小弟已經快要被這個世界的「布魯斯·韋恩」領回家。

  就算她們知道了也沒什麼,至少溫完全不在乎。

  但在另一個世界,屬於溫蒂的那個平行世界,所有超英或者超反都被籠罩在巨大的陰郁氣氛之中。

  閃電俠已經很久沒有在正聯的會議上開過玩笑了。

  他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發呆,而在桌子周圍,超人撐著臉頰神游天外,神奇女俠呵欠連天,綠箭和海王的位置都是缺席,鋼骨算是唯一一個還維持著清醒姿態的人,但他面前正瀑布般流淌的數據,無疑證明了他正在高速處理工作。

  蝙蝠俠低沉的聲音響起來:「有人有任何發現嗎?」

  神奇女俠說:「我找過了所有她可能出現的每一個位置,找了十遍。」

  閃電俠嘟噥著:「我也繞著地球跑了幾百圈了,行行好吧蝙蝠,我們都知道溫蒂不可能跑到其他國家,你連原始森林都要我找也太沒道理了,我每天都餓得像是非洲難民,天,這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

  超人說:「我也找遍了所有適合人類生存的外星,沒有發現溫蒂的痕跡。抱歉,蝙蝠俠,我想在宇宙中尋找溫蒂的行蹤不是個好的選擇,我們應該集中注意力在地球上。」

  「抱歉,蝙蝠,我搜尋過全世界的網絡,檢索的關鍵內容擴大到了『黑發藍眼的漂亮女孩兒』,但溫蒂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鋼骨說,「不管你想不相信,她已經徹底消失在了地球上。」

  蝙蝠俠站在桌邊,下巴緊繃,沒人看出他的面罩下會有什麼表情。

  「對了,」鋼骨又補充道,「海王也派出了軍隊幫我們在海底尋找『陸地女孩』,目前為止他們已經搜索過全部人類能夠借助設備生存的位置,沒有發現溫蒂。」

  「繼續找。」蝙蝠俠說,「一直到找到為止。」

  沒有人有異議,但五人之間的氣氛緊繃。

  蝙蝠俠率先轉身,而閃電和鋼骨面面相覷,也勾肩搭背地走開了。

  超人皺著眉看著蝙蝠俠的背影,想說什麼,最後卻也只是搖頭離開。

  女俠一路跟了上去,停在蝙蝠俠的背後:「停下這種沒有意義的搜尋行動,蝙蝠俠。」

  「這不是『沒有意義』的搜尋行動。」

  「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了,蝙蝠俠,整個正義聯盟都在任務之後拼命幫你尋找你的女兒,沒有人有任何怨言,我們都喜歡溫蒂。」神奇女俠說,「但你要考慮到,很少有人能在我們全員出動的時候依然能不留半點痕跡。」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蝙蝠俠回答,「你想要我接受她的失蹤。」

  「不,我不是想要你接受她的失蹤。」神奇女俠說,「我想要你接受的是她的死亡。」

  安靜。

  仿佛整個宇宙都為這句話屏息,連星星都不再閃爍。

  「她不會死。她沒有死。」蝙蝠俠說,「她——在我找到確切的證據證明之前,她都還活著。我知道她是在什麼地方躲起來了。就像她過去每次離家出走一樣。」

  「蝙蝠俠——」

  「不。」蝙蝠俠說,「如果她真的發生了意外,我也要看到她的屍體。」

  他轉身走了,用實際行動表明自己不喜歡這段對話。女俠叉腰站著,看著蝙蝠俠強撐的背影,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整個世界都發現了他們的英雄表現得尤其疲憊。

  不僅是正聯,包括復聯、X戰警、黑暗正義聯盟、泰坦等等成員,都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之中,往日英雄們在成功拯救他人後展露出的明亮微笑消失了,連超人的紅披風都顯得憂心忡忡。

  但沒有任何城市的感受比哥譚更深。

  哈莉在被蝙蝠俠的影子罩住後就毫不猶豫地扔掉了棒球棍,舉起雙手。

  「嘿小蝙蝠,可憐的哈莉又被你發現了。」她悻悻地說,「你又想干什麼?問我可愛的小溫蒂去哪兒了?」

  蝙蝠俠拎起她的後腰,在救護車的警笛聲中將她帶走。

  「嘿!嘿!我討厭你這樣拎著我!」哈莉扭動著身體奮力掙扎,「放開我聽到沒有?我保證我不會跑的蝙蝠,快放開我!」

  蝙蝠俠將她拎到樓頂才松手,雙手被綁的哈莉狼狽地打了個滾,磨磨蹭蹭地正過身體坐好。

  「告訴我你上次見溫蒂是什麼時候。」

  「哇哦,這次溫蒂這麼長時間都沒被你們抓到?」哈莉哈哈大笑,「這個問題你問過了好幾次了蝙蝠,我們上次見面是在前年,噢,可愛的小溫蒂,她是那麼脆弱和炙熱,她吻起來——噢!」

  蝙蝠俠給了她一記凶狠的直拳,哈莉被自己的血嗆得直咳嗽。

  「……咳咳咳、咳,夠、咳咳,夠了!」哈莉的憤怒已經到了頂峰,「拜你所賜!該死的蝙蝠!溫蒂已經和我分手兩年了!你還想要干什麼?再將我抓進阿克漢姆或者揍我一頓?」

  「告訴我你們交往期間她對你說的話。」蝙蝠俠冰冷地說,「每一句話。」

  「每一句話?你確定?」哈莉舔著嘴唇上的血,露出惡劣的笑容,「包括在床上?」

  「噢不,更正一下。」她又輕快地說,「事實上很少有床。」


第48章 溫和無人提醒-搖搖欲墜

  在蝙蝠俠面前講騷話從來都不是事, 別說講騷話了,你就算當頭給這老家伙一拳,蝙蝠都不至於會因此生氣。

  但哈莉知道自己會付出一點慘痛的小代價。

  果然,她話音才剛落下, 蝙蝠俠就閃電般踢中她的側腰, 哈莉痛苦地喘了一聲, 卻在越來越尖銳的劇痛中忍不住發笑:「噢, 小蝙蝠, 就這麼氣急敗壞嗎?看來溫蒂這次藏得連你也找不到。」

  「回答我的問題。」蝙蝠俠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 「不許拿韋恩先生的女兒開玩笑。」

  「好吧, 如果你堅持。」哈莉無所謂地聳肩, 「我真不知道為什麼韋恩先生要對我和他女兒交往這件事這麼憤怒。」

  蝙蝠俠:「……」

  「還有你, 蝙蝠,不就是救過溫蒂幾次嗎,有時候你的態度就好像溫蒂是你的女兒, 而我是誘騙你家純潔小女孩兒的壞女人似的。」哈莉又將矛頭對准了蝙蝠俠,「天!我還記得我剛和小溫蒂交往的時候!」

  她越說越氣:「我那段時間夠聽話不惹事了吧?而你呢, 蝙蝠俠,放著在哥譚攪風攪水的、該死的謎語人不管, 成天就想著怎麼抓我的小辮子。你以前都是為了抓住我把我關進阿克漢姆才打我, 那時候?你根本就是為了打我才過來抓我!」

  蝙蝠俠說:「回答。我的。問題。」

  哈莉瞪大眼睛看著蝙蝠俠, 像是在用雙眼仔細觀察蝙蝠俠的表情,當然, 她沒能從那張冰冷、嚴肅的臉上找到任何私人情緒。

  但哈莉也不是剛和蝙蝠俠打交道的新人了, 她倒抽一口涼氣:「天!溫蒂她真的出事了?」

  「……」

  「我真希望小溫蒂能平安無事, 好吧蝙蝠,雖然我們都一致認可你是個沒事找事的煩人精, 自以為是地把整個哥譚視為自己的後花園,但無論如何,你確實是全世界最好的偵探。」

  哈莉偏頭想了想:「讓我想想該從什麼時候說起——噢!那些甜蜜的話你也要聽嗎?我倒是不介意。」

  蝙蝠俠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他罕見的動搖和遲疑。

  「說出你知道的事情。每一句話。每一件事。」

  哈莉又挪動了一下身體,靠著樓頂的圍牆盤腿坐好,毫不在乎唇邊的血跡地講述起來。

  將近凌晨,小醜女被蝙蝠俠扭送回阿克漢姆精神病院。

  院長在門口等了許久了,他叼著煙接收了憤憤地怒罵個不停的哈莉,朝蝙蝠俠努了努嘴,懶洋洋地說:「又來了?」

  天快亮的時候,蝙蝠車終於回到了蝙蝠洞中。

  布魯斯·韋恩略有點踉蹌地在餐桌前坐下,阿爾弗雷德為他端上早餐和濃咖啡,退到一邊。

  「理查德少爺和傑森少爺比你早幾個小時回來,老爺。」阿弗說,他在布魯斯抬頭看來時不得不吐出了殘忍的回復,「他們都沒有找到什麼新的線索。」

  「提姆呢?」

  「提摩西少爺已經連續工作超過七十二小時了,一個小時前才剛剛上床休息。」阿弗彎下腰,為布魯斯斟滿咖啡,「提摩西少爺沒有說明進度,但看他的表情,我大膽推測一下,他恐怕也沒有任何收獲。」

  布魯斯端著咖啡的手停在半空。

  他注視著虛空出神,阿爾弗雷德心疼地看著這個他從小帶到大的孩子,知道布魯斯有一定又是陷入了痛苦的自責和掙扎。

  每當溫蒂小姐離家出走,老爺的情緒都會變得極為惡劣。

  但已經為這個家庭服務了大半輩子,阿弗也清楚地知道這種事從來沒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這個家庭有共同的秘密,唯獨溫蒂被排除在外,盡管任何知道詳情的人都不能說這不是合適的處理方式,可身處於整個事件中心的溫蒂卻又對此一無所知。

  她的惱怒和因此產生的一系列行為都是如此正常,她渴望得真相的心情毫無可指責之處。

  在兩難之境面前,整個家庭都選擇了沉默。

  「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足夠負責和合格的父親,阿爾弗雷德。」布魯斯說,「但我今天才意識到,我對溫蒂的了解太少了。比我想像中更少。我可能——我可能完全就不了解溫蒂。」

  現在說起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但布魯斯在之前和哈莉的談話中受到了極強的衝擊。

  他從未意識到溫蒂會……有那麼粗野的一面。

  這也正常,畢竟有哪個父親會關注女兒的私人生活呢?他只是無法忍受事情超過了他的掌控,而溫蒂的濫情,從某種程度上說,布魯斯對溫蒂的性格形成原因一清二楚。

  濫情沒有問題,重視享樂非常普通,哪怕是脾氣有點小驕縱,有什麼關系?

  溫蒂是他的女兒,從他將這個早產的女兒捧在手心,驚異地發覺她通紅的小腳甚至沒有他半指長的時候起,她就注定了會擁有一切。

  阿爾弗雷德說:「你指的是溫蒂小姐的哪一面你不了解?」

  布魯斯說:「每一面。」

  他長舒了口氣,但心中的沉郁不僅沒有放松,反而更重,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痛苦。

  今天他還有一個慈善拍賣會需要參加,時間趕得及的話還有個私人約會。

  對方是個剛和經紀人簽約沒幾天的女星,正迫切地需要曝光,助理已經和對方談好了,他只要能准時到場就行,吃完飯再給出幾張街拍,完事兒之後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暗示非常明確,然而布魯斯只想著要趕緊刷完在公眾和媒體面前的存在感。

  他太累了。

  早餐吃到一半,迪克和傑森一前一後地走下了樓梯,悶聲不吭地坐到了布魯斯的對面。

  他們都掛著黑眼圈,傑森吃著吃著差點把頭砸進餐盤,迪克比傑森好一些,但也走神嚴重,盤子裡的東西都吃光了,他還在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攪來攪去。

  並不是每天他們都這麼累。

  在有任務的時候,任務仍舊排在首位,但任務結束之後的空閑時間卻被擠滿了,他們過篩子一樣篩遍溫的交際圈,不辭辛苦地查過每一個溫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一片空白的結果只是讓他們越來越絕望。

  「什麼都沒發現,整個泰坦都出動之後依然沒有收獲。」迪克說。

  「我和我的同伴也搜尋過了,」傑森接著說,「尤其是溫蒂常去的紐約和大都會。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這不是個辦法。」

  布魯斯揉著太陽穴:「你們去休息吧。」

  迪克站起身,欲言又止。

  「……如果我早知道這次她離家出走會鬧出這種事。」傑森煩躁地搓著頭發,「我才不會聽你們的勸,不告訴溫蒂我回來了!」

  「用什麼理由解釋你的死而復生?」同樣是一肚子火氣的迪克冷笑,「溫蒂可不是那種你說什麼她就信什麼的人,沒有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她遲早會發現我們瞞著她的事情。」

  傑森也冷笑:「我們不告訴她,她就沒有發現?干,我早他媽說過了,這種事沒有只不告訴她一個人的道理!」

  「溫蒂的身體太差了!要是出了意外怎麼辦!」

  傑森暴怒:「說得就好像我們不告訴她就能讓她遠離意外一樣!」

  他們面面相覷,都氣得胸口起伏,連日以來的持續工作和反復受挫讓他們的心中淤積著憤怒,戾氣在這個空曠廣闊的房間裡盤旋,空氣干燥得仿佛只要多出一點火星就會轟然沸騰。

  這句話像是魔咒一樣打碎了平和的假像,迪克和傑森怒視著對方,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坐在一邊不發一言的布魯斯。

  他們的表情是那麼相似。

  同樣的迷茫,同樣的委屈,同樣的滿腹怒火卻無法宣泄。

  同樣的,因為預感到無法避免的失去而產生的恐懼。

  布魯斯說:「好了,安靜些,坐下來。沒什麼可著急的,我們都知道,在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們始終不知道溫蒂去了哪裡,這太詭異了,沒有任何人能夠不在現實世界中留下痕跡,但溫蒂的行蹤在離開哥譚市後就憑空消失。

  如果用寫在紙頁上的筆跡來形容,就是一長串等式寫到某個部分後戛然而止,你根據前面的數字和符號就能推算出等式之後的答案,可應該寫著答案的地方卻什麼都沒有。

  等式就在這裡,邏輯就在這裡,可等號之後卻赫然是另一個數字。

  這就是他們現在所遇到的終極困境,這件事簡直完全無法用常理來解釋,溫蒂的失蹤根本就不符合邏輯。

  迪克和傑森沉默著坐下了。

  他們平時根本沒這麼乖,但自從確定溫蒂的失蹤以來,布魯斯的表現始終平靜。

  他照舊在照顧著整個哥譚,對外經營布魯斯·韋恩的身份,流暢自如地切換著應有的表現。他在自己的兩種生活中游刃有余,蝙蝠俠對著雙面人、企鵝人或者別的什麼知名反派時拳腳干脆,而布魯斯·韋恩朝著美人們露出的微笑依然輕佻迷人。

  他情緒穩定,堅持熬夜和鍛煉,一切和溫蒂沒有失蹤前毫無區別。

  就好像溫蒂還在他的視線之中——盡管她確實是消失無蹤了。

  但在布魯斯平靜的眼神背後,在蝙蝠俠凝視鮮血在黑色的手套上留下的大塊深色又輕描淡寫地甩去,在他偶爾晃神地看向遠處,又意識到什麼一般收回視線的時候。

  所有曾經和他有所接觸,正在和他接觸,不得不和他長期接觸的人都能感覺到。

  這個看似意志堅韌、無可摧毀的男人,在他的內心深處,正有某個地方在緩慢地塌陷。

  他好像還沒有發現,也沒人敢提醒他這點。

  他搖搖欲墜。


第49章 溫和心理咨詢師-一些信件

  提姆對此的感受最深刻。

  他加入這個家庭, 成為羅賓的時候,正是傑森去世大半年時間之後。

  蝙蝠俠失去羅賓後的情緒失常他還記憶猶新,而他也正是因為蝙蝠俠的失常舉動,才下定決心, 敲響韋恩家的大門, 揭穿蝙蝠俠的身份, 並提議讓自己成為新的羅賓。

  蝙蝠俠需要羅賓, 正如同羅賓需要蝙蝠俠。

  一直到這個階段為止, 提姆都沒有對溫蒂太過上心。

  當然了, 溫蒂的檔案還是要建立的, 資料也還是需要收集的。溫蒂的重要的經歷, 溫蒂的性格言談, 溫蒂的行為模式,同樣全都是提姆會關注的細節。

  作為布魯斯·韋恩唯一一個具有血緣關系的親生孩子,溫蒂從一誕生起就萬眾矚目。

  不過布魯斯並不喜歡人們過於關注他的女兒, 在溫蒂年幼時經歷過一次轟動哥譚乃至於轟動世界的綁架案後,他更討厭媒體們爭先恐後的目光了, 甚至不惜將女兒送出這個國家。

  溫蒂在大不列顛的芭蕾舞校做基礎啟蒙,每年假期才會回到哥譚。

  名義上, 這是芭蕾舞校, 但實際上, 芭蕾舞老師對於女孩兒們的訓練並不嚴苛。

  而文化課的授課的老師們則個個精通多國語言和禮儀,其中也不乏學富五車的大牛——讓他們在芭蕾舞校任教十分可笑, 但他們也僅僅會在閑暇時候教授一下學校中的少數學生。

  提姆沒花多少時間就搞到了溫蒂的成績單和各種芭蕾舞練習錄像。

  從成績單上很難看出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為她優秀得異常標准。

  一定要列舉形容的話, 就是她功課全部優秀,老師同學對她一致好評, 並且不約而同地表示她值得更好的教育。

  除此以外,溫蒂得到的最多評價,就是「安靜」。

  她太過安靜了,老師們甚至很少看到她主動和什麼人說話,不過她倒是會禮節周到地回應來自同學的示好,而從照片上看,溫蒂也總是被環繞在眾人的中心。

  芭蕾舞校的心理咨詢師每年都會為溫蒂寫細致的評語。

  溫蒂六歲。

  「……陽光很好的時候,溫蒂小姐會坐在花園的大楊樹下讀書。因為花粉過敏她必須戴著口罩,我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來,溫蒂小姐享受獨自閱讀的這一過程。但溫蒂小姐的性格相較於其他同齡人太不活潑了……她是個很早就懂得了克制的孩子……」

  「……溫蒂小姐總是會和同學產生口角,她的攻擊欲似乎過於旺盛了,韋恩先生,不過請您放心,溫蒂小姐並未和任何同學發生過激烈的肢體衝突,事實上,好笑的是,最後哭著尋求老師安慰的,從來都不是溫蒂小姐……她從未在吵架上落敗。」

  溫蒂七歲。

  「……不管訓練有多辛苦,溫蒂小姐既不會偷懶,也不會嘗試用撒嬌換取更多休息時間。在我看來她有一種天生的自律,只是對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韋恩先生,您是否意識到了?溫蒂小姐實在是太有得失心了,她的自尊讓她無法忍受丁點落後……」

  「……去年還很討厭溫蒂小姐的孩子們今年已經開始喜歡她了,這個假期您一定費心教導過溫蒂小姐。」

  「……她任何一點微小的變化都會讓人感到欣慰,韋恩先生,您的女兒完全有資格成為整個校園最受歡迎的人,她實在是非常優秀,盡管她才只有七歲……」

  溫蒂八歲。

  「……經過再三斟酌,我們為溫蒂小姐更換了單人寢室。」

  「她的睡眠很脆弱,連巡夜的保安走過走廊的腳步聲都會將她驚醒,同時,溫蒂小姐曾經的室友也反應過她偶爾會半夜三更離開房間夢游……對於這些,溫蒂小姐全部予以了否認,她對她夜晚的行為毫無印像,我想您需要為溫蒂小姐准備更嚴謹的心理測試……」

  溫蒂九歲。

  「……對有些孩子來說,交朋友確實是件困難的事情,距離溫蒂小姐入校已經有三年了,我不得不滿含羞愧地向您承認,韋恩先生,您的女兒並沒有在學校中找到玩伴……您為她栽下的楊樹是她最喜歡的朋友。」

  「詩意地說,溫蒂小姐有種獨具魅力的憂郁氣質……但她今年只有九歲,她微笑的時候令人想要嘆息。」

  溫蒂十歲。

  「……今年下半年時,溫蒂小姐是學校的中心,她變得活潑了一些,只有一點點,可是這一點點的活潑讓她有種極為驚人的魅力……」

  「……她溫柔,體貼,妙語連珠的同時又絕對不會惹人生厭。我任教已經有三十多年,可是像溫蒂小姐這樣特殊的人,我依然見所未見。我其實不認為她完全逃脫了童年陰影所帶來的打擊,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不停地嘗試著用其他東西填滿內心。」

  「……她現在已經是整個學校裡最漂亮的女孩兒……不誇張地說,她的眼神仿佛羅曼蒂克的具像……」

  溫蒂十一歲。

  「……完美極了!精彩絕倫!溫蒂小姐的表演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贊不絕口!真遺憾您錯過了她的表演……」

  「……學校並不強制家長來參加家長會,但韋恩先生,您缺席的次數是否有些太多了?我知道您是個大忙人,但不足一半的出席率依然稍顯過火了……」

  「……您的感情生活我們不予置評,這是您的自由,韋恩先生,但也許您在家的時候需要注意一點溫蒂小姐的心情,她現在正是對感情生活產生興趣的時候……」

  溫蒂十二歲。

  「溫蒂小姐太受歡迎了。」

  「……請您認真思考您對溫蒂小姐所產生的影響,韋恩先生,溫蒂小姐已經開始身體發育了,她越來越引人注目,我必須要告訴您的是,在這樣一個同性居多的芭蕾舞校,女孩兒們很有可能會做出一些瘋狂的探索……」

  「……我在這一年中被迫聆聽了大量錯付於人的告白,您的女兒太有魅力,這不是壞事,但僅算這一學期,她已經親吻過二十多位漂亮的女同學了,我無法理解您究竟對此抱著什麼心態……」

  「另外,我們要向您彙報一個好消息,溫蒂小姐的夢游行為徹底消失了。」

  「她的舞蹈天分十分驚人,最拿手的是《天鵝湖》。她能分飾黑天鵝和白天鵝兩個主角,並且完美地駕馭這兩種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風格,我們推薦您送她去參加國際賽事,她的天賦不應該就此被埋沒。」

  溫蒂十三歲。

  「我有時候會忘記現在這個長袖善舞的、行事得體的、招蜂引蝶的女孩兒,曾經也是個脾氣暴躁交不到朋友的問題兒童。」

  「……溫蒂很討人喜歡,她的花心濫情好像為她增添了別樣的迷人特質,年長的女孩兒們渴望能讓她愉快地微笑,而年幼的則是渴望她的擁抱。難道這也是韋恩家族的天賦嗎,韋恩先生?即使遠隔重洋,據我所知,您也是位四處留情的人物……」

  「……但溫蒂不同,她並不讓人覺得她輕浮,她的微笑總是十分誠懇,她注視著某個人的眼睛誇獎對方時,被誇獎的人能真切地知道她的每一句話都發自內心……」

  「……我依然為她做針對性的心理輔導,她並不是特別願意敞開心扉的那種類型,但奇怪的是,極少數時候,她有種匪夷所思的誠懇。」

  「她說起痛苦的時候並不會笑。她開心時我會為她開心,她傷心時我會為她難過,在這個女孩兒身上,我似乎找到了一種青春期時才會有的悸動。可我距離這個年紀已經四十多年了。」

  「說來好笑,今年結束最後一場咨詢的時候,溫蒂小姐凝視著我的眼睛,稱贊我說『你就像個奇特的情人一樣甜美』時,我幾乎也要為她的笑容心動。」

  溫蒂十四歲。

  「我不確定您送她來學校是個正確的選擇,韋恩先生,盡管溫蒂小姐確實在私人聊天的時候承認我是她的朋友。盡管她確實告訴我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您的女兒很會撒謊,韋恩先生,您沒有意識到嗎?我不知道她接受了什麼教導,但有時候,她左右逢源的老道程度讓人遺憾。」

  「我對您的信任心懷感激。」

  「我也對您的選擇十分失望。」

  「我是溫蒂小姐的朋友,也許。您是她的父親,絕對。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您會認為我比您更適合安撫溫蒂小姐。」

  「在我看來,溫蒂小姐所表現出來的所有缺點和錯誤,她每一處可愛和迷人的優點,都刻骨地透著哥譚的痕跡。」

  「還有您的痕跡。」

  溫蒂十五歲。

  「這是我任教的最後一年,韋恩先生,就像您知道的那樣,人上了年紀總會多病,被檢測出癌症這件事粉碎了我對未來的全部安排。在離職前,我想向您系統地分析一次您的女兒。」

  「溫蒂小姐已經十五歲了,我想您也同意這點:您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我一樣完整地參與到她的改變,並且在一定程度上能被她信任的傾聽者了。」

  「溫蒂小姐是個傲慢的、溫柔的、不可靠的、沒有信仰的人。」

  「她難以被討好,從不真正愛任何人。」

  直到真正進入這個家庭之中,提姆才意識到這個心理咨詢師想說的話是什麼。

  「我不想看到你。」他名義上的姐姐說,低垂著眼簾,纖長的眼睫下流露出一縷濕潤的霧藍。她說得很狠絕,語氣卻很憂郁。

  提姆後退了一步,又後退了一步。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咨詢師會說:「……但滿足她好了。她不快樂。」

  他順從地選擇了避開姐姐的眼神。

  「她偶爾泄露出的不快樂讓人受控般無法對她發火或者說不。她很擅長利用這點操控別人,這些年裡,我也是被她操控的一員。」

  提姆知道他已經被姐姐操控。


第50章 溫和大不列顛-總是意外

  一直到現在, 提姆都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選擇是對是錯。

  熬夜是會上癮的,連續工作超過七十二個小時,他的頭腦依然保持著神經質的清醒,身體卻已經無法承受這樣的重負。

  筆記本電腦還是關上了, 這七十二小時的努力依然徒勞無功。

  提姆端起濃咖啡喝了一口, 直到咖啡滑進胃部許久, 麻木的舌頭才嘗到一點醇香和苦澀。

  布魯斯的狀態很差, 不止是布魯斯, 這整個家庭的精神狀態都很糟。

  每一個人都在痛苦和自責, 任務之外的時間全部被用在尋找溫蒂上, 他們一次又一次懷抱希望, 又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或許是他們表現得太不對頭, 連其他超英都加入到了尋找的行列之中。

  門突然被推開,提姆一驚,下意識就要躺回去做出已經入睡的假像。

  「別裝了, 」來人拖著腳步走到書桌前坐下,聲音裡是怎麼強裝也掩飾不了的沮喪, 「我知道你肯定還沒睡。」

  「迪克。」提姆說。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迪克近乎自言自語地說,「我現在在想……為什麼這次溫蒂離家出走的時候我沒有去找她?為什麼她過去離家出走的時候, 我沒有認真勸她, 聽她說她為什麼那麼不開心?為什麼……」

  為什麼他一直沒有問溫蒂, 到底因為什麼原因突然和他分手。

  提姆嘆了口氣,這一口氣完全是從他的胸腔深處溢出來的:「迪克, 別說了, 這不是你的錯。」

  「這就是我的錯。」抹了一把臉, 憔悴地苦笑,「我本來應該是……我本來應該是最理解她想法的人, 但是我好像一直都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提姆知道迪克是在指什麼。

  那是這個家庭裡共同的秘密:迪克曾經和溫蒂有過短暫的、熱烈的感情。

  在迪克離家,第一代羅賓單飛成為夜翼之前,布魯斯和迪克爆發過一場最為激烈的爭吵,他們爭吵的核心就是溫蒂,迪克甚至被憤怒的老父親布魯斯打斷了一條手臂。

  要提姆說,迪克這事兒也搞得太不地道了,溫蒂才十四歲呢,迪克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有十九了。

  他們這一家人都知道溫蒂的濫情,說實話,這種程度的濫情真的算不了什麼。

  在和迪克在一起之前,溫蒂交往的對像清一色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孩,除了這方面以外,溫蒂也完全沒有別的不良嗜好。

  濫情花心當然不好。

  可溫蒂的心理負擔太重,比起酗酒嗑藥或者其他一些過火的發泄方式,這點小小的愛好其實也是被布魯斯默許的。

  布魯斯對溫蒂沒有任何要求,他只希望這個嬌弱的女兒能過得更快樂一些,希望她能夠遠離他們的「夜間事業」,希望她遠離哥譚的所有黑暗面。

  關於迪克和溫蒂之前的糾葛,布魯斯也不是生氣他們在一起了,他氣的是迪克的毫無自控力!

  他更生氣的是迪克和溫蒂兩人居然都瞞著他!

  至於其他,反倒都是小事了。

  「我們都知道溫蒂為什麼總是不開心。」提姆冷靜地說。

  「……對啊。」迪克惆悵地說,「我們都知道,我們只是……就算知道了,也都裝聾作啞。」

  「就算你有錯,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提姆分析道,「溫蒂不像我們,她的心理太脆弱了,她承受不了這些真相。相比起承受的壓力,顯然,活著更重要一些。」

  「我們……的時候,」迪克把「在一起」這個詞含糊了過去,「她旁敲側擊過我很多次,想知道家裡是不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有時候我都以為她已經發現我們的秘密了,但是她猜測的方向好像和事實完全相反。」

  提姆頓了一下,忍不住好奇:「她猜的是什麼?」

  「她以為布魯斯在暗中支持哥譚的黑道。」迪克說,「而我們這些養子都是布魯斯招收的『手下』,就像家族史黑手黨一樣。」

  提姆心情奇妙,因為這個推理的邏輯細思下來,居然完全說得通?

  「你怎麼回答她的?」

  「我說根本沒有這回事,我們家根本就和黑道不沾邊,讓她不要再瞎想。」迪克停了一下,「有好些時候,我差點就告訴她真相了。」

  「……」

  「她沒有生氣,但是我能感覺到她對我非常失望。」迪克迷茫地注視著前方,「到現在我都忍不住去想,她為什麼這麼毫不留情?她為什麼就這麼單方面地,沒有丁點預兆地,頭也不回地……」

  提姆心中浮現出微妙的酸澀。

  他說:「你應該告訴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好像怎麼做都是錯。我們盡最大的力量讓她無憂無慮,可到最後,我們隱藏起來的事實卻成了最讓她憂慮的事情。」迪克的情緒依然低落,「你知道這種感受嗎,就是明明所有人都懷抱著好心,所有人都沒有惡意,可最後我們做的事情,卻全部都是隱瞞、欺騙,全部都在把她向外推開。」

  提姆說:「所以我才說我們應該告訴她事情的真相。但布魯斯不會允許的,他無法忍受溫蒂生活得不夠安全。」

  迪克忽然問:「你有試著告訴溫蒂嗎?」

  提姆一怔。

  「每一次溫蒂離家出走都有你幫忙。」迪克笑了笑,「我們都知道你剛剛加入這個家庭的時候溫蒂針對過你很長一段時間,布魯斯和傑森一直認為你和溫蒂的關系很差,你也不太喜歡溫蒂……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提姆抿了抿嘴唇,連續七十二小時不眠不休的後遺症似乎上來了,他的大腦一陣眩暈。

  「我……沒有告訴她。」他輕聲說,「雖然我很想告訴她。」

  可是溫蒂最想要的不是從另一個人口中得到的真相,溫蒂想要的是父親的坦白。

  她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不管她有多努力,父親都不願意讓她回到哥譚,為什麼不管她表現得有多優秀,父親都不願意讓她進入韋恩集團工作。

  迪克沉默了許久,忽然長出了口氣。

  「有件事你不知道。」他說,「傑森也不知道。我以後應該會告訴傑森,等他冷靜下來。」

  「溫蒂第一次被綁架是在她快五歲的時候……」

  布魯斯翻開了相冊。

  他保留著所有溫蒂的照片,甚至還有溫蒂出生前的每一次體檢成像,溫蒂的母親隆起的腹部。

  溫蒂的誕生是個意外,當然,是最美妙的那種意外。布魯斯·韋恩對外的形像是花花公子,可偶爾的,他也會和相處愉快的女性保持較長時間的關系。

  溫蒂的母親是一位芭蕾舞演員,他們在一起沒多久她就意外懷孕,因為前期反應很小,溫蒂的母親也沒有停經,只是血量減少,所以等他們發現溫蒂的時候,溫蒂已經三四個月大了。

  布魯斯遠沒有做好成為一個父親的准備,可心情復雜的,他還是為了迎接溫蒂的到來積極准備著。

  但溫蒂的母親孕期抑郁症很嚴重,她本來就是個敏感的女人,又是芭蕾舞演員,身材的嚴重走形和外界的流言蜚語讓她的情緒愈加糟糕,最後甚至發展到試圖帶著肚子裡七個月大的孩子自殺的地步。

  這麼說顯得很涼薄,但布魯斯慶幸她選擇了割腕,而不是其他一些可能損傷到溫蒂的方式。

  溫蒂的母親沒能搶救回來,但溫蒂被剖腹取出,成功存活下來。

  布魯斯第一次見到的溫蒂,就是暖箱裡皺巴巴紅彤彤的、戴著呼吸機艱難地喘息的小嬰兒。

  ……那麼小,那麼脆弱。

  而這種印像從未離開,溫蒂一歲以前幾乎就住在重症監護室裡,各種並發症將她折磨得極為虛弱,醫生甚至委婉地提醒布魯斯,說溫蒂極有可能出現一些智商上的問題。

  好在溫蒂兩歲之後這種情況有了極大的改善,她的身體漸漸好起來了,性格也活潑起來,熱情又愛笑,好奇心旺盛,而且極為依賴布魯斯這個父親。

  一切都很好。

  直到溫蒂快五歲,布魯斯認為是時候讓溫蒂和外界進行接觸了。他帶著溫蒂出門,邀請了一些熟識的人聚會,特別備注請他們帶上自己的孩子。他們的孩子都差不多和溫蒂同齡,布魯斯覺得也許溫蒂能交到一兩個朋友。

  可就在這次聚會上,布魯斯接到消息,瘋帽匠正策劃著用毒氣破壞哥譚。

  他不得不匆匆找了個借口從聚會上離開,溫蒂卻不想走。

  她還是第一次和同齡人相處,和同伴們玩得正開心,她央求布魯斯讓她留下,受邀而來的客人們也紛紛許諾會照顧好溫蒂,再加上保鏢和保姆都在,布魯斯在短暫的猶豫後,屈服在溫蒂甜蜜的撒嬌下。

  他們約定好了時間。

  但當布魯斯解決完瘋帽匠回到聚會的現場,卻發現這裡已經兵荒馬亂。溫蒂失蹤了,她是自己離開的,從錄像上看她沒有受到脅迫,而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主動離開了房間。

  他當時不該這麼放心離開的。

  溫蒂才只有四歲!

  但後悔也晚了,當務之急是馬上找到失蹤的溫蒂,布魯斯很不冷靜,他不知道等待著溫蒂、等待著他的是什麼事情,他只知道他必須馬上找到他的女兒……

  蝙蝠俠並未在這件事上出錯,事實上,他找到溫蒂的速度比他想像中更快,這件事裡也沒什麼隱藏的陰謀。

  僅僅是一個突然見財起意的侍應生,突發奇想地引誘和綁架了哥譚首富的女兒,試圖從他手中訛取不菲的保護費。

  溫蒂沒有受到任何身體上的折磨,侍應生也不敢折磨她,他只想求財,可不想迎接布魯斯·韋恩的怒火。

  但綁架經驗嚴重不足的他卻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他把溫蒂,一個才只有四歲的小女孩,鎖在車子的後備箱裡好幾個小時,為了防止溫蒂哭鬧和掙扎引起注意,他還綁住了溫蒂的手腳,塞住了溫蒂的嘴巴。

  被解救出來的溫蒂產生了嚴重的後遺症,她開始恐懼幽閉和黑暗的空間,並且拒絕和外界進行接觸。

  兒童心理專家只能建議布魯斯用更多的陪伴和耐心呵護溫蒂,但這恰巧是布魯斯做不到的。

  他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給溫蒂,他……要保護這座他的城市。

  當然,布魯斯也盡可能地抽時間陪伴溫蒂了,他減少了對外作秀的時間和次數,更多地留在溫蒂的身邊,在溫蒂的心情逐漸穩定下來之後,他帶著溫蒂外出,一點一點地消除這溫蒂對外界的恐懼。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愛玩鬧的天性占據了上風,他就用這一點來哄騙溫蒂出門。

  他帶著溫蒂去看參觀植物園和動物園,去游樂場——但溫蒂根本不肯離開他,從頭到尾都死死抓著他的手指,不肯去玩娛樂項目,布魯斯又帶著溫蒂去看馬戲表演。

  「飛行的格雷森」一家慘劇發生了。

  ……就在溫蒂的面前。

  殷紅的血泊在人體身下暈開,布魯斯的反應快極了,可他的手還是沒能遮住這場死亡。

  溫蒂昏了過去。

  之後的情況究竟有多兵荒馬亂,連布魯斯都記不清楚。

  他抱著溫蒂回家後被阿爾弗雷德嚴厲地批評了一頓,老管家還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以往他就算是對布魯斯有什麼不滿,也挺多是用他那口標准的英腔,說幾句極具英國人風格的冷嘲熱諷而已。

  但這次他幾乎真的是在痛罵布魯斯了。

  兒童心理專家提出了一個讓布魯斯十分抗拒的提議。

  「抱歉,韋恩先生,但我認為溫蒂小姐的情況不適合留在哥譚。」對方禮貌地說,「您不能避免溫蒂小姐再遇到類似的事情,我建議您將她送到其他地方讀書,等她的心理狀態穩定下來,再轉學回哥譚。」

  「但你之前還說要我給她更多的陪伴。」

  「但僅僅只有父親的陪伴也不夠,她還需要有人能扮演母親的角色。事實上,她更需要的是母親的陪伴,還有能夠讓她融入進去的環境,同齡人之間的正常交際。」專家說,「封閉的環境不利於她的心理健康。」

  布魯斯再三斟酌,還是決定再等一年。

  就在這段時間,他收養了迪克·格雷森,這個失去了父母的男孩。

  一開始布魯斯還擔心溫蒂會討厭迪克,但溫蒂知道那天死去的人是迪克的父母,她對迪克充滿了同情,而迪克也無法拒絕這麼年幼的小女孩向自己釋放的善意。

  他們相處得相當不錯,而有了迪克的陪伴,溫蒂的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雖然恐懼症依然存在,而且她又開始暈血。

  但布魯斯想,也許溫蒂就這麼留在哥譚也很好。

  改變他想法的是溫蒂終於問出口的問題。

  「爸爸,」他的小女兒在他耳邊悄聲詢問,「我的媽媽呢?」

  她去世了。

  自殺。

  她甚至試圖帶著你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布魯斯說:「……她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溫蒂。」

  「就像迪克的爸爸媽媽一樣嗎?」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親愛的。」

  「迪克跟我說了他的父母,我也想知道我的媽媽在哪裡。」

  布魯斯撫摸著溫蒂的頭,慢慢地說:「……你想要交些朋友嗎,溫蒂?」

  「迪克就是我的朋友。」

  布魯斯笑了:「他當然是你的朋友,但是他首先是你的哥哥。我是說,你想去上學嗎?」

  這次溫蒂沉默了一段時間。

  她回答:「……我、我不想去上學。」

  「你的媽媽是個很優秀的芭蕾舞演員,親愛的,非常優秀,你也許同樣繼承了她的天分。」布魯斯說,「你想看看她跳舞的樣子嗎?」

  「……好。」

  他們一起看了過去的錄像,芭蕾舞的美感在鏡頭中被表現得極為驚人,溫蒂漸漸看得入了迷,屏幕裡那個美麗的女人溫蒂從未見過,但她卻說:「她好像有點眼熟。」

  「是嗎?」

  溫蒂用她稚嫩的聲音說:「我覺得,我覺得——我在哪裡見過她。」

  布魯斯終於下定決心。

  「你也能成為一個優秀的芭蕾舞者的,溫蒂,你的骨架非常適合跳芭蕾。你想像你媽媽一樣成為芭蕾舞者嗎?」

  「……我不知道。」溫蒂的目光沒有從屏幕上移開,她的表情既恐懼,又喜悅,「但是我,也許我可以試一試。」

  這是溫蒂第一次在上學的事情上松口。

  「那麼你願意去你媽媽以前的學校讀書嗎?」布魯斯耐心地問。

  溫蒂一開始沒有回答。

  但她變得很樂意和布魯斯一起看媽媽的錄像帶,媽媽過去的表演,還有媽媽曾經的訓練視頻。一群青春靚麗的女孩兒們穿著緊身衣嬉笑著做練習,她們的手臂柔弱無骨,仿佛能說出千言萬語。

  布魯斯又問她:「你願意去你媽媽以前的學校讀書嗎?」

  「但是,」溫蒂說,「但是媽媽是大不列顛人,她在大不列顛讀書。」

  「不會很遠的。」布魯斯輕描淡寫地說,「坐飛機很快就能到。」

  溫蒂繃著下巴不說話。

  「如果你不想去那麼遠的地方,那麼也許我們能在國內找到別的芭蕾舞校。」布魯斯就故意說,「但這個學校是最好的。你願意去差一點的學校嗎?」

  「不!」溫蒂果然反對,「不行!」

  「那你願意去大不列顛嗎?去你媽媽的學校?」

  溫蒂定定地看著屏幕,那個美麗的少女笑著朝後下腰,輕松得像是抬手給自己撓癢。

  就在布魯斯以為這次也不會得到任何回答的時候,他聽到溫蒂說:

  「……好。」

  布魯斯送溫蒂去了大不列顛,學校很歡迎溫蒂,畢竟溫蒂的母親曾經是這座學校培養出來的最為優秀的芭蕾舞演員,她的離世至今仍能讓曾經教導過這個女孩的老師眼中含淚。

  這座學校也確實把溫蒂照顧得很好。

  溫蒂也真的交到了朋友,假期回到家,她的笑容越來越多,眼神也越來越靈動。

  布魯斯深深地認為他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那座學校所在的城市不像哥譚這樣盛產瘋子和神經病,再加上阿爾弗雷德用自己的關系聯絡過那邊的幾個老朋友,就算溫蒂出了什麼事,他們也保證自己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最開始,布魯斯還會花費很多時間在溫蒂身上。

  但哥譚的事情讓他心力交瘁,再加上迪克成了他的助手,他還要訓練迪克,漸漸的,他在和溫蒂聊天的時候就顯得力不從心起來。

  溫蒂從小就是個敏感又體貼的孩子,在意識到父親的勞累後,她主動減少了聯絡,保證自己過得很好,要布魯斯不用為她擔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溫蒂不再叫他「爸爸」了。

  取而代之的,當他又一次拖著帶傷的身體去迎接溫蒂,卻遲到了將近一個小時後,溫蒂微笑著說:「你來了,父親。」

  這個詞生疏又標准,溫蒂的笑容完美得像是一個上流社會的淑女。

  作風老派、家規嚴謹的那種。

  布魯斯遲鈍地意識到了將女兒送到另一個國家的壞處,他當然能通過各種渠道了解溫蒂,他知道溫蒂每天吃了什麼,知道溫蒂最近的心情好壞,他每天都能拿到溫蒂的訓練錄像。

  溫蒂的成績單,她考試的卷面,他全都看過,一一關心。

  但溫蒂毫不知情。

  她完全不知道她的父親為她做了什麼,甚至在假期回家的時候,她也只能看到父親的放浪生活,父親的早出晚歸和無理由的失蹤。

  還有父親和迪克之間奇怪的默契。

  布魯斯不知道這個發展是不是他想要的,可溫蒂的健康卻很明顯,芭蕾舞訓練強度很高,她卻全部都能堅持下來。

  她跳舞的時候很美,遠勝於她的母親。

  溫蒂比布魯斯想像中的更有天賦,學校的老師對她充滿了溢美之詞。

  而這時候,溫蒂才去大不列顛讀書三年而已。

  布魯斯知道已經不能再等了,溫蒂恢復得很好,也許是時候將她接回哥譚了,芭蕾舞的訓練,他完全可以另外請人對溫蒂進行一對一的輔導。

  但意外又一次發生了。

  這場意外打破了布魯斯的所有計劃,並且讓溫蒂的心理問題進一步加重,這次出現的問題甚至讓布魯斯開始感到恐懼。

  不僅僅還是恐懼於溫蒂可能遭遇的更多痛苦,更是恐懼於……

  「……五歲那年的綁架其實還沒有太多後遺症。」迪克的聲音帶著不符合性格的低沉,「真正讓她的情況惡化的,是她第二次被綁架。」


第51章 溫和笑妝-最初誕生

  有些事就是注定會發生。

  比如不管蝙蝠俠怎麼嚴防死守, 哥譚總有罪案會發生,阿克漢姆總會有犯人逃獄,無辜市民總受連累和波及。

  這無非是個幾率的問題——就像買彩票中大獎,你住在哥譚, 哪怕只是短暫地停留在此地, 就參與到幾率的計算之中。

  但溫蒂更不幸的地方在於, 她並非是一個普通的哥譚人。

  她是哥譚首富的女兒, 很受父親的重視, 並且出了名的身體嬌弱。

  相比起屢次被綁架、恐嚇、面臨死亡威脅卻依然能在第二天被救出後朝鏡頭露出醉人微笑, 和美貌的女記者談笑風生的布魯斯·韋恩, 她簡直是個最好不過的靶子。

  足夠有知名度和影響力, 足夠美貌到使這場慘劇充滿衝擊, 也足夠易於被人捉住。

  布魯斯對她的看守已經非常謹慎和嚴密了,她出行的時候身邊和暗處永遠遍布保鏢,只要他有空, 他就一定密切地關注著溫蒂。

  但蝙蝠俠屬於整個哥譚。

  當阿克漢姆暴動拉響的警報召喚了黑暗騎士,布魯斯不得不奔赴戰場, 將試圖出逃的毒藤女、稻草人和無數其他的反派綁回監牢,幫助警衛和院長重新建立了秩序, 而等到他結束了忙碌, 溫蒂已經被小醜綁在了廣場。

  她的身邊堆滿了炸藥和易燃物, 小醜癲狂的笑聲通過音箱響徹哥譚。

  羅賓的聲音在耳麥中充滿恐懼:「你收到最新消息了嗎蝙蝠俠?抱歉,是我被小醜引開了, 他抓住了溫蒂……我還在搜尋他的具體位置, 但是這很難, 他掩藏行蹤的能力超過了我的想像……」

  布魯斯嘗到了口中充滿愧疚和怒火的甜腥。

  「小醜在整個城市裡都放置了炸藥,他沒有公布具體位置, 但只有溫蒂的情況是公開的……我在哥譚中學維護秩序,這裡也被他控制住了,被他用笑氣控制的小醜傀儡藏在學生和老師之中,我正在努力辨認,但效果不佳。」羅賓的聲音急促,「你還在阿克漢姆嗎?快走,這場暴動只是小醜引開你的詭計!」

  大屏幕上顯示著廣場的情況,又是小醜的一貫風格,他總是不吝嗇於向哥譚乃至於全世界展示自己偉大的犯罪天賦,傳播痛苦和恐懼。

  哥譚電視台的直升機停在最佳視野,溫蒂的面孔在大屏幕的最中央,她被綁在高台上,臉頰紅腫,唇角帶著血跡。

  她的眼睛緊閉著,似乎已經陷入了昏迷。

  這是小醜和蝙蝠俠的游戲。

  「又到了我們最喜歡的游戲時間,親愛的蝙蝠俠!」小醜肆無忌憚地大笑著,「你看,哥譚已經因為我陷入了混亂,美好的混亂,我們最愛的的混亂……你的英雄游戲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又為你准備了我最喜歡的選擇題——哥譚裡被我藏匿了爆炸物和易燃物,至於這些小寶貝們具體在什麼位置?」

  「這就要靠你去搜索了,世界最佳偵探!」

  「哦哦哦,當然,當然,我相信你一定注意到了韋恩家的小女兒,她可真是個可愛的小家伙……嗯?難道她不是嗎?她看到小醜叔叔的時候一點也不會大吵大鬧,老天!她要是太煩人,我還真不知道能有多少耐心讓她活著被綁起來……」

  「她叫什麼名字?溫蒂,對嗎?她還嘗試過逃跑!多麼可愛的掙扎!」

  小醜的語調愉悅地揚高了:「要不是小醜叔叔忙著和蝙蝠叔叔玩游戲,她一定會被更溫柔地對待……她很有天分。真令人難以置信,她一點兒也不像她的父親。哼,無聊的布魯斯·韋恩。她真的不是你的女兒嗎蝙蝠?小醜叔叔有點喜歡她了。」

  「……閑話不多說,來吧,蝙蝠,找出被埋藏在城市各處的炸彈!至於溫蒂,噢,我向你保證,蝙蝠俠,我也不清楚這些炸藥究竟什麼時候會被引爆……未知才是最美妙的。」

  迪克閉上眼睛,又睜開,小醜的聲音從他的腦海中淡去了,他對上提姆的視線,苦笑了一下。

  「你一定也知道這件事的大致經過。那些已經被公開的部分。布魯斯他……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救溫蒂,而是先去排查了那些被小醜藏起來的炸藥。」

  迪克一筆帶過了所有的細節。

  但提姆依然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況有多緊急,蝙蝠俠和羅賓的心中又充滿了怎麼樣的絕望和怒火。

  「總之,就像公眾知道的那樣,在最後時機,小醜沒有引爆廣場上的炸藥,而是將溫蒂轉移到了另一個隱蔽一點的地方……他擊中了直升機,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沒有被拍到。」

  「布魯斯也沒有告訴我他救下溫蒂的時候到底是什麼場景,我當時忙著救出哥譚中學的師生。」

  「我唯一知道的事情是……溫蒂沒有經受多少身體上的折磨。雖然她的過敏症和恐懼症已經讓她痛不欲生了。但小醜沒有像對待傑森那樣虐打她。」迪克說,「這可能是唯一的好消息。」

  提姆知道最大的壞消息要來了。

  他捏緊汗濕的手指,過度熬夜和空腹灌入大量濃咖啡的後遺症讓他的喉口發緊,胃中翻江倒海。

  他想吐,但什麼都吐不出來。

  「壞消息是溫蒂吸入了過量的笑氣。」迪克說,「先是普通版本的,我們推測事到臨頭小醜可能又改變了主意,這個變態……他好像真的認為溫蒂很有天賦。」

  戰栗感從提姆的後背升起。

  他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小醜可能是臨時起意的,他想——他想要溫蒂成為他的助手。」迪克說到這裡也開始打顫,「不知道是溫蒂的什麼反應引起了他的注意,我和蝙蝠都相信溫蒂當時一定是——在這種痛苦和危機中,她的反應一定不同尋常。」

  提姆想起了心理咨詢師的評價。

  她說「溫蒂充滿了攻擊欲」,「脾氣暴躁」,「很會撒謊」,「不可靠、不真正愛任何人」,「擅長操縱別人」。

  這種評價和溫蒂平時的表現迥然不同,可細想下來,卻又那麼理所當然地合乎邏輯。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多少驚訝,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樣的溫蒂。

  「溫蒂她……我愛她。我從來沒有像愛其他人那樣愛過溫蒂,她是不同的,她是我父母去世之後安慰我和陪伴我的人,她是始終讓我覺得內疚和想要逃避的人。她是我的愛人,曾經是。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停止愛她和逃避她。」

  「自從她單方面地結束了……我們的關系。」迪克說,「我再也沒能和她有過私人的談話。」

  「她在我心中代表了我犯過的每一種錯。」

  「我在她身上犯過每一種錯。」

  「我愛她的陪伴和溫柔,可後來我逐漸發現她一點也不溫柔。有時候她讓我覺得她只是在朝我發泄,她只是在利用我對抗她的痛苦。她愛我嗎?哪怕只有一點點?她怎麼看我?她在想什麼?她……她比布魯斯更脆弱,這就意味著她更難以被搞懂。她的所有情緒都是朝內的,她什麼都不會說。」

  「我從來沒見過她哭。或者渴求什麼。她羞於求助。」

  「她恥於承認她也有除了……除了親密行為以外的需求。」

  迪克痛苦地仰起頭,深呼吸,然後才說:「溫蒂她……她很偏激。她很自私,而且殘忍。她固執又瘋狂。我不知道布魯斯是怎麼想的,可她不是那種……你說一兩句好聽話,你告訴她真相,她就會理解和原諒的人。」

  「她一點也不寬容。她只會更憤怒,更痛恨,她才是那個……必須占據上風和主動權的人。」

  「我愛她,我害怕她。我想布魯斯也是這樣。」迪克說,「她永遠在我們的控制範圍之外,我們都不知道撬開她的外殼後會發生什麼。在她年幼的時候我們錯過了機會,那也許就是永遠地錯過了。」

  「布魯斯不肯告訴我他趕到的時候看到了什麼,但小醜他後來怎麼樣,我們都知道。」迪克說,「他在重症監護室住了幾年……就是在那之後,可能是溫蒂給了他靈感,他把他的心理醫生變成了小醜女。」

  提姆說:「笑氣……污染了她?」

  「先是普通版本的,然後是特制版本的。」迪克說,「我們努力中和了笑氣的效果,只是我們都說不准她到底有沒有受到更多的影響。只是在那場綁架之後,溫蒂她確實變得更難以捉摸了。」

  「她沒有情緒波動。至少你看不到,也感覺不到。」

  「她十四歲的時候我們才在一起……我越是恐懼她,越是想要補償她,就越愛她。」迪克悲傷地說,「我不知道。我無法拒絕她。我和她在一起,卻又很想從她身邊逃跑。」

  提姆說:「溫蒂曾經有過夢游,可是她說她不記得了。」

  「查不到原因,應該是笑氣後遺症。她有時候會短暫地失憶,或者記憶混亂,有時候她會變得匪夷所思地坦誠和快樂。」

  「她被蝙蝠抱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她了,她朝我笑。」

  「她看起來那麼快樂。」迪克說,「無理由的、莫名其妙的快樂。」

  布魯斯終於翻到了那一頁照片。

  溫蒂渾身都是血地被蝙蝠俠抱在懷中,連牙齒上都遍布血污。能看到牙齒上的血是因為她在笑,那麼明亮和快樂的笑臉,她甚至還伸出手撫摸蝙蝠俠的下巴,那雙沾著血的手在蝙蝠俠的嘴唇上留下明亮的艷紅色,仿佛一個怪誕的笑妝。

  他為此做了很久的噩夢。


第52章 溫和一點溫度-普通相處

  怎麼對待溫蒂似乎都是錯。

  在迎接溫蒂降生的之前布魯斯也有過擔憂, 但他並沒預言的能力,不知道他的女兒竟然會這麼棘手。

  即使到了他陸續又有了許多兒子的現在,溫蒂依然是最令他憂心和頭痛的一個。

  她已經失蹤了大半年,坦誠地說, 布魯斯並不是在擔心溫蒂的人身安全,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女兒從來都不愚蠢或者脆弱, 她是去到世界的任何角落, 都能安排好自己, 讓自己生活得順心如意的人。

  就算她安排不好, 她也能找到人為她安排好。

  布魯斯更擔心的是另一些事……他更擔心的是溫蒂的心理是否足夠穩定。

  曾經溫蒂最微小的快樂也會讓他感到舒心, 可自從溫蒂經歷了第二場綁架, 自從她和小醜獨處過, 過量的笑氣就腐蝕了她的精神。

  或許小醜的言論也腐蝕了她的內心。

  他嘗試著從深淵的懸崖前拽回他的小女兒,可溫蒂的笑容溫柔又拒人於千裡之外,他已經無法走進她的內心。

  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布魯斯心知肚明。

  溫蒂始終在期待來自父親的解釋和安撫,始終在等待她沒有等到的秘密。她對他這個父親付出了最大限度的忍耐和寬容, 她一次又一次地離家出走,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機會, 只是每當布魯斯看到溫蒂的微笑, 那種神色就像一只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慢慢地合上了相冊,將它妥帖地收進抽屜。

  下一次。他說著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許諾, 等他找到溫蒂, 等溫蒂回來……

  「……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事情。」迪克說, 他的臉頰上落下兩條清亮的水痕,「我之後還會找機會告訴傑森。」

  提姆要用全力揪著衣角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所以你剛才的意思是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是冷靜,提姆覺得他此刻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漠然地聽著自己的軀體說話,「小醜是被溫蒂……弄進重症監護室的?」

  「我只能說那不是布魯斯的風格。」迪克說。

  「這件事一直都只有你和布魯斯知道嗎?」

  「沒錯。」迪克沉重地點頭,「只有我和布魯斯知道,阿弗或許意識到了溫蒂的狀態不太對勁,但他應該想不到太多,只以為溫蒂是因為被綁架所以才表現出了異常。」

  提姆提出了疑惑:「但是被綁架了不久,溫蒂就回芭蕾舞校上學了。」

  「她休息了半個學期之後堅持要回去上課,她說她想離開哥譚一段時間,再加上她的心理醫生也同意讓她回到她熟悉的環境……」迪克苦笑。

  溫蒂誕生在哥譚,溫蒂是他們的家人,但她最熟悉的環境卻不是哥譚和家裡,不是在父親和哥哥的身邊。

  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

  「也許不該由你告訴傑森這件事,」提姆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說,「可能由我和他談要好一些,畢竟你們剛剛才大吵了一架。」

  迪克說:「你忘了他剛回來的時候是怎麼對你的?」

  「那是他單方面的矛盾,而且這種從布魯斯轉移到我身上的矛盾,也早就又回到布魯斯身上了。」提姆坦然地說,「至於我自己,我對傑森沒有私人情緒。」

  「他向你道歉了嗎?」

  「不需要,他的反應雖然激烈,但也是人之常情。要他和我道歉其實很沒道理,應該是布魯斯向我道歉。」提姆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而且我也狠狠地還擊過了。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握手言和。」

  迪克有心情調侃他了:「你還真是大度。」

  「我不是大度。」提姆沉默了一下,「你離開蝙蝠俠成為夜翼的那段時間,我也在調查和追蹤第二代羅賓。他很努力在完成自己的任務,很努力想要擺脫你留下的陰影。他同樣是個英雄。我不贊同他的性格和處事的方式,我不太認可他,但我尊敬他。」

  「你應該告訴他這些話。」迪克說,「把不贊同和不認可的部分去掉。」

  提姆嘗試著微笑:「這就算了,我和他的性格合不來。」

  「為什麼不試一試呢?」迪克難過地說,「就算是為了溫蒂?你知道她很喜歡她二哥的,就算她從來都不說。」

  「……」

  「抱歉。」迪克突然想起溫蒂為了傑森針對過提姆很長一段時間,或許是剛才的氣氛太溫馨,他居然把這件事忘記了,「是我說錯了話。」

  「溫蒂不是為了傑森針對我。」提姆卻說,「她是為了她自己的憤怒針對我。」

  迪克敏銳地從提姆的反駁中意識到什麼。

  他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提姆主動說:「我要休息了。」

  「你睡吧。」迪克立刻順勢起身,「今天我告訴你的事情……不要在布魯斯面前提起。他的精神已經很差了,不用再給他增加壓力。」

  他慢慢地走出了提姆的房間,昏暗床頭燈將他的背影拖得很長。

  迪克回到自己的房間,才剛開燈就被蹲在窗台上的人影嚇了一跳:「達米安?你還沒睡?」

  「嘖嘖,迪克,你剛才是干什麼去了?」

  達米安穿著羅賓的制服,完全就是全副武裝,下一秒就能出門執行任務的狀態。

  但布魯斯禁止他參與蝙蝠俠的夜巡工作已經大半年,這段時間裡,達米安除了一些基礎的訓練外,什麼都不能做。

  「和提姆聊了聊。」迪克好脾氣地說,「你該去休息了,達米安,明天你還有課。」

  原本達米安是為自己爭取到了不上普通學校的權力的,但他和溫蒂相處得很差。

  全家人都領略過達米安剛被接回家那段時間人嫌狗憎的風格,他們都承認達米安能忍住不對他眼中這個「毫無用處」的弱小的姐姐口出惡言,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不過全家人同時也都認為達米安需要更多和「普通人」相處的經驗。

  因此布魯斯不管達米安的拼命反對,將小兒子揍了一頓後扔進了學校。

  達米安怨氣衝天,卻又不得不服從這個他無法擊敗的父親的安排。

  「他們教的東西我五歲就學完了。」達米安不屑地說,「我睡著了都能拿到第一名。」

  「但布魯斯已經被你的老師叫過去談話好幾次,你可比你周圍那些普通的、沒用的弱者遜多了。」迪克知道怎麼說才能讓達米安聽話,「被弱者擊敗的感覺如何?」

  「閉嘴!都是那些老師太愚蠢的錯!」達米安勃然大怒,「該死的小組作業!該死的互助模式!我才不要去管那些拖累!」

  「但規則就是你必須去管,而你無法打破規則,因為你打不贏布魯斯。」迪克好聲好氣地說,「回去睡覺吧,達米安。」

  「嘖嘖,你這麼忙著趕我走做什麼?你有什麼秘密不能讓我知道?」

  「達米安,別鬧了。」

  「你們又在說那家伙的事情對不對?」

  迪克的笑容下意識地收斂了幾分:「……你不用參與這件事,達米安,沒有人讓你參與。」

  「憑什麼?你們全都有任務,就我沒有?我也是這個家庭的一員!」

  迪克終於完全笑不出來了,他往牆邊靠了靠,說:「如果你真的認為你是家庭的一員,就不該用那種態度對待溫蒂。」

  達米安看著他:「嘖嘖,我不覺得我的態度有什麼錯。」

  「達米安!溫蒂是你的姐姐!即使她很弱小……」迪克沒有說溫蒂根本就不弱小,相反的,溫蒂非常危險,「……你也不該在她面前這麼目中無人!」

  「我可沒有對她目中無人。她給我的禮物我都收下了,她想給我念弱智的童話我也聽了,她想要給晚安吻——這絕對不行!我可不是什麼無知的小孩子!」達米安滿臉厭惡地冷哼,「你們還想讓我怎麼樣?」

  「你只是不怎麼拒絕她,但你完全沒有尊重她。她不主動和你說話你就不會開口,她說點什麼你滿臉看不起,她做什麼你都有意見。」迪克心很累,「你已經上學那麼久了,還不知道自己哪裡有問題?」

  達米安說:「嘖嘖。我不覺得我對她的態度和你們對她的態度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迪克頓住了。

  他慢慢地感到身體一陣發涼。

  「……你剛剛說什麼?」

  「我不覺得我對他的態度和你們對她的態度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達米安不耐地說,「她很弱小,但我也要承認她不是拎不清的蠢貨。她沒有生我的氣,我們相處得很普通。」

  「怎麼?」達米安忽然反應過來似的,怒氣衝衝地說,「你們想要我和她扮演什麼相親相愛的姐弟嗎?!我告訴你,不可能!」

  「我們沒有對她……」迪克忽地虛弱起來,「好了,達米安,我真的很累了。有什麼事,我們以後再說好嗎?」

  達米安短暫地安靜了一會兒,似乎是想從迪克的表情中辨別這是不是只是迪克用來打發他的敷衍。

  但迪克的表情確實很疲憊,而且達米安也知道迪克之前一直在忙著尋找溫蒂。

  他「嘖」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跳下了窗台。

  達米安回了自己的房間,他知道今天的任務又沒戲了,就脫下了制服放到一邊。

  溫蒂送了他很多禮物,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溫蒂認為適合他這個年齡的小男孩的東西,溫蒂購物的時候會為他添漂亮的衣服,還有別的,從槍械玩具到各種尺寸的機器人擬真手辦,應有盡有。

  誰稀罕,他連真的都用膩了。

  達米安不喜歡溫蒂。

  太弱小,太脆弱,太容易因為隨便什麼小事死掉。

  放在刺客聯盟,溫蒂這樣的人只要半天屍體就涼透了。

  但她微笑的時候,確實並非沒有溫度。


第53章 溫和緊急轉移-悲劇誘餌

  溫趴在沙發椅上, 嘟著嘴吐氣:「噗噗噗噗……」

  傑森視若無睹地擦槍。

  溫翻了個身,仰面躺著踢腿亂蹬,還自己給自己配音:「噠噠噠噠……」

  傑森擦完了槍,開始檢查隨身攜帶的彈藥。

  溫像液體一樣從懶人沙發上滑下來, 癱在地板上, 用腳尖去踹傑森的小腿。

  傑森終於理她了:「你不能出去這件事要我說多少遍?你又想干什麼?」

  「我好無聊。」溫委屈地說, 「你去給我弄台游戲機過來。」

  「你可以玩手機。」

  「天天悶著玩手機也很無聊啊!我都快憋瘋了!」

  雖然她在紐約的時候其實也基本不怎麼出門, 但是那時候的不能出門是她自願的, 她心裡知道自己想出門就能出門, 自然不會覺得難受。

  但現在她完全是被傑森關在倉庫裡——他自己都天天出去, 一出去, 少了也有五六個小時, 多了能有一天一夜,但她就不被允許出門。

  溫都有點後悔了。

  她怎麼知道會這麼無聊,當時她只顧著因為這個世界的二哥沒死高興, 也沒想太多。

  再加上看到「死而復生」的二哥十分震驚的溫蒂也想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她就二話不說地跟著二哥走了。

  要是她當時能知道跟著二哥過來之後的生活這麼無聊……

  「你還是會來的。」溫蒂說, 「你好像挺喜歡他。」

  廢話我當然喜歡他,二哥可是那個神經病家庭裡唯一的溫暖。

  盡管這個瞞著她有很多秘密的二哥, 好像也不是真的就那麼的符合她的心理預期和想像, 可好不好總是靠對比, 二哥怎麼看都比那群神經病正常。

  溫繼續和二哥搭話:「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傑森裝傻:「整理武器庫。」

  「你是在給黑幫工作嗎?哪個黑幫?現在哥譚最厲害的老大是誰?」溫依然興致勃勃,「不會就是你吧?」

  傑森竟然沒能分清溫是在試探他, 還是真的就是隨口一問。他不動聲色地說:「你聽起來不是很了解哥譚。」

  「對。我對這個城市不是很熟, 多數時間我都不在哥譚。」溫已經很習慣說出這樣的背景設置了, 「我對哥譚的了解不比外地人對哥譚的了解多。」

  「這不是什麼壞事。」

  「確實不是,這座城市太危險了, 不適合我這種普通人生存。」溫贊同地點頭,「寄宿制生活挺好的,老師很親切,同學很友善,完成訓練和學習任務之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傑森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你也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死而復生』。」

  雖然不是事實,但傑森還是決定這麼回答:「沒有『死而復生』這種事,拜托,我根本就沒有死。」

  溫蒂冷笑著哼了一聲。

  「你肯定死了。」溫無視了溫蒂的反應。

  「你比我這個當事人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死了?」

  「如果你只是假死,不會什麼都不告訴我的。」溫非常肯定這個判斷,「至少也會給我點什麼小小的暗示。」

  傑森說不出話來:「……」

  他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和自我懷疑。

  原來他和「妹妹」的關系有這麼好?好到對方能肯定地說出這種話?之前「妹妹」還說可以一起睡……這讓傑森有非常不詳的預感。

  他們不會是……不,不會的,肯定不可能。

  如果是,沒道理他一點和溫有關的記憶都沒留下。

  這幾天時間傑森連紅頭罩的事業都沒怎麼認真搞了,就是擔心自己復活之後丟失了太多的細節和記憶,所以一直都在搜集和「傑森·托德」有關的資料。

  當然他也不會忘記查找「溫·韋恩」,可這個名字的背後完全是一片空白。

  倒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溫被錄入系統的身份是個孤兒,全名甚至是兩個字母。

  假得太敷衍了。

  傑森深挖了一下,很快就確定這個身份完全是做出來當裝飾的。

  溫還在繼續往後分析:「但是你什麼都沒說,那就證明肯定是發生了一些沒有辦法解釋的事情,而這件你無法解釋的事情背後,還有更多你無法向我說明的內幕。」

  傑森知道自己必須反擊了:「你覺得『死而復生』這種事情是經常能發生的?」

  「單純一件不能解釋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因為這件事是個孤例。再怎麼查,再怎麼找,孤例就是孤例,沒有隱瞞的必要。」溫說,「我不知道死而復生這種事困不困難,但為什麼不相信它存在呢?畢竟這個世界存在魔法和外星人,存在天使、惡魔和幽靈,既然這樣,死而復生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死而復生的原因,就是我為什麼離家出走的原因。」溫總結陳詞道,「所以,你為什麼死而復生了?」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傑森拒絕回答。

  「那你給我弄台游戲機。」

  傑森:「……」你死纏著這麼大的秘密不放,就為了讓我給你弄台游戲機?!

  他妥協了:「好吧,我去給你弄一台。」

  溫立刻心滿意足地從地上爬起來,又趴回了懶人沙發,打開手機,開始琢磨在游戲機到手前還能用什麼東西打發時間。

  反而是嚴陣以待,以為自己要經歷一場嚴酷拷問的傑森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他就像捂著胸口拼命尖叫不要,可對方一旦停手,就開始悵然若失的那種人一樣,竟然有點輕微的遺憾,「你不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哦,這個啊。」溫心不在焉地說,「有點想,但也不是真的想。」

  「我不太能理解。」傑森很直接,「你一直都表現得和我很熟,現在你的反應讓我覺得被你欺騙了。」

  「你覺得我不夠關心你?」

  「也不是……」傑森醒悟過來,他剛才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撒嬌似的,「我的意思是……」

  「你們這樣讓人很難辦,又想讓我不知道你們藏起來的秘密,又想讓我一直追問。吊著人玩兒很有意思嗎?」溫說。

  她說完後自己想了想,坦然承認:「是挺有意思的。」

  傑森說:「抱歉,是我說錯了話。」

  「繼續問他。他在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你堅持問下去,他會說實話的。」溫蒂說,「我可以教你怎麼說……強調我們不知情的受害者身份,強調他死後我們有多難過,只要稍微施壓他就會妥協。」

  你很懂啊姐姐。

  太壞了吧你。

  怪不得你能搞到手那麼多漂亮的女同學。

  「我又沒有騙他們。」溫蒂說。

  但是你只在你需要的時候才會說該說的話,簡直是情感操縱啊。

  「你說不說?」

  不說。我搞不來這一套的姐姐,你看我像演戲的那塊材料嗎?我真無所謂他們有沒有秘密。

  「那你說你想說的話好了。」溫蒂也沒生氣,「反正……」

  她沒把話說完就轉過身,消失在溫的視線之中。

  溫這才抽空回答傑森:「不要因為做了你認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道歉。沒有意義。」

  「我知道我們不該瞞著你。」傑森說,「但是……」

  「但是你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我知道。」溫開始厭煩這段對話了,「我已經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了,在很多個選項裡,你們選擇了損失最小的選項。瞞著我就是損失最小的選項。」

  「……」

  溫蒂冷不丁說:「你做得很好嘛。」

  什麼?我才沒有情感操縱,我說話很實事求是!我只是說出了事實!

  「效果更好。」溫蒂平靜地說,「我對大哥和三弟都用過這招,他們內疚是內疚,但完全不上當。」

  ……你這人也太……你渣得也太坦蕩了吧?

  我們到底誰是更好的誰是更壞的?我怎麼分不清呢我?

  溫蒂回答:「為什麼要分清楚?在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眼裡,我們是同一個人。」

  但我們不是啊。

  溫蒂沒說話。

  「我就假設你們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情瞞著我好了,」溫繼續和二哥說,她聳了聳肩,「比如為了我的生命安全,比如為了哥譚和平……比如正義什麼的。我可以接受這些事比讓我知情更重要。」

  「不。」溫蒂冷冰冰地說,「我不接受。」

  你二哥又聽不到你說話的聲音,跟我說也沒用啊姐姐。

  「我不需要他知道。他不是我二哥。」溫蒂瞥了溫一眼,「我需要你知道。」

  溫:「……」

  她只好給了溫蒂一個微笑。

  傑森沒想到溫對這件事的反應居然這麼平淡,他將信將疑地打量了一圈溫,說:「……你真的這麼想?那你為什麼還要因為這個離家出走?」

  「還有,」他緊接著又問,「溫蒂是誰?」

  他這幾天肯定研究錄音了溫蒂!他怎麼這麼疑心病啊!正常人不都是懶得去聽嗎!

  「……請不要把你的反應作為正常人的標准。」

  為什麼,我很正常啊。

  「你只是快樂,不是正常。」溫蒂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很不正常。」

  溫說:「溫蒂是我看不見的朋友的名字。我是『翅膀』,她是『風』。」

  「這種幻覺,」傑森斟酌著說,「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吧?」

  溫蒂不是幻覺……算了解釋起來好麻煩。

  「不會。」溫說,「她有時候會和我意見相左,不過完全不會干擾我。」

  這點還挺讓溫感到奇怪的,就算是她這種萬事無所謂的,如果身體裡突然出現了另一個靈魂,也不會這麼干脆地放手。

  溫蒂就更不像這種性格的人了。

  不過管它呢。

  傑森下次出門回來,就給了溫她想要的游戲機。

  「裡面有游戲,」傑森匆忙地說,「在外面玩就行了,我先回房間一趟……」

  溫說:「我用手機的時候聯網了啊。」

  「你的手機加密過,你不知道?」傑森古怪地看了溫一眼,「斯塔克給你做的加密,基本沒有被入侵和定位的危險。」

  溫還真不知道。

  但她迅速接受了,怪不得托尼知道她在哥譚還一點都不擔心,原來是已經在她的手機上做過手腳。

  這些超英也太煩人了點吧。完全沒有需要給少女留點隱私的概念嗎?而且給她的手機加密就算了,居然都不事先告訴她一聲。

  溫有點覺得自己的人權被侵犯了,不過反正也沒發生什麼壞事,她也懶得和托尼吵。

  ……畢竟一個疑似精神有問題、疑似有自殺傾向的人,非要論起來,是會被關進精神病院的。

  手機上的建設游戲她也差不多膩味了,沒意思,每天除了擴建就是抓人進來,抓完了之後原本被關起來的還會繼續逃跑,循環反復,毫無新意。

  她愉快地卸載了手機游戲,投入了游戲機的懷抱。

  傑森路過她的時候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溫下意識抬頭看過去,傑森警惕地回過頭:「你看什麼?」

  「你受傷了?」

  傑森開始懷疑自己的偽裝哪裡出了問題。

  「我的感官比較……敏感。」溫說,「不過聞到一點沒什麼妨礙。你下次要是受了傷別讓我看到,我嚴重暈血。」

  「你還暈血。」傑森不可置信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他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你居然暈血……好吧,我不會讓你看到血的。」

  他回房間處理傷口去了。

  溫玩了一陣游戲,還是有點忍不住擔心,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二哥到底是在做什麼,竟然帶著傷回來了。

  明明他看上去很能打的樣子啊,而且槍也玩得很好——反正她之前坐二哥機車的時候感覺到了,他端著槍的手特別穩定,高速移動的時候手還這麼穩,槍法肯定不爛。

  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憂愁得連游戲都玩不下去了。

  早知道就不那麼隨心所欲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了!

  看看,她現在都給那些完全和她沒有關系的家人頭上扣了多少帽子了?她都不敢去數。

  連累無辜人士本來就不好,被連累的無辜人士們似乎還不是什麼好打發的人物,這就更讓溫感覺不妙了。

  二哥是死而復生之後頭腦還不太清醒才被她糊弄到,等他恢復記憶,知道他根本沒有妹妹,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會殺了她嗎?

  「別把他們看成反派行嗎,他們最多會覺得你的幻覺很嚴重,」溫蒂無語地說,「送你去看心理醫生做鑒定,讓你吃一堆藥,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他們不會殺了你的。」

  這樣就好,溫也不奢望太多。

  除了無聊以外,溫的生活還是那麼悠閑,相比起來,巴裡就惴惴不安多了。

  巴裡是真不想摻和到蝙蝠的家庭事務裡去。

  他肯定是不害怕蝙蝠的!蝙蝠肯定也不可能真的對他做什麼惡劣的惡作劇!可是蝙蝠的凝視也很不好受啊!他板著臉陰沉沉的樣子特別可怕!

  但作為親手將溫送回哥譚,又讓溫看到了原本已經宣布「車禍死亡」的哥哥傑森的人,巴裡……巴裡還是好慌。

  好在他平時就表現得話癆跳脫還愛吃零食,就算最近這段時間因為太過慌張所以總在正聯的會議上偷吃被發現了好幾次,他的同僚們也沒太放在心上。

  女俠倒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幾次,看得巴裡的小心髒撲通撲通直跳,唯恐她說了些什麼。

  超人的反應也有點不同尋常,藍大個平時根本不會因為她偷吃零食說他的,可這次,藍大個居然批評他了!

  「你不該表現的這麼緊張,閃電俠。」超人說,「你這幾次會議吃了太多次東西了。」

  「話也變多了很多。」神奇女俠補充道,「不過因為你平時就話多又愛吃,所以也不顯得太出格。」

  「我有嗎?真的嗎?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忍不住。」巴裡垂頭喪氣,「怎麼辦,溫知道她二哥還活著的事情了,距離她發現蝙蝠就是她父親還有多遠?羅賓——我是說,紅頭罩他不會露餡吧?」

  超人和女俠對視了一下。

  然後超人清了清嗓子:「放心好了,巴裡,蝙蝠俠最近沒有時間關心哥譚這邊的事情,紅頭罩的行動也放緩了很多,現在留在哥譚的是新任羅賓和蝙蝠俠的其他助手,他們短時間內發現不了溫。」

  「你說得輕巧。」巴裡繼續垂頭喪氣,「又不是你送溫回哥譚的。」

  神奇女俠無奈地說:「蝙蝠俠最近都沒有來參加會議,連值班都請了假,他還在處理刺客聯盟那邊的意外,你完全沒必要這麼擔心。」

  「我也不全是在擔心蝙蝠俠不滿。」巴裡嘆氣,「我也很擔心溫。」

  「溫就更不用你擔心了。」神奇女俠接過了話頭,「她是個清醒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不會遷怒你沒告訴她她的父親是誰。」

  「我就是緊張。你們為什麼一點都不緊張?」巴裡震驚地意識到超人和神奇女俠真的完全沒有擔心,「你們為什麼這麼冷靜?」

  「溫她的情況有點復雜。」超人沉吟幾秒後說,「她當然是蝙蝠的女兒,從基因上看是這樣的,但她的記憶和真實來歷,我們認為可能有點問題。」

  巴裡疑惑地看看超人,又看看微笑不語的神奇女俠。

  他恍然大悟:「真言套索?她說謊了?」

  「她沒有說謊,完全沒有一句謊言。在她自己的認知裡,她說出來的全都是真相。」神奇女俠說,「但是我們根據她說的話查過她的來歷,我只能說,她完全沒有和蝙蝠俠他們一起生活過。」

  巴裡一愣:「你的意思是她沒有故意撒謊,但她的記憶是假的?」

  「有這個可能。」超人說,「我們也聯系過復聯的成員,她在紐約的時候很受他們的照顧。黑寡婦肯定了我們的猜測,她認為溫的精神狀態確實有異常,而且她還認為我們遇到的溫只是這具身體裡的一個人格。」

  「雙重人格。或許。」神奇女俠說,「黑寡婦搬到了溫的隔壁,她只觀察到了兩個人格。她和我自我介紹的時候給出了溫以外的另一個名字。」

  閃電俠想起了溫的自我介紹。

  「溫,」他茅塞頓開,「還有溫蒂。」

  「沒錯。」神奇女俠肯定道,「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泄露了蝙蝠俠隱藏的秘密,這件事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樣。」

  巴裡覺得自己是傻了:「……她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是真的很傷心,而且那聽起來真的很像是蝙蝠俠的風格,所以我下意識就……直接相信了。」

  對啊,他真的應該在聽完溫的話之後仔細調查一番的。

  但他當時因為以為自己不小心窺探到了蝙蝠俠的秘密提心吊膽,所以根本就沒想起來深入調查一下,畢竟要說起調查,他這點技巧還真不夠蝙蝠俠看的……

  他去調查蝙蝠俠隱藏起來的秘密,稍不留神就變成了自投羅網。

  女俠說:「這就是問題的重點,她的話確實能夠把布魯斯·韋恩和蝙蝠俠這個身份聯系起來,而且她的表現也完全就像是一個不知道父親另一個身份的女兒。」

  也就是說,如果溫的存在意味著某種陷阱……那個背後的人,一定對蝙蝠俠的身份,他的行事作風,他的家庭情況,甚至一些更細微的細節一清二楚。

  而如果對方對蝙蝠俠了如指掌,那麼他又知道其他超英多少秘密?

  巴裡頓時嚴肅起來:「我明白了。需要我做點什麼?」

  「暫時什麼都不用做,溫沒有惡意。不管這些記憶是不是有人捏造出來的,在她自己的想法和印像裡,那都是真實發生的。」神奇女俠說,「她也是真的為此痛苦和憤怒。」

  閃電俠神色復雜。

  「她可能是一個誘餌,一個被制造的悲劇,」連神奇女俠也微微嘆息起來,「不管事實如何,她都是無辜的。」

  超人說:「所以收起你的緊張,我們可能需要做好戰鬥的准備。」

  閃電俠默默地點了點頭。

  溫是在半夜被傑森推醒過來的。

  她迷迷糊糊地抱著被子:「……干什麼?」

  「快起床,這個據點被發現了,我們要馬上轉移。」傑森語速飛快,「換上你的衣服,戴好面具,其他什麼都不用拿,到了新據點我會給你准備新的。」

  溫還沒清醒,不過這不妨礙她理解傑森的話,她呵欠連天地爬起來穿衣服,穿著穿著就一頭栽了回去。

  傑森氣得翻白眼,他抬手就要猛搖,想著是不是要去弄一塊濕毛巾搭在溫臉上,就看到溫又沒事人一樣爬了起來,干脆利落地披上了床頭櫃上的風衣。

  她的表現和過去幾天似乎有些不同,但情急之下傑森也注意不到這麼多。

  他衝出房間,溫蒂聽到一陣激烈的槍響。


第54章 溫和受傷-相處不錯

  痛苦的嚎叫, 拳拳到肉的肉體碰撞聲,呼嘯的風聲,粗俗的叫罵……這所有在哥譚的深夜裡肆無忌憚地展露自己的東西,對溫蒂來說都是那麼的陌生。

  她僅僅接觸過這些東西一兩次。

  每一次都是她人生中最無法回憶和直面的經歷。

  她已經穿戴好了, 卻遲遲沒有走出房間, 現在的所有聲音都只是隔著門板闖進她的耳朵, 影影綽綽的。

  如果她真的推開門走出去, 就變成她自己主動闖入另一個世界了。

  她感到自己像是一個誤入了原始森林的城市居民。

  但也不盡相同, 因為溫蒂並非對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毫無了解。她在有限的是十八年人生裡不止一次命懸一線, 她為此患上數種心理疾病, 可即使如此, 她卻依然無法抑制自己強烈的好奇心。

  她是個活潑的人。再怎麼偽裝和用禮儀封閉自己, 她的本性都在她的內心深處茁壯生長。

  溫蒂知道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於是她愈發嚴苛地克制自己的言行。

  只要不被人發現就不存在,她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可惜她永遠沒辦法像另一個自己那樣坦誠——毫不在意地展示所有的心情,同時根本不會被他人的眼光和評判所傷。

  「干!」熟悉的奔跑聲打斷了溫蒂的出神, 「你傻站著是想給人當靶子嗎?快跑!」

  經過面具的過濾後,傑森跑來時攜帶的空氣依然帶著硝煙和熱烈的鮮血味兒。溫蒂在面具之後抿了抿嘴唇, 試著想要說什麼, 但傑森已經不由分說地在一把抱住了她。

  「低頭埋好, 不要往外看。」他急匆匆地說,「外面會有很多血。抱歉你可能沒見過也沒聽過這種場面, 我暫時也沒有別的辦法堵住你的耳朵。」

  溫蒂見過這種場面。

  她默不作聲地伏在傑森的懷中, 說來都不會有人相信, 這是她和傑森的第一個擁抱……而這個擁抱那麼陌生,傑森同樣是那麼陌生。

  傑森在她眼中是個溫柔的人, 粗魯但是溫柔,愛讀書和學習,因為害羞而寡言少語。

  但是這個傑森和她所看到的的傑森根本就不同。他的腳步又快又穩,別在他腰間的武器硌得她發痛,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這點,並且將這把武器移到了其他位置。

  傑森戴了一頂紅色的全封閉式頭盔。

  溫蒂知道誰會戴著這頂頭盔。

  她閉上眼睛,將頭深深埋進傑森的懷中。

  直到跨上機車傑森才松了口氣,把注意力放到懷中的「妹妹」身上。她閉著眼睛,呼吸平穩,盡管是縮在他的胸前,卻奇異地給人一種安詳感。

  ……不會吧?不可能是睡著了吧?

  傑森不敢置信,他推了溫一把:「醒醒,醒醒!」

  「我沒睡。」溫蒂調整了一下姿勢,在機車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你的事情解決了嗎?是之前被你洗劫的黑幫過來找麻煩了?」

  「對。」傑森有點不習慣這種正經說話的風格,「我開始還以為是那家伙打上門來了……也是怪事,這種時間他居然也會離開哥譚,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這麼重要。」

  溫蒂抬起頭細細打量這個她不熟悉的傑森:「你是說蝙蝠俠?」

  「……你有點不對頭。」傑森說,「你不是對哥譚什麼都不清楚嗎?」

  溫蒂好笑道:「再不了解哥譚的人,只要知道哥譚這個城市,也會知道蝙蝠俠和羅賓吧?就連溫這種對哥譚的了解和外地人差不多的,也會知道蝙蝠俠和羅賓。」

  傑森被這句話中的某個重點激得寒毛直豎:「你是誰?溫呢?這是怎麼回事?」

  「我是溫蒂。」溫蒂說,「溫睡著了不想起來。」

  傑森微妙地從這句話中感受到溫的作風……對的,沒錯,就是這種……外面有人槍戰,她很清楚要是不起床可能就會丟掉小命,但她就是起不來,她就是要繼續睡。

  她手裡握著很大的秘密,但是她只想要一個游戲機。

  「行,讓她睡。」傑森停了一下,「所以你不是幻覺或者『看不見的朋友』,你是……」

  「我是什麼都不要緊。」溫蒂說,「我很少會出現,你就當溫有你不了解的另一種形像好了。」

  他們在哥譚的街道疾馳,溫蒂的聲音清澈而沉靜。

  她的坐姿很端正,說話的時候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這種姿態不知怎麼,讓傑森覺得拘束和想要遠離。

  舉手投足間太優雅和有教養的人讓他不自在。

  但這個溫蒂,無疑更符合傑森心中被隱瞞著另一重身份的「妹妹」應該有的形像。典型的上流社會小姐,就算再怎麼掩飾也藏不住她們刻入骨髓的習慣,不是說禮儀和姿態,而是細節,一種微妙的,她再怎麼尊重你也能讓你感受到疏離和距離的細節。

  「……好吧。」傑森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溫蒂說話,半晌才憋出這個詞。

  他拐進小巷中,原本躲藏在暗處偷偷觀察他們的人立刻退到更遠的地方藏匿起來,傑森跳下機車說:「下來吧,接下來的路機車太顯眼了,我們步行過去。」

  溫蒂直起身,朝傑森伸出手。

  傑森:「……」

  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攤開掌,讓溫蒂將搭上來,然後一個借力,輕盈地落到地面。

  「走吧。」溫蒂理了理風衣的衣擺,「走呀?」

  傑森回過神,扭頭在前面帶路。

  溫蒂慢慢地用呼吸調節著自己的心跳,她的肢體已經開始疼痛了,不知道溫在承擔恐懼症帶來的痛苦是具體感受到的是什麼,她只覺得越是努力邁開步子,她的四肢就越是酸軟無力。

  心髒將血液泵輸到她的喉口,溫蒂的舌根湧上苦水和腥味。她咳嗽了一聲,又控制不住地繼續咳嗽起來。

  傑森回過頭:「你怎麼了?受涼感冒了?」

  「沒什麼。」溫蒂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不習慣在這麼黑暗的夜晚散步。」

  傑森:「……我背你吧。」

  「謝謝,不用。」溫蒂說,她忍耐著不適咽下了唾沫,「我自己能走。」

  如果是溫這麼說,傑森一定會強行上手把人背起來,但這麼說話的人是溫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身,繼續帶路。

  溫蒂和溫很不一樣,從任何角度上說,溫蒂都更符合傑森對於「妹妹」的想像。也不是說溫不好,就是她給人的感覺……太傻了。

  果然還是那麼不好受。

  上岸的美人魚走路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那種疼痛可不算是什麼,起碼美人魚只痛在腳底,而她身上的每一處都在酸癢和疼痛。

  恐懼症死死抓握著她的髒器,在她柔軟的內髒表面留下凹陷的指痕,那雙巨手正在擠壓她髒器之中的血水,又將這些血輸送到她的身體各處。

  溫蒂在忍耐中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節奏,她巧妙地將虛浮的腳步轉化為優雅又有規律的晃動,呼吸聲和心跳聲很難掩飾,不過現在傑森和她之間的距離不算近,應該發現不了她的情況不對頭,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越走越……冷……

  傑森聽到有人倒地。

  他立刻意識到是溫蒂摔了,想也不想地回頭衝到溫蒂身邊,試著把她扶起來。

  但溫蒂的手摸起來冰涼徹骨,奇怪了,之前下機車的時候她的手太冷還可以解釋成是被涼風吹的,現在他們都走了有些時間,她怎麼摸起來還是這麼冷?

  傑森說:「你怎麼了?」他無比深刻地覺得今天晚上他問了這個問題太多次了。

  「……我有點冷。」溫蒂慢慢地說,「還有點脫力和發抖……有點疼,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她虛弱地靠到傑森身上,將風衣掀開一點後看過去。

  她砰地砸回地面。

  要不是傑森眼疾手快地撈住了她的腦袋,這一下怎麼也得讓她有點輕微的腦震蕩。

  「溫蒂?」傑森傻眼地喊,「溫蒂?你……你暈血?」

  這時候也顧不了這麼多,傑森把溫蒂打橫抱起,朝著目標所在地奔跑起來。

  溫是在鈍痛中醒來的。

  她半睡半醒地翻了個身,沒想到正好壓到了傷口,猛竄出來的刺痛像錐子一樣扎進肉中,她「嗷」地一聲,像是寒冬腊月裡被剝光了扔進雪地中一樣一激靈地清醒過來。

  「疼——疼疼疼!」她大叫著,小心地避開還在疼痛的地方坐起身,「我怎麼受傷了?怎麼回事?我的房間怎麼也變了?」

  「中彈。」溫蒂幽幽地說,「抱歉,當時是我在操縱身體。」

  「你被子彈掃到了腰。」聞聲而來的傑森說,「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我睡著了啊,不是溫蒂在處理嗎。」溫別扭地側著腰,「大晚上的,我要睡覺。反正溫蒂又不能睡,讓她跟著你跑就行了——」

  溫突然抬頭,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看著傑森:「我說你不會像那種智障電影一樣,給了溫蒂一把槍,告訴她怎麼用,然後就指望著她能和你一起並肩戰鬥吧?」

  傑森:「……抱歉,我不會有這種外行人的失誤。」

  溫蒂幽幽地說:「我的一個……女友,她家裡專業搞軍火,教會了我很多槍械武器的用法,後來和托尼熟悉起來,他的訓練場也開放給我使用……我的槍法很好。」

  「那為什麼還受傷了。」溫發愁地撫摸著腰側,「我不想在床上躺太久。」

  「過幾天就會好,不用擔心。」溫蒂說,「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們的身體很難受傷,修復力也很強。」

  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這具身體是純人類嗎溫蒂!

  「我是保證了我們是純人類,但我沒說我沒經歷過一些特殊事件。」溫蒂停頓了很長時間才繼續往後說,「總之……你可以隨便亂折騰這具身體,過敏症、恐懼症都不是大問題,我們會虛弱、會疼痛,但是不會輕易死掉。」

  ……你這麼作果然也是有本錢的。

  我就說,正常的普通人類天天像你一樣不睡覺,怎麼可能就只是虛弱一點,起碼也得有個腦殘光環吧。

  「你的傷口恢復得很快,」傑森探究地看著溫,「你是不是有點什麼特殊的經歷?」

  「是啊。」

  溫這麼干脆利落的承認讓傑森嗆了一下。

  他接著問:「是什麼?」

  「我不知道,溫蒂才知道。」溫說,「你可以等她下次出來再問她。不過她應該不會回答你,溫蒂可不像我這樣什麼都說。」

  傑森也是第一次遇到溫這種情況,他問:「你和她,我是說,溫蒂——你們相處得很不錯?」


第55章 溫和血樣比對-親緣關系

  這個問題問得還真是沒水平。

  相處得能差嗎她們倆?都在一個身體裡頭了, 相處得不好也不能劈開,有這個前提,但凡有點兒腦子的都不可能和對方有多大矛盾。

  不過她們倆也確實相處得不錯。

  溫是典型的和誰都能井水不犯河水的人,至於溫蒂, 她倒是個喜歡管人的性格, 但她偏偏又對溫的行為放任自流, 基本不干涉溫的決定。

  「我們是朋友。」溫回答, 「多多少少算是吧。」

  「那就是相處得不好了。」傑森說, 「我倒不覺得有多意外。」

  「不要這麼絕對, 多多少少算是相處得好也是相處得好的一種啊。」溫搖著頭糾正說, 「只是距離『摯友』這個級別還遠得很而已。」

  這下傑森是真的有點感興趣了:「到什麼層次你才會覺得對方是你的摯友?」

  溫說:「我只承認我自己是我的摯友。」

  傑森怔住了。

  溫蒂則嗤笑了一聲。

  「這話聽起來更像是我說的。」溫蒂說, 「而你給人的感覺是很容易就能交到『摯友』的人。」

  就算你用了這麼委婉的表達方式, 我也能知道你原本想說的話是「你很容易輕信他人」。我到底是哪裡給了你們這種感覺啊?我覺得我已經非常自我了,只是會讓我覺得被冒犯的底線很低……我明白了。

  這個話題因為傑森需要收拾和整理新據點告一段落,剛到手的游戲機沒有帶, 好在手機還在身邊。

  傑森帶溫去了她的臥室:「你就睡這裡,你需要的東西我會盡快給你補齊。」

  這個小臥室很清爽, 溫沒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她主要擔心另一件事:「剛才闖進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仇家。」傑森輕描淡寫地說,「你就當我是在混哥譚的黑幫, 那群人是剛剛被我搶走了地盤、解決了老大後遺留下來的一些小角色, 不知道是在誰的幫助和指揮下攻擊了我們。」

  「居然會被一群小角色追著打, 」溫說,「你聽著好像混得也不怎麼樣。」

  她錯過了傑森戴著全包式頭盔的樣子, 所以也不清楚這個這個世界的二哥就是近段時間在哥譚聲名鵲起的紅頭罩。

  因為缺乏對哥譚的了解, 溫還真以為二哥確實就只是個小人物。

  看他混得多慘淡, 手下都沒見這幾個。

  傑森的臉頓時黑了:「我哪兒有被小角色追著打?轉移的原因是據點的位置暴露了,真要打起來, 我分分鐘就能解決他們。要不是有人不能見血拖了我的後腿……」

  溫眨了眨眼,不說話了。

  那群莫名其妙就得到了紅頭罩許多武器儲備的雜兵們比溫還摸不清楚情況,他們之前也不是沒和紅頭罩打過,頂頭老大都兩三下就被紅頭罩解決了,他們這次突襲,完全沒有能打贏的心理准備。

  相反,大家都是做好了在這場戰鬥裡一敗塗地的准備的。

  哥譚的黑幫底層,全都是早晚會睡死在嘔吐物或者酒吧馬桶裡的人。他們跟誰混都差不多,今天不過來找紅頭罩的麻煩,明天也可能會被什麼瘋子殺了。

  既然之前好歹還能罩著自己一點兒的老大死了,現在又有人站出來帶他們圍攻紅頭罩,打就是了,送死也能死得夠痛快。

  可這個紅頭罩都沒怎麼跟他們打,就這麼直接走了?

  看起來好像是贏了,這群家伙反而全都懵得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

  他們面面相覷,終於有人壯著膽子衝進倉庫,隨手抓起來幾把槍、幾盒彈藥後扭頭就跑,這個人的動作仿佛提醒了所有人,他們頓時一哄而上,廝打著搶奪起來。

  很快,除了滿地躺在血泊裡半死不活的失敗者,整個倉庫都空了。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潛了進來。

  蝙蝠俠不在哥譚,夜翼又忙於泰坦,現在,盡全力維護著哥譚安全的除了猛禽小隊外,任務最繁重的是第三代羅賓。

  提姆輕手輕腳地走進了空蕩蕩的倉庫。

  不知道紅頭罩的位置是被誰泄露出去的,不管對方是誰,這都引起了提姆的注意和警惕。

  抓泄密者花掉了他不少時間,就算是這樣,線索也斷在了幾具屍體上。

  他還沒來得及細致地勘察完凶案的情況,就在最快的時間裡趕到了紅頭罩的前據點,趁著現在四下無人,警局還沒來得及反應,他飛快地錄下了倉庫中的情況,又大致檢查了一下。

  那些不應該屬於一個男性的女性服飾引起了提姆的注意,他還在浴室找到了價格昂貴的洗浴用品。

  ……提姆強忍著震驚記錄下情況。

  要不是洗漱用品都是雙人份,他還真要以為死而復生的傑森變成了女人。

  這個可能性太可怕了!

  紅頭罩可是剛回到哥譚就將他狠揍了一頓!

  那個體型絕對不可能屬於女人,就算是強壯的女人,腰臀比例和男人也是不一樣的,女人的盆骨比男人寬闊得多,不能排除紅頭罩想辦法掩飾了體型的可能,但那種想像就太可怕了,還好他找到了雙份的洗浴工具……

  提姆在全方位記錄好線索後離開了這裡,又跟著機車留下的痕跡一路追蹤。

  他提取了遺留在路面上的血液樣本。

  雖然紅頭罩的具體身份他們已經確定了,也通過一些可靠的消息來源得知了傑森的復活,可他這段時間以來的沉寂非常不同尋常,也許這些血液能給出新的線索。

  在警車的鳴笛聲若隱若現的時候,提姆低調地消失在小巷之中。

  傑森簡單地布置好情況後又回過頭來找溫。

  「你必須離開哥譚了。」他直接地說,「如果你是真的在離家出走,最好不要和我攪和在一起。」

  「為什麼?」

  「動動你的腦子,因為我現在和你一樣也是和他們鬧翻了!」傑森沒好氣地說,「不然我為什麼一個人在外面,還搞了一倉庫的軍火?」

  「我沒想這麼多。」溫回答,「都和我沒什麼關系。」

  「這段時間我可能會被盯得很緊,不能送你離開哥譚,所以你還得再跟我呆一段時間,」傑森迅速思索著要怎麼引開那個替代者的視線,「等我處理好手上的事情,就送你回——紐約是吧?」

  溫說:「對。那我多久能走?我游戲機都丟在原來的房間裡了。」

  「……你就只記得你的游戲機!」

  「還有我的內衣、我的洗發露沐浴乳。」溫搖頭,「你這邊准備的又只有便宜貨。」

  「湊活用用吧,沒幾天你就能回去享受生活了。」傑森嘆氣,「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離家出走的……你這離家出走和開玩笑有什麼區別。」

  這才是正常的離家出走好嗎!

  你這種死而復生之後給自己搞了一倉庫的軍火,和本地黑幫火並槍鬥搶地盤的,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離家出走!

  你這個不正常的還好意思說我離家出走是開玩笑!

  ……不對,離家出走的也不是我,是溫蒂啊。

  「也許家裡唯一一個不正常的是我。」溫蒂平靜地說,「也許像我這樣離家出走在他們眼裡就是開玩笑,也許我也該像他一樣,弄些武器在哥譚自立家門,和蝙蝠俠、羅賓打得不可開交。這才是會被父親放在眼中的離家出走。」

  你可別被帶歪了姐姐,照你這麼說,你才是你家裡唯一一個正常人。

  是他們不正常,不是你不正常。

  「我應該和我家庭裡的其他人保持一致。」溫蒂說。

  你清醒點啊姐姐!為什麼要和變態保持一致!你瘋了嗎!

  眼光放開闊點!世界上有這麼多正常人,你為什麼就是要和一群神經病死磕!

  好吧不用你說我也懂,因為這群神經病是你爸、你哥、你弟弟。

  溫跟傑森說:「我的東西都留在那裡沒問題?你的房間裡有女性用品很奇怪吧。」

  「是你就不要緊。」傑森說。

  那個替代品肯定會處理好一切的。

  而回到蝙蝠洞中的提姆已經把血樣的化驗結果拿到了手,並且和電腦中儲存的記錄進行了篩選。

  查無此人。

  這也沒有出乎他的預料,只是在此過程中,提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想著,究竟是什麼女孩,讓傑森在這種時候帶回了自己的據點?

  還這麼明目張膽、毫不掩飾地留下了這個女孩的痕跡,好像知道肯定會有人幫忙遮掩似的。

  系統開始篩選樣本主人的親緣關系……沒幾秒就出了結果。

  提姆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內容,整個人都傻了。


第56章 溫和被掃尾-家族特質

  提姆, 現任即第三任羅賓,剛剛走馬上任還不到一年,還處於蝙蝠俠(沒有明說)的考察期之內。

  雖然不清楚蝙蝠俠為什麼在紅頭罩挑戰他威嚴和神經的時候突然離開哥譚——蝙蝠俠只是匆匆告訴羅賓他有急事需要處理,碰到難以解決的危機可以找夜翼幫忙。

  提姆一直靠著自己支撐到了現在, 他知道, 這正是他拼命表現自己實力的時機。

  尋求夜翼的幫助不一定會讓蝙蝠俠在心中給他降分, 提姆很清楚, 蝙蝠俠是更注重結果的人。

  如果他尋求了幫助, 讓事情在失控前得到了完滿的解決, 尋求幫助的舉動只會讓蝙蝠更加肯定他的理智和判斷。

  出於一些自尊上的小原因, 提姆更願意超負荷工作。

  但現在他覺得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力了。

  提姆從電腦前站起身, 熬夜後遺症又用力過猛之下, 甚至產生了輕微的眩暈。他扶著桌面站穩身體,又重新單獨把那個不知名女孩的血樣和布魯斯的血樣做了一次鑒定。

  這次的結果更清晰直白了。

  親子關系。

  確鑿無疑。

  提姆:「……」

  他現在很懷疑是不是他在做夢,或者因為頭腦不清醒產生了幻覺。

  還是說他之前搜集的資料根本不夠完善?其實布魯斯真的有個沒有公開的女兒, 現在這個女兒不知道為什麼和紅頭罩站到了一邊?

  提姆的後續計劃被這件事完全擾亂了,他盯著屏幕上的鑒定結果頭腦風暴了好幾分鐘, 想到的各種事情包括但不限於要不要告訴夜翼、要不要去和對方接觸、要不要馬上聯絡蝙蝠俠……

  然後他突然醒悟:紅頭罩沒有幫那個女孩兒做掃尾工作!他根本就沒掩飾那個女孩!

  就好像紅頭罩認為會有人主動幫忙一樣,該死, 他這麼肆無忌憚, 肯定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孩的身份根本就不是秘密!

  夜翼知道布魯斯還有個女兒的事情嗎?應該是知道的吧?

  發現這個家庭還對自己隱藏著秘密沒讓提姆覺得意外或者傷心, 他第一時間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調查能力還有不足,緊接著, 他迅速返回了紅頭罩的前據點。

  還好, 被搜刮一空的只有武器和一些值錢的設備零件, 電腦之類的東西紅頭罩臨走前就暴力炸毀了,浴室和地面上也沒留下任何頭發之類的遺留物, 只是一些還沒開封的私人物品紅頭罩沒收。

  其實要不是在半路留下了一點血樣,勘察現場的人最多也只能認為紅頭罩多了一個女性同伴,而不能確定這個女性同伴的具體身份。

  哥譚警局糟糕的反應能力給了提姆更多的時間,他火速搞定清理工作,邊給紅頭罩處理後續,邊郁悶地意識到,紅頭罩真是吃定了他不可能放著這件事不管。

  被針對了還要給紅頭罩幫忙,這事兒也太讓他不痛快了。

  做完這些之後他還得想辦法找到泄露了紅頭罩據點位置的幕後之人。

  本來就紅頭罩這回來之後挑釁全哥譚黑幫的作風,給紅頭罩下絆子完全是正常反應,可現在布魯斯的女兒摻和在裡面,情況就復雜了無數倍,這件事的優先級也要往前挪。

  還得調查一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兒背後隱藏了什麼……這一口氣湧現出來多少事要馬上就辦了?

  提姆深感自己分身乏術。

  回到蝙蝠洞後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聯絡夜翼,泰坦那邊的任務正進行到關鍵時刻,猛禽小隊為他分擔了很多管理工作,而且也不知道她們對布魯斯還有個女兒的事情有多少了解。

  現在也沒忙到必須有人幫忙,還是再稍微等一段時間吧。

  提姆還是給夜翼發了一條留言,請夜翼忙完之後給他回復。

  他又打開了紅頭罩前據點的照片和錄像,希望能從中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凶案現場采集的各種樣本也在檢測中,但願結果出來之前哥譚的反派們能安生一段時間。

  不要再給他增添更多的工作量了。

  人類是會因為勞累而死的!

  自從布魯斯離開哥譚,每天睡眠時間從沒超過三個小時的提姆輕輕咬了一下臉頰內側,用疼痛督促自己清醒起來。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以振奮精神,而後告訴自己: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他必須得撐住了。

  「我已經撐不住了。」溫躺在床上說。

  腰側的傷口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結痂都脫落了大半,露出新生的微粉的皮膚。

  皮肉生長這種程度的瘙癢對溫來說完全可以忽視,可在玩手機玩到快吐後,她除了睡覺,根本就找不到別的事情可做。

  過少的睡眠是摧殘生命,過多的睡眠同樣是摧殘生命。

  溫躺得渾身發軟,又不想繼續睡覺,也不想從床上爬起來,只好躺著和同樣也沒事干的溫蒂聊天。

  溫蒂就坐在房間裡的書桌前,她的衣服每一件都是那麼高雅,這次也不例外。

  她穿了一條清新的海軍藍白裙,長發編成魚骨辮,和她的黑發一起扎進發間的是寬闊的鵝黃色綢帶,綢帶上墜著細碎的綠鑽。

  這種風格在她身上很少見,溫印像沒出錯的話,溫蒂一般只會在芭蕾舞校才打扮成這樣。

  「我喜歡這條裙子。」溫翻身趴著,雙手托著臉頰,「不是你自己買的吧?」

  「學校的老師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溫蒂回答,她抬手撫摸了一下魚骨辮,「這也是她給我編的。」

  「你在學校過生日?」溫很驚訝。

  在學校過生日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很多人都這樣,可溫蒂根本就不能被劃分在「很多人」的範圍之內。

  她的人生經歷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豐富多彩,最重要的是,她家裡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有錢。

  之前溫還沒什麼概念,但這個世界的二哥對那一倉庫的軍火態度那麼輕描淡寫,也一點也不意外溫對這一倉庫東西面不改色,溫蒂還說她有一任女友家裡搞軍火,話裡話外完全都是對那個女友平視甚至隱隱俯視的態度。

  這得是有多壕的家庭啊!

  超過一定概念後,溫反而完全把握不准溫蒂的家庭具體多有錢了,她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大概。

  反正肯定很非常有錢,而溫對於有錢人的認知是,這群人花幾十萬上百萬開個生日派對很常見,石油國土豪為了結婚能在沙漠中建個臨時綠洲。

  溫蒂過生日,居然在學校裡面過嗎?

  「那怎麼可能?」溫蒂好笑地說,「父親不會讓我被全世界看笑話的,我每年生日都會專門回哥譚,或者去私人小島上。」

  「他肯定也會在場對吧,畢竟是你的生日。」溫說。

  「一大半時間都在。」溫蒂的神色中掠過陰影,「其中又有一半的時間遲到晚到。」

  溫忍不住說:「你父親給我的感覺很矛盾啊。」

  要說他不愛溫蒂,別開玩笑了,溫蒂這種程度的敏感玻璃心,不受寵愛的女孩是不可能有的,她父親一定給了她很多讓她清楚自己受到寵愛的細節。

  可要說他愛溫蒂……那個家庭的很多小細節都很詭異,根本就不像是愛溫蒂,反而像是藏了很大的、和溫蒂有關的陰謀。

  溫蒂認為家裡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溫也贊同。

  連她都能意識到有什麼地方有問題,那就說明問題真的嚴重到無法掩蓋了。反倒是溫蒂家的那些人,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看著就讓人覺得來氣。

  「他確實是。」溫蒂說,「我很難判斷出他到底是什麼心情,包括他的那些約會對像、緋聞女友,他表現得柔情蜜意,可我的感覺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們。」

  所以你才上去勾搭好確定自己的想法嗎,完全可以換個更正常的方式啊。

  「他完全不在乎她們,他很在乎我,但他又為了約會推掉學校對他的邀請,在我的生日派對上遲到。有時候我感覺他很高興來見我,可是緊接著他就會喝得太多然後因為醉酒離開,或者在現場鬧出什麼笑話。」

  「他每一次道歉和許諾都誠懇用心,可是他又從來都不改。」

  溫蒂說:「我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錯。也許是我的判斷力出了問題。」

  「所以你才不斷搞出點什麼去觀察他的的反應嗎?」溫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會做什麼選擇,她承認道,「我可能也會和你做差不多的事情。」

  「別說這些了。」溫蒂在椅子上轉過身,「無聊的話,想不想學槍?」

  溫一愣:「你不是會嗎,你會的技能我就會,需要用的時候交給直覺就行了,用不著再學。」

  「就當打發時間。」

  溫想想,覺得就算是個沒什麼用的技能,學了也沒什麼壞處,就答應了。

  這個新據點要什麼都沒有,唯獨槍械炸藥之類的東西堆得到處都是,看起來他給自己准備了不止一個能隨時轉移的據點……細想這意味著什麼就太恐怖了,溫及時打住了自己發散的思維。

  她隨手選了一把槍,在溫蒂的指導下熟悉起拆卸和使用來。

  二哥水平顯然早已經超過了射靶練習這一步,倉庫裡沒什麼地方能讓溫練習,好在她完全是為了打發時間才撈了把槍玩。

  以後肯定沒機會用到。她住在紐約,又不是住在哥譚。

  二哥每天都不知道在忙著搞什麼,呆在新據點的時間少之又少,每次回來身上都有新傷,之前溫還說溫蒂不愛惜身體,沒想到二哥更過分。

  這難道是什麼家族傳承的特質?


第57章 溫和心態失衡-被調查中

  雖然老在心裡說溫蒂的家人神經病, 可溫也真心覺得,溫蒂不愧是這神經病家庭的一員。

  她表面看起來是和這個家庭不太相似,然而只要相處得久了,你就能發現, 她行為處事的風格和思考的角度都充滿這個家庭特有氣質。

  溫也不能具體去形容這種特質到底哪裡不對勁。

  但溫蒂的性格裡有太多不安、偏激和懷疑, 過剩的控制——對自己的、對周圍人的, 還有太多的隱瞞和謊言。

  溫蒂是個迷人卻不應該去愛的人。

  她似乎自己也知道, 所以始終沒有停止過尋求家人對她的愛。她的世界太小, 是她自己把自己鎖了起來。

  溫已經熟悉了好幾種型號的手槍, 溫蒂開始催她繼續往後學狙擊槍, 溫尋思著學這玩意兒干嘛啊, 手槍還勉強能說實用, 這東西都是搞刺殺才用得到吧?

  反倒時溫蒂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都說了是打發時間,你關心實用度干什麼?」

  溫被說服了。

  她又去翻二哥的庫存,成功在溫蒂的幫助下找到了狙擊槍, 溫蒂平靜地開始指導溫該怎麼做,但溫聽著聽著, 忽然反應過來。

  「你就是想讓我來翻他的武器吧。」她說,「其實你直說就行了。」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溫蒂說, 「你太閑了, 天天非要跟我瞎聊, 我也很困擾。」

  溫小聲嘀咕:「聊天而已,有什麼關系……」

  但她很識相地在接下來的時間沒再找溫蒂閑聊。

  提姆這邊的調查進展困難重重。

  那個被發現的女孩沒在哥譚留下半點痕跡, 沒有監控記錄, 沒有身份登記, 甚至連購買什麼的記錄他都沒能找到。

  要不是那份血樣在提醒他確實有這麼個人正在哥譚,鑒定文件就放在他的電腦裡, 提姆還真要以為她就是個幻覺。

  也不能說她的存在毫無痕跡,起碼最近這段時間裡確實流傳起了很多小道消息。

  比如「紅頭罩有一個藏得很仔細的情人」、「紅頭罩的情人不像紅頭罩那樣能打」之類的消息,被那天成功逃跑的小角色們傳得滿天飛,這才幾天時間,全哥譚地下勢力恐怕都得知這件事了。

  緊隨而來的就是各種真真假假的訊息。

  紅頭罩的敵人可一點也不少,他的情報一向賣的很好,販賣假消息的,煽風點火的,想渾水摸魚的……想在這些假消息裡找出那個女孩兒的真身,無異於大海撈針。

  提姆篩選了一段時間這些亂七八糟的流言就將它們擱置下來,他擴大了調查範圍,這次,他似乎找到了點東西。

  屏幕上放著哥譚機場的監控錄像,提姆反復看過許多遍才找到端倪。

  這份錄像已經被替換過,做這件事的人非常謹慎,沒有大段大段地截取和替換視頻,而是巧妙地截取了幾個錄下了正面的鏡頭,換上無意義的錄像,有給所有的側臉鏡頭做了模糊化的處理。

  那幾秒的細微不對勁還是被提姆發現了,他一邊看視頻,一邊打開了飛機的乘客登記名單。

  這份名單上缺了一個人,也就是這個人,這個女孩,所有拍到她正面全臉的監控視頻被截取和替換。

  在這天負責登記和櫃台員工沒有太大的異常,只是其中有一個在社交媒體上發消息抱怨,說她的「上條推被誤刪了,客服的回應是沒有找到異常」……她對此非常生氣。

  找到你了。

  提姆緊繃的神經為之一松,他長出了一口氣,緊接著從胸口湧起的是淡淡的興奮和滿足感,他就知道他能做到,他也果然做得到。

  等找到更多的情報在和夜翼聯系吧,希望夜翼那邊的事情能盡快處理好,他也很久沒有回哥譚。

  自從上次他回來和蝙蝠俠大吵了一架,又和紅頭罩因為一言不合動了手,憤怒地離開這座城市的夜翼就再也沒回來過。

  提姆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拿這件事打擾夜翼,他的身份在蝙蝠家族還有點不清不楚的尷尬。

  蝙蝠俠接納了他,夜翼也沒有對他的存在發表什麼負面看法,所有相關人士安靜又平淡地接受了他的加入,整個過程都顯得那麼波瀾不驚,和傑森在這個家中造成的巨大動蕩完全不能相比。

  這也許是壞事。

  這個家庭對他的疏離感始終揮之不散。

  第一任夜翼憤而出走所留下的後遺症一直持續到了今天,在傑森身上,這種後遺症表現為每一個成員之間劇烈的爭吵和搏鬥,像是化學反應所產生的大爆炸,人人都拼盡全力,也人人都疲倦不堪。

  傑森的去世為這場大爆炸畫上了句號,輪到他的時候,好像人人都有點拿不准該怎麼對他才好。

  紅頭罩怒斥他「替代品」,在羅賓這項工作上,也許是的,提姆不會去否認這一點。

  他敲開布魯斯的大門孤注一擲地揭露了對方的身份的時候,設想的就是成為新的羅賓,他想要的是「成為蝙蝠俠的助手」。

  但他從未想過「取代上一個羅賓」。

  迪克是不可替代的,傑森也是不可替代的。

  真正可以替代的是羅賓的工作,而不是「羅賓」本身。

  他現在只是在做羅賓的工作而已,沒有人能想到傑森會死而復生,他也沒有。提姆盡力不去想自己成為羅賓這件事在現在有多尷尬,也盡力不去緊張和懷疑自我。

  在已經死亡過一次的傑森前,他的心情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不過在成為羅賓之前他就預想到了,他自己的心情在工作和任務前無關緊要,如果可以,他的每一種心情都最好對完成羅賓的工作更有利。

  比如現在。

  他需要熬夜和超負荷的工作。

  哥譚吝嗇很多東西,無理由的愛,童話般的溫情,美好的陽光和沒有雨霧的天氣。

  但哥譚從不吝嗇給他更多工作。

  泰坦的聚會上,夜翼靠在窗邊打開了手腕上的微型通訊器,他回復了一系列對於當前這個任務的疑惑,向所有表示擔憂的消息道感謝之情。

  提姆的信息夾在很多「不重要」的信息當中,應該沒什麼急事,他這麼想著,從哥譚那邊發來的消息都有輕重之分,只有被認為不太重要的才會出現在這個序列之中。

  夜翼點開消息。

  「哥譚這邊有點意外情況,有空的時候回復我。」

  他現在非常有空,不過……想了想,夜翼沒有馬上回應,而是關上了通訊器。

  紅頭罩的事情還沒完,蝙蝠俠卻因為緊急情況離開了哥譚,夜翼不知道這個緊急情況是什麼,可現在只有提姆留在哥譚,也許這條消息就是提姆忙不過來想要求助又不好也是明說。

  吸取了傑森的教訓,迪克很重視和提姆之間的氣氛。

  他真的再也不想和新的羅賓關系惡劣了,當年他憤怒之下離開哥譚,轉頭就知道蝙蝠又找了個新的羅賓,也是太年輕氣盛……才會和傑森鬧得不可開交。

  一直到傑森去世,這種關系都沒多少緩和。

  他絕不能再重蹈覆轍,既然提姆一個人處理不了哥譚的事情,他這個前輩就該出手幫點忙才對。

  至於消息,還是不發了,提姆和過去的傑森、過去的他一樣極有自尊,不可能直說自己處理不了手上的事情,不如他直接過去,就說好久沒回家了回來看看,順手就幫提姆分擔一下重任。

  想是想得很好,但迪克還有點警察的工作要做,之前為了泰坦的任務他已經調過班,這次可實在是不能再調了。

  等上完班就回去。

  溫在紐約這邊不認識幾個人,僅有的幾個還都是超英,她打過招呼說自己在哥譚了,他們也沒表現得特別擔心。

  娜塔莎可能是最擔心溫情況的了,但她的性格並不外放,除了默默給自己增添了訓練以外,幾乎沒人看得出來她有心事。

  不過她也忍不了太久就去找了托尼。

  「你找我干什麼?」托尼也很懵,「你要是實在太擔心了,就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每天吃什麼穿什麼,睡得好不好就行了,別問我。」

  「我隔一天和她通話一次確定她的狀態,」娜塔莎說,「她這幾天的心情波動已經變得有些讓我不安了。」

  托尼停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你的意思是?」

  「哥譚對她的影響很大,她知道傑森·托德死而復生之後就變得很冷淡。」娜塔莎說,「你也知道溫平時根本就不出門,連續一個月不出門對她來說是常事,可是這幾天,她越來越頻繁地對於必須留在房間裡不滿。」

  「讓她出去走走好了。」托尼不以為意。


第58章 溫和夜聊-獨一無二

  這種不當回事的態度當然不可能讓娜塔莎滿意, 她盯著托尼:「托尼。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忘了她去哥譚之前才鬧出來的事情嗎?」

  降落傘事件。

  在這起事故發生之前,托尼還只當溫的離家出走是在和布魯斯鬧著玩,根本就沒有把這起小事件放在心上。

  韋恩家的小孩子和父親鬧掰了, 離家出走了——好像多稀罕似的!

  他家有哪個沒離家出走?也就現在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這個羅賓還沒有吧?

  上一任羅賓其實也不算是離家出走, 但干出來的事情比離家出走要嚴重得多, 轉頭就扯大旗和導師、父親對著干, 一副要越過蝙蝠俠統治哥譚的架勢。

  托尼還挺欣賞這種態度的。

  當然, 前提是這種「父子相殘」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

  彼得是個聽話的學生, 他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老師, 又有梅姨看著, 彼得就算是等以後有點小叛逆, 也不可能鬧成布魯斯那樣的笑話。

  「溫確實有點危險,娜塔莎,我知道, 但她還遠沒有危險到需要你這麼緊張的程度。」托尼頭疼地說,「冷靜一點, 給小孩子更多的空間,她可以自己調整——別把她看得太脆弱了。」

  就算再怎麼不贊同布魯斯的教育, 再怎麼樂意看布魯斯的好戲, 托尼也要承認, 蝙蝠家的孩子們抗壓能力普遍都相當高。

  思考的角度也更成熟,至少比彼得成熟多了。

  溫已經修養了很長時間, 再加上降落傘事件讓她宣泄了壓抑的情緒, 托尼嚴格監控了溫幾天後就放松了控制。

  「我明白你的意思, 」娜塔莎並不傻,「只是沒有人能承擔得起意外發生的後果。」

  她難道不明白太多的控制會給溫更多的壓力嗎?她太明白了, 可再怎麼懂這些道理,溫解開降落傘後一躍而下的身影依然揮之不去。

  也許這就是問題的本質,控制得太松無法保護溫的安全,控制得太嚴卻又會把溫推向危險的邊緣。

  娜塔莎微妙地感受到了布魯斯的困境。

  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題,最合適的中間段是如此難以把握,溫的態度又太缺乏波動——你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覺得舒適和滿意。

  「她現在有她二哥保護,這也是她自己選的。」托尼說,他耐著性子安慰了娜塔莎幾句,「等她不想再繼續呆在哥譚,她會走的。溫不是那種會委曲求全的性格,事實上我覺得剛好相反,她都有點被布魯斯慣壞了。」

  「他最大的失誤就是沒告訴溫他的另一個身份。」娜塔莎說。

  「你也得承認哥譚的情況和紐約不同,紐約盛產充滿野心的壞人,哥譚盛產的是瘋子。」托尼態度中立,「不要急著下定論,你被感情蒙蔽了雙眼。我們都不知道實際情況。」

  「……你不是一直都想著看布魯斯的好戲嗎?到了不該理智的時候,你這個最不理智的人就突然理智起來了。」娜塔莎嘲笑道,「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不想讓你領導復聯的原因。」

  「這也是他們最後不得不承認我最適合領導的原因。」托尼不以為恥,他洋洋得意地說,「承認吧,我在關鍵時刻總是那麼靠譜——不然為什麼布魯斯到現在都還沒發現溫?」

  提姆的調查陷入了僵局。

  這可和他設想中的情況不同,他已經抓住了那個女孩兒的小辮子,但順藤摸瓜下去後無數干擾他的無效訊息一窩蜂地湧了過來,他艱難地在亂成一團的線索鏈中篩選和梳理梳理,感覺自己就像在塞滿一整個房間的毛線團裡尋找線頭。

  這已經不是難度高不高的問題了,這是他完全就被人耍得團團轉的問題。

  提姆很頭痛,他知道他在電腦技術上還有很多不足,然而在今天之前,他還只被蝙蝠俠這麼徹底地打擊到信心過。

  是誰在幫助那個女孩掩飾行蹤?從手法上看這麼做的不止一個人,什麼時候有這種水平的人這麼爛大街的?竟然一口氣湧現出了兩個?

  調查得越是深入,提姆就越是神經緊繃。

  本能已經讓他在這一瞬間有了無數種聯想,而每一個聯想都是那麼糟糕透頂,他越來越偏向於認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布魯斯的女兒」意味著某個大事件,而傑森,或許他的死而復生也牽扯其中。

  甚至也許連傑森的死亡都不是一次小醜突發奇想的發難。

  提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准備再繼續往後調查。就算找到線頭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仍舊有完成的可能,只要他足夠耐心,遲早能從這團亂線中找到他需要的東西。

  但一個聲音阻攔了他繼續下去。

  「提摩西少爺,你需要馬上休息了。」阿爾弗雷德將提姆手邊的咖啡杯收了起來,他不贊同地看著雙眼通紅的提姆,「熬夜會影響身體發育,而且這些工作都是老爺該做的事情。我從來都不贊同他的夜間工作,這對他的生命安全很不負責,但相比起來,把哥譚留給你是更不負責任的舉動。」

  「很抱歉。」提姆苦笑著在阿爾弗雷德的注視中站起身,「我知道我該休息了,明天還要上課——我能吃點東西再去休息嗎?」

  「房間裡的設備我已經暫時先替你收起來了,提摩西少爺。」阿爾弗雷德用優雅的英腔說。

  他的言下之意非常明顯,如果提姆是打算吃點東西後回房間繼續工作,那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比較好。

  「……我知道了。」提姆還真的有這個打算。他在管家的注視中無奈地妥協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阿爾弗雷德。」

  他的心中浮現出暖意,在加入這個家庭後,阿爾弗雷德是第一個向他釋放出明確的善意的人。

  管家一直細心體貼地照料著家中每一個人的身體健康,而他很難去對管家插手阻止他工作感到憤怒。

  「你才只有十二歲呢,提摩西少爺。」阿爾弗雷德回答,「我對照料不聽話的孩子經驗豐富。如果你太聽話,或許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提姆喝了點熱可可後回到房間,他心中沉甸甸地裝著許多事,原以為這會是個難眠的夜晚,沒想到剛躺上床,困意襲來,所有困擾著他的事情一掃而空。

  他沉沉地睡著了。

  溫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今晚的哥譚難得的沒多少濃霧,能看見朦朧的月亮的輪廓,溫起來把小窗打開,讓月光照進房間,從床頭櫃上拿起那本她還沒讀完的書。

  跟著溫蒂學了幾天時間的槍械後她就耐心告罄了。

  溫蒂也沒壓著她學,而是放任自流,像是她真的就只是為了讓溫不和她聊天所以才教溫這些技巧。

  二哥據點裡很缺娛樂設施,明明他自己就有一個看上去特別高端特別有科技感的設備群,好幾個主機連接著三四個大屏幕,每個屏幕上都顯示著不同的東西,在據點的時候,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這個設備前面,也不知道是在搞些什麼。

  溫試著悄悄偷看,二哥發現後嚴令禁止她進這個房間。

  她就只好從二哥的臥室裡摸二哥的書——他的臥室裡有個很小的書架,看上去這個房間原本才是他用來工作的書房,因為她來了,二哥就把自己的臥室搬到了這裡。

  小說還挺有意思,是一本以哲學家為主角的德文書,溫驚愕地發現她居然看得懂……讀起來甚至和母語閱讀的區別不大。

  她能輕松讀懂許多詞彙背後的潛台詞,同樣也能被其中的一些梗逗笑。

  溫蒂會的技能比她想像得更多啊。

  夜很深了,二哥還在工作,溫翻了幾頁就不想看了,她合上書頁,輕手輕腳地溜進了二哥的臥室。

  她把書放回書架,站在書架前巡視一圈後,她最終拿下了《基督山伯爵》。

  「我不喜歡這本書。」溫蒂說。

  她又出來了,溫想,這幾天溫蒂突然冒頭的次數是不是太多了?在紐約的時候,溫蒂一兩周都不見得會出現一次。

  但一到哥譚溫蒂的精神好像就緊張起來,溫感覺溫蒂好像時時刻刻都清醒著在關注外界。

  她抱著書往臥室裡走:「你不喜歡就不喜歡啊,又不用你看。」

  「為什麼選這本?」

  「不是每個選擇都一定要有個原因。」

  溫蒂沉默了幾秒:「我用一個秘密換你選這本書的理由。」

  溫樂了:「你就這麼想知道我為什麼選《基督山伯爵》?你不是都不管我干什麼的嗎?」

  「我沒有管,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選這本。」溫蒂有點焦躁。

  她的表情被掩飾得很好,要不是她每次情緒一激動溫就能感覺到,還真能把溫騙過去。

  「現在是你很想要知道我為什麼選這本,但我對你的秘密不感興趣了。」溫坐到床上,盤著腿宣布,「你要聊天嗎?」

  「……」

  「來吧來吧,你實在不想說可以不說。」溫興致勃勃,「聊天的時候我可能會一不留神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你知道我什麼都說的。」

  「現在你想讓我用很多秘密換取你的答案。」溫蒂指出了重點,「這不公平。」

  「但你知道的答案只有我有,獨一無二的東西總是最昂貴。」

  「……」

  「怎麼樣?」

  溫蒂妥協了:「你想聊什麼?」

  「我不知道啊,聊天而已,根本就不需要什麼重點和中心思想,想到什麼說什麼就好了。」溫震驚道,「你沒和人聊過天嗎?」


第59章 溫和不情不願-溫情一刻

  「完全沒有任何企圖的那種?沒有。」

  「那我起個頭。」溫毫不在意, 「你為什麼要去看你二哥——好吧他不是你二哥,你為什麼要去看這個世界的二哥的武器庫?」

  「你知道我的世界和這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不同……」

  「什麼?」溫又震驚了,「這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不同嗎?」

  溫蒂:「……」

  她罵溫:「你怎麼沒把自己蠢死!」

  「我對時間沒什麼概念,你今天才發現嗎?」溫撇嘴, 又熱情地朝溫蒂揮手, 「別站在那邊了, 過來坐啊, 就坐我旁邊就好了。」

  溫蒂仿佛有點驚奇似的端詳了一下溫, 又看了看她叉著腿的姿態——她想說什麼, 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學著溫在溫的對面坐下來。

  溫目不轉睛地盯著溫蒂的面孔, 溫蒂不明所以地和她對視。

  「我還沒仔細照過鏡子呢。」溫忽然說, 「現在你坐在我對面, 感覺就像是我在照鏡子一樣。」

  「不一樣。」溫蒂卻說,「我們的動作細節不同,我們的習慣不同, 我們的心情和表現出來的表情也不同。你笑的時候五官是向外舒展的,可能你自己意識不到這點, 但我笑的時候——」

  「從來都不露出牙齒。」溫說,「而且你很少真的在笑, 你的表情總是很, 端著, 很假,但是假得很漂亮。就像隨時隨地都對著攝像頭, 你得保持你的儀態。」

  「上流社會的人不推崇暴露情緒。」溫蒂回答, 「也可能是因為我待在不列顛的時間比較多, 我上的學校是芭蕾舞校,表情管理也是表演的重要因素, 我們要隨時都表現得非常高雅,就像天鵝那樣。」

  「天鵝才不高雅!天鵝啄人超凶的!」溫嗤之以鼻,「都是假的,天鵝只是動物,人家天生就長得那副模樣,和高雅沒半點關系。」

  「我們不像天鵝那樣天生高雅,所以得表現得高雅才行。」溫蒂說,「不然會被暗地裡嘲笑的。」

  溫不能理解:「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那些你一點也不在乎的人怎麼看你?」

  「我又不知道我在乎的人怎麼看我。」

  「你又不去問。」

  「問了之後怎麼辦呢?如果我得到的回答不是我想要的呢?如果事情和我想要的完全相反呢?」

  「你問不問事實都在那兒啊。」溫說,「問了至少不會像個什麼……不會像個你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的盒子。你想知道盒子裡有什麼,只要打開它就好了。盒子是空的就找另一個盒子。」

  「我只想要那一個盒子。」

  「那你就更要打開它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了。」溫說,「如果是空的,就想辦法裝東西進去,如果不是空的,但是裡面的東西不是你想要的,就倒空它裝你想要的。」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溫蒂搖頭,她猶豫一下後又改口,「對你來說可能就有這麼簡單,可對我來說不是。」

  「你們家只有你和你的兄弟嗎?」溫換了個問題,「你們家有管家的,對吧?」

  「有。」溫蒂說。

  「我從來沒聽你提到過管家,像你們這種有錢人的家庭,管家應該不是隨便就能辭退的吧?」

  「對。」溫蒂說,「他從我爺爺奶奶那一輩就開始照顧這個家庭了,父親和家裡的其他成員都很尊重他。」

  「你也沒提到過你的爺爺奶奶。」

  「他們在我父親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搶劫案離世了。這是哥譚,危險的城市。」溫蒂說,「父親基本上算是被管家照顧著長大的。」

  「你總見過你爺爺奶奶的照片吧。」

  「沒有。」

  溫再次感到震驚:「沒有?怎麼可能?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他們在我的家庭裡是不可以被提起的。」溫蒂說,「因為據說——只是據說,當時槍殺案發生的時候,我的父親就在現場,他親眼目睹了父母的死,受了很大的刺激。」

  「看來所有事都是有原因的。」溫評價道,「不健全的家庭是讓人性格扭曲的最大原因之一,而你的父親長大後又把這種扭曲帶給了你們。」

  「……」

  「你在你家裡最喜歡誰?」

  「當然是我的父親。」

  溫說:「我不是問你最愛誰,我問你最喜歡誰。」

  這下溫蒂確實開始感到不適了,她皺著眉往後仰了一下:「我不想問答這個問題。」

  「你是沒想過吧。」

  「可以這麼說。」溫蒂說,「我從來沒想過。」

  溫沉思了一會兒,溫蒂看著她,好奇溫接下來會說什麼。

  她聽到溫說:「你最喜歡小弟對嗎?」

  「……」

  「我感覺應該是他,因為我想對你來說他的情緒和反應最好把握。」溫輕快地搖著身體,「他不像你父親一樣矛盾,也不像你大哥一樣讓你覺得不知道對方具體在想什麼。在遇到這個世界的二哥前你可能最喜歡二哥,但看起來他也有很多事情瞞著你。至於三弟……你提起他的次數太少了,感覺他根本沒什麼存在感。」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說的話,可能我確實最喜歡他。但我也最討厭他。」

  「胡說,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根本不是這個感覺。你討厭你家裡的所有人,但是你自己又不肯承認,你只承認你討厭小弟。」溫說,「你不討厭他。」

  「……這件事有這麼重要嗎?」

  「你有沒有想過去問小弟怎麼回事才是最方便簡潔的?」溫說,「你小弟不一定會告訴你,但是要我看,他是最好的突破口。」

  「……」

  「你有真正意義上的愛過什麼人嗎?除了你家裡的人以外?」

  「我的導師。」

  「托尼。他是很討人喜歡,雖然我覺得他也挺煩的。你告訴過他嗎?」

  「我們沒有談過這種事。」溫蒂說,「我們不討論這種話題。」

  溫說:「你一直都很生氣你家人對你的不坦誠,但你就像你的家人一樣不坦誠。」

  「你什麼時候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選那本《基督山伯爵》?」

  溫知道自己不能再得寸進尺了,她說:「我有時候能從夢裡看到你的過去,所以我大概地知道一點你和家人相處的時候發生過什麼。那本書是你們第一次在書房一起看書的時候他在讀的。」

  溫蒂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的人生在你的眼裡一定很可笑。」溫蒂說,「永遠得不到最想要的東西,永遠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永遠傷害真正關心我的人……永遠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真相。」

  溫很欣慰溫蒂對自己的人生有清醒的認識,不過她還是安慰對方:「起碼你最後還鼓起勇氣離家出走了。」

  「那不是我。」

  溫一愣。

  但她還沒來得及再問下去,溫蒂就主動靠過來,給了她一個沒有觸感的擁抱,而後消失在她的眼前。

  清冷的月光照在床單上,令溫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寂寞。

  她跳下床,把那本書留在床邊,然後蹦跳著去敲傑森的門。

  傑森不開門。

  她用力猛敲了幾分鐘。

  門開了,傑森無奈地低著頭看她,滿臉想發作又發作不出來的憋悶:「你又想干什麼?我的設備不能給你用來打游戲!我也沒辦法去給你弄游戲機!」

  「我現在不想打游戲。」溫說,「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究竟是什麼變態家庭,才會自以為是地對其中一個家庭成員隱瞞著一個——除了這個家庭成員以外,其他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還覺得這樣做根本無關緊要?」

  傑森說不出話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大半夜的,他卻要面對這樣的靈魂拷問。

  「我在你們眼裡是低能兒嗎?」

  「……」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就像個弱智,」溫在頭上比劃道,「我大腦發育不健全,沒有自己思考的能力,我屁都不懂,給我解釋也解釋不清楚,除了瞞著我以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

  傑森在心中瘋狂叫屈:干!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我都沒找回來我那些丟失的記憶!

  我不知道平時在家裡你是怎麼和所有人相處的!

  溫也知道這事兒和這個世界的二哥沒關系,但反正都是同一個人,思想應該是差不多的,而且二哥不了解情況,更方便他從客觀的角度做出回答。

  這個世界的二哥在一頭霧水之下都沒對她這個「妹妹」對家裡的事情一問三不知,對哥譚的事情一問三不知感到奇怪。

  溫知道,這個世界的溫蒂家,和溫蒂自己的家人有著一模一樣的腦回路。

  也許這個世界的二哥能給她答案。

  反正她自己是怎麼想也想不通。

  「我是認真的,我只想要個確切的回復,可能我確實有點蠢,所以想不通怎麼回事,但是溫蒂很聰明也同樣想不通。」溫說,「你知道為什麼嗎?」

  「……」

  我們是想保護你遠離危險的超英生活。

  我們希望你能健康快樂地長大。

  我們就是為了讓無數個和你一樣的孩子能安穩長大,才堅持著反擊邪惡,才堅持著拖著疲憊的身體保護哥譚。

  我們只是想……

  有這麼多合適的理由,可面對溫清澈的眼睛,傑森卻一個都說不出來。

  他彎下腰,輕輕抱住了她。

  「我不想要你抱我,我想要你回答我的問題……」溫不滿地說,「你這種溫情一刻的套路在我這不管用你知道嗎!」

  但她看了一眼靠在一邊的溫蒂,從溫蒂的眼神裡知道了她的動容。

  媽的,溫想。

  她不情不願地抱住了這個世界的二哥。


第60章 溫和失約-強顏歡笑

  那本《基督山伯爵》, 溫到最後都沒有翻開。

  她心裡很不痛快,一回房間就開始抱怨:「有你這樣的嗎溫蒂?你自己說說,有你這樣拆台的嗎?」

  「我沒有拆你的台。」溫蒂含恨側頭,「我只是……」

  「你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對吧。」溫大聲指責她, 「你平時控制負面情緒不是控制得挺好的嗎?怎麼一碰到這種情況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

  「我不跟你說這些了, 你要氣死我。」溫憤怒地撲到床上, 泄氣地猛捶枕頭, 「打你打你打你打你!」

  「別生氣了。」溫蒂放柔了聲音, 但她說出來的話可不是這麼回事, 「反正你睡一覺就能把這事給忘了。」

  「我也沒有沒心沒肺到這種程度!」

  「但你其實根本就——不是很在乎啊。」溫蒂輕聲說, 「我們是同一個人, 我們也不是同一個人, 我們的感情沒有真正的相通。你沒有體會過我的感受。」

  「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溫猛地從枕頭上抬起頭。

  因為撲打變得亂糟糟的頭發糊在她的嘴唇上,溫一邊生氣,一邊噗噗噗地把含進嘴裡的頭發往外吐——被口水打濕的發絲又粘住了她的下巴, 她只能翻個身坐好,將那些發絲全都撥到耳後。

  等做完這一切, 溫發現她確實已經不生氣了。

  溫:「……」

  她面對著溫蒂平靜的眼神,悻悻地說:「……算你說對了。」

  停了一下, 她又不死心地強調:「我雖然不生氣, 可是心裡還是堵得慌!」

  「你為什麼要怎麼在乎我的事情?」溫蒂探究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是自己過得開心最重要的人,你只要別去管我的事情就好了。」

  「我根本不可能不管啊。就像你之前說的, 在其他人眼裡, 我們是同一個人。」溫說, 「怪怪的,我覺得我和你根本不一樣, 但是有時候吧……有些時候,我覺得我們就是同一個人。」

  溫蒂攥緊手指,又緩緩松開。

  「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想?」

  「我沒想。直覺。」溫說,「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做事不動腦子,但是我也不是傻,懶得動腦子和沒腦子還是有區別的。我只是和你的觀念差距很大,你看重的東西太多了,對我來說……」

  「對你來說,這世界上很少有值得動腦的事情。」溫蒂低聲接上了下一句話。

  「你很懂我啊。」溫說,「我有點相信你之前說的話了。」

  「我說過很多話。你是指哪一句?」

  「你殺掉我很多次但怎麼也沒辦法把我趕走那句。」溫好奇起來,「過去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和現在的我差不多?」

  「……很難說。」溫蒂肉眼可見地露出猶豫的神色,「我過去一直認為你非常危險。」

  「我有什麼危險的!你開玩笑吧!」溫滿臉難以置信,「還能有比我更不愛惹事的人嗎?姐姐你是嚴重的懷疑人格和被害妄想症吧?」

  「你知道我的經歷,」溫蒂沒否認,「我能把這個世界看得有多安全?」

  「也是。」溫被說服了,「你保持警惕心是對的。」

  她小小地打了個呵欠,看了看窗外即將落下的月亮,喃喃地說:「哥譚的月亮很好看啊,因為很少出現的緣故嗎?我在紐約好像都沒注意過月亮,但是一來哥譚,晚上外面有點亮光我都覺得好激動……」

  她往被子裡擠了擠,偏過頭,漸漸閉上了眼睛。

  溫蒂以為溫就要睡著了。

  「……喂,」溫卻含含糊糊地說,「溫蒂。」

  「什麼?」

  「不要在哥譚找月亮。」她說,翻了個身背朝窗戶,口齒清晰地說,「其實你知道月亮一直都在的對吧?它在那裡就好了,何苦一定要看到它呢?」

  「……」

  溫蒂沒有回答。

  溫是被一個溫柔的男聲喚醒的。

  這個聲音很好聽,像是海浪的濤聲,如果在其他時間聽到她一定會停下來專注地聆聽對方的話,可現在她困得不行,就只覺得對方太煩人了。

  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干什麼!

  不知道她昨晚很晚才睡覺嗎!

  她氣憤地睜開眼睛,卻為了眼前所看到的倒轉的角度一驚——她怎麼是站著的?她不是在床上睡著的嗎?

  溫完全清醒了。

  微風撲打著她的臉頰,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空氣裡一股溫暖的甜味兒。

  這不是哥譚的空氣。

  哥譚的空氣聞起來一股潮濕的灰塵味,二哥的據點也為了照顧她安裝了空氣過濾器,可顯然二哥出於各種原因沒辦法弄到最好的那種,所以據點裡的空氣質量也不過是剛到她能夠接受的底線,但這地方的空氣聞起來干淨又清澈,像是樹木遮天蔽日的雨林。

  又要比雨林更好。

  溫沒聞過雨林,但猜測那些地方的空氣應該遍布土壤的腥氣和動植物腐爛後的奇異味道,這地方的空氣卻不是,它有種很干淨很干淨的澄澈,像是一眼看得到底的小溪。

  她一時沉醉其中,緩了幾秒才意識到她在做夢。

  不怪她沒反應過來,之前的夢境都有太濃烈的超現實感,像是在看電影一樣,光和陰影的對比感非常強烈,而且每一個場景都有中世紀油畫般的質感,厚重,立體,美但是陳舊。

  更別說其中會出現的一些完全不可能出現現實的畫面,那條布滿了翩然起舞的芭蕾少女的走廊如夢似幻,任何人都不會把當時的情況當真。

  可這個夢的氣氛迥然不動。這個夢很逼真,和現實的情況區別不大,而且有很多細節。

  比如這甜美的空氣——之前的夢裡,她的感受可沒這麼深。

  好在這裡溫也不是沒來過,她很快就認出了自己在什麼地方。

  這是溫蒂的臥室。

  房間很大,分了好幾個區域,她現在就站在臥室裡的陽台邊上,而聲音是從床邊傳來的。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一眼就撞見了靠在床頭揉眼睛的……溫蒂?

  溫震驚地看著那個小女孩——她有多大了?有五歲嗎?

  最大也不超過五歲,稚嫩得驚人。溫蒂的五官本來就柔和圓潤,這點也很好地中和了溫蒂嫵媚的眼神,可這個五歲的溫蒂,看上去就完全是個圓溜溜的小可愛。

  就是,作為一個小女孩兒,她還是太瘦了些。

  她穿著荷葉邊的奶白色睡裙,手臂上都看不出有多少多余的肉,正揉著眼睛的手指也又小又細長,和溫印像中這個年齡段的小女孩兒不同。

  小孩子不都是胖乎乎圓滾滾的嗎?有可可愛愛的、倉鼠一樣的小腮幫,手指上還會有凹進去的小肉窩窩。

  溫蒂就不是。她看上去像是個精美的動畫人物,很小,卻很精致。

  「起床了,溫蒂。」溫聽到了那個溫柔的男聲在說什麼,「賴床可不是好習慣。」

  ……你懂個屁!

  小孩子怎麼就不能賴床了?

  不在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賴床,難道大人賴床就會很好看嗎?

  說什麼鬼話,當然是小孩子可以隨便撒嬌賴床,以後成了大人才需要克制自己!

  人生就那麼幾年時間可以無憂無語傻乎乎地什麼都不想,做錯了事情也會顯得很可愛——什麼神經病啊要這麼剝奪一個小孩子的快樂!

  「嗯。」溫蒂乖乖地說,「起來了,爸爸。」

  ……媽的。

  好乖啊。

  溫要流淚了,她心裡欣慰和憤怒交織在一起,看著小溫蒂掀開被子笨拙地爬到床邊——這張床對成年人來說也顯得太大,對小溫蒂來說就更大了。

  她爬了半天才爬到床沿,坐穩了,探著可愛的小腳,用腳趾頭去勾被放在矮凳上的鞋子。

  那個坐在床邊的男人抱著腰把她舉了起來。

  小溫蒂咯咯直笑,媽的,溫心說舉高高這種弱智游戲你也這麼開心……好吧是我的錯,對這麼丁點大的小女孩兒不能要求太高。

  「再高!再高!」小溫蒂歡呼著說,「爸爸!再高一點!」

  男人將她拋起來又接住,拋起來又接住,溫蒂在半空發出更響亮的笑聲,溫卻看得肝膽俱裂。

  媽的!媽的!

  你搞笑嗎!

  你有病啊!

  你女兒才這麼大點!小孩子骨頭很軟的!你一錯手接不住能把她給摔死!就算摔到床上也會骨折的!你對小孩子的脆弱有什麼誤解!

  溫都要嚇瘋了,媽的!你老實玩弱智的舉高高不好嗎非要玩兒個大的,不會帶孩子請保姆吧我求你了!溫蒂能活到這麼大運氣也太好了!

  她當然清楚溫蒂的父親不可能失手,或者就算真的失手了也完美解決,可這一幕看得她心跳都要停了,太刺激了,她不想看了,可溫蒂笑得這麼燦爛,溫從來沒見過溫蒂這麼開心的樣子。

  她忍不住看了下去,還好這個拋起來再接住的游戲沒玩太久,溫蒂的父親把溫蒂抱在懷中,溫柔地親了一下溫蒂的臉。

  這個夢非常逼真,但溫還是看不清這家伙長什麼樣子,只能隱約感覺到他非常英俊。

  不是長相,而是一種純粹的、氣質上的魅力。

  她也不驚訝,溫蒂長得這麼漂亮,她父親太醜了才讓人吃驚。

  「好了好了不玩了,被阿爾弗雷德看到又要說我了。」男人說,將溫放到床邊,「快換衣服下樓吃飯。」

  「好!」溫蒂小臉紅撲撲地回答。

  阿爾弗雷德是誰?保姆?聽著是個男人的名字,管家?

  應該是管家的名字。

  場景很快就變換到了吃早餐的時候,餐品很豐盛,但溫蒂皺著小臉,不情不願地撥弄著盤子裡的西藍花。

  「不要挑食,溫蒂。」男人溫和地說,「不吃光的話阿爾弗雷德會難過的。」

  「我不喜歡這個。」溫蒂小聲回答,「阿爾弗雷德沒想過煮我不愛吃的東西會讓我難過嗎?」

  溫心中爆笑,媽的,原來溫蒂從小就這麼邏輯鬼才啊。

  男人一時間也被噎住了,他半晌才哭笑不得地放下了手中吃了大半的早餐,走過來把溫蒂抱到自己的膝蓋上,然後用叉子切開了西藍花和煎蛋,耐心地將它們切成很多份。

  他叉起一小塊西藍花和煎蛋,將兩個東西混在一起,舉到懷中的溫蒂嘴邊。

  「我們不用吃光,」他哄溫蒂,「有多少塊煎蛋就吃多少西藍花,好嗎?」

  盤子裡的西藍花小塊明顯比煎蛋多了很多。

  溫蒂也看得出來,她抿著嘴唇,很認真地數了一下數量,然後滿臉忍耐地、不情不願地點頭。

  「好。」她說,又強調,「剩下的都不吃了。」

  「剩下的都不吃。」男人許諾,「爸爸幫你吃。」

  「不告訴阿爾弗雷德。」溫蒂又提了另一個新要求,「不要阿爾弗雷德難過。」

  「真的嗎?溫蒂真是好孩子,阿爾弗雷德讓你難過了你也不要他難過。」男人用很幼稚的口吻說,「好,我們不告訴阿爾弗雷德。」

  溫:「……」

  媽的。

  溫蒂原來從小到大都這麼軟啊,三歲看到老這句話果然不假。

  可是溫蒂的父親看起來和小時候的溫蒂相處得非常好,完全就就是甜乎乎的模範父女相處了,怎麼之後搞得這麼難看。

  而且,她怎麼看著,這些西藍花小塊的大小都不太一樣?

  小溫蒂也發現了。

  她艱難地,像是上刑罰一樣吃了幾個煎蛋夾西藍花,就意識到她父親一直都在選剩下的西藍花裡最大的那塊。

  照這麼吃下去,她還是會吃掉大部分的西藍花。

  他父親再把叉子遞到她嘴邊的時候,小溫蒂就憤怒地推開了父親的手。

  「你、你、你耍詐!」她的小臉又紅了,這次是氣的,「你騙人!」

  溫的重點錯了:耍詐這麼高明的詞彙你這麼小就會說了!還用對了!

  好聰明啊!不愧是溫蒂!

  雖然明顯是想了一陣才把這個詞抖利索,那也很聰明了。

  「嗯?」男人立刻意識到溫蒂發現了他耍的小心思,他狡猾地說,「怎麼了溫蒂?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

  「你給我吃最大的西藍花!這不對!」

  「但我們之前也沒說不能這麼做。」男人說,他聲音裡浸透了笑意,讓人頭皮發麻,「對不對?」

  溫出離憤怒了:對這麼大的小女孩耍手段,你是不是人!

  ……好吧好吧她也要承認這一幕看起來真的好溫柔好可愛,爸爸和女兒都斤斤計較的氣氛也好溫馨,在這麼可愛的地方玩弄小心思,真的讓人生不起多少憤怒來。

  小溫蒂明顯被父親的說辭給糊弄住了,她愣了半天,終於決定使用小孩子的特權。

  她耍賴了。

  「不行!不要!不能這樣!」她的嗓音裡全是軟乎乎的委屈,「不可以給我每次最大的!」

  「那你要怎麼樣?」

  「給最小的!」

  「可以。」他的父親妥協得非常快,「那就每次都吃最小的。但是——」

  來了來了套路來了,溫也算是看懂了,這個父親的套路非常多,溫蒂才五歲,她玩兒不過她父親的。

  「什麼?」小小的溫蒂,滿臉大大的警惕。

  這可憐孩子,一看就是被父親坑了不少次了。

  可溫怎麼就這麼開心呢。

  「可是最小塊的都太小了,你看,兩塊加在一起都沒有最大的這塊大。」她父親把剩下的西藍花裡最小的兩個撇到一邊,又把最大的那塊放過去,「所以,如果你要吃最小的,那每次都得吃兩個。」

  溫:「……」

  你這人怎麼這樣呢!你這麼大的大男人,用這種手段套路你的小女兒,你像什麼樣子,嗯?你自己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你像話嗎?

  你把你女兒的心思摸得也太准了!

  好家伙,這次溫蒂得一口氣吃兩個西藍花了……算來算去都得吃掉多數西藍花啊!

  溫蒂答不答應都得吃掉大部分,這男人也太能動歪腦筋了吧?溫蒂你認輸吧,你算不透你父親的,除非你耍賴不干!

  但溫蒂認真對比了一下之後,一口答應了父親的提議。

  「好。」她說,「這次不可以再變了!」

  溫:「……」

  她心情十分微妙地看著小溫蒂就這麼一口一口地吃掉了父親送到她嘴邊的食物,剩下的西藍花果然是最大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溫蒂終究吃掉了多數,而且自己還沒意識到。

  剩下的那幾塊被她父親幾口就吃光,溫蒂跳下父親的膝蓋坐回去,睜大眼睛等著父親吃完。

  她躍躍欲試的樣子讓溫有點好奇。

  應該是有什麼前置劇情吧,但這個夢是從今天開始的,所以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仔細看看,溫的背後背了一個小小的雙肩包,她穿的也是不影響活動的運動套裝。

  ……溫沒見過溫蒂不穿裙子的樣子。

  但她之前沒重視這點,溫蒂現在才這麼大,她穿的衣服應該不是她自己決定的?畢竟這麼點大的小女孩根本說不上有什麼審美,她穿的這身衣服之前就放到床頭了,可能是有誰給她搭配好的。

  會是她父親給她准備的嗎?

  要是之前,溫根本就不會有這種聯想,溫蒂糟糕的家庭環境在她的想法裡根深蒂固,可今天的夢境是個巨大的反轉,溫從來都沒想到溫和她父親也有過這麼溫柔美好的時光。

  如果她一開始就看到了這種場景……

  也許她會和溫蒂一樣,對父親的愛執著不已,對後來所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吧。

  畢竟曾經曾經那麼溫柔和美好。

  就像她自己一樣,她知道她有一個溫暖健康的家庭環境,如果在她十來歲的時候,她的父母突然一改過去的溫柔,變得冰冷獨斷,變得對她若即若離,她也會覺得痛苦和想不通的。

  這個世界上最讓人心懷執念的從來都不是那些沒有得到過的,而是曾經得到卻失去的。

  就像家財萬貫的富二代突然破產,容貌可傾世人的美人突然毀容,力能扛鼎的大英雄突然癱瘓。

  一直被很細致地寵愛的人……突然失去了這份愛。

  眼前的場景依然那麼溫馨動人,可知道後來一定會有轉折的溫卻突然失去了興致。

  這種場景有什麼意義呢?就算她知道溫蒂和他的父親一開始不是那樣的,可這種轉折豈不是更讓人無法接受嗎?

  假設一開始溫蒂沒有得到過。

  假設一開始這個家庭的氛圍就這麼冷淡。

  假設一開始溫蒂就不對自己的家庭抱有希望。

  ——所有的悲劇都不會存在。

  溫甚至開始不滿這個溫柔體貼的父親了。還不如根本就不要對溫蒂好,她想,就一直不要對她好算了。

  不要寵她,不要這麼關心她的想法,不要順著她思考的方向讓她多吃蔬菜。

  就直接不要愛她,更不要讓她感受到愛。

  就始終做那種上流社會的模範父女,相互之間沒什麼感情,彼此的接觸克制又得體。不要有不切實際的期待,不要這麼痛苦地困住自己。

  ……但那樣真的是對溫蒂好嗎?

  ……從來沒感覺到愛,真的能讓溫蒂快樂起來嗎?

  媽的!所以那個被藏起來的大秘密到底是什麼鬼秘密!溫都要瘋了!她真的不擅長處理這種……這種奇奇怪怪的情況!

  她擅長的是一刀兩斷!是你讓我不爽你他媽就給我滾蛋!

  早餐很快就吃完了,小溫蒂興奮地背著雙肩包在房子裡跑來跑去,她的小腿兒邁得飛快,這個巨大的城堡不再是個令人窒息的牢籠,而是美麗的樂園,任何事都讓她感到快樂。

  而她的笑聲——溫之前一直很討厭「銀鈴般的笑聲」這種形容,可小溫蒂的笑聲真的就有那麼動聽,真的就像銀鈴一樣,清脆明亮,絲毫不惹人生厭。

  溫更抑郁了。

  她懷著溫柔的哀憐看著溫在城堡的長廊裡跑來跑去,牆面的油畫含笑注視著她,色彩絢爛得不像話。

  下午的時候她的情緒終於穩定了不少,不再到處跑到處跳了。那個地中海式禿頭——呸,管家阿爾德弗雷過來跟她說話,說了什麼溫沒聽到,他給了溫熱騰騰的紅茶和甜點,讓小溫蒂吃點。

  這個夢的氣氛突然冷酷了下來。

  比之前那種窒息的氣氛更冷酷冰涼,一切都黯淡了,陰雲籠罩了整個城堡,小溫蒂看起來還是那麼無憂無慮,直到她的父親走過來,在她面前蹲下身,慢慢撫摸著她的臉頰。

  「爸爸?」小溫蒂奇怪地說,「你怎麼了?你怎麼這麼嚴肅?」

  「……」她父親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來了,溫想,果然來了。

  「爸爸。」小溫蒂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麼。

  「……抱歉,溫蒂,我們說好了今天下午就帶你去游樂園的。」她父親說,「但是突然出了點事……我們下次再去好嗎?」

  轟隆隆的巨響,雷鳴在城堡中震耳欲聾。

  閃電照亮了小溫蒂蒼白的臉。

  「……好。」小溫蒂說,她懂事地摸了摸父親的臉頰,「如果爸爸太忙的話,這次就算了吧。」

  這麼小的女孩兒。

  她強顏歡笑的樣子讓溫感到無限的心酸。

  她父親捉起她的手捏住,放到唇邊吻了又吻。

  「我們下次就去。」她父親認真地許諾,「說好了。」

  說好個屁,溫想。

  你之後就沒找到機會帶她去過游樂園。


第61章 溫和一個吻-近似愛情

  溫發現溫蒂的人生有種奇怪的特性:不管她的人生開局看上去要多惹人羨慕, 過程裡總是喜憂參半,而結局則是一塌糊塗。

  她生命中所有的喜似乎都是為了後來的憂做鋪墊。

  最慘不過先甜後苦。

  慘,太慘,慘得溫都不忍再看。

  不過公允地說溫蒂也不是沒有問題, 依溫的想法, 明明只要些好好說話就能解決大部分的矛盾, 偏偏溫蒂和她的家人一樣是個不會把心裡話往外說的。

  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呢?暴露自己的內心對這些人來說就這麼難嗎?

  父親走後, 小溫蒂的情緒明顯變差了。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坐在書桌前呆望著書架出神。

  溫掃了一圈溫蒂的書架, 欣慰地發現除了一些小孩子必須的識字圖本以外, 還有不少字體溫暖明亮的繪本。當然上面也擺著一些對溫蒂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來說過於高深的書籍, 但總體上說, 還是符合溫對一個「聰明的小孩」應該會有的書架的想像。

  小溫蒂難過了沒多久就打起了精神。

  她攤開一本詞彙表,又翻出一個筆記本,認真地學習起來。

  厲害了溫蒂, 這麼小就開始看這種書識字了……還拿了一支筆做筆記,溫自愧不如。

  就是她做筆記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怎麼眨眼就寫滿了大半個筆記本?

  溫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就看到溫蒂合上了筆記本,然後跳下椅子, 轉身小跑著離開了房間。

  她的衣服也換了, 溫逐漸琢磨過味, 看來是時間又過去了不久,她就說嘛, 再怎麼聰明的小孩子也不可能眨眼間寫完這本筆記本的, 這都和智商關系不大, 寫字速度這麼快,得有點什麼超級速度之類的超能力才行。

  小溫蒂跑到了大廳, 溫緊跟著她,阿爾弗雷德站在大廳裡擦拭擺件上的灰塵,看到溫蒂,他和藹地說:「怎麼了,溫蒂小姐?」

  「爸爸還沒回來嗎?」她問,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她說話的時候有點喘。

  管家沉默了一下。

  小溫蒂從這個沉默裡得到了答案,她失落地垂下眼睛,小聲說:「可是爸爸都答應我今天要早點回來……我今天把整本詞彙表背下來了,他答應我,等我背完……」

  「我很遺憾老爺沒有完成他的諾言,溫蒂小姐。」管家說,他很慈愛,但那口標准的英腔中總帶著一股克制和回避的味道,「但大人總有大人的事情需要做。他今晚一定會回來的,只是可能會有點晚。」

  小溫蒂繃著嘴唇不說話。

  「溫蒂小姐。」管家便嘆息著說,「你想嘗嘗甜點嗎?今天有你喜歡的巧克力蛋糕。」

  小溫蒂眼前一亮,又猶豫著說:「可是……你不是說晚上吃甜點對牙齒不好嗎?」

  「偶爾一兩次沒關系的,溫蒂小姐,只要你每天都認真刷牙。」管家柔聲說,「你每天都有刷牙,對嗎?」

  「對!」小溫蒂開心地說,「我想吃巧克力蛋糕!」

  「好的,我馬上就去給你拿。」管家說,「今天的蛋糕胚是水果夾心。」

  「是什麼水果?」

  「為什麼不給自己留一份驚喜呢,溫蒂小姐?」

  溫在一邊看得直搖頭。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脾氣一會兒就沒了,給個蛋糕就能開心起來。

  其實用這個方式哄小孩子也不能說有什麼錯,但也不能一直哄她啊。溫蒂又不傻,她遲早會明白大家都只是在哄她。

  但現在的這個小女孩顯然還想不到太多。

  她坐到餐桌前,充滿期待地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小聲哼著不成調的音樂……

  吃蛋糕的時候她就更開心了,小溫蒂長得不圓潤,可大口吃蛋糕的時候臉頰鼓鼓的,眼睛渴望地盯著盤子裡還沒下口的部分,吃光了還依依不舍地含著叉子,被管家輕聲呵止了。

  「不要在吃完以後舔叉子,溫蒂小姐。」管家這麼說,「這樣很不好看。」

  ……你管這麼多呢,溫不愉快地想,不好看確實是不好看,可為什麼不對小孩子寬容一點呢?

  溫蒂已經很乖巧了,再乖就違背兒童的天性了。

  但溫蒂已經乖乖地吐出了叉子,小聲道歉:「對不起,阿爾弗雷德。」

  「沒關系。」管家端走了空盤子,送小溫蒂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不容置疑地說:「到睡覺的時間了,溫蒂小姐。」

  「但是爸爸還沒有回來。」溫蒂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想老爺還需要一點時間處理自己的事情。」管家無奈地說,「睡吧,溫蒂小姐。」

  「爸爸忘了他答應我的事情了嗎?」

  「……不,溫蒂小姐,」管家用一種確鑿無疑的口吻說,「老爺絕對不會忘記他向你許諾的事情,但是——溫蒂小姐,等你長大就知道了,大人總會有些必須承擔的責任。起碼他自己這麼認為。」

  「好。」小溫蒂點了點頭。

  她伸出手,管家立刻在她面前半蹲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指尖。

  「溫蒂小姐?」

  小溫蒂靠過去,親了一下管家的臉。

  「謝謝阿爾弗雷德安慰我。」她微笑著說,「晚安。」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也晚安,溫蒂小姐。」管家說。

  他站起來,看著溫蒂推開房間的門,溫趕緊跟著溫蒂一起進了臥室,關上門的時候溫看了一眼門外,管家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長廊中,直到小溫蒂關上房門都沒離開。

  絕了。

  到底是怎麼才能造成這種情況,明明都很愛溫蒂,可就是把事情搞得這麼讓她想罵人。

  不過溫蒂也總算沒有乖到家,她躺到了床上,關掉燈後卻沒睡覺,而是打開了手電筒,將那本她說她已經背完的詞彙表抱在懷中,全神貫注地借著電筒的燈光翻閱著。

  她的床很大,床邊堆滿了可愛的布偶玩具。

  小溫蒂翻了一會兒書,從旁邊拽過來一只小貓頭鷹抱在懷中。

  她用手電筒照了照牆面上的鐘表。

  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溫就從來沒早於這個點睡覺過,可小孩子得有充足的睡眠時間才能長高……難道溫蒂不是很高就是因為小時候熬夜的緣故?

  小溫蒂明顯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頭都一點一點的了,只能不斷地搖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

  「別等了。」溫無奈地說,「對大人來說,這個點才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間。」

  她知道溫蒂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只是實在是不能不說話。沒想到溫蒂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抬起頭左右張望:「誰?」

  溫:「……你聽得到我說話?」

  小溫蒂緊張地往被子裡縮了縮,用手電筒把臥室照了一圈:「有人在那裡嗎?」

  她的聲音都在打顫了,明顯是被嚇得不輕,溫試著又回答了一遍:「你聽得到我說話?」

  小溫蒂沒有聽到。

  她緊繃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把懷中的玩偶又摟緊了點。那本詞彙書被她放到枕邊,電筒則被藏進了抽屜深處的盒子裡,被一堆閃閃發光的東西深深地埋住了。

  溫:「……」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個抽屜裡的東西,好像是一堆……被刻意做成小孩子會喜歡的那種浮誇風格的珠寶?

  女孩子小時候可能都痴迷過亮晶晶的小玩意,像是鑲嵌滿假鑽石的頭飾和假耳環,或者有時候就干脆只是個奇怪的、會反光的垃圾。

  看起來溫蒂小時候和普通的女孩兒區別不大,也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就是家裡太有錢了,她亂七八糟的收藏寶箱也很硬核。

  這是一抽屜錢啊!

  真是有錢燒的,才會給這麼大的小女孩搞這種東西。

  溫搖著頭,心說你家裡有錢,富養小孩子不能說是壞事,可你就不能在滿足女兒物質要求的同時把精神要求也滿足了嗎?

  這麼大的房間,小溫蒂一個人睡在裡面,看起來又華麗又空曠。

  溫蒂不再徒勞地等待了,她閉上眼睛,將臉頰埋在玩偶堆裡,溫一開始以為溫蒂是睡著了,可漸漸的,她發現溫蒂的肩膀在輕輕抽搐。

  溫:「……你在哭嗎?」

  她慢慢坐到床邊,輕輕將手搭在溫蒂的背上。她看不見溫蒂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判斷失誤了。

  隔了不知道多久,溫蒂的肩膀才慢慢地平緩下來。

  又隔了不知道多久,臥室的門被緩緩推開了。

  走廊上的燈光將大床照亮了一道縫,高大的人影投射在這一線亮光中。他在門口站著,似乎怕驚擾到了什麼。

  半晌他從縫隙中進房間,停在溫蒂的床邊。

  溫蒂的父親顯得陰郁又沉默。

  不知為什麼,他這幅樣子甚至讓溫有點恐懼。她情不自禁地往另一邊挪了一下,給溫蒂的父親讓出位置,在心中猜測著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溫蒂的父親輕手輕腳地將溫蒂翻了個身,讓她正面朝上躺著。

  他俯下身,摸了摸小溫蒂的臉頰,動作卻突兀地一頓。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在門縫透進房間的那縷光中,他的手指不正常地反著光。

  他默不作聲地站起身,轉頭走了。

  溫:「……」

  她在心中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就這麼走了?媽的你就這麼走了?你腦子沒出問題嗎朋友?你就這麼走了?

  好在他很快就去而復返,手裡還拿了一條毛巾。溫抱著手注視著他,而溫蒂的父親彎著腰,細致地蘸掉了溫蒂臉頰上的淚痕,然後又將毛巾疊了疊,輕輕敷在她的雙眼上。

  他在床邊坐著,溫聞到他身上傳來的甜膩的女士香水味。

  ……還有很淡的、微弱的血腥味。

  溫心說不是吧,難道溫蒂的猜測是真的?難道她父親真的是個在英雄和反派之中左右逢源的油滑商人?

  他每次匆忙離開,明明答應了溫蒂的事情卻總是失約,全都是因為一些商業上的緊急情況?

  要是真的有這麼回事,溫倒是能理解為什麼這成了全家人都隱瞞著溫蒂的秘密。

  但理解不代表原諒。

  溫蒂過的這種日子太窒息了,雖然溫蒂從來都在她面前對過去閉口不言,然而溫光是通過這些夢窺探到了一個角落,都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容忍。

  而且這種事有什麼可隱瞞的溫是真心鬧不明白,瞞著溫蒂有什麼用嗎?

  就好像他們真的靠隱瞞,讓溫蒂過得幸福快樂似的。

  溫和溫蒂不太一樣,她覺得要是這個手段真的有用那也不是不能接受和原諒,可要是隱瞞有用,溫蒂還能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溫蒂的父親耐心地給溫蒂做了熱敷,他長時間地凝視著溫蒂的睡容,讓溫感到可笑又可悲。

  或許還有點憐憫。

  他親眼目睹了父母的死,只光說這一點,他就有理由變成這麼一種矛盾的性格。

  或許他試圖自救卻失敗了,或許他想要挽救自己,卻反而讓自己陷得更深。溫不了解情況,她知道自己沒多少發言權。

  她只是溫蒂人生的旁觀者,偶爾的插手和幫助並不能真的幫到溫蒂——她永遠不可能給溫蒂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父親的解釋和愛。

  愛她有了,但解釋她一直都沒等到。

  我能怎麼辦,溫想,我還能去把溫蒂的父親打得頭破血流然後逼他解釋清楚嗎?

  等等這好像是個很好的選擇……但溫蒂肯定不樂意自己的父親被揍。

  毛巾似乎變涼了,溫蒂的父親去更換了好幾次,最後離開的時候他彎下腰,將溫蒂的被角掖好,又頓了一下,似乎想做什麼。

  他最終什麼都沒做地走了。

  門被關上的時候小溫蒂睜開了眼睛。

  溫:「……」

  你行的溫蒂,你父親愛在心口難開,你也是個悶不吭聲的,人都走了你睜開眼睛有什麼用?不對,你是多久醒的?

  小溫蒂爬起來,仰頭像小狗狗一樣用力抽著鼻子吸氣。

  她仔細嗅了一圈,似乎是得出了什麼結論,抿著唇又重新躺回了被子裡。

  香水味還沒散盡所以溫蒂肯定聞到了,這情況還真是……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溫蒂的父親還不如不在大晚上的來這麼一趟。

  但溫開始疑惑溫蒂到底有沒有覺察到香水之下的血腥味。

  她發現了嗎?發現了應該不是這個反應吧?她這麼愛父親,肯定會擔心吧?但她現在完全沒有擔心的樣子,只是明顯特別生氣。

  溫走出了房間。

  根據她過去的經驗,她在夢中睡著就能脫離夢境,但她現在不著急離開,她想知道更多線索,溫蒂和父親的相處她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但溫蒂和這個家庭的其他人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還不知道。

  她一晃神,就發現自己站到了客廳裡。

  溫蒂的父親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向溫蒂介紹說:「……所以,以後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這是溫蒂,我的女兒。你那天也見過她。」溫蒂的父親又對那個男孩說,「你們要好好相處。」

  這場面好奇怪,溫想,只有她一個人覺得奇怪嗎?

  為什麼溫蒂的父親牽著男孩的手?他和這個男孩站在同一邊,而小溫蒂站在另一邊,就像這個男孩才是他的兒子,溫蒂才是被收養的一樣。

  溫蒂看起來也和過去不同了。她不那麼活潑了,也不那麼燦爛了。

  她看上去沉靜又優雅。

  用這種詞形容一個小孩讓溫感到微妙的錯位,可溫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彙,眼前這個小女孩已經頗具有現在的溫蒂的雛形。

  也許只有她發現了這一點。

  溫蒂看著父親和男孩牽在一起的手,露出一個安靜的微笑:「你好。」

  小男孩低聲說:「你好。」

  之後明顯就是這個小男孩陪著溫蒂的時間更多了,溫蒂的父親依然來去匆匆,當然了,在和溫蒂說話的時候,他從來沒有任何一點不耐和疲倦,他對待溫蒂的態度始終如一的溫柔和愛憐。

  他對這個被他領養的孩子也是這樣。

  他們在同一個餐桌上用餐,小男孩大口吃掉了溫蒂不愛吃的西藍花,溫蒂看了一會兒,低下頭,默默地吃掉了她討厭的食物。

  媽的。

  為什麼發生的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都是大人不會放在眼中的細節,可為什麼等真的看到這些,就覺得這麼難過呢。

  但溫不討厭這個小男孩,他就像小時候的溫蒂一樣活潑。

  溫從未見過溫離開這個城堡,小男孩則花了很多時間在花園中。他時常大笑,在草坪上翻跟頭,他喜歡爬樹、跳躍和奔跑,動作輕盈靈巧得像是雜耍。

  對了,溫蒂說過的,她的大哥在被收養前出生在雜技世家。

  在小男孩玩耍的時候,如果在她看得見的地方,她就靠在窗邊看他。小男孩大笑,而她的眼中也會湧出溫暖的神采,要是這兩個孩子的年紀再大一點,溫都要說「這就是愛情」了。

  「也許我曾經愛過他。」溫想起溫蒂這麼說,「也許他也愛過我。」

  溫心說不用也許也許了,如果你們的相處一直都是這種氛圍……別懷疑自己,溫蒂,這就是愛情啊。

  小男孩試著邀請溫加入他的游戲,但溫蒂搖頭:「我不能出去。」

  「為什麼?」他問,光聽他的聲音,溫都能想像出他臉上會有的驚奇和疑惑,「你不喜歡在外面玩嗎?」

  「我不能出去。」溫蒂說,「外面的霧氣和濕氣會讓我生病和起疹子。」

  小男孩更驚訝了:「還有這種事?你從來沒有出去過嗎?」

  「如果戴上專用口罩,在出門前吃好藥是可以的。」溫回答,「但父親說我最好不要出去,藥吃多了對我的身體也沒好處。我現在還小,要是好好養著,可能長大了身體就會好很多。」

  「那你就在房間裡看我嗎?」小男孩問溫蒂

  「嗯。」

  「那好吧。」小男孩就說,「我以後都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好了。」

  他沒有食言。

  溫蒂在不斷長大,她這時候好像已經在學校讀書了,桌面的日歷總是在假期的時間區域裡翻動,可每次,當她在書桌前讀書的間隙將視線投向窗外,總能看到那個小男孩在那一塊區域裡。

  那地方增添了一個很大的秋千,秋千又變舊了。

  樹上建起了一個小小的木屋,木屋的表面逐漸有了裂痕。

  地面逐漸增添各種有趣的設施,漂亮的木馬,可以開動火車的鐵軌,沙地和健身杠杆……東西增增減減,而小男孩也一天天長大,他的身體矯健修長,他漸漸不在外面的草坪上玩耍了,他開始花更多時間待在室內。

  溫蒂也長大了。

  他們在室內搭建樂高積木,下棋和玩牌。溫蒂總是贏,大哥總是輸,但在和體育有關的項目上就到了大哥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大哥靈巧得像是蝴蝶,而溫蒂總是搖頭。

  其實她不是全都做不到。

  但她就喜歡大哥無奈地說「我做給你看」的樣子。

  他會一遍又一遍地做給溫蒂看,就像他們還小的時候,溫蒂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汲取著大哥的快樂,為他的笑聲感到快樂。

  生日的時候他們也一起過,父親又短暫地遲到了,但現在的溫蒂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在乎。她和大哥在一起聊天,大哥問她:「你在學校交到新朋友了嗎?」

  「交到了。」溫蒂回答,「都是女孩子。」

  「我記得你的學校也有男同學啊。」大哥便笑著說,「男孩子們呢?」

  「他們太熱情了。」

  「噢,」大哥就寵愛地摸她的腦袋,「我的小妹妹也到了這個年紀啊。」

  溫蒂微笑著沒說話,但看著大哥的眼神全是笑意。

  「聽我說,我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在想些什麼,你可不要被他們騙了。他們口口聲聲說愛你,甜言蜜語全往外撒,其實全都是假的。」大哥一本正經地告誡溫蒂,「逗一逗他們就好了,別讓自己吃虧。」

  「我才不會隨便相信他們的話。」溫蒂斜睨了一眼大哥。

  她側著眼睛看人的時候實在是太過曖昧了。

  大哥卻忽然地安靜了一下。

  「天,溫蒂,我開始擔心你了,你這麼討人喜歡。」大哥溫柔地說,「一想到我心愛的小妹妹以後也要被別人家的臭小子騙走,我就覺得好吃虧。」

  溫蒂說:「我才不會第二次被人騙走。」

  「那時候你還很小呢。」大哥失笑,「而且我說的騙也不是那種騙……」

  「那你說的是哪種?」

  溫蒂仰頭看著他,她霧藍的眼睛裡仿佛有波光晃動,唇角的笑容優雅又神秘,仿佛已經熟知大哥話音,調笑著嘲笑大哥的半遮半掩。

  大哥又安靜了。

  「……溫蒂。」他低聲說,「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知道。」溫蒂說。

  她垂下眼睛,像是忽然失去了對話的興致,站起來要走:「我們去客廳吧,我的生日蛋糕……」

  她的話音因為一個吻沒有說盡。


第62章 溫和極光-爐火純青

  這這這——

  溫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不是太直接了點?!

  大哥你怎麼回事啊?雖然你們之前的氣氛一直都有點隱隱約約的苗頭了, 她因為溫蒂說起過,所以也知道這事兒,可你就這麼直接吻上去,是不是有點太干脆了?

  都不考慮一下嗎?那好歹是你名義上的妹妹啊!

  ……溫總算是明白為什麼溫蒂會評價她大哥「太好上手」了, 這果然就是很好上手的樣子。

  但溫蒂也沒完全對她說實話, 不說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兩人明顯現在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要說「不知道有沒有愛過」也太誇張了。

  還要怎麼樣才算是愛情啊, 溫蒂對愛情要求是不是太苛刻了。

  她作為旁觀者也要承認這段初戀其實是很甜蜜的, 溫蒂看上去也很快樂。她只在剛被摟著腰吻住的時候略微驚訝地睜大眼, 緊接著就閉上眼睛, 攬住了大哥。

  不太好分辨溫蒂現在是什麼年紀。

  她現在看上去和未來沒有多少區別, 除了胸前的位置在未來變大了些,單純看長相,說她十四五歲也合理, 說她十八九二十歲,似乎也沒什麼毛病。

  這個吻溫柔又短暫, 溫蒂很快就推開了大哥。

  她的笑容消失了,眼神也有點閃爍, 盡管無疑她也是開心的, 但這種開心裡帶著若有若無的憂愁。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

  「我們下樓吧。」溫蒂說, 「爸爸現在應該也回來了。」

  「……走吧。」大哥遲疑了一下後也說。

  他們好像都沒有要討論這個吻和之前的對話的意思,兩人的眼睛迅速分開, 甚至像是避諱著什麼一樣, 一直到完全下樓都沒再對上。

  溫蒂的父親果然回來了, 就是看起來不是很清醒的樣子。他微斜著身子靠坐在沙發上,阿爾弗雷德正在他面前的茶杯斟茶。

  「溫蒂。」她父親一見她就站起身, 「抱歉,我回來得有點晚了,希望我沒有遲到得太久……你們不用等我的,親愛的。」

  他朝著溫蒂的大哥點點頭,溫平時不是特別敏銳的人,可她卻在這一刻敏感地發現溫蒂的大哥也微微地朝著溫蒂的父親點了點頭。

  兩個人似乎暗地裡交換了什麼信息,但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溫蒂說:「沒關系,爸爸。我們去分蛋糕吧!」

  她的聲音帶著股掩飾不住的雀躍,這似乎讓他吃了一驚。他微笑著和溫蒂說了一會兒話,很快一群人就轉移到了餐桌邊。

  溫蒂的生日蛋糕很豪華,堆滿了潔白的奶油和各種造型別致的裝飾品,還有個明顯是用溫蒂做模特做出來的小人偶。

  一共插了十四支蠟燭。

  原來溫蒂這時候十四歲啊……初戀在這個時間也不算是很早了,按照歐美這邊初戀的普遍時間算,甚至還有點晚。

  但溫心裡還是有一點點不痛快,不多,只有一丁點,可能是因為她知道這段感情注定會慘烈收場。

  ——溫蒂沒說過分手的具體理由,但怎麼想也就那麼一兩種可能。

  溫蒂在家人的環繞中聽完了生日歌,她的笑容又有了曾經的活潑和明亮,在這一個瞬間,仿佛那個大笑著、背著小雙肩背在城堡的長廊中奔跑的小女孩又回來了。

  她閉上眼睛許願。

  溫不知道她許下了什麼願望,但——這一刻,在溫蒂心中一定是很美好很美好的。

  這場夢的主體似乎就是那些令她印像深刻的美好的細節。

  以及所有的美好終於毀滅的時刻。

  「生日快樂,溫蒂。」溫蒂吹滅了蠟燭,而在所有燈光都完全熄滅的時候,溫俯下身在溫蒂耳邊說,「我其實不喜歡你,你只能給我痛苦。我所有的快樂都和你無關。但你是個很有魅力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快樂。」

  溫蒂在黑暗中猛地睜開雙眼。

  她驚疑不定地掃視著周圍,阿爾弗雷德打開燈後,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魂不守舍的表情。

  「溫蒂?怎麼了?」她父親問。

  他看上去如臨大敵,盡管他努力掩飾了,可焦躁的情緒還是靠著他的聲音傳達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你又產生幻聽了嗎?」溫蒂的大哥也緊張了起來,「別怕,溫蒂,你聽到什麼了?」

  「……有人在祝我生日快樂。」溫蒂慘白著臉回答,「她只說了這句話……爸爸!那真的是幻聽嗎?你確定?我知道……我知道得真的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我聽到了!」

  「只是生日快樂?沒有別的?」溫蒂的父親問。

  溫蒂很確定地點頭:「只有生日快樂。這個聲音——她很少說話,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聽,但我覺得她——她對我沒有惡意。」

  溫蒂的父親和大哥交換了一個眼神。

  「也許是你聽錯了,溫蒂。」然後她的父親說,仿佛字字斟酌之後才說了這麼一段話,「今天是你的生日,所有人都在祝你生日快樂,也許是你自己也在你心裡祝福自己,但是這個祝福被你當成幻覺了……」

  「爸爸!我真的聽到了!」

  「不要怕,溫蒂,你看過醫生了,幻聽和少量的幻覺在你經歷過那件事之後是……正常的,」溫蒂的大哥也安撫她,「更何況你的幻覺和幻聽都很少出現,那只是你的心理在受創之後的自我保護。」

  「……我真的聽到了。」溫蒂垂下臉。

  「不要緊。也許她是真的存在的一個朋友,只是除了你之外誰也不知道。」溫蒂的父親又說,「只是你要確定你沒有被她干擾和影響。你是個堅強的女孩,溫蒂,你能做到的。」

  「我能做到。」溫蒂深呼吸,「我知道,爸爸,我能做到。」

  阿爾弗雷德為他們切分了蛋糕,盡管在這場小風波之後,每個人都在極力做出歡快的樣子,努力說話維護氣氛,但溫蒂的笑容卻失去了那種神采。

  她的神色變得公式化許多,只是掩飾得非常好,她本來是今天的壽星,然而到了最後,卻是她在竭力配合周圍人的演出。

  溫:「……」

  她微妙地心虛了起來,原來她很早就出現了嗎?還害得溫蒂這麼害怕?

  想想自己的性格,她肯定是對溫蒂沒什麼惡意的,這時候在溫蒂身體裡的她應該就只是單純地祝福了一下溫蒂生日快樂。

  ……可是,溫蒂害怕這個「幻聽」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不如說她害怕身體裡的另一人才正常,溫蒂現在這種司空見慣的、甚至連身體的主動權都可以讓出的態度才不正常。

  可是我也沒有錯啊,溫有點小委屈地想,我突然就這麼丟掉了自己的身體,變成了別人眼中的幻覺和幻聽,那也不是我自己樂意的啊!

  我能怎麼辦!

  難道讓我自殺嗎!

  比起自己去死,還是讓溫蒂害怕吧……湊活過唄還能怎麼著。

  這場小聚會的最後結果是所有人都不歡而散,溫蒂的父親又有事情要忙,天知道他哪兒來的那麼多工作要做,跨國公司總裁的忙碌程度也不過如此了吧。

  讓溫有點欣慰的是溫蒂這次是真的沒怎麼在乎,或許是家裡的第一個養子真的填補了她心中的很多空白。

  溫自己的性格是——只要這段感情讓我不愉快了,只要最後鬧得很難看,我就把這段感情一棍子打死絕對不會回頭。

  可溫蒂顯然不是這樣的人,她貪戀著那些溫暖過她的心情,即使過去的感情傷害她很深,她也會承認所有溫暖的部分。

  她就是無法割舍愛,才只能對所有的痛苦照單全收。

  原來脫去了剛開始見面時的尖銳和冷漠,其實她內心是個很炙熱的人。

  溫蒂和大哥一起上樓回房間,兩人肩並著肩在寬闊的樓梯上,同程卻不和對方說話。溫看不清大哥的表情,所以也不清楚溫蒂的大哥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走到樓梯的轉角,溫蒂伸手握住了大哥五指。

  大哥看向她,但她別開臉,並不說話。

  於是大哥也沒說話,只是反手牽住了她。

  時間在這個夢裡時快時慢的,溫以為溫蒂和大哥之後就要開啟戀愛模式了,沒想到這兩人的相處居然和那個吻和生日聚會上幾乎沒多少區別。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還是那麼溫暖和融洽,溫蒂的臉上有很多笑容,大哥對她的態度倒是更溫柔和細膩了。

  可這兩個人居然還是憋著什麼都不說!

  「你到底是想干什麼?」溫蒂一個人的時候溫也會忍不住和溫蒂說說話,雖然她知道溫蒂根本就聽不見,她在這個夢裡是完全的旁觀者,「就不能坦誠地談戀愛嗎?天——我在你身上用『坦誠』這個詞太多次了!」

  溫蒂翻看著外文書,神色寧靜又不可捉摸。

  這時候二哥好像還沒有被收養,她一個人在書房裡讀書,溫總能看到她隨著書中的故事開懷大笑,她讀史詩的時候會變成穿著鎧甲的女戰士,或者穿著白紗戴著頭冠的美人。

  她為書中的故事落淚,伏趴在桌面痛哭流涕,躺倒在沙發上嚎啕……神色抑郁又痛快,像是把所有無法在現實中爆發的心情都宣泄在故事裡。

  「你讀了好多書。」溫一個人和她聊天也聊得很開心,「看書比打游戲好玩嗎?」

  溫蒂沒有回答。

  而溫也沒有心情再問一遍。她也不想在回到現實後去問溫蒂,溫蒂說自己的心情時總是不夠誠實,她老這樣,別人也就懶得問她了。

  「我覺得游戲更好玩,不像是看書那樣動感情。」溫又自顧自地說,「很多游戲連個具體的故事線都沒有,暴打敵人就是了。我每次碰到那種講述劇情的過場動畫都會跳過,說真的,我打游戲只是想打游戲爽一把而已。我根本就不在乎制作者想在游戲裡表達什麼,也不關心人物的背景故事……除非那是任務線的一部分。」

  溫蒂似乎是在看一本很溫暖的書,她的臉頰上洋溢著笑容,身邊則是遼闊的草原和被皚皚冰雪覆蓋的山脈。

  溫看了一眼書的封面。

  「地理游記。」她又說,「你好像很喜歡地理游記……也是,你長到這麼大應該還沒出去旅游過吧。冰川,大海,雪地和草原,你都沒有真正見過。其實我也沒見過,我家裡雖然氣氛很好,父母也很恩愛——有時候他們都恩愛到我插不進去了——可我家好像不是很有錢,也沒辦法支撐我到處去玩。」

  溫蒂很喜歡這本書,她反復讀了好多遍,溫看出來溫蒂很想出去了。

  「我也不是很在乎我沒去過各種地方,」溫說,「你也知道,我比較喜歡待在家裡玩游戲刷視頻什麼的。去不了就不去了,也不是什麼很要緊的事情……世界太大了美好的東西有很多,不是每種美好我都必須體驗的。」

  「我只要能確定地、全心全意地享受我正在享受的生活就好了。」溫說著說著笑起來,「這麼看的話我比你更具有生活的智慧。」

  溫蒂依然不說話,但溫發現溫蒂翻到這本書的某部分時身邊毫無變化。

  她從地上爬起來跑到溫蒂的身後,和溫蒂一起看了那部分溫蒂毫無想像的內容。

  「原來是極光。」溫摸了摸溫蒂的頭,「你想像不出來遍布整個天空的極光是什麼樣子的嗎?」

  「其實我也想像不出來。」溫說,「可是我不是很在乎啦……你都看了這本書多少遍了……就這麼執著嗎?執著你就去看呀!」

  溫蒂毫無應答。

  溫有點生溫蒂的氣了:「所以我才不喜歡你——你這種性格,要不是我們現在共用同一個身體,我們根本就不能做朋友的你知道嗎!」

  溫蒂的神色讓她沒辦法繼續往後說。

  「……我真是服了你了。」溫挫敗地說,她坐到了溫蒂的對面,很小心地避開了溫蒂的二哥常坐的位置。

  等再看看就回到現實,溫對自己說,再把這部分看完就回去。

  她一直看到溫蒂和她大哥正式確定了關系,又看到溫蒂和大哥一起出門——他們的父親還沒發現養子和女兒之間的氣氛古怪,也可能是因為溫蒂和大哥相處的時候真的很輕松。

  他們實在是太習慣過去的相處方式了,可能這也是造成他們分手的一部分原因。

  極端接近愛情——畢竟不是真正的愛情。

  約會的氣氛也是,有時候他們會被看做情侶,有時候他們會被看作兄妹,這兩種看法出現的次數幾乎一樣多。

  在外面的時候溫蒂和她大哥也沒多少親密的舉止,溫蒂不太主動,大哥也很克制。

  他們只在僻靜的地方悄悄分享一個吻,或者偶爾十指相扣。這段隱秘的戀情不顯得很激烈,可是和溫想像中會有的激烈正常不同……他們真的完全沒有爭吵過。

  但溫蒂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大哥隱藏著秘密。

  他總是失蹤,盡管每次失蹤都有恰當合適的理由。

  他和溫蒂的父親之間也有種不發言說的默契,一個眼神交彙,一個點頭,一句意有所指的提問和回答。

  他和溫蒂之間的裂縫越來越大,溫蒂的神色也越來越冷漠,她留出了很多余地給大哥解釋,可大哥似乎把溫蒂的寬容看做了忍讓,他從不認真解釋。

  連最後的分手也是那麼安靜和悄無聲息。

  大哥在約會的時候匆忙的遲到了,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和溫蒂道歉:「對、對不起……我遲到多久了?這都是我的錯,溫蒂,但是我之前——」

  溫蒂已經喝完了兩杯果汁。

  她把手中的空杯子放在桌面上,杯底和桌面嗑出響亮的一聲。

  大哥被這一下鎮住了。

  確實……溫蒂是個很講究禮儀的人,她從不會在放下杯子的時候讓杯底重重地接觸到桌面。

  「結束了。」溫蒂說,「忘記過去的事情吧,大哥。」

  她平靜地站起來,到這時候了,她臉上卻依然看不出多少憤怒,還在禮貌地微笑。

  她看上去完全就是那個擺脫一切痛苦的人,她維持著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姿態,甩人也甩得干脆大方。

  「司機在外面等我,我先回去了。」她說,「是我過去太打擾你自己的私人事務了,大哥,我已經很清楚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如果我浪費了你的時間,請你一定要原諒我,畢竟你依然是我的大哥。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她最後朝懵在原地的大哥點了點頭,拿起一邊的帽子戴好,然後優雅地起身走了。

  她的背影灑脫漂亮,像是正跳著舞一般把下巴抬得很高。

  溫嘆了口氣。

  她回頭看了一眼像個蠟像一樣站在原地的大哥,心說你們這樣是何必呢?為什麼你們都這麼小心翼翼地對待溫蒂呢?

  確實溫蒂是個脆弱的人,確實她藏著很多心思不往外說,確實,這場突然的分手……站在大哥的角度上看,可以說是突然發難了,真的完全讓人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把演技修煉得爐火純青從來不是好事。

  人與人的心意也從來都不相通。

  這確實是一段美好的戀情,但每個人都被傷得很深。

  ……所以那個被藏起來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溫已經過了憤怒的階段了,她現在的心情就是好奇,極端地好奇,到底是什麼秘密,要這麼隱瞞著溫蒂?

  之前溫蒂講過的猜測其實也算是一個溫能勉強接受的理由,怎麼說呢,小孩子和家人對自己的期許和要求不同太正常了。

  孩子可能會希望自己能建功立業成為偉人,但親人會心痛她受苦。孩子希望自己能浴血拼搏,但親人會為了她的安危夜不能寐。

  更巧的是溫蒂家已經很有錢了。

  或許在他的父親和哥哥看來,讓她努力毫無必要。她大可以當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在城堡裡作威作福,所有人都必須忍讓她,避開她的鋒芒。

  就算她做得過分了,父親甚至也不會斥責她一句,最多也不過是委婉地、小心翼翼地讓三弟在她眼皮子下面坐上餐桌——天,她父親從來沒有用稍微重一點的口吻和她說過一句話!

  他永遠哄著他的小女孩,連溫蒂的大哥都和溫蒂小小地發過火呢……而且到最後也不是溫蒂低頭,是大哥回頭來討好她。

  所有人都愛她,她就是不快樂。

  他們愛溫蒂,又為了那個秘密對她失約食言,對她若即若離……要不是溫現在大概地看到了全局,她真心覺得溫蒂的家人是在對她進行情感壓制。

  說到最後,無非溫蒂的家人和溫蒂自己對她的定位不同,定位不同,他們對待溫蒂的態度也就不同。

  溫蒂直接回到了房間,她撲到床上抱著被子沉默,溫不確定她有沒有哭。

  想來是沒有的。溫蒂撒過很多謊,唯獨這件事沒有騙她。

  溫蒂長大後就再也不哭了。

  她看了一眼溫蒂,躺上床很快地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是現實世界下午,溫起來洗漱和吃早午餐,因為懶得做飯就直接從冰箱裡拿了點通心粉煮熟,又一口氣倒了許多番茄醬拌好。

  她吃完飯,鎮定地回到臥室收拾自己的東西。

  「你干什麼?」溫蒂問。

  「我走了。」溫說,「你二哥不知道多久才能抽時間送我回去,我懶得等他,這段時間都要把我憋瘋了!」

  「哥譚很危險。」溫蒂說,「你不能自己出門。」

  「晚上確實很危險,可是現在才下午。」溫一邊往包裡裝東西一邊說,「下午再怎麼危險,也危險不到哪裡去。晚上之前我就離開這個城市了。」

  「……會暴露行蹤的。」

  「你一直說暴露行蹤暴露行蹤,」溫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到底是會暴露誰行蹤?」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父親永遠有辦法找到我。」溫蒂的臉上掠過陰影,「哪怕我拜托我的導師掩飾也不行。我懷疑他暗地裡和一些……灰色地帶的人物有緊密的聯系。」

  「可在這個世界,你父親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啊,這兩者沒法比吧。」

  「……如果想要藏起來,就永遠不要低估會被找到的可能性。」

  「我覺得你完全是神經過敏。」溫撇嘴,她想了想,去二哥的庫房撈了一把槍放進背包,「現在好多了吧?」

  「你以為你是神槍手嗎?就你剛學幾天的水平,小心走火射中自己。」溫蒂沒好氣地說,「走就走吧,你想去哪兒?」

  溫說:「嗯……這是個秘密。」

  溫蒂挑眉看著她:「秘密?」

  「好吧。」溫無所謂地揭曉了答案,「我不打算回紐約。我要去看極光。」


第63章 溫和船長-一些內幕

  溫又開始往包裡裝東西, 貼身的衣服肯定要帶上,特殊用品也要帶上以備不時之需,武器也有了,其他好像也沒什麼需要的東西。

  她收拾好之後才意識到溫蒂一直在沉默, 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了?」

  「為什麼突然想去看極光?」

  「我沒見過啊。」溫更奇怪了, 「你不會想去看看沒見過的東西嗎?」

  「你沒見過的東西太多了, 但你說你想去看極光。」

  「夢也有一定因素。」溫實話實說, 「但不是決定性因素, 如果我不想看, 我還是不會去看的。」

  溫蒂沒有繼續深究下去, 可能是因為她並不想知道溫到底在夢中看到了什麼。

  她說:「你想去哪裡看極光?」

  「沒太想好。」溫說, 她伸手去拿手機, 「我查一下資料看看……」

  「……你真是太讓我無話可說了。」溫蒂忍無可忍地說,「這已經不是無知了,這是缺乏常識。你不知道該去哪裡看極光?」

  「你怎麼這麼說話!我的世界也沒有超英超反這一套啊, 更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變種人外星人,我之前也不關注這個世界和我的世界有什麼差別, 怎麼可能會知道極光出現的地點是不是一樣的?」

  「……」

  「極光是來自地球磁層或太陽的高能帶電粒子流,也就是太陽風, 使高層大氣分子或原子激發產生。」溫說, 「或者不是激發, 而是電離。這種科技知識我也知道,最好的地面極光觀測點是冰島, 我也知道。我總得查資料看看我知道的和現實是不是一回事吧。」

  「……你說的不完全對。」溫蒂別過頭, 「不用查了, 這個世界和你的世界相比只是沒有超現實的部分。其他完全一模一樣。」

  溫拿著手機震驚了:「這不科學!你騙我的吧!這個世界超現實的部分完全就在挑戰基礎的物理定律!怎麼可能一模一樣!」

  「就是一模一樣。」溫蒂說,她好像很不喜歡這個話題, 「存在就是最合理的科學,你——你別管這麼多,難道你想當科學家去研究一下這種不合理的原因?」

  溫疑惑地看著溫蒂:「我感覺你在隱瞞我什麼。」

  「我討厭被人知道自己的過去——你今天才發現這點?」

  溫蒂緊張地捏住手指,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繃住面部的表情。

  她不知道這話能不能把溫騙過去,按經驗是可以的,溫一向討厭麻煩的事情,只是這次……這次畢竟涉及到溫心中那個完美的「我的世界」,她不清楚溫會不會追根究底。

  應該不會。

  肯定不會的。

  溫對自我的存在有非常強烈的意識和安全感。她不會輕易去懷疑「我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她也不會輕易懷疑四周和自己。

  在她屏息等待的時候,溫思考了一下,果然聳肩:

  「算了,我才懶得費這個神,你說的也對,管他符不符合科學定律。存在就是最科學的定律,要是物理規則無法解釋現實,那肯定是物理規則出了錯。」

  但你的「現實」根本就不存在,溫蒂想。

  她緩慢地松開手,不知道自己是該松口氣還是感到遺憾——為什麼始終沒有反駁溫的自我認識?她自己也說不清。

  對溫來說這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她應該是那種就算知道自己的過去完全虛假也能自得其樂的人,她的快樂完全建立在錯誤的人格之上,而她的人格堅不可摧。

  在過去溫蒂覺得這是件壞事,但現在,她卻開始覺得這樣也很好。

  她正想著,就聽見溫宣布:「那我們去冰島。」

  「境內阿拉斯加的費爾班克斯一年之中有超過200天的極光現像,被稱為『北極光首都』。」溫蒂說,「費爾班克斯才是最好的極光觀測點。」

  溫說:「可是我比較想去冰島。去冰島還能順便看看極地雪山,而且人還很少。」

  「……這是你的旅行,你喜歡去哪裡就去哪裡。」溫蒂回答,「而且冰島是雪原不是雪山——你應該好好補充一下你的常識了。」

  「才不要,冷冰冰的資料有什麼好讀的?就算想認識這個世界,從很多細節裡慢慢拼湊出整個拼圖才好玩。」溫說,「我又不考試,不用這麼迫切。」

  她背起背包,興衝衝地說:「走了——出發去冰島!」

  「二哥回來之後看到你不在會嚇死的。」

  「對哦,那我給他留個紙條。」溫翻箱倒櫃地找起了筆和紙條,「我怎麼說,就直接說『我去冰島看極光了不用擔心我』?聽著有點像是什麼暗號,我被人綁走危機之中給他留下尋求幫助的密碼什麼的……」

  「你很進入哥譚的狀態啊。」溫蒂涼涼地說,「留個號碼好了,他可以打電話罵你。」

  溫好心情地無視了溫蒂對她的冷嘲熱諷,在紙條最後留下了一串號碼,又好心情地補上了一個笑臉。

  她還是把隱藏行蹤這件事放在心上的,出門前認真戴好了面具,穿上風衣,其實她覺得穿著這種奇裝異服回頭率會更高,但這個世界的人接受度好像很好,她走在路上都沒收到注目禮。

  而且她還看到了打扮比她更詭異和誇張的人。

  在溫蒂的指導下她躲開了大部分攝像頭,少數的攝像頭可以不用躲,溫蒂說托尼會處理好——這麼看托尼也是個控制狂,溫發現她對此一點也不驚訝。

  超英的秉性還真是充滿了讓普通人覺得不適和厭惡的細節。

  溫蒂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這些英雄在外界主流的贊美聲之外,同樣也有無數厭惡和排斥的聲音了。

  道理很好解釋,如果你被國家監控,很多人心理上是可以接受的,不接受也不過是自認沒理可講,畢竟國家也要保證國家的安全。

  然而被私人監控的感覺就……非常糟糕,恨不得那些人都去死算了。

  她很快就到了哥譚機場,對著航班表開始犯難。

  哥譚直飛冰島的航班半個月才只有一趟,上一趟還是上周的事情。

  要不走海運?游輪旅行也很好玩的,同樣是溫過去沒機會嘗試的旅行方式,哥譚又是一個典型的港口城市,游輪多如牛毛。

  溫搜了一圈,發現可選擇的余地非常多,從價格高昂的豪華游輪到價格低廉的簡陋游輪,應有盡有,任何家境都能享受。

  「豪華游輪怎麼樣?」她征詢哥譚本地人的意見,「會不會出現什麼『反派混進來大開殺戒』的情況?」

  「看幾率,」溫蒂幽幽地說,「游輪行駛到半途之後四面環海,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孤島困境,很合適一些滅絕人性的反派開玩笑。」

  「你是說小醜嗎?」溫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小醜,別逗了,哥譚這座城市的犯罪天才裡小醜是最有名的,她怎麼可能不認識,「你覺得我們會遇上小醜嗎?」

  「看運氣。」溫蒂冷淡地說。

  「你以前遇見過小醜嗎?」

  「……」

  「那就是遇見過了。」溫搖頭,也沒問具體發生了什麼,「你能在哥譚活這麼大很不容易啊。」

  要是她沒記錯,這座城市裡最有錢的布魯斯·韋恩被小醜這類反派綁架過十數次了,這還是有明確記錄的綁架次數。

  哥譚的反派們都有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誰有名有錢就盯著誰,哥譚的電視塔更慘,簡直成了反派專用播報工具,溫懷疑這些人的概念裡就不覺得被反派威脅是多嚴重的事情,他們非常樂意成為這種工具人。

  每次被威脅都意味著收視率的暴增,而因為反派不開心被殺掉的基本都是小角色——不管手下的人發生什麼慘劇,大老板穩賺不賠。

  溫蒂活得可太難了,這都不能說是家人的保護不當。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送她離開哥譚是正確的選擇,盡管對一個小女孩來說太殘酷了點,但總比死了好。

  問題就在於溫蒂真的想不通。

  也不知道能怪誰,那就只好怪這座城市了。

  「那我們不坐豪華游輪了,包個游輪吧。」溫說,「我感覺錢應該是足夠的,就是我不太擅長談判,請個人幫我談好了。」

  這就到了溫蒂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她果然很了解溫應該找誰,幾個電話播出去,簡單聊了幾句天,說清楚自己的需要,再付出一大筆酬勞,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甚至因為太過順遂顯得有點無聊。

  但溫想了想在哥譚不無聊的時候會發生的事情,由衷地覺得就這麼無聊也挺好的。

  「這就是我包下來的游輪?」她新奇地在甲板上走來走去,「挺漂亮的大船啊,包下來的價格竟然這麼低嗎?」

  「你給出的酬勞已經足夠把它買下來了。」溫蒂無奈地扶著頭,「為什麼你比我還不了解金錢的購買力?」

  「我不關心。」溫說,「我們多久才能到冰島?」

  「幾天時間吧,具體要看天氣。」溫蒂說,「你最好習慣一下在船上的生活,這不是很簡單就能習慣的……小心點別隨便吐出來,想吐的時候可以衝著大海。」

  溫很快就意識到了溫蒂的先見之明,這艘船已經很穩了,可緩慢搖晃著的感覺很快就讓她感到不適——沒到非得吐出來的程度,可這麼暈暈乎乎的,還不如痛快地大吐一場。

  到冰島之後溫都要站不直身體了,她的臉色因為長期處於不適應的環境蒼白地像白紙。

  冰島的陽光燦爛到奪目,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安慰。

  「我的頭好痛,胃裡反酸。」她虛弱地抱怨,「你的身體素質一直都不差,怎麼坐幾天船反應這麼大?」

  溫蒂置身事外的樣子:「這很正常。」

  「什麼地方能完整地觀測到極光?」溫轉頭去問船員,「我現在非常希望能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天,下了船之後地面怎麼一直都在晃!」

  船員在短暫幾天的接觸中已經熟悉了溫的性格,他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小姑娘,你的表現已經很好了!天知道我剛上船的時候有多難受,都差點被逼瘋了!」

  這倒是實話。

  海面是很美的,朝陽、落日,月亮升起又落下,看上去都和在陸地觀賞這些景色的感覺截然不同,更別說路上還能碰見海豚和巨鯨,看著這些靈活的生物緩慢路過,也是極為浪漫的景色。

  ……如果她不是一路都在強忍著嘔吐欲,浪漫的程度一定會更強。

  「別開我玩笑了。」溫虛弱地揮手,「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最糟糕。」

  船員忍著笑說:「要是你現在實在是不舒服,可以先去你住的地方休息一下,極光不用著急,這裡可是冰島,你又沒說你多久才回去,多住個幾天總能碰見的。」

  這艘小型游輪被她一口氣包下了兩個月,在這兩個月當中,她想怎麼樣都行。

  哪怕是想坐船環游地球,船長最多只能告訴她因為天氣和地形不能保證完全環游,然後點頭同意她的想法。

  「我們就停在港口等著你,溫。」船長走了過來,他是個壯實的中年男人,被海面上的紫外線曬出一身會讓無數女人發狂的古銅色皮膚,「這兩個月時間的行程完全由你決定,所以如果你想看極光,兩個月時間,你絕對看得到。」

  「要想找到下一個和我一樣人傻錢多的人可不容易,是吧?」溫虛弱地說。

  船長悠哉地抽了口雪茄:「這個嘛——你看上去像是那種有錢又容易突發奇想的小姑娘,我就不告訴你我們平時接到的都是什麼任務了。」

  「……不愧是哥譚。」溫無語地說。

  船長也大笑起來,這些人的幽默神經好像長得不太對頭,不管她說什麼他們都會發笑。

  冰島能住宿的地方不多,但溫蒂幫她找到的聯絡人給了她一個地址,說她可以住在這家人的房間裡,住多久都行。

  「冰島人很少會離開自己的城市,但是這家人比較特立獨行,他們移民到了其他國家。」對方是這麼說的,「你到之前我會請人打掃好房間,然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不損壞他們的家具——其實損壞了也沒什麼,你賠得起,照原樣買一個就夠了,這家人不挑剔。」

  「我可以坐雪橇嗎?」溫在路邊緩了緩,就覺得自己的狀態恢復了不少。

  「當然。」船長比了個手勢,「這趟航行完全不費力,雪橇就算我們為了感謝你的附加服務了。」

  溫禮貌地微笑:「非常感謝。」

  她在港口吃了點熱騰騰的咖喱飯——拉肚子什麼的就再說吧,她帶了足夠的藥物,現在溫只想吃點刺激的東西,船上的食物雖然豐富,但廚師的手法很垃圾。

  抱歉她用了垃圾這個詞做形容,但她真的有點後悔沒坐豪華游輪了。

  沒想到船長完全看出了溫的心情,他笑著說:「你可別讓戴夫知道你不喜歡他做的食物,他可是很喜歡你的。」

  「嗯?」

  「他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但比你難纏多了。」船長愜意地吐出一個煙圈,用下巴指了指溫的背包,「你就帶了一把手槍,對吧?還有些我不知道是什麼但肯定不是毒P的藥——你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的樣子,要想在冰島看醫生也很麻煩,多帶點藥很正常——戴夫的女兒,哈,她可是個大麻煩。」

  溫一邊干笑一邊想,難道出門的時候帶著手槍還不夠難纏嗎?

  這群人對難纏的定義也太過火了。

  「說到這,我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個人出現在這種地方。」船長又說,「富家小姐離家出走旅行?」

  「……我看上去就這麼明顯?」溫有點不安地說。

  「太明顯了,就像海面上的暴風雨一樣明顯。」船長說,「你在船上的時候我的小伙子們可拘束了,擼管都只敢在房間裡,帶點兒葷的笑話也不好意思講,就怕讓你覺得不舒服了。」

  「其實我能接受葷笑話……只要不是反人類的那種。」

  「你看上去不像。」船長說,「之前有船員給你遞了一個土豆餅,你還跟他說說『謝謝』,可把我的小伙子給嚇得不輕。」

  「……」媽的我倒是和一群什麼貨色過了這麼多天?

  溫無言以對,只能尬笑。

  「說到這,」船長咳了咳,「我能問問你到底是怎麼聯系上我們的嗎?」

  溫終於知道怎麼回答了,她笑著說:「這裡是哥譚,對嗎?有錢就夠了。」

  沒想到船長咬著雪茄笑得更大聲:「不!我親愛的溫,這裡是哥譚——有錢是遠遠不夠的!你不知道那條老狗告訴我們這次任務的時候有多緊張嗎?他簡直威逼利誘地說絕對不能讓你受到一丁點傷害,要是出了點什麼事他就只能拿我們的妻兒給你父親做交代了!」

  ……媽的我也不知道我父親是誰啊!

  不過溫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那個中間人在看到她的時候那麼拘謹和恭敬了,她還以為這是職業素養,原來根本就不是。

  石錘了,溫蒂的父親肯定是個黑白兩道通吃的狠角色。

  要是在其他城市,靠著這些信息量溫也能大致推測出溫蒂的父親到底是誰,可這時候又要說那句話了,這裡是哥譚——哥譚的有錢人就沒有不是黑白兩道通吃的。

  溫蒂你出來!你跟我說現在怎麼回答才好,你那爹到底在哥譚是什麼狠角色?

  「我父親並不冷酷或者狠毒,他在我面前一向是個溫柔體貼的甜心,我完全理解他為什麼這麼受歡迎。」溫蒂幽幽地說,「但你看到他就知道絕對不能輕易惹到他——這是許多哥譚人對他的評價。」

  溫只好對著船長露出社交微笑。

  「不過也是。」沒想到船長也沒有要從溫口中問出什麼的意思,他嗑了嗑雪茄,「我看到你的時候就明白為什麼那條老狗這麼害怕了,換成我知道這種豪門裡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害怕——溫,我只是想說,如果你遇到什麼困難,千萬不要回避我們。」

  「當然,我不會。」溫立刻說,「我可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但這裡是冰島,沒有反派也沒有超英,冷得連壞人都不想出門犯罪。冰島很安全,不是嗎?」

  船長說:「要不是你只不過想來冰島看極光,我也不敢讓你上船。我是認真的,溫,你一看就是蜜罐子裡泡大的,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我們擔待不起。」

  溫一邊緊張一邊試探著說:「所以我的身份……」

  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嗎?再多說點啊媽的,不要激起我的恐懼之後還只是含糊其辭!我現在心裡很慌!

  「你的身份非常安全。」船長做了個拉起嘴邊拉鏈的動作,「我的船員都不會下船找樂子,他們不會喝酒,不會找女人,不會到處吹牛。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而已,沒人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溫:「……」

  行吧這也可以接受。

  「至於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你給了足夠的酬金,他們會把秘密爛到肚子裡的。」船長說,「我只能說這畢竟是哥譚,沒有任何事是絕對的秘密。」

  溫:「……」

  懂了,這個秘密的絕對有效期是兩個月對吧。兩個月之後你也不能保證。

  但兩個月時間也足夠她看完極光,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非常感謝你們的職業素養。」溫說,「我只要兩個月就夠了。」

  至於這個世界的溫蒂的父親會有什麼反應,反正還有那麼長時間,為什麼要在乎呢?

  兩個月之後,就算被對方發現,溫蒂的父親也不可能對親女兒做出什麼殺人滅口的反應……吧。

  溫對此的態度很不樂觀。

  但雪橇已經到了,毛茸茸的大狗們呵著氣包圍了她,嗚嗚嗚地低叫著湊上來要揉揉抱抱,溫興奮地換上厚重的外套,衝出去抱著狗狗們撒歡。

  船長把雪茄吸光後抖落了煙灰。他默默地看著溫快樂的笑臉,忽地笑了一下。

  「小女孩。」他嘟噥說,「我要是韋恩家那小子……也不會喜歡我的女兒生活在哥譚。」

  「今天就有極光可以看!」溫一邊快樂地擼狗一邊跟溫蒂說,「我們可以直接去最佳觀測點!而且因為這段時間的游客不多,他們又大多是包團來玩,晚上就要回去休息,我們可以等人最少的時候來看極光!」

  溫蒂看著那些站起來比她自己還高的狗狗。

  「你不開心看極光嗎?」溫奇怪地說。

  「開心。」溫蒂說,她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表示自己真的很高興,「我們去看極光。」


第64章 溫和野溫泉-一個意外

  熱情的大狗狗都太粘人了, 溫稍微有點停下來不玩了的架勢,他們就爭先恐後地趴在地上,拿腦袋往溫的手底下拱。

  溫看得忍俊不禁,又有些招架不住這些大狗期待的嗚咽, 只好再和他們多玩兒一會兒。

  駕駛雪橇的大爺就是這一群大狗的主人, 他顯得敦厚又沉默, 等溫玩夠了, 戀戀不舍地小跑到他面前, 他才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吆喝。

  剛才還繞著溫打滾的狗狗們立刻機警地爬起了身, 訓練有素地跑到了主人身前, 讓主人給他們一一套上韁繩。

  這可是十來只大狗, 他們竟然還會排隊, 栓好了韁繩的就狂甩著尾巴跑走,好讓還沒栓上的同伴能走到主人的手前,這井然有序的景像看得溫目不轉睛的。

  「今天的天氣很好, 」大爺每栓好一只狗就會用力擼一把狗頭,「我們常走那幾條路路面也很平整, 客人是個小姑娘,好好跑。」

  溫蹲在他身邊, 拖著臉頰看著他給大狗套韁繩, 和他搭話:「這些狗狗都有名字嗎?」

  大爺沒有回頭看她, 而是簡單地點了一下頭。

  「他們都叫什麼名字啊?」

  「……」

  「這些都是男孩子嗎?是不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一起拉車容易打架啊?動物界的男孩爭風吃醋吸引女孩那一套。」

  「……嗯。」

  「我會不會太吵了?」

  「……」

  溫搭了幾次話後意識到這個大爺是真的不喜歡說話,之前說的那些話也不是在和她說, 而是在和自己的狗說——從保密身份的角度看, 他還真是個最佳人選。

  既然人家不愛說話, 她也不去討嫌,就安靜地看著大爺把每只狗狗都拴好, 疼愛地摸了摸他們的脊背,簡單地說:「好了,走。」

  溫蹦起來,小心地站上雪橇,挨著大爺坐好。

  大狗們穩穩當當地跑起來,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雪橇的速度一開始還像是慢悠悠的自行車,可似乎是大爺和他的狗都找到了節奏,他們漸漸像是狂飆的機車一樣飛馳在瑩白的雪地上。

  風吹得皮膚發緊,被雪橇鏟起的碎冰落在溫的臉頰,她驚奇地摸了摸臉,轉頭問溫蒂:「你感覺到了嗎?」

  「你知道你現在表現得像什麼嗎?」溫蒂回答,「一個話很多還喜歡自言自語的瘋子。」

  「……哇哦,你怎麼突然這麼暴躁。」溫說,「雪景很美,開心點呀。」

  「抱歉。」溫蒂停了一下,「我只是……」

  她伸出手接住雪花一樣的碎冰,又睜大眼睛望著周圍的雪地。溫從未見過溫蒂露出這樣的表情,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中,她的神色透出一種無知的天真。

  在這一刻,她奇妙地感到自己和溫蒂合二為一,好像她們從來就不是兩個人,從來都沒有兩種心境。

  「我知道。」溫說,「發現廣袤的大自然偉力很容易讓人恐懼和不安,我能理解——但我還真沒想到你是會首先開始恐懼和膽怯的類型。我以為你會首先沉迷在從未見過的美景裡呢。」

  溫蒂說:「那是你。而我會控制不住地想如果雪橇在半路上壞了怎麼辦,如果駕駛者突然病發休克怎麼辦,如果雪橇犬們突然發狂怎麼辦……如果我們因為未知原因被困在雪地裡,他們凶性大發回歸獸性把我們當成食物怎麼辦?」

  「哇哦!哇哦!哇哦!」溫急忙說,「悠著點悠著點,別東想西想的好嗎?你讓我也開始害怕了!」

  「才不。」溫蒂匪夷所思地看著溫,「你覺得如果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會很好玩,我越往後說你越覺得興奮——你居然這麼想?你太不正常了溫。你太不正常了。」

  「我也沒那麼不正常。」溫小聲抗議,「我就是覺得……被大狗狗們分著吃掉也不失為一種野蠻的浪漫。總比老死在床上來得驚險刺激對吧,聽起來像個窮途末路的冒險者,死得非常悲壯。一般人也會承認這點的。」

  她只是習慣性地無視掉所有會導致負面情緒的部分,然後直接跳到最糟糕的結局裡值得高興的地方而已,算不上有多不正常。

  「他們不會吃掉你的。」大爺終於說話了,慢吞吞的,帶著很重的喉音,「他們都是好孩子,如果出了意外,我可以用雪橇沒有損壞的部分做兩個簡單的單人滑板,他們會帶我們去森林,然後給我們捕食。」

  「噢。」溫尷尬地說,「原來你在聽我說話呀。」

  大爺悶笑了一聲:「我既不聾也不啞。你不是我遇到過的最瘋的客人,不用擔心。」

  溫想說我沒瘋,可剛才她那段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好像說這話沒什麼意義。

  「今天你來得不巧,沒有極光。」大爺清了清嗓子,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沙啞,「等上一兩天應該能出現,現在是極光季。你想直接回你的住處,還是去別的地方?」

  「你有什麼建議嗎?」

  大爺說:「像你這樣的小姑娘應該會喜歡溫泉。」

  溫拿出手機查了一下,在已經完善開發過的溫泉和未開發的野溫泉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我們去溫泉山谷。」她對溫蒂說,「這樣我們聊天的時候看起來就不像是瘋子了。」

  雪地隨著他們的前行逐漸消融,不遠處,黃綠相間的茸茸山谷上傳來溫暖的清香,還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大爺停下來,問:「你准備泳衣和毛巾了嗎?」

  「……沒有。這附近應該有地方能買到吧。」

  「這是徒步者都不一定會走的小道,沒有售賣旅行用品的地方。」大爺說。

  溫和溫蒂打商量:「你對……」

  穿著內衣泡溫泉泡完之後不穿內衣直接穿外套應該沒意見吧?

  「可以。」溫蒂停了片刻說,後面這句話更像是自我安慰,「反正也沒人能看到。」

  「帶上威士忌和伏特加。」大爺說。

  溫婉拒道:「謝謝,但是我不喝酒。」

  兩條狗響亮地應了兩聲,溫這才意識到這是兩條狗的名字。她看著興奮地對她狂搖尾巴的狗狗,猶豫了一下,心說帶上狗的話美好的泡溫泉恐怕會變成和狗一起泡溫泉……還是算了吧。

  大爺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不帶也可以,這附近沒有野獸。」

  溫開心地跳下雪橇,要跑過去的時候又停下來問大爺:「你在這裡等我?」

  「……」

  「那我走啦!等會兒我過來找你!」

  她撒著歡衝向了蒙著水霧的溫泉池,巨大的空間讓她感到輕微的眩暈,然而好消息是她沒有犯恐懼症——錯了,應該說,溫蒂沒有犯恐懼症。

  溫度漸高,溫脫下了厚厚的外套抱在手中,又脫掉了穿在中間的羊絨毛衣。大爺顯然很熟悉這裡的環境,她只要直走就能找到一處水流不算湍急的拐角。

  她在一塊干淨的草地上攤開外套,把鞋子脫下來擺在一邊,然後試了試水溫。

  「好像有點燙。」溫嘟嘟噥噥地說,「不過泡進去之後應該會好很多吧……先試試。」

  溫慢慢地走進水中,這裡的水不太深,直到她的半腰,水溫燙得溫渾身一個激靈,但緊隨而來的溫暖的熨帖感就讓她舒服得眯起了雙眼,用手試探著水底坐了下來。

  腳下都是細小的砂礫,這讓她放松了警惕,沒泡多久就在水潭中走了起來,還招呼溫蒂:「下來呀!不要光是看著嘛。」

  「我只是看起來沒有進溫泉。」溫蒂說,「我和你的感受是一樣的。」

  「你今天沒有犯恐懼症你發現了嗎。」

  「當然。」

  「這裡會讓你覺得安全?難道是因為沒有人?」溫亂猜,「你這個犯病的機制到底是什麼原理,一會兒隨便出個門你都要緊張,一會兒來這麼廣闊的地方你都不害怕……之前在雪原你倒是害怕了一下,也沒到犯病的程度。」

  「我只是在好轉。」溫蒂無奈地說,「這種病……是會好轉的。」

  「我好像也沒怎麼認真吃藥。」溫嘩啦啦地在水中畫圈,「突然就好了?」

  「和藥的關系不大。」溫蒂不願意說太多。

  於是溫聳了聳肩,又往深處蹲了蹲:「是好事就可以,也沒必要……嗷!」

  她驚叫著踉蹌了一下,摔進溫泉,一縷血色從她摔下去的位置浮現,溫好不容易才撲騰著站穩,驚魂未定中又看到了血跡。她僵直了身體,翻眼就砸進水中,激起偌大的聲響。

  水花慢慢平息,淡紅色的血跡散開在溫泉中,山谷又恢復了無人踏足的安靜。

  直到一個身影輕巧地懸停在溫泉池上,他掃了一眼溫泉裡的情況,精准地在正確的位置撈起了溫,離開前順手帶上了溫放在池邊的衣服和鞋。

  遠處等待著溫的狗狗們不安地停下了嬉戲打鬧的動作,擠到大爺身邊發出嗷嗚的聲響。

  大爺若有所覺地抬起頭,隱約看到天邊似乎飛過了什麼。

  是鳥?還是飛機?

  或者都不是?

  他眯縫著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可是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他最終還是低下頭,在狗狗們的包圍中打起了盹。

  「這可不好,這一點也不好。」溫在昏睡中朦朦朧朧地聽到了一個聲音,「我該怎麼做才對,呃,我應該幫她穿上衣服嗎?還是給她穿好吧,現在天太冷了,希望她醒來之後不會給我一巴掌。」

  她感到自己正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在恢復意識的過程裡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未開發的野溫泉就是不安全,她被腳底鋒利的石頭割破了腳,然後看到血就暈過去了……要不是被人救了,她恐怕都淹死在溫泉裡了!

  真該帶上威士忌和伏特加。

  她沒注意到自己把這段話說出來了,一個年輕的男聲說:「你想喝酒嗎?也是,喝點酒能舒緩你的情緒,稍等!」

  他好像離開了一下,又好像沒有。

  很快一個小酒瓶就被遞到了她的唇邊,溫被一雙手臂扶起來,她朦朦朧朧地看了一眼對方,卻只看到一件黑色的皮夾克。

  黑夾克傾斜了一下瓶口,水源湧出來,溫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干渴。

  她想也不想地把水一飲而盡,對方又遞來了一瓶新的,她照單全收。

  暖意從胃部湧出來,腳上的疼痛感也變得遲鈍許多,她熏然地別過頭,終於看清楚救命恩人的長相。

  黑發藍眼,面容英俊,笑起來像是陽光,但又有點小小的壞。

  「你好帥。」溫咯咯地笑,伸手去摸救命恩人的臉,「你的皮膚看上去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兒,噢它摸上去的感覺比嬰兒好多了……」

  「我知道啊。」康納喜滋滋地說,完全沒躲開溫的手,「你也不差。」


第65章 溫和提議算數-破罐破摔

  「我當然也不差, 」溫被反誇後更開心了,「我挺喜歡這具破爛身體的!除了有點破爛以外都很好,腰細腿長比例超棒!」

  康納贊同地點頭:「沒錯。」

  溫愛不釋手地摸了許久康納的臉才收回手來,注意到自己已經換好了衣服:「你、你給我穿了衣服啊……」

  溫拉開衣領從領口往裡看了看, 又說:「還幫我脫了。」

  康納有點心虛, 他眼神游離:「因為你的貼身衣物都濕透了不能再穿——我沒有看, 我閉上眼睛給你換的。」

  溫的手還扯著領口就抬頭看向他。

  她看得非常細致, 簡直就是在用眼神描摹康納的整個身體, 康納並不覺得這樣受到了冒犯, 也沒感到不適。他也歪頭看著溫, 額角的一縷發垂落下來, 令他有種少年感十足的無辜。

  「你好帥。」溫說, 「你從頭到腳都——都長在我的審美喜好上。你的頭發又黑又亮,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比雪原外的海面都要藍。」

  「雖然你是在誇我, 但我怎麼感覺你是……在誇你自己?」康納好笑地看著她,「你也有這麼漂亮!你的眼睛有點像貓, 又透明,又有點難懂。」

  「所以你也喜歡我。」溫遺憾地說, 「你真不該把眼睛閉上。」

  康納眨眼睛:「……好的, 現在我希望時間能倒流, 我一定不會在幫你換衣服的時候閉眼。」

  「蠢貨,你喝多了。」溫蒂陰沉地說, 她滿臉不爽地靠在牆邊, 「我酒量很差。是我的錯, 我應該提醒你的。這是什麼鬼地方?」

  「胡說,我、我沒醉。」溫朝康納嗤嗤地笑:「現在也、不晚呀, 你還想——看嗎?」

  康納一本正經地說:「等你清醒的時候問我這個問題,答案肯定是『想』。不過現在就算了,你真的喝醉了。」

  他還挺納悶的:「不是你說要威士忌和伏特加嗎,我只給了你50ml的兩小支,怎麼這麼快就醉了。」

  「傻、傻瓜。」溫推了他一把,沒推動,還差點自己摔了,要不是康納眼疾手快地抱住她,這會兒溫肯定都砸地上了,「威士忌和、伏特加,是狗的名字!」

  「你是說在山谷外面等你的那個雪橇?」康納回憶了一下,「我帶你飛回來的時候看到了,他們還在等你。我現在帶你回去吧,等太久了他會擔心的。」

  「你真的、不看嗎?」溫好遺憾的樣子。

  她抬手摸上了康納的胸口,戳一戳,又捏一捏,手感果然很好,於是她心滿意足地把頭埋進去蹭,頭發弄亂了都不在乎。

  康納:「……噢,這個,我也不是第一次有這種待遇了,但你的表現還是讓我覺得非常受寵若驚……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溫。」溫說,「你呢?」

  「你叫『翅膀』,好名字,可惜你不會飛。我是康納。」康納回答,「你一個人出來旅行?」

  「對呀,你呢?為什麼會在這附近?這是哪裡啊,」溫終於想起來看看周圍,「一個……小木屋?」

  「我自己搭的房子,暫住。」康納撇了撇嘴,露出一個孩子氣的氣惱神色,「我和我家那邊鬧矛盾所以自己跑出來了。」

  溫仰頭看著他,忽地說:「我之前有沒有說你長得很像超人?」

  「他是我的父親。算是吧。」康納說,「你也是超人的粉?」

  「算是吧。」溫學著康納的口吻說,「我之前、之前也被他救過一次。但我不算是他的粉,我只是饞、饞他身體!」

  康納:「好……吧?但你是因為我看起來像超人才誇我的嗎?不是因為我自己的魅力?我感覺有點受傷了。」

  「你和他可不是很像……我都說了我就喜歡、喜歡這種風格和長相呀,黑發藍眼,笑起來像陽光。」溫拍著康納的胸口安慰他,「現在我眼裡,你、你比超人有魅力多了!」

  她拍著拍著,手就開始往下滑,被康納像捉一條魚一樣敏捷地捉住手指。

  溫蒂翻著白眼別過頭:「天啊她真的喝醉了,天啊她喝醉之後比她清醒的時候還煩人。我要回去休息了,隨便她吧我不管了。」

  她氣鼓鼓地消失在溫的視線中。

  「你還說我喝醉了,我看、我看你才喝醉了。」溫衝溫蒂說,「我們都喝醉了!」

  「我可滴酒未沾。」康納好脾氣地把溫打橫抱起,「好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已經睡了有一會兒了,再不回去,那個留在雪橇上等你的老先生就要帶著他的雪橇犬過來找你了。」

  「嗯?他會嗎?」溫喃喃地說,「我頭好暈……」

  「你喝醉了。」康納頭疼,「你肯定還沒到可以喝酒的年齡,希望他不要怪我給你喝酒。」

  但他也不可能知道威士忌和伏特加是狗的名字啊。

  「我沒醉!」溫不滿地反駁,「我只是頭有點暈暈的……我知道我在說什麼和做什麼!」

  「你平時也是這樣?」康納思考了一下,「也許我之前不該因為你喝醉了拒絕你慷慨的提議。」

  「還作數的。你想摸一下嗎?」

  康納:「……我還是送你回去吧,溫。」

  他帶著溫飛回了雪橇邊,大爺警惕地注視著他:「溫怎麼了?」

  「她之前被溫泉劃破了腳,摔進溫泉之後站不起來,被我救起來了。」康納尷尬迎著對方看壞人一樣的眼神,「她說應該帶上威士忌和伏特加,我就給了她兩小支酒幫她緩解一下緊張。」

  大爺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的名字叫康納。」溫開心地說,「他很好看,也很好摸。我喜歡他。」

  康納哄她:「好好好,你說得對。你頭很暈,為什麼不上雪橇睡一覺?」

  大爺冷酷地拒絕了康納的想法:「我不知道怎麼照顧醉鬼和小姑娘,現在小姑娘還成了醉鬼。她不能上雪橇,可能會出事。」

  「你可以送我呀。」溫伸出一根手指戳康納的胸口,「你會飛!」

  「好吧,我可以送你。」康納也有點新奇這種事件發展,他耐心地把溫的手按下去,「你很冷?」

  「我很熱。」溫打了個呵欠,「還很困。」

  大爺把地址告訴了康納,而溫已經在康納懷中半睡半醒了。他驚奇地看了一眼大爺:「你就不擔心我對她做什麼?」

  「我比較擔心她對你做什麼。」

  康納:「……謝謝你,老先生,那我就帶她走了。」

  大爺朝他擺了擺手。

  地址上的位置並不難找,康納很快就落在一個小小的獨棟裡。他抱著溫,在門口找到了懸掛在門把上的鑰匙。

  臥室在二樓,床已經被整理好了,他小心地將溫放上去,幫她撥開壓在身體下面的頭發,拉好被子。

  他靠在床邊看著溫的睡容,她的臉頰上浮現著迷人的酡紅,他一時間被吸引住了,發了會兒呆才轉頭去查看了一下溫腳上的傷。

  那道劃痕不深,但很長,被包裹起來後很快就止血了,繃帶上沒有沁出血跡,康納就放下心。

  他想了想,去給溫接了一杯水放在床頭,又去看了看冰箱裡有沒有儲備。

  溫睡得不太穩。

  身上忽冷忽熱的,而且即使睡著了也能感覺到頭暈想吐。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好像之前被溫蒂罵了?就是不太記得為什麼被罵,對了,她還被人救了……

  她醒的時候康納立刻走了過來。

  他雙手抱胸,一肩靠在牆上觀察著溫的表情,發現她現在完全清醒過來後,他壞笑著問:「現在你的提議還算數嗎?」

  溫:「……」記憶一下子就回來了。

  她堅強地說:「算數。」

  「你說真的啊!」康納摸了摸下巴,「我也許不該問這個問題。現在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我要是現在又拒絕好像耍你似的。」

  溫委委屈屈又有點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提起這件事——讓我們勇敢地遺忘它吧,」康納忍著笑,「遺忘它,然後走向全新的開始。需要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嗎?既然連你的提議都沒忘,那你肯定也沒忘記我是誰吧?」

  「康納。我記得。」溫說。

  康納還是沒忍住地皮了一下:「說到這,你真的饞我父親嗎?」

  「對。」溫破罐破摔,「我也是真的覺得你有吸引力多了,年齡更合適,而且你的性格也更有趣——他雖然長得就是我喜歡的樣子,可給我的感覺太穩重。我不喜歡太穩重的人。」

  「嘿!我也可以很穩重的!」

  「我也可以禮貌性地同意一下你的話……好香啊,你煮了什麼?」

  「土豆肉湯。」康納說,「我會做的不多,這種簡單的濃湯不容易出錯。我想你起床後應該會又渴又餓,要嘗嘗嗎?」

  「要!」溫跳下床,很小心地沒有讓受傷的腳承力,「聞起來就好香!你比你看起來的還要更居家一些。」

  康納扶著她往外走:「你也比你看起來更不擅長照顧自己。」

  「我把自己照顧得可好了,溫泉的事情是意外。」溫說,「我暈血所以才昏過去。」

  「你暈血?」

  「對。」

  康納說:「放在你身上就顯得好可愛,甜心。」

  「換我問你了,你現在算是離家出走了嗎?」

  「算是吧。」

  「離家出走到冰島——真酷。其實我也是離家出走,但是我只是離家出走到了紐約。」溫突發奇想,「不然我也留在冰島好了。」

  「為了陪我嗎?你也太喜歡我了。」

  「你不問我為什麼離家出走?」

  「也沒見你問我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啊。」

  溫坐到餐桌前,康納給她端來熱湯,她用勺子攪了攪,忍不住笑了。


第66章 溫和邀請-看到紙條

  ——你笑什麼?

  我開心了就笑唄。

  ——這只是一碗土豆肉湯。

  我也不是為了這碗肉湯笑啊!溫蒂你想什麼呢, 我根本就不是那種好騙的人行嗎?再說一遍我是單純的不喜歡多想而不是真的腦子不夠用!

  再說人家怎麼算也是救了我們一命,你怎麼表現得這麼排斥。

  這次居然都不出來說話了。

  ——你很喜歡他這點讓我感到緊張。因為根據經驗,我完全處理不好正常的感情關系,不管我當時是怎麼想的, 最後的結果永遠只是一團糟。

  可現在處理感情關系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啊。

  ——我不知道哪種結果對我來說更好接受一些。

  ——你做得好或者不好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你做得好會讓我痛恨自己, 你做得不好……我依然痛恨自己。你就不能單純地睡一睡他然後把他甩掉嗎?

  溫摸著胸口, 認真又深入地思考了一會兒。

  從單純的道德觀念上我也不是做不到, 好吧我要承認我真的比我自己想像中沒底線多了!不許嘲笑我!你已經嘲笑過很多次了!

  但我真的挺喜歡康納。

  他很好看, 而且我感覺他是那種, 能輕描淡寫地接受我說的一些被你評價「不正常」方面的人。

  而且他有種討人喜歡的不著調。

  ——你好像總是能在人群中找到會喜歡你、接受你, 並且骨子裡安定快樂的人。

  接下來溫蒂就不再說話了, 不過在溫津津有味地喝完肉湯後, 她評價:味道一般。

  「怎麼樣?」康納在溫喝完後興衝衝地問,「我煮得不賴對吧?」

  「我對食物的要求不太高,還可以, 很鮮美。」溫誠實地說,「你都沒放多少香料……剛好, 我不喜歡香料太重的感覺。」

  不過溫蒂的口味和她不同。溫蒂喜歡味道濃烈的。

  康納失望地撇嘴:「我還以為你要誇我一頓。」

  「別臭美。」溫把碗推過去,「快去洗碗!」

  康納做震驚狀:「你吃白食也吃得太理直氣壯了!」

  「請你快去洗碗。」

  「加一個請字根本不能改變你在理直氣壯地吃白食的事實……我洗就我洗, 真是的, 」他帶著小不滿抱怨道, 「我開始明白為什麼那個老先生說他不會照顧小姑娘了,你真難伺候。」

  溫坐在餐桌邊看他洗碗:「你以為我的漂亮是怎麼養出來的?我們普通人類和外星人不一樣, 你曬曬太陽就能有好身材和皮膚, 我可得經過艱苦鍛煉才能有。」

  「現在你你說話的口吻有點像我另一個父親了。」

  「另一個父親?你們外星人真厲害。」

  「不不不, 你誤會了,氪星人可不能讓男人懷孕, 我誕生在實驗室。」康納飛快地洗完了,「我是個半氪星人。我體內的另一半基因屬於人類。」

  「聽起來有點變態和反人類……並且還很有趣。」溫趴在桌子上,康納過來擦桌子的時候她抬起手,「雖然有趣,但還是有點變態和反人類。」

  「你猜怎麼著——我和你的態度差不多。」康納收拾好了廚房。

  「你要回去了?」

  「你想要我留下?」康納挑起一邊的眉毛,「你准備好說辭說服我了嗎?」

  溫盯著他看:「我以為我是你的菜呢。」

  「好的我留下了。你真會說服人寶貝兒。」

  溫大笑,邊笑邊在心裡和溫蒂說話:他真的好好玩。

  ——這麼明顯和無法反駁的事實就不用和我說了。

  康納回頭去收拾自己的房間,還好這個獨棟裡有好幾個臥室,不然康納就只能留下來睡地板了。他看上去不像是會拒絕睡在同一張床上的類型,而坦白說,溫還沒做好發生點的准備。

  更何況她還帶著傷呢。

  她終於有心情打開手機看過去的消息,為溫蒂的二哥居然還沒有打電話過來罵她感到無比奇怪。

  不是溫詆毀,溫蒂的二哥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脾氣溫柔能忍的類型,氣得一兩天不想理她正常,可這麼久了都沒點消息……難道是發生什麼事了?

  溫有點擔心地和溫蒂說:「二哥不會是翻車了吧。會不會我一回去就發現他又,咳,去世了。」

  「不至於,他在哥譚不是小角色。」溫蒂出現在她身側,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你查一下哥譚的新聞。跟著我念的輸網址。」

  溫認真地敲下溫蒂念出的字母,回車,然後大致瀏覽了一下。

  ……哥譚真是危險。

  但她並沒有看懂這些新聞和二哥有什麼聯系。

  等等,她驚訝地點開了其中的一條信息:「紅頭罩和夜翼打起來了?紅頭罩?這個造型和身形有點眼熟……是二哥?」

  「是他。」溫蒂平靜地說。

  但溫有點不敢和她搭話,溫蒂的平靜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她看上去在情緒爆發的邊緣。

  根據溫的了解,只要溫蒂沒有真正爆發,就說明她還能繼續再忍,可是溫蒂的心情她也感受得到,這種心裡頭各種滋味混淆著猛烈地衝擊理智的感受,讓溫感到暴躁和不安。

  連之前的好心情都變淡了。

  溫蒂仿佛覺察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溫,她的眼神清澈又冷靜,神色和溫完全不同——溫一時間還走了一會兒神,心想不知道她平時在周圍人的眼裡是個什麼形像。

  「對不起。」溫蒂說。

  「什麼?為什麼?」溫沒反應過來,「對不起什麼?」

  「為了所有。」溫蒂深呼吸著說,「為了……為了我給你的所有。為了不該由你承擔的東西,那些心情和痛苦。我對很多人感到抱歉,但你是我最難面對的人。」

  「你最難面對的人應該是你自己。」溫犀利地說。

  「……對。」溫蒂繃住了嘴唇,出於不明原因,她還是堅持,「首先是你。」

  「這是你的過去,你的人生,你的感情和經歷。」溫又說,「你過得一塌糊塗。也不能完全算是你的錯,可畢竟你才是你自己的主角,所以你也難逃其咎。」

  「做出讓人生變得更好的選擇太困難了。」溫蒂說。

  「我感覺我不是個合適的人生導師……你忘了嗎我才剛剛差點讓我們兩個人都丟掉小命……我也過得不算特別好。」溫糾結地說,「雖然確實是比你要好一些……」

  但隨便什麼正常人都會過得比你好啊。

  溫這麼想,卻沒說出口。

  溫蒂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她帶著有點心事重重的表情消失在溫的眼前,臨走前她說:「你的傷明天就能好。」

  「明天會有極光嗎?」溫高興了。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溫蒂好笑地說,「你可以去問康納,他應該會知道。」

  康納的答復很肯定:「明天?有。」

  「太好了,我來冰島就是為了看極光。」溫快樂地在房間裡轉圈,「我還沒見過極光,會不會和彩虹差不多?不過彩虹是靜止的,極光我記得是會動的……真好呀!」

  康納撐頭看著溫,他的臉上也流露出笑容:「等你在冰島多住一陣就不會覺得極光有多稀奇了,我剛看到的時候也和你一樣興奮。」

  「噢。」溫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康納,「你想再興奮一下嗎?」

  康納沒聽懂:「什麼意思?」

  「和我一起去看極光啊。」溫理所當然地說。

  康納說:「我打賭你提出約會邀請的時候從來沒被拒絕過,溫。」

  「你被拒絕過?」

  「當然是——沒有。」康納吹了聲口哨,「想試試在極光裡飛翔的感覺嗎?你得穿厚些寶貝,或者你也可以選擇把我抱得更緊一點。」

  傑森還沒看到溫留給他的紙條。

  夜翼不知道發什麼神經,來哥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回家而是找他,兩個人酣暢淋漓地打了一架。他沒落到什麼好,肋骨斷了一根,不過他還擊得毫不留手,想必夜翼那家伙有很長時間不能盯著那張鼻青臉腫的臉招搖過市。

  桶盔比眼罩好用多了。

  他不確定自己的行蹤會不會因為受傷暴露,所以在隱秘的地方養好傷,又藏了一陣才回到據點。

  溫應該能照顧好自己,他留下了足夠多的食物,那處據點也被掩飾得非常成功。

  而且他其實也很少會回到據點工作,他給自己找了一個新的秘密基地,每次回去據點都是為了看看溫過得怎麼樣,如果有人要找他,最先暴露的會是他的秘密基地才對。

  盡管在心中反復安慰自己,可當傑森看到空空如也的據點,心跳還是漏了半拍——該死!到底發生了什麼?!

  傑森找到了溫留給他的紙條。

  他面無表情地讀完溫給他的留言,被紙條末尾那個沒心沒肺的笑臉氣得胸口發疼。

  那個蠢貨!她就不知道哥譚到底是有多危險嗎!

  他的據點又在這麼隱秘的位置,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怎麼辦!

  傑森冷笑著撥通了溫的號碼,憤怒地想著要是沒在第一時間接通,他絕對、肯定會馬上給她一個教訓!

  「喂?」電話接通了,溫的聲音帶著睡意,「二哥?」

  「……你在哪裡?」傑森干巴巴地問。

  「我在冰島,我來冰島看極光!」溫在電話的另一端說,「天天被關著太無聊了,你又好幾天好幾天地不回來,我就自己離開了……對了,我的行蹤托尼會幫忙掩飾的,你不用擔心。」

  「……你這樣太任性了。」傑森哼了一聲,「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我回來之後沒看到你,嚇得差點就要出去找人。」

  「你是紅頭罩這件事才嚇到我。」溫說。

  傑森:「……」

  他的聲音虛弱下來:「我很難和你解釋這件事。」

  「我知道呀,所以我走了。」溫說,「等散完心我就回紐約。」

  「你……」傑森躊躇道,「你不回哥譚?」

  「這種事再說了。」溫回復,「我還在離家出走你忘了嗎?怎麼能隨便就回哥譚?」

  「照顧好自己。」傑森也沒別的話說,「我這邊……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你可能聯系不上我。」

  「聽起來和之前的生活也沒多少區別嘛,除了我現在完全自由,想干什麼就干什麼,還能去看極光。」

  「……」

  「我比較喜歡你像康納一樣回嘴而不是愧疚地沉默。你這個態度顯得我像個壞人。」溫嘆氣,「好了好了,別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我不是真的在意。」

  她聽起來像是要掛電話了,傑森急忙說:「等一下!」

  「嗯?」溫的聲音由遠及近,她又把手機放到了耳邊,「還有什麼事?」

  「你會得到答案的。」傑森下定了決心,「等我解決我的事情。」


第67章 溫和暴露-震驚大哥

  溫在掛斷電話後還是忍不住要搖頭, 她對溫蒂說:「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有什麼問題?」

  溫蒂滿臉莫名其妙:「又關我什麼事?」

  「最適合把所有事解釋清楚的時間只有兩個,一個是問題產生的當時,一個是現在。」溫說,「等等等——等起來就沒個止境。世界這麼大, 我干什麼不好?我又不是一直在原地等回答, 二哥想得也太美了。」

  「至少他是唯一一個給出了明確答復的。」溫蒂說。

  她看起來甚至還頗有幾分欣慰, 溫也願意承認比較起來二哥的態度是最讓人滿意的一個, 可靠著對比出來的讓人滿意, 四舍五入就是不讓人滿意。

  「我越來越覺得你過得不好的大部分錯都在你身上。也不是說你父親他們就沒錯, 可是你父親怎麼也有四十了吧?還是五十?人生的半輩子都過去了。」溫說, 「讓他在這個年紀為你做出改變, 要是他自己願意改當然是好事, 可要是他不改,那也實屬正常。」

  「而你,姐姐, 你青春年少,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時光。你的未來還很廣闊, 你的一切都可塑造,」溫擺弄著手機, 「你現在多大?」

  「馬上十九。」

  「真好啊。」溫笑著感嘆, 她抬起手觸摸溫蒂的臉, 溫蒂沒有躲開,但溫也什麼都沒摸到, 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十九歲……再好不過了。」

  「你一定很痛苦。」溫蒂又重復了一遍, 「抱歉。」

  「你根本不恨這個家庭的任何人。」溫說。

  「我……」

  「讀了很多書,學過很多技能, 擁有所有其他人做夢也得不到的東西,天,」溫搖著手笑,「但你的心智始終還停留在幼年,你根本就沒想過該去反擊。」

  她的笑容有種可惡的事不關己。

  但如果她不感到事不關己,又怎麼在承擔大部分痛苦後那麼快樂?

  「我是沒想過,我也不需要反擊。」溫蒂說,「我只是想明白為什麼。這很難理解嗎?」

  「我不理解,一般是因為我不想去理解。」溫嘆了口氣,「但我能理解你……媽的,理解一個不想理解的事實太不愉快了,我不贊同你但理解你,這種思想簡直是在撕扯我自己。」

  溫蒂無聲地笑了。

  她繞了個圈走出房間,深紫色的裙擺上裝飾著皮質的綁帶。這條綁帶一直交叉著束縛住她的赤裸的脊背,白皙的皮膚從綁帶下露出來,肌理上泛著瑩瑩的光。

  真不愧是再怎麼渣和花心都不會讓人生氣的漂亮妹妹,背影那麼美。

  溫惆悵地看了溫蒂消失的地方一會兒,睡意上湧。

  她倒頭睡著了。

  另一邊哥譚,迪克在找過紅頭罩麻煩之後終於回到了韋恩主宅。開門的是阿爾弗雷德,老管家依然是老樣子——好像從他被布魯斯領會來那天起,管家的模樣就沒變過。

  「歡迎回來,理查德少爺。」阿爾弗雷德說,「提摩西少爺還在休息,要喝點熱茶嗎?」

  「這個點就休息了?」迪克沒怎麼和提姆相處,不過大概也知道點提姆的習慣,他了然地說,「是睡下之後還沒起床吧。」

  「是的。」阿爾弗雷德說,「提摩西少爺的學校最近有興趣小組活動,每天上完學之後還要處理工作,長期晝夜顛倒的生活對他的身體很不利,我收起了他房間裡的小工具,他一直睡到現在。」

  說著,他的視線轉移到迪克的臉上。

  等臉上的傷口好得差不多才回來的迪克干笑著摸了摸臉:「看起來嚴重,其實是小傷。」

  阿爾弗雷德點了點頭,說:「那麼我去為你准備茶點。」

  等管家離開,迪克才松了口氣。

  他還真有點害怕老管家揪著他臉上的傷不放,一想起傑森現在的狀態,他就頭疼得厲害:其實他過去找傑森是想能和他好好談談,誰知道三言兩語的,傑森就被他激怒了?

  有時候他真搞不懂自己是哪裡說錯了話,明明泰坦的朋友都對他好評不斷,可一回了家,他的好人緣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傑森對他沒個好態度,這裡他也有錯,當年的事情是他做得過火,兩人糟糕的交情才持續到了今天。

  可提姆在他面前那麼恭敬和拘束,這就讓他有點不知道怎麼回事了。

  明明這小子很崇拜當初還是羅賓的他。

  迪克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終於能和第三任羅賓打好關系,沒想到吃了不軟不硬的釘子,還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也許是因為他們現在還沒熟悉起來,迪克只能這麼安慰自己,等熟起來了就好了。

  吃完管家送來的熱茶和點心,迪克就去了蝙蝠洞。

  許久沒來,這地方的陳設有了不少變化。提姆和前兩任羅賓都不同,他的風格梗偏向於在暗中查看和收集情報的類型,所以蝙蝠洞中屬於羅賓的地方擺上了不少電腦和設備,迪克還聽說提姆有個為自己打造一輛專屬於羅賓的座駕的計劃。

  蝙蝠俠對此沒有發表多少意見。

  提姆是還沒到合法駕車年齡,但哥譚有幾個男孩子沒有在長輩指導下在院子裡學習駕車的經驗?不被人抓到,那就不算是違法。

  再說,要是用法律來衡量,他們在哥譚做的「超級英雄」的工作,可從來就不合法。

  迪克稀奇地端詳了一下提姆的東西,很有分寸地沒有動用,而是從角落裡翻出了自己的電腦打開。

  他忙忙碌碌到大半夜才睡下,睡醒後估摸著提姆肯定也起來了,就下樓去餐廳試試能不能碰到。

  提姆正坐在餐桌前,就著咖啡吃三明治,邊吃邊翻看平板上的新聞。

  「提姆。」迪克輕快地和他打招呼,「早上好,今天要去上學?」

  「對,我前段時間已經請過很長病假,馬上就就要考試,不能再請假了。」

  提姆的表情不太好看,迪克只以為是提姆太累了,沒想到在短暫的猶豫後,提姆說:「你先多吃點東西,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還要等吃完再說。」迪克摸不著頭腦。

  不過提姆沒有提到臉上的傷已經足夠讓迪克感到放松了,他坐下來享用早餐,邊吃邊感嘆:「還是阿弗的手藝好,我在布魯海文每天都只能吃些麥片快餐。」

  「不必過譽,理查德少爺。」阿爾弗雷德不緊不慢地說,「要是我的手藝真的好,你也不會十天半個月的不回家了。」

  迪克:「……」

  他摸了摸鼻子,閉上嘴繼續吃起來。

  吃完後的時間也還早,在迪克身旁等著的提姆終於把視線放到了迪克的身上,他表情嚴肅:「跟我來。」

  迪克有了點不詳的預感,他試圖開玩笑:「怎麼了?這麼嚴肅?據我所知最近這段時間哥譚也沒發生什麼啊,也就是傑森搞出了不少事情,但他這段時間好像忙著做別的事情,都沒什麼空管我們,光是應付挑釁他的黑幫們就夠嗆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意識到提姆是真的有事要說:「到底是什麼事?」

  兩人又去了蝙蝠洞,阿爾弗雷德沒有跟來,而是留在大宅裡收拾餐桌和房間。

  蝙蝠俠不在哥譚的時候確實是將幫助和輔導提姆的任務交給了他,但既然迪克回來,他就不去打擾這兩人相處了。

  提姆帶著迪克走到自己的電腦前,然後打開了電腦,調出文件發到迪克的電腦上。

  迪克三兩下就看完了文件上的信息。

  他懵了。

  他抬頭看向提姆,試圖從新任羅賓的臉上看出開玩笑的痕跡,可提姆嚴肅的表情打破了他的幻想。

  迪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鑒定結果,再三確定了自己看到的東西是真的。

  就這麼幾排字,清楚地寫明了「親子關系」的結論,再怎麼看也不會發生變化。

  「……布魯斯知道嗎?」迪克夢游一般問,「等一下,你讓我緩緩……所以,布魯斯他現在是……有了個女兒?親生女兒?」

  「我比你更不敢相信,但調查得到的就是這個。」提姆把他搜集到的血樣交給迪克,「這是她的血樣。」

  迪克接過了密封袋。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我已經……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布魯斯有一個女兒。

  仔細想想確實也不是什麼難以置信的消息,可就是……讓人難以相信,尤其是在知道布魯斯的另一個身份的時候。

  蝙蝠俠居然有了一個親生的女兒!

  「你見過她了嗎?她現在怎麼樣了?她過得好不好?你們說上話了嗎?除了這份鑒定結果以外還有什麼資料?」迪克一口氣提出了一長串問題,「最重要的是你還沒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布魯斯知道了嗎?」

  「我沒見過她,不清楚她過去和現在的情況,也沒和他說過話。除了血樣以外我對她毫無了解。」提姆一一回答,「我也不知道布魯斯到底是不是知情,但我偏向於認為他不知情。」

  「他在傑森回來之後離開了哥譚。」迪克已經冷靜下來了,「也許就是去……了解這個女兒的事情。」

  不然很難解釋為什麼布魯斯會在紅頭罩大肆吞並黑幫、挑釁蝙蝠俠的的時候突然匆匆離開,而且幾乎沒留下只言片語。

  「我還有個消息要告訴你。」提姆說,「做好准備了嗎?」

  「來吧,讓我嚇一跳。」迪克苦笑,「我猜到你要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小事了。今天還真是充滿驚訝。」

  「我發現這個女孩的時候,」提姆說,「她正和紅頭罩一起行動。」

  「干。」迪克爆出一句髒話。


第68章 溫和危險的地方-有話直說

  此刻迪克的心情值得圍繞「驚愕」進行超過一萬字的詳細描寫, 但這一萬字放在腦海中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他迅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提問道:「她負責紅頭罩所有行動的哪個部分?」

  單槍匹馬地闖進黑幫交易現場然後將所有人痛打一頓?

  悄無聲息地摸到房間裡威脅黑幫首領?

  還是負責所有的幕後任務,進行情報收集和將被紅頭罩打服的黑幫們統合起來?

  迪克發現提姆的神色更一言難盡了。

  不, 這個表情應該用「難以啟齒」來形容。

  「她……我的調查或許還不夠, 資料還不夠完善, 但根據我知道的消息, 」提姆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布魯斯的女兒在紅頭罩的行動中——什麼也不負責。」

  迪克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

  但提姆的話在他的腦中轉過了好幾圈, 他還是沒鬧明白提姆到底想說什麼。

  「有什麼話直說好了, 提姆。」迪克耐心告罄, 「既然她什麼都沒做, 你是怎麼知道她的?」

  「他們住在一起。」提姆飛快地說,「傑森和布魯斯的女兒。」

  迪克:「……」

  這下他回過味了。

  還不如沒回過味來。

  迪克的聲音響亮得驚動了蝙蝠洞入口附近棲息的蝙蝠:「你說什麼?!他們住在一起?!」

  「冷靜!迪克,冷靜!我剛知道的時候和你一樣對這件事不可置信!」提姆緊張地四處張望, 即使知道蝙蝠洞中只有他們兩個也感到一陣後頸發毛,「小聲點兒, 迪克,小聲點兒!」

  「我怎麼——你讓我怎麼——他們住在一起!」迪克焦躁地快跳起來了, 「他們——他們——布魯斯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往好裡想, 目前的資料能確定她和紅頭罩的行動沒有太大關聯, 我已經從被紅頭罩拿下的那些黑幫口中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只有一次被人目擊。」

  「什麼時候?!」

  「我發信息告訴你忙完回復我的當天。」提姆說, 「我剛拿到血樣, 得知檢測結果就告訴你了。我還想問你到底知不知道布魯斯有個女兒呢,既然你不知道, 看到布魯斯也不太清楚這件事。」

  「拜托,提姆,你知道布魯斯是什麼人,他瞞著我的事情也不少。」

  「但你是最早跟在他身邊的人,如果他確實有一個女兒,不可能完全瞞過你。」提姆說,「至少我們能確定,如果他知道這個女兒的存在,那也不可能是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但他也不可能對這件事一無所知。」迪克喃喃地說,「所以他在這個時間點離開哥譚,果然就是因為……」

  他和提姆面面相覷,最後兩人一同苦笑。

  「你知道布魯斯多久回來嗎?」提姆問道。

  「他連離開哥譚這件事都沒告訴我。」迪克說。

  「他就算不說你也肯定會知道。」提姆打開另一個文件夾,「我馬上把我知道的和這個女孩有關的所有事情發給你。」

  迪克打開了提姆發來的文件,又問:「你說有人目擊……」

  「她做了偽裝,看不清臉,推測她的年齡應該在十五到二十之間。」提姆說,「我猜她和布魯斯長得很像——之前她似乎在哥譚機場也出現過,因為長相和布魯斯太相似被機場人員關注。」

  「和布魯斯很像?哇哦,有點難以想像。」迪克翻看著資料,「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我在努力說服自己這件事是真的。」

  「你是說布魯斯有個女兒,還是傑森和她住在一起?」

  「兩件都是。」

  提姆說:「哥譚市有一個不太干淨的律師最近好像接到過和她有關的委托,我們可以順著這個方向調查一下。」

  溫第二天醒的時候窗外陽光燦爛,她心滿意足地順著廚房飄來的香氣走過去,正看到康納在把烤雞翅往烤箱外拿。

  他居然直接空手拿這麼燙的烤盤……溫還是對他是半個外星人的事實沒什麼實感。

  「剛醒的時間吃得太油膩似乎不太好,所以我准備了全麥面包。」康納說,他把雞翅分到餐盤裡,「你對檸檬的接受度怎麼樣?」

  「我好像不對檸檬過敏。」溫斟酌著說,「不過我也不太喜歡檸檬的味道,太酸了。」

  「那我少放點檸檬汁。」康納回答。

  他切開一個小檸檬,捏著兩瓣檸檬將汁液擠出來滴在烤雞翅上,用光的檸檬皮扔進垃圾桶。

  「你還說你不擅長廚藝,這不是做得挺好的嗎?」溫輕快地走到餐桌前,「有喝的嗎?」

  「咖啡、牛奶還是果汁?果汁有橙子、蘋果、葡萄和西檸可以選。」

  「蘋果汁。」溫不假思索地說,「不要果皮,我單獨對蘋果皮過敏。」

  「你過敏的種類還真不少。」

  「我也不能喝咖啡,我對咖啡因過敏。」溫鎮定地說,「不過一般我都是吃幾粒過敏藥再喝含有咖啡因的飲料。人總不能因為過敏這點小事就放棄可樂。」

  康納說:「你想要可樂嗎?我可以馬上買回來,順便再給你帶點藥。」

  「我還以為你要勸我少喝點可樂。」

  「拜托,我是那麼煞風景的人?不可以殺人,不可以偷東西,不可以賭博吸D……普通人已經有那麼多不能做和不該做的事情了,喝點可樂有多嚴重?」

  「小心點。」溫認真地警告康納,「要是我迷上你了,你是擺脫不了我的。」

  「我才不會擺脫你,寶貝,難道我給了你什麼我沒有努力討好你的幻覺?」

  溫笑著笑著就嘆了口氣。

  「嗯?我說錯話了?」

  「沒有。」溫失落地說,「我只是……想不起來上次這麼快樂是什麼時候了。」

  「一定是因為你沒找到好的約會對像。」康納說。

  他好像是沒找到榨汁機,所以直接在給蘋果削皮後把蘋果切塊,裝進食品袋裡暴力擠壓,用濾網過濾出果汁,再裝杯端上桌。

  「不,才不。」溫憂郁地說,「我試著約會的對像都是好人。彼得,皮特羅,巴裡……他們都是正義善良的人,就是太正義和善良了,他們要忙著打擊犯罪和維護世界和平,因此偶爾會忽略他人的感受。」

  「他們是干什麼的?消防隊員?警察?總不會是特工吧?」

  「不。」溫說,「他們是超級英雄。」

  康納驚奇地看了看溫:「你只和超級英雄約會過?」

  「對。」溫聳肩,「實話說我自己發現這件事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但,我是很認真地這麼說,這些超級英雄都——顏值完美。絕大多數超英都是帶著面具或者頭罩工作的對吧?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他們都那麼漂亮?難道想成為超英的人都必須長著一張大明星一樣的臉?」

  「所以你是看臉選約會對像?」康納坐到溫的對面,「也許你可以試著在明星或者超模圈子裡找。」

  「免了。」溫興致缺缺地說,「我想要約會,不是約炮。」

  康納發現了什麼似的抬頭:「所以你在約會結束後不會請人上樓喝杯咖啡什麼的?單純的兩個人一起出去玩?」

  「你介意?」

  「不。」康納漫不經心地說,「我對慢慢來沒什麼意見,但要是你連一個吻都不給,那我還是有點不高興。」

  「那你得自己抓住機會,康納。」溫笑著說,「彼得就沒有抓住。」

  康納抗議:「你能停下說過去的約會對像了嗎?我會嫉妒的。」

  「我不介意你也講講你的。」

  「現在?我還在吃雞翅呢!」

  「噢。」溫幸災樂禍,「你過去的約會一定很丟臉。」

  「你知道,作為一個男人我對出賣色相這種事毫無心理壓力。」康納撇嘴,「但要是每一個女孩子都單純只圖這個,我也會覺得挫敗的。」

  「天!過去發生的事情一定特別丟臉!你連『會覺得挫敗』都說出來了!」

  「……真是瞞不過你。」康納沒好氣地說,「我沒遇到過正經的約會對像,最來電的一個還根本就不是喜歡我,而是試圖用一個吻控制我。你滿意了?」

  「用吻控制你。」溫吃著面包,咽下後說,「毒藤女?」

  「對。」康納悻悻地回答,「真遺憾,我可喜歡她的紅發和身材了。」

  「你知道她和小醜女是一對嗎?」溫說,「她對男人不感興趣。」

  「什麼?!」康納震驚地看著溫,「她和小醜女?你確定?」

  「我非常確定。」溫喝了口蘋果汁,「因為我對小醜女有點關注……嗯,具體原因我就不告訴你了。」

  「別告訴我你和小醜女有過一段。」康納睜大眼睛,他做這個表情的時候蠢蠢的可愛,「你——你真的和小醜女有過一段?」

  「不是我,我只喜歡男孩。雖然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我也不見得拒絕同性的示好——但得等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溫說,「你可以當做我的雙胞胎妹妹和小醜女有過一段。」

  這次吃完,沒等溫說什麼,康納就主動起來洗碗和收拾廚房。

  「你的傷好了?」他納悶地問,「普通人的傷好像好得沒這麼快。」

  「我的體質有點特殊。」溫靠在椅背上往窗外張望,這會兒的天空居然都快黑了,「我的生命力非常頑強。」

  可不頑強嗎,要是不夠頑強,溫蒂怎麼敢天天不睡覺。

  「現在就有極光了,但要等天完全黑透才好看。」康納說,「稍微等一兩個小時就可以。」

  「那游客肯定會很多。」

  「什麼?不,我帶你去更適合觀看極光的地方。」康納壞笑著說,「更危險的地方。」


第69章 溫和遺忘痛苦-兩次親吻

  康納抱著溫輕輕降落在山谷上。

  茸毛般細潤的草地在接近後觸感並不舒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溫總覺得腳下有股揮之不如的濕氣——像是光腳穿著一層塑料袋踩水,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冰涼和潮濕。

  她往康納的懷中靠了靠,說:「這就是你說的『更危險的地方』?」

  「別小看這裡, 」康納恐嚇她, 「方圓好幾裡都沒人, 信號還特別差, 我要是不管你把你扔在這兒, 要不了幾小時你就會被凍成人體冰棍。」

  「那你會嘗嘗我嗎?」

  「那當然還是活著的、溫暖的你品嘗起來更好。」康納說。

  溫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對、對不起, 我真的以為你會帶我去個險峻的地方, 比如懸崖峭壁上——在懸崖上看極光, 多浪漫啊。」

  天空中已經布滿了光彩。

  極光和彩虹果然徹底不同的兩回事, 它們像是海中的巨鯨,寬廣到占據了整個視野——卻同時,又在浩大天空的襯托下顯得渺小和細微。

  美麗的色彩。青草般的亮綠, 絢爛又多變的紅暈,藍色和紫色混淆交織……如濃紗似的, 仿佛天上的人在炫耀裙擺。

  它們高聳如塔,這是純然立體的感受。這束極光吸引了溫的注意, 她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它, 而光做的高塔剎那間就倒塌下來, 幻化成無數逸散的飄帶,像一場在天空中燃燒的煙花余燼。

  這道極光隕石般砸落, 身後跟著流星似的彩色長尾。

  有那麼幾個瞬間, 極光的隕石甚至就落到了溫的身邊。

  但它們最終沒有落到她的身邊, 因為不遠處的溫蒂朝著極光的位置走去。

  溫蒂半透明的身體幾乎和極光融為了一體,白色的長裙在極光中仿佛掉進水彩盒中的水, 每向前漫延一點,就會換上一種新的色調。

  無論是哪種色調都那麼美,無論哪種色調都那麼悲傷。

  像是被水打濕的水墨畫,一切都變得模糊,所有細節都被泡開和膨脹,這朦朧的意境不能說不美妙。有時候巧合會制造出比原作更美的效果,只是目睹過這幅水墨畫原貌的人在看到它暈開的過程後,難免會感到悵然。

  「你看上去不是很開心。」康納怕驚擾了什麼一般低聲說。

  「不開心的不是我。」溫回答,「我永遠都是開心的,開心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這是句很光明燦爛的話,可你說出來的時候顯得很奇怪。」康納說,「我能知道這背後有什麼故事嗎?」

  「你開始對我的故事感到好奇了?親愛的,這對你來說好像有點不妙。」

  「我從一開始見到你就已經很喜歡你了,越往後越喜歡,」康納輕松地說,「更喜歡一點又有什麼關系呢?又不會到離開你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我有一顆強大的心髒。」

  「……」

  「不能說?不想說?好吧,我都能接受。」康納的聲音依然輕快,「未知的秘密會讓你更有魅力。」

  「我有點不太想打破這種氛圍和相處方式。」溫說,「雖然多數時候,我確實喜歡看到聽眾被嚇了一跳的表情,為他們被我的話流露出的情緒幸災樂禍,但那是在我不知道詳情之前。」

  「聽起來是個很長的故事。」

  「沒錯,非常長,而且充滿了細節和衝突,所有的人在性格的推動下做出了符合自我身份的思考和應對,所有人共同締造了悲劇。公允地說,整件事裡沒有人真正有錯,可好像也沒有人真正做對了什麼。」

  「現在我不太想聽你的故事了。」

  連這種反應也完全符合我的心意,溫想。

  她或許還是更能接受康納的表達方式,之前遇到的所有人中他最喜歡彼得,可彼得的感情又充滿了熱忱和體貼。

  不是她不喜歡這種熱忱和體貼。

  只是,當一個人的心中有著更重要的東西,更關注正義、和平,而對方也真的有能力去為了這些偉大的東西奮鬥的時候……只是,當你意識到你絕不可能敵過偉大的事業,而你自己也同意你比不上對方的「心中摯愛」的時候……

  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心平氣和、充滿寬容地接受和忍耐的。

  她確定地知道她自己不能。

  當然她也確定地知道她很喜歡她試著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只是她不是那種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類型,她珍愛自己遠勝一切。

  自私地說,如果要她在自己的命和幾萬個、幾十萬個,乃至於全地球所有陌生人的生命中選一個存活,她毫無疑問會選擇自己。

  而且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和心理負擔。

  她也不是冷漠。要在朋友們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中做選擇題,對她來說同樣是痛苦的事情,所以她也從不過問那些超級英雄的工作,並且極力避免遇到類似的選擇。

  溫說:「我之前還真的以為你要帶我去什麼懸崖峭壁。」

  「因為我會飛,你就覺得我像鳥兒一樣習慣待在險峻的高處?」康納好笑地說,「我和鳥兒可不一樣,我可以像是無重力一樣留在半空,地勢的險峻對我來說區別不大。」

  「我理解了。」溫嘆了口氣,「不該用不會飛的人的思想去揣測會飛的人的視角,你真是給我上了一課。」

  「想去極光中看看嗎?」康納說,「對我來說其實沒多大的區別,不過我想你會喜歡。」

  溫痛快地答應了。

  康納抱起她,輕盈地飛上了天空,懸停在極光帶裡。

  浩大的光幕包裹住了她,溫伸手撫過身周的極光,但摸到的唯有空氣。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覺得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太沒趣了,好在這種瑕疵還在可接受的範圍裡。

  康納握住了她伸出去的手。

  「我是你現在唯一可觸摸的實體。」康納朝她眨眼睛,「把我當成極光怎麼樣?你想怎麼摸就怎麼摸,還很暖手。」

  於是溫轉頭吻了他。

  康納明顯也被這個發展驚到了,不過他反應很快地回吻過來。

  她甜美又疏離,康納想,親吻起來的感覺和她這個人給他的感覺一樣。他從未見到過溫這樣的人,沒撒謊,沒恭維,這是個事實。

  康納在做超級英雄的工作。他的出身就像極了超級英雄,沒有母親,某種程度上說也沒有父親。

  他作為克隆人誕生的時候被賦予的定義是「工具」,後來他離開一手締造了他的盧瑟,並不滿懷期待但確實帶著希望地步入了超人的陣營。他的綽號是超級小子。

  超人曾在少年時期短暫地使用過這個綽號,與其說是康納選擇了這個綽號,不如說這是他僅有的出路。

  他不排斥這個稱號和定位,可似乎也不怎麼熱愛它。他挽救過許多人,多數時候他都不會去思考這一行為帶來的後續影響,也並不怎麼在乎被他所救的人本身。

  聽起來不像是合格的超級英雄發言。

  可能他也確實不太想做超級英雄,他更期待的普通同齡人的生活,不用在什麼繁華的城市,偏僻的小鄉鎮也不錯,他不介意去照顧農田——反正對他來說這點體力活不是難事。而如果他想,在普通生活的間隙,他隨時都能去大都會或者紐約做點別的。

  超人和他的家人對他態度友善,他很喜歡超人的父母,他們都是善良和藹的老人,超人也給過他選擇,他可以留在這對老人的身邊。

  這次來冰島也是出於猶豫。

  他有點想留下,又擔心盧瑟會做出什麼報復,盡管超人說了不用擔心。

  溫是所有被她救下的人中最讓康納印像深刻的人,她沉在水底時黑色的長發飄蕩著,像是一具沉睡冰封了許久,等著被人吻醒的屍體。

  當她睜開眼睛,第一個表情就是大笑。

  她的笑容明亮得毫無陰霾。

  奇怪的快樂,奇怪的甜美和疏離。

  溫主動開始了這個吻,也主動地結束了它。她有點心神不定地沉默著,凝視著四周的極光,直到康納主動問:「你不喜歡?」

  他有點忐忑。拜托不要說他的吻技太差,那可太丟臉了,雖然他確實在溫的挑逗中顯得笨拙青澀,天,她未免也太會了。

  「不,非常好,非常愉快。」溫神色奇異地說,「我只是不知道……」

  媽的我居然還會這麼多招嗎!

  她毫不懷疑她能用舌頭給櫻桃梗打結!

  來自於溫蒂的技巧多半都很有用,但這種技巧真讓她不知道是喜是憂。

  「不知道什麼?」康納緊張地追問她。

  「不知道你的反應會這麼可愛。」溫笑著說。

  她確實微妙地感受到了一種全新的快樂,因為太陌生所以她細細品味了許久,她不太清楚這是不是「戀愛」的感覺,她以前也沒和人談過。

  這感覺也不符合她自身的經驗,根據她從各種虛擬作品和溫蒂那些經歷的了解,「愛情」從來不是單純的甜蜜和愉快,而是……又痛苦又快樂。

  又痛苦又快樂,從痛苦中榨取快樂——包括她之前和每個人出去玩的時候,她都有這種感受。這才是她對愛情的認知,或許這也是她對整個世界的認知。

  可和康納在一起就太輕松也太快樂了,完全沒有給痛苦留下半點余地,媽的,她甚至感覺到了自己在這種毫無痛苦的「快樂」中所產生的的迷惑和遲鈍。

  如果這不是戀愛的感覺,如果真正的「愛情」確實是又痛苦又快樂。

  那她就不要戀愛了。

  她絕對更喜歡這種全新的感覺。

  康納撅起嘴:「我覺得被你小看了。」

  「想要洗刷一下恥辱嗎?」溫忍著笑問。

  康納這次毫無障礙地領悟了溫的話,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低頭吻了她。

  來打破我對愛情的認知吧,溫想。

  帶我離開和遺忘痛苦。


第70章 溫和值得-工具朋友

  冰島的白晝特別短暫, 黑夜尤其漫長。

  溫和康納在極光中逗留,這種明明時間還不晚,天色卻早早黑透的情況,很容易讓平時並不居住在冰島的人混淆時間的概念。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 溫回去後看到具體的時間時, 簡直震驚到無以復加。

  「我們剛才居然在天上吹涼風吹了將近四個小時。」她喃喃地說, 「我覺得好傻啊。」

  「你們居然只是吹涼風看極光。」溫蒂面無表情地說, 「四個小時不是重點, 傻的是你們的毫無行動。」

  「你還想要我們有什麼行動?」

  溫蒂挑了挑眉。

  「……你知道嗎?你總是選擇最錯誤的那種對抗方式。」溫翻了個身, 「如果你的家庭成員多半花心濫情, 那麼你花心濫情就變得完全不像反抗, 更像是你在環境影響中產生的本性;如果在你家離家出走還是慣例, 那麼你離家出走就毫無作用。」

  溫蒂冷笑:「你怎麼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性?」

  「行了溫蒂別狡辯了。」溫帶著淡淡的惆悵說,「我代你承擔你的多數痛苦。你騙不了我。」

  「……」

  「我感受不到你的快樂,你就沒有快樂的時候嗎?」

  「……當然有。但我的快樂是私人的……只有痛苦會傳達給你。」溫蒂說。

  「和我講講?」

  「……」

  「我知道你不喜歡說你的過去, 不過只讓我承擔痛苦,我問你你高興時的心情, 你連說都不肯說,」溫知道該怎麼說服溫蒂, 「這很不道德, 對吧。」

  「……對, 我知道。」溫蒂慢慢地說,「你想聽什麼?」

  「沒有限制,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溫輕快地說, 「我准備好了, 請。」

  溫蒂沉默了很長時間,分不清她是在搜尋記憶, 還是在衡量該不該告訴溫這件事。

  她終於開了口:「在我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可能五六歲的那個年紀,我有一個不太要好的朋友。」

  這倒是新的,溫想,她沒在夢中看到過。

  她問:「誰?」

  「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們後來還有聯系嗎?」

  「算有。」溫蒂模棱兩可地說,「我這麼說是因為人都會變的,她也會變。後來和我有聯系的,已經不是最開始的那個朋友了。」

  溫催促她:「繼續說啊,我在聽呢。」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溫蒂說,「她的性格和我不太一樣,她更開朗,脾氣也更壞,一點就爆。她是那種吵架永遠會贏的類型,動不動就就把對方罵哭。」

  「她也很夠朋友,每次我被針對還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她都會幫我。我難過的時候她會安慰我,我生氣的時候她比我更生氣,我一個人害怕的時候她會陪我聊天。」溫蒂越說越慢,「我很聽她的話。一遇到我不知道怎麼做的難題,我都聽她的建議。」

  溫眼神奇異地注視著溫蒂。

  溫蒂對這種視線很敏感,她警惕地雙手抱胸:「什麼?」

  「我沒感覺到任何正面情緒。這也不奇怪。」溫說,「有意思的是,我感覺到很多負面情緒。」

  恐懼,擔憂,怒火。

  大量的痛苦和毀滅欲,不過這兩種在溫蒂的情緒中從不少見。

  少見的強烈到撕心裂肺的愧疚。

  那麼濃稠的愧疚,濃烈到讓溫都不適起來。

  「不要說。」溫蒂反應激烈地提高了聲音,「不用告訴我!」

  「……好好好,」溫古怪地回答,「我也沒打算說。」

  溫蒂的負面情緒那就太多了,她也不過是為了這種前所未有的愧疚感震驚了一下,溫蒂到底是對她那個朋友做了什麼啊,不會是害得對方家破人亡吧?

  不,這種程度的愧疚和自我厭惡……不止是家破人亡。

  如果對方原本和她一樣是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小姐,那溫蒂起碼得害得對方家裡的公司破產,父母在年幼的女兒面前跳樓自殺,而對方在強烈的刺激下失足跌落高樓,被救活後不僅落下終身殘疾還精神失常。

  即使溫蒂是個玻璃心,起碼也得到這個程度,才配得上這麼強烈的愧疚和自我厭惡。

  原本溫還想問問溫蒂到底干了什麼,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她想知道的是愉快的部分,不是痛苦的部分。

  「然後呢?」她問。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溫蒂微笑起來,這個笑容裡有非常真誠的快樂:「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守護神。我們一起學習,一起玩耍,她給我人生中最快樂的經歷。」

  「她和你讀同一個學校啊。」溫好奇地插嘴。

  「對。」溫蒂的笑容收斂了一下,「你知道《天鵝湖》對吧?我跳白天鵝的部分,她跳黑天鵝的部分。」

  「我知道。」溫靈活地踢腿,「我給娜塔莎跳過一小段。」

  「……她是個有點瘋狂的女孩,又瘋狂又自我,而我在她的影響下變得不那麼溫柔和淑女。學校的老師向父親反映了這個情況,於是父親問我為什麼不能在學校裡交到朋友,我沒告訴他我已經有一個朋友了。」

  「但我再也沒有理會過我最好的朋友。她影響了我。」

  「朋友比不過父親,很合理。這是你做得出來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意外。」溫嘲笑道,「但你現在肯定已經知道在朋友和父親之間到底是誰更靠譜了。」

  「一開始是我不理會她,後來是我試著和她說話,但她再也沒理會我。」溫蒂說,「我還是和她說話。在我難過的時候,在我委屈的時候,在我遇到難題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

  「我沒感覺到你把她當朋友啊。」溫嘴快地說,「聽起來她就是個你需要了才會想起來的工具人。」

  「……」

  溫舉起雙手:「好了我不插嘴了,你繼續說。」

  「她又理會我了,但我能感覺到事情有了變化,她變得更冷酷,脾氣也變得更壞。這次我很小心地控制著自己不受她的影響,她也不介意這點。」溫蒂說,「我很小心地維持著我們之間的友誼,直到當我回到哥譚後被綁架——她和我在一起,也被綁走了。」

  溫心想看來那個朋友不僅是個工具人,還是個被溫蒂連累的倒霉蛋。

  「我嚇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她卻膽子很大地和綁架者聊天。綁架我們的人就是個瘋子——可是她和瘋子很投緣。」

  溫心想這個和瘋子很投緣的人是你口中的朋友好嗎,你自己本來也不怎麼正常。

  「我暈血。」溫蒂說,「所以我不是很清楚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當我清醒過來,我就在醫院裡,管家在旁邊照顧我。後來我隱約從新聞和父親的態度裡感受出來,是她救了我。」

  溫舉起手。

  「你說。」

  「這些記憶讓你覺得愉快?」溫停了一下,「你的負面情緒多得快溢出來了。」

  「很愉快。」溫蒂回答,「不愉快的部分都是……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那然後呢?」溫猜測道,「你父親又不准你和你朋友聯系?」

  「……」

  「還真被我猜中了。天,你的態度也太具有人類劣根性了。」溫評價說,「能擊敗瘋子的人在你眼中和瘋子是同一個類型。其實我也難免會這麼想,但要是有瘋子救了我,全世界誰怕她都行,就我沒資格怕她。」

  溫蒂明顯感到承受不住。

  奇怪的是她這次沒有口出惡言,說些「你怎麼不去死」之類的常規話。她逃避一般閉上眼睛,神色脆弱得讓人愛憐。

  「我一直很喜歡她。」溫蒂不知道是辯解還是自言自語地說,「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可能從來沒從這個方向去思考過,可你的性格和你的表現簡直就是你父親的翻版。」溫說,「他們愛你又傷害你。你也是這麼對待你愛的人。」

  「我發現了。」溫蒂卻說,「我發現了,但無法改變。」

  「噢。」溫詫異地應了一聲。

  「那就是我為什麼並不真的恨他們,我的父親,我的哥哥們,我的弟弟們……我不恨所有人的原因。」溫蒂說,「我無法改變。」

  他們也無法改變。

  她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這也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我最後一次離家出走,也不是為了讓他們後悔或者……讓他們痛苦。」溫蒂說,「我……」

  她深深地凝視著溫,眼中似乎閃爍著淚光。

  我對很多人感到抱歉,但你是我最難面對的人。

  溫不知道溫蒂沒說的話是什麼,她猜:「所以你離開你自己的世界,是為了讓你最好的『朋友』能擺脫你?為了防止你又在心情惡劣的時候去找她?」

  「算是吧。」溫蒂低聲說。

  「我只是搞不懂她為什麼總是願意幫你。」溫說。

  你為此而生。

  溫蒂說:「她習慣了。」

  「我很不喜歡這個理由。」溫說,「但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就像你無法改變自己一樣,她也改不了這個習慣。」

  有一會兒時間溫蒂沒有應聲。

  她看著窗外的極光,神色讓溫捉摸不透。

  但她心中的負面情緒確實消失了,她變得非常寧靜,像是早已經做出了決定,卸下了長時間以來束縛著她的重擔,渾身輕松。

  「你確定就是他了嗎?」

  「我不確定。」溫知道溫蒂是在說誰,她輕松地聳肩,「誰敢確定?」

  她緊接著就說:「但人生那麼短,為什麼不試試?」

  「也許不值得試試。」

  「我才不會想這麼多,我只考慮當時。」溫說,「我也不會後悔,我知道我做決定的那一刻覺得值。」

  「每一件事都是?」

  溫肯定地說:「每一件事都是。」


第71章 溫和宇宙公交-笑得直摔

  溫搞不懂為什麼她這麼回答之後溫蒂的表情更差了。

  不過溫也沒放在心上, 她早在知道溫蒂存在的第一天,她們的第一次對話,就放棄了搞懂溫蒂想法這一不可實現的目標。

  讓她和溫蒂聊天的出發點與其說是無聊,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

  她可是替溫蒂承擔痛苦的人, 和溫蒂說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有利於減輕她自己的痛苦。

  不過跟溫蒂說話其實也是個很撕扯理智的事情, 所以這麼做之後到底有沒有減輕自己的痛苦還是個迷……

  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溫蒂又消失了, 溫在房間裡呆了沒幾分鐘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客廳。

  她久違地打開了電視, 無聊地看了一會兒紐約的新聞。紐約還是老樣子, 最近一段時間的頭條是經濟新聞, 好像瓦坎達那邊發布了一個什麼特別爆炸性的消息, 斯塔克集團和瓦坎達建立了合作。

  溫不太了解瓦坎達, 不過托尼在電視裡接受了采訪, 所以她姑且多看了幾分鐘。

  就這幾分鐘時間已經足夠她看懂發生了什麼事情——原本在眾人眼中是個貧困到只有農業的瓦坎達,實際上一直在隱藏自己的真實實力。

  瓦坎達其實是個強大到能吊打全世界的科技強國,但他們沒有絲毫對外侵略的意像。為了不引起覬覦和敵視, 為了國家內部的和平與安寧,他們閉關鎖國, 直到不久前,新任國王決定向全世界展示和分享他們的部分技術。

  果然是個爆炸性消息。

  ……這種奇葩劇情居然能發生在現實世界?

  溫嘆為觀止。

  這個消息取代了托尼的采訪成為她最好奇的部分, 溫很想知道為什麼瓦坎達的科技水平會這麼——按照托尼的說法, 領先全世界。

  新聞沒細說是怎麼回事, 只含糊地表示,瓦坎達的先祖得到了從天外飛來的隕石, 而隕石中蘊含的「振金」讓他們的科技遠超外界數百年。

  溫:「……」

  她無比深刻地認識到她實在是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 並且平靜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然後她關掉了電視。

  康納可能在自己的房間裡, 也可能不在。時間太多了,氣氛又這麼悠閑, 因此溫自由地花費了十分鐘時間思考要不要去康納的房間裡看他到底在不在。

  她為自己列舉出所有不去找康納的理由:

  第一,在這種看上去和夜晚沒多少差別的天色,去一個異性,尤其是剛剛差不多是半確定了關系的異性房間,似乎隱藏著非常濃厚的暗示意味。

  第二,她還沒做好准備。

  第三,剛剛才分開就去找對方好像顯得太猴急了,盡管她不介意顯得猴急,可相對來說她還是很願意遵守那些潛在的社交規則。

  第四,她也不是特別迫切地想要見到康納。

  第五,她想得太認真了,都有點沉迷進這種思考的氛圍裡,以至於有點忘記之前想到要去見康納這件事了。

  於是溫興致缺缺地躺到了沙發上。

  沙發很寬大,她睡在上面時更襯得沙發像一張小小的單人床,溫無聊地把雙腳翹起來,搭在沙發背上,看著兩條小腿繃起來的優雅的弧度。

  她極為困惑地感到一陣難言的焦躁。

  這種焦躁和溫蒂所傳達過來的焦躁不同,它的感覺甚至有點甜蜜,像是充滿期待著地等著某個一定會得到的回應。

  溫又花了十分鐘才確定——她還是想去見康納。

  沒理由的。完全不知所謂的。她自己都想不通的。

  她就是想去見康納。

  「康納?」她喊了一聲。

  「我在這呢。」回應聲從她身邊響起。

  溫偏過頭,就看到康納正蹲在她的身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她:「你在做什麼?」

  「你看見了,我什麼也沒做。」溫說,她抬起手呼嚕康納梳得漂漂亮亮的頭發,將他的莫西干頭弄得一團糟,「你呢?」

  「我回我的小木屋裡拿了點東西回來。」康納無所謂地往後擼了一把頭發,又給擼利索了,「一些我習慣的家具和幾本書。」

  溫驚奇地說:「你還喜歡讀書?」

  「也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總得找點事打發時間。」康納說,「這地方其實還挺無聊的,景物多看幾次就習慣了,天亮得又晚,天黑得又早,到處都沒什麼人。」

  「我來冰島是為了看極光。」溫郁郁地說,「現在看到了,之後要做什麼我還沒想好。」

  康納又露出了那種壞笑:「繼續看極光?如果每次都像今天這樣,我很樂意陪你。」

  「不看的時候你也要陪我啊。」溫說。

  「被你發現了。」康納貼著溫坐下,「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你在的時候就沒什麼不高興的。」溫把掛在沙發背上的腿放下來,調整了一下姿勢,枕到康納的腿上,「就是有點無聊了。」

  「噢。」康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緊接著他說:「想去我那裡看個有意思的東西嗎?」

  溫懷疑康納在搞顏色,但她沒有證據。

  「好啊。」她幾乎沒思考就爽快地答應了。

  康納帶她進房間後根本沒說什麼騷話,而是直接關上了燈。溫蒂在黑暗的房間裡緊張地屏住呼吸,讓她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遺憾的是,康納緊接著就打開了一個像是投影儀的東西。

  剎那中,整個空間都變亮了。

  不,不是變亮,而是不穩定地閃爍著,這些閃爍的微光逐漸變成若有若無的朦朧光芒,溫的眼睛都沒有經過適應階段,就意識到這些發光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星星們。

  溫知道她現在待在一個小小的房間中,這個房間甚至沒有溫蒂擁有過的那個臥室中所連接的洗漱間大,可在她的視覺中,她分明身處於廣袤無垠的宇宙裡。

  「看你的左上方。」康納輕快地說,「那是一團正在坍塌成疏散星團的分子雲,很漂亮對吧?」

  溫很想說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麻煩具體解釋一下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惜這話還沒出口,一長串的名詞解釋就從她心底浮現出來,居然還配合著在她腦海中閃現出許多圖像。

  「很漂亮。」溫只好說,「它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形成恆星?」

  「說不清楚,它即將和另團分子雲相撞。顏色這麼純粹的分子雲很少見,它們通常都像染色不均勻一樣,」康納說,「但這個是很純粹的紫紅色,有點深淺不一,但沒有其他雜色。」

  「對,」溫卻被其中的另一個東西吸引了注意力,「這是什麼?看上去像是……」

  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話。

  而康納給了她肯定的回答:「你沒眼花,這是一條橫跨了整團分子雲的馬路。」

  溫:「……」

  媽的。分子雲很正常,馬路也很正常,可橫跨了整個分子雲的鐵軌……就太不正常了!

  這兩種東西到底是怎麼完美地融合到一起的?這個看起來像是馬路也被康納承認是馬路的東西究竟是怎麼修建起來的?把馬路修到這種地方真的沒問題嗎?

  不,她早就該對這個神奇的世界妥協了才對。

  和一個科技水平超過了全世界,卻對外表現出「我們是個只有農業的窮困國家,種地都只靠雙手和天氣」狀態的國家相比,把馬路修到這種地方根本就不奇怪,起碼這種技術是極有可能實現的,溫能理解這種技術的存在。

  所以問題的關鍵是……

  「為什麼是馬路?」溫情不自禁地問。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康納樂得不行,「對吧!為什麼是馬路!這和硬要把跑車造成宇宙飛船有什麼區別?這也太怪了!」

  「……我有點能理解建造者的想法。」溫心情復雜地說,「接受這個設定之後還挺好玩的,在太空裡造一條馬路……這東西真的能用嗎?能在這上面跑的都是什麼?」

  「一些根本就用不到這條馬路的生物。」康納說,「不過基本上,這條路上只會有一輛公交車。」

  溫又一次情不自禁——她保證她連親吻康納的時候都沒這麼情不自禁——地問:「公交車?」

  「對,而且還有好幾種型號。最常用的公交車是這輛。」

  不知道康納按了一下什麼,微光中的馬路上逐漸駛來一輛造型別致的公交車。它有著看起來像是鐵質的銀白色外殼,車頂上方有一個煙囪,濃濃的黑煙從煙囪中冒出來。

  它越是駛近,就越是清晰——

  這輛公交車是全金屬的,表面布滿了正精密地咬合和轉動的大型齒輪,粗壯的連接杆將齒輪的轉動傳導給車輪,而齒輪轉動的動力似乎來自於那些細長的管道,管道的閥門接口間歇性地向外噴出白色的氣體,怎麼看怎麼像是蒸汽……

  整輛公交車的造型和運行方式都充滿了槽點,在輕紗般美妙的分子雲背景中,這一幕簡直帶著某種神聖的色彩。

  溫目瞪口呆。

  「這東西。」她猶豫地問,「它是怎麼運作的?靠魔法嗎?」

  康納爆發出一陣大笑,他樂不可支地欣賞著溫的表情,無情地粉碎了她的幻想。

  「不,」他愉快地回答,「它是靠蒸汽運行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康納說:「這玩意燒煤。」

  媽的,溫想,所以這個世界不可理喻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她居然完全不覺得意外,反而還有點想笑。

  她轉頭看了一眼康納的表情,忍著笑問他:「你就想給我看這東西?」

  「也不是特別想。」康納回答,「但我覺得很好笑,所以也想讓你笑一下。」

  於是溫順從了他的心意,笑得直摔在他的肩膀上。


第72章 溫和進展過快-接到小弟

  溫對過去的記憶不多, 但她很清楚她是沒有什麼旅游經驗的。

  在沒出門前,溫對旅行的認識就是「一群在自己家呆膩了的人跑到別人呆膩了的地方」,而在真正有了旅行經歷之後,她的看法依然維持不變。

  也不是說冰島就不好玩了。

  在來到這個小島之前, 溫對冰島的唯一印像就是寒冷, 而冰島確實也挺冷的, 但溫來之前卻不知道冰島是個「冰與火之地」——火山和冰川在這個國家中並存。

  溫第一次看到這個綽號的時候, 第一時間聯想到了某部還在連載之中的史詩巨著。

  她不是個愛讀書的人, 但這部小說完全是突然浮現出來的。她稍微驚訝了一下後就把這件事扔到了腦後, 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搜尋著名景點上。

  「你可以直接問我。」康納和她湊在一起看搜索結果, 就好像他自己沒有手機似的。

  溫一邊往下劃一邊問他:「你來冰島之後都去什麼地方玩了?」

  康納陷入深沉的思索。

  他很快就宣布投降:「你說得對, 我沒去過什麼地方……尤其是那些游客眾多的位置。基本上, 我只是每天回冰島住而已。」

  「那看來我遇險的時間很湊巧,剛好就在你留在冰島的時間。」溫笑著說。

  她看中了幾個極為有名的間歇泉,還找到了間歇泉視頻。這些會間歇性噴發的地熱噴泉像是火山爆發般噴上天空, 像是一泓雪白的霧氣猛烈升騰。

  ……這玩意有什麼好看的?

  全世界的游客千裡迢迢跑到這種人跡罕至的北歐國家,就是為了看和人造噴泉差不多的東西?

  她果然理解不了旅行的樂趣。

  可俗話說得好, 來都來了……還是列入計劃表吧。

  溫默默把幾個間歇泉放進計劃單,然後意識到康納沉默了太久。她偏頭看了一眼康納:「怎麼了?」

  「你剛才的問題有點難以回答。」康納的神色有點糾結, 「因為我當時不在冰島, 我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冰島, 在聽到你摔進水裡還沒有冒頭之後我就回來了。」

  溫說:「有點……怪怪的。」

  康納既無辜又緊張地看著她:「哪裡怪?」

  「不太好說,就是怪怪的。」

  於是康納換了個問法:「那是好的那種怪, 還是壞的那種?」

  其實是壞的那種, 但是溫轉頭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哄他:「你救了我的命,當然是好的那種。」

  康納立刻信了。他美滋滋地眨著眼睛, 得意洋洋地告訴溫:「因為決定暫住在冰島,我對這裡有特別關注,畢竟我現在也是個超級英雄,總不能讓這裡出什麼事。」

  太可愛了,溫想,而且他的眼睫好漂亮,濃密修長的。

  她輕輕捏住康納的一小撮眼睫毛,用指腹感受著它隨著康納眨動眼睛時輕柔的力道。

  「你做什麼?」康納迷茫地問,「你不看景點了?」

  「它們有沒有你好看。」溫輕柔地說,她松開手指,康納的眼睫從她的指背拂過,這奇特的感覺讓她想要發笑。

  康納高興地回應說:「它們當然不會有我好看。」

  「而且間歇泉也很無聊,」他緊接著又補充,「自然或者非自然對他們來說好像很重要,可是照我看,間歇泉還比不上人造噴泉。起碼噴泉能變化出很多種狀態和形像,間歇泉就只有往上噴射一種。」

  他和我想的一樣,溫想。

  她控制不住地露出了微笑,而康納似乎還不明白為什麼溫開始發笑。

  他疑惑地看著溫的笑容,看著看著,他的情緒便受到了感染,從溫的笑容裡獲取了快樂,康納的唇邊也浮現出笑容。

  兩人頭挨著頭傻笑了一陣,也不知道是誰先主動,一個吻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最初只是輕柔的觸碰,更像是在貪戀對方的溫度和氣息。有時候皮膚相貼就是最好的愛語,然而這種溫暖的傾述持續的時間並不算長,溫存的喜悅很快就升級成更火熱的情感。

  他們開始想要品嘗和占有,於是像軍隊般實施侵占和掠奪,然而一旦有一方展露出這種意圖,另一方就會毫不疑遲地付出和投降,因此軍隊也變得溫柔起來。

  他們熱切地纏繞,偶有的分離也不過是為了下一次相融做鋪墊。這個吻熱情又漫長,結束的時候,溫顯得有點氣喘。

  康納就像沒事人似的,快活地笑著:「我們繼續看景點?」

  「還看什麼?不看了不看了。就去黛提瀑布。」溫推了推康納的肩膀,「間歇泉不好玩,瀑布還是有意思的——人造瀑布沒這麼輝煌。」

  「好啊,你說了算。」康納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溫則是停了一下,說:「我感覺我們發展得有點快。」

  「我倒是覺得太慢了。」康納的眼角眉梢都是俏皮的笑意,「我隨時准備好了進行下一步!」

  溫斜睨他一眼,起身走了。

  哥譚那邊,提姆和迪克的調查幾乎毫無進展。

  每當他們覺得揪住了「布魯斯的女兒」的小辮子,深入地調查下去,就會發現他們所以為的線索完全和那個女孩無關,就好像有人在這背後故布疑陣,壞心眼地溜著他們在迷宮裡兜圈子。

  最糟糕的是他們調查著調查著,逐漸也開始懷疑起這個女孩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

  「也許那份血樣是偽造的。」提姆在又一次慘痛的失敗後說,「我們都知道紅頭罩的真實身份,他也許悄悄留下了一些布魯斯的血液,然後——用一些我們不清楚的手段制造出血樣,故意留給我們,讓我們為了找到真相沒空顧及他。」

  他們調查了那個可疑的律師,但結果顯示他近段時間的深居簡出是因為他幫助自己的客戶逃脫了牢獄之災,而這位客戶的敵人對律師的工作非常不滿。

  收到死亡警告之後,這個並不無辜的律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銷聲匿跡。

  而提姆在理清楚整件事背後的脈絡時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都做了無用功。

  「有這個可能,但他身邊真的跟著一個女孩兒,這個女孩還完全不參與他的所有行動,」迪克說,「所以他大概率是個普通人——他把一個普通女孩拽進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高?就算她不是布魯斯的女兒,也是我們需要重點關注的對像。」

  提姆停了一下,不得不同意迪克的觀點:「你說得對。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他負責調查「布魯斯的女兒」,而迪克負責盯著紅頭罩。

  迪克說:「紅頭罩的行蹤很奇怪,他這段時間沒有在哥譚鬧事,而是到處亂跑,我試著逮了幾次,但他的行動好像完全沒有目標,總是隨機地出現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有時候甚至都不作偽裝——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想干什麼。」

  兩人之間的資料是共享的,所以提姆知道迪克在說什麼。

  傑森近日以來的表現確實很不對勁,他不再奔波著挑釁黑幫和蝙蝠俠,而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哥譚亂竄,今天去街邊的快餐店坐上大半天,明天去哥譚高中附近的街道游蕩,最離譜的一次,他甚至在韋恩集團的總部附近繞了一整天。

  「他就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提姆說。

  精准。提姆完全說出了迪克的心聲。

  他對眼下的情況感到極為困惑,傑森回歸後的每一個舉動都帶著強烈的目的性,他對蝙蝠俠的惡意幾乎能具像成實質,可近些天他似乎冷靜了許多。

  他不再被仇恨和憤怒蒙蔽視線,這讓他變得更加難以捉摸,也更加可怕。

  迪克知道他一定是表現出焦躁和不安的情緒來了,提姆為此承受了許多壓力。他長舒一口氣,苦笑著說:「你最近在學校裡過得還好嗎?」

  提姆一愣:「還好。」

  「也許我們不該再這樣下去了。我們把太多就精力放到了傑森和那個女孩身上,」迪克說,「但我們的首要任務是維護哥譚的安全,布魯斯離開前應該也只給了你這一個任務。」

  「對,但是……」

  「不用多說了,提姆。」迪克冷靜了下來,「我們太急切地想要知道這背後的秘密,甚至忘記了我們最該做的是什麼。如果那個女孩確實和布魯斯有血緣關系,那也是該由布魯斯操心的事情,至於傑森——」

  他一時間想不到該怎麼往後說。

  「——至於傑森,」他說,「如果他按兵不動,那我們暫時也什麼都不做吧。」

  提姆默默地點了點頭。

  迪克忽然想起:「你和布魯斯提到過這件事嗎?」

  「沒有。」提姆說,「我試著聯系了他幾次,但他那邊的事情好像非常緊急,所以我只是留言告訴他一切如常,讓他不用擔心哥譚。」

  「現在聯絡他。」迪克說,「既然我們決定了靜觀其變,布魯斯需要知道這些事情。」

  他們撥通了布魯斯的通訊器。

  「我正在往回趕。」通訊器另一邊傳來的是布魯斯而非蝙蝠俠的聲音,「你們這段時間做得很不錯,哥譚在你們的保護下安然無恙。」

  「當然了,畢竟真正棘手的那些反派都沒出來鬧事,幾個小角色我們還是能搞定的。」迪克輕松地說,「相比起這個,布魯斯,我想有件事需要你知情,我們發現你可能……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孩子。」

  通訊器另一邊沉默了幾秒。

  「我這次離開就是為了這件事。」布魯斯看了一眼臭著臉坐在副駕駛上的小男孩,「詳情等我回來再細說。」

  他掛斷通訊器,平靜又不失嚴厲地說:「系上安全帶,達米安。」


第73章 溫和抵達-雞飛狗跳

  副駕的駛上小男孩動也沒動。

  布魯斯加重語氣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系上安全帶, 達米安。」

  「我不需要這東西。」達米安哼了一聲,「交通安全守則只是用來保護無能之人的東西,而我……」

  布魯斯轉過身,將達米安按在座椅上, 啪地為他扣上了安全帶。

  達米安瞪大了眼睛:「你不能這麼對我, 父親!」

  他肉乎乎的臉頰因為憤怒而不自覺地鼓起, 看起來終於有點小孩子應有的可愛了。

  「我當然可以。」布魯斯用始終如一的平靜回答他, 「你輸給我了, 你承諾過要服從我的命令。」

  達米安恨恨地咬了咬牙, 但最終還是乖乖安靜下來, 只是臉色更臭了幾分。

  「家裡現在三個成員, 」車輛平穩地行駛著, 布魯斯不急不緩地為達米安介紹起了家庭中的其他成員,「理查德·格雷森,提摩西·德雷克, 這兩個是你哥哥;還有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他是家裡的管家。」

  達米安用不屑的沉默作為回應。

  哥譚, 掛斷了通訊器的迪克和提姆面面相覷。

  「所以我們……」提姆不確定地說,「什麼也不用做了?」

  「現在我們知道了布魯斯以前真的不知道她的存在, 」迪克說, 「他說他這次離開家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 看來是已經確定她的身份了。」

  提姆說:「你覺得她會回來嗎?」

  「有點不太好說,布魯斯應該不會讓一個普通女孩兒在外面的世界生活, 」迪克思考著, 「這段時間的紅頭罩一直都是獨立行動, 而且沒有固定的據點。只有兩種可能可以解釋他的行為,要麼就是那個女孩只是個幌子, 用來混淆我們的注意力,要麼就是他們分開行動了。」

  「所以,蝙蝠說他解決的這件事的意思,很有可能是……」提姆跟上了迪克的分析,「他要帶著她一起回來?」

  「很有可能。」迪克眼前一亮,躍躍欲試,「我們要有個妹妹了!不過對你來說可能是姐姐——走,我們一起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阿弗。」

  提姆心中還有點奇特的不安。

  他總感覺事情的真相並不像是迪克想像得那樣樂觀,但以目前他們得到的資料看,好像迪克的推測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事實。

  「好吧。」他選擇聽從迪克的想法,「阿弗肯定會很高興的。」

  布魯斯和達米安在第二天下午抵達了哥譚。

  達米安的存在暫時還不用公開,所以布魯斯選擇了相對來說更加低調的方式回家,他們都做了簡單的偽裝,也沒有讓管家開車過來接人。

  「這就是你的城市嗎,父親?」達米安挑剔地打量著周圍,最後評價說,「還不錯的地方。」

  「哥譚不是只屬於我的城市,達米安,你的思維需要好好糾正一下。」布魯斯說,他已經開始思考讓達米安上學的事情了,但得等達米安能夠適應普通人生活的時候,「要和家裡的人好好相處。他們是你的家人,而不是你在刺客聯盟的那些屬下。」

  達米安撇了撇嘴。

  他們在下午的時候抵達韋恩莊園,阿爾弗雷德已經在門口等待了許久了,看到達米安後,他的神色帶上了一點驚訝:「回來了,老爺。這是小少爺嗎?」

  「嗯,他名字是達米安。」

  「古典又有格調。」阿爾弗雷德稱贊說。

  達米安還是很尊敬老人的,而且阿爾弗雷德看起來不像是很能打的樣子。他板著小臉,禮貌地說:「謝謝,潘尼沃斯先生。」

  這種態度反而讓布魯斯詫異地挑了挑眉,還覺得達米安是真的把他的話放在了心上。

  「迪克和提姆呢?」他問阿爾弗雷德。

  「兩位少爺都在樓上,需要我告訴他們達米安少爺的事情嗎?」

  「叫他們下來。」布魯斯說,「你去幫達米安准備一下他的房間。」

  阿爾弗雷德點頭同意:「是的,房間需要重新准備。」

  「你之前准備過了?迪克和提姆告訴你的?」布魯斯也沒吃驚。

  「是的,老爺。但理查德少爺和提摩西少爺告訴我的和事實有所出入,」阿爾弗雷爾說,「不過我想你能解釋清楚。」

  布魯斯就沒再多問,他發了個消息讓迪克和提姆下樓。

  達米安從進門起就一直在打量周圍,看上去沒什麼對這裡不滿意的——但似乎也沒什麼滿意的。

  樓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迪克和提姆一前一後地衝進了客廳,提姆的神色看上去沒什麼特殊之處,迪克則洋溢著笑容,率先喊道:「布魯斯!我們的妹妹呢?」

  達米安像看白痴一樣看著迪克,然後仰頭問布魯斯:「父親,他是智力有問題還是視力有問題?這種水平也能做羅賓?」

  迪克終於看清了達米安。

  他的腳步慢下來。

  他的笑容漸漸僵硬。

  「這是……這好像不是……」他混亂地說,「等等,我有點搞不清楚情況……」

  「提姆,迪克。」布魯斯停了一下,「你們有點不對頭。」

  迪克已經上上下下將達米安掃視了三遍,他懷抱著微弱的希望道:「其實他是個女孩吧布魯斯,你是不是給她剪了個男孩子的發型,又換了男裝?」

  達米安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忍受了迪克的無禮,但迪克的話讓他勃然大怒:「該死的格雷森!你瞎了嗎!」

  他拔腿衝上去就要開打。

  布魯斯手一撈就將達米安按在了原地。

  迪克還在垂死掙扎:「她看起來才幾歲大……這個年紀應該還看不太清楚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是男的!愚蠢的格雷森!」迪克在垂死掙扎,達米安也在布魯斯的手掌下拼命掙扎,「放開我,父親,這是種侮辱!格雷森在侮辱我!我要殺了他!」

  「達米安!」布魯斯嚴厲地說,「聽著!你不能殺任何人,在我這裡不行。」

  他強行鎮壓了達米安後,將視線轉向全場最為平靜的人:「提姆,迪克是什麼情況?」

  「他以為你帶回來的會是個女孩。」提姆冷靜地說。

  「告訴我原因。」

  「我們發現的那個你流落在外的孩子是個女孩。」提姆迅速說出了他們知道的所有消息,「年齡大約在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被我們發現的時候她正在和紅頭罩住在一起。」

  布魯斯的表情一片空白。

  達米安也停下了掙扎。

  父子倆沉默著,整座城堡裡鴉雀無聲,仿佛時間靜止。

  數秒後,達米安嗤笑了一聲:「父親,看來除了我以外,你還有另一個情況不詳的孩子。這件事說明了做好安全措施有多重要,我建議你以後隨身攜帶避孕產品。」

  布魯斯看上去還沒能完全消化提姆的消息。

  不過也能理解,提姆偷偷地想,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站在布魯斯身邊的男孩,他看上去確實和布魯斯非常相似。

  尤其是在兩個人都臭著臉的時候,這種相似簡直達到了頂峰。

  迪克復活了:「所以我確實還有一個妹妹。對啊,我怎麼沒想到!看來你有兩個流落在外的孩子,布魯斯,我得說我完全沒考慮過你會不清楚你有兩個孩子的情況在……」

  布魯斯沉沉地說:「閉嘴,迪克。繼續說,提姆。」

  提姆不得不在所有人的注視中盡可能簡潔干脆地說明了發現那個女孩的全過程,還有他們目前的調查一無所獲的事實。

  「不過最近一段時間紅頭罩一直在單獨行動,我們之前以為是因為你找到了她,現在看,應該是她和紅頭罩分開了。」提姆補充道,「我們也不清楚為什麼紅頭罩會和她有所聯系。」

  布魯斯沉默地思考著。

  「也許她是我姐姐,」達米安冷冷地說,「母親是什麼人你也知道,當年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也許她就為你生了個女兒,但瞞著所有人誰都沒說,將她送出了刺客聯盟。」

  「原來是這樣。」迪克醍醐灌頂,他當然知道不少布魯斯的風流債,「所以你的母親是塔利亞?等等,既然你覺得她會送走女兒,為什麼不送走你?」

  「嘖嘖。」達米安不耐地說,「因為那個女兒是她和父親濃情蜜意的結晶,而我是個成功的試驗品,一個好用的工具。她對我完全沒有『愛』這種東西。」

  迪克:「……呃。」

  連提姆都稍稍睜大雙眼。

  「迪克,提姆,這是達米安。」布魯斯說,「迪克,你留下來照顧達米安,提姆,和我一起去蝙蝠洞,把你們的資料全都發給我。」

  他在離開前警告達米安:「不許攻擊迪克。」

  「你好啊,達米安——你的名字真有趣,現在還有人取名叫達米安?」迪克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你叫我迪克就行了。」

  「什麼人會叫迪克?」達米安冷笑著說。

  布魯斯剛離開,他就凶猛地衝了上去。

  「這就是我們拿到的全部資料,這是她的血樣。」提姆把所有東西一口氣全部交給了布魯斯,「我們還不能確定她是不是真的,能證明她存在的只有這份血樣。我們嘗試著從紅頭罩那裡得到更多情報,但他不在哥譚到處找麻煩的時候很難定位……抱歉,是我的能力不足。」

  「不,你把我留給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布魯斯說,「哥譚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非常穩定,我知道你處理了不少反派制造的麻煩。」

  提姆微笑起來。

  「辛苦了,接下來和這個女孩有關的事情由我接手。」布魯斯說,「現在去看看達米安那邊的情況——迪克應該已經給了他教訓。」

  提姆驚訝地觀察著布魯斯的表情,想確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他意識到布魯斯沒開玩笑。

  客廳裡,達米安面朝下趴著,四肢像是烏龜一樣用力擺動,卻怎麼也掙脫不了迪克的手。

  他氣得臉都紅了。

  「你的脾氣好像有點壞。」迪克苦惱地說,他和達米安打商量,「我現在放開你,你保證不馬上動手可以嗎?」

  「該死的格雷森!」達米安咆哮道,可惜他稚嫩的聲音令他的氣勢大打折扣,「我要殺了你!」

  返回的提姆正撞見這一幕。

  他知道達米安的脾氣不會很好,根據布魯斯的態度也能推測出這一點,可眼前發生的事情還是大大地超乎了他的預料。

  連好脾氣的迪克都被逼得動了手,雖然只是簡單地制服了他……提姆總算明白布魯斯臨走前為什麼要特意警告達米安了。

  看來達米安真的很難相處。

  提姆在心中嘆氣: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會雞飛狗跳了。


第74章 溫和懷疑-共同秘密

  迪克很萎靡。

  他想要的乖巧可愛懂事的妹妹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個弟弟——也不是說弟弟就有什麼不好的,能有個新的弟弟加入家庭他當然也是很開心的,可再怎麼說,他也已經有了兩個弟弟了。

  現在的他, 想要的是妹妹啊!

  有妹妹多好!布魯斯的女兒一定是個漂亮的女孩兒, 妹妹的脾氣總比弟弟要溫柔體貼, 傑森的臭脾氣他受夠了, 提姆又懂事得過火, 都沒點實感, 怎麼想都是妹妹更好。

  就算妹妹不是溫柔體貼的款也沒關系。

  這個世界那麼危險, 女孩子凶一點才好保護自己, 迪克只要想到有小女孩會乖乖地叫哥哥, 就美得連自己姓什麼都要忘了。

  可被布魯斯帶回家的居然是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大的男孩……還是個脾氣比當年的傑森還要更壞的男孩!

  他多的不是小妹妹,而是臭弟弟。

  迪克感到說不出來的委屈。

  大起大落之下他的心情實在不能說有多好,要不是他緊接著就知道了這個小男孩是布魯斯另一個流落在外的孩子, 他可愛的妹妹不是空想,迪克都要難過得自閉了。

  但就算不難過, 迪克也很難立刻調整成哥哥心態,對這個臭脾氣的小鬼擺出和藹可親的笑臉。

  尤其是這個壞脾氣的小弟幾乎剛等到布魯斯離開視線, 就惡狠狠地撲上來攻擊他的時候——迪克並沒有對達米安有太多的留手。

  「布魯斯一個人在蝙蝠洞?」他牢牢地按著在他手掌下拼命掙扎的達米安, 抬頭和提姆說話, 「他沒讓你和他一起調查?」

  「……沒有。他讓我好好休息。」提姆猶豫著看了一眼達米安,這個小男孩赤紅的眼睛讓他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這是怎麼回事?」

  「布魯斯才走就攻擊我。」迪克嘆氣, 「他的脾氣也太壞了。」

  達米安已經不再掙扎, 似乎是看出了他絕不可能成功逃脫的局勢。他的角度看不到迪克,就死死地盯著提姆。

  他眼中的凶性和毫不掩飾的殺氣讓提姆又往旁邊躲了躲。

  「也許你可以放開他了。」提姆說。

  其實他更想說:千萬不要放開, 達米安真的會殺人。

  「嘿達米安,剛才我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麼樣?」迪克友善地問,「我現在放開你了?」

  達米安沒動靜。

  迪克松開手,而就在他松手的瞬間,達米安拔地而起,小巧的身軀賦予了達米安超乎尋常的敏捷,他像子彈一樣猛地撞向提姆,目標直衝著脆弱的咽喉。

  但他的行動已經被在場的另兩人識破。

  提姆疾速後退,同時手腕一揚,數道銀光朝著達米安射去,堵死了達米安前進的方向,達米安閃身避開後依然不死心地朝他撲去,卻又被身後的迪克擊中腿彎。

  迪克抓住了機會,在達米安短暫的停滯中揪住了他的後頸,另一手則迅速鎖住達米安的雙臂。

  這次被抓住的達米安沒再反抗,他束手就擒。

  提姆慢慢從沙發後走出來,和迪克短暫地對視了一下。

  「他下的都是死手。」提姆緊皺著眉說,「他是真的打算殺了我。」

  迪克把達米安拎到眼前,直視著達米安的雙眼,心平氣和地問:「達米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殺了他,證明他的無用。」達米安說,「我會是新的羅賓。」

  「你才只有……你現在幾歲了?」

  「年齡和能力無關。」達米安冷笑,「我承認你的身份,格雷森,我確實打不過你,你值得尊敬。但德雷克是無用的。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他,然後取代他的地位,成為父親的副手。」

  真希望被布魯斯帶回來的是那個情況不明的女孩。

  又一次被針對的提姆情不自禁地想,為什麼倒霉的人總是他?

  「你不會殺任何人,也不用取代任何人。在這個家庭裡,每一個人的地位都是特殊和無法被取代的。」迪克已經露出了微笑,他似乎已經將達米安的惡毒和桀驁當做了一種過於激烈的嫉妒表達,「你是我們最小的弟弟,達米安,等你再長大一點,提姆會像我一樣脫離副手身份,擁有另一個代號,而你會成為新的羅賓。」

  提姆對於「達米安會成為羅賓」這件事抱有強烈的懷疑態度。

  除開武力外,達米安身上的所有特質都和蝙蝠俠對羅賓的要求完全相反。

  達米安就連高超的體術也不符合標准,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為了將敵人置於死地而生,而不殺人是蝙蝠俠制定的鐵律。

  達米安冷哼一聲:「可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世界上沒有不能取代的人,我會馬上取代德雷克,等到足夠強大,我也會取代父親。」

  「哇哦。」迪克笑出了聲,「真是豪言壯志!不過你來晚了,達米安,要想在布魯斯之後蝙蝠俠,你得先打敗我才行。」

  這個白痴,提姆想,他完全就沒有把達米安的話當真。

  「不過布魯斯也太不像話了。」迪克放下了達米安,摸著下巴匪夷所思地說,「布魯斯有了親生兒子,他不知道有這回事;他有了個親生女兒,他又不知道這回事……還是被我們發現的。」

  不像話的蝙蝠俠支開提姆後立刻開始查看提姆轉交給他的資料。

  雖然在初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震驚到說不出話,但布魯斯並沒有真的相信他有了一個女兒。

  遺漏掉達米安的存在已經被他視為嚴重的疏漏和錯誤,這個「女兒」冒出來的時機又太恰到好處,好像從傑森的復活開始,一系列事件便接踵而至,詭異的事件接連發生,謎團一個跟著一個,蝙蝠俠敏感的神經已經為這不同尋常的事件繃緊。

  他感到自己正被困進一張密織的蛛網,而始作俑者正從他還未曾覺察的暗處窺伺他的反應。

  這件事背後一定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不過在他發現幕後之人是誰之前——這種隱藏訊息的手法,似乎有點熟悉?

  娜塔莎接到了托尼的電話。

  「哈哈哈哈哈……」對面先是傳來了一陣充滿喜悅的狂笑,半晌才咳嗽著止住笑聲,「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

  「什麼?」娜塔莎心不在焉地說,「你笑成這樣,讓我猜猜——溫被發現了?」

  「我感覺快了,布魯斯已經在查了。也是溫自己跑到哥譚才被羅賓和夜翼發現行蹤,不然天知道布魯斯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不過這不是我今天要說的重點。」托尼說,「布魯斯又撿了個男孩回去。」

  「這個頻率好像不太對。第三任羅賓才跟他回家沒多久。」娜塔莎想也不想地說,「你弄錯了吧。」

  「聽我說完——這個被撿回去的是他親生兒子。」托尼說,「他從刺客聯盟帶回去的,是他和塔利亞的種。」

  「……很好,兒女雙全。」娜塔莎說,「我看溫可以不用回去了,就留在紐約挺不錯。」

  「你還打這個注意呢?別想了,就布魯斯那狗脾氣,不可能。」托尼嗤道,「他們哥譚人注定了留在哥譚,走不掉的。」

  「女孩和男孩可不一樣,溫跟我說她在冰島遇到了一個男孩。」娜塔莎輕笑,「她現在可是樂不思蜀,我看她是不會回哥譚了。」

  「男孩?什麼人?她不會被騙了吧?」托尼下意識緊張了一下,「完了,彼得失戀了。不過也說不准,你覺得溫的態度怎麼樣,這是旅行期的短暫艷遇還是什麼?」

  「康納·肯特,超人家的小子。你也見過那個男孩,你覺得呢?」

  「我覺得彼得完蛋了。」托尼說,「回頭我給他的訓練翻個倍。青春期的萌動很容易忘,他也到了該獨當一面的時候。」

  「你能拖住韋恩多久?」

  托尼估算了一下:「他現在需要頭疼的事不少,我能拖住他一個月左右。」

  「溫安排的冰島旅行有兩個月。」娜塔莎說,「讓她先好好玩玩。神奇女俠那邊也在查溫的來歷,情況比我們的想像得更復雜。」

  「能有多復雜?」

  「很復雜。」娜塔莎沒多說,「反正你只是想看好戲,等具體的情報出來了再說。」

  托尼表示:「你不說我也能自己查。」

  「那你還拖不拖韋恩?」

  這是個兩難的選擇:蝙蝠俠可不是個好糊弄的,要想蒙蔽他的視線,就算是托尼也得頗費一番功夫。

  「……我拖住他。」短暫的思考後,看戲的想法占據了上風。

  托尼在心中安慰自己,不管怎麼說溫是布魯斯女兒的事情都是能百分之百確定的,有什麼內情他總能知道,現在還是先幫忙拖著韋恩好了。

  「很好。」娜塔莎說,「我會和正聯那邊的朋友說好,到時候大家一起看好戲。」

  托尼震驚:「等等,你等一下,正聯有多少人知道溫了?」

  「除了還在外太空的綠燈俠和一直在海裡的海王,幾乎都知道了。」

  托尼:「……」

  托尼:「沒有一個人告訴蝙蝠俠他女兒的事?!」

  「沒有。」娜塔莎幸災樂禍地說,「一個都沒有。」

  托尼爆笑出聲。

  「行了,別笑了,記得拖住韋恩。」娜塔莎說,「至於布魯斯剛剛帶回去的小兒子,他可不是個善茬。」

  「你又知道了?」

  「達米安·古爾,我當然知道,他一直被當做刺客聯盟的繼承人培養,打敗了所有刺客聯盟的成員,除了他的母親和外祖。」娜塔莎說,「我總覺得溫回去會受他的氣。」

  「溫?你想多了。」托尼斷言道,「誰受氣,她都不可能受氣。」


第75章 溫和旋轉滑梯-兒童玩具

  就像托尼理解不了娜塔莎在對待溫的時候所產生的雞媽媽心態, 娜塔莎也不懂為什麼托尼能對溫這麼放心。

  他對彼得可完全換了個態度。

  就好像身心健康、除了有點普通青少年急於求成的小毛病的彼得,比心理狀態不穩定,疑似雙重人格,並且有嚴重自毀傾向的溫更需要仔細呵護一樣。

  「你好像有點不喜歡溫。」娜塔莎說。

  「為什麼你這麼認為?」托尼詫異極了, 「我和她很投緣, 這很難看出來?我還幫她瞞著布魯斯那家伙——又不是單純因為我想看戲!」

  「她壓力很大, 我能感覺到。」娜塔莎低聲說, 「溫需要的不是投緣的朋友, 這不是她最需要的。她最需要的是專注的、全心全意的愛。」

  「這是她必須自己挺過去的事情, 沒人幫得了她。」托尼平靜地說, 「我反而認為你的過度關心給了她很大壓力……至於專注, 我看康納就沒問題。」

  他說得很有道理, 但這只是更讓娜塔莎不滿。

  她咬著牙掛斷電話,又開始發愁接下來怎麼和神奇女俠說清楚情況——正聯那邊的猜測她也知道,他們猜測溫的記憶有很多事都是假的, 而她本身是實驗的產物。

  這太荒謬了。

  溫絕對不是實驗的產物,她的情況更像是, 起碼娜塔莎更願意將溫的狀態形容為有點瘋狂。她認為溫可能會有幻覺,她的記憶也可能有一些問題, 她的認知能力, 她的情緒波動, 娜塔莎承認,在這些方面, 溫都不太貼近廣義上的、普通人所具備的「正常」。

  但溫所體驗和了解到的東西, 她在敘述自己的家庭生活時憂郁的眼神, 她身上那種刻骨的哥譚痕跡,那些絕不可能出自洗腦。

  娜塔莎知道被洗腦後認為那些被灌輸的記憶就是事實的人會是什麼樣子。

  她知道一個心智不健全的人在經歷過洗腦後會展現出什麼狀態。

  先進的技術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會帶來贊賞和歡呼, 但有些先進的技術總是優先被使用在摧毀人類身體和意志上。

  娜塔莎認為這是值得慶幸的事實——現存的所有關於記憶灌輸和洗腦的技術,都不足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水平。

  溫所體驗的都是真實存在的,她的狀態不像是在經過洗腦後才認為那些事真實發生過。

  溫所表現出的情況,更像是她在經過洗腦和類似手段後,將過去所承受的真實的一切,當成了虛假的幻覺。這種幻覺讓她同時站在當事人和旁觀者的角度說話,也有效地保護了她。

  也許這和「雙重人格」的情況有關。

  不論事實如何,娜塔莎知道她必須忙起來了。

  冰島,拉特拉爾角懸崖。

  溫小心翼翼地站在邊界線上朝下俯瞰,康納扶著她的腰,防止她從高處掉下。

  「這就是你想帶我來的地方?不是誠心打擊你,但我更喜歡我們上次去的瀑布。」溫說,「這裡遠遠地看起來是很美,懸崖峭壁,不同種類的飛鳥……非常壯觀,我得承認。可是一靠近,惡,到處都是鳥屎和羽毛,我都能感覺到我的呼吸道發癢。」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腳邊干涸的斑痕,盡力不去想像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依然值得一看。」康納捏著溫的腰說,他還撓了一把,「不是嗎?」

  溫同意了:「你說得對——不要撓我癢癢,我不喜歡這個感覺。」

  康納無趣地松開手指,說:「你之前問為什麼沒有帶你來懸崖看極光,這就是原因。適合鳥類的地方通常都不適合人類,遠遠地欣賞一下就夠了。」

  「靠得越緊越容易發現它不像看起來那樣美好。」溫嘆了口氣,「多簡單的道理,我也明白,只是我經常會忘記這些簡單的道理。」

  她朝康納展開雙臂,康納立刻將她抱起來。

  他往上飛的時候溫偏著頭朝下看去,綠色的草地中夾雜著色澤鮮艷的鳥兒,它們張著翅膀在地面上撲騰,用頂部塗了一塊大紅色的鳥喙清理翅膀根部,或者歪著頭機敏地和她對視。

  ——數秒後,仿佛看夠了這個不像是鳥卻又會飛的生物,它們重新將注意力放到身邊,蹦跳著滑翔到另一邊和同類搶奪食物去了。

  溫打了個噴嚏。

  「你冷嗎?」康納輕松地問。

  他的聲音在風中依然堅定,似乎是覺得溫受了涼,他將溫抱得更緊了一些。

  「你像這樣飛起來的時候會擔心掉下去嗎?」溫不答反問。

  「你走路的時候會不會擔心突然摔倒?」康納用另一個問題反問回去。

  「會,不過我的意思是,你在飛起來的時候會不會擔心自己突然不能飛了?你還在半空,但是突然之間你就飛不起來了,重力又在你身上起效。」溫說,「你會擔心這種事發生嗎?」

  「不會。」康納不假思索地說,「不過你聽起來好像有點——期待這種事發生。」

  「我確實有點期待。」溫笑了一聲,「如果我擔心一件事擔心得太久了,我就會覺得,還不如真的發生點我想像中可能會有的壞事。比這件事始終不發生要好。」

  「然後呢?」康納頗感興趣,「你一直等著一件壞事,假設它真的發生了,你要怎麼辦?」

  「我會松一大口氣。」

  「嗯哼。然後?」

  「沒有第二個然後了。這件壞事發生後的很長時間,我都不會擔心另一件壞事。這會讓我擁有一個心理上的安全時期,等這個安全時期過去,我會開始擔心其它的壞事。」

  「你現在在擔心我會不會飛著飛著突然不能飛了?」

  「不。我沒有擔心,」溫說,「我在告訴你我的想法和感受。」

  康納思考了一下。

  他說:「所以,你現在是在擔心你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事情?」

  「天。」溫情不自禁地說,「我喜歡和你說話。」

  她最喜歡的就是康納能理解她在想什麼。

  「我也喜歡聽你說,你的想法和其他人很不一樣。」康納的笑意清晰地傳了過來,「你有點神經質。我喜歡你的神經質。也許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喜歡你的神經質。」

  「不,你不是。」

  「那也許我是因為你的神經質才喜歡你。」康納輕松地說,「這兩者的差距在我這裡沒那麼大。」

  「我不想那麼多。」溫往他的懷裡縮了縮,「你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想那麼多的人啊。」

  「你問起來我才開始想的。」康納說,「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你為什麼會在有什麼事可擔心的時候才覺得,該怎麼說——安全?」

  溫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麼說好了,我的身體不太好,你應該看得出來。」

  「我倒是覺得你的身體強度遠高於正常人類。你腳上那麼大的劃傷才一天就愈合了。」

  「那只能說是自愈能力很強,其實我的身體很脆弱,也很容易受傷。」

  「噢。」康納說,「在我看來你們的脆弱程度都差不多。」

  「半氪星人。」溫笑得被冷風灌了一喉嚨,「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你對我的態度這麼普通了——其他人在面對我的時候總是過分小心。」

  「你覺得煩了?」康納說,「還是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

  「你說的完全是同一種東西。」溫回答。

  他們寧靜地飛行著,溫捂住口鼻好躲開雲霧的濕氣,康納的黑色夾克被她的體溫捂得發熱,而這件夾克讓她想到了二哥。

  一想到二哥,她就會想到哥譚。

  想到哥譚的時候,她就開始緊張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家人們」了。

  「是因為習慣。」溫說,「我習慣了面對各種各樣的困境,生活對我來說充滿了不安全的因素和突發情況,或者說,我的生活基本就是由這些構成的。」

  「深有同感。」康納回答,「這麼看來我們倆的處境差不多,所以我才會跑到冰島這種地方……沒有人,就意味著沒有麻煩,我可以冷靜地考慮我到底要做什麼選擇。」

  「你還有選擇權。」溫嘆著氣說,「而我沒有。我最多只能暫時地躲開它們,這就是我來冰島的原因。」

  而事實是她就算來了冰島也躲不開,因為她不可能躲開溫蒂。

  她也不可能躲開這具身體。

  「嘿,別這麼低落,溫,我也只能選擇我可以選擇的,」康納落下來,讓溫在地面上站穩,「我不能選擇的是我的身份,而我的身份才是麻煩的根源。」

  「你是在安慰我?」

  「一開始我是想安慰你,後來我發現我的麻煩一點也不比你的小,所以——你想要熱巧克力嗎?」

  溫看著康納。

  她笑了。

  「加一點棉花糖。」溫說,「我不喜歡太甜的味道,但我喜歡棉花糖融化的口感。」

  「你要是覺得太多可以分給我。我馬上就回。」康納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我給你做了點小玩具,你等我的時候可以試試。」

  他飛走後,溫繞著院子轉了一圈,很快就發現院子裡的那棵大樹上搭了一個漂亮的旋轉滑梯,純木制的,有兩層樓那麼高。

  滑梯下方是一個簡單的蹺蹺板,最上方是個能容納三四個人圍坐的小平台,上面擺了架天文望遠鏡。

  她順著梯子爬上去,擺弄了一下天文望遠鏡,又將注意力放到了旋轉滑梯和蹺蹺板上。

  媽的。我看起來像是會喜歡這種兒童玩具的人?

  溫有點好笑地往滑梯邊坐了坐,把腳搭在傾斜面上,又把重心移過去。她試探著慢慢放松下來,往前蹭了蹭,結果還沒做好心理准備,就被帶得猛然下落。

  她在抵達地面前穩穩地剎住自己。

  溫:「……」

  媽的。

  她神色凝重地注視著旋轉滑梯,心情無比微妙。

  為什麼幼稚的兒童玩具……它居然這麼好玩?


第76章 溫和線索斷鏈-一高一低

  康納帶著兩杯巧克力回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一個玩滑梯玩到臉蛋發紅的溫。

  她正踩著小樓梯努力往上爬,梯子是麻繩和木條做的,踩上去會有輕微的搖晃,不知道溫在這段時間玩了幾次, 她看起來特別開心。

  「康納!」溫看到康納了, 她加快爬梯子的速度, 又玩了一次滑梯才跑向他, 「你回來得好快!」

  「你很喜歡這個?」康納把加了棉花糖的那杯熱巧克力遞給溫, 「我是覺得你會喜歡……」

  可他真沒想到溫會這麼喜歡。

  「我也不知道居然這麼好玩啊!」溫快樂地說, 「我以前又沒玩過!」

  「你沒玩過?」康納表現得相當驚訝, 「這簡直就是『我沒有過童年』的同義詞……」

  「難道你有童年?」溫知道康納是個什麼情況。

  「我沒有。」康納迅速說, 他主動走到蹺蹺板的一邊坐下, 「來玩兒蹺蹺板啊!」

  溫不屑一顧:「滑梯就算了,蹺蹺板才是會真的幼稚……等下!你不要起來!我坐另一邊!」

  她噔噔噔地跑過去,等康納站起來讓蹺蹺板的另一邊不往上翹後一屁股坐到康納對面。

  康納也坐下了, 蹺蹺板很不給面子地把溫抬得雙腳離地,康納的體重死死壓住了他坐的那邊, 簡直像是上面放了一頭大像。

  溫兩腳懸空地坐在高處:「……」

  康納笑得渾身直發抖:「哈哈哈哈哈!」

  溫恨恨地瞪著他,扭著身體用力往下壓屁股, 但不管她怎麼努力, 蹺蹺板都紋絲不動。

  「你起來啊。」溫叫道, 「你別耍我,蹺蹺板不是這麼玩的!」

  康納憋著笑蹬了一腳地面, 他升到高處, 溫則落到地上。她又高興起來, 一落下就蹬地,兩人一上一下地玩了好長時間, 樂此不疲地重復著機械運動。

  溫不說這個游戲太幼稚的話了。

  蹺蹺板超好玩!

  而且蹺蹺板能和康納一起玩,所以蹺蹺板比旋轉滑梯更好玩!

  最後她是被康納從蹺蹺板的椅子上抱回房間的,康納一邊走還一邊笑:「我都說了不要再玩了,你還是不聽。」

  「……可是真的好好玩啊。」溫把頭悶在他懷裡,甕聲甕氣的,「真的好玩!」

  「你現在感覺不像是我女朋友,」康納評價說,「像是我女兒。」

  溫大驚失色:「不許這麼說!快閉嘴快閉嘴!我有畫面感了!」

  「什麼畫面感?」

  溫滿臉都是吃了什麼難吃的東西又吐不出來的表情:「父親的畫面感。」

  「你父親嗎?你好像從來沒提起過。」康納感興趣地說,「所以,你是為什麼會單獨一個人跑到冰島這種地方來,而且這些天一次都沒和家裡人聯絡?」

  溫第一個想起來的居然不是她自己的父親,而是溫蒂的父親。

  ……她好像從來沒想起過自己的家人。

  從來沒有。一次都沒有。她對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家人只殘留了依稀的印像,半點具有實感的記憶都沒有在她的心中出現過。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在某種不太清晰的預感中說:「我父親是個混球。」

  「有多混球?」康納有點漫不經心地說,「比萊克斯·盧瑟還混球?」

  媽的。

  你這麼說就我沒法接了。怎麼接啊,盧瑟可是超反頂流!沒人性的代名詞!

  溫含恨咬牙:「……你贏了。」

  「我又不是在和你比,這種事比贏了的人才比較可悲吧。」康納又笑了,「你的家人是什麼人不能說明是你是什麼人,如果你不喜歡和接受,就像我一樣遠離他們。」

  「你也不喜歡超人?」溫好奇地問。

  「我確實不怎麼喜歡盧瑟,這很容易理解,至於對超人……如果我說我不喜歡他,好像就有點太不識好歹了。」

  「其實是有一點。」溫承認,「但你完全有理由。」

  「我喜歡超人。我沒有理由不喜歡他。」康納說,「可是讓我不愉快的也是這個,我好像太沒有理由不喜歡他了。在整件事裡他都是無辜的,他算是個受害者,但這個受害者的態度又那麼寬容,就顯得好像我是無理取鬧一樣。」

  溫說:「如果他不那麼寬容你會更不爽。」

  「我知道!我知道之後更別扭了!」康納氣惱地說,「就因為超人強大、冷靜又寬容,就希望我也一樣?自顧自地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我身上,然後又因為我沒能達到他們的想法對我保持警惕,這也太滑稽了。有時候我寧願我沒有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這些話完全是脫口而出的,說出口後康納才意識到原來他是這種想法。

  我聽起來又軟弱又可憐,他想。

  這種認知既激起他的憤怒,又讓他感到難過。

  復雜的出身最麻煩之處就在於對他來說幾乎沒有中間選項,他要麼做一個好人,要麼做一個壞人,可問題就是他不夠好也不夠壞。

  「我有時候也會希望我沒有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不過總是很快就後悔這麼想。」溫說,「我覺得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比不上超人不意味著你不是好人——而且認真的嗎?用超人做道德標杆?」

  溫認為超人好得讓人不適。

  人人都有點不為人知的黑暗面,為他人的痛苦幸災樂禍,生氣的時候口不擇言,沒來由地厭惡某個人並在心裡惡毒地詛咒對方……

  普通人能輕易地原諒自己,自我安慰說人都是這樣的。

  這時候超人就會顯得非常礙眼。

  「我有什麼辦法?誰讓我是他的克隆?」康納撇嘴,「雖然大家看來我更像是他兒子。」

  「可憐。」溫安慰地拍了拍康納的小臂,停了一下後忽然說,「等一下——你就是他的兒子啊!」

  康納滿臉問號。

  「我之前被超人救過,當時我問了他幾個問題……他說他結婚了有孩子了,我還傷心了好幾分鐘呢。」

  「只有幾分種?」康納倒抽口氣,「你還真是饞他身體啊!」

  他已經抱著溫走到了客廳,干脆坐到了沙發上,溫調整了一下姿勢,側坐在康納的身邊。

  「我只和他見了一面,相處了不到一個小時,說過的話五分鐘就能講完。」她親昵地摸了摸康納的後頸,「我對他的好感就這麼點。還因為他避之不及的態度大打折扣。」

  她心裡有點特殊的感受,但因為太離奇了,所以溫根本沒往外說。

  溫覺得……她覺得超人的態度不完全是對她的回避。

  超人簡直是有點怕她。

  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低聲對康納說:「我覺得超人有點怕我。」

  「很正常。」康納說,「換成誰在他的處境都會害怕的。」

  朋友的女兒向自己直白地表露出好感——換成任何人面對這種事都會害怕的,超人的反應完全正常。

  一想到那種場景會有多好笑,康納就想大笑出聲。要不是溫正迷惑地觀察他的表情,他肯定早就笑出來了。

  但更讓康納覺得好笑的是蝙蝠俠可能會有的表現。

  溫根本就對自己的「身世」一頭霧水,她還以為康納這麼說另有原因:她看上就那麼小?不是吧,她覺得這具身體怎麼看都是已經成年了啊。

  不過溫蒂從十三四歲起就是這樣的臉了……除了身高和胸以外真的變化不大,所以可能大概也許,她看上去真的挺難分辨年齡?

  這麼一想,溫就心理平衡了。

  甚至有點小小的內疚,看來她是真的吧超人嚇得不輕,這麼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有點恩將仇報,等以後被康納介紹給超人的時候跟他好好道個歉是不是會好些……

  ……或者超人會受到第二次驚嚇?

  還是不要道歉了,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吧。

  就在溫和康納愉快地在冰島度假的時間,哥譚裡那些她毫不知情的「家人們」卻毫無例外地感到無比頭痛。

  傑森都快瘋了。

  他已經繞著哥譚晃蕩了半個月了,他去了自己有印像的每一個地方,轉悠過他過去留心過的每一個角落,可不管他怎麼想方設法,那些被他丟掉的記憶都沒半點復蘇的跡像。

  這麼大個妹妹呢!

  長得和布魯斯那麼像的一個妹妹!

  他怎麼就忘得這麼一干二淨,死活摳不出來丁點記憶?!

  該不會真是他腦子壞掉了?還是他復活的時候什麼地方出了錯?失憶居然還帶針對性的?

  連犯罪巷都被傑森仔細勘察過好幾遍,童年時期最討厭的經歷都被他拎出來篩查過,可溫就跟憑空冒出來似的,別說記憶了,她都沒有在哥譚留下半點存在的痕跡。

  事實永遠勝過理論。

  如果溫確實存在,那就一定是他沒搜查到證據。

  或者還有一個可能,但傑森決定不到最後一刻都不去思考那個可能——也許錯的不是他而是溫,也許溫是在欺騙他。

  蝙蝠洞中,布魯斯的選擇卻和傑森相反。

  他第一個懷疑的對像就是這個女兒。

  他說:「我不相信她是真的。」

  「但我們拿到了血樣,血樣不會騙人。」提姆說,「而且紅頭罩的異常顯然也和她有關。不能排除他這樣做是在擾亂我們思維,可追查過程裡的那些阻礙也能說明情況,一定有這麼一個女孩。」

  「她的另一半血統來自一位早亡的芭蕾舞者,死於抑郁症導致的自殺。」布魯斯說,「我和這位女士毫無交集,她也沒有生育記錄。」

  「也許這個女孩和達米安一樣……」提姆也遲疑起來。

  盡管布魯斯·韋恩身家不菲,但人為培育他的孩子依然是付出大於回報的買賣,只有蝙蝠俠才有這樣的價值;而如果知道蝙蝠俠就是布魯斯·韋恩,那對方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地制造一個女孩。

  「線索斷鏈了。」布魯斯說,「看來我們只剩下一個調查目標。」

  傑森打了個寒噤。


第77章 溫和錄像-無法忍受

  布魯斯返回哥譚這件事, 傑森當然是知情的。

  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要到頭了,迪克和提姆兩人忙著維護哥譚,所以抽不出手來針對他,這才給了他在哥譚裡亂竄的時機, 但布魯斯一回來, 他要應付的就變成了全力針對他的蝙蝠俠, 難度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

  反抗肯定還是要繼續反抗。

  但反抗的方法也要改, 不能再像之前那段時間一樣出門都懶得多做幾層掩飾。

  露面的次數要減少, 每次露面的時間也要縮短, 另外他用過的據點都不能去了, 每次「失蹤」都必須要換個新的位置藏身。

  傑森堅持貫徹了「你追我躲」的行動方針, 靠著這種手段, 還真在蝙蝠俠的追蹤下躲藏了小半個月。

  他發現事情有點不對頭。

  按照他的了解,一周前蝙蝠俠就應該有兩次鎖定他位置的機會,可莫名其妙的是蝙蝠居然選擇了按兵不動, 放任他從眼皮子底下逃走。

  就好像被什麼事情絆住了似的。

  ——是什麼在困擾蝙蝠俠?

  這個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傑森面無表情地翻開了今日的哥譚頭條, 布魯斯·韋恩的手中赫然牽著一個才五六歲大的小男孩,頭條的標題相當簡明扼要。

  「達米安·韋恩」。

  每一個字母都被做出鋸齒狀的特效, 正文前面配了兩張大圖, 第一張圖片是布魯斯和小男孩的合照, 第二張圖則是小男孩的單人照。

  板正的、和布魯斯同款的小西裝穿在小男孩身上,將他本來就和布魯斯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拔高到了七八分, 就算沒有標題, 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個小男孩和布魯斯之間的關系。

  傑森:「……」

  他在心中冷笑:呵呵。

  很好, 繼被他忘得一干二淨的妹妹之後,老蝙蝠又冒出來一個年紀不小的兒子。

  更糟的是因為他把「妹妹」的事情忘光了, 傑森現在也不能確定這個「弟弟」到底是剛被布魯斯帶回來的,還是過去就藏在什麼地方養,只是現在公開了身份。

  要不是第三任羅賓的來歷有跡可循,傑森都不敢確定提姆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加入了蝙蝠家族。

  怪不得蝙蝠俠沒時間過來抓他,這段時間想必是在處理達米安的事情,騰不出手來。

  傑森盯著哥譚頭條看了幾秒,忽然嗤笑一聲,關掉新聞不再多看。

  他早就知道這個事實,蝙蝠俠永遠不缺少助手或者兒子,而他在蝙蝠俠眼中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的助手。無論怎樣努力,他永遠比不過第一任羅賓,最優秀的「黃金男孩」,而他的失敗和死亡無疑佐證了這一點。

  現在他從地獄回來,決心將所有不切實際的渴望和奢求都拋到腦後。

  所以那一瞬間在他心底閃過的酸澀和震驚,憤怒和委屈。

  ……不過是幻覺。

  溫躺在草地上,對康納說:「我會產生幻覺。」

  「嗯?」康納的聲音迷迷蒙蒙的,透著微末的笑意,「什麼幻覺?」

  「不是比喻,就是幻覺。」溫回答說,「我經常會產生幻覺。」

  「噢。」這下康納終於重視起來了,「什麼幻覺?幻覺的內容好玩嗎?」

  溫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承認說:「……多數幻覺的內容都還挺好玩的,不過也有些幻覺會很恐怖。」

  「幻覺會影響你的生活嗎?」康納說,他的態度很輕松,「沒影響就不用管了。」

  「這具破爛身體的所有問題都沒影響到我的生活,不如說我還很適應這種到處都需要擔心的情況,這樣讓我覺得很輕松,」溫摸索了一下,抓住了康納擺在身側的手,「完全不需要處理困境的話——會很詭異,我不習慣。」

  康納反手握住了溫,總結道:「所以在冰島度假的時候你也不習慣。」

  「有一點點。」溫說,「我有一些想盡快回去處理困境了。」

  媽的。

  不就是群神經病家人嗎……不就是她之前到處亂說污蔑這群神經病家人的名譽嗎!

  這點小事,她能解決!

  「你想要我陪你一去嗎?」康納問,「雖然我也不能幫上什麼忙,但我可是很會逗人開心的。」

  溫開心地說:「你當然要和我一起來!」

  他們三言兩語就敲定了計劃。

  而在哥譚,走投無路的紅頭罩終於被蝙蝠俠堵住了去路。

  蝙蝠俠剛開始還試圖和平交流:「我們需要……」

  「需要什麼?」眼見著跑不掉了,傑森轉身直面蝙蝠俠,「『我們需要談談』?」

  紅頭罩將他的面孔遮擋得嚴嚴實實,但他的冷笑完全從聲音裡傳遞出來了。蝙蝠俠陷入了沉默,他和紅頭罩對峙,並在短暫的思索後選擇了他們最習慣的交流方式。

  ——有什麼矛盾打一架再說,誰打贏了誰有資格先開口。

  紅頭罩正等著蝙蝠俠動手。

  他並不認為自己在蝙蝠俠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之前和夜翼的那一架讓他清晰直接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進步和不足,光看這點,還得感謝一下夜翼來哥譚的第一件事就是過來找他的麻煩。

  紅頭罩幾個閃身躲開了朝他飛來的蝙蝠鏢,隨後不退反進,抄起一把長柄扳手凶猛地朝著蝙蝠俠揮去,蝙蝠俠矮身躲開的同時猛踢向紅頭罩的腿彎,卻又被早預料到他進攻模式的紅頭罩輕松擋住。

  兩人在凶猛的對擊後又同時後退著和對手拉遠距離,而就在他們之前所停留的位置上,兩枚炸彈「砰」地爆開,火光恍若閃電般照亮了他們的身形。

  「這些陰招還是你教給我的,蝙蝠。」紅頭罩又一次冷笑,「別想用這些來對付我。」

  而蝙蝠俠用他一貫的低沉嗓音回答:「你學得很好。」

  這話更加激怒了紅頭罩,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氣,好在理智阻攔了他的衝動,短暫的靜止後,他又一次發動了攻擊。

  你來我往間,蝙蝠俠並未下死手,而紅頭罩也頗為顧忌蝙蝠俠不知道躲藏在什麼地方的幫手們,留了幾分余力。

  這讓他們之間的打鬥變得缺少火藥味,而且越打越像是切磋而非搏鬥。

  紅頭罩忍不住了,他在又一次成功的格擋後脫離打鬥,退到遠處警惕地注視著蝙蝠俠:「你到底在耍什麼把戲?」

  「我有問題想問你。」蝙蝠俠也停住了動作。

  「……你不妨先說說想問什麼問題。」

  「那個女孩。」蝙蝠俠說,「我聽說你前段時間和一個女孩共同行動。」

  他的原意是想問對方的身份,但紅頭罩誤解了蝙蝠想問的問題,他不耐地咂咂嘴,說:「你是說溫?她是在給我掃墓的時候碰到我的。她已經知道我死而復生的事情了,你自己想怎麼跟她解釋這件事,我解釋不清。」

  蝙蝠俠:「……」

  他迅速意識到他和紅頭罩對這件事的認識有差錯。

  溫。蝙蝠俠記住了這個名字。

  「這不是我要問的問題。」蝙蝠俠不動聲色地開始套話,「她的狀態怎麼樣?」

  「有點瘋,我不知道,看情況好像是老樣子。」紅頭罩又一次誤解了蝙蝠俠的話,他還以為蝙蝠俠是想知道離家出走的女兒有沒有身處危險,「她沒惹上什麼麻煩,這點你大可放心。」

  不能說太多透露出他忘了這個妹妹的事情,傑森心想,老蝙蝠本來就覺得他復活之後腦子壞掉了,糟糕的是看情況他好像真的腦子壞掉了——絕對不能被老蝙蝠發現這點。

  他還不知道他已經被蝙蝠俠看出了端倪。

  「她有提到過什麼嗎?」蝙蝠俠又問。

  老蝙蝠對女兒的態度果然不同,傑森不爽地想。

  不過溫那副嬌生慣養無憂無慮的做派,又不知道家裡的「晚間事業」,這種追問也沒太引起傑森的重視。

  「她很生氣家裡有事瞞著她,所以離家出走了。就這樣。」紅頭罩冷冷地說,「她已經離開了哥譚,我也不知道她又去了哪裡。」

  離家出走。

  蝙蝠俠記住了這個關鍵詞。

  他充滿探究地注視著紅頭罩:「你的事不要讓她參與。」

  這只是試探,但誤解他話中深意的紅頭罩簡直肺都要氣炸:「你當我什麼人?我會讓她被波及?聽著,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事情,我不會拿她當籌碼!我們是偶然碰到的!我根本沒打算,也完全沒有在她面前泄露任何秘密!」

  蝙蝠俠適可而止地停下了提問。

  他猛地發力衝向紅頭罩,但紅頭罩已經在對話中找到了一條出路,他沒等蝙蝠俠逼近就踩著牆面跳到半空,從蝙蝠俠的頭頂躍出了死巷,蝙蝠俠靈敏地追出去,卻只聽到摩托馬達的轟鳴,紅頭罩則不知所蹤。

  蝙蝠俠回到蝙蝠洞中,趕去另一條街處理了黑幫械鬥的夜翼沒一會兒也匆匆跑來。

  「怎麼樣?」他直截了當地問,「沒抓住紅頭罩?」

  「沒有。」蝙蝠俠說,「但我確實搜集到了關於那個女孩的不少情報。」

  夜翼興奮起來:「所以這個女孩是真的存在!」

  「別高興得太早,她的出現有大量疑點。」蝙蝠俠冰冷地說,「紅頭罩表現得就像我應該知道『溫』的存在,而且聽口吻,他認為溫一直生活在家裡,這次離開的原因是『離家出走』。」

  迪克陶醉地說:「她的名字是溫?我喜歡這個名字。」

  「紅頭罩對『溫』的過去也不太了解,但同時很確定地相信自己有這麼一個妹妹。第一,這說明『溫』很清楚和布魯斯·韋恩相關的一些細節;第二,紅頭罩的復活果然不完美,他的記憶受到了未知的干擾,或者忘記了很多事情。」

  迪克更高興了:「我就知道現在的傑森不是真正的他!」

  「事情越來越復雜,紅頭罩的反應推翻了我之前設想的大部分可能。」蝙蝠俠說,「我要仔細梳理一遍整件事的始末。阿弗,幫我預約和斯塔克的見面。」

  通訊器裡傳來阿爾弗雷德的回答:「用什麼理由,老爺?」

  「盡管預約。他會答應的。」

  迪克問:「又關斯塔克什麼事?」

  「你和提姆調查不到和溫有關的資料,這很正常。斯塔克在幫她掩飾行蹤。他做事衝動,但不是沒腦子,這種舉動一定有什麼理由。」蝙蝠俠說,「紅頭罩認為她是在『離家出走』,斯塔克應該和他有相同的看法。」

  「……原來是這樣。」迪克說,他有點不可置信,「斯塔克先生都沒有懷疑過離家出走這種事的可信度?」

  蝙蝠俠看著他。

  開了離家出走先河的迪克和蝙蝠俠對視,而後悻悻地別過頭。

  托尼當然痛快地答應了會面,不過兩人沒有直接面對面地交談——他們也從來沒這麼做過。

  視頻通話就很好用。

  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時候實在頗有衝擊力,蝙蝠俠還沒開口,托尼就放肆地嘲笑起來:「晚上好啊,蝙蝠,在這個時間點看到你太讓我意外了。」

  「是你在幫溫清理痕跡。」蝙蝠俠說。

  「可不只是我一個人,她的朋友非常多。」托尼顯得格外快活,「雖然是這樣,但我要說真的,你也太後知後覺了,等了這麼久才查到我頭上。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難不成你是有了兒子就忘了女兒?」

  「不管她告訴你了什麼,那都不是事實。」

  「她還真沒說太多。可我怎麼聽著就那麼像是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托尼絕不會放過這種機會,「什麼不是事實?她睡了不少你約會對像那部分?」

  蝙蝠俠:「……」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他又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聽錯。

  「那不是真的。」他說。

  這種辯解聽起來真是有夠蒼白無力,反正托尼一副完全沒信的模樣:「隨你怎麼說好了。」

  「給我和她有關的錄像和音頻。」蝙蝠俠說,「我從來沒有過女兒。她是個突然出現的未知數,我懷疑她和紅頭罩的事情有聯系。」

  他擺明了無視托尼的耍寶和調侃,於是托尼也無趣地停下了嘲笑對方的舉動,整了整神色:「你的反應總是這麼好猜,無聊。」

  蝙蝠電腦顯示收到文件。

  「告訴我你在她身上發現了什麼疑點。」

  「最大的疑點就是她的表現太符合她表現出來的身份了。她思考的方式,她說話的口吻,她的神態表情,還有她的情緒波動,完美符合一個『不知道父親的真實身份但隱約有所預料』的女兒形像。」托尼說,「她展示出的所有細節都和你的表現對得上。」

  蝙蝠俠沉默地聽著。

  他開始翻看文件資料,而托尼就像猜到了似的補充說:「我建議你先看錄像。天,蝙蝠,我得說溫和你相似的程度會讓你吃驚——她完全具有那種氣質,不完全是哥譚的氣質,更多的是你們家族內部的氣質。」

  「她可以偽裝。」

  「她當然偽裝了。她努力偽裝起這種氣質,但裝得不夠好。」托尼說,「敏感、多疑、傲慢、控制欲、自毀傾向……她和你的共同點我能說上一天一夜。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這絕對是你才養得出來的女兒。」

  蝙蝠俠覺得自己被狠狠嘲諷了一頓。

  偏偏他還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但他確實聽取了托尼的建議,在迅速瀏覽過書面文件,確定這些東西對他毫無幫助後,蝙蝠俠打開了錄像。

  毫無心理准備的,那個女孩撞進他的眼中。

  蝙蝠俠:「……」

  他的頭腦又一次空白了。

  像是在照鏡子。不,這不是說這個女孩的五官同他有多相似,盡管她確實很像他,五官上的某些細節甚至與他同出一轍,可這種「照鏡子」般離奇的錯覺依靠的並非五官和面容。

  是那種感覺。是那種……被托尼強調了很多次的細節。

  是她微笑的弧度,流傳的眼神,她時刻都有點心不在焉的神態。都是些很細微很細微的表現,可這些表現就是很像他,又不完全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麼誇張,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模仿。

  孩子身上總會繼承一些屬於父母的典型特征的,有時候孩子長得更像是爺爺奶奶那一輩,這種特征卻絲毫不少。

  她和布魯斯的相似就會給人一種「他們絕對是父女」的認識。

  事實上這種照鏡子的錯覺只在布魯斯心中存在了幾秒鐘,可能更短。

  他很快就清醒地分辨出這個女孩和他的很多不同,這個女孩看起來不太精明,不精明是個委婉的用詞,實質上她看起來有點蠢——又不是智商上的蠢,而是不知世事的那種蠢。

  她很難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總是很輕易就忘了上一秒自己想干什麼,進不進電梯都猶豫好幾次,看著電梯上的數字都會走神。

  在這裡閑逛對她來說是件好玩的事情,她表現得很明顯,繞著格子間走來走去地嚇唬走神的工作者讓她的腳步輕盈活潑,惡作劇成功後她會快樂地翹起嘴角,那種天真的滿足讓布魯斯移不開眼。

  她做事毫無計劃性。剛剛走出去幾步,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倒回來玩起了小東西,她嘩啦啦地翻文件,把別針掰開扭成一團,又把訂書機按得「哢嚓哢嚓」響。

  她把訂書針取出來的時候摳了半天,還被戳疼了手指,疼了她也沒說什麼,只是用指腹揉了揉被戳疼的位置。

  布魯斯認為這種取出訂書針的滑稽小事毫無困擾她的必要。

  應該有人幫她做完。

  她折騰了很久復印機,幫助每一個進來的人打印資料,似乎是因為她對節奏感強烈的聲音很有好感。

  也許她會喜歡音樂。

  她看上去很擅長尋找節奏,也很擅長跳舞。

  她絕對擅長跳舞,無聊地等待人進來用打印機的時候她會輕輕踮腳用腳尖擦地,這是芭蕾舞的基礎訓練動作之一,她很熟練這套動作,熟練到無聊的時候會用這樣的基礎訓練自己找樂子。

  布魯斯想到了她另一半血統的來源。

  那個芭蕾舞者,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重度抑郁症、大量的幻覺和幻聽,嚴重失眠了數年。

  溫看上去似乎也有類似的困擾。

  走到綠植周圍的時候她打了好幾個噴嚏。她不舒服的時候會把情緒擺在臉上,皺著眉,繃著下巴——這種奇特的習慣性動作明顯是在模仿他。

  她吃東西的姿態很優雅,但吃得非常粗糙,完全是在用隨便填滿肚子的態度用餐。

  布魯斯不自覺地為此皺眉,感到很不愉快。

  她不該對自己的身體這麼敷衍。

  在看到她那個豪華的分層藥盒時布魯斯幾乎感到自己被激怒了——也許應該去掉「幾乎」這兩個字,他確鑿無疑地被激怒了。

  「我不知道她都吃了些什麼藥,」托尼恰到好處地出聲說,「雖然我確實考慮過偷走一些藥然後化驗一下,但最後放棄了。不過她有提到一點,大部分藥物都是抗過敏類。她對很多東西過敏,比如花粉。」

  蝙蝠俠沒說話。

  「你還堅持她不是你的女兒?」托尼也不刺激對方了,他認真地說,「你發現的疑點我們都沒忽視,但就算有那麼多疑點,我們還是認為她是你的女兒——這件事背後肯定有秘密,但不太可能是陰謀。」

  要是真的是有什麼陰謀,那這個圈子繞得也太大了點,即使最瘋狂的反派也不會這麼做。

  更有可能是發生了某種意外。

  蝙蝠俠還是沒說話。

  但他看完了所有的錄像。

  「我會做調查。」他冷淡地說,「『所有人』?」

  「有不少人知道她,具體都有哪些我就不多說了。你的人緣真是讓人嘆服啊,布魯斯,雖然我也完全不意外。」托尼攤開手,「所有人都覺得她是被你藏起來的,你可傷了不少朋友的心。坦白說,在這之前,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我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布魯斯說,「我也沒必要把她藏起來。」

  「現在你不堅持否認她是你女兒了?」托尼挖苦道,「你做的完全沒必要的事情難道很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隨便你。反正資料都給你了,人也是你的女兒,」托尼說,他心滿意足地搖著頭,「今天這場好戲看得我太開心了,不枉我花了這麼多精力藏她。」

  「紅頭罩說她有點瘋。什麼情況?」

  「就像我之前說的,自毀傾向。娜塔莎貼身保護了她一段時間,她很快就被溫迷住了,天天像雞媽媽維護崽子一樣維護她。娜塔莎認為溫有點精神問題,她懷疑是雙重人格。」資料都給了,托尼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倒得很干脆,「另一個人格的名字叫溫蒂,很少出現。她比溫更像你。」

  「……」

  托尼補充說:「她還有抑郁症,已確診的重度抑郁。你應該查到她另一半血統的來源,這可能是遺傳性的。」

  「……」

  「我知道,我知道。」托尼也不笑了,他平靜的表情比明目張膽的嘲笑更讓布魯斯感到無法忍受,「你女兒還真是一團亂麻,對不對?」

  「……」

  「雖然我非常願意看你的笑話,但我也不全是為了看你的笑話幫她。」托尼說,「我感覺晚點被你發現,她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時間會更長一些。」

  「……」

  「天,你還真是完全說不出話來。」托尼不滿地說,「現在你知道她了,打算怎麼做?馬上把她抓回哥譚,二十四小時監控和研究,再用你可怕的多疑和警惕把她逼得發瘋?」

  「告訴我她現在的位置。」

  托尼思考了一下,說:「她在冰島,和她的小男友一起。」


第78章 溫和摔門-驚天大雷

  托尼說完這句話後自以為放了個驚天大雷, 不由帶著點好奇地觀察起布魯斯的表情。

  但蝙蝠俠的上半張臉被籠罩在黑色的頭罩之下,他的下巴緊繃著,堅硬得像鋼石,這個表情和他過去出現在犯罪現場時所對外展露的神色毫無差別。

  托尼自覺無趣地嗤了一聲, 評價道:「裝模作樣。」

  他掛斷電話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聯系溫。

  第一次打, 沒打通, 第二次打, 還是沒打通, 直到第三次的時候, 托尼才聽到另一邊傳來的懶洋洋的聲音:「托尼?」

  他聽著溫比平時低啞了好幾分的嗓音, 陷入了迷之沉默:「……」

  溫說:「你再不說話我就掛了。困著呢。」

  「雖然這話由我來說有點奇怪但我還是得問一句, 」托尼咳嗽起來, 「你知道應該做好保護措施的,對吧?」

  「康納是半氪星人。」溫回答,「他本身就是保護措施。」

  「但他還有一半是人類……我的天, 」托尼倒吸一口氣,「別告訴我你們什麼都沒用!」

  「我們也沒玩什麼危險的東西啊, 也就是玩了玩蹺蹺板和旋轉滑梯,前幾天他還給我搭了個新的秋千, 」溫帶著點困意說, 「玩這些也需要保護措施?」

  「我可以理解秋千的玩法, 蹺蹺板和旋轉滑梯是什麼鬼?!」

  「呃。」溫開始莫名其妙了,「就是……蹺蹺板和旋轉滑梯啊, 你沒玩過嗎?很好玩的, 你沒玩過的話推薦你去試試。」

  托尼呻吟一聲:「天……」

  「等一下。你等一下。」溫後終於遲鈍地意識到這段對話的詭異, 「好像有什麼不對的,讓我想想……噢!」

  她恍然大悟:「你以為我們睡了?」

  托尼聽起來比之前震驚了一千倍:「你們沒有?!」

  「用你聰明的小腦瓜好好想想, 都一個多月了,我們當然有。」溫說,「但沒有秋千、蹺蹺板和旋轉滑梯。你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廢料啊!」

  「其實秋千很好玩的。」托尼一本正經地傳授經驗。

  溫沒說不也沒說好:「也許吧——請你說話直白一點,托尼,有什麼事直接問。」

  「那你們做什麼措施了嗎?」

  「沒有。」

  「這樣不好,這樣很不好,這樣非常不好。」托尼被嚇得不輕,「要是中標了怎麼辦?天,我才剛告訴你父親你的位置!」

  溫被嚇得更厲害:「什——麼???」

  媽的,我都不知道我父親是誰你就說了?我才剛做好心理准備你就說了?

  「有好戲看了。我知道有好戲看了。」托尼冷靜下來,他開始爆笑,「哈哈哈哈哈康納要倒霉了,溫,你的小男友要倒霉了。」

  「……不至於吧。」溫無語地說。

  「你倒不倒霉我還說不准,但康納肯定要倒霉了。」托尼說,「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我也有這麼一天——聽我說,溫,趕緊叫康納去搞點驗孕棒,看看你有沒有幸運中標。」

  「這倒不用。」溫冷靜地說,「其實我們商量過這件事。」

  「你們還打算生下來?!你們才二十!」

  托尼知道看好戲的後果了,蝙蝠俠的好戲才剛看完他就受到這樣的驚嚇,關鍵是蝙蝠俠全程都沒什麼表情變化,他無比深刻地覺得這也太不劃算了。

  「想什麼呢你。」溫輕飄飄地說,「我們都認為子女後代之類的東西完全不可能出現在我們的人生選項列表上,在遇到康納前,我的身體裡就內置了節育環。」

  其實是溫蒂做的手術。

  不過在這方面溫和溫蒂的看法很一致。

  托尼:「……請你以後一次性把重點說完。」

  「這是對你胡亂猜測的回敬。我還沒跟你計較你告訴我父親我在哪裡呢,」溫不爽地說,「你這樣夠意思嗎?你就不能提前和我打個招呼?」

  這是托尼理虧,他只好含糊地說:「事發突然。而且我剛說完就聯系你了。」

  「我知道了。」溫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還有什麼事嗎?你覺得他多久能到冰島?」

  「我覺得他明天就能到。」

  「……從哥譚到冰島?!他難道今晚就出發?!」

  「那是你的父親,你還不知道他做事什麼風格?」

  「我知道他在我的派對上遲到,答應和我一起去游樂場但事到臨頭永遠沒時間,我知道他是個重度拖延症患者。」溫平靜地說,「我就知道這些。」

  托尼:「……」

  他有心想幫布魯斯解釋幾句,又覺得憑什麼他要幫著解釋。

  「今晚好好睡吧。」他干巴巴地說,「明天你就能見到他了。」

  又一次的,看好戲的心態占據了絕對的上風,托尼現在只恨他沒辦法趕到現場親眼目睹這場大戲。

  「我睡不著了。都是你的錯。」溫嘆氣,她突發奇想,「你說我要是馬上叫醒康納讓他帶我離開冰島能不能躲開?」

  「一方面我非常不建議你這麼做。」托尼說,「另一方面,我又非常想要你這麼做。」

  「算了,來就來吧。」溫說,「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等著。」

  她掛斷電話後發了會兒愁,康納早在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就醒了,手臂環在腦後,看上去還挺悠哉:「好日子到頭了?」

  「你還笑。」溫郁悶地翻了個身,「笑什麼笑。你要倒霉了聽見沒?」

  「我倒霉的時候又不少,早習慣了。」康納淡定得讓人生氣,「不用擔心,你肯定沒什麼事,你爸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那你呢?」

  「頂多不給好臉色看。」

  溫說:「我不喜歡這樣。」

  她趴到康納胸前,而康納悶笑著撫摸溫的側臉:「我又不需要他喜歡,你喜歡我就好了。你會因為他反對和我分手嗎?」

  「不會。」溫也在康納的安撫中鎮定下來,「我就是不樂意別人不喜歡你。」

  「那可是你的父親。」

  溫心說放屁呢我有自己的父親,那頂多算是溫蒂的父親……還只是頂多能算,溫蒂的父親在平行世界。

  這麼想的話這個世界的「父親」也挺慘的,無緣無故地喜當爹了。

  她睡在康納的胸前,東想西想了一陣,居然慢慢地湧出睡意。

  康納的手指有節奏地拍著她的背,他的氣息滾燙,但溫注意不到這點,她只是全神貫注地去捕捉康納的手指落下時產生的聲音,她等著,等著,一直等著那道聲音攜帶著力度敲響,而她的等待從沒有失望。

  像是一塊巨石懸掛在她的頭頂,而溫只能做出兩個選擇,要麼就是全心全意地無視那塊巨石,要麼就是清楚地看著它,然後痛苦地煎熬著,迫不及待地期待它早點把她砸死。

  她無視那塊石頭無視得夠久了。

  現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被巨石砸死。

  她在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想法的那一刻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帶上我,」迪克一路跟著布魯斯,苦口婆心地努力說服著對方,「你看你的表情,布魯斯,你像是要去殺人!你會嚇到我妹妹的,我就不一樣了,你帶上我,我肯定能幫你們打圓場……我都准備好要給她的禮物了,可惜達米安是男孩子,我都想著只好把這份禮物送給經常和我一起值班的那個同僚了,他正發愁不知道該送女朋友什麼……」

  「你准備了什麼?」布魯斯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口紅。」迪克興衝衝地回答,「限量版的顏色,帶金粉的正紅!她肯定很漂亮,她用得著這個顏色。」

  「在哪裡?」

  迪克傻乎乎地展示給布魯斯看:「我還選了同色系的彩帶包裝禮物……你干什麼?!」

  他大驚失色,因為布魯斯接過這份禮物後若無其事地放進了自己的西裝口袋。

  「我幫你把禮物帶過去。」布魯斯說,「另外——你可愛的小妹妹已經有男朋友了,不需要你過去打圓場。」

  「什麼?」迪克呆若木雞。

  但他很快就堅強地振奮了精神:「沒關系,她現在談了戀愛也正常,不談戀愛才不正常。你更應該帶上我了布魯斯,你肯定要給她男朋友臉色看的,這可不行,女生外向,她肯定向著她男朋友……是什麼臭小子這麼有眼光?」

  「康納。」布魯斯冷冷地說,「康納·肯特。」

  他獨自登上了私人飛機,艙門在迪克面前無情地合攏,迪克後退幾步,震驚地重復了一遍:「……康納·肯特?」

  他如夢初醒,轉頭衝向主宅:「提姆!提姆!你知道你搭檔干了什麼好事嗎!」

  布魯斯在凌晨時分抵達了冰島機場。

  韋恩集團在冰島沒有分公司或者商業活動,但這個姓氏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意味著財富,而財富就是權力。

  司機已經在出口待命,布魯斯實在是沒心情和這些人周旋,他勉強擠出微笑應付了一圈,坐上車,報出地址。

  溫很早就醒了。

  她換了一身柔軟的鵝黃色長裙,還算是認真地梳了個蠍子辮,斟酌了一下要不要上個底妝什麼的——還是算了,沒必要這麼如臨大敵。

  門被敲響的時候她猛地跳起來:「康納!康納!我們還是快走吧我不想見他嗚嗚嗚嗚……你現在馬上帶我飛到南極洲好不好我們去看企鵝!」

  「別開玩笑。」康納說,「去開門吧。」

  媽的。

  溫悲壯地抹了一把臉,磨磨蹭蹭地站到門前。

  她深呼吸了兩次,一鼓作氣地推開了門。

  布魯斯微笑著俯下身,輕柔地說:「回家了,溫。」

  「……」溫瞪大眼睛看著他。

  她倒退一步,「啪」地摔了上了門。

  被關在門外的布魯斯:「……」


第79章 溫和討厭-如此真實

  要說布魯斯·韋恩從來沒吃過閉門羹, 那就是純粹的誇張了。

  他當然英俊、富有,但廣為流傳的花花公子之名和時不時鬧出來的荒唐事,在給他增添了更多魅力的同時,也難免會讓性格更偏向低調保守的人感到不滿。

  韋恩這個姓氏也不是永遠萬能——這世上還是總有些人能在財富和容貌面前不為所動, 當面對他表現出不屑一顧和厭煩的。

  布魯斯連當面的辱罵都能秉持風度地應對, 可溫的態度仍讓他感到措手不及。

  他站在門口, 臉上的微笑都略微僵硬了。

  溫摔上門後驚疑不定地盯著門板看了幾秒鐘。

  媽的。

  太草了。

  大草原那麼草。

  打開門看到門後那張臉屬於布魯斯·韋恩已經是個核彈級的驚嚇, 溫的腦子當場就過載宕機了。

  這還沒什麼, 不就是布魯斯·韋恩嗎, 溫雖然不關心娛樂版的緋聞但這張臉她也多多少少看到過幾次, 韋恩先生的凍齡美貌還讓她以吃瓜群眾的心態驚嘆了一陣……媽的!布魯斯·韋恩是溫蒂的父親啊媽的這種事怎麼可能「沒什麼」!

  巨大的驚嚇中溫還有心情回憶了一圈她對「父親」和「家人」的評價。

  嗯, 非常好。

  她基本上沒有在外面說過他們的一句好話, 完完全全只有詆毀和污蔑呢。

  韋恩先生對各種小報的緋聞報道態度是很明確的,那就是除非涉及底線否則完全放任自流。除了過分花心和奢侈無度完全不把錢當錢以外,他其實沒有任何有價值的黑點——這不是溫分析的, 這是沙雕網友們的分析,還列舉了非常充分的證據來佐證自己的觀點。

  多半時候溫都會「太長不看」, 但雞賊的沙雕網友把內容排列得圖文並茂,時不時放幾張表情包抖幾個機靈, 溫不知不覺也看完了。

  雖然她完全不了解韋恩先生, 但對這位哥譚首富, 溫保持著基本的尊重。

  所以她在短暫的懵逼後,意識到「布魯斯·韋恩就是溫蒂的父親而我在外面到處亂講他的壞話」。

  第一反應就是心虛, 極度心虛, 心虛到渾身都開始往外冒汗。

  直到目前為止溫其實都還算得上冷靜, 只是一時間沒想到要用什麼態度對待韋恩先生,但是, 等對方微笑著,張口說「回家了,溫」之後……

  溫爆炸了。

  這句話她太熟太熟太熟,聽過太多太多太多次,多到用「心理陰影」來形容都嫌太輕微了,簡直已經成了膝跳反應一樣的東西,簡直已經給她塑造了一種生理應激的模式。

  這句話出現的那一瞬間,溫只感覺到一股洶湧的酸脹感從膀胱位置升起。

  換個更簡單好理解的說法,她覺得她快尿出來了。

  她被嚇得不輕。不完全是恐懼。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情緒在她的血管裡翻江倒海,撞得她反嘔,強烈的尿意讓她繃緊了腹部和小腿的肌肉,她想轉頭往房間裡跑,可奇怪的是她根本就邁不開步子。

  這句話像是噩夢重現。

  溫什麼也沒想。要和這種強烈的生理衝動做抗爭已經花掉了她的全部精力,這種洶湧的感受是如此澎湃如此強烈,又是如此的——如此的——

  真實。

  不完全真實,但很真實。

  可是溫根本分辨不出來多少區別了,她慢慢地倒退著離開了大門,而後一口氣跑進了房間,撲到康納的懷裡。

  這是場噩夢嗎?她之前經歷的都是幻覺嗎?噩夢到底什麼時候才停下來?

  「溫?」康納奇怪地說,「我聽到你又把門鎖上了,你把你爸關在門外這點勇猛得有些過火了,我還以為你起碼要和他說上幾句話才能被他氣到……」

  「我們做點什麼。」溫急促地打斷了康納,「我們做吧。」

  康納看著溫。

  他毫無障礙地理解了溫的認真,身體下意識後傾: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的時機寶貝兒,你要相信我,我拒絕你不是因為你的提議沒有吸引力,也不是因為我對這事兒開始厭煩了,實際上現在我已經開始有點後悔拒絕你了,不不不康納別再想了,她現在很不理智,你要控制住自己……」

  「我們去南極洲看企鵝。」溫說,「我要去南極洲看企鵝。」

  「好啊。」康納毫不疑遲地說,「那我們走吧。」

  他抱住溫,但溫又後悔了。

  「我不去南極洲看企鵝。」溫說,「我們還是做吧。」

  「你那麼害怕,溫,寶貝兒。」康納說,「你太害怕了,沒辦法盡興。而且我也有點不高興你用這種行為來逃避布魯斯·韋恩,我是說——我們還不如去南極洲看企鵝呢。」

  他低下頭吻了吻溫的嘴唇,說:「你現在還想去南極洲看企鵝嗎?」

  「……不。」溫低聲回答他,「我去給他開門。」

  門外的布魯斯猶豫了一下,又抬手敲了敲。

  有節奏的三聲,力度分布均勻,很好地表達了他催促門後的人開門的意味,又不會顯得過於急躁和強勢。

  他以為他還要被晾在門外經歷一番等待,但就像他沒料到自己吃了這麼干脆利落的閉門羹一樣,他也沒料到門又干脆利落地開了。

  布魯斯不知道他之前做了什麼讓溫反應這麼大,他決定暫時什麼也不說地靜觀其變。

  他終於面對面地看到這個小女孩。

  她看上去和出現在視頻裡的時候沒多少變化,嬌小的臉龐,柔順的黑發,朦朦的藍眼睛,嘴唇豐潤。她捏著門把手,用一種充滿了迷惑的眼神打量著他,而在布魯斯試著朝她微笑的時候,她像被火燙了一樣後退了一步。

  布魯斯說:「今天的天氣很不錯。」

  「嗯。」溫回答。

  「不邀請我進去坐坐嗎?」布魯斯溫和地問。

  「不。」溫說。

  「你好像對我有點排斥。」布魯斯又說。

  「……」

  「我想你知道我是誰,對嗎,溫?我是你的父親,你一直以來也是這麼暗示你認識的人的。」

  布魯斯原計劃是順著溫對外的說辭試探,但和他設想的情況稍有差異的是,溫似乎很清楚他這個父親對她的存在一無所知。

  而她的態度又是那麼警惕和恐懼——太明顯了,她的恐懼就像夜空中的月亮一樣顯眼。

  奇怪的是,這種恐懼又好像不含多少感情的成分。

  她的恐懼更像是行人在路邊看到了一條毒蛇,要說這個人有多憎恨這條蛇未免可笑,但這個人無疑恐懼這條蛇所帶來的威脅。

  「溫。」布魯斯露出自己最討人喜歡的笑臉,「我可以叫你溫嗎?」

  溫沒說話,於是布魯斯就當他被默許了,繼續說道:「我給你帶了一份小禮物,親愛的,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他把口紅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來,遞給前方的女孩,他注意到這個女孩始終站在距離他三米多遠的位置,因此他稍微彎曲了一點手臂,沒有直直地把東西遞過去。

  溫用一種看透般的眼神注視了他一眼,卻沒像是布魯斯猜想中那樣朝他走近或者干脆拒絕這份禮物,而是用一種極其優雅的姿勢踮起腳尖,向前傾身,伸長手臂——她以一個芭蕾舞蹈般的動作保持住精妙的穩定,然後用指尖捏住這份禮物,重新站好。

  她端詳了一下包裝,在看到包扎禮物用的緞帶時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媽的,溫想。

  不會是她想到的那個東西吧。

  她拆開了包裝,果然看到了一支口紅。她擰開蓋子,將口紅的膏體旋轉出來,轉著手指欣賞大紅色中閃亮的金粉。

  「我喜歡這個顏色。」她承認。

  然後她將口紅扔到地上,用腳尖碾碎了。

  布魯斯注視著她的行為時沒有絲毫的震驚或者不耐煩,他保持著迷人的微笑,說:「看來你不喜歡它。」

  「不。」溫說,「我確實喜歡。」

  「那你是不喜歡我了。」

  「……也不是。」溫態度微妙地說,「沒這回事。」

  「那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不知道。」溫回答說。

  她仰起臉,又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陣布魯斯,認真地在他的臉上分辨著和溫蒂相似的地方……他和溫蒂果然是很像的,只是她過去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畢竟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好看的人總有相似的點,難看的人則是各有各的難看。

  「好吧,能被你碾碎也是它的榮幸,如果這麼做能讓你開心一點,這份禮物也算物有所值。」布魯斯不急不緩地說,「我不想顯得太急引起你的不滿,如果我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討厭,也許你能告訴我。」

  「我討厭你的每一個點。」溫說,「我討厭你的突然出現。我討厭你敲門的方式。我討厭你說話的嗓音、節奏和口吻。我討厭你的表情,不管是你在笑還是沒有笑,不管你是不是在眨眼。我討厭你的的眉毛和鼻子,你的頭發,你眼睛的顏色和你的瞳孔。我討厭你的嘴唇。我最討厭你的下巴。不過也無所謂最不最的,反正都差不多。」

  布魯斯一怔。

  但他依然風度翩翩:「我還有很多面你不了解。」

  「不。」溫說,「我討厭讓你成為你的每一個細節,你的思維方式,你的惺惺作態,你的假模假樣。」

  「我討厭你現在還沒有對我發火,不過如果你發火了我會更討厭你。我討厭你的忍讓和寬容,不過你如果不夠忍讓和寬容我會更討厭你。我討厭你的耐心溫柔,不過如果你不夠耐心溫柔我會更討厭你。」

  「我討厭你本身。」溫說,「我討厭你,討厭得有點恨你了。」


第80章 溫和病理性-我恨冷靜

  布魯斯至始至終都在微笑。

  他的笑容像個讓人感到惡心和恐懼的面具。

  「我想, 」他在經歷了一長段「我究竟討厭你什麼」的長篇大論後,仍舊表現得十分冷靜,「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媽的。

  我就是不喜歡這點。

  「你很有多讓我討厭的地方,但那些其實全都不重要。」溫說, 「你最讓我討厭的是……」

  她忽然梗住了。

  痛苦。

  太過強烈的痛苦。

  她不止是感到不堪承受, 她還感到劇烈的疼痛。人的情緒原來是會如此明確地體現在生理上, 那股酸脹的尿意根本就沒有消失, 只是在見布魯斯之前她已經去過一趟廁所, 和這股洶湧的尿意完全相反的是, 她完全尿不出來。

  媽的。

  尿不出來。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其實一般情況下人是感受不到這些體內器官的存在的, 就像人們一般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但是在劇烈運動之後, 不堪重負的心髒會強烈地跳動,呼吸道會感覺到因為過度使用的刺痛。

  維持人體生存的器官總是那麼無聲和寧靜。

  它們只會在出錯或者受挫的時候隱晦地提醒主人。

  所以這就是溫在面對布魯斯·韋恩時最清晰的感受——強烈的尿意。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膀胱有多因為承受過多負擔而崩潰。

  她的尿道仿佛充滿了液體卻得不到排泄。

  她的尿道口,媽的, 尿道口是最痛苦的,就像是有尖銳的鋼針戳刺著脆弱敏感的黏膜, 她不得不靠著緊緊並攏它們來抵抗尿意,可她的抵抗毫無作用, 只能帶來更多的疼痛。

  「……你最讓我討厭的是, 不管我說了多過分的話, 你都那麼——那麼平靜。」溫發起抖來。

  她捏著門把手,像是這個動作能排遣她心中的迷惑和痛苦。

  「你對我做的任何事、任何反抗都毫無反應。」溫說, 「如果我給你一刀, 剖開你的胃和腸道欣賞你身體裡還沒被完全消化的食物——如果我割開你的喉嚨, 如果我直接給你的心髒一刀,你還能這麼平靜地面對我嗎?」

  「溫。」布魯斯說。

  他迅速認識到溫此刻的狀態很不正常, 她的表情很平靜,但她的心情絕非如此,她的話聽上去很殘酷,好吧,它們也確實非常殘酷,但她說所有話的初衷都不是為了讓他感到悲傷和痛苦。

  她只是——她誠實地說出了所有她想說的話。

  人們在社交的時候是會有分寸的。

  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是如果一個對自己腹中的嬰兒飽含期待的母親,忽然在產檢之後得到一個絕望的結果,醫生冷酷又不容置疑地告訴她:「胎兒先天畸形,它的肢體發育異常,它出生後可能會有先天殘疾。它的腦部異常,可能它一出生就會是個弱智。」

  你需要打掉它——醫生會這麼建議。

  如果你不是這個母親,你能非常輕易地知道,你確實應該打掉這個胎兒。

  但如果這個絕望的母親是你的朋友,你絕對不會像醫生一樣對她說,是的,你應該打掉它。

  你不會說:這對你的家庭,你自己,甚至包括這個胎兒——都是正確的。

  你不會說:打掉它是最好的選擇。

  不。你不會這麼說話,即使你很清楚地知道這就是正確的話。

  「別這麼說。」布魯斯用盡了自己的溫柔,「你不夠冷靜,你不是這麼想的。」

  社交規則要求我們關心聽眾的想法。

  你不能就這麼直接地說出完全理智的結論,你要考慮聽眾的感情,你要小心避免對方因為你的話會產生的負面情緒,你要考慮到她的心情,因為你有能力,你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對方的痛苦和煎熬。

  溫——她並非那種無法共情的人。

  她不是先天的冷漠,從她的視頻錄像就能看出來,她甚至屬於情緒特別強烈、共情能力很強、內心鬥爭特別激烈的類型。

  她具有充沛的想像力,她的性格明亮活潑,她的一舉一動充滿激情。

  她在街道上也能起舞,她想像著音樂微笑,她在眾人的視線中起跳和旋轉,優雅地擺動手臂,朝那個站在街邊看著她的男孩——蜘蛛俠,投去甜蜜的眼神。

  不。一個真正冷漠的人不會有這樣自然放松的神態,她不是邊緣性人格,她對理解他人的感受沒有障礙。

  布魯斯知道溫不是刻意傷害他。

  她毫無傷害任何人的意願,她從看到他起所做的任何舉動,本質上都是為了避免她自己受到傷害。

  「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就是這麼想的!」

  溫尖叫著在原地起跳,不誇張,她就是在起跳。

  芭蕾舞者會這樣強制性地用腳尖起跳然後用腳尖落地,在舞蹈最開始的時候這種動作會遍布痛疼和血淚,但——這是舞蹈訓練的一部分,這是強迫舞者遺忘人體習慣,然後記住另一種嶄新習慣的一部分。

  這是不能避免的一部分。

  美好的體型總伴隨著艱苦的訓練,而一個人的肌肉是有記憶的,肌肉會記住這個人最習慣的發力方式和她緊張時的儀態。

  當她做類似的訓練太多次,她會習慣這麼做。她會在最習慣的動作中感到放松和愉快,就像很多從未經歷過艱苦訓練的人在痛苦時會蜷縮身體躲在角落。

  溫說過她在芭蕾舞校讀了很久的書。

  她說過她讀的是寄宿制學校。

  布魯斯知道為什麼托尼和其他人(雖然他目前還沒查到究竟都是誰),對溫編造出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就像托尼自己評價的那樣,溫的所有話都——就是那麼完美地符合她的身份,就是那麼完美地貼合她的記憶,就是那麼——那麼不會讓人覺得違和。

  「我就是這麼想的!」溫哭起來,她看上去暴躁得快瘋了,似乎都沒意識到自己哭了出來,「我——你——草!草!」

  「我最恨你這點!我最恨你這麼無動於衷!我最恨你接受我所有不正常的舉動和反應!」

  她痙攣起來,但在布魯斯試著靠近的時候她敏捷地後退,用力摸索著身體,最後暴力撕下一塊衣擺砸向布魯斯:

  「我是個瘋子!草!你們都覺得我瘋了!你們都覺得我有病!」她瑟瑟發抖,在劇烈的疼痛——完全是生理性的疼痛——中歇斯底裡,「我沒有瘋——我沒有那麼瘋,我可能有病的,但我也——我也有屬於我自己的心情!」

  沒有悲傷。

  沒有疑惑。

  沒有疼痛。

  沒有絕望和痛苦。

  所有感情都是疾病造成的。他們這麼說。

  所有波動和不正常都是激素導致的。他們這麼說。

  所有不愉快的負面情緒都是幻覺。他們這麼說。

  ——你這麼說。

  「溫!」布魯斯也緊張起來,他張開手臂,卻不知道該擁抱這女孩還是阻攔她,他們如此陌生,這才只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可她已經這麼崩潰和瘋狂,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他見過太多瘋狂的人。

  哥譚的所有反派都是瘋子,他知道該怎麼應對他們,他知道怎麼控制他們所制造的傷亡。

  他知道應該強硬地將他們鎖進阿克漢姆精神病院,捐獻更多的投資,聘用更優秀高明的心理醫生,強迫他們服用更多藥物。

  他不會覺得愧疚,他知道這群反派的惡意都是向外的,如果不這麼做,會有更多人成為這些瘋狂的祭品,會有更多人為這些可悲的犯人毀掉一生。

  但……但溫不是那些犯人。

  她也許瘋狂,但她不是罪犯。絕對不是。

  溫的痛苦是對內的。

  她沒有試圖對任何人發泄,她沒有嘗試傷害任何人,她不願意制造絕望和死亡,她的痛苦和崩潰是——完全針對自己的。

  當然她說話不太好聽,可布魯斯太清楚絕望中的人會有什麼反應了,她已經非常克制,她不是在試圖激怒他或者讓他愧疚。

  她僅僅是缺乏自控力。她無心顧及社交規則。

  她沒有力氣約束自己的態度,她無法考慮他人的心情反應。

  他說「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討厭我什麼」,於是她誠實地告訴他「我討厭你什麼」。

  布魯斯又一次試著靠近,但溫又一次後退了,她的臉上糊滿了淚水和鼻涕,她環抱著自己發抖,她的神色讓布魯斯覺得他是傷害了她的人。

  可他什麼都沒做。

  「這不太好。」康納不知什麼時候靠到了門邊,他驚訝地注視著溫,重復說,「這不太好。」

  布魯斯問他:「發生了什麼?」

  「我完全不清楚,嘿,不要問我,我也是頭一回看到她這樣。」康納凝視著溫,「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這麼失控過——這麼說也不對,其實她平時的表現太快樂了,我永遠忘不了我遇到她的時候,她當時都快死了,但她還是那麼的——快樂。詭異的快樂,不正常的快樂。」

  「我有感情。」溫說,「我有感情。我有不病態的感情。我有不詭異的感情。我有負面情緒。這些負面情緒也不是病理性的。我有病理性的負面情緒但是我也有不病理性的負面情緒。」

  「冷靜,女孩兒,冷靜。」布魯斯安慰她,「別……」

  「我!恨!冷!靜!」溫用更加尖銳的聲音壓過了布魯斯,「你為什麼要擺出這副模樣?就像你真的關心我?」

  「我關心你。」布魯斯立刻說,「我毫無疑問地關心……」

  「狗屎。」溫說,「我不是你女兒。我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但不是你的女兒。你憑什麼關心我?」


第81章 溫和想念-樂不可支

  對於溫的存在, 布魯斯心中始終懷有疑慮,她表現得越是貼合她所講述過的細節,這種疑慮就膨脹得越龐大和不可忽視。

  他當然、絕對懷疑溫,這種懷疑甚至無關感情, 因為從感情上說, 他無比願意或者已經相信了溫的話, 也相信了她就是他的「女兒」。

  他只是需要一個線索, 一個能把所有的疑點都串聯起來的線索。

  他需要得到將這幅圖拼湊完整的最後一個碎片, 他需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他需要知道這件事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 不管這個秘密到底是否意味著陰謀。

  ——我是布魯斯·韋恩的女兒但不是你的女兒。

  現在, 布魯斯冷靜地想, 他得到這個線索了。

  平行世界讓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有了解釋,更說明了她為什麼對他表現得那麼熟悉。

  蝙蝠俠的大腦飛速轉動起來,思考著每一種讓溫流落到平行世界的可能。

  他對溫口中的「離家出走」這件事感到半信半疑, 某種程度上說他相信溫會離家出走,但她究竟是怎麼來到平行世界的?她看上去不像是有這樣的能力和行動力, 顯然,她目前的狀態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崩潰的邊緣。

  布魯斯忽然醒悟過來, 他匆匆將思緒從分析中抽離:「抱歉, 溫, 我……」

  「你在想什麼?」溫打斷了他。

  「我只是有點沒反應過來,親愛的, 你知道, 你的反應有點超乎預料的激烈, 所以我……」

  「你騙我。」溫說。

  布魯斯徒勞地微笑著,解釋道:「不, 親愛的,我是真的沒想到……」

  他的聲音漸低,因為他意識到溫完全知道他的所有謊言。

  她的眼睛漂亮極了,有點像他但又不完全像他,此刻那雙美麗的眼瞳中流露出冰冷的評判時,幾乎讓他感到無所遁形。

  布魯斯在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出了錯。

  ——她非常聰明,遠不如她在視頻中表現出來的那樣天真愚蠢。

  緊接著他才亡羊補牢一般說:「抱歉,溫。我確實稍微走了一下神。」

  「你在想什麼?」

  蝙蝠俠從不讓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會變成這樣。」從溫專注聆聽的神色中,布魯斯終於慢慢地找到了和她對話時應當使用的節奏,「我在想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很接近你的真實想法了。」溫說,「但你還是沒說實話。」

  「……我猜測你或許是來自平行世界。」布魯斯說。

  「我確實是平行世界的你的女兒,」溫點了點頭,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似乎布魯斯字字斟酌的模樣讓她覺得很快樂,「所以你現在知道了,我和你毫無關系。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哥譚在等著你呢。」

  康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一會兒又重新出現,手中拿了一塊毛巾,熱騰騰的霧氣凝結在他的手指附近。

  他把熱毛巾遞給溫,溫接過來,隨便抹了兩把臉。

  「如果我是你,」康納趁著溫擦臉的時候對布魯斯說,「我就在她擦臉的時候聽她的話走開。」

  布魯斯對康納的態度就沒那麼溫和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事兒不勞你費心。」

  「你就非要把對話搞得這麼尷尬嗎韋恩先生。」康納嘆了口氣,「對她來說我比你更重要——當然我就不和她的親生父親做比較了,那不像話。」

  「康納!你們在說什麼?」溫大聲問。

  「我在勸他回去!」康納也大聲回答她。

  「他又不會聽你的。」溫撇了撇嘴,她抬起眼睛看了布魯斯一眼,露出一個頭疼的表情,松口說,「算了,老讓你站在門外太不禮貌,進來說吧,韋恩先生。」

  「打擾了。」布魯斯彬彬有禮。

  「少來這套,故意上門打擾然後又裝模作樣地說『打擾了』,這就是上流社會的社交規則?」溫不屑地說,「讓你進來是擔心被奇怪的小報拍到。」

  她自己進門了,布魯斯稍微慢了一步落在後面。

  「什麼?」康納抱著手問。

  布魯斯很直接:「她保持這種狀態多久了?」

  「不知道,我們才認識不到兩個月。」

  「不到兩個月就發展得這麼快。」

  「嘿!我們相處很愉快,發展得也非常正常!」康納不滿地抗議,「別把你的壞脾氣發泄在我身上,蝙蝠俠,我可不吃你這套。」

  「她是我女兒。」布魯斯冰冷地說,「平行世界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

  「胡扯,你才沒有這種『平行世界的女兒也是我女兒』的心態,你只是因為過剩的保護欲覺得不能放任她在外面亂跑,而且完全不信任我能保護她。」

  「她需要看護。她的精神狀態很危險,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

  康納說:「需要看護又不是需要你。」

  他們進房間後就不再說話了,溫邁著輕盈地腳步從廚房出來,手裡還拿了三杯果汁。她示意布魯斯在沙發上坐下:「請坐,韋恩先生。」

  布魯斯坐下了,康納坐到長沙發上,溫則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康納的懷中。

  她用打商量的口吻問:「讓我們直接開誠布公地說話,你想干什麼?」

  「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去。你的哥哥們自從知道你之後都很期待能見到你。」

  「你知道在這裡用『回去』是毫無理由的,對吧?」

  布魯斯停了一下:「我對平行世界的事情仍有疑慮,溫,我更願意相信你就是我的女兒。」

  「這句話倒是沒騙我。」溫說,「但這也說明你完全沒有把我在剛剛才和你解釋了一遍的東西聽進去。」

  「我很抱歉我的突然到訪給了你這麼大的心理壓力,溫。」

  溫說:「道歉的話說太多次就沒有意義了,韋恩先生。」

  布魯斯停了一會兒,忽然說:「你在吃藥嗎?」

  「……算是吧。」

  「吃了些什麼藥?」

  「……呃,醫生都直接給我了。」溫說。

  康納說:「左洛復,雙丙戊酸鈉,阿普唑侖,帕羅西汀,地西泮,氯硝西泮,布斯呱隆,安必恩……還有些常規的過敏藥。」

  溫震驚地看著康納。

  媽的!我都不知道我吃什麼藥你居然知道?!

  「你的藥盒還是我給你補滿的,你忘了?」康納在溫震驚的視線中說,「我總得知道那是些什麼藥才能給你補滿。」

  溫有點想問這些亂七八糟的藥到底都有些什麼效果,但又覺得問這個問題有點奇奇怪怪的。

  一個病人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藥也太離譜了。

  而且她根本沒怎麼吃藥,她不喜歡吃藥,這點瞞得過布魯斯·韋恩,但瞞不過和她朝夕相處的康納。

  「你對什麼過敏?」布魯斯又問。

  「咖啡因,花粉粉塵,橙子,還有蘋果皮。」溫說,「我只對蘋果皮過敏,我喜歡蘋果。」

  布魯斯點了點頭:「我通過一些手段得知你來過哥譚,為什麼當時馬上就走了?我是說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來了——」

  「我又不喜歡哥譚,我去哥譚只是臨時起意,我有點無計劃性。」溫聳了聳肩,「一到哥譚我就後悔了,所以我又馬上坐返程航班回了紐約。」

  「也許,」布魯斯謹慎地說,「你可以不用留在哥譚,但至少來一趟看看。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溫直白地回答,「但我覺得你不會輕易放棄勸我回去,所以,好啊,我會去一趟的,但要在旅行結束之後。半個月之後。」

  這不是布魯斯預想中最好的答復。

  不過這已經是目前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答復。

  「我會安排家裡安裝空氣過濾器,等你覺得准備好了,我會飛機來接你。」

  「不用派飛機,康納會送我過去的。」溫搖頭,「事先說好,我不會在哥譚留太久,哥譚的天氣會讓我的情緒變得很糟。」

  布魯斯平靜地同意了。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

  「問!天,有什麼想問的就問!」溫無語地扶住額頭,「你的表情看上去像個重度便秘患者,就只是——問吧!」

  「你說你來自平行世界。」布魯斯說,「你沒有……想念過你的家人嗎?」

  溫看著他。

  她忽然樂不可支地笑起來,笑得趴在了康納的懷中。她的笑聲清脆愉快,完全發自內心,光是看著這個女孩兒笑臉,你根本想像不出來她在幾分鐘前還崩潰得像個瘋子。

  「就這個?這就是你猶豫了這麼久才問出來的問題?天,把這句話問出口對你來說有這麼難?」

  媽的,溫快樂地想,這一家人未免也太搞笑了吧!

  「如果你覺得這個問題讓你不適……」

  「這個問題不會讓我不適,只會讓我覺得好笑。」溫忍著笑說,「因為這個落差真的太大了,你懂嗎,就像是,我還以為你要問我『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在你的世界殺了人』,『你做了什麼才來到平行世界』……但你居然問我我有沒有想過他們。」

  「你有嗎?」布魯斯問。

  「其實你是想問我愛不愛他們吧。」溫說。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確鑿無疑的,布魯斯想。

  他凝視著溫,沒有泄露出絲毫痛苦和悲哀的情緒。

  「你有嗎?」他又問了一遍,「照你說的,你來自平行世界,那麼你來這個世界已經很久了。」

  「有快一年了,我覺得。」溫插嘴,「或者兩年,我對時間沒什麼概念。」

  「你想念他們嗎?」布魯斯平靜地、持之以恆地問。

  「你問我?」溫簡單地回答,「沒有。」


第82章 溫和咽回去-不准道歉

  布魯斯離開得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突兀。

  「他好像做什麼事之前完全沒有考慮過似的。」溫說。

  她靠在窗台後注視著布魯斯的背影, 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

  康納見過她這模樣很多次,但每一次見到都仿佛初見,每一次初見都讓他感到無法呼吸。

  於是他無視了溫的評價和蝙蝠俠有多不相稱,熱情洋溢地、毫無理智地附和道:「你說的對。」

  「才不是真的, 你只是因為喜歡我所以順著我說。」

  「你不喜歡?」

  「這種是根本無所謂喜不喜歡……」溫在康納好笑的眼神中慢條斯理地補充完了下一句, 「……這是我對男朋友的基礎要求。」

  「我就知道你吃這套。」康納親昵地摟住溫的腰, 「好了, 別看了。」

  「去把果汁倒了。」溫說。

  康納一愣, 緊接著反應過來:「你加了橙子?」

  「對, 」溫說, 「如果他不趕緊走, 我就在他面前表演一個過敏到休克。」

  康納:「……」

  他不得不試著打消溫這個危險的念頭:「事實和你想像得相反, 如果你真的在他面前表演這一出,他會不管不顧地強行把你帶回哥譚。」

  「真的?」溫吃驚地問。

  「當然是真的。」

  溫說:「那你也太沒用了。」

  「我能怎麼辦?」康納叫屈,「你說你來自平行世界, 但血緣上他依然是你的父親無疑,我總不能搞得沒有回旋余地。還是說你決定直接和他撕破臉?你不像是這麼想的。」

  「我確實也沒打算撕破臉。我也沒想到他會有這種反應, 這是個盲區。」溫搖頭,她忽然得意地笑了, 「不過就算他硬要帶我回去, 我也有辦法鬧得不可開交。」

  「那沒問題, 你再怎麼鬧都是家庭內部事務。」康納點頭,「我不一樣。」

  溫轉過身, 握住了康納的雙手。

  「我們還剩下半個月遠離這一切的時間。」她微笑, 「去南極洲看企鵝?」

  「隨時為你效勞。」康納輕快地說。

  布魯斯一回到韋恩主宅, 坐立不安的迪克就和提姆一起迎了上來。

  他身後沒跟著任何人,迪克的失望溢於言表:「她沒和你一起回來?」

  「沒有。」布魯斯回答, 「半個月後她會回來一趟。」

  「她性格怎麼樣?你的表現沒出問題吧?她喜歡我的禮物嗎?」迪克連珠炮一樣問,「為什麼要等半個月她才回來?還有,『回來一趟』是什麼意思?她以後不和我們一起住?」

  布魯斯停了一會兒,說:「情況很復雜,我稍後慢慢和你們解釋。」

  「她喜歡我的禮物嗎?」

  布魯斯停頓了一下才說:「她喜歡。」

  好在興奮的迪克沒注意到布魯斯的停頓,他得到這個答案後已經心滿意足,提姆這才找到機會,說:「她和康納在一起了?」

  布魯斯不快地說:「對。」

  「康納已經很久沒和我聯系。不只是我,他沒和任何人聯系過。」提姆說,「離開的時候他告訴我他需要一段時間冷靜一下,我沒想到他會和溫碰到。」

  「還是在冰島這種相遇幾率小到離譜的地方……要不是發生在我妹妹身上,我都要說這簡直太浪漫了。」迪克說。

  他們一起走進了主宅,布魯斯一路都在思考要用什麼措辭和這兩人說明情況。

  還有達米安,這是最讓他頭疼的,要怎麼告訴達米安他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這孩子在刺客聯盟接受的教育完全錯誤,他的性格很難纏,布魯斯不確定他會怎麼看待溫。

  可能他所給出的最好的反應,就是視溫為無物了。

  布魯斯盡量清楚地向迪克和提姆說清了溫目前的情況。

  提姆從頭到尾都顯得沉默而冷靜,就算是在布魯斯說溫「精神異常」的時候,也僅僅是稍微流露出一點震驚的神色,相比之下,迪克的反應非常強烈。

  他一開始還笑得很開心,布魯斯越往後說,他的笑容就越小,最後緊鎖住眉頭。

  「重度抑郁。」他重復道,「但我們在你離開的時候看了溫的錄像,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

  「很多患者都能在生活中完全掩飾住自己的病情。」提姆說,「另外,環境和治療也能穩定患者的情緒,讓他們呈現出幾乎被治愈的狀態。」

  「我知道。」迪克頹喪地倒在沙發上,「我知道。」

  「按照約定,半個月後她會回來,家裡需要針對她的情況布置,她的過敏源我也會交給阿爾弗雷德。」布魯斯不容置疑地說,「迪克,提姆,你們的任務是在這段時間裡盡量讓達米安做好家裡會有一位新成員的准備。」

  至於他,布魯斯相信他還需要更多的,能夠證明溫確實來自平行世界的證據。

  還有……

  溫歇斯底裡的模樣浮現在心中,布魯斯深呼吸了一次,對自己說:我需要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種表現。

  他必須知道。

  除此之外,傑森的異常也不容忽視。他相比起溫具有更大的殺傷力和和破壞力,布魯斯一直試著給傑森捅出的簍子做掃尾,可目前看來,針對傑森,他需要采取更加強硬的措施。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紅頭罩已經鬧得哥譚人心惶惶。他殺了太多人,他必須被阻止。

  南極洲,溫摸著切柔軟的後背,忽然說:「我得告訴二哥一聲。」

  「告訴他什麼?」康納蹲在一邊看溫擼企鵝。

  「告訴他我已經見過布魯斯,也和他說過話了。」溫咳嗽,「是這樣的,我二哥死而復生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他好像復活之後記憶出了點問題,其實他根本沒見過我,但我說了些家裡的細節之後他就信了我是他妹妹,信了他去世前我們相處過一段時間——我感覺這事情有點不對勁。我應該和他對一下話口。」

  康納:「……快!快告訴他!」

  還在床上補眠的傑森被電話鈴聲驚醒。

  他接起電話,原本心裡憋著氣,但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

  「……就是這樣。」溫說,「我不知道你和韋恩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不過我想還是要和你說清楚比較好,韋恩給我的感覺……反正和他的對外形像不太和諧。」

  她是真的開始相信韋恩家族暗地裡其實是哥譚黑幫的保護神這套了。

  「所以你是真的來自見鬼的平行世界?!」

  「對。」

  「你就不能剛見面的時候直說?!」傑森一想到他為了尋找那些不存在的記憶浪費的時間就覺得肝疼,「你氣死我了!」

  「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在我的世界沒有人告訴我你復活了。」溫幽幽地說,「你為另一個自己背了鍋,哥哥。」

  傑森:「……」

  他的氣焰低落下來,莫名覺得心虛,又在心虛的同時非常窩火:「平行世界的事情就不要牽連到我身上了……」

  「對不起。」溫柔聲細語,「但是當哥哥的就不要對妹妹這麼計較了。」

  「你這是道德綁架!」

  「你有道德,所以你可以被綁架。」溫在電話的另一端笑,「別嘴硬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很生氣。」

  「……」

  「還記得你剛住進來的時候嗎?你那時候又凶又沒教養,看我的眼神都惡狠狠的,但是也不是真的討厭我的那種惡狠狠,更像是窮小子太自卑不知道怎麼面對小公主的惡狠狠。」溫很溫柔地說,「你學習很努力,成績也一直很好,只是怎麼也沒辦法在學校交到朋友。你喜歡讀書,我也喜歡,我在書房的時候,你總是避開我。」

  她微笑起來,那股奇異的快樂在她心中翻湧,它們溫暖又清澈,而這種感情也令她的話更加動人。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使用書房的時間是錯開的,後來……」她輕輕地笑了一聲,「後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之後,我覺得你好像也不是那麼的——可怕。」

  傑森悶悶地說:「我一直都不可怕。」

  「可是小公主覺得出身犯罪巷的傻小子可怕。」溫說,「然後,有一天,我覺得,也許可以試著和你接觸一下。」

  於是她選了喜歡的口紅顏色,她穿過漫長的走廊,她走進書房,看到坐在小沙發上看書的傑森,她短暫地猶豫了一下,不管怎麼說,她確實不太開心在書房碰到其他人。

  她克服了這種心情,她選了一本書,坐到了傑森的對面。

  「後來我們就是朋友了。」溫親昵地說,「你既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朋友。」

  「……」

  「所以我在你的墓碑前發現你的時候,完全沒有生氣。」溫說,「回過神之後其實還是有點生氣,不過在當時,在看到你的那個瞬間——我完全沒有別的念頭了,我單純地,心無旁騖地覺得……很好。」

  是真的完全沒有生氣。

  也是真的覺得很好。

  那種心情完全不能說是快樂,或者欣慰,或者松了口氣或者其他所有詞彙。有時候用來形容心情的句子那麼多,那麼美妙,但當某個極具衝擊力的事情發生,而你回味當時,唯一能想到的唯獨只有一個字,你只能說那種感情和那種心境真的很好。

  「……對不起。」傑森低聲說,「但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平行世界的我。」

  「不。我討厭你們這麼說。不准道歉。」溫說,「反正你們肯定不會改的,那就不要道歉。我不接受道歉,把這句話咽回去,我可以當沒發生過。」

  「干!」傑森生氣了,「說出口的話要怎麼咽!」

  他話說完,才發現溫已經掛斷了。


第83章 溫和冰淇淋-難得一見

  「他給了你半個月時間准備?」

  在聽溫大概說過詳情後, 托尼的態度顯得有點奇特。

  溫對這個情況也不是特別習慣。

  她更習慣的是隨心所欲地做所有想做的事情,不考慮其他人的想法,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只關心自己的心情。不管她做什麼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做了某件事之後她也不用告訴任何人, 她習慣像這樣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也從來沒想過刻意去打破和改變。

  但忽然之間, 她就有一大堆人需要通知了。

  她有一大堆話需要說, 她有很多事情需要解釋, 許多人關注著她的情況, 等待著她做出回饋。

  溫說想在南極住上幾天, 所以康納暫時離開去研究要怎麼用冰塊搭雪屋了。

  有時候康納確實顯得太粗心了些, 在這麼寒冷的地方只留下她一個,都沒想到她會不會因為一個人待在冰川上害怕。

  「原本他想讓我直接跟他回去,不過我拒絕了。」溫說, 「你為什麼這麼驚訝。」

  「布魯斯不是隨便就能接受他的計劃被打亂的人。這麼簡單地就同意了你的意見,」托尼沉吟著說, 「或許他原本就不認為你一見面就會跟他回去。」

  「隨便了。」溫捏著手中的暖壺,「大概就這麼個情況, 能說的我都說了。」

  托尼大為感嘆:「我真希望我當時就在現場。」

  溫:「……」

  她大概回憶了一下自己當時的表現, 態度非常誠懇地說:「你不希望。」

  「我是說真的, 這麼戲劇性的場面誰不想看。」

  「你真的不希望。」溫加重了語氣,「你不希望。」

  「……你的口吻讓我覺得可能我真的會不想看到當時的場面, 但從另一個方面說, 我又更抓心撓肺地想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了。」

  「娜特還在執行任務?」溫問。

  「這個轉移話題的方式不是很高明, 不過,對, 她還在任務當中。」托尼說,「要我說她根本沒必要這麼給弗瑞面子,就算她是棄暗投明又怎麼樣,她現在是復聯的一員,弗瑞都自顧不暇了,團結內部力量都來不及,根本不可能再玩過去『先對你的困難坐視不理然後在關鍵時刻神兵天降』這一套。」

  「我以為你和他關系還不錯。」

  「我和布魯斯關系也不差,」托尼懶洋洋地說,「妨礙我想看他的好戲了嗎?」

  溫充滿笑意地沉默了一會兒。

  「康納怎麼樣?」托尼問。

  「他挺好的,不是最好,但我們很合拍。」溫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我也遇到過不少人,其實那些人都比他更好——但就是有什麼地方不愉快,就是讓我覺得格格不入。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很清楚我自己不夠好,所以才無法忍受更好的人。」

  托尼表示自己理解不了這種心情:「你棒極了溫。」

  「你這麼說是因為你喜歡我。」溫點著頭,「我很清楚你們——你們所有人——誇獎我的時候都不是因為你們清楚我的為人,而是因為你們相信你們看到的那個我。」

  「……我就把這件事留給康納解決了。」托尼悻悻地說,「青少年的情緒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

  托尼說:「我掛……」

  溫飛快地說:「我感覺很糟糕。」

  「……了。」

  「我感覺很糟糕。」溫又說。

  青少年的情緒問題真的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托尼無奈地想。

  「為了什麼?」他問。

  「很難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個人來說對傷到別人其實完全不介意,我過去覺得我算是道德感比較強的類型,但越往後我越意識到我根本不是,我只是多數時候都懶得去傷害別人,而且不願意惹出什麼麻煩。」溫說,「可是……」

  托尼平靜地等待著。

  「可是布魯斯·韋恩的反應讓我覺得難受。」溫說,「我很煩躁。我現在在南極洲,這裡安靜得除了風以外什麼都不會發出聲音,但我還是感覺像是坐在鬧市裡,隔壁桌子坐了一家七口,年輕的夫妻帶著五個嗷嗷大哭的嬰兒;我對面是建築施工現場,一群長得奇形怪狀的外星人在用造型很像香蕉的玩意拆卸牆面,跟玩積木似的;我還能聞到咖啡、冰淇淋、意大利面翻倒在地面再經過高溫和暴曬之後散發出來的氣味。」

  托尼在各種意義上驚呆了。

  「你的話聽起來很詭異。太詭異了。我難以想像那種場面是什麼樣子。」

  「是吧?」溫嘆氣,「總之就是我感覺我現在亂糟糟的,就算躲在南極洲我也不覺得有多好受。我還一直感覺我快死了,你知道嗎,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到處追殺我。」

  「不不不,詭異的不是你心煩意亂,詭異的事情是你的描述太具體了,就好像你真的看到這一切一樣。」托尼說,「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溫眨了眨眼睛。

  「抱歉,年輕的女士,非常抱歉。」隔壁桌的年輕妻子匆匆走過來,漲紅著臉遞給溫一份冰淇淋,「我知道這些孩子們都很難纏,他們一直吵著要去游樂場,但我們這裡——你也看到了,我們有五個搗蛋鬼需要照顧,實在是騰不出手帶他們去玩了。」

  溫用手遮住話筒,沒有接過她遞來的冰淇淋,而是問這位年輕的媽媽:「你不覺得對面的情況有點奇怪?」

  年輕的媽媽一怔:「你是指什麼?」

  「就在我們對面呢,」溫用下巴指了指對面那群看著像是巨型犀牛的外星人,「你不覺得這些東西出現在這裡很不正常?」

  年輕媽媽的神色變得有點勉強,她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說:「呃,我可能,不是很能理解你在說什麼?我是說,起碼在我看來,對面就只是普通的施工現場而已,女士。」

  溫和她對視,直到這個年輕女人的漲紅的臉都開始因為「我是不是遇到神經病了」的恐懼開始發白,她才伸手接過了對方遞來的冰淇淋。

  「開個玩笑。」溫微笑著說,「算是對你吵鬧的孩子們一個小小的報復。」

  「……溫?你在聽我說話沒有?你在干什麼溫?」聽筒裡傳出托尼的叫聲,「回答我,你可是在寒冷的南極,這樣很嚇人!」

  「我只是出了一下神。」溫端詳著手中的冰淇淋,「我也在很認真地思考我的狀態,只能說想像力過於充沛不是好事。之前第一次去斯塔克總部的時候,我還覺得電梯上的數字都活了。」

  「你確實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托尼在電話的另一端說,「你還好嗎?」

  「我不好。我肯定不好,我當然不好,我就沒好過。」溫試著舔了一下冰淇淋,「另外我要贊同你之前說話的,你真的完完全全——不擅長青少年情緒。我再也不和你說這些了,我就該和娜特說。」

  「算我好心沒好報!」托尼氣得翻白眼,「我掛了!」

  「拜拜。」溫說,「順便問一句確定一下,你結婚了嗎?因為,呃,你知道我不是很關注這些消息,所以我可能會把你的情況和其他什麼叫托尼的明星搞混。」

  「我謝謝你告訴我你對我的情況毫不關心了,」托尼大聲說,「婚期在明年!明年!我說過的!我還邀請你做花童了!」

  「我做花童超齡了吧。」溫說。

  「這就是你上次的答復,一個字都沒改。」托尼說,「你是伴娘,滿意了嗎?」

  「我知道了。」溫慢吞吞地回答,「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得告訴你一聲,我很有可能會忘記的,所以記得,提前至少一個月提醒我。」

  回應她的是憤怒的忙音。

  溫站在原地漫無目的地思考了幾分鐘,最後決定還是吃掉手中的冰淇淋吧,不管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它嘗起來倒是很美味。

  甜蜜的奶香包裹著她的舌頭,最奇妙的是,就算她已經吃掉大半,每一口的味道嘗起來的新鮮甜美依然不打半點折扣。

  康納從半空中落下來,帶著他記住的那些搭建雪屋所需要的經驗和知識。

  「溫。」他迷惑地看著她,「你為什麼在吃……呃,雪塊?」

  溫看了看手中的冰淇淋。

  「……它嘗起來不像是雪塊。」她說。

  「天。」康納衝過來抱住她的身體,他撫摸著溫的臉頰,又握住溫的雙手,「你太冰了,溫,你就像雪地一樣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它有點像是冰淇淋。」溫說,「一個年輕的母親送給我的,為了給她那幾個吵鬧的孩子道歉,我覺得它看起來很好吃……」

  「可這是南極,溫。這裡沒有什麼年輕的母親和她吵鬧的孩子。」康納蹲在她面前,「這也不是冰淇淋。把它扔掉好嗎?」

  「我不知道。」溫說,「它看起來是冰淇淋,聞起來是冰淇淋,摸起來是冰淇淋,嘗起來也是冰淇淋。既然這樣,它為什麼不是冰淇淋?」

  「……你不能吃冰淇淋,記得嗎,溫,它太冷了,你會拉肚子的。」康納說。

  溫說:「但它不是冰淇淋啊。」

  康納呆呆地看著她。

  然後他托著溫的手背,一口氣把她手中剩下的那團雪都吞了下去。

  「噢。」他滿臉嫌棄地說,「難吃!」

  「難吃你還搶。」溫無語地摸了摸他的臉頰,「你要吃就都給你了。」

  康納嘆著氣過來拉溫:「我們回去吧,溫,該回去了。」

  「可是我還想留下來看看那些外星人要怎麼施工……他們在用香蕉拆房子呢,這場面難得一見,對吧?」

  康納偏頭看著她,說:「你知道這是假的,對吧?」


第84章 溫和吃藥-你很完美

  溫和康納對視。

  「真假很難分辨。」她誠實地回答, 「對你們來說是假的,但對我來說,在我的世界裡,從我的感官去看, 這些假的都是真的。有時候真假的界線其實沒有那麼清楚, 歸根結底——如果我連我自己的感官都不能相信, 那我為什麼還要相信其他人的感官?」

  「我聽懂了。」康納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的下巴, 「你是那種絕對相信自己的人。」

  「這件事也沒那麼絕對。」溫回答。

  她的眼神飄向不遠處的施工現場, 奇形怪狀的外星人們已經將高聳的建築物拆掉大半, 但他們拆解建築的方式和現實中拆解建築的方式完全不同。

  他們的拆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拆解, 從外牆的漆面開始, 再到內部的磚石結構, 在他們的工作下,整個建築的外部都被剝離,而建築物的內部情形則被完整地暴露出來。

  看上去有點像是戲劇表演的布景, 建築物的外牆是「透明」的,牆內發生的一切都暴露在觀眾的眼中。

  在溫的注視下, 這棟建築物內部的工作者們仍舊在工作格之間走動。

  抱著文件夾神色匆匆的實習生,端坐在辦公桌後通過電話嚴厲地斥責手下的負責人, 一對在工作的間隙喁喁私語, 又在有人經過時瞬間分開的辦公室戀情……

  「溫。」康納說, 他順著溫的方向望過去,「你在看什麼?」

  「外星人已經把大樓的外層全部拆掉了。」溫認真地回答說, 「現在發生的事情很詭異——這才是真正的詭異, 因為拆掉所有外牆之後, 這些樓層完全失去了承重柱,每一層樓都只剩下一個地板, 這個地板是懸浮在空中的。這不合常理。」

  康納轉過頭,看著溫泛青的嘴唇。

  「我們回去吧。」他心平氣和地說,「如果你想看,以後也一直都能看到類似的東西。」

  溫把視線移到康納的臉上:「你不讓我吃藥嗎?」

  「你肯定要吃藥,回去之後你至少也要拉肚子或者發幾天燒。」康納說。

  「我是指精神上的那些藥。」

  「既然你自己提到了,我想我還是需要問一聲,你多久沒吃藥了?」

  「我有吃藥,一直都在吃,但是不太按醫生說的計量來。」溫扳著手指,「不管吃不吃都能看到這些東西,吃了藥還會讓我的狀態變得很差。」

  「比如說?」

  「我一直都很困,但是躺下來之後又睡不著。我的頭很痛。我的手指很麻木,有時候我會感覺不到我的某部分肢體,但有些時候,我的身體裡的某個器官又會存在感非常強烈。」

  「這不科學,因為這些器官是沒有『感覺』的,就像……你知道,我們的大腦其實沒有痛覺,所以很多腦科手術可以在患者完全清醒的狀態下進行,醫生還會在手術過程中和患者對話,好確定對方的狀態。」

  康納笑起來,邊笑邊專注地看著溫。

  溫被他的反應鼓舞了。

  「我總能感到恐慌,還有焦慮。我有很多種恐懼症,這些其實很多都是藥物誘發的,比如我有幽閉恐懼症和空曠空間恐懼症……但半停藥之後這些病症就減輕了,偶爾我還是會感到害怕,但是我能說服自己和調節自己。」

  「吃藥的時候我覺得我很蠢。我記不住很多東西,我的思維渙散,我的胃口很差,我會發抖和抽搐。有時候我只是一整天都躺在沙發上什麼都不做,我感覺我只發了幾分鐘呆,但其實等我回過神,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

  「我不喜歡吃藥。」溫說,「吃藥之後我感覺我更像是行屍走肉而不是一個人,我都不覺得我還活著。我沒有感覺。我只感覺到疼痛和痛苦,但是連疼痛和痛苦我也能忽視。就像它們根本就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你現在看上去很瘋狂。」康納實事求是。

  「但我的感覺好多了。」溫說,她很快就在康納的眼神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話,「不能說是『好多了』,我知道,這更像是……之前的所有感受都因為藥物被隔離在體外。現在我能真實地——感覺到它們。」

  「所以感覺很壞。」康納說,「而且無法自控。」

  「我覺得我過去的狀態不能被形容為『自控』,我只是什麼都不想做。」

  康納說:「我聽懂了。」

  溫沉默下來。

  康納又說:「我們回去吧。」

  「回哪裡?冰島?紐約?哥譚?」

  「你想回哪裡就回哪裡。」

  溫又沉默下來。

  她開始覺得冷了,但不想暴露出來,所以假裝沒有這回事。

  「你想要我吃藥嗎?」她問。

  「這件事無關我的想法寶貝,這件事關系的是你的想法。」康納說,「我誕生的時候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我為盧瑟工作的時候沒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我成為超級小子的時候其實也無關於我的想法。我不想讓你覺得你吃藥或者不吃藥是別人要求的,如果你排斥這件事——我想你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很排斥,但還是因為其他人,比如你的父親、你的醫生乖乖吃藥,而現在我們看到了,你離家出走到了平行世界——強迫你吃藥於事無補。」

  溫笑起來:「就像你現在躲到了冰島。」

  「但是。」康納說,「我也不能違心地說我覺得你不吃藥是好事。」

  溫承認了:「確實不是,我知道。」

  「如果你吃藥,我會好受一些。但選擇權依然在你手上,寶貝,我不希望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會覺得被控制,或者不自由,或者不安全。」康納說,「當然你要是想傷害別人或者自己,我還是會采取措施的。但這就和控制你無關了。」

  溫看著他。

  「我還是不想吃。」她說,「而且我要提醒你,吃藥的後遺症之一就是性欲消減。無論怎麼做都不會滿足,只有焦躁,而且這時候的性行為只能說是一種……暴力。單純的暴力。」

  康納倒抽一口氣向後仰身:「真的嗎?哇哦,現在你掌控更多的砝碼了!我不知道如果我們純聊天的話我會是什麼反應……干,我真的開始後悔了……」

  溫哈哈大笑起來。

  「我可以配合你真的。我完全同意,你不應該受這種待遇,我可以純粹地服務。」溫說,「你值得。而且我愛你。」

  康納說:「你應該說『我愛你,而且你值得』吧。」

  溫無語地別過了頭。

  「這個遞進關系很重要好嗎?我是很認真的,這個遞進關系真的很重要好嗎?」康納委屈地嘟噥,「你的順序會讓我好內疚,這樣不好,我可沒讓你這麼內疚。」

  「我們回去吧。」溫低聲說,「冰島。」

  康納抱住她,親了親她冰涼的嘴唇。他可能只是想親一下嘴唇,但溫攬住他的頭,給了他一個更深的吻。

  「我會吃藥的。」她說,「但是只吃一點點。」

  「好啊。」康納輕松地說,「剛好也能給我更多的緩衝時間,我還沒做好准備去迎接那個不太瘋狂的你。」

  「我只在見到布魯斯的時候瘋狂了一下。我只是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了,」溫說,「這只是個手段,就像我原本計劃著在他面前表演一個現場過敏到休克。」

  「你總這樣用你的痛苦去傷害愛你的人嗎?」康納說。

  「多數時候其實不是刻意的。少數時候,是的。」溫回答,「父親不知道他堅持要我吃藥,堅持要我保持社交,堅持和外界進行接觸對我來說——有多痛苦。我只是想要他知道我有多痛苦。」

  「你選了最錯誤的方法。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告訴他你的感受才是最有效的,就像我之前做的一樣。」

  「我們不搞這一套。」溫說,「你所謂的『談一談』在我們這裡不存在。」

  「那他還真是錯過了很多不該錯過的東西。」康納說。

  「現在你知道你的女朋友是個瘋子了,康納,」溫笑嘻嘻地摸他的臉,「後悔了嗎?」

  「沒有。」康納輕松地說,「我不覺得你的情況有多嚴重,你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多少癲狂的跡像,你只是有點……不同尋常,我想你是生活在童話世界的那種女孩,你只是需要一點方式和技巧來和缺乏想像力的人相處。」

  「我愛你。」溫說,「我之前和托尼說你不夠完美,我錯了,你很完美。」

  「我超級完美。」康納得意洋洋地說。

  托尼掛斷電話後又投身到了即將開始的會議,但不知怎麼回事,他始終靜不下心來。

  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他忽視了。

  好好想一想,托尼,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他沒察覺到。一定有什麼細節出了問題,絕對有,他的直覺尖叫得讓他的太陽穴都在抽搐,他直覺地知道溫一定有什麼……異常,但到底是哪裡呢?

  他真的想不通,他完全想不到,該死的,他真的不了解青少年!更不了解他們的情緒問題!

  好好想一想溫剛才說的話……哪裡不對?到底是哪裡?

  托尼煩躁地在辦公室裡打轉,他很希望這只是一個錯覺,可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忽略……該怎麼辦?開動腦筋,溫剛才說了很多話,他可以一一回憶……

  對了!溫提到了娜塔莎!她說她應該打給娜塔莎!

  托尼立刻呼叫智能管家撥通了娜塔莎的電話,這是緊急聯系方式,其實不應該用在這裡,但管它呢,他實在是無法忽視溫的異常。

  「喂?」娜塔莎說,口氣很不好聽,「你最好有理由……」

  「我剛才和溫通了電話。」托尼打斷她,「聽著,這是錄音。」


第85章 溫和鴻溝-不可跨越

  這段錄音播放的時間不算長, 畢竟就算轉化成文字版之後看起來再多,在真實的對話節奏裡也只花得了不到一分鐘時間。

  娜塔莎聽完錄音後保持了很長時間的沉默。

  她的態度讓托尼很慌。

  「怎麼了?哪裡出了問題?」他詢問道,「我知道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我分辨不出來。」

  「溫的精神狀態惡化了。她已經開始產生傷害自己的想法, 或者已經開始對將自己即將受到的傷害樂見其成。」娜塔莎冷靜地說, 「她告訴你的話是非常典型的求救信號。」

  托尼:「……」

  他知道情況一定有什麼不對, 但他沒意識到情況竟然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我沒感覺出來, 她給我的感覺根本就不像是你說得那樣, 她不像是快崩潰的樣子。」托尼說, 「她的話很有條理, 思維也很具有邏輯性, 除了情緒有點低落以外, 事情真的不至於到你說得那個地步。」

  「她生病了,托尼,我們都知道。」娜塔莎平靜地說, 「精神類疾病對於患者的摧殘是很嚴峻的,她們很有可能會產生各種感官失調的情況, 比如說應該覺得快樂的時候,他們會覺得自己是完全的局外人, 比如說在應該悲傷的時候, 他們感受到的是異常的亢奮。」

  「我看她不像。」托尼說。

  「她當然不會表現得像是生病了。精神類疾病最難以察覺的原因, 就在於患者在患有精神疾病的同時,思維和邏輯能力卻並沒有產生嚴重的病變。他們能運用邏輯去理解『我存在異常』這個事實, 在人際交往中運用邏輯去規避暴露異常。」

  娜塔莎的聲音依然平靜, 托尼卻感覺到其中所蘊含的危險的意味。

  「所以她剛才……」他喃喃地說。

  「標准的求援信號。」娜塔莎打斷他, 「溫在試圖告訴你她有多痛苦。」

  托尼失去了語言能力:「……」

  「……她應該知道她可以和我說實話的。」托尼困惑地說,他很難去否認自己沒有因為溫的遮遮掩掩而產生的迷惑和挫敗, 「她應該是可以信任我的,我——我不明白,我從來沒有在她面前……」

  「停止你的自怨自艾,托尼。」娜塔莎古井無波,「讓我再重復一遍我們都理解的事實:她生病了。你不能把她的反應和沒有患病的人作比較,對普通人來說,這種態度是不信任和隱瞞,但對她來說——」

  娜塔莎深呼吸,壓抑住自己內心的緊張和不安,說:「但對溫來說,能對你發送求援信號,已經代表了她對你的信任。」

  「我馬上調飛機去冰島。」托尼迅速地說,「你在哪裡?要我幫忙准備什麼嗎?證明身份的證件,私人飛機,專車或者最近的航班?全都沒問題。」

  「不。」娜塔莎說,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們不去冰島。」

  托尼:「……你沒毛病吧?」

  「你的反應很正常。但她最不需要的恐怕就是正常的反應。」娜塔莎說。

  她厭惡自己過去接受的訓練,厭惡那個控制了她大半個的人生或者整個人生的「紅房子」,然而每當到了真正的危急時刻,讓她感到痛苦和無奈的是,永遠是那段痛苦的經歷幫助她,讓她清楚接下來該怎麼去做,如何去做。

  托尼提醒:「我在等你說清楚。」

  「對溫這樣的人,過度的關懷或者毫無關懷都是錯誤的。她需要的是最恰當的反應,你明白嗎?最恰當的。」娜塔莎說,「我不喜歡這麼說,但正常人對於朋友、親人和愛人的容錯率很高,正常人會忍耐和理解,但對溫這樣的人來說,他們想要控制住自己就已經用盡了所有的精力。」

  「他們要寬容和理解自己已經非常痛苦,所以很難分出更多的寬容和理解給周圍的人。如果你想和他們保持關系,那就不能做錯——哪怕僅有一次,對於你們之間的關系也具有毀滅性的打擊。」

  「我覺得她還挺好相處的啊。」托尼忍不住說。

  「這就意味著她的精神格外強大。她除了應付自己以外,還有多余的精力去應付別的情況,尤其是像你這種動不動就能把情況搞砸的人。」娜塔莎哼了一聲,「我仔細聽過她的話了,情況沒有到我們必須趕到的程度。」

  「你說了算。」托尼嘆氣,「我再給她打個電話?」

  「你對康納有多了解?」娜塔莎反倒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不錯的男孩,尷尬的出身顯然讓他找不准自己的身份定位,所以干脆就遠離了這一系列選擇困境,跑到了冰島散心。」托尼聳肩,「然後遇到了溫。我現在開始懷疑是不是溫出了什麼事被他救下了,畢竟你剛剛才說溫的精神狀態非常危險。」

  「你有辦法聯系到康納嗎?」

  「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不過我可以去問問。」托尼說,「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很好,不要告訴溫和康納你打電話問了我情況,不要暴露你現在知道溫的情緒問題。」娜塔莎說,「打電話給康納,問問現在發生了什麼。」

  「……有必要嗎,繞這麼大的圈?」托尼還是覺得無法理解,但他被娜塔莎之前說溫可能會傷害自己給嚇到了,還是聽從了娜塔莎的建議。

  「通話過程外放給我聽。」娜塔莎在托尼查找康納聯系方式的時候說,「但不用告訴康納。為了不讓他發現,從現在起,我們用文字交流。」

  托尼暗暗翻了個白眼。

  不過他沒有違背娜塔莎的話,在花了十分鐘找到康納的聯系方式後,他不帶停地撥了過去。

  他一連撥了三遍才接通。

  「喂?」康納輕聲說,「你好?」

  「托尼·斯塔克。」托尼自報家門,「康納·肯特?」

  「就是我。」康納有些驚奇,「我們才剛剛說到你你就打電話過來了,真有意思,斯塔克先生。」

  「你們說了我什麼?」托尼情不自禁地問。

  「噢沒什麼的,溫剛服了藥有點話多,她一個勁兒地跟我抱怨你的控制欲,跟我罵你是個蠢貨,然後說還好你是個蠢貨,不然她都找不到人說話。」康納輕松地回答。

  娜塔莎的字體全大寫:她吃藥了?!!問他詳情!!!

  「她吃藥了?」托尼問。

  「吃了,不過藥量不是很大,可能距離醫囑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不管怎麼說,她願意好好吃藥就是個很好的開始。」康納說,「對了,我還要說一句,她改口了。」

  「什麼?」托尼下意識問。

  「她跟我說之前你們聊起我的時候她說我不夠完美,然後她又跟我改口說『你很完美』。」康納一本正經,「你的數據庫要更新了,斯塔克先生,我是超完美小子。」

  娜塔莎:問他吃藥的事情!!!

  托尼掃了一眼屏幕,咳嗽一聲:「你剛才說她吃藥了……」

  「對,而且她保證以後每天都會服藥。」康納說,「但是她不肯按照醫囑來,她說吃太多藥會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具活著的屍體。」

  娜塔莎:問她現在的情況。

  「她現在還好嗎?」托尼問。

  「她睡著了。」康納回答,「她剛吃完藥就說困,但我覺得這只是心理作用,藥物見效沒這麼快,而且她也沒吃安眠藥,她吃的都是其他類型。」

  娜塔莎:問溫吃了什麼。

  「她吃了什麼?」托尼覺得自己是個沒有感情的傳話機器。

  「這不是你的問題吧?」康納說,「抱歉,無意冒犯,我其實也不是很了解你,但溫說你最讓她覺得放松的一點就是你完全無視她的病情,你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關注的事情。現在你針對她病情的問題這麼多,讓我覺得有點奇怪。」

  好了,托尼想,現在娜塔莎不能給他任何幫助了。

  托尼回答:「十幾分鐘前她剛剛和我通了電話,我覺得她的情況有點不對,所以咨詢了相關人士。」

  「那就說得通了。」康納說,「她和你說了什麼?」

  「一些奇怪的幻覺,還有她覺得自己很糟糕,就這些。」托尼說,「我確實不是非常把她的病情放在心上,對這點我很抱歉,但我實在是不了解這些東西。」

  「沒關系,這其實是好事,如果你太了解這些她是不會打電話給你的,就像她不肯打電話給娜塔莎。」康納說,「她想讓別人知道她有多痛苦……但是她又不想讓別人知道,因為她清楚這只能給其他人帶來負擔。她已經快被自己的愧疚壓垮了。」

  「我不覺得這是負擔。」托尼毫不猶豫地說。

  娜塔莎幾乎同時發來這行字:不要說你不覺得這是負擔。

  康納說:「好的,她更愧疚了,謝謝你給她的痛苦添磚加瓦。」

  托尼:「……」

  他憋屈得要死,同時也感到束手無策。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這種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才對的情況了,他可以戰鬥,他可以忍耐,他可以做很多事,但像是這樣,他做的任何一件試圖給出幫助的事都只是造成更多的麻煩?

  他沒有遇到過。

  這簡直就是反人類的。

  「這種事很難搞。」康納的態度依然很輕松,他用閑聊般的口吻說,「在朋友陷入困境的時候,我們要麼提供幫助,要麼提供陪伴,最好的是提供理解。」

  「但對於溫,你提供給不了任何有效的幫助,你提供的陪伴加劇了她的困擾,而你永遠不可能理解她——因為她生病了,而你沒病,這種鴻溝是不可跨越的。」

  「一定有什麼辦法……」

  「不。」康納平靜地反駁道,「事實是,沒有辦法。」

  他說:「最讓她痛苦的就是你們都說『一定有什麼辦法』。」


第86章 溫和忘記-重新開始

  托尼忍不住說:「聽起來你很了解溫的情況啊。」

  「我不是了解她的情況, 我只是很多時候也會有類似的感受。」康納說,「周圍發生的事情都圍繞著我,但好像又和我完全無關……比如我暫時離開超英團隊的事情,我的身份很尷尬, 不值得信任, 可是所有人都對我的選擇保持了默許。」

  托尼立刻聽懂了:「促使他們保持信任的不是你, 而是超人。」

  「對, 而且這件事永遠得不到解決。」康納說, 「我當然可以做出一些事情來證明自己, 但我為什麼要做些什麼證明自己?就因為我無法選擇的出身?這很不公平, 我要求的又不是加入什麼偉大的組織, 成為偉大的英雄, 我更希望能不受打擾地享受普通的人生。其他普通人可不需要做什麼去『證明』他們是普通人。」

  「你擁有一半氪星人血統。」托尼指出了重點。

  然後他醒悟過來。

  「這是個無解的死循環,對你們來說都是。」托尼喃喃地說,「所以……雖然不盡其然, 可你確實能明白要怎麼去面對溫的困難。」

  「……現在你就把我想像得太好了,斯塔克先生, 」康納尷尬地咳嗽起來,「我僅僅是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的情緒, 但她的病情還是需要專業的人員來應付的, 我可處理不了她的幻覺。」

  有句話康納藏在心裡沒說——雖然, 他也不覺得溫的幻覺是多嚴重的大問題。

  只要她不因為幻覺去傷害別人或者她自己。

  要知道,活在想像和童話中是件許多人求而不得的事情。

  娜塔莎打字:問他能不能想辦法讓溫接受專業系統的治療。

  不過托尼選擇無視娜塔莎的話, 他說:「溫就交給你了。讓她開心點就好, 我對她沒什麼要求和期待。」

  「這就是最難實現的要求和期待了!」康納沒好氣, 「就這樣吧,斯塔克先生。」

  他走到窗前, 仰頭注視著天空。不論地面上發生了多少事情,那些美麗的極光都只是靜靜地閃耀著,肆意地展示著自己——它們知道自己擁有多少觀眾嗎?它們知道自己落進人們的夢嗎?

  康納沒有接著想下去。

  他輕輕合上了窗。

  溫半醒半睡地躺著,將頭埋進枕頭裡,卻怎麼也逃不開那些奇詭的幻想。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一切。

  「我早就問過你有沒有好好吃藥。」溫蒂說,「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溫小聲說,「我在想你到底存在不存在,或者說你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幻覺和幻聽?」

  「好想法。」溫蒂輕輕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是真實的嗎?」

  溫說:「我覺得你是。」

  溫蒂沉默下來:「……這樣啊。」

  「你聽起來有點失望。」溫說,「還是說你更希望我把你當成幻覺?」

  「當你剛剛出現的時候,我覺得你只是幻聽。」溫蒂說,「後來我覺得你是幻覺和幻聽。到最後,我開始覺得你真實存在,而你也確實開始——存在了。我早就分不清楚你到底是什麼,也許我也希望你和我有相同的困惑。」

  溫睜開眼睛看過去,溫蒂就站在衣櫃前,正小聲哼著天鵝湖的某一章節。

  她看起來依然容光煥發,唇邊帶著很淺的笑意,穿著條黑紅為主色的刺繡長裙,袖口和領口都鑲嵌著金線。

  溫說:「我越來越搞不懂我們這到底算是什麼情況了。」

  「那你還堅持你的看法嗎?我是身體的主人,你是無意間醒來的後來者?」

  「對。」溫肯定地說,「我堅持我的看法。」

  「也許你是錯的。」溫蒂說。

  她的口吻帶著調侃,讓人分不清她這麼說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她的神色裡仿佛有點挑釁的成分,這讓她的話更加真假難辨。

  溫思考了一下,說:「我不是。我是對的。」

  溫蒂看著她,數秒後,她說:「你沒錯,溫。你是對的。」

  堅持你的想法,溫蒂想,就是這樣,堅持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要相信其他人的判斷,他們不知道我們的情況,他們不理解我們的感受。

  你當然、絕對是錯的。

  但如果你堅持你是對的有利於保持自我,錯誤和正確之間的區別根本就不重要。

  「和我聊聊你的朋友。」溫忽然說。

  「哪個朋友?」

  「你只有一個朋友。」

  「對。我只有一個朋友。」溫蒂笑了笑,她走過來,坐到床邊,像個大姐姐一樣輕輕拍打溫的脊背,「你想知道什麼?」

  「和她有關的任何事都可以。」溫說。

  於是溫蒂沉默了一會兒。

  「她是個很好玩的人,非常有趣,非常直接,非常……迷人,盡管她自己意識不到。」溫蒂慢慢地說,「她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得到別人的好感,然後迅速擁有一大堆真心為她考慮,會顧忌她想法的朋友。」

  「你嫉妒她。」溫用肯定的語氣說。

  「……人人都嫉妒她。」溫蒂仍舊慢慢地拍打著溫的脊背,「她是那種你不能不去嫉妒的人,你明白嗎?她擁有所有能讓自己過得很好的特質。」

  「她非常擅長主動出擊,也非常擅長止損。」溫蒂說,「當她覺得對方是個值得認識,值得做朋友的人,她會很主動地去和對方交朋友,在達到目的前絕對不會停下。有點纏人,對,我也這麼覺得,可她就是有辦法把纏人的舉動做得不討人厭。」

  「當她想和你做朋友的時候,你能感覺到她是很認真的。她會很體貼,很親切,細心地研究你的喜好和討厭的東西,然後她會開始和你討論那些你喜歡的東西,無視那些你討厭的東西——只要她想,她就能變成最好的朋友。」

  「她打開你的心扉,讓你視她為摯友,你會開始和她談論你的內心世界,把你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交給她,而她總能給出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答卷。」溫蒂說,「最重要的是,她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完全不會顯得刻意,或者不情願。」

  「當她是你朋友的時候,她就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對,這裡永遠會有一個但是。」溫蒂深呼吸,又慢慢地吐出來,她的肩膀隨著這個動作緩慢地繃緊又放松,「在你打開心扉的整個過程裡,其實她也在……考察和測試你。」

  溫忍不住說:「你這個說法也太惡意了吧。」

  「抱歉,這就是我對友誼的看法。」溫蒂淡淡地說,「我考察和測試你,你考察和測試我,我們覺得能友好相處,然後伴隨著一系列的利益交換,友誼隨之堅固——這就是我的看法。」

  溫不這麼認為,但她覺得沒必要反駁溫蒂的觀念。

  她甚至覺得自己被說服了,而且仔細思考之後,溫蒂的觀念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沒通過測試?」溫還是說了自己的想法,「你通不過測試也太正常了。」

  「因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只給予不索求,這對我來說非常詭異和不可信任。」溫蒂平靜地說,「讓我懷疑她是不是有什麼更大的陷阱在等著我,比如奪去我的意志,讓我對她唯命是從。」

  「嗯……」溫思考要說什麼,最後還是給出了這樣的回應,「那她很擅長止損呢?是什麼意思?」

  「當她意識到不合適之後。」溫蒂說,「不管她在這之前花費了多少時間和精力,不管她付出了多少感情,『啪』,那扇通往她的門鎖上了,她會毫不猶豫地斷掉聯系,完全放棄對方,而且不會有絲毫的內疚和痛苦。」

  「她的大腦好像是一台精密的機器。只要輸入特定的指令,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順其自然,她根本不會去看過去的朋友一眼,她會把過去所有的事情全部刪除。」

  「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溫蒂說,「只要她開始覺得某個人不值得,那麼過去和對方一起經歷的事情在她那裡就不存在了。她徹底地否定對方,不,不是否定,她翻頁了,過去寫下的東西只存在於過去,她絕對不會回頭。」

  溫知道這麼說不對但她忍不住:「好酷。我喜歡她。」

  「你不是我,你當然會覺得很酷。」溫蒂冷淡地說,「但對我……」

  「對不起。」溫回答,「不過從你之前講過的你們之間的相處來看,你完全是自找的。」

  溫蒂看著她。

  「我是自找的。」她垂下眼,「我自找的。」

  溫開始感到氣氛尷尬了,她試著找到別的話:「不過你說她之後又理會你了,這是為什麼?」

  「……我們之間的聯系非常緊密。」溫蒂幽幽地回答,「我們完全不同,但又極其一致。」

  「所以,其實每次她都會重新喜歡你對吧?不管你有多傷她的心,讓她把過去翻頁,可是在新的開始,她又會重新在新的一頁上寫下你。」溫愉快地說,「這不是很好?」

  「我不確定。」溫蒂看著她說,「如果她只是因為相隔的時間太久,所以忘記了我對她的傷害呢?如果其實她本來也不想重新和我成為朋友呢?」

  溫誠懇地說:「我覺得你想太多了。」

  「我控制不住。」

  「那好吧,如果她忘記了過去,」溫停了一下,「雖然我覺得這個假設根本就不存在,因為就算她忘記了你這個人,你們之間相處的模式,她和你說話會有那種感受,是很難被遺忘的。」

  「不過我們就假設一下。」溫說,「假設她真的忘記了。」

  溫蒂說:「嗯?」

  「無所謂啊。」溫漫不經心地別過頭,說,「如果她的性格這麼果斷,那她會覺得,忘了就忘了。重新開始吧,溫蒂——每一次,她一定都是這麼想的。」

  「你會這麼想?」溫蒂看上去沒有被安慰到。

  「我?你知道我的。」溫回避了這個問題,她確定地說,「你是在假設,我也只是在假設而已。」


第87章 溫和誰的錯-更多痛苦

  半個月的時間過得太快了, 跟感冒的時候吃糖似的,舌頭才剛剛感覺出來甜味兒,糖就沒了。

  馬上就到和布魯斯·韋恩約定好的時間,要問溫現在的情緒, 那就是後悔, 非常非常後悔。

  半個月時間太短, 她就該說個一年半載的。

  不過想也知道對方不是很可能答應讓她留在外面這麼長時間, 當時她說半個月, 布魯斯·韋恩都表現得特別勉為其難, 看樣子, 還是看在他們剛見面對沒多久的份上才答應下來。

  早知道他就不到處亂說話了, 而且她情緒激動之下連她來自平行世界的話都在往外說, 這麼誇張的說辭,溫自己其實都不是特別相信,但韋恩居然信了。

  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還在想你馬上就要回去的事情?」康納走過來, 手裡拎著一串三文魚,「今天吃烤魚怎麼樣?」

  「我不是很喜歡海鮮。」溫說, 「三文魚還能烤著吃?」

  「沒有東西不能烤著吃。」康納回答,「放心, 這種魚的味道不重, 做出來你要是不愛吃我們再換別的。」

  「你還真是什麼都會。」溫誇他。

  「謝謝誇獎, 不過這都是生活必備的基礎技能。」康納嘲笑她,「我和你這樣遇到什麼事第一反應花錢解決的大小姐可不一樣。」

  溫聳聳肩, 沒反駁康納的話。

  明天就要去哥譚了, 算上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去哥譚, 對溫來說,那是座極為陌生的城市。

  陌生的城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問題是哥譚的恐怖元素過多,而且氣候又很糟,溫完全想不出半個她可能會喜歡上那座城市的理由。

  不過她也確實不討厭哥譚,甚至因為各種哥譚傳說對哥譚充滿好奇。

  最讓她煩惱的是要怎麼去面對韋恩一家。

  從理智上說,發生在平行世界的事情和這個世界的人無關,可感情上講,這兩個世界的人氣質和行事風格太過相似,她也很難控制自己保持一個徹底的中立態度,真的就把韋恩家的人當做第一次認識的人。

  其實在見到這個世界的布魯斯·韋恩前,溫還對自己面對他們的心態保持著樂觀態度,但在見到對方之後……

  只能說布魯斯開門後的第一句話真的嚇到她了。

  那是徹頭徹尾的噩夢重現。

  最難過的是,她開始為自己的激烈反應感到不安。不管怎麼說,她這個世界的「家人」是無辜的。

  溫清楚自己是那種,如果對方傷害她一分,她能毫不留情毫無愧疚地反手傷害對方十分的人,但如果對方完全沒傷害過她,她哪怕傷害對方一分,都會感到強烈的緊張和不安。

  也不至於愧疚——天她還真是那種道德感低下的類型,她不會愧疚,可不安比愧疚更讓溫覺得無法忍受。

  起碼愧疚還有彌補的可能,不安就只會讓她想要逃避了。

  溫的悶悶不樂顯而易見,康納把手中的三文魚放到案板上,一邊處理一邊留心觀察溫的表情。

  他說:「如果你真的不想去,我可以帶你避開他們。我肯定總是優先考慮你的接受程度的寶貝,你不想見他們,那就不去好了。」

  「我覺得我需要去。」溫斟酌著說,「我……我有很多疑惑,很多想不通的地方,關於我自己的家人。」

  為什麼溫蒂的家人態度這麼詭異?

  為什麼他們明知道溫蒂的情況很糟,卻沒辦法做到事事以她為先?

  溫也不認為讓全家人圍著溫蒂打轉是正確的做法,可事情最奇怪的地方就是,很多時候,在她的感覺裡,溫蒂的家人愛溫蒂勝過所有上流社會的浮華生活,可他們就是……表現得和她感覺到的不夠一致。

  溫蒂的父親愛溫蒂勝過那些女模女星,勝過奢華的派對,勝過「韋恩」這個姓氏的名譽,勝過整個公司的運行,他愛溫蒂簡直勝過幾乎一切。

  可他就是——太莫名其妙了,他就是會為了派對和約會對溫蒂食言,就是沒辦法好好和溫蒂說話。

  溫蒂的大哥愛溫蒂勝過一個青少年會熱愛的所有東西,包括隨時出門的自由,包括夜不歸宿的狂歡。

  他常常因為顧忌溫蒂的想法推掉這些,這是溫推測出來的,畢竟他陪伴溫蒂的時間太長了,而一個英俊熱情的、受歡迎的十多歲男孩絕對有著豐富的課余生活。

  足球、派對、偷溜進酒吧、各種社團活動……溫能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地報出一大堆,可溫蒂的大哥寧願陪著溫蒂逛街和搭積木,把絕大多數的娛樂都困在韋恩主宅的室內。

  但溫蒂的大哥就是要遲到和撒謊,就是不和溫蒂說實話。

  還有二哥離譜的死而復生,三弟極其溫順的忍讓,甚至是最小的弟弟也對溫蒂有著不同尋常的態度,他懶得搭理溫蒂,可當溫蒂半強迫地要和他做些「姐弟互動」的時候,他也咬牙切齒地退了步。

  其實如果是溫生活在這個家庭裡,像她這樣不太計較又懶得多想的人完全可以接受這個家庭的不同尋常。

  然而溫蒂敏感又多疑,神經質,還不肯明說自己的情緒……唉,溫在心中嘆氣,也不能完全怪罪溫蒂。

  一個人清晰地認識到自己「不正常」,而周圍的親人都為了她的「不正常」而小心翼翼,這確實是會給溫蒂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的。

  每一個人的反應都讓情況更雪上加霜。

  「你想知道什麼?」康納把切好的三文魚放到盤子裡。

  溫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訴康納。

  「你不想說可以不說。」康納表示,「我無所謂。」

  他是真的無所謂。溫能判斷出來。

  她就喜歡康納的無所謂。

  「我覺得我的家人有一個秘密,他們一直瞞著我什麼事情。」溫小聲說,「全家人除了我以外都知道這件事,只有我不知道。」

  康納愣住了。

  溫的眼睛瞪得溜圓:「……你也知道他們瞞著我什麼!連你都——你不是家庭成員你都知道!我……媽的!媽的!媽的!」

  這件事帶給溫的震撼比什麼都大,她氣得要哭了,雖然知道這種想法不夠理智可是——可是誰他媽沒點不理智的時候?

  她現在只覺得她的人生就是一場笑話,不,溫蒂的人生就是一場笑話,也不是,既然溫蒂的痛苦她也共享,那麼溫蒂的笑話其實也就是她的笑話所以她的人生就是笑話。

  太難堪了,太恥辱了,太他媽的不可理喻了,太他媽的讓人崩潰了,太——太——太讓她窒息了!

  「我算什麼?我他媽算什麼?」溫尖叫得幾乎破音,「我他媽的算什麼?」

  她知道自己忍得住不哭,她也真的忍得住,她清楚地知道情緒爆發之後當她冷靜下來,她會開始羞愧和難受,把事情搞得這麼難看對她到底有什麼好處?

  發泄情緒是壞的,而壞的就意味著那是錯誤的,她不能這麼無法自控,她也不該——

  去他媽的吧!

  去他媽的吧!

  溫撲進沙發把臉埋在靠枕裡大哭起來。

  她都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崩潰,這不合常理,這不是正常人的舉動,盡管她的理智告訴她無法自控是多數人的常態,搞笑嗎,不然這麼多人劈腿、出軌、激情犯罪,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嗎?他們難道沒有基礎的理解嗎?

  他們這麼做是因為他們無能和低級,而她不能更不該這麼做。

  她不是個無能和低級的人,她精通十多種語言,她的成績能讓全世界最頂級的學校敞開懷抱許諾全額獎學金,她隨便制作的軟件能在黑市上拍出天價,她能在社交場上討所有人的喜歡即使是她的競爭對手,她……

  她無法控制自己。

  她有病。

  她不正常。

  「溫!寶貝!」康納立刻甩開手上的工作走過來,他手足無措地站在溫的身邊,茫然地擁著溫的肩膀,「你想知道這個秘密嗎?我告訴你好了,你父親是……」

  「不!不!不!」溫哭著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康納!不要說!」

  「呃。」康納說,「我知道這些是因為我是超級小子,溫,你還記得我的另一個身份嗎?我知道這些不是因為他們有多愛我或者我有多重要,我知道是因為——」

  「不。」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不許說!」

  康納立刻安靜下來。

  「……你為、為什麼不說話了?」溫抽泣著問他,「你覺得、覺得我煩了嗎?」

  「沒有,我覺得你為他們瞞著你生氣完全正常,誰碰到這種事都會生氣的,你雖然一直都很理智,但他們畢竟是你的家人,你肯定無法忍受他們這麼對你。」康納誠實地說,「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他們瞞著我的、我的事情,不、不是重點。」溫哽咽著露出了臉頰,「重、重點是他們都把我當成、當成傻瓜。」

  「我其實不是這麼想的……但是你的的想法肯定更重要,」康納毫不猶豫地說,「你真的不想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嗎?我馬上就告訴你。」

  「我想。」溫哽咽著說,「我、我當然想,但是、但是你告訴我,沒有、沒有意義。我、我、我想要、他們告訴我。」

  「嗯——你有問過他們你想知道的秘密嗎?天啊我剛問出這個問題就開始後悔我這麼問了,我不該這麼問的,」康納喃喃地說,「你有沒有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應該告訴你……」

  「不、不是。」溫低聲說,「我有、我有沒有問也是很,很重要的。」

  康納的神色怔忪了一瞬。

  「……溫,寶貝,」他溫柔地說,「你可以——不那麼善解人意的,我是說,你可以不那麼那麼考慮別人的處境,因為你的處境已經很艱難了,你用不著用這麼高的標准去要求自己。所有人都會為這種隱瞞崩潰的,如果你的表現很激烈,那也不算是你的錯。」

  「我討厭失控。」溫說,「我不喜歡降低對自己的標准。」

  「當然,當然,你可以不喜歡,我只是說,你不用對你的憤怒這麼——忍耐。」康納說,「很多時候假裝一切都還正常對事情毫無益處,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直接逼問其實是最好的方式。尤其是對你的父親來說,沒有比哭著逼問他更好的解決方式了。」

  「我覺得我好虛弱。」溫的崩潰已經漸漸止住了,她說,「我覺得我好……有病。我討厭我這樣,我不喜歡這個狀態,我喜歡每一件事都是在我控制之中,我喜歡我能掌控我的想法和別人的想法,我不喜歡這樣……哭著逼問。我不喜歡。這讓我覺得我幼稚無能。我討厭這種感覺,我討厭認為我幼稚無能。」

  康納心說還真是典型的——典型到不能更典型的蝙蝠家族的性格。

  正因為他知道這個性格在蝙蝠家族中有多典型,他才更能理解溫活在那個家庭之中的痛苦。

  「這個苦難其實挺經典的,」他說,「當你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無法掌控全局當然意味著你幼稚無能,但你的家人不是你的敵人,溫,他們是你的家人。家人就是你可以暴露自己的弱點和痛苦的對像,你不需要對此有什麼心理負擔。他們不是你的敵人。」

  「他們沒有對我暴露過弱點和痛苦。」溫輕聲說。

  康納:什麼?他們沒有對你暴露過弱點和痛苦???

  不好意思,雖然他是溫的男友但他同樣也是提姆的搭檔,所以他一直對蝙蝠家族的做法都保持中立態度。

  但他現在也要生氣了。

  蝙蝠家族這種做法真的太神經病了,你不告訴生病的女兒家庭秘密,可以,她確實也不像是能加入這個行列的人,可你就算不告訴她秘密,你總得,多多少少得泄露點什麼吧?

  你就真當你女兒是弱智啊?

  都沒考慮點遺傳因素?她不蠢好嗎?她確實精神脆弱,但她的智商真的沒出問題好嗎?

  「那就是他們的問題了。」康納果斷地說,「這完全就是他們的問題,寶貝,不要難過,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理智上,溫可以接受康納的安慰。

  但是實際上——

  「這就是我的錯。」溫說,「如果我沒病就好了。」

  真的,所有問題都能在她的疾病上得到圓滿的解答,只要她沒病,她就能成為值得信任的一員;只要她沒病,她就能知道她一直想知道卻一直被隱瞞的秘密;只要她沒病,那些來自父親的阻攔也就不再存在,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她不需要考慮更多,畢竟她真的足夠聰明——

  康納:「……」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知道溫自己的世界到底是什麼發展,但說真的,如果她沒病,那麼家庭的秘密當然可以在她面前打開。

  她可以加入也可以放棄,可以翻著白眼說「蝙蝠俠的事業太搞笑了你就應該把重點放在更現實的部分」,也可以從此欣然加入,成為蝙蝠家族的一環,成為秘密事業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這種疾病……讓她失去了選擇權。

  「這不是你的錯。」康納說,「誰也不想生病。」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溫哭著說,「難道我病了就不行嗎?」

  不行,康納想,真的不行。

  哥譚是個精神病患反派肆虐的地方,如果你生病了,那麼你就不可避免地會成為被判斷和審判的一員你不能再繼續奢求一個正常人的待遇,因為你就是……你不正常。

  「溫,寶貝,這不是你和我可以改變的事情。」康納難過地說,「你也知道哥譚的情況,這個城市真的經不起……另一個超級反派了。」

  這個城市真的沒辦法經歷這種事,更何況不不僅僅是精神病患者,你更是韋恩家的女兒,你是蝙蝠家族的女兒。

  蝙蝠俠真的無法承受更多的痛苦了。

  「我沒做錯過什麼!從來沒有!我最多只是……我最多只是有點在私人關系上不講究,但沒有別的了,我發誓,沒有別的了!」溫抽泣著,「我——我沒犯任何錯,我沒做過什麼真的突破底線的事情……」

  「溫。」康納悲傷地說,「你就是——你就是沒辦法接受你不正常,你有病症,你需要治療的。」

  「……對。」溫說,「對。我就是完全不能接受這一點,難道我有錯嗎?」

  「你沒錯。」康納確鑿無疑地說。

  但對經歷過這麼多精神病反派的蝙蝠家族來說看,你也確實無法信任。

  這早已經不再是個人的問題,這是更加廣闊的,更無法干預和理解的另一個龐大的問題,你僅僅是其中的一員。

  「我沒錯。」溫說,「就只是——沒錯,不意味著我足夠安全。」

  「對,這是你的家人需要考慮的。」康納嘆了口氣,「我不喜歡這個發展,真的,我不喜歡這種完全沒有解決余地的發展——」

  但溫根本沒細聽他到底在說什麼。

  她想起自己夢中看到的東西,她想起夢中溫暖又充滿秘密的一切,想起大哥震驚又不知所措的表情,想起父親悲傷又竭力控制自己的笑容。

  「都是我的錯。」溫低聲說,「這全都是我的錯。」

  「這不是!從來都不是!」康納大聲反駁,「難道是你想發生這種事嗎?難道是你想生病嗎?難道是你想成為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嗎?這從來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我的錯。」溫說,「可這就是我的錯。」


第88章 溫和「回家」-令人唏噓

  好了不用說了, 溫想,這種談話是個死結,注定了沒有解決方式和結果。

  不過,等真的把這些話說出口, 就算她心裡清楚根本對問題本身毫無用處, 可到底是好受了很多。

  「我聞到了焦味。」溫突兀地對康納說, 「你是不是把三文魚烤糊了?」

  「兩分鐘前它就糊了。」康納見溫冷靜下來, 就嘆著氣說, 「早就不能吃了, 我重新做一份。」

  「辛苦辛苦, 」溫鎮定地說, 「你先做著, 我去洗個臉,順便再換身衣服。」

  康納一時在溫翻臉一般的情緒轉變中呆住了:「你現在感覺好了?」

  「我冷靜了。」溫說,「最主要的是, 我懶得繼續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過去的事情全都過去了,明天會發生的事情也該全都交給明天, 而且跟你說這些也挺不公平的。」

  康納撇嘴:「你在想公不公平才是真的不公平。而且如果你真的覺得不公平,為什麼你不去做飯?每頓都是我來做, 你不洗碗就算了, 吃完之後連盤子都不端……」

  溫推了他一把, 凶巴巴地說:「閉嘴。」

  康納閉嘴了。

  結果他們最後只能將就著吃了意大利面,肉醬是康納用剩下的三文魚做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有一半氪星人血統, 康納做的飯總是恰到好處, 無論是醬料的調味還是火候都趨於完美。

  比娜塔莎做得還好吃一點,溫偷偷地、稍有點不好意思地想, 娜塔莎做飯太考慮健康了……不過她對食物也沒什麼要求,所以好不好吃的,其實差別也不大。

  和他們這邊的溫馨不同,韋恩主宅裡的氣氛就顯得緊繃了很多。

  「嘖嘖,別再打轉了,格雷森。」達米安雙手抱胸滿臉不耐,「我不會對這個『姐姐』做什麼的,一個普通人還不夠我放在眼裡。」

  「達米安!」迪克發愁地停下來,忍住了嘆氣的衝動,「你能不找她的麻煩當然很好,但你應該對她更友善一點。還記得我怎麼說的嗎?如果你暴露了那些異常,那就說明你的偽裝非常失敗。」

  「別想騙我,」達米安在經過這段時間的教育,性格已經平順了很多,他沒有冷哼出來或者激烈地反抗,而是實事求是地說,「就算是同父同母的姐弟也有關系不好的,我沒必要裝得很歡迎她或者和她關系很好的樣子。」

  在一邊敲筆記本電腦做小組作業的提姆看了兩人一眼,默默地坐遠了一點。

  「我們當然不想讓你裝成什麼樣子,只是……你不想要姐姐嗎?」迪克耐心地問,「她脾氣很好,性格也不錯,而且她還和你沒有競爭關系——她不可能和你爭搶羅賓甚至蝙蝠俠的身份,相比起來,她更有可能進入公司,這麼算的話,她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助手。」

  「那德雷克干什麼?」達米安傲慢地看了一眼已經盡可能遠離他們的提姆,「我認為他在商業上已經很有才華,等我取代他成為羅賓,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公司。總之,我們不需要另一個人的加入了。」

  第不知道多少次哄勸達米安並最終失敗的迪克:「……」

  他挫敗又抱歉地看了一眼提姆,提姆朝他微微點頭,表示自己沒有把達米安的話放在心上。

  「父親現在在哪裡?」達米安又問。

  「他最近幾天都提前了夜巡時間,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溫。」迪克說,「另外,他在阿克漢姆停留的時間更長了一些,好像是和那邊的心理醫生進行了一些咨詢和交流,可能是為了掌握被關押在裡面的反派的動向吧。」

  他們都還不是很清楚溫的心理問題。

  布魯斯沒有告訴他們中的任何人這件事,他不認為這需要特地通知。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也是為了增進對溫的理解,他還是查閱了大量的資料,並且咨詢了專業人士。

  「妹妹明天就要來了,希望她能喜歡她的新房間。」迪克只為達米安的態度苦惱了幾分鐘就高興起來,「她的窗簾顏色都是我選的!還有她的玩偶也是我買的,阿爾弗雷德什麼都好,就是太嚴肅了。他們英國人都這樣……」

  端著茶點的阿爾弗雷德咳嗽了一聲。

  迪克受驚地看過去。

  阿爾弗雷德微笑著說:「很抱歉我的風格對一個年輕的女孩來說太嚴肅了,理查德少爺,我已經聽取了你的意見,我想溫小姐會喜歡你為她准備的一切的。」

  隨著他的到來,房間中的氛圍也逐漸溫和,提姆放下了筆記本電腦,迪克也停下轉來轉去的動作坐到了沙發上。

  連桀驁不馴的達米安都在老管家面前收斂不少,客氣地為了點心向他道謝。

  「不客氣,達米安少爺。」阿爾弗雷德放柔了聲音,「我知道就這麼接受家中的新成員很困難,不過溫小姐是普通人,對她尊重和親切一些是必要的社交手段。」

  「你在學校就做得很好啊達米安,」迪克插嘴,「對她比對同學更友好一點就夠了。你也不想要父親覺得你在社交上很失敗吧?」

  「……嘖嘖,」達米安不情不願地說,「我盡量。」

  吃完意大利面後康納和溫去火山周圍散了散步,康納很注意溫的情緒,反倒是讓溫不好意思起來。

  「我已經調整好了。」她努力說服康納,「最近連幻覺都很少出現,剛才那樣只是太緊張而已,其實根本就沒什麼。」

  「如果你在韋恩家也表現出來,我簡直不敢想像布魯斯·韋恩是什麼反應。」康納憂心忡忡,「而且我還沒告訴我朋友我和你在一起的事情。」

  「朋友?誰?」溫稀奇地問。

  「就是你的三弟,提姆。」康納說,「提姆·德雷克。」

  溫對三弟僅有的印像就是「他是個好人」,也是溫蒂的家人中相比起來最正常的一個。

  雖然能在這個家庭中長大的提姆肯定也不太可能是真的完全正常,不過凡事真的要靠比較,提姆應該是溫除了二哥以外印像最好的。

  這麼說也不太對。

  溫對整個韋恩家族的印像是逐漸好起來的,從一開始誠心誠意地覺得他們都是神經病,到後來越了解哥譚,就對他們越是寬容,而經歷了幾次情緒大爆發之後——那都是溫蒂的情緒積累在她心中導致的,溫這麼堅持——溫反而能理智地看待這群便宜家人了。

  果然就像溫蒂的評價那樣,他們都不是壞人,甚至算得上相當好。

  「你確定不要我告訴你那個你想知道的家族秘密?」康納鍥而不舍地問。

  「你怎麼老揪著這件事不放。」溫說。

  「怎麼變成我揪著這件事不放了,」康納反駁,「是你明顯很介意你不知道啊,也許你知道之後就能理解那些你搞不懂的事情了。」

  「……不是的。」溫慢慢地說,「在最開始,這個秘密的詳情是重點,可是越往後,秘密本身到底是什麼就變得越不重要。」

  「秘密就是最重要的。」

  知道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迪克是夜翼,傑森是紅頭罩,提姆是現任羅賓,也知道溫對家人對她的態度耿耿於懷之後,康納可以非常確定地說,所有讓溫感到無法理解和受委屈的,其實本質上是同一件事。

  她或許確實不該知道這件事,畢竟她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

  但她當然有權力知道。

  溫停住腳步,康納往前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又趕緊回到溫的身邊。

  「你是知道這個秘密,所以才能這麼說?」溫若有所思地看著康納的眼睛,「這個秘密就是最重要的?」

  康納的表情回答了這個問題。

  於是她問:「是好事嗎,這個秘密?」

  「……是不是好事要看你從什麼角度去想。」康納說。

  「那就是好事。壞事從任何角度看都是壞事,只有那種非常復雜的好事才需要這麼說。」溫笑了笑,「我就知道他們不是壞人。」

  那麼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還真是讓人唏噓。

  可能是這種心態作祟,當康納帶著她降落在韋恩主宅的門前,看到整整齊齊地上前來迎接她的一家人時,溫居然緊張得差點紅了臉。

  「歡迎,溫。」布魯斯率先走過來,給溫介紹站在他身邊的人,「這是迪克,這是提姆,這是達米安,他們都是你的兄弟。這是阿爾弗雷德,家裡的管家,有什麼需要的都可以告訴他,他會安排好。」

  「我叫溫,」溫停了一會兒,「……叫我溫就可以了。」

  她試著向她的「兄弟」露出微笑,想像中這做起來很難,但實際上這個笑容居然毫不費力,康納無所事事地站在一邊,對上提姆看過來的眼神時有點心虛地眨了眨眼。

  「這是康納,我男友。」溫又說,「他只是送我過來。」

  康納小聲嘀咕:「你不用介紹我也沒問題。他們都認識我。」

  布魯斯、迪克和提姆都朝他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臉,達米安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康納,偏過頭翻了個白眼,但什麼都沒說。

  康納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那我先走了,不用送我可以自己走,再見韋恩先生再見迪克再見提姆,」他飛快地說,「再見,溫!」

  「記得隨時關注我!」溫喊道,「聽到沒有?」

  康納才剛飛起來就在半空中墜了一下,穩住身形後他揮著手回答:「我知道了!有事短信聯系!」

  溫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正對上布魯斯凝視她的眼神。

  「噢。」她說,「我長得還挺像你的。」

  其實是溫蒂。不過也沒差。


第89章 溫和化妝台-與眾不同

  溫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表現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錯覺嗎?這個世界的「父親」在她面前似乎有點拘束。

  他表現得很好, 手臂自然地舒展著引導她往前走;他的微笑優雅完美,簡直像是習慣了走在聚光燈下,容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哪怕記者從下巴往上拍都只能拍到無可挑剔的英俊的國際巨星。

  但溫總感到他讓人難以忍受。

  「溫?」布魯斯說, 「你要在客廳裡坐一坐, 還是先去看看我們為你准備的房間?」

  迪克總算找到機會說話了:「房間裡的很多東西都是我准備的!我不是很清楚你喜歡什麼, 不過我選了一些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總不太可能討厭的小玩意, 要是你有什麼不喜歡的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你的大哥, 迪克。」

  溫情不自禁地問:「這個名字不會讓你覺得困擾嗎?你做自我介紹的時候, 難道聽眾不會發笑?」

  「也不能說這個名字沒給我帶來麻煩, 但我還挺喜歡他們的反應, 畢竟在我說『叫我迪克就可以』的時候, 起碼他們都會覺得我一定很有趣。」迪克用他快活的藍眼睛注視著溫,「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你長得好看吧,溫默默地想, 換個滿臉青春痘、戴黑框眼鏡、頭發亂蓬蓬還胖得十足油膩的人叫「迪克」,那場面就不一樣了。

  她這麼想, 也這麼說:「其實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很漂亮。漂亮的人叫個有點低俗的名字反而能起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但本質上是因為你漂亮, 而不是因為你的名字。」

  迪克笑吟吟地問:「好答案, 就是這樣,我可只是個小警察, 我得在同僚眼中洗掉『韋恩家的養子』這個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笑起來像是陽光。

  ——黑頭發, 藍眼睛, 笑起來像陽光。

  溫若有若無地微笑了一下,說:「你不該和我靠得太近, 不管在什麼世界,你好像都完全是我喜歡的那杯茶。」

  迪克被溫逗得哈哈大笑,提姆也笑起來,連達米安都古怪地看了溫一眼。

  看上去所有人都覺得溫只是在禮貌地恭維迪克,只有一個例外。

  布魯斯的笑容僵硬了。

  只僵硬了一個瞬間,非常微小、非常微小的瞬間,所有人都忙著被溫逗笑好展示自己的善意,氣氛其樂融融得像是什麼合家歡的童話系電影。

  但溫就算是在和迪克說話的事情,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布魯斯身上。

  作為被所有人貼上「不學無術」、「花花公子」、「總是胡鬧從不做正事」的人,他真是敏銳得可怕。

  溫想著,轉過頭,在布魯斯偽裝好自己的那一刻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布魯斯一怔。

  她敏感得可怕,他想。

  這是種很奇怪也很陌生的感受……布魯斯很清楚地意識到,溫越是展露出那些危險的特質,他就越是沉醉在她的表現之中,越相信她口中那些「我來自平行世界」的話。

  溫相當直接和突然地問:「你想要我叫你『爸爸』嗎,韋恩先生?」

  提姆禮貌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迪克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樣咳嗽起來。

  反倒是達米安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布魯斯注意到了,他的小兒子對溫的態度正隨著溫的表現發生變化,達米安似乎對這個弱不禁風的姐姐產生了好奇,而讓達米安產生好奇絕不是個好的現像。

  布魯斯說:「這要看你的意願,溫,我知道對你來說這太突然……」

  「如果你還沒准備好或者你不想我這麼做,直接說就可以了。」溫打斷了他,「我在問你一個問題,而你只是又重新把問題丟歸我——直接丟給我就算了,還要先說一句帶著強烈引導性質的話推卸你的責任。」

  「這讓我覺得我有點像那種被你吸引過來搭訕的女人,你來者不拒,又不承認自己有錯。」溫若無其事地說,「說不清被你用對待那些人的態度更讓人生氣,還是你來者不拒又推卸責任的態度更讓人生氣。」

  布魯斯遇到對手了。

  這是所有人腦海中最為一致的想法。

  布魯斯張了張嘴:「……」

  「你應該想好你想說什麼,然後再說。」溫說。

  「……我想我是還沒太准備好,溫,但我不是在推卸責任,我很願意配合你。」布魯斯說。

  阿爾弗雷德在這是時候從房間裡打開了大門,於是溫順理成章地沒有對布魯斯的話做出任何回應。

  迪克迅速和布魯斯對視了一眼,布魯斯給他遞了個眼色,迪克喜笑顏開地追到了溫的手邊和她並肩往裡走:「嘿,溫,要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嗎?」

  溫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呢。如果那是我的房間,你是站在什麼角度說這句話的?」

  「你好像有點不太喜歡我們,溫。」迪克干脆地問,「為什麼?」

  「恰好相反,我完全沒有不喜歡你們,我現在正和我內心深處的興奮和雀躍做抵抗,因為我不喜歡『我喜歡這裡』、『能回來我很高興』、『這裡的一切都讓我覺得親切和熟悉』這種念頭,」溫說,「可它們確實存在。」

  迪克說:「你沒必要抵抗你喜歡自己家和自己的家人的念頭。」

  你們還沒必要讓我過來好嗎。

  「帶我去看看我的房間吧。」溫回答,「是韋恩先生讓你過來的?」

  「確切地說,是我主動請纓,而他沒有拒絕。」迪克歡快地在前面給溫帶路,「小心點,這棟房子很大,可別在這裡面迷路了……你的方向感怎麼樣?你可以試著靠牆上的畫像來記憶你的房間位置,還有我們的房間,我們的房間就在你的房間周圍。」

  這裡的一切都讓溫感到親切和熟悉。

  油畫在牆面上或哭或笑,走廊盡頭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而窗簾如水一樣淌下。他們的腳步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但走廊裡沒有響起回音。

  溫看到溫蒂坐在窗台邊眺望窗外,她不太確定這一幕是溫蒂真的出現了還是她的幻覺。

  她能聽到溫蒂的聲音,感受到溫蒂的想法,這一點確鑿無疑,但她看到的呢?她怎麼可能在現實中看到一個存在於她腦海中的人?

  溫蒂是存在的。

  那道聲音,那個想法,那些夢境和記憶,它們現實而且邏輯清晰。

  但所有被她「看到」的溫蒂,都只是幻覺的一部分。

  而一旦你認識到你在生活中看到那麼多的幻覺,那麼多不存在的假像,要想分辨出幻覺和真實簡直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她懶得判斷,那就干脆把某些事限定為真實,某些事統統打成假像好了。

  她認定看到的普通人是真實的,她經歷的日常生活是真實的,而那些奇怪的超英和超反,所有的超能力、外星人、魔法和黑科技——它們都不存在。

  反正她也不需要它們。

  「……你的房間!」迪克的聲音飄過來,他轉頭盯著溫,臉上的表情充滿得意和期待,「當當!」

  門開了。

  所有東西都展露在溫的眼前。

  果然,所有陳設都和溫蒂的房間一模一樣,幾乎一模一樣,改變的僅僅是一些細節。它看起來寬敞明亮,柔軟的大床邊環繞著紗帳,雖然顏色不是可怕的芭比粉,而是清新優雅的米色,但那種既視感強烈到完全無法忽視。

  「怎麼樣怎麼樣?你喜歡嗎?」迪克迫不及待地問,「我給你准備了很多可愛的玩偶,我想你應該不至於討厭這些玩偶——畢竟是女孩子的房間,也不能太嚴肅了。」

  「還有化妝台,看,這裡是化妝台!」迪克說,「本來化妝台是放在更衣室裡的,阿爾弗雷德就是太嚴肅了,床邊擺個小一點的,化妝室裡再放大的才是最完美的搭配。」

  溫看了一眼迪克,說:「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

  「嗯?」迪克的笑容閃閃發光。

  溫殘忍地說:「我不化妝。」

  迪克:「……什麼?!!」

  他看上去被嚇到了而且大受打擊:「你不化妝???」

  溫肯定道:「我不化妝。」

  迪克失落得說不出話,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但我還是非常感謝你們為了迎接我做出的努力,我感覺到了,你們確實很歡迎和期待我。」溫繼續說,「只是我不會為了表示我的感謝假裝開心地接受,然後給你們錯誤的提示,讓你們誤以為你們給的就真的是我喜歡的。」

  迪克抬起了頭。

  「我應該會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我想。」溫說,「我會讓你們知道該怎麼和我相處。」

  迪克又開始笑了,他真是燦爛得不像話。

  「你與眾不同。」他快樂地說,「我還以為你會更像布魯斯一點……我是說,他那樣當然也很有魅力,但你的魅力與眾不同。我覺得你會給這個家庭注入新的活力!」

  那不是我的本意不過算了,溫想。

  她說:「我想單獨在房間裡待一會兒。」

  「好的沒問題,我下樓去看看布魯斯他們,等你下來!」

  迪克一到客廳就被所有人行了注目禮。

  「她怎麼樣?」布魯斯急促但又不動聲色。

  「不是我想像中那種甜美可人會撒嬌的小妹妹……不過她更完美!不用猜測她的想法,這太棒了。」迪克愉快地說,「她匪夷所思地坦誠——你也體驗到這點了,布魯斯。」

  「嘖嘖,那是因為她誇你了,格雷森,你就是這種被女孩子一誇就找不到邊的人。」達米安不屑地說,「她只跟你和父親說話就算了,連一個眼角都沒給我。」

  「那是因為你也沒正眼看她吧。我想她還不錯,可以和平相處。」提姆說。

  達米安冷冷地回答:「那是因為你習慣了被忽視,德雷克。」

  溫端坐在化妝台前凝視自己的面孔。

  她看得專注細致,或許太專注細致了,顯得眼神中毫無感情的色彩。像是醫生在打量病人,或者數學家思考公式,她在評判,在思考,在尋找答案……

  「你好,溫。」她說,「你好,溫蒂。」


第90章 溫和得出結論-無視就行

  「我還以為你的態度會更激烈一點。」溫蒂說。

  她的影子倒映在鏡中, 令人分不清虛實真假。

  不過溫不怎麼在乎虛實真假。她自認為自己最大的有點有三個:看得透,想得開,知道什麼時候該藏著掖著、什麼時候該坦誠以對,而這三個優點已經足夠她應付她遇到的所有問題。

  游戲不也是假的?她可半點沒因為游戲是假的就覺得打游戲不快樂了。

  「我還挺喜歡這個房間, 除了太寬敞以外布置非常合理。」溫說, 「床和小陽台的距離角度都剛剛好, 開著窗戶的時候能看到外面的風景, 但又不會被窗外的人直視;書桌在靠近牆角的地方, 就算我開著門也能保證坐在那裡時的隱蔽性, 但又不至於完全注意不到門口的動靜。就連我根本用不到的化妝台也不算是敗筆——我不化妝, 但是護膚乳還是要抹一點的, 而且梳頭發的時候也能用到。」

  溫蒂淡淡地說:「阿爾弗雷德一向考慮周全。」

  「你從來沒提到過管家, 我覺得他應該一定程度上扮演了爺爺的角色吧?」溫饒有興致地說,「還是說他就真的只是個管家而已?」

  「他確實扮演了爺爺的角色,但他是極其溺愛兒子, 會勸著孫輩不要太和父親計較的爺爺。」溫蒂說,「而且他是個英國人——」

  「噢。」溫了然地說, 「不表露情緒的英國人。」

  溫翹起腿在椅子上轉了個圈,從正對著梳妝鏡變成正對著房間:「我不想住在這裡。」

  「因為和我的房間陳設一模一樣?」

  「我早就想說了, 你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渾身是刺。」溫端詳著房間, 「我當然和你不同, 可我也不記得和你劃清界限。我不喜歡你的性格,你的處事風格和你的……好吧, 基本上, 我不喜歡你的所有。」

  溫蒂笑了。

  「但我們確實非常不同又極端相似。」溫說, 「這就意味著我永遠不可能真正意義上地、老死不相往來地那樣討厭你。」

  「就是這樣。」溫蒂嘆息著說,「你永遠這樣。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是我們一致的風格, 但不同點在於,我是不受控地給人巴掌然後為了彌補給個甜棗,而你是……」

  「我只是說真話。」溫無奈地說,「你屬於刻意傷害別人。」

  「就是這樣。」溫蒂回答,「我總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姓韋恩,讓人們覺得我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孩所以容忍我的刻薄,如果我不是這麼聰明和漂亮,讓人們覺得我不可能完美無缺所以肯定會有性格缺點,那我還有什麼討人喜歡的地方?」

  溫說:「這就是你憎恨吃藥和變得『正常』的原因?」

  「……對。」溫蒂說,「我不能失去我的優勢。」

  「你真無聊。」溫簡直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想這些根本辯不出結果的問題,「這種想法完全可以代換一下,如果你不是你父親的女兒他還會愛你嗎?如果你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你能過得開心嗎?」

  「不會。不能。」溫蒂說。

  「我不是在提問,你已經出生了姐姐,你已經存在了,所有關於『存在』的疑問都可以就此打住,除非你打算成為哲學家,不然這種提問除了讓你耿耿於懷以外有弊無利。」

  溫蒂說:「我討厭你理所當然的樂觀。」

  溫說:「我討厭你莫名其妙的悲觀。」

  溫蒂說:「我討厭你能輕易得到我無法得到的答案。」

  溫說:「我討厭你永遠在我理解不了的角度自找麻煩。」

  溫蒂說:「我討厭你在我做不到的領域裡駕輕就熟。」

  溫說:「我討厭你把所有一加一等於二的事情變成為什麼一加一等於二。」

  溫蒂說:「我討厭你對我這麼慷慨友善。」

  溫停了一下:「你確實很懂什麼叫打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

  溫蒂說:「我討厭你盡你所能地尋找悲劇裡值得一笑的部分。」

  溫說:「我都不把你眼中的悲劇視為悲劇。」

  溫蒂說:「我討厭你在我的人生裡不可或缺。」

  溫說:「其實你很喜歡我吧。」

  溫蒂說:「我討厭你從來都不喜歡我。」

  「……其實也沒有到『不喜歡』的程度,你有點像個老套過時的母親,或者控制欲過強的姐姐,或者任性妄為的妹妹。」溫說,「我們只是單純的觀念不合,你人又不壞,不至於讓我討厭。」

  「如果我們不是像這樣依存在同一具身體裡,」溫蒂說,「你根本不會給機會讓我展示我的『人還不壞』。」

  「……」

  媽的,溫想,被她說中了。

  「就算你發現我『人還不壞』,我的缺點也會讓你完全沒辦法喜歡我。」溫蒂說,「你只是——你只是接受我的存在。你只是努力理解我,然後安慰我,實際上你完全不認同我。」

  「……」

  媽的,溫想,這家伙簡直從來沒有哪一次不讓她覺得難搞。

  單單憑借著溫蒂的難搞程度她都不會認為溫蒂的存在是個幻覺,因為在幻覺裡,她從來不會看到這麼難搞的、讓她覺得束手無策的對像。

  「現在你開始覺得我讓你煩躁了。」溫蒂繼續說,「我們的對話總是以此結束,我覺得你不懂我,而你覺得我煩人。」

  「……你就一定要撕裂一切然後得出這種充滿懷疑論的結論嗎?」

  「對。」溫蒂說,「我就是這樣,這就是我。」

  「從不改變?」

  「我無法改變。」

  「核心其實根本就不在於你是什麼人,而是你無法接受你是什麼人。」溫聳了聳肩,「懷疑論者也有懷疑論者的魅力,多數人不接受不意味著所有人都不接受。在我看來,你只是無法接受你自己,所以也無法接受所有能接受你的人。」

  「……」

  溫蒂的神色顯得晦暗難明。

  「我們在這裡呆得的時間太長了,在我下樓前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不要刻意傷害這個世界的韋恩家族。」溫蒂說,「他們是……無辜的。」

  溫不滿:「我沒刻意傷害過他們好嗎?只不過他們就和你的家人一樣讓人難以理解,而我實話實說罷了。」

  「實話已經足夠傷人。」

  「那我的話就不是遷怒而是他們自找的。」溫用她特有的冷靜和冷酷回答,「你想讓他們有特殊待遇?」

  「……」

  「看來我們達成了共識。」溫愉快地說,「我不遷怒,但也不會給他們什麼特殊待遇。」

  「你讓我有種你在遷怒的感覺。」

  溫相當溫柔地說:「別這樣姐姐,你知道的,如果我遷怒了,我才不會表現得這麼平靜。我會在三分鐘時間內讓所有人頭痛欲裂,畢竟我又不愛裝樣子。」

  溫蒂在贊同的同時依然感到不安:「……你不裝樣子只說實話已經夠可怕了,溫,我們家的對話氛圍真的不像你說話的時候那樣。」

  「哪樣?」溫假裝不知道。

  「可怕的坦誠。」溫蒂咬著下唇說,「太可怕的坦誠。你說話的樣子像是逼他們在你面前赤身裸體。」

  「就好像我說話的時候不坦誠似的。」溫不屑一顧,「怎麼?我已經赤身裸體了,還不夠資格要求他們赤身裸體?」

  「這很可怕,或許會得到太可怕的答案。」溫蒂喃喃地說,「我不是覺得你有什麼錯,但我們總得——我們總得入鄉隨俗對吧?我們總得以主人的意願為優先對吧?」

  「容我提醒你一句,我們在這個家庭的身份定位是『女兒』而不是客人。親生的,有血緣關系的,絕對不容辯駁的『女兒』。不管我們到底是不是,在他們的認知裡我們是。」溫提醒道,「你究竟想把局面搞得有多可悲?」

  「我很害怕。」

  「克服。」

  「我很擔心。」

  「忍耐。」

  「我很緊張。」

  「假裝沒這回事好了,既然你一直都擅長這麼假裝。」溫說,「或者你來?我可以退場的真的,畢竟這些事和我無關。我又不是沒有我自己的父母。」

  「痛罵他們,怒斥他們,挖苦他們,讓他們絕望到痛不欲生——你怎麼開心怎麼做,」溫蒂立刻翻臉,「別讓我來,我不行,我做不到。」

  「……你變得也太快了吧!」

  溫蒂說:「抱歉,但他們又不是我的家人。」

  這種看上去很善良但仔細一思考全是偽善的風格還真是太溫蒂了,溫無奈地翻過面對著化妝鏡坐好,仔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就這樣吧,她想,也沒什麼需要改變的地方。

  溫扶著扶手下了樓。

  這一家人果然整整齊齊地坐在客廳,借著自己的高度,溫仔細看了看她之前沒有仔細看過的提姆和達米安。

  提姆是個利索又漂亮的小男孩兒,達米安單從外表也看不出討人嫌的地方。他們都是長相和打扮非常討人喜歡的男孩子,甚至達米安臉頰上沒有褪去的嬰兒肥還透出讓人無法抗拒的可愛——

  但他的性格一點也不可愛。

  他發現溫的眼神了,他冷冷地看了溫一眼後別過頭,溫都不明白,她在樓上,達米安是怎麼做到明明在樓下卻能硬生生把仰視她變成俯視她的。

  這臭弟弟的眼神也太有病了。

  媽的他太有病了!

  她不常生氣的,可達米安硬生生用一個蔑視的眼神激起了她心中的怒火。溫氣得想下去暴打達米安一頓,但直覺地知道自己現在這個狀態不一定打得過。

  這就非常非常憋氣了。

  難道她只有告狀一條路可走?

  可告狀好像也沒什麼用啊!臭弟弟才幾歲,還能把他怎麼著不成?

  溫慢吞吞下了樓,一路都在想要怎麼讓達米安這個臭弟弟不爽。

  最後她得出了結論:無視達米安就行,他不值得花費精力。

  臭弟弟,現在起,你就是姐姐眼中的透明人了。


第91章 溫和極限運動-該說的話

  布魯斯是所有人中最先注意到溫的。

  他看完了溫打量提姆和達米安的全過程, 當然也沒有錯過溫和達米安之間的眼神對決。

  盡管這對兒女甚至還沒真正有過第一次對話,但不知為什麼,布魯斯的額角已經開始為了某種可以預見的未來隱隱作痛。

  達米安的性格有多討人嫌是全家人一起領教過的,好在達米安的年齡還小, 糾正起來也比他們想像中更快, 如果溫願意忍讓和退步, 也許時間會讓溫漸漸認識到達米安的優點——然而溫會忍讓和退步嗎?

  和對溫抱著相當盲目的樂觀態度的迪克不同, 布魯斯見識過溫發怒和歇斯底裡的模樣, 這個從平行世界來的女兒遠比家庭中的任何人難搞。

  起碼就算是性格最惡劣臭屁的達米安, 你在和他對話的時候, 也能順著他的思維邏輯, 摸索出你惹他生氣的理由。

  可是溫……也許是因為疾病的因素, 她的情緒變化如此頻繁和莫名,在布魯斯眼中和隨機數字也沒什麼差別。

  她越是表現得這麼難以揣摩,布魯斯就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誰知道她會突然因為什麼他想不明白的理由爆發?

  一直等溫走到眼前, 布魯斯才像是剛剛發現溫一樣朝她露出標准親切的微笑:「喜歡你的房間嗎,溫?」

  「房間很漂亮, 謝謝。」溫在多數時候還是不會伸手去打笑臉人的,「不過可能不是很適合我的習慣, 如果可以, 我想稍微改造一下。」

  「隨你喜歡。」這點小要求沒什麼不能答應的, 布魯斯毫不疑遲地說,「我會盡快通知下去。」

  溫點了點頭, 也沒說究竟要怎麼改造房間。

  韋恩主宅樓下的客廳特別大, 布局也和溫在紐約的那個小公寓不同。她的小公寓很常規, 沙發貼著牆邊擺放,一條長沙發, 兩條短沙發,構成一個「C」字造型,但這個布置顯然不可能在韋恩主宅的客廳適用。

  韋恩主宅的客廳就跟英劇裡的豪華城堡一個樣,兩條很長的沙發面對面放著,中間是長桌,沙發和長桌和不遠處牆面上的豪華壁爐形成直角。

  溫還沒在現實生活中見過壁爐,忍不住盯著它多看了一會兒。

  她收回視線,又看了看兩條面對著面的沙發,布魯斯坐在一邊沙發上的正中,迪克、提姆和達米安坐在他對面,迪克和提姆靠得比較近,達米安則坐得和兩個哥哥比較遠,中間剛好空出於一個足夠容納她的空隙。

  呸。

  誰要和臭弟弟坐。

  溫毫不疑遲地選擇了布魯斯的那條沙發,她目標明確地走過去,布魯斯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驚訝的神色,他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往旁邊坐了坐。

  ……對,他之前坐在沙發的正中,坐姿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就像他是整座城堡裡至高無上的主人,而其他人都是他檢閱和審視的下屬,他忠誠的附庸。

  雖然事實其實確實如此,可一旦你把這種清晰的事實擺上了台面,正常的事情也顯得不正常了。

  這棟大房子裡的上下級關系實在過於明確,這一家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布局嚴謹又充滿美學,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界線涇渭分明得像是在拍攝電影。

  現在布魯斯讓往旁邊讓出了一點,溫在他身邊坐下之後,他們兩人看起來就像是公平地坐在王座上似的了。

  媽的,身為旁觀者的時候光是看著這一幕都覺得無語,但真的加入之後……好像整體的氣氛也沒有她站在旁邊看著的時候那樣讓人屏息?

  溫有點不適應現場長時間的沉默。

  她調整了好幾個姿勢才覺得自己坐得舒服了些。

  溫坐好後抬起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現在幾乎是和提姆相對,而提姆盯著她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屬於一個孩子。

  他看上去太聰明了。

  其實這個房間裡的所有人都看上去很聰明,布魯斯的聰明被他的輕浮和漫不經心掩蓋大半後依然清晰,迪克的聰明透著股討人喜歡的機靈勁兒,哪怕溫很不喜歡的達米安,傲慢臭屁中也裹著一種奇特的老練和理智。

  而提姆的聰明不是第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他的聰明裡有種寡言的隱忍,像是被蒙在細紗後一般若隱若現。

  溫愉快地給了提姆一個笑臉。

  「現在我們要做什麼?」她快樂地用腳尖輕輕點擊地板,「一般情況下第一次見面的人都做什麼?詳細的自我介紹?先玩點什麼游戲拉近關系?還是現在直接進行到用餐那一步?」

  迪克迅速搶答:「我們都沒問題!」

  布魯斯稍微落後了一點:「看你喜歡哪種,溫。」

  「我喜歡沒有人打擾。」溫說,「看來你們也沒什麼經驗,好吧,我也沒有應對這種事情的經驗……我們先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全票通過。

  於是溫迅速了解了一下她的「家人們」。

  迪克現在是布魯海文市的一個小警察,工資很低工作很忙還沒什麼休假時間,最愛吃的食物是麥片,因為做起來方便簡單還怎麼做都味道不差,興趣愛好和普通的同齡人差不多,溫特別注意到迪克說了他很擅長近身格鬥——考慮到他的職業這也不能算是什麼異常。

  平平無奇,溫給迪克的自我介紹做了個總結。

  當然這不是要否定他的魅力,這個「平平無奇」的標准也是很高的,就像有錢人的車庫裡擺滿了豪車是件很普通的事情,一個像他一樣的年輕男人擁有這樣豐富的生活平平無奇。

  提姆現在還在念書,參與了學校的很多活動,最大的愛好和最擅長的都是高科技相關,說這段的時候提姆用到不少專業詞彙,溫居然還全都聽懂了。

  他擅長的那些和斯塔克集團的很多研究項目都有交叉點,換句話說,這個年紀還很小的男孩兒極有可能在未來成為技術頂級的軍火制造者。

  或者商業大鱷——提姆提到了他現在有參與韋恩集團的一些工作,雖然說得很少而且相當輕描淡寫,可含金量同樣驚人。

  媽的他才多大啊,就算溫不了解多數人的情況,也很清楚這絕對不是普通小男孩的生活日常!

  可換個角度說,作為韋恩家的養子,又明顯是高智商人才,那麼家庭環境能夠而且願意提供給他足夠多的教育和實踐機會……

  情況不合理。

  但整個事件的發展邏輯又很合理。

  依然能用「平平無奇」來評價提姆的自我介紹,有些天才十二三歲就能博士畢業,這當然很少見,可是人家就是有這個資本,就是有這個天賦,只要你接受了這個設定那麼事情就變得非常普通。

  溫期待的是從他們的自我介紹中發現「不合常理」的地方,但迪克和提姆的發言都堪稱滴水不漏……情況罕見,可確實也滴水不漏。

  沒什麼耐心的溫有點厭倦這個流程了。

  自我介紹進行到達米安的時候終於出現了溫期待的變化,臭弟弟冷漠地盯著她,從鼻腔裡發出一聲輕蔑的嗤聲。

  「我沒什麼可介紹的,」他挑釁地說,「以你這種——理解不了。」

  果然就像溫設想的,問迪克、問提姆都沒用,這兩個人很小心,只有從不掩飾壞脾氣的達米安才是整個家庭的突破口。

  布魯斯動了一下,溫搶在他開口說些什麼之前微笑著按住了他的手臂——媽的?

  媽的???

  溫用了點力氣捏了把布魯斯的手臂,這個動作完全是未經思考的下意識動作,做完後她才感覺到自己好像做了點奇奇怪怪的事情……這個動作要是放在陌生人身上簡直活生生的調情或者性騷擾二選一了!

  但布魯斯是她的「父親」,所以不存在二選一的情況。

  然而這個身份只會讓她的動作更加突兀和詭異。

  沒看連布魯斯都驚了一下嗎,他的手臂都完全繃緊了,他剛才是條件發射地想要把手抽回去了,他絕對是條件反射地想要甩開她的手指了!

  溫都不敢回頭看坐在對面的「兄弟們」是什麼表情反應。

  「……我聽說你是頂級的極限運動愛好者,韋恩先生,」溫干巴巴地擠出這句話,「從你手臂上的肌肉看,這還真是名、名不虛傳……」

  布魯斯用鼻音回答:「嗯。」

  他的手臂依然繃得死緊。

  「我能知道你最喜歡什麼項目嗎?」溫絞盡腦汁地尋找話題,「懸崖跳水?徒手攀援?無設備深潛,還是高空跳傘?」

  布魯斯看著她。

  他的藍眼睛顏色冰涼,是偏冷的色系,但他的眼神卻很溫暖。

  他說:「高空跳傘。」

  溫:「……」

  媽的,她實在是沒辦法無視這句話背後隱藏的暗示,她都搞不懂她為什麼能從布魯斯這麼短的回答裡聽懂他的暗示。

  「真巧,這剛好也是我最喜歡的項目。」溫幽幽地說,「我想我們除了血緣外還是有不少共同點的。」

  她默默松開手。

  布魯斯挑了挑眉,靠,這個動作該死地像是溫蒂:「我毫不意外。」

  然後他挽起了袖口,露出結實的手臂,開玩笑般做了個曲臂的動作,流線型的肌肉擠壓成了塊狀,他又慢慢伸直手臂,繃緊的肌肉隨之緩慢地放松。

  他說:「我有非常良好的健身習慣,親愛的,別太把媒體的胡說八道當真。」

  溫:「……」

  這好像不該是和女兒說的話吧?這好像應該是撩女人時候該說的話吧?


第92章 溫和座位-不愛吃的

  穩住, 不要慌,表現得更自然一些。

  溫勉力維持著友善的笑臉,在心中為自己的狀態加油鼓勁:穩住,一定要穩住, 這種場面不算什麼, 沒看見布魯斯·韋恩說完這些話之後也僵住了嗎?!說明他也是意識到他們的對話和相處不對頭的!

  沒關系, 不是她一個人覺得不對, 沒關系沒關系, 千萬冷靜, 千萬不要慌。

  穩住就算贏, 誰慌誰尷尬!

  這麼想著, 溫強行讓自己的視線完全集中在布魯斯的身上。

  沒辦法, 她不算懦弱的人,她也絕對有勇氣去面對必須面對的事情,可是這種尷尬, 這種程度的尷尬,這種純粹的只有尷尬的尷尬……

  她不面對, 她死也不要面對。

  溫強行排斥雜念,視線又情不自禁地集中到了布魯斯赤裸的手臂上, 沒辦法, 這條手臂實在是太顯眼太醒目了, 而且線條驚人。

  剛才臭弟弟口出狂言的時候布魯斯做出了反應,溫完全就是為了防止布魯斯出聲斥責才按住他的手臂。

  她才不想讓布魯斯打圓場, 打了圓場她就要忍受臭弟弟的發言, 臭弟弟的自我介紹就略過好了, 反正她要和臭弟弟在同一個屋檐下住很久,有的是時間和他鬥……至於按住布魯斯手臂後捏了兩把的動作, 媽的,她當時是真的被那條手臂的結實有力震驚到了!

  那條手臂的觸感像是美隊或者超人,不誇張。

  溫幾乎一按下去就感覺到了手指下的肌肉中隱藏著巨大的力量。

  作為一個不學無術、無所事事的花花公子,韋恩先生的肌肉也太離譜了,那絕對不是在健身房進行塑形訓練能擁有的肌肉。

  溫了解這些。

  肌肉和肌肉之間的區別不比肌肉和肥肉之間的區別小多少。

  以她的身體為例,她能輕松完成高難度的芭蕾舞動作,耐力和爆發力都極強,但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她有多少肌肉。

  一個人身體裡的肌肉數量和肌肉是否容易外顯本來就是基因決定的,而溫蒂天生就不是那種肌肉數量很多和肌肉易於外顯的體質。

  其次,也是因為芭蕾舞的發力模式並不利於凸顯肌肉的形狀。擅長健身的人應該知道,有些訓練會讓某塊肌肉鼓起來,但有些訓練反而會讓某部分肌肉隱藏更深。

  布魯斯的肌肉太奇怪了,他身上的異常是這個家庭裡最大的異常。

  另外,外界貼在他身上的標簽果然不能全信。

  「我在今天看到的一切打破了我對韋恩這個姓氏的全部認知,」溫說,她抬起頭,努力把話題往不尷尬的地方引導,「迪克不像哥譚新聞批評的那樣『在豪門鬥爭中落敗黯然退場』,提姆才華橫溢,他的公開新聞幾乎全是溢美之詞,但在這個家庭裡他相當沉默安靜。至於你,韋恩先生。」

  「至於我?」布魯斯也迅速跟隨著溫調整好自己的語氣和表情,「至於我,媒體的宣傳也不是胡說。我要承認我有過很多荒唐的舉動,但媒體只會在新聞稿件上印滿大眾愛看的片面之詞——人們只愛看我犯錯,所以他們只看得到我犯錯。」

  怎麼回事?

  這個在溫心目中一直情商堪憂的父親,根本就不像是情商有問題的樣子啊。

  「你看起來沒有為自己的名聲平反的打算。」溫說。

  「相比起有錢人不僅生來就有大筆信托資金,有巨額遺產可以繼承,還比多數貧窮的人更聰明、更努力,」布魯斯傲慢地回答,「讓他們相信『有錢闊佬都愚蠢透頂』似乎更容易讓他們心理平衡。」

  媽的。

  這語調,這口吻,這充滿了刻薄的嘲諷意味卻偏偏在理的內容。

  不愧和溫蒂是親生父女——雖然只是平行世界的,但這兩人說話的風格也太一脈相承了,區別只在於溫蒂在她面前用詞會更惡劣,而布魯斯顯然還顧忌自己的形像。

  溫驚訝地發現,她分辨不出布魯斯的這句話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這種情況偶爾也會在溫蒂的身上出現,當溫蒂對自己的話有一定程度的認同,可又不是非常認同的時候就會這麼說。

  不過現在應該可以回頭看對面的人了吧?沒問題了吧?媽的,尷尬的氣氛過去了對不對!

  溫盡量動作自然地看向對面的沙發,不偏不倚地,她又和提姆對上了視線。

  提姆的表情有點怪。

  但溫覺得還能接受這一點點不自然,她能說服自己認為這種不自然不是因為之前詭異的氛圍,而是因為提姆還不習慣家裡多了一個新成員。

  她又去看迪克,感謝老天,迪克的神態正常得不能更正常了,他衝溫露出一個大大的友好笑臉,幾乎讓溫覺得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媽的!這種若無其事反而在提姆的襯托下更怪了!

  而且現在居然沒有人主動說話。

  救命,這到底是為什麼,這群人為什麼這麼詭異,你們到底是歡迎妹妹還是不歡迎妹妹,你們為什麼這麼難猜!

  然而溫不知道的是,所有人在面對她的時候,心中浮現出的也是同樣的想法。

  ——為什麼溫這麼難猜?!

  難猜到他們都不知道從什麼話題開始才好,盡管在場除了達米安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很擅長應對女性,可溫顯然和他們過去交流過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樣。

  顯然你不可能用你對待女同事/女追求者/女性朋友……等等的態度來對待你的女兒/妹妹。

  而且關於這點,布魯斯已經給出了教科書一般典型的失敗案例。

  這種失敗讓他們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沉默。

  尷尬的沉默。

  溫的笑容掛不住了,她開始思考她現在直接甩臉走人的可能性有多大,來之前溫還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不可能把在韋恩主宅的日子過得像溫蒂那樣窒息,非要說起來,她也確實過得不像溫蒂那樣窒息……

  她展示出了另一種窒息。

  尷尬到窒息。

  難道在韋恩主宅的生活就只有窒息這一個選項嗎?!多住幾天是不是還能解鎖更多類型的窒息?!

  「老爺,少爺們,溫小姐。」老管家的聲音宛如神兵天降,「晚餐已經准備好了。」

  「辛苦了,阿爾弗雷德。」

  「是嗎?太好了阿爾弗雷德!」

  「我們先去用餐吧。」

  在場除了達米安和溫以外的所有人都給出了熱烈的響應,而老管家只通過剛才的沉默和眾人的反應就猜出了大概。

  他不贊同地看了一眼布魯斯。

  布魯斯默默移開視線。

  老管家又看向溫,溫將散落在臉頰邊的長發順到耳後,給了阿爾弗雷德一個絕不會出錯的乖乖牌笑臉。

  餐廳距離客廳的位置不是很遠,溫選擇跟在布魯斯的身側。她的「父親」顯然很不習慣有個女兒跟在身邊,不過強行控制住了。

  似乎是因為……她們之間的距離有些過於接近?

  也不是特別近吧,溫琢磨著,她的手臂和布魯斯的手臂之間可隔了至少巴掌長的距離。

  她自己平時完全不在乎這些社交規則和禮儀,一方面是她確實不在乎,一方面是漂亮的外表讓她清楚自己總能在社交中得到更多優待,甚至自戀一點說,無論是異性還是同性,除了極少數性格確實偏僻的,其實都巴不得她表現得和他們更親密一點——

  好吧。

  這也是她之前想也不想地用近乎於,或者說,完全就確鑿無疑地是調情的手法捏了韋恩先生手臂的原因。

  雖然她很多時候,其實都,並不是真的有撩對方的想法。

  但是她太習慣用撩人的方式和人相處了,也許她一直以來根本全都是在用撩人的方式和人相處。

  ——不論對方是男是女,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

  溫終於小小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輕浮。

  她是真的沒有意識到,怎麼說呢,在她對自己的印像裡,她真的是個很有道德感、很有底線、很懂怎麼和人友好相處的人。

  當然了,她錯誤的自我認知也一次又一次地被現實擊碎。

  事實是她缺乏道德感,缺乏底線,一定程度上說她知道該怎麼和人友好相處,但這個「友好」出現了點微妙的偏差。

  而這個偏差的方向……完全就是溫蒂給她的印像。

  不懂該這麼和人正常相處,不會交朋友,只能和人發展本質上毫無浪漫的浪漫關系,永遠把事情搞砸。這是溫蒂,而她並沒有她自我認識裡那樣和溫蒂完全相反。

  她們非常不同,但又極端相似。

  就像是……就像是兩株交纏著生長、甚至完全長在一起的兩根分叉,就像是共享了絕大多數髒器的連體雙胞胎,就像……

  就像一人兩面。

  溫突然笑了一聲。

  「溫?」一直在用眼角關注她的布魯斯立刻問,「怎麼了?」

  「我坐在這裡嗎?」溫看著餐桌兩邊的位置分配。

  溫蒂總是坐在和父親最近的地方,而在這個平行世界,距離布魯斯最近的位置屬於迪克。

  他們把溫的座位安排在了迪克的對面。

  「你不喜歡?」

  「噢,也沒有。」溫心不在焉地說,「這裡離你很近,何況還能看到迪克的臉,如果這樣我都不滿意,那我就只能坐在你的腿上吃了。」

  迪克:「……」

  提姆:「……」

  達米安:「……嘖。」

  此刻萬籟俱寂,唯有臭弟弟的嗤聲清晰。

  布魯斯堅強地微笑:「……如果你像達米安這麼大,我會讓你坐在腿上,哄你吃你不愛吃的蔬菜。」

  溫停了一下。

  「你會的。」她露出和布魯斯幾乎一模一樣的微笑,「我知道你會的。」


第93章 溫和荊棘叢-你說中了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溫始料不及的事情了, 以至於等氣氛和睦地吃完了晚餐,布魯斯和迪克他們一個個四散離開的時候,溫都有點沒回過神來。

  行。

  厲害還是你們厲害。

  別的不說,在假裝無事發生這件事上, 整個韋恩家族隨便選出來一個人都能吊打她。

  溫也很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要說失落吧, 能順利地擺脫掉尷尬到窒息的環境她求之不得;可要說開心, 一個人呆在這個豪華的城堡裡, 又怎麼可能真的覺得開心。

  這又不是什麼計劃之中的古堡參觀之旅, 她更不可能就因為讓她覺得不太舒服的人都走了, 就這麼悠然自得地開始參觀整個城堡……

  ……或者她能?

  溫爬上了小閣樓, 坐在閣樓頂部的窗台前俯視整個韋恩莊園。

  今天的天氣在哥譚來說算不上差, 淡淡的薄霧讓可視範圍變小了很多,然而憑借著夢中的那些印像,溫依然能在心中描繪出整個莊園的大致模樣。

  然而這些薄霧, 又不可避免地令她混淆了現實和夢境。

  「原來你在這裡。」迪克的輕快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來,伴隨著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迪克停在了溫的身後,「介意我坐在這邊嗎?」

  「請隨意。」溫回答。

  迪克坐下了。

  「你在想什麼?」他直率地問。

  「我在想這是不是一個夢。」溫回答。

  「這當然是現實。」

  「這可說不准,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就是現實?」

  「因為如果這是個夢, 那之前我們在樓下的事情應該會更美好一點, 至少不那麼尷尬,」迪克說, 「或者更糟糕一點也說不准。這世上有美夢也有噩夢, 但應該不至於存在這麼真實又尷尬的夢。」

  溫被說服了。

  「我還以為你感覺不到剛才發生的事情很尷尬呢。」她緊接著就嘲笑道, 「你們所有人都裝得像是沒那回事。」

  「你可也是『所有人』中的一員。」

  「我清楚怎麼處理糟糕的局面,但我不清楚怎麼處理尷尬的局面。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尷尬, 」溫說,她側過臉,對迪克露出百試百靈的微笑,「你覺得會有人忍心讓我覺得尷尬嗎?你相信這種事存在嗎?」

  她的側臉和正臉哪一個更美實在是很難說,然而她只展示出小半張被黑發遮擋著的面頰時,那種眼神裡天生的嫵媚感被淡化了。

  嫵媚其實也是種極具有攻擊力的氣質。

  而當她的嫵媚被淡化,柔弱感便被凸顯出來,她因為心情不太好而微微下垂的眼角,盡管在微笑卻難以令人感受到真實的快樂的嘴唇,都讓她散發出一種濃烈的「快來安慰我」的暗示。

  或者,迪克想,應該把「快來安慰我」更換成「快按我的想法去做」。

  「——不。」迪克說,「沒有人能這麼做的,最狠心的人也不能。」

  「我不清楚要怎麼和你們相處。」溫重新看向窗外,「你們也不清楚該怎麼和我相處。」

  「我們可以嘗試……」

  溫發出一聲不耐的輕嗤:「我對這種事可不會懷抱美好的希望。」

  迪克換了一種問法:「我能知道為什麼你對我們懷抱著這麼強烈的懷疑嗎?你並不討厭或者憎恨我們,你只是相當冷酷地懷疑我們,而你甚至從來沒有嘗試過隱藏你的懷疑。你不像是那種永遠懷抱懷疑的人,我是說——當然,我們查了一點和你有關的資料,你在平時表現得相當——」

  「輕信他人。」

  「我不會這麼去形容,但我想你理解了我的意思。」

  「韋恩先生讓你來問的?」

  「不是每件事都和他有關,溫。」

  「每件事都和他有關。」

  迪克隱約聽懂了溫的意思:「你是說,你的態度和他有關?」

  「我不太想聊天,我想聊天的時候會主動去尋找聊天對像的,迪克,」溫站起來,「這裡屬於你了,享受不被打擾的私人時間吧。」

  她下了樓,想回臥室,又改變了想法。

  她徑直去了書房。

  燈光明亮極了,溫還沒走近就聽到輕微的敲打鍵盤聲,她轉過拐角,發現提姆坐在小沙發上,面前攤開了好幾本書籍,而他緊緊地皺著眉頭,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屏幕,完全沒有注意到溫走了進來。

  如果他足夠安靜,溫也不介意和他分享空間。不過提姆看起來就像是死線日期前拼命趕論文的大學生,溫認為她還是不要去打攪提姆的好。

  她離開了書房,站在幽長的走廊中,感到輕微的不知所措。

  一種強烈的沒有歸屬的感覺。

  在紐約或者冰島她不會有這種感受,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應該讓她有所歸屬的地方。

  她過去都是在旅行或者漫步陌生的街道,她清楚她即將看到和即將經歷的都是嶄新的,也很清楚是自己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而站在韋恩主宅裡,這棟房子的一切於她而言都是那麼熟悉,像是飛行太久後雙腳著陸。

  ——她沒有覺得自己腳踏實地,反而產生了輕微的眩暈。

  溫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筆直地走向布魯斯專屬的那間小書房,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改變了主意,心想算了還是回房間吧,她可以玩點殺時間的小游戲打發睡前時間。

  「請進。」布魯斯說。

  被發現了。媽的。他是聽力敏銳還是在門口安了監控。

  溫在心中嘆氣,然後不情不願地走了進去。

  布魯斯已經從書桌前站了起來,走到門口來迎接她。他看上去絲毫沒有因為數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受困擾,黑發打理得一絲不苟,和他對外公布的那些照片和視頻相比,區別只在於他沒穿正式的西裝。

  「請坐。」布魯斯說,朝溫示意不遠處的小型會客區。

  就是因為房子太大,你們才能在每一個房間裡都放這種能容納四五個人坐在一起的小沙發和小茶幾。

  溫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

  布魯斯明顯有點無奈:「溫?」

  「無聊。」溫說,「『我們需要談談』?」

  「不,我不打算這麼說。我想在你的認知裡,我們還沒有到可以談談的地步。」布魯斯說,「請坐吧,只要這樣會讓你覺得更舒服和放松,直接躺下來也可以。」

  溫選擇了坐下,不是躺下來不舒服,而是在布魯斯面前這麼做不舒服。

  「這裡有備用的筆記本電腦,還有一些書。」布魯斯說,「需要的話它們就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我還有些工作要做,你可以自己找點事做。」

  溫問他:「你足夠安靜嗎?」

  「非常安靜。」布魯斯回答,「沒有電話或者視頻通話。」

  她確實不想在韋恩主宅裡一個人呆著,但要不要和布魯斯共處一室還是讓她有點猶豫。她看了一眼門外,思考著在這裡不受打擾的幾率會有多高——

  「沒有人會來。」布魯斯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他的眼中泄露出些微的笑意,「在我工作的時候,沒有人會來打擾。」

  「可是你都沒有關門。」

  布魯斯相當瀟灑地聳了聳肩。

  「這和我有沒有鎖門無關。」

  溫猜測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威嚴或者統治權之類的東西。

  「是我的錯覺還是你剛才在心裡罵我了?」

  「我只是覺得你很有威嚴。」溫說,「這應該不算是在罵你。」

  「這要取決於在你心中威嚴這個詞算褒義還是貶義。」布魯斯換了個輕松一點的站姿。

  「算中性詞。」溫說,「勉強沾了點褒義的邊。」

  「那就是在誇我了。」布魯斯笑著說,「真不容易,我還以為你只會誇獎我的外表。那也不算是真的在誇我,你顯然對你的外表很滿意,而我們很像。」

  「很抱歉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表現得那麼糟。」溫說,「平時我不會那麼——不自控。」

  「所以那確實是真心話。」布魯斯露出一個受傷的表情。

  「很遺憾我不能說『我希望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之類的話……其實我也可以說,但那就沒意思了。我不喜歡撒謊,撒謊之後總需要更多的方法去圓謊,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掩飾,最後事情就會超出掌控,而且永遠會違背最開始那個謊言的目的。」溫說,「我確實討厭你。」

  「因為平行世界的我?」

  「……」

  溫思考了一下自己有沒有解釋的欲望。

  「看來不是。」布魯斯說。

  「我整個晚上都在等你們向我介紹傑森。或者提到他,哪怕只有一兩句話,哪怕僅僅是出現一個名字,甚至哪怕沒有一個名字,只是一張照片,一點私人用品。」溫說,「但什麼也沒有。你和我的父親沒有本質上的不同。這個家庭的其他人也和我的家人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這令你失望。」布魯斯低聲說。

  「——其實沒有。」溫誠實地搖了搖頭,「其實我更喜歡這個答案,這個世界沒有我,而你們沒有產生本質的變化,那說明我沒什麼錯。不管有沒有我的存在,不管我是不是你們從小養在身邊的女兒,你們選擇對待我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樣的。」

  布魯斯凝視著她。

  「所以,」他說,「你得到了結論:只要是我們,就會讓你失望。」

  「我可沒這麼——」溫停了一下,「你說中了。」

  「在你的世界就沒有不讓你失望的人嗎?」布魯斯問,「既然你的選擇是離家出走到平行世界。你好像對你自己的世界毫無留戀。」

  「沒有人會因為糖果屋選擇留在荊棘叢裡的。」溫說,「即使小孩子也不會。」


第94章 溫和父親-隱隱作痛

  屬於溫蒂的平行世界。

  超英們已經暫停了尋找溫蒂的舉動。

  時間過去了太久了, 在溫蒂失蹤一個月之後,絕大多數超英都潛意識地相信她已經遇害,他們自發地堅持尋找她,只是希望能得到一個交代。

  也有一些超英是因為自己的朋友始終認定溫蒂還活著, 並且從未停下搜尋她的舉動加入其中。

  畢竟沒有人找到溫蒂的屍體或者她死亡的證據, 甚至就算她已經死了——總會有奇跡發生的可能不是嗎?

  「她沒有死。」托尼不滿地用指節敲打桌面, 「你胡說什麼呢?溫蒂不會死, 那女孩兒聰明著呢,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我知道她在你心裡就像你的女兒一樣, 托尼, 但這確實是一種可能性。」史蒂夫說, 「我也不願意相信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離開人世, 她還這麼年輕……但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年,是時候考慮另一個可能了。」

  相比起托尼,史蒂夫顯得沉著和冷靜了許多。

  他也並非不為溫蒂很可能已經死亡的事實感到悲痛, 只是相比起溫蒂的導師,他確實沒怎麼和那個女孩相處過。他們幾乎沒有過什麼對話, 史蒂夫對溫蒂僅有的印像,就是他有事來見托尼時坐在窗台邊緣的纖細背影。

  「沒有另一個可能。她就是自己偷偷跑掉藏起來了。」托尼不屑地說, 「你沒看過她的資料?溫蒂可是離家出走專業戶, 不過過去的每一次離家出走都會被布魯斯找到, 這次她肯定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來掩飾行蹤……」

  「甚至沒有和你打個招呼,留點暗示?」

  托尼罕見地沉默了一下。

  「她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的時候從來不和我打招呼。」他說, 「偶爾我會覺得我認識的溫蒂其實是兩個人, 一個心事重重, 一個無所顧忌。多半時候她都考慮太多,猶豫太多, 可是極少數時候,她會表現得格外冷酷和瘋狂。」

  「托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那不是幻覺。」托尼不耐地擺了擺手,「我們已經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手段還找不到她,這只能證明她一定是找到了某種隱藏方法。更何況……」

  「托尼!」史蒂夫迅速意識到了托尼有所隱瞞,「更何況什麼?」

  「斯特蘭奇博士拒絕回答我溫蒂的位置,還警告我不要追尋太深。『凡人不可直視真相』,這是他的原話——我能確定溫蒂沒有死。」托尼沉著臉,「我確實很生氣她的舉動,不過實話說,我也很難不為她的能力感到驕傲……」

  史蒂夫:「……」

  他在憤怒中提高了音調:「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居然誰都沒說?」

  「她不願意讓人知道她在哪裡,尤其是布魯斯那群。」托尼吊兒郎當地晃著腿,「我可不想惹她生氣,她是個記仇的小姑娘。」

  史蒂夫和托尼說不通。

  他怒氣衝衝地走了,托尼一直等到他走出大樓才慢吞吞地打開電腦,盯著佩普發給他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這個名字……

  女兒叫摩根好像奇怪了點?

  哥譚。

  布魯斯在結束和扎塔娜的會面後回到了主宅,阿爾弗雷德為他端來了下午茶,而他顯得沒什麼興致。

  「今晚有一場慈善捐款需要你露面,老爺。」阿爾弗雷德勸他,「多少吃一點補充體力。」

  「我會的。」布魯斯說。

  「還沒有找到溫蒂小姐嗎?」

  「沒有,阿弗,沒有。」這麼說著,布魯斯卻微笑了一下,「我今天下午去見了我認為可能會有所幫助的人,得到了一個還算可靠的消息。」

  「是什麼消息,老爺?」

  「溫蒂現在很安全。她的狀態也很好,心情平和,情緒穩定。」布魯斯低聲說,「可以確定的是,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通知一下迪克和傑森今晚過來,我有事要一起宣布。」

  阿爾弗雷德的臉上浮現出喜色:「太好了,我馬上就去聯絡他們,老爺。今晚的慈善活動還去嗎?」

  「那花不了太長時間。」布魯斯說。

  迪克和傑森一接到老管家留下的訊息就趕了過來,他們到蝙蝠洞的時候布魯斯還沒回來,提姆和達米安已經在蝙蝠洞等他們了。

  提姆率先說:「你們也收到了消息?」

  「少廢話。」傑森沒什麼好臉色,「布魯斯人呢?」

  「他今晚有活動,讓我們等著。」迪克說,「下次記得關注新聞。」

  「誰愛看和他有關的新聞,不是花邊消息就是亂七八糟的派對。」傑森臭著臉選了個位置坐下。

  「達米安。」迪克也沒再管傑森,他微笑著問小弟,「你這些天過得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不就是被布魯斯狠狠教育嗎。」傑森冷哼。

  達米安斜了一眼傑森,沒和他鬥嘴,而是回答了迪克的問題:「父親禁止了我的夜巡和任務,我在和喬一起做別的事情。」

  「小喬?我記得你和他相處得很不錯,看來你總算是交到好朋友了。」迪克滿臉欣慰。

  提姆在一邊翻看和檢查資料,沒有加入和任何人的對話。

  四個人沒有等待太長時間,布魯斯從慈善活動中提前離場了。他一走進蝙蝠洞就被所有人發現,他們圍攏過來,傑森第一個發問:「你找到什麼線索了?」

  「我和扎塔娜見過一面,她利用魔法勘查了溫蒂的情況。溫蒂還活著,很安全。」布魯斯說。

  迪克歡呼:「我就知道!」

  「還有什麼?她現在在哪裡?」傑森急不可耐地追問。

  「扎塔娜在定位溫蒂的時候受了傷。」布魯斯的臉色不太好看,「很重的傷。有種力量阻攔了她尋找溫蒂的嘗試,她警告我不要再繼續下去,還說『凡人不可直視真相』。」

  場面寂靜。

  「『凡人不可直視真相』。什麼意思?」迪克皺著眉,「『凡人』?」

  「不知道,她不肯說得更多,只是反復警告我不要繼續尋找溫蒂,因為幫助她的力量屬於一種極其強大的存在。」布魯斯沉聲道,「她說那些東西原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她也僅僅從一些古老的典籍裡了解到那些黑暗。這個世界已經有數千年沒有出現過『祂們』的蹤跡……她說溫蒂會因為借助了『祂們』的力量付出代價。」

  這些話像是給眾人澆了一盆冰水,剛剛得知了溫蒂還活著的喜悅立刻消散了。

  「現在起你們都停止繼續追查。」布魯斯說,「我會負責接下來的事情。」

  迪克第一個反對:「不行!布魯斯,你不能這麼做,溫蒂也是我們的妹妹,不只是你一個人在擔心她!」

  傑森更是嗤之以鼻:「你以為你這麼說就能阻止我們了?」

  連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達米安都翻起了白眼:「嘖嘖,就像你這麼說有用似的。」

  「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

  「從我們成為羅賓的第一天起,」傑森冷笑,「『安全』這個詞就和我們絕緣了。」

  「而且集合所有人的努力才能更快地找到方向,布魯斯,我們也能幫上忙。」迪克的話就溫和多了,「如果追查下去非常危險,那麼這種危險也應該由我們一起面對。」

  「……」

  迪克和傑森緊緊地盯著他。

  布魯斯卻看向提姆:「你怎麼想,提姆?」

  「……我們應該一起面對危險。」提姆從頭到尾都表現得非常冷靜,「之前我們一起找溫蒂都沒辦法找到她,接下來的工作會更艱難,只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更不可能做到。」

  「……」

  布魯斯沒再繼續堅持:「好吧,我們一起行動。但你們不能擅自行動,有任何發現都要通知我。」

  他們總算是達成了共識,散會的時候布魯斯叫住了走在最後的提姆:「你留下來,提姆,我有話要說。」

  提姆的背影一頓。

  他轉過身。

  「你知道溫蒂做出了決定。」布魯斯用了肯定的口吻,「我從一開始就把你排除在幫助她的人選之外,優先調查了托尼,他是最有可能這麼做的人之一,但最近我才意識到你只是一直在幫助她,包括她過去的離家出走,也是你在為她掩飾行蹤。」

  「……是的。我很抱歉,」提姆說,「我以為她這次和過去一樣,只不過是很普通的想要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你還記得她最後和你說了什麼話嗎?」

  「她什麼都沒說,就像往常一樣。」提姆猶豫了一下,「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她上次……感謝了我過去對她的幫助。但她每次需要我的時候總會對我更溫柔一些,所以我沒有……我沒有放在心上。」

  「不用道歉。」布魯斯平靜地說,「你在她的冷待後迫切地希望和她拉近關系才會答應她的請求。我了解她的作風,她很擅長操縱人。」

  「……還有一件事,」提姆忽然說,「她和我聊天的時候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什麼話?」

  「她說,」提姆清晰地背出了那句話,一字不落,「『如果不能飛,長出翅膀(wing,溫)也沒什麼用』。」

  布魯斯猛地繃緊下巴。

  「我知道了。」他緩慢地說,「你可以離開了,提姆。」

  提姆沒有離開:「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布魯斯?」

  「你該走了。」布魯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提姆沒有堅持,他一向是最聽從布魯斯命令的那個。他心中仍有疑慮和不解,但又一次的,他在布魯斯面前退步。

  終於,所有人都走了。

  布魯斯孤零零地站在蝙蝠洞中。

  「溫。」他緩慢地念出了這個名字,只是一個名字而已,他卻仿佛回到了溫蒂被小醜綁架的那天。

  她大笑著抬起手撫摸他的下巴,問他:「你為什麼看不到我?」

  過去了許多年,那個笑臉仍使他隱隱作痛。


第95章 溫和小弟-安全正常

  提姆回到自己的房間, 鎖上門,一回頭就看到達米安站在窗台上,揚著下巴斜睨著他。

  這小鬼又長高不少,立在窗台上幾乎可以俯視提姆了。

  「達米安。」提姆的手放在門把手上, 「有什麼事?」

  「父親和你說了什麼?」

  「一些和溫蒂有關的事情。」提姆不願多談, 「你那時候還沒回家, 不清楚家裡的情況。」

  達米安冷笑:「別忘了我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家, 在和父親見面前, 母親也給了我非常詳細的資料。顯而易見, 我了解家裡的所有情況。」

  「那你又何必來問我?」

  「資料僅僅是資料。」達米安說, 「我不清楚父親怎麼看待她。原本我認為溫蒂在家裡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現在我改變了看法——既然當初的分析和結論都是錯的, 那麼我需要修正這個錯誤。」

  提姆從達米安的站姿裡看出對方的誓不罷休。

  「我們談起了溫蒂過去的幾次離家出走。」提姆說,「就這些,沒別的。」

  「我要知道詳細的內容。」

  「溫蒂過去的每一次離家出走都有我的幫助, 我向布魯斯承認了這點。」提姆說,「布魯斯也只是詢問了我這件事, 還問了我溫蒂最後離開前和我說了些什麼話。」

  「她說了什麼?」

  現在話題開始轉向詭異的方向了,提姆想。

  達米安從來都對溫蒂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 在剛到家的時候, 溫蒂主動和他說話, 他都不一定會給什麼好臉色,還是後來脾氣漸漸在布魯斯和迪克——主要是迪克的教育下變得正常了許多, 才開始應付性地用社交式友善去回應溫蒂。

  這還是提姆印像中的第一次, 達米安心平氣和地提到溫蒂, 並且想要了解溫蒂。

  提姆說:「為什麼問這個?」

  「馬上回答我的問題,德雷克。」

  「你要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問。」

  達米安看上去在思考要不要揍提姆一頓然後逼問他回答問題。

  提姆繃緊了神經, 做好了奪門而逃的准備。

  雖然他大概率不可能從達米安的手中逃脫,可最起碼也能制造點響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可能是想到了迪克就在隔壁,達米安沒有動手。

  「每一個人都在尋找溫蒂,這是家族任務。」達米安說,「我也要參與。」

  「你已經找過迪克了?迪克沒有告訴你?」提姆心知他絕不可能是達米安的首要選擇,「也是,布魯斯明確禁止了你參與和溫蒂有關的事情……誰叫你對她的態度這麼差,溫蒂不喜歡你。」

  「溫蒂沒有不喜歡我。」達米安說,「她只是不喜歡我和覺得我礙眼,就像我不喜歡她和覺得她礙眼一樣。」

  提姆更覺得詭異了。

  達米安可不是那種迫切地需要他不在意的人承認和喜愛的類型,他對所有討厭他的人都不屑一顧,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反駁「溫蒂不喜歡他」這種確鑿無疑的事實。

  「她就是不喜歡你。」他說,「只是不喜歡的程度比討厭要淺一些。」

  達米安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對事情的真相視而不見。

  「溫蒂沒有不喜歡我,更不討厭我,我們相處得很普通。」他忍著不耐煩解釋,「你們到底需要我說多少遍才懂?」

  提姆感到匪夷所思:「你說多少遍都沒有用,達米安,你說的不是事實。」

  達米安盯著提姆,半晌忽地嗤笑了一下。

  「她討厭家裡除了我和阿爾弗雷德以外的每一個人。」達米安說,「這才是事實。」

  提姆嘆了口氣,認定達米安是來找麻煩的。他把手從門把上放下來,慢慢地靠近了達米安:「你到底是想干什麼?」

  「愚蠢的手下敗將。」達米安回答,「繼續對真正的事實視而不見吧,真不明白是什麼蒙蔽了你們,我原本還覺得你算得上聰明……」

  他轉身跳下窗台,只隱約留下沒說完的尾音。

  「……也不過如此。」

  達米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就算被禁止夜巡,他也不可能做個每天晚上待在臥室裡睡覺的乖孩子。布魯斯很少管他,而在迪克沒空管他的時間裡,達米安常常夜不歸宿,在外面做些他習慣的常規訓練,或者和他的伙伴喬一起調查迷案。

  阿爾弗雷德對他的行為頗有微詞,但了解到達米安不是一個人行動,超人家的小子也經常和他一起後,老管家最終還是默許下來。

  達米安不在家的日子裡,都是阿爾弗雷德在為他打掃和整理臥室。

  床頭還放著溫蒂送給他的童話書,達米安試著扔掉它們,可阿爾弗雷德總會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將它們擺回原位,到最後達米安也就習慣了;書架頂部站著一排機械玩具,這種細節處很容易落滿灰塵的東西很難打掃,然而每當達米安回家,它們都嶄新地站在原位,像是外面套著一層透明的薄膜。

  溫蒂送過他很多禮物,他一個都不喜歡,甚至從未拆封過。

  童話書是溫蒂拆封,其他各種玩具則是阿爾弗雷德拆封後找位置擺放好。這些他毫無興趣的東西常年累月地留在他的房間,到了最後,達米安甚至都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

  完全,徹底,從未喜歡。

  但確實早已習慣。

  就像他從未喜歡過溫蒂,但也習慣了溫蒂存在於這個家庭裡,一無是處,卻在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況下永遠地占據其他成員的關注首位。

  他從小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弱小的人不配活在世上,強大的人應該得到一切,而這牢不可破的定律卻在他回家後被徹底打破。

  他不得不學習所有要想成為羅賓就必須擁有的「美德」,接受「弱小的人不該被殺死而該被拯救」的理論,承認自己是個「英雄」。

  如果這是他要取代父親成為蝙蝠俠的必經之路,而父親是他很長時間裡絕不可能擊敗的對像……那麼也許他的觀念確實有點道理。

  達米安努力去理解和學習,也確實理解並學到了一點。

  但整個家庭裡最讓他難以理解的就是溫蒂。

  其他所有人對溫蒂的看法和態度,溫蒂在這個家庭中的位置,包括溫蒂本身——

  達米安要承認溫蒂的情況確實與眾不同,她的弱小和她的病情,她藏在心底的瘋狂。

  正因為她的情況如此復雜,父親、格雷森、德雷克才會這樣字斟句酌,這樣百般疑慮,這樣盡力去掩飾和假裝。他們在面對和她有關的事情時慎之又慎,只缺少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他們都希望溫蒂能保持安全和正常。

  但溫蒂自己並不這麼想。

  達米安走到書桌前,想要坐下,卻又沒這麼做。

  他走出了房間,漫步在走廊之中,微風將窗口的紗簾吹得不停翻滾,有那麼一個瞬間,達米安還以為自己看到了溫蒂的裙擺。

  他在深夜見過溫蒂。

  她在深夜和在白天不太相似,盡管也是坐在窗台前眺望窗外的景色,然而她在白天的時候總是優雅地側著身斜坐在窗台,雙腿交疊著傾斜向一邊,小腿規規矩矩地並攏緊貼。

  深夜的她就……瀟灑不羈地翹著二郎腿,腳踝搭在膝蓋上,跟托德似的。

  「喂。」她說。

  達米安不想理她。

  「喂喂喂有人在叫你呢,難道是聾了?蠢貨達米安,掉進糞坑爬不起來還吞了一肚子……」

  「閉嘴。」達米安憤怒地說,「不要挑戰我的忍耐力,溫蒂。」

  溫蒂微微睜大眼看著他,像是被他的話嚇到了。

  緊接著達米安就知道被嚇到只是個錯覺,因為溫蒂爆發出一陣大笑,她笑得前仰後合,坐都坐不穩了,把搭在膝蓋上的腳放下來踩著地面才穩住身體。

  達米安:「……」

  他難得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驚疑不定地看著溫蒂。

  「你發病了?」他謹慎地問,同時也決定不和溫蒂計較。

  他脾氣是不好,但記恨一個病得無法自控的人不是他的作風。

  「對啊,我發病了。」溫蒂打了個呵欠,嘴張得老大,「我是發病了才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游蕩,你是為什麼這麼晚還不睡?小心了臭小子,兒童睡眠不足會變成侏儒。」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達米安冷冷地說,「你該回房間了,父親會發現你的。」

  「他從來不會『發現』我。他只會假裝看不到,等到了白天再和我說話。」

  溫蒂扮了個鬼臉。

  又是個莫名其妙的舉動,達米安決定不放在心上。

  「你喜歡我送你的書和玩具嗎?」溫蒂卻絲毫沒有放棄聊天的樣子,她興致勃勃,「都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我很喜歡。」

  「謝謝,不喜歡。」達米安冷冷地說。

  「我就知道。」溫蒂輕輕地笑,她就沒停過笑,「你肯定很想扔掉它們,但阿爾弗雷德不會同意你這麼做。你還挺願意聽他的話,因為他年紀很大了嗎?」

  達米安沒理她。

  「喂。」溫蒂又說。

  達米安走向自己的房間,他打開門,沒想到身後響起了急促的小跑聲,溫蒂追到他身後,卻又在距離他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笑著注視他,眼神活潑,牙齒潔白。

  達米安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了。

  「你怎麼了?」他問,同時在心中思考如果他不管那麼事後這件事的責任會不會由他承擔。

  答案是完全肯定的。

  於是達米安不情不願地補了一句:「要我做點什麼嗎?」

  「要。」溫蒂靠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你可以扔掉所有你不喜歡的禮物。」

  現在溫蒂真的消失了。

  達米安冷笑了一下,收回了注視著窗台的視線。

  誰要聽你的話。


第96章 溫和王冠-生日派對

  這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臥室要改建,但不可能今天就建好,溫婉拒了布魯斯「睡客房」的提議,還是選擇住進他們為她准備的房間。

  也許會發生什麼有衝擊力的事情。

  雖然心裡有這樣的念頭, 可等到事情真的發生了, 溫反倒震驚起來——媽的居然被她猜中了?!

  溫知道自己在做夢。

  又是夢。她也不排斥靠著夢境, 以旁觀者的角度看清楚整個事件的完整面貌, 可就不能換種形式嗎?

  溫站在溫蒂的面前揮了揮手, 而溫蒂微笑著穿過她的手指。

  「這樣就好像我是個鬼魂。」溫惆悵地跟在溫蒂的身後, 「還是個偷窺狂鬼魂。」

  她耐心地跟著溫蒂走了一段路, 發現溫蒂的目的地是書房。根據溫對溫蒂的了解, 一旦進了書房, 沒有一兩個小時溫蒂不會離開。

  她沒有再跟著溫蒂,而是暫時在別墅中轉了起來。

  五分鐘後溫就失去了繼續下去的性質。

  太熟悉了,甚至比她現實中看到的那個韋恩主宅還讓她覺得熟悉, 溫閉著眼睛都能在腦海中大致地想像出附近的模樣,包括一些常人忽視的細節:沙發下端微小的劃痕, 地毯總是微微翹起小弧的一角,牆邊復古的吊鐘均勻的聲響……

  但再熟悉都沒什麼用。

  這一切都和她無關。

  這是部全情沉浸的電影, 而她只是個無法改變結局的觀眾。

  真可惜, 溫想, 參與不參與的她倒也不是很在乎,可只能干看著溫蒂的處境也太糟心了, 恨鐵不成鋼都不能形容溫的心情, 她已經成功將自己的心態轉變成了「我就想看你到底還能忍到多久」。

  氣到過頭後, 她已經完全提不起期待之情。

  溫蒂的過去就像又臭又長的連續劇,翻來覆去地圍繞著同一類型的故事打轉, 光是看個開頭都能想像出結尾,就這破玩意,居然還能接連不斷地演這麼多年。

  她躺到沙發上盯著天花板上的燈光出神,明亮的光逐漸變得暗淡,悠揚的交響樂由弱變強,溫愣了愣,趕緊從沙發上爬起來。

  眼前的畫面一轉,女孩兒們踩著高跟鞋搖曳地散落在沙發周圍,幾對小情侶躲在僻靜處喁喁,珠寶首飾和鑲嵌著鑽石的表盤像星星一樣閃耀,溫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終於意識到夢裡轉場了。

  她在大廳裡走了好幾圈,沒有看到溫蒂。

  「今天的壽星呢?」

  溫聽到有女孩兒在說話。

  「她還沒來,最重要的人總是會遲到,急什麼。」

  「我還從來沒見過韋恩小姐呢……」

  「她不常出現在別的派對上,不過她經常會邀請客人到韋恩主宅開派對。你沒接到過邀請?」

  「我來過,可是我來的時候韋恩小姐都已經離開了。」

  「說的也是,她總是最晚出場,最早離場。天知道她上哪兒去了——你們聽說過嗎,韋恩小姐好像比韋恩先生還要玩得開,據說她每次提前離場都帶著被她看中的女孩兒……」

  這群打扮得爭奇鬥艷的少女們推搡著發出甜蜜的嬉笑。

  「好哇,怪不得你今天穿得這麼性感!」

  「你還說我,看看你的項鏈,這是你祖母送給你的成年禮物吧,以前從來都是放在保險箱裡,今天還不是戴上了?」

  「這些穿在外面的東西有什麼用!瞧我,今天的禮服不是貼身款,裡面可是有特殊的小東西——」

  這話頓時引起了女孩們的驚嘆。

  溫:「……」

  溫蒂你還真是讓人不知道怎麼評價才好。

  她無語地走開了,不遠處是男孩聚集的地方,猜也能猜到他們的話和這群女孩相差無幾,她也懶得多聽一群人對著溫蒂發花痴,干脆選了個沒人的地方站著。

  大廳裡很熱鬧,可溫蒂始終沒有出場。溫看到了迪克,他被一群男孩和女孩環繞著,那邊時不時地響起一陣歡笑。

  迪克是中心人物。不出意外。

  提姆的位置難找一些,同樣也不是一個人,他看上去也對這樣的場合駕輕就熟。

  最讓溫驚訝的是她居然在人群中找到了達米安,臭弟弟冷著一張臉,表現得有點不耐,不過實事求是地說,臭弟弟長得也相當漂亮,所以他周圍也不遠不近地站著想要搭訕的女孩。

  溫蒂呢?

  她為什麼不在?不會真的在樓上和什麼人……

  倒也,像是她做得出來的事情。

  溫果斷地打消了上樓去找溫蒂的想法,可留在這裡也很無聊。

  尤其是她在聽了幾分鐘,發現這群人的對話相當沒有營養之後。

  炫耀珠寶首飾的,炫耀新衣服和新跑車的,炫耀自己不久前去參加了什麼皇室典禮的,炫耀自己接到了走秀邀請函的,抱怨自己的前任那方面無能的,痛罵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居然也來參加生日派對的……

  ……生日派對。

  有點耳熟,好像之前她以為自己撒謊的時候提到過生日派對。

  當時她說的什麼來著?溫絞盡腦汁地思考著,想了好半天,答案都已經若隱若現了,可就是死活不肯出來。

  溫注意到迪克甩脫了周圍的人往提姆的方向去了。

  她馬上跟了過去。

  「溫蒂呢?」迪克問,「她還在樓上?」

  「嗯。」提姆的表情不太好看,「父親還沒有回來,她不肯下樓。」

  迪克看上去非常煩躁:「布魯斯還沒忙完?」

  「沒有,今天的事情有點難處理。」提姆低低地咳嗽了一聲,「他三分鐘前發消息說可能會遲到一段時間。」

  「他已經遲到了。」迪克生氣地說,「就算他有不得不遲到的理由,溫蒂可不知道!」

  提姆沒吭聲。

  「我們上去勸勸她。」迪克揉著額頭,「她至少要露個面……」

  溫終於想起來了!

  溫蒂的十八歲生日派對!就是今天,就是這件事!

  「原來這個夢的內容就是生日派對的事情。」溫自言自語,「我想想,當時我是怎麼說的?十八歲生日派對的時候,父親遲到了,還喝得醉醺醺的……好像是這麼回事。」

  迪克和提姆上樓去了,溫走到窗邊,在交響樂的聲音背後,嘩啦啦的雨聲逐漸清晰。

  暴雨天。

  這場雨從未在溫蒂的心裡停過。

  好吧,溫想,她說錯了,這個連續劇確實又臭又長又無聊,而且她看了開頭就能知道結尾,但是——

  「細節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她對自己說,「我想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溫蒂下樓了。

  她站在樓梯上,潔白優雅的長紗裙將她襯托得如天鵝般高貴,然而天鵝的的脖頸也不如她的纖腰動人;紗裙上點綴的碎鑽流光溢彩,然而這些炫麗的光也不如她的微笑奪目。

  嘈雜的人聲消失了,人們仰起頭靜靜凝視著她,仿佛被她的出場奪走了呼吸。

  悠揚的交響樂如一縷幽香。

  如果溫沒看錯的話,溫蒂的鞋是半透明的,造型酷似童話中的水晶鞋,跟在她身後的迪克和提姆就像拱衛著公主的王子。

  溫蒂走下了最後一級台階。

  「感謝各位賞光。」她輕柔地說,「不勝榮幸。」

  這句話頓時驚醒了所有人。

  人們又開始說話和交談,可所有人都魂不守舍,他們頻頻將注意力轉移到溫蒂身上,可卻沒有人靠近。就連剛才那幾個嘀嘀咕咕地爭奇鬥艷的女孩都只遠遠地望著溫蒂,偶爾溫蒂的眼神落到附近,她們還會受驚般挪開視線。

  「父親呢?」溫蒂頭也不回地問。

  「……」

  「……」

  迪克和提姆面面相覷。

  「我明白了。」溫蒂說。

  迪克上前一步:「他不是不重視……」

  「我說,我明白了。」

  迪克沉默下來。

  「切蛋糕吧。」溫蒂微笑,「別讓客人們久等,遲到是我的特權,但特權也不能濫用。該切蛋糕了,我來吹蠟燭。」

  蛋糕被阿爾弗雷德推了出來,像征著十八歲的蠟燭被送到了溫蒂的面前,燈光熄滅,燭火照亮了她的臉,阿爾弗雷德拿出了一頂精致的生日王冠,為溫蒂戴好。

  「生日快樂,溫蒂小姐。」老管家說,「這是老爺為你定制的禮物。」

  「謝謝,阿爾弗雷德。」溫蒂說。

  她閉上眼許願,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

  「生日快樂。」溫說。

  「生日快樂。」溫蒂低聲說。

  燈光重新點亮,客人們又歡笑起來,溫蒂也融入了派對之中,每個人都得到了她的微笑和凝視。

  拆禮物的環節引起陣陣驚嘆,可能是因為這些禮物真的很貴吧,不過溫完全認不出來。她無聊地站在門口,心心念念地等著遲到還喝醉的布魯斯。

  禮物拆到最後,布魯斯推開了門。

  他的西裝微微有些濕潤,但一切都很整潔。他的突兀到場也像是一個童話,不過是另一種風格,像最後一個到場讓睡美人沉睡了百年的女巫,不,錯了,顯然他不是女巫,重來——像傲慢王子的晚宴上最後一個到場祈求參加派對,被拒絕後憤怒地將王子變成了野獸的女巫……

  算了,差不多就那種氣氛吧。

  水汽和酒氣一同湧入房間,衝淡了大廳裡歡樂的氣氛。被簇擁在最中心的溫蒂抬起頭,正對上布魯斯的視線。

  來了!來了!來了!

  溫興奮地等待著。

  等待著。

  等待著……

  溫蒂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你遲到了,父親。」

  凝固的對視被打破,場景開始流動,布魯斯走到溫蒂身邊,他的聲音帶著醉意朦朧的含糊。

  「抱歉,臨時出了點事,」他溫柔地吻了吻溫蒂的額頭,「你很適合戴著王冠。」


第97章 溫和開玩笑-家長裡短

  溫:「……」

  這一切都是那麼索然無味, 且無語。

  雖然她對這種事態發展半點都不意外,可讓她堅持著看下去的,不就是對變化的期待嗎?

  誰會想一直看這種看個開頭就猜得到結尾的故事啊!溫蒂你活得也太毫無波瀾了!

  ……也不是。

  溫實在是不能說服自己「溫蒂的人生毫無波瀾」,因為無論從什麼角度看, 事實都和這完全相反。溫蒂的人生不是毫無波瀾, 而是波瀾太多了, 事情結果又如出一轍的糟糕, 所以光是看結尾, 就好像她經歷的事情都差不多似的。

  好在這件事確實是整個事件的轉折點, 十八歲的生日之後, 溫蒂的人生確實出現了重大的突破。

  溫用這個觀點說服了自己。

  她耐著性子繼續看。

  「我知道。」溫蒂溫柔地說, 「挑選這份禮物一定花了你很長時間, 父親。」

  「不止是挑選,親愛的,我設計了它, 也參與了制作過程。」布魯斯扶著溫蒂的肩膀。

  這個姿勢很奇特。

  溫一早就發現了,這個家庭中的詳細情況能從很多細節體現出來, 比如餐桌前沙發上的位置,比如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明顯就能看出來達米安在這個家庭裡只和迪克的關系比較親近, 達米安就連在面對布魯斯的時候都顯得尊敬有余、親密不足。

  布魯斯的手按在溫蒂的肩膀上, 就像一個正在老去的父親在用他的女兒作為支撐。

  雖然布魯斯怎麼看都不像是……常規意義上的那種「正在老去的父親」。

  「你一向對我很用心。」溫蒂說。

  溫不確定這是不是反話,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周圍的人也發出了捧場的笑聲,有人開始鼓掌, 稀稀落落的掌聲很快就連成一片, 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布魯斯和溫蒂被包圍在掌聲的最中心。一切都像是電影場景般唯美,甚至在燈光下顯示出油畫般的質感。

  溫:「……」

  至於嗎, 這點小事你們也要鼓掌?這是什麼新型喝倒彩的方法嗎?

  溫仔細觀察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的神態都很正常,好像沒有一個人覺得布魯斯在溫蒂的生日派對上遲到值得大驚小怪。

  鑒於在場的大多都是不到二十歲的青少年,心裡的想法又都寫在臉上,溫排除掉了他們礙於面子假裝若無其事的可能。

  「行吧,你們不覺得奇怪就算了,」溫無語地說,「他們怎麼想無所謂,你可別這麼想,溫蒂,這種事就是不正常。」

  溫蒂終於拆完了所有的禮物,溫對這種環節倒是很感興趣,她就喜歡拆箱子的感覺,反而對箱子裡裝了什麼不很感興趣,猜都能猜到她會收到什麼類型的東西……

  派對還在繼續,不過拆完禮物的溫蒂沒有留下。她在音樂聲中悄悄退場,不過沒有上樓。

  溫精神一振,立刻跟了上去。

  溫蒂打開了窗戶。

  暴雨滂沱,在石板砌成的路面上砸出無數水花。

  涼風令人清爽,嘩啦啦的雨聲充塞耳中,將生日派對中溪水般的樂聲洗刷得毫無痕跡。

  溫說:「這種天氣要出門的話最好還是帶把傘。」

  「傘在樓上。」溫蒂說,「上樓會引起注意。」

  溫看了看周圍,又看向溫蒂:「……你在和我說話?」

  溫蒂撩起裙擺抱在手中,翻出了窗戶。

  暴雨立刻把她淋濕了,但水珠浮在她潔白的長裙外,順著她的裙擺慢慢滑落,溫蒂仰頭看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空,在溫以為她會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衝出去的時候,扭頭走向了車庫。

  ……也對,開車出去才是正常發展,這麼大的雨,誰會明知道可以開車還冒雨跑步啊。

  情緒還沒崩潰到那個地步。

  溫懷疑溫蒂身上根本不會有「情緒崩潰」這個狀態,她恐怕就是那種心裡再怎麼驚濤駭浪也絕對不會暴露出半點,還能理智地進行分析和思考的類型。

  溫蒂選了一輛黑車,溫挑剔地搖頭:「為什麼要選黑色的?白色的不好看嗎?不然選藍色也挺好啊,我喜歡藍色。」

  溫蒂走向藍色的跑車。

  溫繞著這輛車走了一圈,選擇爬到車頂,盤腿坐好。

  車輛駛出了車庫。

  「溫蒂!」是布魯斯的聲音。

  他從暴雨中追了出來,皺著眉,溫蒂似乎是心軟了,車輛前進的趨勢稍緩,布魯斯邁著大跨步跑過來,雨水從他的下巴上滴落,他扶著車窗,看上去反而有點因為溫蒂停了車而不知所措。

  他說:「……回家了,溫蒂。」

  溫都沒去看這兩人到底是什麼表情。

  她悠然地晃著肩膀,在暴雨聲中哼起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小調,斷續的哼唱聲混雜在暴雨中,像是漫長旅途裡的一段小憩。

  車子衝進了暴雨中。

  溫坐在車頂轉頭回望,布魯斯站在雨中,遙遙注視著她們,

  他的面孔在暴雨的遮掩下看不清楚,只是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悲傷。悲傷又沒什麼用,溫想,悲傷要是有用,溫蒂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坐正身體,張開雙臂懷抱著撲面而來的大雨和狂風。

  大雨早就讓她濕透了,但無所謂,她又不在乎這些,什麼儀態什麼教養的都滾遠點吧,人生有什麼比快樂更重要的?

  「溫蒂!」溫歡呼,「走!走得越遠越好!」

  她感到洶湧而又莫名的快樂,離奇的快樂,不正常的快樂。無所謂了,快樂就夠了,至於未來怎麼樣,明天怎麼樣——橋到船頭自然直,總不可能真的出現什麼絕路。

  跑車在暴雨中疾馳,溫蒂似乎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就連溫都能看出來她是在哥譚裡瞎轉悠,同一條路她已經路過了三遍了,這個發展好像……不太對啊……

  不是要去平行世界嗎?

  溫還在茫然,轉角便閃出一輛車橫在前方。

  急剎車讓溫從車頂滑落下來,溫趕緊扶著車穩住身體。

  這大晚上的,哥譚居然還有除了溫蒂以外的瘋子在外面?哥譚超過晚上六點路上就不會有幾個行人了好嗎?難道是布魯斯追出來了?

  溫仔細看了看,發覺這輛車有點眼熟。

  蝙蝠車。

  ……倒也不能說這個點在哥譚看到蝙蝠車有多讓人意外,可蝙蝠車是怎麼找到這裡的?雖說布魯斯·韋恩一直都公開支持正義聯盟,還支付了大筆的捐款,可這種家庭內部矛盾關蝙蝠俠屁事,蝙蝠俠的工作是打擊犯罪,又不是管人離家出走。

  溫蒂沒下車,蝙蝠俠下車了。

  溫還從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見過蝙蝠俠,她往旁邊退了一點,好觀察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溫蒂應該也不是第一次見到蝙蝠俠了吧,她好像說過她總是被蝙蝠俠救。

  「溫蒂。」蝙蝠俠說,「太晚了,你不該在外面游蕩。」

  他的嗓音低沉得像是恐怖電影特效。

  「你不攔著我就什麼事都沒有。」溫蒂口氣很差。

  這又是個新發現,溫蒂居然還有這麼不客氣的時候,溫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更感興趣了。

  「我送你回去。」蝙蝠俠又說,「哥譚的夜晚非常危險,你不該離開你的生日派對。」

  「你知道我的生日派對?對,你當然知道,這不是什麼秘密。」溫蒂笑了笑,「我應該邀請你參加的,蝙蝠俠,不過我猜你沒什麼時間……你今天又從壞人的手裡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我看到新聞了。哥譚要感謝你。」

  「不必。」蝙蝠俠冷淡地說,「像你這樣的女孩不要深夜游蕩就夠了。」

  這嘴還真夠毒的,溫想。

  「我不回去。」溫蒂拒絕,「我要……我要離家出走。」

  蝙蝠俠:「……」

  「下車。」蝙蝠俠說。

  「你干什麼?」溫蒂疑惑地問,倒也沒顯得很警惕。

  蝙蝠俠說:「我送你。」

  溫:「……」

  你身為一個超英居然還真的要管這種閑事!

  不,其實管家長裡短的超英還挺多的,可是蝙蝠俠就不屬於會管這種事的超英啊!蝙蝠俠到底算不算超英都是吵得特別厲害的一個命題!

  溫蒂也被蝙蝠俠的話驚到了。

  「你……」她上下打量著蝙蝠俠,「先說好,你不是我喜歡的風格。你太黑暗了,我喜歡陽光的人。」

  溫:「……」

  蝙蝠俠:「……」

  溫反應過來後靠著跑車就開始爆笑——她喜歡這個事件的發展!

  果然!離開家的過程就變得有意思了!離開家的溫蒂也和在家裡的時候不一樣了!別的不說,她至少在離家之後直接了很多!

  之前溫還有點疑惑為什麼溫蒂和托尼的關系不錯,現在她懂了,就是因為拋棄了偽裝吧?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溫老早就放棄研究對錯了。發生在溫蒂身上的事情實在是很難說有沒有對錯,最開始溫覺得溫蒂的家人隱瞞溫蒂不對,可……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安全地活在安樂窩裡呢?

  你知道前路有痛苦的荊棘,嚴重的時候傷口可能會導致喪命,這種時候,有幾個人願意讓自己的女兒深陷其中?

  溫倒是沒什麼不願意的。

  可她也沒有女兒。

  「不要開玩笑。」蝙蝠俠在沉默之後說,「下來。」

  「外面在下暴雨。」溫蒂說,「你帶傘了嗎?我坐蝙蝠車嗎?」

  蝙蝠俠用事實做了回答。他遞給溫蒂一把折疊傘,轉身走向蝙蝠車,溫蒂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撐著傘走到了蝙蝠車前。

  「我可以開車嗎?」她興致勃勃地問。

  「我開車。」蝙蝠俠冷冷地說。


第98章 溫和胡扯-到底誰先

  溫蒂很失望:「小氣鬼。讓我開一下有什麼關系, 我又不會給你撞壞。」

  她觀察了一下蝙蝠俠的表情,或許是從對方毫無波動的神態中意識到自己的要求不會被滿足,溫蒂到底還是繞過車,坐到副駕駛座上。

  溫抓准機會擠了進去, 踮著腳爬到了後座。

  其實只要她想, 就能在夢中穿過車門, 可是直接穿過去的視覺效果太奇怪了, 溫寧願把事情弄得稍微麻煩一點。

  合攏的車門將嘈雜的雨聲隔絕在外。

  車內一片寂靜。

  蝙蝠俠掌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很穩,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前窗, 雨下得太大了, 窗外的可視度可能只有三四米遠, 就算不考慮深夜的哥譚有多危險, 在這麼猛烈的暴雨中照著溫蒂的車速……沒出事兒也只能說運氣很好。

  溫坐在後座,無聊得又想哼歌了。

  是溫蒂打破了沉寂。她扭過頭問蝙蝠俠:「我現在坐的是羅賓的位置嗎?」

  「是。」

  「你有沒有考慮過羅賓做助手算是一種童工?」

  溫就知道他們不可能一路上沒有任何對話,她被這個充滿黑色幽默的問題笑得癱倒在後座上。

  不愧是溫蒂, 邏輯鬼才!

  蝙蝠俠冷淡地回答:「我沒有付羅賓工資。」

  溫:「……」

  她懵了。

  媽的溫蒂邏輯鬼才就算了,蝙蝠俠你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也這麼黑色幽默?

  而且你居然接梗了!媽的你接梗就算了, 為什麼接得還這麼自然!

  溫蒂也被逗笑了,副駕駛座對她嬌小的身體來說非常寬敞, 她脫掉鞋子, 側身窩在副駕駛座上, 又拉起蓬松的長裙蓋住雙腳——她的腳已經被凍得泛紅。

  舒舒服服地坐好後,她又開始解盤在腦後的發髻。先拆掉固定在黑發上的頭飾, 再把固定用的隱形發夾取下來, 放到儀表台上。

  這些東西都濕漉漉地滴著水, 但蝙蝠俠看上去並不介意他的蝙蝠車被弄髒了。

  他調高了車裡的溫度,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條毛巾遞給溫蒂。

  「謝謝。」溫蒂說, 接過來擦拭長發。

  蝙蝠俠又給了她一條毛毯。這次溫看到他是從哪兒把東西拿出來的了,就在他的側手邊有好幾個暗格,估計放了不少武器和必備用品。

  「溫度需要再高一點嗎。」蝙蝠俠問她。

  「你沒感覺熱了?」溫蒂懶洋洋地反問。

  蝙蝠俠不再說話。

  溫蒂的頭發也沒有全部濕透,她的發量濃密,做完造型後估計還噴了不少定型,只是打濕了最外面的那一層,裡面還是干的,只是擦拭了一會兒就不再向下滴水。

  溫蒂把用過的毛巾還給蝙蝠俠,蝙蝠俠沉默地接過來放回暗格。

  「……」

  「……」

  怎麼回事,溫想。

  氣氛居然還有點奇奇怪怪的、不太好形容的溫馨,溫心中湧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幾乎要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別的不說,溫蒂這個人就和「溫馨」這個詞彙完全不沾邊,蝙蝠俠更是「溫馨」的反面,怎麼可能會這麼溫馨?

  可事實就是如此,容不得她不承認。溫馨就是溫馨,這是個事實而不是形容——溫開始覺得尷尬了。

  媽的這熟悉的尷尬。

  溫蒂擺弄著發尾,盯著自己的裙子發愣。

  「這太詭異了。」她說,「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怕,蝙蝠俠?」

  「……」

  「但我完全感覺不出來你可怕。」溫蒂迷惑地說,「是因為你救過我好幾次的嗎?」

  「……」

  溫蒂松開發尾,伸出手,用兩根指頭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蝙蝠俠的披風。

  媽的這個動作為什麼這麼小女孩兒。

  溫覺得窒息了,她恨不得衝過去搖晃溫蒂的肩膀,在她耳邊大聲咆哮「你應該對你父親這麼做而不是對蝙蝠俠這麼做」!

  蝙蝠俠終於回頭看了溫蒂一眼。

  他沒說話,但溫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疑惑,像是在問:「干什麼?」

  溫蒂和蝙蝠俠對視了幾秒,抬手掩唇,嗤嗤地笑了起來。

  蝙蝠俠不明所以,但也沒有對溫蒂的怪異舉動做任何評價,而是重新轉回頭看著前窗。

  溫:「……」

  這也太他媽詭異了。

  但也……居然也挺好的。

  然後溫聽到溫蒂說:「你好可愛。」

  你又開始了!

  我就知道你又要開始了!

  溫充滿期待地等著蝙蝠俠的反應,而蝙蝠俠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我誇你呢,蝙蝠俠,嘿,我剛才誇你呢。」溫蒂不開心了,「你應該說『我也覺得你很可愛』,聽到沒?哼,你這種性格肯定沒有女人喜歡。」

  蝙蝠俠說:「系好安全帶。」

  溫蒂睜大眼睛:「……」

  在情場上無往不勝的大小姐顯然沒有受過這種待遇,她懵了,無比震驚地盯著蝙蝠俠的側臉,盯著盯著,她就撐起一只手臂托著腮,拉長聲音:「你的側臉很帥。」

  好的,溫蒂鍥而不舍。毫不令人意外。

  溫快樂地趴在溫蒂的椅背上,興致勃勃地期待著蝙蝠俠要怎麼應對,事情越來越好玩了,她絕對不能錯過這麼快樂的劇情!

  不過蝙蝠俠的側臉確實很英俊。

  奇怪,不止英俊還有點眼熟是怎麼回事,果然長得好看的人都有共同點嗎?好像她遇到過的每一個英俊的人都能對上號,這麼想的話,好看的人都有好看的共同點,不好看的人似乎也確實是不好看得奇形怪狀的……

  「……」

  很好,不愧是蝙蝠俠,他又采取了漠視作為回答。

  但溫蒂似乎也不是在期待蝙蝠俠的回應,她托著腮,眼神已經穿過蝙蝠俠,漂移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你都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離家出走嗎?好奇怪,」溫蒂又說了一遍奇怪,「我感覺你是可以信任的那種人,巧的是我又完全不了解你,而你也完全不了解我。神秘讓你更有魅力。而且你完全遠離我的生活,也許這就是我在你面前覺得放松的原因。」

  「我了解你,韋恩小姐,我也知道你聰明到足夠分辨什麼是你自己的感情,什麼是吊橋效應。」蝙蝠俠說,「並且我對你的一些行為略有耳聞。停止這麼做。」

  「受人歡迎又不是我的錯,我只是天生就又漂亮又聰明,不用說任何話做任何事就是眾人視線的中心。男孩和女孩都渴望得到我的回應,而我偶爾確實會有所回應,」溫蒂說,「畢竟,你要清楚,如果我表現得像是沒有感情的冰人,這一點也不會妨礙到他們的渴望和熱情,不如說,他們反而會更迫切地想要成為我眼中最特殊的人。」

  「……」

  溫蒂觀察著蝙蝠俠,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笑意:「我知道你很清楚這些,因為你也和我一樣,對嗎?」

  蝙蝠俠不置可否。

  「有時候我也會情難自禁。」溫蒂捂著嘴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她的聲音變得有點含糊,「他們真的很懂怎麼許諾永遠不變的愛,怎麼無所不知地獻殷勤,而我就像個傻傻的小女孩,輕易就相信了他們的甜言蜜語。是我落入他們的陷阱,而不是我引誘他們中的任何人。」

  溫:「……」

  真是久違的渣女發言。

  你也太顛倒黑白了吧溫蒂!

  「最糟的是他們總是在得到我之後暴露真面目,不停地要求我這,要求我那——不許再和什麼人說話,不許再和什麼人出去玩,不許微笑,不許眨眼……他們不停地問『你還愛我嗎』、『我還是你最重要的人嗎』,」溫蒂惆悵地嘆了口氣,「他們就是不能接受我受歡迎。我可不是那種為了愛情改變自己的人,我永遠不是私有物,所以我就只好離開他們了。」

  你離開他們的時候有記得說分手嗎。

  不,這麼問不對,應該說,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有給過任何「在一起」的承諾嗎。

  ……猜也猜得到答案是什麼。

  蝙蝠俠一直沒說話,可不知道為什麼,溫總覺得他在微笑。

  「還有多久能離開哥譚?」溫蒂問。

  「有一段時間。」蝙蝠俠回答,「暴雨的時候某些路段不方便通行,我們只能稍微繞一點遠路。」

  「嗯。」溫蒂說。

  她輕輕地用手指梳理著長發,看上去心情還不錯。蝙蝠俠平靜地掌握著方向盤,提醒說:「你還冷嗎?」

  「有你在這邊怎麼會冷,」溫蒂笑了,「你坐在那邊就是滾燙的發熱源了。」

  「……」

  蝙蝠俠又沉默下來。

  就在溫以為這一路上都不會有更多對話的時候,他卻突然問:「你還沒說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你現在想知道了?」

  「……」

  「告訴你也沒什麼,畢竟你也救過我好多次了。」溫蒂嘆了口氣,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憂郁地說,「我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是個很受歡迎的人,我父親,你也知道,他同樣也非常受歡迎。」

  「……」

  溫隱約看到蝙蝠俠的頭頂冒出一個小小的問號。

  「他總是和漂亮的女人約會,」溫蒂說,「這你肯定也知道,看看新聞都能了解到這些了——要我說,他約會之前真該好好了解一下那些女人到底是什麼貨色。」

  「……」

  溫開始捉摸不定這個話題的走向了。

  「是這樣的,我就直說吧,」溫蒂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是那些女人不安好心地挑撥我和我父親的關系。」

  溫:「……」

  她有點懂溫蒂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我知道你可能會猜她們給我父親吹枕邊風什麼的,不,才不是,」溫蒂憂郁地說,「是這樣的——是她們先勾引我的。」

  溫:我差點就信了。


第99章 溫和開脫-這很奇怪

  倒是看不出來蝙蝠俠有沒有相信溫蒂的話。

  這家伙臉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還戴了個遮住整個後腦和上半張臉的頭罩,想要從他拉直的唇角觀察出心情變化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偶爾的,溫能感受到蝙蝠俠的情緒起伏,但她也說不上來她感覺到的是真的, 還是僅僅是一種錯覺。

  「你很難相處。」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後溫蒂說, 「你不打算發表一點評價?」

  「你沒有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溫蒂依然托著腮, 她在副駕駛座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用毛毯包裹著自己,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沒說實話?」

  「因為你沒有說實話。」

  溫看出來了, 蝙蝠俠很不會聊天。

  「噢。」溫蒂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蝙蝠俠, 「看來你不是很吃這套。我還以為你們這樣的超級英雄都很容易對這種類型的女孩上鉤呢, 又年輕, 又可憐,又漂亮……充滿迷茫又很缺愛。而且我已經十八歲了,在道德和法律上都不存在什麼問題。」

  溫:「……」

  不愧是你, 溫蒂,她服氣了。

  她還以為溫蒂真的只是在陳述小部分真相的同時信口胡說呢, 沒想到溫蒂的套路居然這麼深。

  「剖析自我這套對我也不管用。」蝙蝠俠平靜地說。

  溫:「……」

  原來剛才一直都是兩個套路高手在過招的全過程嗎?!失敬了,她根本就一點也沒看出來!

  「你真是鐵石心腸。」溫蒂說。

  「……」

  「但我也沒說謊, 我說的是實話。」溫蒂揉了揉眼睛, 「我確實漂亮、聰明、家世很好, 這三點就意味著我很受歡迎。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我從什麼細節裡讓別人很容易誤解我——讓人覺得我脆弱易碎, 需要關愛和保護, 人們總是希望自己能照顧我。」

  溫蒂, 你自己看看你那一身的過敏症,再看看你的小細胳膊小細腿, 看看你白得能看到血管的皮膚。

  你對自己的外在形像有什麼奇特的誤解?!

  你看起來就是很脆弱很需要保護啊。

  「你確實沒有對外展示你強勢的那部分。」蝙蝠俠說。

  又來了,溫又感覺到了蝙蝠俠的微笑。

  他的嗓音和態度自始至終都沒出現過明確的變化,但有些細節是那麼清晰和不容忽視,就好像在這身制服之下的人是對溫蒂全然放松、滿懷信賴的。

  這個全然放松又滿懷信賴的人不相信溫蒂的半真半假的鬼扯,可他也很樂意聽溫蒂說下去,沒別的什麼原因,他就是樂意聽,並為了溫蒂的每一句話露出微笑。

  也許溫蒂也感受到這一點了。

  「這太奇怪了。」她說,但這一次她說奇怪的時候,語氣已經比前兩次的時候溫柔了許多,「你聽起來很了解我。當然你剛才就說了你了解我,可你不只是這麼說說而已,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

  溫蒂說:「我不喜歡這樣,我對你一無所知。」

  「你知道我是蝙蝠俠。」

  「人人都知道你是蝙蝠俠。」

  「你知道這就夠了。」

  「你和人約會的時候也這麼不解風情嗎?」溫蒂問。

  「這不是一個約會。」

  「你喜歡年紀大一點的?」溫蒂猜測道,「還是說你喜歡——小野貓那種風格?這對我倒是有點難度,我基本上只在某個特定的狀態下展示這種風格。」

  「……」

  現在蝙蝠俠沒有微笑了。

  他不喜歡這個話題。

  可溫蒂的談興反而更濃,她說:「對了,既然提到那些和我父親約會的女人,你不想聽聽詳細的情況嗎?」

  「……」

  蝙蝠俠握著方向盤,渾身上下的每一個肢體語言都在表示拒絕。

  「來嘛,聽聽嘛,有什麼關系,我都不介意讓你知道,你在做這項工作的過程裡肯定也接觸過更聳人聽聞的事情,」溫蒂循循善誘,「相比起來,我的這點消息根本就毫無爆點。再說了,路程還有段時間,干坐著多無聊。」

  「……我不想知道。」蝙蝠俠說。

  他有點無奈了。

  這個事實沒有「他真的松口了」更讓溫震驚。

  溫不太能理解這整個過程裡到底發生了些什麼——說真的,到底是出現了什麼轉機?為什麼溫蒂和蝙蝠俠居然還聊上了?看起來聊得還挺好?

  那溫蒂到底是成功了還是沒成功?

  「讓我想想從哪裡說起。」溫蒂無視了蝙蝠俠的拒絕,她轉著眼珠,「要從第一個說起嗎?好像有點太早了,而且我都不記得她的名字是什麼……安娜、莉莉或者艾米之類的名字吧,她們其實都差不多,年輕貌美早早成名,被男人捧了太久後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從這方面說,父親的口味還挺一致的,不管這些女人的長相身材是什麼類型,性格都一樣:好上手,也很容易就能甩脫。她們天真愚蠢得讓我想要懷疑父親的魅力了。」

  蝙蝠俠默默地聽著。

  「我甚至覺得父親根本就沒受到她們的吸引。他不像是那種只看得到美貌的人,何況她們也沒有美貌到足夠抵消頭腦上的缺陷。」溫蒂挑剔地評價道,「空有皮囊的人就像昂貴的玩具,只有那些各方面都平平無奇,從自身條件上說還不如她們的人才會去追捧。」

  蝙蝠俠說:「你太傲慢了。」

  「你也沒有因此覺得我討厭啊。」

  「……」

  溫琢磨了一下,覺得也許不管溫蒂做什麼蝙蝠俠都不會覺得她討厭。

  「我甚至找不到一個能讓我印像深刻的女人。也許那個和父親關系有點曖昧的哥譚女記者算一個,不過她也不是父親的約會對像。」溫蒂往下拽了拽毛毯,似乎是感到有點熱了,「我只是稍微接近了一下她們,沒用幾分鐘就獲取了她們的信任……」

  蝙蝠俠調低了溫度。

  「……然後一切就那麼順理成章地發生了。」溫蒂說。

  溫心想順理成章真不是用來形容你身上發生的這種事的……不過依你的邏輯好像也沒什麼不恰當。

  蝙蝠俠依然沒做出任何評價。

  溫蒂看著窗外,暴雨擊打在玻璃窗上,令她的藍眼睛像是被打濕了一般柔軟。

  「我這樣做不對。」溫蒂說,「我讓父親的處境很尷尬,對吧?」

  「對。」蝙蝠俠回答,「但他不會責怪你。」

  「你又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溫蒂說,「也許他心裡想的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也許他其實特別生氣,只不過忍著不發作——他是個很會忍耐的人,想不到吧?他看上去完全就不是能忍的類型。」

  溫心說你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忍的類型。你和你爸未免也太像了,遺傳和言傳身教的結果是這樣,簡直令人有點不安。

  蝙蝠俠似乎又在微笑。

  而溫已經被自己的感覺搞糊塗了。

  她放棄了去研究這兩個人的想法和事態的變化,就當個完全不思考的旁觀者也不錯。

  畢竟她從未參與到這個故事當中,她不需要思考。

  「父親從不責怪我,這種態度讓人很想挑戰他的承受底線。」溫蒂說,「這也不對,對吧?」

  「……」

  蝙蝠俠選擇沉默。

  「有時候我也會想我為什麼這麼容易上當。」溫蒂喃喃地說,「也不能說是上當……或許只是我缺乏自控。他們其實僅僅是試圖對我好一點,而我總是渴望更進一步……人類的體溫很溫暖,皮膚相貼的感覺也很美好。好像沒什麼理由不去享受。」

  「你需要的是正常的社交。」蝙蝠俠平靜地說,「你排斥社交,這不難感覺到。」

  「我不排斥社交,我喜歡社交。」

  「其他人在你眼裡都不是庸碌就是愚蠢,或許更多時候兩者皆有。你拒絕精神交流,這種空虛感又讓你迫切地索求其他方式作為替代品,而對你來說,吸引他人的難度幾近於零。你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手段,人們就會成群結隊地湧向你,你唯一需要的做的就是從中挑選相對更順眼的那些。」蝙蝠俠平靜地說了下去,「掌控他人的感覺很美好,你無法抗拒。」

  「事實上,」他又說,「你可以抗拒,但不打算抗拒。」

  你不是我認識的蝙蝠俠了,你居然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

  最驚悚的是你居然還說中了!

  溫蒂說:「這很奇怪。」

  溫小聲糾正:「現在這種奇怪的程度已經超過『奇怪』本身了。這是奇怪的立方。」

  「你足夠強大到應付你的難題。」蝙蝠俠說,「你可以不去應付。這沒什麼。如果你這麼做能覺得輕松和愉快一些,那就這麼做好了。很多時候,道德和快感只能任選其一。而你做出了你的選擇。」

  溫蒂驚訝地看著蝙蝠俠:「我以為你會更……試圖勸說我選擇道德。」

  「除了混亂的私人關系以外,你沒做過任何壞事。」蝙蝠俠回答,「私人關系裡,你也沒有欺騙、隱瞞和采取強制手段。你的篩選機制公平公開而且完全透明,任何對你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這點。」

  他聽起來簡直是在給溫蒂找理由開脫。

  反而是一直在為自己免除責任的溫蒂開始反駁:「這依然不道德。」

  「這是哥譚。」

  溫蒂盯著蝙蝠俠,最後受不了一般狠扭過頭:「哼。」

  「你的頭發還在毛毯裡。它們是濕的。」

  溫蒂不搭理他。

  「你臉上起疹子了。」

  「我臉上才沒起疹子。」溫蒂立刻說,「我沒感覺到癢。」

  話是這麼說,她還是把頭發從毛毯下順出來,將它們攏在腦後。

  蝙蝠車在暴雨中行駛。

  或許是安靜了太久,溫蒂問:「現在幾點了?」

  「三點。」

  「十八歲的第一天,深夜離家出走。」溫蒂笑了一聲,「還不賴。」


第100章 溫和可悲-好的選擇

  對啊對啊真挺不賴的, 更別提你不只是離家出走,你還讓蝙蝠俠開車送你離家出走……

  「這趟行程到底要花多長時間。」溫無聊地趴在椅背上,「我還是更想看你離家出走到平行世界這一段。」

  不過溫蒂和蝙蝠俠的對話也很有戲劇性了。

  其實相比起離家出走這部分她已經知道了後續的故事,溫對溫蒂完全沒有提起過的, 和蝙蝠俠有關的這部分更感興趣。

  外面還在下暴雨, 車內自成一個小世界, 這種幽暗又封閉的小空間總會讓溫蒂感到恐懼和不安, 而在蝙蝠俠的陪伴下, 她似乎很好地克服了這種恐懼。

  恐懼可以克服, 濕疹可不行。

  溫蒂的手指已經紅腫起來, 溫了解這種瘙癢感, 它能輕易擊潰一個人的意志力, 某種程度上說比疼痛還要讓人無法忍受。

  但溫蒂的手寧靜地拖著臉頰,自然放松地微微彎曲著,別說抓撓了, 連一點顫抖的小動作都沒出現。

  不愧是溫蒂。

  蝙蝠俠說:「你出門的時候沒有吃藥。」

  「沒有。」溫蒂回答,「我連離家出走都是臨時起意, 哪有心情再上樓吃藥。」

  蝙蝠俠遞給她一個藥盒。

  「你常用的藥物都有。」蝙蝠俠平靜地說,「帶上吧。」

  溫蒂接過來, 打開藥盒看了看, 選出一粒咽下去。溫趁機掃了幾眼藥盒, 別說,准備得還挺齊全。

  「藥你是從哪兒拿來的?這麼短時間要湊齊這些類別也不簡單, 」溫蒂問, 「是父親給你的?」

  蝙蝠俠沒否認, 這就是默認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和父親有聯系,他可年年都給正聯花好大幾筆錢。」溫蒂拿出藥盒中的軟膏往手上塗, 「而且你每次總是來得那麼及時。」

  真稀罕呢,溫心說蝙蝠俠和你父親有聯系,關他給正聯捐錢什麼事?

  想也知道布魯斯不可能沒和蝙蝠俠打過交道,畢竟韋恩家族是全哥譚最有錢的人……不僅如此,韋恩這個姓氏放到國際上都鼎鼎有名。

  世界上的有錢人,不是和超英有聯系,就是和超反有那麼點千絲萬縷的合作,這不都是常識了嗎。

  溫蒂塗完了手,把剩下的軟膏放回藥盒扣好。

  「這次也是他叫你來的?」

  「……」

  溫蒂點了點頭,說:「他應該自己來。他為什麼不自己來?」

  這句話不像是在問蝙蝠俠問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

  「他是怎麼和你說的?」溫蒂問,想了想又改口,「他提起我的時候都是怎麼說的?你們——聊過我,對吧。」

  「……有時候。」蝙蝠俠保守地回答。

  「他說什麼?」

  「沒說什麼。」

  溫蒂就不再追問了。她若有所思地捏著藥盒,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這都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了,溫蒂你有心情和蝙蝠俠聊,就不能和你的父親好好說話?本來都不是什麼嚴重的事,硬生生被你們這一家人折騰成了今天這樣子——你們也都不是什麼壞人,怎麼辦事兒就這麼一塌糊塗。

  你父親和你兄弟人不坦率,你自己坦率一點嘛。

  可是你也不坦率。

  沒救了,你們這一家人沒救了。

  溫無語地從椅背上爬起來,又重重地跌坐回後座。

  這個夢的信息含量太大,她得好好思考一下才能從裡面找出線索,只是難免的,她又覺得意興闌珊。

  她操的是個什麼心。

  仔細想想,不管局面有多亂,和她也沒多大關系,她自己也不是好管閑事的人。

  唉,是她人太好了,有時候吧,就算你明知道這件事是別人家的內部矛盾,根本就沒有你插手的余地,可作為近距離的、上帝視角的旁觀者,你對事件的解決方式一清二楚,就這麼眼看著當對方糾纏來,糾纏去,也難免會替當事人著急。

  蝙蝠俠在這樣的寂靜中投降了。

  「我們聊起過你。」他低沉地說。

  溫蒂動了一下。

  「你想知道什麼。」

  「……我也不清楚我想知道什麼。」溫蒂悶悶地說,「他說過什麼讓你印像深刻的話嗎?」

  「……」

  「沒有嗎?」

  「你每次離家出走又回家之後,心情總是會好很多。」蝙蝠俠說,「所以他認為讓你時不時地離開家對你很有好處。但他也不能把讓你出去散心的話說出口,有些時候,你有點……過度解讀他的反應。」

  「我沒有過度解讀。」溫蒂當然反對這樣的話,「我從來沒說過什麼。」

  「那就是最讓他擔心的事情。你不是願意對人傾述心裡話的女孩兒,」蝙蝠俠說,「偶爾他會有點後悔讓你很小就離開家去遙遠的另一個國家讀書。那是個艱難的決定,鑒於你在哥譚的遭遇,在當時,他認為他必須這麼做。」

  「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不好說。」蝙蝠俠回答,「但如果能回到當時,他會考慮得更加慎重。」

  溫蒂看著手指:「我……挺喜歡我的學校。」

  溫驚了。

  什麼?你居然是喜歡芭蕾舞校的嗎姐姐?你怎麼從來都不說?有沒有搞錯,你提到芭蕾舞校的時候除了抱怨就是不滿,連芭蕾舞你都不像是很喜歡的樣子,結果你現在說你喜歡你的學校?!

  不對不對,溫蒂到底是不是在說實話都沒個准數,也許她現在又是在蝙蝠俠的面前胡言亂語……

  盡管溫這麼想,可另一種感覺實在是不容忽視。

  她覺得溫蒂說的是真話。

  她很信任蝙蝠俠,這是其一;她現在的心情也確實到了一個臨界點,這是其二;再加上車外的暴雨將整座城市變成了陸上的海,他們現在身處於一個避無可避的小小空間之內,在這種情況下,也許溫蒂終於難得地選擇了敞開心扉。

  不過這就意味著溫蒂之前在她面前也避重就輕地隱瞞了不少實話。

  ……怎麼說呢,溫完全不覺得意外。

  這就是她實在是沒辦法喜歡溫蒂的最大原因,她太敏感,又不願多說,誰有心情成天猜她的想法。

  要不是她們算是命運共同體,碰到溫蒂這種性格的人,溫有多遠跑多遠。

  「那是個很好的學校。」蝙蝠俠平靜地說,「老師很有經驗,學生出身很好,家世稍次一點的也聰慧勤學。學校裡的所有人都屬於你不會排斥的類型,封閉式的教學模式又保證了你們相處的頻率。從外在條件上看,你在那座學校交到朋友的幾率非常高。」

  不過溫蒂沒能交到朋友——這就純粹是溫蒂自己的問題了。

  「朋友不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溫蒂低聲反駁。

  「對你來說必不可少。」

  他的口吻那麼不容置疑,溫朝著蝙蝠俠翻白眼,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或者說布魯斯那家伙是對的。

  沒有人能真正孤立無援、毫無交流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溫蒂也不例外,甚至因為她的自身情況,她對情感支撐的要求只會更高和更多,不可能更低或更少。

  通常情況下,家人當然才是最有力的情感支撐,可溫蒂家的情況似乎又不可能做到……

  溫猛然驚覺一個事實。

  媽的,她還不太清楚她們到底是有什麼病。

  不過猜也能猜到是精神類的疾病。

  溫很清楚這種疾病的患者會有的共同特質:像是那種普通正常、普通美好、普通溫暖的家庭,對這類患者來說僅僅是保證他們情緒穩定的最低限度。

  很殘酷,但這就是事實。

  他們需要的是隨時隨地的應答,他們需要的是無條件的愛和源源不斷的溫暖,因為任何時候,他們都有可能因為任何微不足道乃至於莫名其妙的理由情緒崩潰。

  普通人對於親人、朋友和愛人其實是有忍耐限度的,你可以有千萬種缺點,只要不觸犯到他們的底線,但對這類患者來說,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完美。

  完美的意思是,有時候他們痛哭流涕,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他們只能接受安慰;有時候他們會傷害親密的人,而你必須做出最正確的反應,如果你表現太好,可能反而會加重他們的內疚,如果你表現得不好……如果你表現得不好,可能他們會感到安慰,也可能他們會在下一次加倍地傷害你。

  真是完美符合溫蒂的行為模式。

  「是父親讓你把哈莉抓進阿克漢姆的?」溫蒂問。

  「……」

  「別想為他開脫,這是他做得出來的事情。」

  「……」

  「我一定要得到這個答案。」溫蒂加重了聲音,「哈莉不是一個普通的朋友,你明白嗎?我不許諾,我不確定關系,多數情況下我都不這麼做,但哈莉的情況不一樣。哈莉是我的女友。我承諾過。」

  蝙蝠俠顯得很震驚:「……」

  「我們沒有用任何方式公開過,是我要求的,哈莉有意見,不過她很好哄。好吧,我知道這是我的不對,可她的身份太難辦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父親絕對不可能同意的。」溫蒂煩躁地咬住了嘴唇,「所有人都不會同意。我知道。」

  「……她不是個好的選擇。」

  「你在說廢話。」溫蒂冷冷地說,「就好像我是個好的選擇似的。你知道哈莉這個人,她只是太容易被愛情衝昏頭腦,當然她也喜歡暴力和瘋狂,不過只要我不允許,她就會很乖。」

  「……」

  「最多,」溫蒂不太情願地補充道,「最多揮著她的木錘跑出去搶劫運鈔車或者嚇唬嚇唬警方。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

  溫覺得溫蒂對問題的定義很有問題。

  「你並不愛她。」蝙蝠俠說,「她僅僅是比你遇到的其他所有人都更溫順和熱情。」

  溫蒂沉默了。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說。」她撫摸著手中的藥盒,「但愛……」

  溫蒂沒有愛過任何人。

  真可悲,溫想,她甚至不愛她自己。


第101章 溫和咒罵-不是真的

  不過也沒什麼所謂, 人們對自己不滿意才是常態,像是溫蒂這個程度的「對自己不滿意」也僅僅是超過了平均水准。

  ……超過了一點點。

  ……超過了一小半。

  好吧,說實話,是超過了一大截, 要是這個具體數值能用數值條表現出來, 溫蒂的數值條少說也是滿格。

  溫比溫蒂更沒想到蝙蝠俠竟然說「你不愛她」。

  有沒有搞錯, 你這身嚇死人打扮, 你這嚇死人的嗓音, 你這深夜才出現的習性, 怎麼看都和這句話不搭邊, 再說了, 這種心靈雞湯一樣的話出現在現實裡也太讓人起雞皮疙瘩了吧!

  不過她有沒有起雞皮疙瘩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溫蒂有沒有。

  溫蒂看上去還挺吃蝙蝠俠這一套。

  她又不說話了,縮在副駕駛上怔怔地出神,又不像是一直被忽視的某部分被蝙蝠俠點醒了。以溫對溫蒂的了解, 她應該只是短時間裡找不到話可說。

  能讓溫蒂說不出話來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雖然她自己就經常達成這個成就。

  溫蒂不想說話,反而是蝙蝠俠主動開口:「抱歉。」

  「沒必要。」溫蒂回答, 「你只是說了實話。我只是不願意去面對事實,和哈莉在一起的時候, 我會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挺好的。」

  「你的生活也挺好的。」蝙蝠俠又一次以他的冰冷的中立態度道出實情, 「而你仍不滿足。『挺好的』對你來說還不夠好, 你和哈莉也遲早會分開。」

  「到時候再分開。」

  「小醜女可不是你過去遇到的那些對你的生活毫無殺傷力的人,我恐怕到時候會釀成惡果。」

  「你就一定要這樣?」溫蒂嘲諷道, 「用你的判斷定義一切, 推測結論, 然後把你的推斷視為真理?」

  「至少在小醜女的事情上我沒有說錯。」

  溫蒂陰沉著臉:「我不喜歡你。」

  得了吧,溫心說你要是不喜歡他還能跟他說這麼多?你口裡就找不到什麼客觀公正的話。

  她覺得溫蒂安靜不了多久, 果然,沒過幾分鐘,溫蒂就按捺不住了:「你們還說了什麼?你和我父親。」

  蝙蝠俠回答:「要看你想知道什麼。」

  「那你們常常聊起我了。」溫蒂若有所思地點著頭,「這說不通,他為什麼要和你說我的事情?就算你和我打過不少交道,可能我們以後也會打不少交道……但還是說不通,難道你們是朋友?」

  「他只是一位父親。」

  「糟糕的父親。」溫蒂冷冷地說。

  「他確實對這項工作很不擅長。」

  「我知道你沒說後半句,『而你也還是個特殊的孩子』。」溫蒂淡淡地說,「說出來啊,這沒什麼,我知道我不是普遍意義上的正常人,在很多人眼裡我都有點瘋,我不這麼認為,但也許我確實有點瘋。我和我幻想中的朋友說話,我和我的幻覺做朋友,她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突然被提及的溫:「……」

  你們不是在說溫蒂的事情嗎?怎麼又說到幻想中的朋友了?這和我有什麼關系,溫蒂的情況和我完全無關,憑什麼提到我,還用「幻覺」這種詞,幻覺朋友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溫緊張地又趴回椅背上。

  「你過去不承認她是幻覺。」

  「因為她越來越逼真。」溫蒂說,「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她只是一個藏在我心裡的聲音。一開始她僅僅是我心中的另一個念頭,就像面對一件壞事,你心裡有一個小天使說不,另一個小惡魔說好。我知道我應該說不,我也確實說了不,而她在我的心裡說『管他呢,去做吧』。」

  溫忍不住了,她憤怒地抗議:「我才不是什麼小惡魔!你也不是什麼小天使!你少給別人扣帽子,也不要給自己戴高帽!」

  溫蒂微微地笑了:「我越長大,她就越清晰和立體。漸漸的,她有了自己的性格,有了自己的面孔,她說話的時候越來越多,情緒也越來越復雜,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了她——就趴在我的病床外旁邊的窗台上,仰著頭看天空。」

  「你知道正確的做法是不要理會。」蝙蝠俠說。

  「我試過了。我試過很多次,可是我總忍不住又和她說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雙面人和其他所有的反派,我也聽說過他們,我也清楚這樣對我來說非常危險,可是……可是她讓我松了口氣。我很清楚不管我怎麼做她都不會真正消失。」

  「……你沉迷在幻想之中,沒有關注那些在你身邊陪伴你的人。」

  溫蒂說:「沒有人在我身邊陪伴我。」

  「……」

  溫心情復雜。

  這種心情過於復雜了,她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還有二十分鐘就到橋邊,」蝙蝠俠說,「你的車也在那裡。」

  「你不打算送我過橋?」

  「如果你這麼希望的話。」

  溫蒂想了想:「不用了,回去保護你的哥譚吧,我也只是哥譚的一員而已,沒什麼特殊的。別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我不認為這是浪費時間。」

  溫蒂笑了:「話很動聽,可浪費時間就是浪費時間。你肩負著人們的生命,而我只是個在鬧脾氣離家出走的青春期女孩,孰輕孰重已經很明顯了。」

  「……」

  「就算換個身份,制服之下的你不是陌生人,而是我的父親。」溫蒂幽幽地說,「你也知道該怎麼選。」

  蝙蝠俠一怔。

  溫也一怔。

  「犧牲小我維護生命與和平,這就是英雄。」溫蒂漫不經心地說,「不是嗎?」

  「……」

  蝙蝠俠停在橋邊,溫蒂出門的時候開的那輛車果然已經停靠在路口,溫蒂透過車窗看了一眼窗外,轉頭朝蝙蝠俠挑眉:「你確定羅賓到了合法駕車的年齡?」

  「這不是羅賓做的。」

  「不是羅賓,夜翼在布魯海文市,難道是紅頭罩?」

  「……」

  「他胸口畫了這麼大一個蝙蝠標志,誰都知道他和你們有關系,」溫蒂說,「盡管你們雙方都不承認紅頭罩是蝙蝠家族的一員,不過這種事又不是你們否認了就能算數。」

  「你該下車了。」蝙蝠俠說。

  「再等一等。」溫蒂喃喃地回答,「雨是不是要停了?」

  「這場雨會持續到明天下午。」

  「你們還關注天氣預報?超級英雄這份工作難道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公休?」溫蒂停了一下,「說到這,我有點好奇你們平時是怎麼維持日常生活的,在超級英雄這個身份之外。你能做好普通的工作嗎?難道你們只能被迫做小時工?我不太了解這方面,如果我在哥譚請人來為我修理管道,有沒有可能來的是個超級英雄?」

  「……」

  溫大笑。

  蝙蝠俠冷淡地回答:「無可奉告。」

  「那看來不是。」溫蒂說。

  她將藥盒放到一旁,把毛毯取下來折好,又梳理了一下長發,用發夾簡單地固定好它們。

  「我猜這就是分別的時候了。」她說。

  「我想我們還會有很多見面的機會。」

  「這種時候你就會說話了。」溫蒂微笑著搖頭,「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這就是分別的時候了。」

  「……」

  「我一直都在問你父親和你說了什麼,但我還沒說我是怎麼想的。」溫蒂說,「你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你應該自己和他說。」

  「我在他面前說不出口——我想說的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

  所以你就讓蝙蝠俠做這個傳聲筒嗎,從這個角度看的話蝙蝠俠還挺可憐的,夾在你們父女的矛盾中間,幫著誰都不對。

  「家裡一定有一個我不了解內情的秘密。」溫蒂說,「我還不清楚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也許我再努力一點就能知道了,可我害怕這個秘密背後的真相。被隱瞞不是好事,但如果他們一直隱瞞我,就證明讓我了解秘密同樣不是好事。」

  「……」

  「找不到該怎麼評價?我猜你也是這個反應。」溫蒂說,她的神色帶著暴風雨前的寧靜,「哥譚的所有都是這樣,一團亂麻,沒有徹底解決的辦法,你覺得你恨它,但你又必須承認你愛它,所有的愛恨都不干不脆地糾纏在一起,到最後最清晰的感覺只剩下疲憊。無處可逃的疲憊。」

  「……」

  「你給我的感覺有點像父親。」溫蒂忽然說,「你們在某些方面完全一模一樣,最大的差別就是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我相處。我和父親說話的時候只能感覺到尷尬。」

  溫簡直要拍案而起。

  就是這樣!她和平行世界的布魯斯相處也是這個感覺!沒

  別的詞能形容,就是讓人頭皮發麻的尷尬,就好像對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女兒」相處,他勉強自己裝模作樣,可是勉強的結果適得其反,搞得所有人都不舒坦。

  「他在盡力嘗試。」

  「爛透了。」溫蒂冷笑,「他是最爛的父親,他從來都不關心我,他對每一個養子都比對我親近……我找不到別的理由,我從來沒從他身上感受到我受重視——我有特殊待遇,但不是重視,感覺就像他只是想把我養在家裡,我什麼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學會任何東西……從小到大他來開家長會的次數兩只手數得清,我昨天十八歲生日派對他喝得醉醺醺的過來,而且他還遲到!」

  「……」

  「他就是性別歧視,他是個沙文主義豬。」溫蒂惡狠狠地咬著牙,神色甚至有點猙獰,「我沒別的話可說。」

  蝙蝠俠下了車,繞到溫蒂那邊,為她打開了車門。

  「你不打算為他反駁幾句?」

  蝙蝠俠說:「你知道那不是真的。」

  夢醒了。


第102章 溫和秘密真相-已知可得

  溫從床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夠放在床頭的手機。

  她看了一眼時間, 凌晨四點。

  醒得也太早了!她還想看溫蒂後面又說了什麼!

  總是這樣,媽的,她剛開始對溫蒂的故事有點疲倦了,就出現她感興趣的點, 她興奮地看完了這部分後發現後面似乎還有, 又不那麼確定, 於是她在猶豫中硬著頭皮看了更多, 開始累了……然後又出現了她感興趣的點。

  絕了, 媽的。

  就不能剪輯出一個爆點全集夢讓她一口氣體驗完畢嗎。

  溫放下手機, 打開燈, 感到口渴, 胃裡也空落落的。餐桌上的氣氛太尷尬了, 她吃得不多,也沒怎麼吃飯後的甜點,盡管阿爾弗雷的手藝肉眼可見的好。

  現在想想還真後悔, 要是當時多吃點,現在就能接著睡覺, 而不是思考要不要下樓去廚房找食物果腹。

  溫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和自己的生理需求抗爭了幾分鐘, 最終被飢餓感打敗。

  她在睡裙外面罩了件風衣外套, 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門外昏暗, 長廊中亮著很小的夜燈,昏黃的燈光在這樣大的城堡中渲染出可怕的氛圍, 更別說透過窗戶, 溫能看到窗外彌漫的灰白色霧氣。

  媽的這地方也太讓人心梗了, 心髒病患者在這座城市活得下去嗎。

  溫打開手機電筒,燈光照亮了前面的一小截路面, 她硬著頭皮走出房間,軟綿綿的拖鞋吸聲能力很好,沒讓她發出更可怕的腳步聲。

  發現這點後溫輕松了不少,她還真有點害怕會出現什麼,她在長廊中走著,腳步聲逐漸從她一個人的變成兩個人的……

  溫聽到了背後傳來的腳步聲。

  雞皮疙瘩從她的後頸一路躥到了頭頂,溫差點叫出聲,她想也不想地埋頭向前猛衝,背後的腳步聲也加快了,隨著腳步聲一起出現的還有一道帶著擔憂的人聲:「溫?你怎麼了?」

  是個活人!

  太好了,不是什麼古堡幽靈!

  溫終於想起來了,她現在是在韋恩主宅,住在這座城堡裡的除了她以外還有布魯斯、迪克、提姆、達米安和阿爾弗雷德這五個大活人,晚上的時候大家都吃得不多,她能餓,另外幾個年輕氣壯的男孩沒道理不餓……

  講道理你走路就走路,為什麼腳步聲要這麼大!

  你們不知道這大半夜的背後傳來腳步聲有多恐怖嗎!

  溫平復著心情轉過身,迪克的身影在昏黃的夜燈下有點朦朧,也看不清神色。

  他溫柔地問:「溫?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沒起床,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又莫名其妙地醒了,覺得餓所以想去廚房找點東西填填肚子。

  答案太長,而溫懶得解釋。

  她說:「嗯。」

  迪克似乎從她還帶著點困意的聲音裡得到了錯誤的解釋,他體貼地安靜下來,跟著溫一路進了廚房,溫也懶得問迪克跟著她是想干什麼,她現在心累得厲害,還餓,盡管連飢餓感都鈍鈍的,非要說起來,其實不吃東西也沒什麼……更難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經歷。

  但還是吃點吧。

  餓的時候多吃點東西總不會出錯。

  廚房收拾得很干淨,一眼就能看遍,台上是沒什麼剩下的食物,溫轉頭去開冰箱,但迪克已經先她一步地做了。

  「餓了?」迪克笑著問,「阿爾弗雷德一般都會在冰箱裡為我們預留一些甜點,不過早上吃甜點不太……」

  溫端出一碟巧克力蛋糕,又拿了一包牛奶。

  「沒關系。」她心不在焉地說,「我隨便吃點就行。」

  迪克不太贊同溫的選擇,他用一種極為親切的口吻嚇唬溫:「會長胖的。我給你做點簡單的早餐?」

  「不用。」溫說。

  她拿著吃的去了餐桌,才剛坐下沒多久,迪克就帶著一份簡單的雞蛋三明治坐到了她的身邊。

  跟塊牛皮膏藥似的,溫想,長得再好看,性格再好,也不能掩飾迪克總在想方設法地跟著她、和她搭話的事實。

  她心情好的時候並不是脾氣很壞的人,心情不好了也極少刻意地惡語相向,有時候控制不住是特例——迪克除了煩人些也沒讓溫覺得有多不愉快,所以溫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含糊應聲,慢吞吞地吃著自己的蛋糕。

  她吃完了,就打著呵欠上樓回房間去了。

  留下迪克一個人看著溫的空餐盤發愣。

  溫一口氣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窗簾已經被拉開了,今天的天氣還不錯,盡管看不見太陽,卻也不至於烏雲密布,溫在床上打了幾個滾,驚訝了一下為什麼沒有人來叫她起床,不過這點小事她根本就沒花超過一秒的時間思考。

  衣櫃裡幾乎都是符合她審美的衣褲,摻雜著幾條畫風格外高貴的長裙。

  這幾條裙子也還算在她的審美區間之內,屬於溫能理解、能接受但不是特別喜愛的風格,之前她穿了幾次裙子出門,衣櫃裡的裙子和她穿的那幾條很相似。

  溫:「……」

  她能理解這意味著韋恩他們把她放在心上,也接受這其實算是一種隱晦的示好,可站在她的角度上說,挺沒必要的。

  可能是因為溫雖然不討厭,可也不太喜歡這群人,所以他們任何體貼的小細節都只讓她覺得……也不知道怎麼說了,像是她得寸進尺一樣。

  她領情,但不太情願領這個情。

  現在要干什麼呢?溫還挺願意留在房間裡玩手機,可她僅存的那點禮貌告訴她這樣做非常不恰當,哪有「回家」的第二天窩在房間玩手機的……

  管他呢。

  她就要玩手機,殺時間的小游戲不比下樓和布魯斯一起制造尷尬有趣嗎!

  溫一直玩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才拖拖拉拉地換了衣服下樓。

  沒想到樓下只有阿爾弗雷德一個人,老管家正拿著柄撣子清理雕塑,見溫下來,他暫停了一下手中的動作,詢問道:「溫小姐,需要我提前為你准備下午茶嗎?」

  下午茶是每天都有的保留項目?溫還以為那是她過來才有的特殊待遇。

  這家人真講究。

  「其他人都去哪了?」溫好奇地問。

  「布魯斯老爺剛起床,在他的書房處理一些工作。提摩西少爺和達米安少爺去上課了,理查德少爺一大早就出了門。」老管家回答。

  「……韋恩先生起得真晚。」

  布魯斯總不可能像她一樣晚上也玩手機玩到忘記時間,昨天她剛回來,布魯斯也不太可能有什麼活躍的夜生活。

  他晚上都干什麼去了。

  溫的好奇高漲,她艱難地在尷尬和滿足好奇心中做了一番權衡,最後狠了狠心:「不用提前准備,我和韋恩先生一起用下午茶好了。」

  「好的,溫小姐。」老管家露出微笑,「很高興能聽到你這麼說。」

  溫擠出笑臉:「哈、哈哈……」

  管家好像也很清楚她和布魯斯相處得很尷尬。

  媽的這家人是怎麼回事啊,好像沒什麼特別不對頭的地方,每件事都符合邏輯,可溫怎麼就老覺得不對頭呢。

  連她這麼心大的人都不能說服自己無視這些細節,溫蒂恐怕就更崩潰了。

  溫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等到溫和布魯斯一起用下午茶,她幾乎已經在破罐破摔的邊緣。

  布魯斯今天換了一身西裝,不過依然帥得令人懷疑他的年齡。

  他友好地向溫點了點頭:「下午好。」

  「其實這個時間點按我的作息算上午。」溫順口說。

  「那上午好。」布魯斯改口。

  溫:「……」

  你不用這樣順著我說,韋恩先生,你這時候點個頭或者笑一下不就行了,你順著我說只會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溫好想康納。

  她特別想叫康納過來帶著她一起飛走算了。

  今天的下午茶是草莓千層酥,溫嘗了一口,驚訝地發現甜度很適中——她確實不是很喜歡太甜的東西,阿爾弗雷德連這都發現了?

  「你好像不是很喜歡吃甜點。」注意到她的停頓,布魯斯說,「我讓阿爾弗雷德減少了甜度,現在怎麼樣?」

  「……很好,我喜歡淡淡的甜味,不膩口。」溫說,「你還挺體貼的。」

  觀察也很細致,溫在心中悄悄補充,她對口味有偏好,但真的吃東西的時候,其實不管面前是什麼都會吃完,頂多順序上稍微有點小差別。

  「這也是我在你面前僅有的優點。」布魯斯自嘲道。

  他這樣反而讓溫有點小小的愧疚了。

  不過她沒反駁布魯斯這句話。

  安靜地吃東西時,布魯斯就顯得很有教養,他的動作賞心悅目,哪怕只是簡單地用叉子挑起草莓放進口中這麼簡單的動作,也像是電影場景一樣漂亮,甚至帶了點古舊感,像是在看數十年前拍攝的影片。

  「你總是一個人在家嗎?」溫問。

  「多數時候是。」布魯斯用餐盤邊的方巾擦拭唇角,「你也發現了,我們一家人的關系親密但不親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們很少會整齊地聚在一起。」

  「傑森沒有回來。」溫說。

  她忽然之間茅塞頓開——傑森!復活的傑森!

  她想起了溫蒂在發現傑森還活著時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表現,她也想起了她暫時和傑森一起行動時溫蒂的異常,每次溫蒂的情緒波動一大,她就會從夢中看到一些溫蒂的過去,溫蒂和二哥的感情應該是很深的,可溫蒂當時的表現實在看不出多少驚喜。

  直到剛才溫都覺得溫蒂可能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心情。

  但不,不是的,溫蒂不是不知道怎麼表達心情。

  已知復活的二哥是紅頭罩。

  又知紅頭罩是蝙蝠家族的成員,但蝙蝠家族的其他成員和紅頭罩自己從不承認。

  又知蝙蝠家族中,夜翼在布魯海文市,而迪克目前在布魯海文做小警察;傑森死後半年左右,第三任羅賓出現,而那剛好是提姆加入韋恩家族的時間。

  那麼根據已知可得……

  媽的這不應該啊,這不可能啊,這這這,這也太瘋狂了,即使是她也很難把結論當真啊!

  溫魂不守舍地盯著布魯斯,盯著盯著就把視線移到了他的下巴上。遮住布魯斯的上半張臉,再給他的西裝外面套一層制服……

  不,不對,身高不是很一致,可身高可以用鞋子和站立的姿勢做掩飾,這不難,布魯斯出場的時候雖然挺拔可總帶著點吊兒郎當的懈怠,而且他很少會站得筆直,所以身高不算數,排除。

  性格……性格可以掩飾。

  所以這個結論是對的。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幾率是對的。

  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

  ——溫傻了。


第103章 溫和好戲-不是反話

  這個結論太荒唐了, 也太不符合常理了,甚至完全顛覆了布魯斯·韋恩這個人留給溫的所有印像。

  所以,當溫猛然意識到布魯斯就是蝙蝠俠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自我。

  肯定是她哪裡想岔了, 布魯斯肯定不可能是蝙蝠俠, 這兩個人完全就不應該被聯系在一起啊, 而且布魯斯又不是沒有和蝙蝠俠同時出場過, 如果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 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還被很多人同時目睹?

  ……當然, 硬要說的話, 反正大家辨認蝙蝠俠靠的主要是制服而不是臉, 辨認布魯斯的時候則剛好相反,靠的是布魯斯的臉而不是他穿的衣服。

  如果他真的有心掩飾,讓某個值得信任的人比如說超英同伴穿上他的制服出場, 混淆大眾的思維,也完全是可行方案。

  溫糊塗了。

  她還是不願意相信布魯斯就是蝙蝠俠, 可事實似乎就這麼明晃晃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一旦注意到那些過去被她忽視的視線死角,在已經得到結論後再進行反推, 越是想要找證據證明布魯斯不是蝙蝠俠, 就越是意識到沒有任何決定性的理由能反駁事實。

  所有的細節都將這兩個身份聯系在一起。

  溫:「……」

  行吧, 她接受這個事實了。

  布魯斯就是蝙蝠俠也沒什麼好讓人吃驚的。

  是或者不是又怎麼樣?肚子餓了還是得吃飯,口渴了還是得喝水, 太陽照常升起, 人們照常工作, 布魯斯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韋恩集團總裁,蝙蝠俠還是那個常在哥譚夜晚出沒的超級英雄。

  這個事實在被她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存在。

  現在被她意識到了, 也不過是——就這麼知道了而已。

  溫的心中沒有任何除了驚愕和不可置信以外的波動。

  應該有波動的,溫能運用邏輯得出這樣的結論,但事實是她沒有。她的情緒並不總是按照邏輯出現,有時候它按照邏輯出現了,可她在該難過的時候似乎也沒怎麼感受到難過,更多時候,她感到的情緒是……

  空洞。

  除了空洞,就是快樂。

  因此這時候她也感到快樂,單純覺得這件事很滑稽,或者沒什麼理由,就是快樂。

  布魯斯看著她:「溫?你笑什麼?」

  「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我能知道嗎?」

  「你已經知道了,但是你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哪一個秘密。」

  布魯斯的微笑凝滯了片刻,又重新浮現出來:「所以你現在有兩個秘密了。」

  「我沒有秘密。」溫回答,「這個秘密和我無關,我只是知道它,不代表我要參與到這個秘密當中。」

  布魯斯點了點頭,表現出寬容又善解人意的樣子。

  這又把溫給逗笑了。

  她笑了半天,布魯斯只是看著她,也不問,也不說話,溫最後有點沒趣地停下來,又把話題拉回了傑森的身上:「為什麼傑森沒有回家?」

  「他和我們有點小小的分歧。」布魯斯回答,「我們都想讓他回來,不過他不太願意和我們正面談話,考慮到這一點,他也不太可能會主動出現在家裡。」

  「聽起來像是你認為他的觀念錯了。」

  「我不會說他是錯誤的,但在我看來,他確實基於好的理由走上了岔路。」布魯斯說,「他太急躁和激進,在有更好的解決方式的時候,他選擇了不太恰當的另一種,」

  溫說:「這個更好和不太恰當的標准是你制定的?」

  「不,當然不是。」布魯斯溫和地說,「這件事有點復雜,溫。」

  有點復雜的意思就是不想和她解釋,溫懂。

  她也不是特別想聽布魯斯解釋傑森身上的詳情,單單看這群人的行事風格,她就知道真相只會讓她越聽越糟心。

  既然糟心,不如不聽。

  溫鎮定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布魯斯的回答。

  布魯斯說:「迪克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可能是去找傑森談談,看能不能勸他回家。晚餐的時候我們就能知道結果。」

  溫對結果不抱什麼美好的期待。

  果然,到了飯點,迪克垂頭喪氣地回來了,還帶了點傷。

  「他不回來,不過讓我幫他向溫問好。」迪克對上溫的眼神後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口氣可憐兮兮的,「我臉都被打青了。」

  「你也揍他不就行了。」溫的表現非同一般的淡定,「年輕人哪有不打架的,打完還是好兄弟。有時候不打才是問題。」

  她這個下午是和布魯斯一起度過的,對方只是那麼一說,她就順水推舟地留在了布魯斯的書房。

  溫也不知道她干什麼要留下來,她自我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態又升華了一遍,自從猜出布魯斯就是蝙蝠俠,就像苦思冥想了無數年後終於解開了一道難題,因為耗損在這道題目上的時間太久,她都沒覺得有什麼滿足感,只是狠狠地松了口氣,慶幸於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擔。

  她完全看開了。

  反正溫蒂的事情裡要說誰對說錯那是說不出頭緒,既然如此,她的好奇重心當然就轉移到了那個核心秘密上,現在這個秘密揭露,溫覺得松了口氣,也還挺滿意自己來韋恩主宅這一趟。

  沒虧,還賺到了,她能有什麼不滿意的。

  現在最讓溫頭疼的就是溫蒂的反應,她也是剛剛才意識到的,她自己的話,是因為本身就對秘密不是特別上心,所以才後知後覺,溫蒂是絕對在發覺傑森等於紅頭罩的那一刻就明了她剛剛才得知的真相——媽的,這也太能忍了吧?!

  窒息了,這群人真的太讓她窒息了。

  提姆和達米安早就放學回來,提姆還在樓上,反而是達米安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安安分分地坐在沙發的一邊聽他們說話。

  臭弟弟八成是被布魯斯私下教育過,才過去一天時間,他的態度簡直好得翻了個倍,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居然還勉強地給了溫一個問好。

  溫沒好意思說她其實更喜歡和達米安井水不犯河水,強迫這麼個壞脾氣的小男孩禮貌待人干嘛呢,她畢竟也不是他們真正的家人。

  離開康納的第二天,想他。

  溫決定晚上就叫康納偷偷過來。

  不過在那之前——

  「溫蒂你給我出來,」溫坐在梳妝台前瞪著鏡子裡的臉,「我知道你在,你出來!」

  「……我還以為你要上去直接問『你是蝙蝠俠嗎』。」溫蒂說。

  她從溫的背後緩慢地走來,淡紫色的睡衣款吊帶長裙,細細的絲帶將她襯托得楚楚可憐,但這種可憐不過是一種來自觀眾的想像。

  溫蒂和楚楚可憐沒半點關系。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在看到二哥的時候。」溫蒂坐到了化妝台上,「我不否認,在看到傑森之前,我確實對此有過一點點猜測,但在我的世界裡,二哥復活後從未露過面,所以我也沒有得到最關鍵的證據。」

  「時間差不算嗎?」溫不解極了,「二代羅賓和紅頭罩出現當中那段空白時間呢?二代羅賓剛好在傑森離開的時候失蹤……」

  她也懂了。

  如果傑森和紅頭罩沒有同時出現,那麼真相就只能是個懷疑。最關鍵的證據不可以出現任何巧合的可能性,如果傑森去世,紅頭罩出現,正常人的邏輯當然會否定傑森就是紅頭罩。

  這又和布魯斯與蝙蝠俠同時出現不一樣了。

  死亡是更具有說服力的理由。

  「雖然也有假死的可能性,但父親的情緒異常不會是假裝的。」溫蒂淡淡地說,「如果是假死,他會裝得很悲傷,但如果是真正的死亡,他反而會想方設法地掩飾悲傷。」

  溫仔細地研究著溫蒂的口吻和表情。

  「你看起來……」她找不到詞,於是放棄了,又問,「你離家出走前就有這個猜測了?」

  「我又不蠢。」

  「那他們隱瞞得還挺成功。」溫小聲說,「如果你的性格不是那麼——我覺得他們做得也沒什麼不好。」

  溫蒂不置可否。

  「我准備盡快離開。」溫又說,用的是商量的口吻,「現在我也知道秘密了,和他們好像也沒什麼需要繼續相處的必要,你說呢?」

  「看你的選擇。」溫蒂說,「不用問我,我的意見不重要。」

  溫指責:「你不要這麼心灰意冷嘛,看著好喪。」

  「那我能怎麼辦?」溫蒂平靜地反問,「讓我憤怒地說『我覺得我的心情比其他人的生命更重要』?假如他涉黑,或者私下裡干什麼壞事,或者就真的是到處鬼混,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但現在他是個英雄,我的家庭被英雄環繞。他們盡可能照顧我,花更多時間在英雄事業上,我看不出這件事有什麼錯的。我能怎麼辦?你說我怎麼辦?」

  媽的。

  溫語塞了。

  「就這樣吧。」溫蒂說,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神色毫無悲喜,「就這樣吧。」

  太喪了,太喪了,溫實在看不過去。

  「等一下,」她忽然說,「如果布魯斯就是蝙蝠俠,他們遲早有一天能找到這裡來對吧?」

  「我不能說他們一定會找到這裡,不過可能性非常高。」

  溫若有所思地拖著下巴。

  「你打什麼壞主意?」溫蒂挑眉。

  「我不走了。」溫宣布,「我要留在這裡——」

  溫蒂不明所以。

  「——和我可愛的家人們,」溫笑著說,「好好交、流、感、情。」

  溫蒂:「……」

  她不確定地問:「你是在說反話還是?」

  「我又不像你我可不會這麼陰陽怪氣地說話!」溫得意地說,「我決定了,以後這個世界的布魯斯就是我的父親了,迪克是我大哥,傑森是我二哥,提姆是三弟,達米安……算了,達米安也勉強算上,他脾氣不好不過人也不壞。」

  溫深沉地注視著鏡子,說:「等你的父親過來,就會有好戲看了。」


第104章 溫和陽光-愛爾蘭海

  溫蒂:「……」

  她的表情十分復雜。

  溫一下子就不高興了:「不要好像是看壞人一樣看我好嗎?」

  「你誤會了。」溫蒂說, 「我這麼看你不是因為覺得你是壞人,而是因為我覺得不可能出現你想看的那種場面。」

  「為什麼?」

  「他是個理智的人。」溫蒂淡淡地說,「如果他清楚地知道你屬於另一個世界,那麼他會理智地思考到底哪裡才是你家。」

  溫目不轉睛地看著溫蒂。

  她忽地笑了。

  「理智?」她說, 「你真的這麼認為?你覺得你父親在處理和你有關的事情時足夠理智?」

  「……」

  「讓我來告訴你真的足夠理智的做法是什麼。」溫說, 「最理智的做法就是不讓你去遙遠的另一個國家讀書, 不給你更多的社交機會, 不容忍你的離家出走。最最理智的做法是在你還小的時候就讓你接觸『家族事業』, 你是家中的一份子, 理智地說, 你有資格知道, 不是嗎?」

  溫蒂不說話。

  「但他沒有這麼做。」溫興致勃勃地說, 「他選擇了隱瞞和忍受。這可不是出於理智的選擇,溫蒂,這是出於——」

  「夠了。」溫蒂說。

  「好好好, 你不想聽就算了。」溫心說反正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應該慶幸我不算聽話。」溫蒂斜了溫一眼,「假設我足夠聽話, 你根本就不會存在。」

  「話是這麼說……」溫聳了聳肩,「我也不是真的很在乎。」

  雖然對溫蒂發下了豪言壯語, 可真的要做的話, 溫發現她根本就不清楚該怎麼下手。

  她之前對布魯斯的態度根本就不友好, 變化太快說不定還會引起布魯斯的警惕。

  不過這是明天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康納從窗外飛進來,落到溫的面前。

  他才剛站穩, 溫就奔跑著跳到了他的懷中:「康納!我好想你!」

  「我們才分開了不到兩天, 寶貝兒。」康納抱住溫, 臉色不太好看,「天, 布魯斯肯定不會高興我們這麼做的。」

  「他管這麼多?還要管我們約會?」

  「嗯……」康納委婉地說,「我想任何一個正常的父親都不會因為女兒有男友覺得痛快。」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把布魯斯·韋恩稱為『正常的父親』。」溫一本正經。

  康納大笑,笑著笑著就意識到了什麼:「你已經知道……」

  「噓。」溫輕飄飄地說,「別說掃興的事情,現在是屬於我們的時間。」

  「……聽你的。」康納回答。

  他們緊緊地擁抱著,溫把臉頰貼在康納的胸膛上,閉上眼睛,安靜地享受著這段溫柔的時光。

  「想出去玩玩嗎?」康納問。

  「哪裡都行。」溫說,「和你在一起就好。」

  「這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哪裡都好』的意思其實是『我想有段非常特殊的經歷』對吧?我可知道你在想什麼。」

  溫埋著頭悶笑。

  「哪有。」她含糊地說,「我都可以啊,如果和你在一起,什麼地方都差不多,如果不和你在一起,什麼地方也差不多。」

  康納思索了幾秒,有了主意。

  「想念陽光嗎?」他問。

  「有一點點。」

  「那可糟糕了,我們要去的地方也不是陽光豐沛的氣候。」

  溫說:「去哪裡?」

  大不列顛,愛爾蘭島,都柏林。

  愛爾蘭海邊。

  朝陽的輝光將天空和海面染成玫瑰紫色,金色的沙灘上空無一人,只矗立著幾棟小屋。

  溫說:「我還以為我們要去倫敦。」

  「倫敦在下小雨。」康納說,「雖然雨中散步也很浪漫,但朝陽更有看頭。」

  「我更想和你撐同一把傘。」

  「你確定?」

  「……好吧,我其實還挺想念陽光的。」溫說,「哥譚很少有陽光。在紐約的時候,就算不出門,只要把窗戶全都推開,光就會把灌滿整個房間。哥譚沒有這種待遇,韋恩主宅又大又空曠,每一個角落都亮著燈。」

  康納席地坐下,溫偏著頭看了他一眼。

  康納和溫對視,如夢初醒般脫下皮夾克鋪在沙灘上。

  「請坐,女士。」他輕快地說。

  溫靠著他坐下了:「看來你要學的還很多——寶貝兒。」

  「你要知道我過去從來都用不著使這種小手段討好女孩。」康納湊到溫的臉頰邊親吻她的耳垂,「通常我只要拋個飛吻,她們就會狂喜地朝我撲過來。」

  「彼此彼此。」溫打了個呵欠。

  他們靜靜地等待著陽光掙脫海面,隔著遙遠的宇宙溫暖他們的軀體。海邊的風帶著淡淡的濕氣,遠處是翡翠般的山林,溫一向擅長用發呆打發時間,但即使是她也要承認,有人陪你一起發呆,比獨自一人發呆要美好無數倍。

  「現在海面很溫暖。」康納輕聲說,「想去撿撿貝殼什麼的嗎?」

  「其實我剛剛想到這點。」溫認真地說,「愛爾蘭海一向是海洋污染的重災區。我就說為什麼這附近沒人過來,一般住在海邊的人都會過來撿帶被潮汐遺落在沙灘上的海鮮……」

  康納笑得直不起腰:「溫!你關注的地方太奇怪了!」

  「這很嚴肅!認真點!」

  「如果你擔心的是海洋污染,放心,它和我們沒什麼關系。」康納止住笑聲,「受影響的是漁民,或許還有游客,不過愛爾蘭海也不是著名景觀,這片沙灘對我們兩個人來說很大,實際上很小。」

  溫漫不經心地應道:「嗯。」

  「回家的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尷尬到我想靠昏過去逃離現場。」溫這下可有話說了,「你是不知道,我在韋恩主宅度日如年。」

  「我早就猜到了。」

  「先從布魯斯說起。」溫說,「我不知道他平時是怎麼表現的,但他真的完全沒有和女兒相處的經驗。」

  「他在你之前也沒有女兒。」

  「可是他有兒子啊!女兒兒子不都差不多?細節上肯定有區別,但實際上也差不多吧?我要更正我之前的話,」溫大聲抱怨,「他都有四個兒子了,可是看上去就像根本沒有養過孩子似的!」

  「我在聽呢。」康納還挺感興趣,「發生了什麼?」

  「你要答應我不許笑。」

  康納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溫用力推他,沒推動,不由氣結:「康納!康納·肯特!我還沒說你就開始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但是你、你剛開口說不許我笑,我就、我就開始想笑了。這不怪我,寶貝,你先說了不許笑,不就明擺著是在提醒我接下來你一定會說到很好笑的事情?」

  「算了,隨便你。」溫氣得翻白眼,「你還要不要聽?」

  「我在聽我在聽。」康納擦拭著眼角,「說吧寶貝兒,我是你最可靠的心靈垃圾桶。」

  「布魯斯是真的不會和女兒相處,我呢,我也不是很擅長和父親相處。」溫吞吞吐吐,「所以我們……所以我們,嗯,差不多都因為遇到了特別不擅長的情況,條件反射地——開始運用我們最擅長的武器。」

  康納睜大眼睛。

  他竭力控制表情,可在忍耐了數秒後,他狂笑著仰面躺到了沙灘上,眼看著就快打滾了。

  媽的。

  笑笑笑,笑什麼笑,溫陰郁地想,再笑她就要生氣了。

  「你們調情了?」康納笑得抓起了一把沙子,「認真的?認真的?認真的?你們調情了?」

  「那距離真正意義上的調情還是有一小段距離的……」

  「你們調情了。」康納才剛剛從沙灘上爬起來就又笑得摔在地上,「我的天,太好笑了,溫,其實事情也沒這麼糟糕對吧?起碼很好笑。」

  「你知道最糟糕的是什麼嗎?」

  「你的四個兄弟還在旁邊看著?」

  媽的,幾乎就被他猜中了。

  「三個。」溫氣鼓鼓地別過了頭,勉強地糾正說,「傑森不在家。」

  康納再一次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溫……我要笑死了,溫,你們是怎麼把場面搞成這樣的?」

  「我告訴你了我沒有經驗。」溫憤怒地說,「都是布魯斯的錯!」

  「都是他的錯,當然都是他的錯。」康納立刻舉起手表示肯定,「怎麼可能會是你的錯呢,寶貝兒,他是你的父親,本來就應該由他來遷就你,沒道理讓小女兒遷就父親。」

  「這都還不是最尷尬的。」溫嘆了口氣,「最尷尬的應該是我和布魯斯的第一次見面……」

  「那不算尷尬,相信我。」康納說,「他經歷的事情遠遠超過了你的想像,那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尷尬就能概括過去的事情。」

  「這是最尷尬的。」溫說,「然後還要說達米安——他太討厭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討厭的小男孩。」

  「他有點特殊。」康納說,「他過去生活的地方有點像集中營,又剛剛被布魯斯接回家,還沒有調整過來。」

  「你怎麼老幫他們說話!」

  「我實話實說嘛……而且你也不是很生氣啊。」康納坐好了,「如果你真的生氣了,肯定不會坐在這裡跟我抱怨那麼多。你早抓著我逼我帶你逃跑了。」

  被他說中了。

  「布魯斯讓人很尷尬,達米安讓人心裡冒火,迪克和提姆還不錯,不過迪克太熱情了,提姆又太冷淡。我最喜歡的二哥傑森不肯回家。」溫說,「可是——」

  「嗯?」

  「可是我也不討厭他們。」溫出神地說。

  康納將溫的頭摟到肩膀上。

  「為什麼?」他問,「你想過嗎?」

  「我不用想這麼麻煩的事情。」溫回答,「我想到什麼就去做。」

  康納笑著給了她一個吻,溫側過臉,安靜地微微張開嘴唇。

  「你不需要陽光了,寶貝,你又冷靜,又強大。」康納在溫的耳邊說,「你清楚你想要的是什麼——」

  溫低聲接口:「——並且我會得到。」

  「當然。」康納說,「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夠了。」


第105章 溫和鋼筋-一個妙招

  暖洋洋的陽光照得溫犯困。

  她和康納並肩坐著, 有滿腹的話想說,然而在笑鬧過一場之後,她竟然簡簡單單地就把想說的話忘得一干二淨,只覺得沒什麼可抱怨的。

  確實沒什麼可抱怨的。

  溫用手肘撞了撞康納的小腹:「光是說我的事情了, 你呢?你那邊發生了什麼?」

  「我們才分開了兩天不到。」康納提醒她。

  「但我覺得我已經離開你兩輩子了。」溫憂郁地嘆息, 「你不像我想念你一樣想念我嗎?」

  康納笑著揉了揉溫的頭發:「我不覺得你離我很遠, 寶貝。」

  溫撇嘴:「你可以說得更含情脈脈一些, 比如『就算我們之間的距離再遠, 我也能感覺到我們的靈魂緊貼在一起』。」

  「學到了!」康納立刻鼓掌, 「下次你問我的時候我就這麼回答!」

  溫氣得又推了他一把, 這次推動了, 康納順著她的力道往旁邊倒去, 反而把溫嚇了一跳,她想也不想地用力抱住康納,而康納迅速正過身體, 回抱住溫。

  他抱得很緊。

  溫有點被勒痛了,卻一點也不想掙扎。

  「——如果我說我希望以後把你隨身攜帶, 」康納嘟嘟噥噥地說,「聽起來是不是很像個控制欲過剩的怪胎?」

  溫給了絕對肯定的回答:「對。」

  「我有點後悔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別嘛, 我就愛聽你這麼說。」溫回答, 「當然我不會喜歡你這麼做, 康納,永遠不會, 絕對不會。」

  「你在家裡過得不開心, 但我幫不上什麼忙。我不喜歡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康納說,「我更不喜歡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

  其實溫還真沒覺得受委屈了。

  尷尬到窒息是一回事, 受委屈又是另一回事,布魯斯他們確實是盡心盡力地歡迎了她,這是很明確的。

  只能說布魯斯確實經驗不足,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

  最讓溫不爽的是……她沒什麼真的不爽的。

  即使在那場近乎於調情的交流裡,溫也能清楚地認識到,布魯斯確實在努力跟從她的行為,順著她的方式和她相處。

  他們對她很好,而她的內心始終對他們有所隔閡,她沒辦法順暢地、理直氣壯地接受這種好——這才是最讓溫感到不愉快的地方。

  「我搞不明白布魯斯在想什麼。」溫輕聲說,「他好像完全沒有把我之前的粗暴放在心上,我攻擊了他,而他選擇張開懷抱迎接我。」

  「我可不認為你攻擊了他。」康納說,「你起碼也得弄根鐵棍什麼的猛敲他的腦袋,那才算攻擊。我打賭就算你真的搞到根鐵棍打他他也不會生氣。」

  溫開始認真思考康納的提議。

  「……你真的打算這麼做?」

  「我現在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溫若有所思地把玩著發尾,「也許這是個好主意。」

  康納:「……」

  他又爆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站起身,溫只覺得眼前一花,手裡就被塞了個東西。

  「給你。」康納說。

  康納又把溫送回了她的房間,溫估摸了一下布魯斯起床的時間,睡了個回籠覺才下樓。

  她本來還在思考要怎麼和家人們打好關系,但下樓後發現了空無一人的客廳,她突然就恍然大悟。

  媽的!還考慮什麼打好關系不打好關系的?

  這群人要湊齊了一起出現都不容易!

  再怎麼想和對方打好關系也得碰得到人才行啊,就算沒法一起制造共同回憶,最最起碼的,至少也要有點交流——看不到臉的線上交流也算,總得有點什麼互動。

  現在的情況是什麼都沒有。

  一群超英,暗地裡的工作不算,還是都有明面上的身份和工作。這份工作他們有沒有認真做另說,不管有沒有認真,都必須要做。既然要做,那麼最低限度的,他們最起碼也要保證自己在必要時刻的出場。

  這麼換算下來,韋恩家的成員本來也沒多少自己的私人時間,就算他們近段日子把自己所有的私人時間都挪到和新加入家族的「妹妹」身上……

  恐怕也剩不下多少給她。

  溫體會到溫蒂過去待在家裡時的心境了。

  也不是說他們就怎麼不把你放在心上,或者他們就怎麼認定你無能,就只是很單純地,他們不會在必要的時候考慮到你的反應。

  就像是——就像普通人進行生死攸關的手術時會讓最信任的人簽署手術同意書,這群超英根本不會讓除了同伴以外的人來簽署協議。

  你要說他們不信任你,那其實也不盡然,可你要說他們信任你……說實話,他們內心深處可能確實是願意信任你的,但這種想法反映到現實中,最終體現出的情況就是不討人喜歡。

  在知道家族「秘密」的真相後,這種感情和理智的搏鬥還算是可以理解。

  然而在遲遲無法確定家族「秘密」到底是什麼的溫蒂眼中……

  你們家這亂成一團的情況還真是自己作的死,溫誠心誠意地想,誰都別想假裝無辜,就沒人在這件事裡是真的無辜。

  一回憶起韋恩家的人是多不可理喻,溫之前產生的「和他們打好關系」的想法都淡了下來。

  說到底,溫知道自己確實還是相當自私的人。

  她和溫蒂完全不同,溫蒂會無奈地說「他們是超英,我能怎麼辦」,放到她身上,她會暴跳如雷地說「自己家的女兒都管不好,還管個屁的世界和平」……總之就是根本不想去考慮其他人,只願意考慮自己。

  就算是有了溫蒂這樣的對比組,溫也不認為自己有錯。

  我和其他的陌生人比起來更愛自己有錯嗎?

  怎麼可能有錯!

  溫蒂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明明自己的內心已經脆得像薯片了,還要操心其他人的情況。

  她自私不起來,又沒辦法真正寬容,最後只能翻來覆去地折磨自己。

  蠢,蠢透了,蠢得不能再蠢了。

  溫絕不會像是溫蒂那樣蠢。她知道自己也不算是壞人,有能力的時候也不介意幫助他人,可她就是沒辦法幫助他人——那就還是關注好自己得了,反正最愛自己總是沒有錯的。

  懷抱著這樣樸素的觀念,就算偌大的一個韋恩住宅裡空無一人,溫也絲毫不覺得不快。

  阿爾弗雷德送來了屬於她的那份早午餐,溫一個人在餐桌上吃完了,老管家立在她身後不遠處等著她吃干淨,這種姿態頗讓溫不自在。

  「阿爾弗雷德。」她小聲說,「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不用看著我吃。」

  「抱歉,溫小姐。」老管家溫和地說。

  「……你吃過了嗎,阿爾弗雷德?」

  「我很早就用過餐了,溫小姐。」

  溫更不自在了:「你可以直接叫我溫。」

  阿爾弗雷德猶豫了一下:「這……」

  好吧,溫明白了,讓老管家對她直呼其名是件非常過分的事情,盡管從她的角度實在是看不出來這到底有什麼過分的——但一件事過分不過分歸根結底要看對方願不願意接受。

  顯然阿爾弗雷德就很不願意直接稱呼她名字。

  「溫小姐也可以。」溫妥協道,「我只是還不太習慣有人這麼稱呼我,好像我一下子就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

  阿爾弗雷德露出一個微笑:「你當然和過去不一樣了,溫小姐。」

  「我知道。」溫有點無奈地說,「但這就是——和我想像的有點不同。」

  老管家說:「有什麼不同,溫小姐?」

  「我之前只認為這種身份的改變就像是換了一件漂亮的外套,我不姓韋恩的時候是誰,我姓韋恩之後還是誰,」溫說,「可現在看起來,這件外套已經完全掩蓋住我本身了。」

  老管家微微挑起眉梢,說:「有什麼人因為你的身份變化,改變了對你的態度?」

  倒也沒這回事。

  改變的不是別人對她的態度,而是她對自己的認識。

  「我說了傻話。」溫嘆了口氣,「沒人對我的態度產生變化……我也沒告訴什麼人我目前的情況。不過我相信他們都不會因為我的心思改變,他們都不是這種人,我僅僅是有點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你不需要做什麼,溫小姐。」阿爾弗雷德平靜地說,「不管你是什麼樣子,老爺和少爺們都會接受你的。」

  話倒是很動聽,但對她完全沒有任何幫助嘛。

  「謝謝,阿爾弗雷德。」溫撐起笑容說。

  她停了一下,實在是沒辦法放棄心中那個蠢蠢欲動的念頭,向老管家打聽:「韋恩先生他還在睡嗎?」

  「是的,老爺還沒有起。」老管家說,「需要我去叫醒他嗎?」

  「不用了不用了,」溫說得飛快,「我——我吃完了,先上樓。提姆和達米安上學去了?」

  「是的,溫小姐。」

  「迪克呢?」

  「理查德少爺似乎有一個約會。」

  很好,傑森沒回來,韋恩主宅現在只有三個人,阿爾弗雷德又在樓下,可以作案。

  溫滿意地上了樓,回房間翻出了康納給她找來的那根鋼筋,兩手握著它甩了甩,熟悉了一下手感。

  鋼筋大概有半米長,兩根手指粗細,明顯是被暴力折斷的。康納應該考慮到了她的力氣,這東西的重量和大小都相當趁手,揮舞起來簌簌生風,是個敲人腦袋的好工具……咳。

  布魯斯是蝙蝠俠,打肯定打不中。

  可溫就是很想試試。

  她為了藏住鋼筋還特地換上了寬松的睡裙,一路捂著懷抱,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布魯斯的臥室門,又悄悄關好,為了不發出什麼聲音,還很謹慎地用手指在門口墊了一下。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布魯斯的床邊,雙手握著鋼筋,高高舉起——

  裝睡的布魯斯:「……???」


第106章 溫和正確表達-注意言辭

  現在傻掉的人換成布魯斯了。

  溫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就清醒了過來, 這是當然的,蝙蝠俠怎麼可能會在有人進入自己房間的時候毫無察覺?

  就算偶爾他重傷到昏迷不醒的時候,敵人也極少能得到可乘之機,更何況他最近的狀態相當良好, 迪克回來後自覺幫助他承擔了不少夜巡, 布魯斯甚至過上了每天規律睡眠的生活。

  現在正躺在床上假裝熟睡的布魯斯正處於最佳狀態, 但這並不能對他的處境有任何幫助。

  溫的手越舉越高, 而布魯斯還在思考到底是什麼讓溫做出了這樣出人預料的舉動。

  盡管從他和溫第一次見面開始, 溫就不停地用自己的表現洗刷他根據錄像給出的印像和評價, 可像現在這樣潛入父親的房間對著「熟睡中」的父親舉起武器——依然大大超過了布魯斯的設想。

  溫的手已經停在了半空, 就要開始下落了。

  而他也必須做出應對。他要盡快想出一個解決方式。

  溫調整了一下方向, 把鋼筋的落腳點對准布魯斯的腦袋。

  這麼做是因為她興奮得連手指都微微地發顫了。

  這種興奮倒不是因為即將貨真價實地攻擊布魯斯產生的, 更多是因為她正在偷偷摸摸地做一件壞事。

  還有一小部分是因為她自信滿滿地認為自己確實找到了最佳的突破口——你看,迪克和布魯斯對毆,傑森和布魯斯對毆, 提姆好像沒有但她不了解提姆的情況所以跳過提姆,達米安也和布魯斯對毆。

  布魯斯養的所有孩子都和老父親對毆。

  這個系統已經形成了, 而且是在你到來之前形成的,你大可以不理解地加之以譏笑和嘲諷, 但要想融入進去, 你最好還是遵從。

  其實也可以選擇想辦法打破, 可是溫實在是抗拒不了用鋼筋敲布魯斯腦袋的誘惑。

  她可以坦然承認她不是什麼好人,如果一個壞的系統對她有好處, 她很樂意讓這個系統繼續壞下去。

  好了, 落腳點完全瞄准了, 她雙手舉起的高度也恰到好處。

  照這個點打下去,如果擊中, 布魯斯可能會有點輕度的腦震蕩,造成的反應大致是數秒到數分鐘的意識喪失,後續還會頭暈、作嘔和可能性的創傷性頭痛,身體健康的超英想必抵抗力也很驚人,這種輕微的受傷只要稍作修養就能自行恢復,算是個不輕不重的小傷,相比起來真的和布魯斯對毆的話後果反而比較難以預料……

  因為她肯定打不過。

  用槍或者炸彈又過火了。

  最重要的是,溫同樣也很好奇自己能不能打中。

  她知道布魯斯醒著。

  布魯斯還在裝睡,他看上去寧靜又全然放松,眉眼和下巴都溫順地舒展著。他確實有一張相當漂亮的臉,睡著的時候和醒著的樣子相比又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漂亮,說起來,他們這些有名的超英好像都有張漂亮的臉……

  溫揮下了鋼筋。

  布魯斯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想出了十個應對方式,又一一將它們全部否決: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可能會讓溫產生疑慮,可能會導致他們之間的關系降至冰點,可能……

  風聲呼嘯,布魯斯憑借著豐富的經驗迅速判斷出了武器的落點和可能造成的傷勢。

  他最終選擇了什麼都不做。

  一聲悶響。

  打中了。

  打中了!!!

  ……打中了???

  溫驚訝地收回雙手,看著布魯斯捂著頭從床上爬起來,眼神朦朧地鎖定了她的方向,他看著她垂落的手和手中的鋼筋,又重新看向她的眼睛。

  鈍痛和眩暈同時襲來,耳中嗡嗡作響。布魯斯沒有太過抗拒地順從了眩暈感,他的視線出現了短暫的恍惚,不過這很容易克服,他扶著床頭坐穩了,溫站在床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沒做出更多的動作。

  「……溫?」布魯斯喃喃地說。

  他把一個毫不知情地受到突然攻擊的人演繹得很好。

  「是我。」溫說。

  她神情迷惑地和布魯斯對視,然後把手中的鋼筋的遞給他,友善地邀請道:「你也想來一下嗎?」

  布魯斯:「……」

  他是真的搞不懂溫的腦回路。

  他沒有接溫手裡的鋼筋,而是緩慢地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溫說:「如果你也給我來一下,我就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了。」

  「讓我理清你的邏輯。你在我睡著的時候過來給了我一棍子,」布魯斯說,「並且不打算給我任何理由。」

  溫還在用看稀奇的眼神看布魯斯:「因為沒有理由。」

  「人們不會沒有理由地做這種事情。」

  「那是人們,不是我。」溫說,「我經常做沒什麼理由的事。」

  她張望了一下四周,蹲下身把鋼筋放到地上,又在床邊坐下來,探手摸了摸布魯斯腦袋上被擊中的地方。

  布魯斯沒有躲開,看上去也沒有因為她剛剛給了他一棍生出更多防備。

  「疼嗎?」溫好奇地問。

  布魯斯像是看白痴一樣看著她。

  「疼嗎?」溫堅持不懈。

  「有點疼。」布魯斯只好回答說,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不過傷得不重。」

  溫第二次邀請他:「你也想來一下嗎?」

  「……不!」布魯斯哭笑不得,「不,溫,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我才剛剛告訴你沒有理由。」

  「那你為什麼要我也給你一下?」

  溫看他的眼神更奇怪:「因為我剛剛才給了你一下。」

  「你可以——你可以不這麼做的,溫。」布魯斯嘆了口氣,「你明白嗎?你可以不這麼做。」

  後腦的傷口開始熱漲漲得發痛,布魯斯坐在床頭,溫坐在床邊看著他,按開了床頭燈,暖色調的燈光灑在她的臉上,讓布魯斯能更清楚地觀察到她的表情。

  她的嘴唇微微抿著,似乎也不怎麼滿意這次突襲造成的後果。

  她看上去就不像是希望他受傷,可好像也不真的覺得他受了傷是件大事。

  布魯斯怎麼想也想不通今天這一出的起因緣由,整件事就很離譜,而他身為一個被女兒照著腦袋猛擊的父親,還得和女兒好好談談到底是怎麼回事。

  ……養女兒可太難了。

  布魯斯的心很累。

  溫說:「我們不能就只是在餐桌上吃吃飯,或者你處理工作,我在旁邊看書啊。」

  「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的。」布魯斯說。

  他的初步構想就是這樣,溫在韋恩主宅先住一段時間,熟悉一下他們,熟悉一下這個家庭,然後她應該會吵著要離開,迪克肯定會想辦法挽留他期待已久的妹妹,而他可以居中打一個圓場,讓溫答應過一段時間後再來。

  第二次來的時候他們可以增加一些有趣的活動,迪克太願意和妹妹一起玩了,他那邊的進展不用管,可以從態度模糊的提姆入手,讓他多和溫相處一下,如果計劃順利,這一次溫離開前應該會相對更愉快地定下第三次過來的時間……

  就這樣,循序漸進的,他們可以逐步打好關系。

  沒想到這才幾天,溫這邊就出了問題。

  布魯斯的頭更痛了。

  「你在這裡有什麼不滿意的?」他問。

  「沒什麼不滿意的。」溫說,「換句話說,就是什麼都不太滿意。」

  「你打算怎麼做?」布魯斯耐心地問。

  「我不知道啊。」溫說,「我都說了我不知道。」

  布魯斯:「……」

  他換了個問法:「那你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一遍了,不過我猜測你當時的情緒不太好,所以沒有把你說的話當真。」

  「不用當真。」溫無所謂地說,「那種情況也不多見,我通常不會那麼刻薄。有時候我會放大我對某些人的情緒,我當時說的話多半都不是我的長期心態——那是一剎那之間爆發出來的。」

  「那麼你……」

  「其實我還挺喜歡你。你們一家人。除了達米安。」溫聳了聳肩,「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假。」

  「我相信。」布魯斯說。

  他松了口氣,幾乎感到有點溫暖,盡管這很詭異,可此刻的談話其實步入了他熟悉的節奏,之前他在心中為溫劃分出來的某種界線——某個條件模糊但存在清晰的界線漸漸變淺了,他在用全新的眼光和視角審視溫,思考溫的一系列行為動機。

  他若有所悟。

  「我對現在的情況很滿意,在你剛才做出這種事之前。」布魯斯說,「現在你把我搞糊塗了。」

  「我在告訴你我對現在的情況不滿意。

  「一般我們不會用這麼激烈的手段說明這種事。」

  「我可不這麼認為。」溫冷靜地說,「你現在就因為我激烈的手段搞懂了。」

  布魯斯:「……好吧,溫,我明白了。」

  「另外我真的不喜歡和你調情。」溫直白地說,「太他媽的詭異了。」

  「……注意言辭。」

  「打都打了,注意什麼言辭。」

  布魯斯苦笑:「……別再這麼做了。」

  「看情況。我是認為我們不能就這麼保持僵持,這等於什麼都沒做。」溫條理清晰地說,「我已經到這裡來了,這就說明我不打算什麼都不做。」

  「你想做什麼?」

  溫睜大眼睛看著他,理直氣壯地說:「我不知道啊!」

  布魯斯:「……任何想法都沒有?」

  溫看著他,然後她彎下腰把放在地上的鋼筋撿起來遞給布魯斯:「你想要來一下嗎?」

  「不。」布魯斯拒絕,「我不會這麼對你的。」

  溫向前傾身,吻了吻布魯斯的臉頰。

  「我希望這能讓你好受一些。」溫說,「雖然我覺得大概率沒什麼用。你真的不用嗎?我其實還挺想試試,這樣以後吵架的時候我就能找到攻擊你的點了。」

  「……我真的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然而這是第一次,布魯斯覺得他有點明白溫想表達的意思了。


第107章 溫和新造型-你的眼神

  溫又把鋼筋藏在懷裡, 等回到房間之後,才把它重新塞進衣櫃的角落。

  先留著,她想,防範於未然嘛, 沒准兒以後還有機會用到, 都省得再去找好用的武器了, 需要的時候回房間開衣櫃就行。

  只是還有一件事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就是溫自己也說不清, 她到底是想要再碰到需要用鋼筋的時候, 還是不想呢?

  ……別說, 那一棍子敲下去, 還挺爽。

  那就是一種, 說不清道不明的,你在道德上是會譴責自己,做完之後也確實會感到有點不安, 但是,如果能再有機會, 好像也依然會為了再做一次而興奮和蠢蠢欲動的……爽。

  溫又換掉了睡裙,坐在梳妝台前用梳子梳開長發。一邊打理, 她還一邊略有點驚恐地想:我不會變態了吧?!

  「原來你就是這麼和父親打好關系的。」溫蒂說, 「另外請千萬不要懷疑, 你從沒有正常過。正常這個詞是你的反面,溫, 如果你真的正常, 你的存在也不會被視為『病症』。」

  溫梳理著長發說:「我覺得我們的頭發長得太長了, 都快到腰了,干脆剪短一點怎麼樣?」

  「你打算剪到多短?」

  「沒想好, 不過我覺得以我們的臉……可以挑戰一下死亡寸板。」溫試著把所有頭發在手中攏成一把,然後對著鏡子想像自己留寸板頭的樣子,「好像還行?」

  溫蒂說:「剪成寸板頭的話,眉形也需要調整。」

  「我好不容易才學會把眉毛修成細長款!」

  她還是不會化妝,最鄭重的妝容就是上一點粉底,塗個顯色一點的口紅,再做個復雜一點的頭型——最多也就復雜到蠍子辮這個程度。

  不過眉毛溫倒是學會了怎麼修。

  主要是當初在紐約的時候,住在隔壁的娜塔莎經常過來,很看不慣她眉毛雜亂的樣子。

  要溫說,都有這麼一張臉了,眉毛稍微有點小瑕疵根本無傷大雅,反而會更可愛,能削弱這張臉天生就攜帶的那種柔弱又昂貴的氣質,這樣大家大就不會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本能地覺得她是個富家小姐……這話她也對著娜塔莎說了,得到了娜塔莎一個似笑非笑的挑眉。

  溫就這麼被一個小表情給說服了。

  不過她還是不喜歡照鏡子,所以最開始是娜塔莎給她修。

  修眉這種事大家也知道,兩個人的臉靠得很近,這具身體的感官又敏感得厲害,娜塔莎溫熱的呼吸輕輕灑在她的臉上時溫的後背都麻了大片……然後她就努力學會了不照鏡子,單純憑著手指的感覺修眉。

  一點也不難,比溫想像中容易多了,她的手拿著修眉刀時非常穩,而且她完全能用手指的觸感想像出自己的眉毛被修成了什麼形狀,她只嘗試了兩次就學會了。

  「配合板寸的眉形比現在的簡單。」溫蒂說,「比現在的弧度平直一些,再粗一些就可以了。」

  溫想像了一下。

  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是布魯斯的眉形。

  「就像布魯斯那樣?」她問。

  「比他的平直眉稍細長,相比父親,更像娜塔莎或者戴安娜的眉形。」溫蒂說,「這種造型會堅定又有攻擊性。不錯的新形像,很適合你。」

  溫想了想,打開化妝台,從裡面翻出一柄細長的小剪刀衝著自己的頭發比劃了一下。

  「這個太小了,」溫沉吟,「我之前好像看到過阿爾弗雷德在用園藝剪修剪花園……」

  溫蒂厲聲喝止:「不行!你想什麼呢!」

  「那我去問問他剪刀放在哪兒。」

  「你就不能乖乖找個造型師?」

  「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溫認真地說,「自己動手最能給他們驚喜。」

  溫蒂沉默了一下,說:「化妝間應該有修剪發型的全套工具,你還沒去過吧?去看看。」

  溫本能地對化妝間有點發怵,她確實還一次都沒打開過那間房間的房門,不過現在既然要用,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去,努力無視了透明櫥櫃裡那些閃閃發光的珠寶首飾,在溫蒂的指導下打開了抽屜。

  她被自己的所見震驚了:「光是吹風機就有這麼多種?!」

  「不同的發型護理需要不同的……算了,」溫蒂放棄解釋,「最裡面應該有工具。」

  溫順利找到了修剪發型的各種剪刀。

  她簡單粗暴地選擇了最大的那個,把齊腰的頭發握在手中,「哢嚓哢嚓」幾聲後,她的長發順利變成了齊頸的短發。

  被剪下來的黑發黑亮細滑,溫剪是舍得剪,卻不太舍得就這麼扔了,她用橡皮圈把它們扎緊,暫時放到了床頭櫃上。

  「你不是想剪成寸板?」

  「等我眉毛長起來再說。」溫回答,「而且突然從長發到寸板,跨度好像也太大了。」

  她整理了一下,把碎發抖出來,然後照了照鏡子。

  「……不管看多少次,」溫自言自語地說,「鏡子裡的人都不太像我。不像我自己認知中的我。」

  溫蒂笑了笑:「這樣就很像你。」

  她轉過身,平靜地消失在溫的眼前。

  不知怎麼回事,溫忽然覺得心裡有點發慌。

  「溫蒂?溫蒂?」她緊張地喊道,「溫蒂你還在嗎?」

  ——我要休息了。

  「休息到多久?」

  ——休息到你下次叫我的時候。

  ——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找我聊天,我睡了。

  溫發了一會兒呆,又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

  也不知道他們會對她的新造型什麼反應。

  迪克的的反應是最大的:「溫!你的頭發!」

  「我剪短了。」溫不太自在地晃了晃頭,覺得後腦的短發有點扎脖子,「長發好麻煩,又難洗又不容易吹干,還是短發方便一些。」

  「也不用突然就剪到這麼短啊,這也太短了——你自己剪的?」迪克端詳著她的發尾,「你剪短發也很漂亮。感覺好像是這樣,短發看上去活潑很多,好吧,我覺得短發更適合你一點。也不是長發不好看,但你長發的時候就顯得太文靜了。」

  布魯斯說:「很漂亮。」

  家裡的其他人好像都還不知道之前發生的事情,溫別過頭,友好地朝他笑了一下,說:「其實我是想剪成這麼短的。」

  她用手指比劃出大概一個指節這麼長的長度。

  布魯斯說:「只要你喜歡就沒什麼不好。」

  溫又朝他笑了一下。

  迪克看看溫,又看看布魯斯:「……你們是趁我不在家偷偷出去玩了?」

  「沒有。」溫說。

  「沒有。」布魯斯說。

  迪克還是有點疑惑,不過沒在這件事上糾纏:「好吧,如果你們都這麼說的話。溫,你來哥譚之後還沒出過門,明天天氣不錯,要出去逛逛嗎?」

  「我不太想被八卦雜志拍到。」溫拒絕了。

  「你遲早要出門的。」迪克勸她,「稍微做點掩飾就夠了,八卦雜志主要盯著的人是布魯斯,只要他不和我們同行就沒什麼危險。」

  「但是,」溫說,「我更想和布魯斯一起出去玩。」

  迪克頓時大受打擊:「這樣……這樣的嗎?」

  他失落地耷拉著肩膀上了樓,留給布魯斯和溫一個悲傷的背影。

  等他走遠了,溫才轉頭問布魯斯:「你還頭痛嗎?」

  「一點點,不礙事。」布魯斯說。

  他抬起手似乎想做什麼,又有點猶豫,溫仰著臉看了他一會兒,福至心靈地問:「你想摸一下我的頭發嗎?」

  布魯斯沒有回答,但他輕輕將手放到了溫的頭頂。

  他的手寬大而溫熱,因為不確定,力度很輕。他沉默地撫摸著溫的發頂,忽然說:「你的發質太細軟了。」

  「嗯?」

  「發質細軟,剪太短會顯得稀疏,」布魯斯說,「想留短發,長度最好能到眉毛。」

  他的手指順著溫的發旋往下滑,又橫過來,輕輕在溫的額頭上劃了一道,說:「最好剪到這裡,大約一指長。」

  「你很懂啊!」溫驚嘆道。

  「我會剪。」布魯斯說,「你知道我是極限運動愛好者,有些活動的周期很長,我要自己處理發型。熟練之後不難,你還不太熟練,這裡——」

  布魯斯用指尖捻起一縷頭發:「你的發尾很不整齊。周圍剪得太短,這一撮又太長。」

  「你要幫我剪嗎?」

  「我很榮幸。」布魯斯說。

  所以,溫坐在椅子上的時候還在想,沒想到他們第一次友好互動居然是剪頭發……倒是挺有趣,可和她猜測的不太一樣,她還以為布魯斯會選擇帶她出去逛逛街然後給她刷卡買買買……

  布魯斯只簡單地拿了一柄剪刀和一把梳子。

  他居然連剪發用的圍脖罩單都有,見到溫驚奇的眼神,他還解釋了一句:「我不方便的時候,阿爾弗雷德也會幫我剪。他的手藝很好,有機會你可以試試。」

  發絲從頭頂飄落下來,溫嘟起嘴吹了一口氣,把遮住她眼睛的頭發吹到一邊。

  布魯斯的動作簡潔利落,才花了不到五分鐘就搞定了。

  他最後用手抓亂了溫的短發,站在她身後,和溫一起注視鏡子中的女孩。

  「這樣你喜歡嗎?」他溫柔地問。

  凌亂的短發蓬松地散落在溫的耳尖和額頭上,和妥帖地垂下來的長發不同,短發看上去很有棱角,遠遠不及長發的淑女和優雅,但又因為天生的細軟,就算刻意地抓亂了也不顯得毛躁,只是格外的清爽和明亮。

  溫覺得這樣很順眼,只是一時間也說不出來具體哪裡順眼。

  「我還沒發現我這麼漂亮。」她評價說,「過去的樣子——我知道很漂亮,我也知道哪裡很漂亮,但我自己不太喜歡。」

  布魯斯微微地笑了。

  溫突然說:「我知道我為什麼沒有真正的討厭你了。」

  「為什麼?」

  溫說:「我喜歡你看我的樣子。我喜歡你看著『溫』的眼神。」


第108章 溫和紀念品-美妙經歷

  這是種新奇的感受, 布魯斯想。

  一個女兒。

  誠然他過去也不是沒有教導女孩的經歷,但這些經歷其實都沒什麼用處,因為那些女孩都比家中的男孩聽話了無數倍,而溫的脾氣簡直比達米安還讓他覺得棘手和難纏。

  她並不暴戾, 或者惡毒, 或者冷酷到讓任何稍有同理心的人後背發涼。

  然而她的思維模式——布魯斯避免這麼想, 可溫越來越讓他聯想到他的幾位老對手了。

  他俯下身, 解開系在溫脖子上的圍脖, 溫配合地歪過脖子方便他動作。

  她的溫暖和呼吸聲像是什麼柔弱的小動物。

  「你有問題想問我。」溫跳下椅子, 短發的發梢弄得她的臉頰刺癢癢的, 她用力甩動兩下腦袋, 把頭發甩到一邊, 「你想問什麼?」

  「我注意到你強調了『溫』這個身份。」布魯斯說。

  很少有人會在說話的時候用名字替代「我」,這種行為更多出現在幼兒身上。

  「這個啊。」溫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不僅僅是溫。溫和溫蒂加起來才是我。」

  布魯斯表現出了最大限度的冷靜和尊重:「這幾天時間裡, 溫蒂出現過嗎?」

  「她出現過,不過她不喜歡和其他人交流, 她只願意和我說話。」溫說,「有時候我睡過頭她會幫我起床和洗漱, 她還會教我一些我不會的東西。你想見她?」

  「如果她願意。」

  「她不願意。」溫說, 「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 溫蒂只和一兩個人說過話,好像我有印像的……她只和戴安娜說過一兩句。」

  而且這一兩句還多半都是在吐槽她父親。

  「為什麼是戴安娜?」

  「不知道, 我沒問過, 不過根據我對溫蒂的了解, 」溫思考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 「因為戴安娜是漂亮姐姐吧……」

  溫蒂的審美取向很明顯地偏愛年長的類型。

  布魯斯神色略有點微妙:「……好的,我懂了。」

  提姆和達米安又是一起回來的。

  他們在同一個學校上學,提姆是中學部,至於達米安,他百般抗議不肯上學卻被布魯斯強行鎮壓後,不情不願地成為了小學部的一員。

  身邊環繞的都是幼稚小鬼這件事讓達米安很不爽,所以通常情況下,他從學校返家的那段時間是心情最差的時候。

  所以,他的主動搭話讓提姆有點不知作何反應。

  「你聾了嗎,德雷克。」達米安怒氣衝衝,「我在跟你說話!」

  提姆神色古怪:「我聽到了。」

  「你覺得溫多久才走?」

  「這要看她的意思。」提姆保守地說,「不過我想就算她想走,布魯斯和迪克也會勸她留下來的。」

  他其實覺得溫根本就不想來,家裡的氛圍有多尷尬大家都看得見,恐怕只有樂天的迪克自信滿滿地認為他溫會很快融入。

  不過這話就不用和達米安說了,達米安也不是什麼正常意義上的小孩。

  「嘖嘖。」達米安說,「你怎麼看她?」

  「我不是很想和你討論溫。」提姆冷淡地說,「我不喜歡在背後道人長短。」

  這其實僅僅是個拒絕交流的借口,他們的話題還遠不到道人長短的程度,只是提姆本能地排斥和達米安說話,他光是看到達米安那張趾高氣揚的臉都會覺得之前受傷的地方隱隱作痛。

  「誰管你。」達米安果然被嗆住了,他冷笑一聲,「看著吧,我會要給她點教訓,讓她知道這個家庭裡沒有無能之人的位置。」

  提姆隱約為溫擔心起來,達米安可不是什麼有分寸的人,要說殺了溫還遠不至於——布魯斯不可跨越的底線已經非常清晰了,達米安最優良的品質就是相當識相,在能夠擊敗布魯斯之前,達米安不會輕易跨越這條底線。

  不過他很有可能會把溫揍到住院,就像他對待「哥哥們」的時候一樣。

  還是稍微警告一下溫小心達米安吧,他想。

  但這個想法落了空,因為一到家,達米安就目標明確地走向了二樓,看樣子是打算直接去溫的房間。

  提姆立刻跟了上去:「等等!」

  達米安腳步一頓,停下來,臭著臉轉過頭:「有什麼話趕緊說,德雷克,我沒時間和你浪費。」

  「你想做什麼?」提姆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布魯斯不會坐視不理的,溫和我們可不一樣,如果你動手,父親一定會生氣——」

  「我不打算做什麼。」達米安不耐地打斷了提姆,「我只是想和她聊一聊。」

  提姆不太相信,可達米安已經走遠了,他皺著眉沉思幾秒,果斷選擇了去找迪克。這個家裡最能管住達米安的人除了布魯斯就是迪克,希望達米安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有分寸。

  溫沒有關門,達米安直接進了房間。

  「溫。」他盯著趴在床上看視頻的人,「這個家庭不歡迎你。」

  溫莫名抬頭:「……達米安?你放學了?沒有作業要做?」

  「那麼簡單的家庭作業我在學校裡三分鐘就能完成。」達米安提高了聲音,「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溫:「……」

  溫:「我覺得你不太可能靠你自己代表『這個家庭』,小朋友,你還小,作業又少,我強烈建議你在選修一門『交流的藝術』或者『如何與人相處』,這對你非常有利,否則長大了會找不到對像。」

  「轉移話題沒用。」達米安面無表情地說,「我是看你還算聰明才這麼和你說:你和這個家庭的氛圍格格不入,強行留下毫無好處。」

  「我不覺得我需要『還算聰明』才能看出來我和這個家庭的氛圍格格不入。」溫回答,「事情很明顯,這個家庭除我以外的每一個人都站著尿尿。我可不打算融入你們站著尿尿的群體。」

  達米安驚呆了:「……」

  見到這臭弟弟也有好幾天時間,溫很認真地認為,達米安還是這個表情最討人喜歡。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冷笑道:「少顧左言他,你知道我想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歡迎你,這個家庭的成員已經足夠多了,你覺得你有什麼用?」

  溫愛憐地看著他:「你到底是在什麼環境裡長大的,居然會有這麼功利的觀點?」

  「我說的才是事實。」

  「那你顯然沒有明確認識到這個家庭的事實。」溫關掉了手機視頻,「雖然我還沒搞清楚布魯斯的判定標准,不過在他的眼裡,有用沒用顯然不是最關鍵的。我猜他應該也會根據家庭成員的能力給他們分配不同的任務,可如果他不分配任務,那也不是說他就不承認你是家庭的一員了。」

  說到這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一下。

  達米安冷笑:「怎麼?發現你的話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

  溫說:「不,是我突然發現你有點像溫蒂。」

  「誰?」

  「你不認識的人。」溫敷衍道。

  她翻身坐到床沿上,打量著身高才只有一丁點卻趾高氣揚的達米安,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掉這個突然跑來大放厥詞的小鬼。

  「你就不能直接把我當成一個借住的客人嗎。」溫嘆氣,「為什麼一定要互相傷害?我也沒礙著你什麼吧?」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你的在場造成了多少不方便。」達米安說,他依然是一點就炸的模樣,可說話的語氣卻顯出超出年齡的理智,「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必須因為你在家做出調整。每一個人都為了你這麼做,而你理解不了,更毫不領情。」

  溫驚訝地看著他:「……嗯?」

  臭弟弟怎麼回事?說話居然這麼有道理?

  「你就像闖進獅群的羚羊。」達米安繼續說,「和這個家庭不相稱不是你的錯,但堅持留在這裡就是你的不對。我要糾正這個錯誤。」

  溫更驚訝了:「……你是怎麼做到的?讓你覺得你可愛起來的同時,又更討厭你?」

  「我不在乎你怎麼看我。」

  「我也不在乎你怎麼看我,我更不在乎你是有多想『糾正這個錯誤』。」溫直接地說,「因為我也是為了同一個理由才回來的。我也要糾正我眼中的錯誤。」

  達米安繃緊了身體。

  他看上去就要因為一言不合而動手了。

  「別緊張。」溫卻忽然說,「你知道嗎,達米安,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成熟又強勢的女人,她的行事作風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像,怎麼說呢,她就像個傲慢的女皇帝。」

  達米安的神色動了一下。

  「我總感覺她接近我是別有用心。」溫又說。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沒關系,因為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什麼意思,我只是隨便和你閑聊一兩句嘛,那麼緊張干什麼?」溫眯起眼睛,放松地回憶著,「當時我沒太警惕她接近我這件事……像我這樣的女孩總是會被人接近,當時的我認為她接近我和其他那些接近我的人抱有同樣的想法。」

  達米安盯著她看。

  「我們度過了一段非常美妙的時間。」溫用了非常矜持的說法。

  果然啊溫蒂,你就是喜歡漂亮的姐姐,能回憶起來一點印像的全都是這個階段的女人……青春年少的女同學就被你忘了個一干二淨。

  「那不關我的事。」達米安的表情有點僵。

  溫無辜地露出笑容:「我也沒說關你什麼事啊,只不過我為這段美妙的時間留下了一點紀念品,一些照片啊,郵件啊,還有一些私人的錄像啊……」

  「她不會這麼不警惕。」達米安冷笑。

  「警惕?為什麼要警惕?」溫悠哉地回答,「這都是情趣。」

  達米安和她對視。

  他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第109章 溫和飯後閑談-第一印像

  溫原本就沒怎麼把達米安的態度放在心上。

  不管臭弟弟在回到家之前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既然他回來了,成為達米安·韋恩,成為蝙蝠家族的一份子,那就得以布魯斯的觀念為准。

  而要是照著布魯斯的想法來, 達米安完全不可能掀起什麼風浪。

  至於達米安的過去……看他那副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喊殺、利益至上的模樣, 溫不動腦子都能猜到那絕對不是什麼好地方。

  不是好地方就不用了解了。

  想必也沒人會指望達米安和溫之間產生點什麼真摯的親情, 就算他們想, 溫也不打算和達米安打好關系。

  勉強維持一下塑料姐弟情是她能做到的極致。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臭弟弟看她的眼神, 她可都還記得, 不僅記得, 估計終身都難忘。

  被提姆提醒達米安去找事的迪克這時候才風風火火地衝進溫的房間:「住手, 達米安!」

  他收獲了一個坐在床尾的溫和空蕩蕩的房間。

  迪克的表情空白了。

  怎麼回事?達米安人呢?

  迪克當然不會懷疑提姆是在撒謊, 雖然提姆也不是什麼乖巧溫順的弟弟,但在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上提姆不會隨便亂開玩笑。迪克更願意認為是溫做了什麼,讓達米安乖乖從她的房間離開。

  但她到底做了什麼才能達到這麼驚人的效果?

  「達米安已經走了。」溫說。

  她心想著你們這群人是排隊闖入嗎, 個個都不敲門就進房間,達米安就不說了, 指望不上他對她這個姐姐有什麼尊重,迪克居然也來這套。

  不過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怕達米安凶性大發傷害了她嘛。

  「他、他就這麼走了?」迪克驚訝得有些結巴, 「那他剛才……有說什麼難聽的話嗎?」

  「你應該問他說了些什麼不難聽的話。」

  迪克啞然。

  「不過我沒生氣, 放心,」溫撩了一把落到眉前的短發, 思考著要不要讓布魯斯再把頭發給她簡短一點, 或者就直接自己稍微剪短點也不錯, 「康納早就提醒過我不要和達米安計較了。」

  迪克的眉角因為這個名字的出現動了動:「……康納,你的男友, 我記得他,那天送你過來的就是。」

  他裝得就像溫回來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到康納似的。

  裝得還挺像。

  媽的,怎麼回事?韋恩家的演技都報的同一個班,上的同一個大佬的課程?

  「你們都一點兒也不問和他有關的事情。」溫忍著笑說,「我有點擔心是不是因為你們都不太喜歡他。」

  迪克:「……」

  我是犯了什麼錯才必須面對這種問題?!

  但溫用相當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他,顯然是一定要從他口中聽到確鑿回答的。

  迪克只好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沒有這回事,溫,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我們不提起他的主要原因是我們對他不太了解。我們都不太清楚這個康納……他的性格好不好,為人怎麼樣,他在感情方面的作風,還有你們平時都怎麼相處。」

  溫理所當然地說:「這些東西看我就知道了。」

  「我們當然相信你的判斷。」迪克麻溜地接上了話。

  不管有多裝模作樣,不得不說,迪克的賣相完美地符合溫的審美。

  他的黑發不太整齊地上翹著,藍眼睛裡總是閃爍著愉快的光,一笑就露出滿口的白牙,偏偏就算是這樣大笑,他臉頰上的肌肉也不會出現可怕的扭曲和變形。

  不像有些人,靜止的時候,臉型五官都稱得上精美,可一旦做點什麼表情,簡直跟有輛大卡車正從他們臉上碾過去似的,連看到的人都能切身體會到那種痛苦。

  溫原本就不討厭迪克,現在迪克還擺明了是在哄著她、順著她說話,盡管這種順和哄裡或多或少地有點不以為然,帶了居高臨下的成分,溫也能對這些一笑了之。

  「坐。」溫指了指桌邊的椅子,「站著說話氣氛太冷漠了。」

  「謝謝。」迪克趕緊坐下,又重新提起讓他匆匆趕來的話題,「剛才達米安……」

  「他闖進來說了一大通,這些話我都記不太清了。」

  達米安才剛走,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把他說的話忘光。

  迪克還以為溫這麼說是想表明自己息事寧人的態度,他松了口氣,才松到半截,就聽到溫說:「他差不多就是把我第一天回來的時候對我說的那些話擴充了一下,然後強調了幾遍。」

  迪克:「……」

  他苦笑著揉了揉額頭,語氣無奈極了:「他就是這樣,溫,達米安的性格有點問題……」

  溫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後面的話。

  她說:「我以為你要說『其實他沒有惡意』?」

  天知道迪克有多希望他能這麼說!

  可事情的關鍵是達米安就是有惡意,只不過這種惡意以達米安自己的觀念看根本就算不上惡意。

  「我只能說他並不認為自己是有惡意的。在他的思維裡,事情就是這麼回事。」迪克搖了搖頭,「坦白說,我也花了點時間才接受他,不過達米安也有很多優點,他——」

  溫不介意聽迪克代替達米安道歉,盡管她不認為道歉有什麼用。

  但她很介意聽迪克努力證明達米安是個還算有優點的、可以期待的弟弟。

  「那和我沒有關系。」溫打斷了迪克,「我不在乎他是什麼人。達米安和我只要互不干擾就可以了。」

  迪克停了一下,沒有試圖勸說溫:「……好吧。」

  「新發型很漂亮,是阿爾弗雷德給你剪的?」他問,「真出人意料,他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會喜歡你之前那種造型。」

  「是……韋恩先生給我剪的。」溫說。

  迪克笑了:「看來你們之間發生了點我不知道的事情。」

  溫想了想她之前趁著所有人不在家的時候做了什麼。

  ……她決定保持微笑就好。

  迪克又依依不舍地和溫扯了不少話題,無非是打著轉問她在韋恩主宅感覺怎麼樣,看上去他非常期待溫能說出些「我覺得回來的感覺很好」、「這裡確實就是我家」之類的話,可惜溫現在還說不出口。

  她只能無視了迪克殷切的期待,說:「哥譚的天氣比我想像中要好不少。」

  「你以為哥譚的天氣怎麼樣?」

  「暴雨。」溫脫口而出,「很大的暴雨……幾乎每天都在下暴雨。」

  「天!這是從哪來的印像?我就知道放任媒體們胡說八道不是什麼好事。」迪克嘟囔著,又在溫的注視中清了清嗓子,「哥譚的天氣還沒那麼差,頂多有點像更寒冷一點的倫敦。經常烏雲密布見不到陽光是真的,夜晚的時候霧氣濕冷也是真的,至於暴雨……哥譚的暴雨天不算多。你再住得久一點就知道了。」

  但關於哥譚的天氣,溫已經不需要知道更多。

  晚餐的時候溫的新發型終於引起了廣泛的注意,早就見過的迪克當然是連聲誇贊,布魯斯也流露出贊許的微笑。

  真正第一次見到溫這副模樣的只有兩個人,提姆和阿爾弗雷德。

  提姆連淡然的神色都掛不住了,驚愕地上下掃視她,阿爾弗雷爾的表情和動作毫無變化,不過細看起來的話,很容易就能發現他的眼神有點發虛。

  「我知道這樣變化有點太大了。畢竟之前這麼長,」溫比劃了一下腰部,又比劃了一下眉毛上方的位置,「現在這麼長。就是要變化大一點才能明顯區分出來兩種風格嘛。」

  「無論如何,你自己喜歡最重要。」布魯斯說。

  達米安別過頭用鼻子出氣,溫一看過去,他馬上就低下了頭,應當是在害怕溫拿著手中那些紀念品搞點什麼。

  這事兒是有點特殊,他願意收斂自己的情緒再正常不過了。

  不是誰都能在這種時候保持鎮定的:聽說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睡了自己的母親。

  嚴格說是「疑似」睡了,畢竟溫根本就沒把話說透,然而年幼的達米安顯然對他的母親是何作風一清二楚,溫只是稍微一個暗示,他就自己腦補出了全部。

  至於溫蒂睡過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達米安的母親?

  似乎連溫蒂自己都不是非常清楚,她只是認為可能性非常高,而從達米安的反應看,那女人好像完全做得出這種……跑去接近前任和另一個女人生下的女兒,又在前任的女兒誤解被接近的理由的時候,將錯就錯地睡了……這種事。

  溫發自內心地認為,不管是哪個世界的布魯斯,看女人的眼光都挺爛。

  新造型這件事帶來了不少談資,吃完晚餐後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溫好奇地問起大家對她的第一印像。

  迪克第一個發言:「妹妹!我要有妹妹了!」

  提姆想了想後才說:「很安靜,似乎挺聰明的,可能會很好相處。」

  氣氛和樂融融,要是達米安不冷著臉一言不發的話,這一天簡直能完美落幕。

  也許他冷著臉一言不發就是完美落幕。

  眾人默契地無視了達米安,溫反而多看了他幾眼,奇怪達米安為什麼不直接上樓,居然還留下來參與這種他明擺著不感興趣的交流。

  達米安似乎是想瞪她,但忍住了。

  可惜溫不算是適可而止的人,達米安越是表現得忍氣吞聲,溫就越是想挑戰他的忍耐力。

  「你呢,達米安?」溫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中往達米安面前湊了湊,「你是怎麼想的?」

  達米安抬眼看了看她,在溫興致勃勃的注視中發出厭煩的嘖聲。

  「我現在和未來都絕不會喜歡的,」他說,「現在和未來也都絕不會喜歡我的姐姐。」


第110章 溫和通話-我嫉妒你

  溫保持著微笑。

  媽的, 臭弟弟還挺能說。

  又能打又能說,出生好還長得漂亮,智商看起來也不低,溫這麼一琢磨, 猛然發覺, 臭弟弟是個人才啊。

  不過是不是人才也都和她無關。

  「達米安。」布魯斯低聲呵斥道, 「怎麼說話的?」

  「沒關系啊, 」溫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相反, 她的心情還算得上很不錯, 「有時候就是會發生這種事情, 兩個人之間怎麼都合不來, 我和達米安恐怕就是這種情況。很高興我能聽到實話。」

  最後一句話是對達米安一個人說的,溫友好地衝臭弟弟點了點頭,決定原諒達米安的惡劣態度。

  也不能說原諒吧, 用原諒就好像她之前記恨過達米安似的。

  當然溫也沒有心胸寬廣到能簡簡單單到對達米安的惡意一笑而過,只是當她把思維局限在這個家庭之中的時候, 很容易會因為達米安的區別待遇感到憤怒,可一旦她知道了「秘密」本身, 用不帶感情的視線去審視達米安的發言, 那麼就很容易能得出結論。

  無論是平行世界的達米安, 還是這個世界的達米安,都從來沒有否認過溫蒂或者溫本身。

  達米安也從來沒否認過她是「姐姐」。

  他否認溫蒂和溫是蝙蝠家族的一部分。

  達米安自有一套邏輯, 而在他的邏輯之中, 溫蒂和溫不值得他去付出過多的情感。溫可以想像這個暴躁的家伙和蝙蝠家族中其他人會產生的碰撞, 他需要激烈的衝突和搏鬥,需要被挫敗, 然後才能在失敗中汲取經驗,逐漸學會調整步伐,學會理解普通人的想法。

  而衝突與搏鬥——是他和溫蒂永遠缺失的一環。

  達米安冷冷地看她一眼,臭著臉扭過頭,溫心說我一定是飄了,居然還覺得臭弟弟挺可愛。

  「明天我想出門看看。」溫詢問布魯斯,「讓提姆和我一起好嗎。」

  布魯斯看向提姆:「提姆?」

  「……我?」提姆指了指自己。

  「對,我看過你的課表,」溫輕松地說,「你明天沒什麼課,我可以和阿爾弗雷德一起去接你,然後我們可以去城裡逛一逛。我還沒仔細看過哥譚呢。」

  迪克主動請纓:「我也可以去!我明天有空!」

  「我想單獨和提姆出去玩,聊聊天什麼的。」溫說,「你可以先等等,迪克,阿爾弗雷德說你請了長假,你每天都有空,提姆除了明天稍有空閑,別的時間都要參加課外小組的活動。」

  「好吧。」這個理由很充分,迪克高高興興地同意了,「我可以叫上別人嗎?」

  溫挑眉:「你想叫誰?」

  「芭芭拉,芭芭拉·戈登,她的父親是哥譚警察局的局長。」迪克輕快地說,「我最近在和她約會,不過還沒到確定關系那一步。」

  這個名字在溫心裡沒多少印像,也許是因為平行世界的迪克沒有和芭芭拉在一起,或者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沒給溫蒂留下多少記憶。

  「我沒問題。」溫說,「就這麼定了。」

  溫能感覺到她和韋恩家的相處正漸入佳境。

  在她的態度還不算好的時候,無論是布魯斯還是迪克都表現出了對她的歡迎,那麼現在這種情況也毫不奇怪。溫始終對融入這個家庭抱著疑慮,即使是現在,她決定了和他們好好相處,她的懷疑也絲毫不減,甚至更甚。

  超級英雄究竟能不能在隱瞞對方的情況下擁有親密關系,不管這段關系是愛情、友情還是親情?

  答案注定是不能。

  或許這就是溫蒂無法快樂的原因。

  ……不過最核心的因素顯然還是在她本身上,盡管她的性格其實天生的因素更大。

  長期忍受病痛的人幾乎注定了不可能擁有健康的性格。

  普通女孩在感冒發燒、缺乏睡眠或者生理痛的情況下都不太能做到穩定情緒,更不用提溫蒂。

  溫回到了房間。

  阿爾弗雷德的效率很高,臥室在下午的時間段已經被全方位改造過,豪華大床被換成簡單溫馨的淺色木床,看上去就像個放大的矮沙發,床的位置也被移動到了陽台邊。

  原本放在陽台上的小桌則被挪走了,陽台上懸掛了一小圈薄荷,一走近就能聞到薄荷的香氣。

  這是阿爾弗雷德做的小改進,溫對照顧植物缺乏耐心,不過這是在韋恩主宅,想也知道老管家會主動承擔起照料的責任,既然她是純粹享受的一方,那也沒什麼可說的。

  貼著牆面的書桌被拆掉,換成了更寬大的桌面,而且依照溫的想法放置了寬大的游戲屏和主機。

  原本實用性大於裝飾性的桌上書架也被搬走了,改成多寶格形式的置物架,幾盆小巧的仙人球和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微型魚缸放在上面,只比指甲蓋大一點的彩色小魚游動著,無聊的時候光是看它們游來游去就很方便打發時間。

  「我盡可能按照你的想法重新設計了房間。」阿爾弗雷德說,「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嗎,溫小姐?」

  「已經很漂亮了,謝謝,阿爾弗雷德,我很滿意。」溫說,「之前的樣子也很漂亮,只是我更希望我的房間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

  「是的,溫小姐。」阿爾弗雷德說,「你的房間當然要以你的意願為優先。」

  他微微傾身,發覺溫沒有什麼要吩咐的,就悄悄走開了。

  溫鎖好門,跳到床上打了個滾。

  提姆回到房間,先是做完今天的作業,又翻出之後要用的學習資料做了個總結發送給活動小組的的成員。

  等待回復的時候他查看了郵箱,把重要的部分篩選出來發給他的超英同伴,安排好大家的任務,緊接著同學們的回信也到了,他又馬不停蹄地解答了同學的問題。

  等他做完這一切,終於有了一點空閑時間能考慮明天的事。

  提姆的第一反應就是聯系康納。

  謝天謝地,康納接電話了。

  「明天我要帶溫在參觀哥譚。」提姆說,「是她要求的。她為什麼要這麼要求?你和她說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啊,」康納在電話那邊回答,「你為什麼要覺得是我說了什麼?」

  「因為我想不出來她為什麼要把目標放到我身上。我的表現毫不出奇,一點也不會引人注目——她回來之後迪克是最歡迎她的人,我以為她會更注意迪克。」提姆皺著眉,「但溫好像有點回避迪克。也許是我的錯覺。」

  「溫不是那種,你喜歡她,她就一定會有回應的人。」

  「不,她挺喜歡迪克,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提姆反駁,「除了布魯斯以外,她最關注的人就是迪克。」

  「她最關注的明明是達米安。」

  提姆被噎了一下:「……這麼說也沒錯。可我還是想不通為什麼她會讓我陪她參觀哥譚。」

  「天,」康納有點受不了,「你就一定要找到什麼理由?」

  「我不喜歡面對這種突發情況。我對她毫無了解。」

  「那剛好。」康納的聲音再愉快不過了,即使沒有面對面,提姆也能想像出康納得意洋洋的笑臉,「明天就能了解她。」

  「……」

  「你不喜歡她?不可能吧,世界上還能有人逃脫溫的魅力?她是我見過的最討人喜歡的女孩兒了,這可不是我在說大話,提姆,我從來不說大話。」

  「我還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麼搞到一起的。」

  「嘿!注意點,什麼叫搞到一起!」康納抗議,「我們在浪漫的溫泉池裡一見鐘情,想想,冰島的極光下,我遇到了我的摯愛。」

  「過程呢?」

  「嗯——我首先是拜倒在她的美貌之下,然後,她也對我的臉和身體相當滿意,我們這種人一向魅力充沛,你明白的,提姆,當我意識到我對她有那麼點意思,而她也不排斥我,那麼接下來,我就只需要略施小計。」

  「聽起來你游刃有余。」提姆不禁挖苦康納。

  「那當然了,提姆,手到擒來!」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敢肯定事實肯定和你說的不是一回事。」提姆哭笑不得,「我說正經的,康納,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康納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提姆了。

  提姆剛這麼一問,康納就知道提姆這是在試圖打探消息。

  他是不會輕易落進提姆的套路中的!

  提姆原本是想從康納這邊聽到合理的建議,沒想到康納反而拷問起他來:「你不對勁,提姆,你為什麼對溫的事情這麼緊張?」

  「我為什麼不緊張?我完全沒做好心理准備。」

  「世界不是依照你的計劃運轉的,計劃狂。」康納說,「就算你能料到多數人的想法,溫依然是你搞不懂的女孩。當她想做什麼的時候,你跟著她的步調走就可以了,別考慮太多。」

  「好吧。」提姆知道他是可能從康納這裡探聽到什麼了。

  「不過,我確實有點小小的建議要給你。」康納忽然又說,「一個很小的建議——跟著她的步調走,但別被她牽著鼻子。你要是真的隨便她胡來,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沒准兒她會弄丟自己的小命。」

  「這就是你們之間的過程?」

  康納:「……干。被你發現了。」

  沒想到還是落進了提姆的套路之中,康納不由反思起自己的得意忘形。也是因為他和提姆的交情不錯,你總是很難在好朋友面前掩飾自己。

  「告訴我。」提姆說,「溫是怎麼差點弄丟小命的。」

  「唉,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讓其他人知道那會兒的情況……」康納苦惱地說,「我發個消息問她一聲。」

  提姆倒吸一口氣:「你是傻了嗎?別……」

  「她回復了。」康納的聲音由遠及近,聽起來像是他看完手機屏幕後重新將手機放到了耳邊,「她不介意讓別人知道。」

  提姆:「……這麼快。她是隨時都等著你的信息?」

  「雖然我們感情非常好,可溫不會做這種事。她才懶得搞這些,她連個特殊的鈴聲都沒為我設置。」康納嘟嘟噥噥,「她只在一種可能下會秒回消息。」

  提姆被激起了好奇心:「什麼情況?」

  「她現在肯定在玩手機。」康納說。

  提姆還沒有正式地談過戀愛,不過即使戀愛實戰經驗為零,他也覺得,這好像不是正常的、處於熱戀期的情侶之間的氛圍……

  不過康納的話打斷了提姆的思緒,他說:「我們是在冰島遇到的,我是隨便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散心,溫是專門來看極光。她上島的第一天就去泡未開發的溫泉,被我發現的時候,她泡得渾身無力,又被腳底的碎石劃傷了腳,摔在溫泉池裡淹得半死。」

  提姆聽得額頭冒汗,聲音都開始打顫了:「假如你當時不在……」

  「那估計她都爛在溫泉裡了。」康納鎮定地說,「那一定很可惜,就算她不是我的女友我也會這麼認為。她還年輕,又漂亮,就算沒有遇到我,她也會遇到值得愛的人,度過幸福的一生。」

  「你怎麼能這麼冷靜?」

  「因為那都已經不會發生了。她遇到了我。雖然我們在一起這件事有點超乎我的預料。」康納說。

  他的聲音又變得不著調起來:「想想還真是可惜,像我和溫這樣的人應該自由自在地浪蕩更長時間才對,怎麼能這麼早就確定關系了?世上有多少人原本過著毫無價值毫不出奇的人生,唯一的亮點可能就在遇到我們的某一刻。如果我和溫沒有在一起,或許他們能得到一個吻,可現在他們頂多只能看著我和溫接吻了。我真同情他們。」

  提姆:「……」

  他冷冷地說:「我有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你的話。」

  「別介意,我已經安慰好自己了。」康納臭屁地說,「我覺得我和溫接吻的場面也足夠他們神魂顛倒,想像一下那是多麼夢幻的場景,電影都拍不出來這樣的效果。他們選不出來我和溫這樣的角色,再說我們都知道電影是假的。天,我都要開始羨慕旁觀者們能見證我和溫的愛情了。」

  提姆仍記得迪克沉浸在戀愛中時的傻瓜樣。

  我真蠢,他對自己說,我當時居然還覺得不會有人比迪克更傻,我實在是太天真了。

  「我嫉妒你,提姆,我太嫉妒你了。」康納還在說話,他聽起來有股可恨的誠懇,他確實是真心這麼想的,「你能這麼近距離地親眼目睹到我和溫的戀愛。」

  提姆強忍著暴打康納的想法:「……我知道了,我掛了。」

  「再見,提姆。」康納快活地說,「玩得開心點,溫很好說話的,反正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有不高興的時候。」

  提姆重重地摁掉了通話。


第111章 溫和游戲-還挺好玩

  不管提姆的心情怎麼忐忑, 時間都穩定地流逝著,他一晃神,就看到了門口的打開的車門,溫蒂坐在裡面朝他招手。

  「快上來, 提姆, 別發呆。」溫催促他, 「你呆站著會引起注意的, 我還沒做好被記者們發現的准備。」

  提姆剛上車就聽到溫的這句話。

  他愣了愣:「所以你才沒有讓布魯斯陪你?」

  布魯斯不見得會拒絕, 不過到時候的場面估計會很夠嗆, 前陣子達米安回歸的事情才剛剛落幕, 布魯斯就帶著個一看就和他很相似的女孩一起逛街, 媒體會再一次狂歡的。

  「如果這讓你覺得你只是個備用選項, 」溫說,「抱歉,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根據實際需要調換了一下順序, 我確實是想要你陪我做點什麼。」

  提姆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微笑了一下。

  「上學好玩嗎?」

  「這不是好玩不好玩的事情, 而是有必要的,我需要在哥譚建立交際圈, 為了未來做准備。」提姆想也不想地說, 「不過這些課程對我來說確實簡單了一點, 我已經開始自學大學課程了。」

  「你們都那麼聰明。」溫贊嘆道,「聽起來你對你的未來很有計劃。」

  「也不算是有什麼計劃, 我只是比多數同齡人想得更多一些。」提姆說。

  他懷抱著輕微的警惕,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警惕什麼, 只是一種微妙的直覺讓他在和溫說話的時候有所保留。

  「那你多想了今天我們要去哪裡玩嗎?」溫興致勃勃。

  提姆當然會考慮到這個,溫的興趣和愛好不太明確, 她在資料中顯示出的是個對很多事情都充滿好奇心,也不介意去體驗的人,哥譚有很多值得體驗的事情,不過提姆還是選擇了相對來說更不容易出錯的地方。

  「游樂場?」提姆小心地問。

  溫的笑容變淡了。

  提姆立刻就注意到這個表情的變化,他完全想不通為什麼游樂園這種選項能引起溫的這種反應,照常理來說,游樂園應該是最不容易出錯的答案,就算溫不喜歡,以她的性格,也應該會第一時間說不想去才對……

  「或者哥譚博物館。」想不通就想不通,提姆立刻改口,「博物館也很不錯,而且室內空氣對你來說應該會更舒服。」

  「這倒不要緊,我吃了藥才出門。」溫揮了揮手,「其實我挺想去游樂場,我還沒去過游樂場呢……」

  「你沒去過?」

  「沒有。」

  「那你和康納約會都干什麼?」提姆知道他不該問,可他還是好奇地問了。

  「這樣吧。」溫調整了一下坐姿,往提姆這邊靠了靠,「你先告訴我你平時約會的時候都干什麼。」

  「……我約會的時候,」多半都是在任務的間隙和同年齡段的女孩超英做點私下的小活動,這不能說,和普通女孩的話,「一般都是一起去圖書館學習什麼的,要不然就是在派對的中途離開,單獨和對方去花園散散步。」

  「你喝酒嗎?」

  「一點點。」提姆說,「我們不該喝酒,我對酒的興趣也不大,但是很多時候大家聚在一起都會想做點叛逆的事,所以偶爾我們會偷偷喝一點。」

  「我約會的時候,」溫想了想,「一起吃飯,一起打游戲,一起逛逛街……就這些,沒什麼特殊的。約會裡重要的很少是做了什麼,而是和誰一起做。我和康納在一起就經常什麼都不做,坐在一起看看極光或者朝陽,等我們回過神,一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提姆努力微笑:「……」

  為什麼聽完康納的傻瓜話之後,他還得再聽溫說一遍。

  雖然溫的話聽起來比康納要好接受得多。

  「除了博物館你還有什麼推薦嗎?」溫又問。

  「動物園,植物園,大劇場,除了這些以外的地方都很容易讓記者關注到你。」提姆也有點無奈,「抱歉,我們沒有太多的選項。」

  「可以去更偏僻一點的地方。」

  「可能會有危險。」

  溫輕飄飄地說:「不是有你和阿爾弗雷德?還有蝙蝠俠呢,他總不會坐視危險發生。」

  她這話好像只是隨口一說,提姆忍不住去觀察她的表情,卻什麼都沒發現。

  「這樣的話,」提姆想了想,「我們可以去孤兒院。」

  溫沒料到提姆會提出這個選項,之前的游樂場或者博物館都算是四平八穩的選擇,孤兒院在這樣的對比之下顯得特別格格不入。

  「去孤兒院干什麼?」她茫然地問。

  「孤兒院的人手總是不夠,我們學校會組織募捐和義工活動。」提姆解釋道,「一方面也是為這些孤兒院增加曝光,吸引捐款,另一方面,也能起到監督的作用……你知道,這是哥譚,養老院或者孤兒院這樣的地方都很容易孕育罪惡。」

  溫也不排斥偶爾去孤兒院做做義工,不過她根本不知道做義工是干什麼。

  提姆當然看得出她猶豫的原因,他說:「放心好了,重要的事情也不會給我們做,去了之後只要幫忙照顧一下嬰兒,或者陪著年紀還很小的孩子玩玩,讓工作人員能抽時間處理工作就可以了。」

  「那沒問題。」溫一口答應。

  阿爾弗雷德應該一直在聽他們的談話,兩人做出決定之後,他就在路口拐了個彎。

  車越往前開位置就越偏僻,溫好奇地透過窗打量著外面的環境。

  這算什麼地方?貧民窟?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簡陋的房屋,和這麼冷漠的人群,街道兩邊睡著髒兮兮的流浪漢,距離他們躺下的位置不到一米遠就是下水口和詭異的幾灘髒污,溫皺著眉收回視線,感到胃中翻騰。

  「溫?」提姆擔心地問,「你暈車嗎?」

  「只是有點犯惡心。」溫臉色發白,「你們學校不太可能組織學生來這種地方做義工吧。」

  「學校組織做義工的是另一個孤兒院。」提姆說,「一個完全不需要有人去做義工的孤兒院。真正需要得到幫助的人們往往得不到幫助,這就是現實。」

  溫也能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我們到了,提摩西少爺,溫小姐。小心路面的積水,」阿爾弗雷德說,「需要我向為你清理一下嗎,溫小姐?這其實不是淑女該來的地方,提摩西少爺。」

  他看上去對提姆的想法不太贊同,不過依然忠實地執行了。

  「我希望大門裡面的環境不像外面這麼糟。」溫說,「還好我今天穿的是運動鞋,也沒穿裙子。我差一點就穿裙子配高跟鞋了,提姆。」

  「放心,裡面比外面干淨得多,而且如果你那麼穿,」提姆好笑地說,「我也不會提議來這裡。」

  溫捂住鼻子,小心地踮著腳踩過積水。鞋子的邊緣還是被弄髒了,她心想回去之後就把這雙鞋扔掉——她拒絕去思考這些積水中到底泡了些什麼。

  這座孤兒院看上去又老又舊,不過距離破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就像提姆說的那樣,走過一小段後,越是靠近大門的路面就越是干淨清爽。

  孤兒院看上去很整潔,至於門外的污水,既然周圍的環境有那麼糟,那處理干淨之後還是會很快被弄髒,還不如就專注搞好內部的衛生。

  溫聽到了一陣活潑的笑聲,一群最大五六歲、最小連走都走得不太穩的小孩子在院子裡打鬧。

  草坪上的娛樂設施是半新的,孤兒院的裡面看起來也挺新,瓷磚的縫隙都很白淨,和外面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裡面都翻新過。」提姆低聲說,「外面放著沒管,太惹眼對這些孩子沒有好處。」

  一個壯碩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她的皮膚呈現出自然的棕色,她先是看到了提姆和阿爾弗雷德,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提姆,阿爾弗雷德,你們又來幫忙了。這是?」

  她的視線放到了溫的身上,讓人愉快的是她沒有過多地打量溫的臉。

  溫自我介紹:「我是提姆的姐姐。我剛回到哥譚,想讓提姆帶我來哥譚看看,他就帶我來這裡了。」

  「這可不是個適合外來人參觀的地方,韋恩小姐。」中年女人露出一個燦爛到有些醜的笑臉,「叫我珍妮吧。」

  奇怪的是,她笑得有些醜,卻並不讓人覺得不堪入目,甚至醜得有點可愛。

  「叫我溫就可以了。」溫說,「不是——目前還不是韋恩小姐。」

  珍妮什麼也沒問,她說:「我丈夫出門購買食材了,我還在對賬單和核對收養申請人的資料,提姆會告訴你你能做什麼。」

  她點了點頭,風風火火地回到了建築中。

  溫愣愣地看著她一扭一扭的背影:「……」

  「你為什麼還盯著她看?」提姆奇怪地問。

  溫猶豫了一下,靠近了提姆一點,小聲告訴他:「說實話,街道上超重的人已經很多了,可我還是……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這麼能扭的屁股。」

  提姆:「……」

  他的表情十分僵硬,數秒後才咳嗽一聲,勉強地說:「還、還行吧,別關注這些了。孩子們在看你呢。」

  溫依然有點小小的猶豫。

  「又怎麼了?」提姆無奈地問。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溫委婉地說,「不像是每天都有洗澡的習慣。」

  這是實話,這群小鬼身上又是泥又是草的,個別還留著鼻涕,鬧騰點或者脾氣差的小孩子,溫自認為自己是忍耐力很高的類型,你看達米安這麼人嫌狗憎的脾氣,她不也能做到和對方和諧相處。

  髒就實在是不能忍。

  「他們每天都洗澡的。孤兒院裡人手不夠,我們的捐款大部分都被用在了改善伙食和設施上,而且要想找到願意來這種地方工作的人很困難,稍不容易就可能引狼入室,」提姆說,「只有在開放給領養人參觀前他們會被好好洗個澡,平時都是大一點的孩子給自己洗完再給更小的洗。」

  溫懂了。

  小孩子嘛,自己洗澡難免洗不干淨,不過每天都洗的話,保持基礎的個人衛生還是沒問題的。

  「好吧,那我們要玩什麼?」溫跟著提姆往那邊走,阿爾弗雷德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溫驚奇地說,「阿爾弗雷德也一起來?」

  「我會負責看著你們,溫小姐。」阿爾弗雷德說,「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這麼多小孩子折騰。」

  「玩什麼都行,他們不挑剔,」提姆平靜地說,「我一般會給他們念故事書,教他們簡單學字母和簡單的算數,有時候也會推一下秋千。」

  溫想要抱住手臂,不過忍住了。

  「我發現了,我真不是愛心泛濫的好人,我起雞皮疙瘩了,」她喃喃地說,「沒想到你居然讓我過來給一群小屁孩當陪玩……」

  提姆哈哈大笑,他被溫的模樣逗樂了:「你要是真的不想做這個,我可以讓阿爾弗雷德送你回去。」

  「算了,」溫說,「從下車的時候起,我就做好心理准備了。」

  她慢慢放松了身體,而孩子們燦爛的笑容,不得不說,就算他們玩得髒兮兮的,其實也只是看起來很髒,除了個別走不利索經常摔跤的小孩子外,剩下的那些只是亂,並不算髒。

  「這裡沒什麼塵土啊。」溫驚訝地說,「這片草地是塑膠的?這麼逼真的草地很貴吧。」

  「錢都花在這些上面了。」提姆說,他清了清嗓子,朝孩子們喊道:「嘿!看誰來了!」

  他的聲音引得孩子們回頭,而後伴隨著尖叫聲,這群小鬼頭踢踢踏踏地張開雙臂奔跑過來。

  「提姆!」

  「我好想你提米!」

  「故事!故事!新故事!」

  「提姆抱抱!」

  溫看著這群滾滾而來的小豆丁們,大驚失色地後退了一步,又硬生生忍住了沒繼續後退,而是站在旁邊,看著提姆微笑著被蜂擁而至的孩子們推得左搖右擺,挨個去摸他們的腦袋。

  這一幕確實溫情脈脈……但也非常可怕。

  她知道她今天不可能過得很快活了。

  布魯斯看到回家的溫時震驚得快說不出話來:「……溫?你——怎麼了?」

  溫有氣無力地看了布魯斯一眼。

  「她今天和我一起去我常去的那家孤兒院了,我們一起照顧了那些孤兒。」提姆跟在溫身後走過來,和溫的疲倦相比,他顯得神清氣爽,「那些孩子們很喜歡她,我想漂亮的新面孔對他們有很強的刺激,一整個下午,他們都圍著溫打轉。」

  布魯斯看著溫:「我記得你出門的時候穿的不是這一身。你之前穿的不是裙子,而且這條裙子也太——」

  太寬大了,看上去裝下五個溫都綽綽有余,這哪是裙子,這就是條布口袋上面做了兩條袖管。

  盡管溫在腰間扎了一條腰帶束緊,可連這條腰帶都只是被簡單裁剪下來的布條而已。

  溫說:「我先是陪著那些小不點坐滑梯,他們為了爭搶位置都打起來了,我只好把其中一個抱到滑梯上,結果接下來的每一個小鬼都鬧著要我抱上去,不肯自己爬梯子。他們每個人都至少玩了五輪——那只是條滑梯啊!」

  「滑梯有什麼好玩的!」溫發出了憤怒的吼聲,「滑梯根本不好玩!」

  「胡說,你自己也抱著小孩子上去玩了。」提姆靠在沙發邊,笑著拆穿道,「而且到最後全是你抱著他們,讓他們坐在你懷裡一起滑滑梯。」

  「因為他們都在搶嘛。」溫大聲說,「再幼稚的游戲,有人搶都會變得更好玩的!」

  提姆笑著攤手:「算你有道理。」

  「你不也和小鬼們搶拼圖玩,人家拼得好好的,你硬要幫忙,還把小鬼弄哭了。誰玩拼圖要人幫忙啊,你怎麼不幫人吃飯,」溫嗤之以鼻,「而且你也想坐滑梯,你只是太肥了沒法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我不肥,我只是沒你那麼瘦。」

  「你有個大屁股。」溫說。

  「我才沒——」提姆氣到了,他轉頭跟坐在旁邊看好戲的布魯斯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換了一身衣服嗎?因為她——」

  「提姆!」溫大叫。

  她沒能阻止提姆接下來的話:「——被小鬼尿到身上了,連頭發都尿濕了。」

  溫臉色發青:「我討厭小鬼頭。達米安都比那些小鬼頭可愛,起碼達米安不會尿在我的頭發上。」

  「嚴格說其實不是尿在頭發上的,」提姆補充,「她讓人坐在肩膀上,結果那家伙想尿尿又不想下來,最後憋不住就尿了,尿的時候還試圖用手堵住,結果弄到手上,又哭著拿手去抓溫的頭發。」

  布魯斯極力忍笑。

  「你笑吧。」溫面無表情地說。

  布魯斯朗聲大笑,他看起來好快樂,簡直笑得跟個小孩子一樣。

  「我在孤兒院洗了澡,珍妮把她的一條買小了的新裙子借給我穿了。」溫繼續說,她扯了一下裙擺,「其實她是想給我一套衣褲,但考慮到她的體型和我的體型差距——還是裙子好收拾一點,拿小夾子夾一下,系上腰帶,起碼不會掉下來。」

  布魯斯用手指遮住唇角的笑意,他咳嗽了一聲,又說:「怎麼沒換身好點的衣服?打個電話叫人送來,要不了幾分鐘。」

  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阿爾弗雷德慢條斯理地插話說:「我有問過溫小姐需不需要我為她准備新衣服,但溫小姐拒絕了。」

  「我當然要拒絕。」溫冷笑,「我都吃了這麼大的虧,怎麼能就這麼灰溜溜地走人?我換了珍妮的裙子,然後跟她說,反正我的衣服都已經髒了,干脆我們幫給這群小鬼洗個澡。」

  「我們給每個人都洗了澡,」提姆笑著說,「溫負責女孩,我和阿爾弗雷德負責男孩,不過尿在溫身上那個小男孩歸溫了,她差點洗掉他一層皮。」

  「別說得像是我在蓄意報復。」溫哼了一聲,「小鬼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討厭洗澡,我只是給他洗的時候尤、其、認、真。」

  「美好的一天。」提姆聳了聳肩,「我是這麼覺得。」

  「我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溫沉沉地說,「至於美好,我持保留意見。」

  「就算不美好,起碼你得承認還挺好玩。」

  溫停了一下,承認:「確實挺好玩的。」

  「所以真的沒有下次了?你確定?珍妮還挺喜歡你的,她在你洗澡換衣服的時候跟我誇了你好幾次,說很少能見到這麼漂亮還脾氣好的女孩子了。」

  「我脾氣可不好。」溫沒好氣地說,「再說吧,我要再去泡個澡。還好我剪了短發,不然這事兒可沒完……」

  她嘟嘟噥噥地上了樓,背影輕快,提姆和布魯斯目送著她離開房間,又同時收回視線。

  「康納還真沒騙我。」提姆對布魯斯說,「她是最討人喜歡的那種女孩。」


第112章 溫和睡眠-春日之夢

  布魯斯不太樂意聽到康納這個名字。

  他個人來講對康納沒什麼成見, 就算康納的誕生不太光彩,可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有從超英陣營轉投反派陣營的,也有從反派陣營轉投超英陣營的, 揪著康納的出身不放無疑非常愚蠢。

  布魯斯有很多缺點, 愚蠢絕對不是其中的一項。

  他對康納隱晦的不滿來自一個更有利的事實——康納現在是溫的男友。

  這世上很少有父親對女兒的男友毫無敵意, 布魯斯也難以免俗。他無視這件事的最大原因是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去發作, 而且溫才剛回家沒多久。

  要是溫是從小在身邊長大的女兒, 父親和男友之間有小矛盾, 溫大概率會兩不相幫。

  但溫不是, 她的性格又讓人捉摸不透。

  剛見到他的時候, 她排斥他排斥得咬牙切齒, 可沒似乎沒經過多少思想掙扎,她就忽然又改了念頭,不僅同意回到哥譚來韋恩主宅暫住, 還積極地和家裡的其他成員打好關系。

  布魯斯覺得溫的性格看似隨和,其實相當極端。

  只不過在她眼中需要認真的事太少, 才顯得她很容易就被人說動。

  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沒有緩和融洽到某個程度,這就更讓布魯斯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溫的感情生活了。

  提姆看得出布魯斯不想談這件事, 他笑了一下, 也沒有糾纏。

  他也不是特別高興溫和康納在一起, 但康納是他的好朋友,所以這種不高興中又很有些高興。

  他相信康納不是玩弄真心的人, 依照他的想法, 康納玩不玩得過溫都還說不准呢。

  康納也就是看起來浪, 言語比較放肆,要說行為, 他最過火也不過是隨隨便便扔出去幾個吻,更深入的事情他還真沒做——主要也是沒來得及做,可沒來得及就說明沒什麼經驗。

  溫就不一樣了。

  溫……光是看她之前和布魯斯之間的詭異互動也能看出來,她很習慣運用這一套,習慣到當她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會條件反射地運用這種調情的模式。

  至於康納那些「略施小計」、「手到擒來」的發言,他自己能真心這麼想也不錯。

  盡管提姆認為事實應該剛好相反。

  旁觀布魯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是提姆近段時間的新愛好,畢竟這場面難得一見,就只有傑森的事情能和溫相比較。

  而傑森還更好應對一些。

  不是說傑森和布魯斯的觀念衝突就不棘手了,可這種棘手布魯斯很熟悉,本質上,布魯斯依然能用武力和強硬的態度來遏制。

  可這套不可能對著溫來施展,除非溫成為超英或者超反的一員,否則布魯斯就絕不可能對女兒動手。

  連吵架都不太可能吵起來。他們能吵什麼呢?布魯斯和溫沒什麼事關生死的大事能拿出來吵,兩人的矛盾無非也就是溫不肯回家、不肯聽話,可她又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天經地義,布魯斯要是因此和溫生氣,那就是布魯斯不講道理。

  布魯斯只在大事上不講道理,他在小事上,起碼多數時候,還是相當講道理的。

  要不是溫之前跳傘的時候在半空中解開了降落傘,布魯斯也不會想方設法地讓溫回來,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這件事激起了布魯斯的責任感和保護欲。

  他無法容忍一個在他眼中需要他來保護、來承擔責任的人離他太遠,這時候,她身上的那些疑點和可能會有的危險就不是最重要的了,在有明確證據證明她有壞心之前,保護她是布魯斯眼中的第一要務。

  所以算來算去,布魯斯是真的對溫毫無辦法,只能來軟的,哄著勸著,不能來硬的。

  布魯斯也不是不能甜言蜜語——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對一個女兒甜言蜜語!

  這就有好戲看了!

  家裡所有人都口上不說,臉上不表現,暗地裡快笑破了肚子。

  達米安除外,他在布魯斯手底下度過的時間還太短,目前仍然處於對布魯斯無腦尊崇的階段。

  看笑話的是他、迪克和阿爾弗雷德。

  其中阿爾弗雷德跟隨布魯斯的時間又太長了,估計是親眼目睹了不少布魯斯年輕時候的輕狂蠢事,除了對布魯斯說幾句英式風味十足的冷嘲熱諷,倒也沒怎麼明真心實意地嘲笑布魯斯。

  嘲笑布魯斯的主力是迪克,第一天的飯桌上因為溫也在場所以他什麼都沒說,可那天之後,他可是揪著提姆一起放肆地狂笑了很久。

  他們都覺得看見布魯斯在這種事情上吃癟很值得紀念,不出意外的話,布魯斯這輩子都不可能擺脫因為這被嘲笑的後果了。

  但布魯斯好像也不是沒有樂在其中。

  他顯然喜歡溫。

  他說:「康納都說了些什麼?」

  提姆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了:「一些蠢話。你也知道迪克當初戀愛的時候是什麼表現,康納比他還要更誇張。而且他比迪克煩人多了,迪克還只是不怎麼遮掩,康納恨不得炫耀給所有人看。」

  於是布魯斯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了。

  提姆心中暗笑。

  溫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直泡到指腹發皺泛白才起來。

  她總感覺脖子和後背上還有臊味,這肯定是心理因素導致的錯覺,要她自己聞,也只聞得出精油的淡香。阿爾弗雷德的考慮很周全,精油的味道豐富,溫挑選了味道相對濃烈一些的花果香味。

  現在她嗅著皮膚上傳來的淡香,居然生出了一點新奇感,覺得自己也是個生活精致的女孩子了。

  懷著這樣的心情,她在挑選衣服的時候就穿上了裙子。這條裙子的顏色很美,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粉色,一看就很高級。

  穿好後溫還挺興奮,她之前還覺得短發和裙子不太搭調,短發嘛,給人的感覺好像天生就應該配更帥、更酷的衣著,最好是皮夾克機車鞋,皮夾克裡面搭配潮T,身上再掛點兒鏈條,弄點鉚釘配飾……

  說不定她還真會這麼穿試試看。

  不過現在,這條裙子她穿起來就已經非常漂亮,完全打破了溫之前對「短發和裙子不搭」的觀念,反倒讓她覺得,短發憑什麼就不能搭裙子呢?哪怕是寸板頭也不影響穿裙子啊!

  這樣穿反而造成了一種奇特的衝擊力,讓她看起來既帶著女孩兒特有的柔婉,又有了種幾乎模糊掉性別的魅力——說是幾乎,是因為她還遠不到男女莫辨的程度,鏡子裡的人顯然是個很酷的女孩,絕不會被錯認成男孩。

  溫在鏡子前轉了兩圈,都快被自己給迷住了。

  但這次她感嘆的不是屬於溫蒂的美,那種精致又昂貴的脆弱感,讓你總是忍不住寬容地忍讓。

  這次她驚嘆的是屬於自己的美。

  這種感覺是全新的,當她仔細端詳鏡中的臉,她的第一反應不再是回避和退縮。

  這是我的臉,這是我。

  現在溫能不加克服地接受這個想法,盡管她依然能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鏡中的自己。

  她注意到了她彎起的眼睛和唇邊的笑意,她注意到她的下巴並不像溫蒂那樣總是微微揚起。她的肩膀也是向後打開的,然而不像溫蒂那樣明顯,她看起來比溫蒂更放松,也更閑適。

  如果說溫蒂是人們見到第一面就會打上「富家小姐」、「有點嬌氣」的標簽的女孩,那她身上更突出的是一種天真又無所顧忌的氣質。

  人們依然能清楚地辨認出她的出身不錯,起碼也是中產中的上層,可具體不錯到什麼卻程度很模糊。

  最讓溫不高興的是她覺得她看起來有點笨……不像溫蒂,溫蒂那種優雅的驕縱感盡管不是外露的精明相,可絕不會讓人覺得笨,因為溫蒂必然很挑剔,而且懂得該從什麼方面去挑剔。

  溫左看右看,越看越不高興。

  她拍了一張全身照發給康納。

  康納很快回復:「新形像很棒。怎麼突然想起來剪短發了?還一口氣剪了那麼長。」

  溫問他:「你覺得我長發好看還是短發好看?」

  康納回她:「我不是很關注你的發型。你自己對頭發也本來也不上心,我一直懷疑你留長發是懶得去剪。要選的話我覺得短發好一點,不容易壓著或者吃到嘴裡。不過你用長發遮住身體的時候也很美。我不知道該怎麼選。我覺得你怎麼樣都很合適。」

  「以後會留長的。」

  「你喜歡就好。和提姆玩得開心嗎?」

  溫斟酌了一會兒才回答:「開心又不開心。我有點懷疑他是故意逗我,只是他好像也沒理由這麼做。」

  「這有點像提姆會做的事,別看他表面看起來乖,其實憋著壞呢。」

  憋著壞的提姆?溫不是很能想像。

  她又跟康納說:「我之後還要和迪克出去玩。」

  「真的?」

  溫答:「真的。」

  「我還以為提姆在逗我呢。」康納的情緒簡直能透過屏幕傳過來,「你們單獨出去玩?」

  「你不高興了?」

  「那也不會。我對你的信任還沒那麼單薄。」康納回復道,「你之前和提姆出去玩我也沒不高興,換成迪克我就更不可能不高興了。」

  溫有些驚奇:「你覺得提姆比迪克更受女孩歡迎?」

  「關於這點我就不做評價了——重要的是提姆還是單身,迪克不是。再說,不管是提姆還是迪克都沒有我受歡迎。」

  溫有點後悔沒有打電話而是發消息了。

  她真想聽到康納說這句話時的聲音,他一定得意極了,而且理所當然地覺得原本就是那麼回事,他之前不說,是顧忌朋友的面子。

  現在他只是把事實說出來了而已。

  對溫來說——康納說的確實是個事實。

  不過她就不誇他了,免得康納得意忘形。

  溫放下手機,這才從鏡子中看到她臉上不知何時浮現出的笑意。

  康納又發了信息過來。

  「順便一提,」他說,「我喜歡你的笑臉,勝過你的其他一切。」

  溫撲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尖叫。

  叫完後她仍覺得心如擂鼓,皮膚熱脹得發出汗了。

  她抱著枕頭翻滾起來,滾了半天才想起還沒有回復,趕緊亂糟糟的頭發都顧不上理地去摸手機。

  她給康納發了一串愛心和親親。

  康納迅速回了她翻倍的愛心和親親。

  溫想再翻個倍發回去,可又覺得太幼稚了——即使在她智商欠費的時候這麼做也太幼稚了。

  媽的管他呢。

  她翻倍發過去了。

  這次康納回了她一張照片。

  也就只是用牙齒咬住T恤下擺這個程度,可溫愣是面紅耳赤地丟開了手機。

  這一晚的夢裡老有人鬧她。

  溫整晚都沒睡好。


第113章 溫和游樂場-是時候了

  早上起來, 溫還是穿了昨天的那條裙子,穿過走廊的路上都帶著笑。

  正碰上提姆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溫臉上甜蜜蜜的笑臉。

  提姆:「……」

  他被溫的笑容甜到牙酸,舌根都開始發膩。

  這種奇特的感覺令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康納所說的話, 不詳的預感隨著溫的靠近越來越濃, 尤其是溫今天還少見地穿了裙子, 裙擺隨著她點地般輕盈的步伐漂浮又落下……

  現在提姆不止是牙酸舌膩, 他開始後背發毛了。

  「今天起得那麼早?」反倒是溫新奇地看了一眼還穿著睡衣的提姆, 隨即了然, 「哦, 還沒睡。」

  她今天真的不太一樣, 不需要多少觀察力就能認識到這點。她的笑容比以往更燦爛, 她的動作比以往更放肆,但最關鍵的是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更多情。

  提姆只和溫對視了一瞬間就被火燙了一樣挪開了視線,然而溫的眼神還在打量他, 似乎是對他的睡衣起了興趣。

  這只是件普通的睡衣,長袖長褲, 沒什麼出奇的,可溫就是看稀奇般看了好一會兒, 提姆僵硬地任她打量, 沒話找話道:「你今天心情很好。」

  「有嗎?」溫笑得都站不太穩了, 「有這麼明顯?」

  豈止是明顯。

  這都明顯到只有裝瞎才能視而不見的程度了。

  昨晚消耗的咖啡發揮了最後的一絲功效,提姆有點犯困, 不過溫現在似乎很有談興, 而且他麼昨天也確實度過了相當不錯的一天……幾乎就是提姆能夠想像出來的、最近似於親人之間的相處了。

  什麼?問布魯斯和迪克他們?

  他們當然也是親人, 可他們的相處也確實很特殊。

  畢竟,當你生活在一個沒有「正常人」的家庭, 家中的成員矛盾頗多還很能打,卻個個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彼此交流,又個個都習慣了暴力執法的時候——你就不能指望他們不用激烈的搏鬥做最重要的交流方式。

  柔軟的、快樂的、正常的溫,在這個家庭中就顯得尤其珍貴了。

  「昨天晚上……」提姆說,「你出去玩了?」

  溫搖頭:「沒有啊,昨天好累,我泡完澡沒多久就睡了。」

  「那你一定睡得很好。」

  溫就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朦朦朧朧的笑來:「我睡得不好。」

  提姆更覺得腳底發癢,迫不及待地想要結束對話了。他躊躇了幾秒,還沒想出來借著要說什麼,就看到溫打了個呵欠,又輕盈地他的門前走過。

  「對了,」溫忽然停下來,她扭過頭問提姆,「要我給你帶點吃的上來嗎?咖啡你房間裡肯定管夠,想吃東西的話,我順便給你做個煎蛋。」

  提姆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

  「好吧。」溫聳聳肩。下樓去了。

  布魯斯照例是不會在這個點起床的,他最早也是在午餐時間起來,據說只有非常重要,重要到韋恩總裁必須到場的會議才能讓他早起幾個小時,等在會議上當完擺設,布魯斯還得回來補覺。

  這行事作風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真就晝伏夜出了。

  之前剛起床的時候頭腦還算是清醒,等洗漱完畢,在提姆門前耽擱了點時間,又到了餐廳,那股困意就止不住地湧了上來。

  腦袋昏昏沉沉的。

  溫再一次打了個呵欠,這附近沒有人,她也就懶得抬手擋住這個動作。打完呵欠後她的眼角沁出淚水,這讓溫清醒了幾分,也想起了她是下來干什麼的。

  ……她是下來干什麼來的?

  溫絞盡腦汁地想著,卻越想越覺得身體沉重。她坐到了身旁不遠的椅子上,撐著下巴繼續想,可腦袋也變得更沉重了。

  她漸漸俯趴在桌面上,就這麼枕著自己的手臂睡著了。

  是迪克把她叫醒的。

  「溫?溫?醒醒,別在這裡睡。」迪克的聲音又輕又柔,說實在叫醒她,聽著卻更像是在哄她入睡,「溫?」

  「……我睡著了?」溫搖搖晃晃地坐起來,想抬起手,卻發覺手臂已經被壓得發麻。她用另一只手緩慢地按摩著發麻的手臂,終於清醒過來,也想起來她下樓是想干什麼了。

  她口渴得厲害。

  房間裡是有茶水的,但她昨晚泡澡泡得太久,夜裡又被綺夢糾纏,半醒半睡中爬起來灌了一肚子,又在凌晨時分被渴醒了。

  她的嗓子有點啞,就低聲問迪克:「……能給我倒點水嗎?」

  迪克馬上答應下來,轉頭就去倒了杯水端給溫。

  溫看了一眼,搖頭說:「不要純水,要茶。不要紅茶。」

  迪克馬上回頭去給她泡了花茶,擔心水太燙不能直接喝,還兌了點冷水才給她。

  溫接過來,仰起脖子就咕咚咕咚喝光了,干燥的感覺終於舒緩不少。

  她長舒一口氣,才想起來說:「謝謝,迪克。」

  「不客氣。」迪克仔細端詳著溫。

  他也感覺出溫的異常之處了,她的臉頰上浮現著兩抹淡紅,這點紅色並不艷麗,只是溫的皮膚向來蒼白,就襯得這點顏色格外明顯。

  而且她不僅僅是臉頰染著紅暈,她的雙眼也水潤微紅,看人時半眯著,原本被偏圓潤的眼型中和起來的上挑眼角頓時被無限放大,令她投來的視線仿佛含著挑逗。

  迪克凝神盯著溫,溫不明所以地仰頭看著他,對視了數秒後,迪克突然傾身過來,手掌覆蓋住溫的額頭。

  他的手怎麼是冰的,溫想。

  「你發燒了。」迪克說。

  這立刻就成為家中的大事,原本在打掃庭院的阿爾弗雷德立刻趕回了房間,翻出醫藥箱給溫量體溫,同時也通知了家庭醫生。

  還在睡覺的布魯斯被叫醒了,和提姆一起過來,四個人圍在溫的周圍,一起去看測溫儀上顯示的數字。

  「低燒。不是大問題。」布魯斯沉穩地說,「叫家庭醫生不用來了,阿爾弗雷德知道給她吃什麼藥。迪克,再去給溫泡些熱茶。」

  他對上溫迷蒙的眼睛,放柔了聲音:「……沒關系,溫,今天在房間好好休息。」

  「我發燒了?」溫後知後覺地開始感到震驚,「我為什麼發燒了?」

  「可能是昨天著了涼。」布魯斯平靜地說,「回房間吧。」

  溫慢吞吞地站起身,又說:「我還沒有吃早餐。」

  「阿爾弗雷德會把早餐和藥一起送到。」布魯斯回答,「我們走吧。」

  溫又迷迷糊糊地回了房間,被布魯斯催著躺回床上,沒安分三分鐘就開始不安地掙扎:「我要換衣服。」

  布魯斯就退出房間讓她換,等溫說好了,他又重新走進來,盯著溫讓她把手機放到一邊。

  她又吃了早餐,吃了藥,渾身不自在地漱了口,把被子拉到脖子上。

  「你不走嗎?」她問布魯斯。

  但布魯斯誤解了她的意思,還以為溫是想讓他陪在床邊等她睡著。

  他說:「我不走。」

  溫:「……」

  我只是低燒不是癱瘓,何必盯我盯得那麼緊。

  而且布魯斯留在這,她就不敢在被子裡偷偷玩手機了。布魯斯也沒明說不許她玩手機,可對方只要把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擺出來,眼神這麼一瞟,溫就知道布魯斯是個什麼意思了。

  睡就睡。昨晚也確實沒怎麼睡好。

  溫不是小孩子了,布魯斯也沒一直坐在窗前。他道陽台上為植物澆水,澆完水又進房間給小魚投喂了飼料。溫悄悄縮在被子裡看著,心說她自己無聊的時候也給這些指節長的小魚喂了吃的,阿爾弗雷德應該也喂過它們,現在布魯斯又喂……該不會把魚撐死吧。

  澆水反而不用擔心,泥土濕不濕一眼就能看見,以布魯斯的觀察力,不用擔心他把水澆多了。

  不過看起來,如果她不乖乖睡覺,布魯斯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真是管得太多了,溫有點嫌棄地想。

  她暈暈乎乎地躺著,睜眼的時候覺得困,閉眼了卻又睡不著。莫名的煩躁感讓溫十分不安,可看看布魯斯的身影,她又重新鎮定了下來。

  說來也奇怪,布魯斯還真是個很能給人安全感的人,可能是因為她知道對方的秘密身份,蝙蝠俠嘛,能不給人安全感?

  ……可又好像不完全是因為布魯斯是蝙蝠俠。

  溫半醒半睡地盯著布魯斯發呆,盯著盯著,布魯斯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樣半轉過身,准確地對上了她的雙眼。

  溫:「……」

  她閃電般閉上眼睛,做完這個動作之後才意識到她完全沒必要心虛——對啊,她心虛什麼啊?有什麼好心虛的?

  一道陰影擋住了面前的光。

  布魯斯過來了。這人屬貓的嗎,走路都沒點兒聲。

  溫慢慢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透過眼睫往外看。

  布魯斯正彎著腰,動作輕柔地為她掖被角,明明他的視線根本就沒有對上她,可溫就是莫名有種正被布魯斯專注凝視的感覺。

  「睡不著?」布魯斯低柔地問。

  溫悶悶地說:「嗯。」

  「頭還不舒服嗎?」布魯斯又問,他摸了摸溫的腦袋,輕輕將她額前的碎發拂開,「你只是有點低燒,溫,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能恢復了。」

  溫說:「嗯。」

  布魯斯靜靜地看著她。

  他總是那麼鎮定,他鎮定的樣子也充滿了力量,可這鎮定和力量感又讓溫感到厭煩,哪怕她甚至說不太清楚這樣的厭煩從何而來。

  其實在她第一次真正看到布魯斯的時候這種厭煩就爆發出來了,偶爾溫會覺得她像個在寫回憶錄的代筆作者,僅僅只是反復地將回憶錄當事人的陳詞重新敘述。

  在她身上從未發生過任何嶄新的事情。

  這整本回憶錄由她執筆,卻又完全與她無關。

  她的名字隱匿在作品的背後,不會被人知曉,也不會被人提起。

  這本回憶錄裡也從不存在她的任何思想和看法,然而她畢竟是個轉述人,因此這整本書的每一個字又都流淌著她的觀念。

  這種「每件事都和我有關,可我從不存在」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它總在布魯斯的面前突然爆發,讓溫不知道該在和布魯斯相處的時候做什麼反應。

  「你可以告訴我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溫,」布魯斯說,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你從來這裡的第一天起就很緊張。」

  溫回答:「我早就不緊張了。」

  但她心裡還存著一件事,布魯斯能看出來。

  他耐心地等待著,溫已經閉上了眼睛,隔了好幾分鐘,溫突然說:「我還沒去過游樂園。」

  布魯斯沒有問溫為什麼沒去過,他問:「你想去嗎?」

  說實話不想。

  那種又吵又鬧、小孩還特別多的地方,溫一向都心懷警惕。

  「我好像應該去一下。」溫說,「但我自己不是很想去。」

  布魯斯沒有問為什麼溫覺得她應該去一下。

  他平靜地說:「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好了。」

  溫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她對布魯斯說:「其實我早就決定不去了。」

  但有些事還是要說出來才算有個結果。

  游樂場是屬於溫蒂的遺憾,而這個遺憾不能由任何人彌補。

  盡管溫難以控制地會感受到,任何屬於溫蒂的遺憾,其實也都是她自己的遺憾,任何屬於她的快樂,其實也都是溫蒂的快樂。

  即使到現在她也這麼認為,在未來她依然這麼認為,只是溫也很清楚:是時候將這些分開了。


第114章 溫和角度-殺人凶手

  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甜, 第二天,溫就重新變得活蹦亂跳起來。

  無論是她還是布魯斯都沒有提起最後他們說的那些話。

  不過溫不提是因為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布魯斯不提卻是因為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

  不過這只是對溫蒂很重要,對溫來說就完全不痛不癢了, 所以知道不知道的也沒差。

  「你不是讓我帶你去玩?」迪克表現得十分熱切, 「什麼時候?」

  「等我准備好出現在繁華街道上的時候。」溫認真地敷衍道。

  「那你什麼時候准備好出現在繁華街道上?」迪克追問。

  溫其實也沒有思考過這件事, 整個哥譚在她心中其實根本沒留下什麼具體的印像, 她對這個城市的了解不深, 來到這裡之後她親眼所見的某些情況也打消了她去深入了解哥譚的積極性。

  人生在世, 多看點積極樂觀的東西有什麼不好呢?

  觸摸真實的黑暗和痛苦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也是英雄和哲人的愛好, 而溫自認為她和這三者都不沾邊。

  「不知道。」溫說, 「布魯斯平時的風格是怎麼樣的?開個新聞發布會,向所有人介紹他新認領回家的私生子女?」

  她指的當然是達米安,不過也是指她自己。

  迪克果然沉思起來, 他的神色有點躊躇:「我說不准,他不是大張旗鼓的性格。達米安開了新聞發布會是因為他自己強烈要求這種方式, 達米安的性格在某些方便比較——儀式性強烈。這個回家的儀式對他來說好像很重要。至於你……」

  「我不在乎儀式。」溫立刻說,「不如說我討厭這種要特別凸顯某些事特別重要的儀式。」

  「你覺得沒什麼事是重要的?」迪克笑起來。

  「不, 恰好相反。」溫回答說, 「我認為每件事都很重要。」

  她對食物沒什麼特殊的講究, 不代表吃飯這件事不重要;她總是玩殺時間的小游戲打發時間,不代表時間和生命本身不重要。

  只不過她對待重要的方式, 是盡可能地讓自己保持輕松和舒適。

  這點和那些用餐前會認真地挑選餐具, 再用一系列在她眼中毫無必要的裝飾食物的人剛好相反。在溫這裡, 過長的前奏和外部包裝反而會破壞她的心情。

  迪克明顯還沒太懂溫的意思,不過他寬容地說:「好吧, 如果你准備好了,記得提前一天告訴我。」

  溫點了點頭。

  不過這件事確實懸在了溫的心裡,她等布魯斯走出房間,立刻跟上去,一路跟著布魯斯進了書房。

  「我看到阿爾弗雷德把餐盤端上樓了。」溫說,「你在床上吃的早午餐?」

  「有時候是。」布魯斯說。

  「我在英劇裡看到過類似的情況,貴族做派。」溫感嘆,又不免好奇,「那你吃早餐前不刷牙嗎?我還從來沒看到過具體的鏡頭,畫面總是直接切到用餐。」

  布魯斯已經能大概跟上溫的節奏了。

  他說:「早餐前漱口,早餐後刷牙——你到底想干什麼?」

  「我在想要不要修改我的證件名。」溫說,「雖然WW在我看來很完美,不過也許我可以改一下。」

  布魯斯注視著她,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否能被溫接受。

  但他思考的表情已經開始讓溫感到焦慮了。

  她坐立不安,而後猛地推了布魯斯一把。

  布魯斯晃了晃,迅速穩住身形:「有耐心一點,溫。」

  「不能對你們有耐心,你們不是適合付出耐心的類型。你們適合狂風暴雨,快節奏,越快越好。」溫催促他,「你想說什麼?不要想,直接說。」

  「我在想WW這個名字裡是否含有某種隱喻。」布魯斯說。

  溫說:「也許是因為我對神奇女俠一直有種復雜的情愫。」

  她認為這是個冷笑話,但布魯斯的表情似乎預示著他把這句話當真了。

  「……我開玩笑的。」溫只好說,「你需要加強你的幽默感,韋恩先生。」

  「我的幽默感沒有問題,只是你開玩笑的表情和語氣都很逼真。」布魯斯說,「我是在想,也許你可以給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

  「哪一個朋友?」

  布魯斯說:「溫蒂。」

  溫能感覺到溫蒂在她心中輕微地翻了個身。

  她的存在很清晰。過去溫蒂藏在她的內心深處,像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發的暗疾,可現在,溫蒂越來越像某種條件反射,即使沒有發作,溫也能感受到溫蒂在她的心中沉眠。

  「你想知道什麼?」溫決定視情況解答布魯斯的部分疑惑。

  「她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一個幻覺?」

  溫聽到心中傳來一聲輕蔑的冷哼,或者嘲諷的嗤笑。

  她盯著布魯斯看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應該發怒,但想想她之前給布魯斯的那一棍——就當給那一棍付報酬了。

  「她存在。毫無疑問。」溫說,「她存在,就像我存在。」

  「有任何證據……」

  「我不是來說服你接受她存在這件事的。」溫打斷布魯斯,「要想說服你是個艱苦的工作,我從來不做艱苦的工作。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她是否存在根本不需要給出證據向你證明,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她存在。如果她樂意,她會自己向你證明。」

  「聽起來你們確實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可能是吧。」溫聳了聳肩,「我其實不太喜歡她,她也不太喜歡我。」

  很奇怪,當她下定決心把自己的情緒和溫蒂的情緒剝離開來,她就真的能做到剝離開了。

  溫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藕斷絲連的性格,可這種程度的果斷也實在是出乎她的預料。這不禁讓她想起之前溫蒂向她描述過的那個「朋友」……她還沒有傻到不知道那個「朋友」到底是誰,只是不想深究。

  更何況溫蒂懷念和悲傷的那些故事在她看來毫無共鳴,沒有那種聽著聽著就浮現出來的似曾相識感。

  那更像是一個成年人在聽另一個人提起自己毫無印像的童年時光,很難確切地認識到對方口中的人就是自己。

  布魯斯似乎驚奇又似乎了然地看著溫,說:「你能確定她對你沒有什麼影響嗎?」

  溫剛想說「能確定」,卻突然意識到另一件事。

  溫蒂確實沒有刻意地影響或者干擾過她,頂多在說話的時候冷嘲熱諷幾句。

  但她自己卻不是這樣。

  「我剛剛才發現她沒有嘗試影響我,但我一直都在嘗試影響她。」溫說,「等下,我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是我建議她選的色號,是我建議她去書房,是我建議離家出走……」

  而這還是幾件比較重要的建議,更多不太重要的小建議只可能更多,不可能更少。

  這個布魯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溫的思考,相當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溫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看了一眼布魯斯:「你的表情在說你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布魯斯說:「只是證據不足的推測。」

  「你推測的結果是什麼?」

  「溫蒂才是一開始的主導者。」布魯斯說,「你才是晚點出場的『朋友』。」

  溫說:「你太聰明了,你聰明到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布魯斯微笑,「這麼說,我猜對了。」

  「你覺得我邪惡嗎?」溫好奇地問。

  「我不這麼認為。」

  「你覺得我殘忍嗎?」

  「有一點,不過大部分都是兒童式的殘忍,甚至在有些人眼裡算得上可愛。」布魯斯評價道,「你有點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不,兩個人。不,三個人。」

  溫說:「這三個人是你的老朋友。」

  「……」

  布魯斯沉默了一會兒,又微笑起來:「我說錯了,你不像他們。你們的相似流於表面,內核完全不同。你不熱衷於制造痛苦,也沒有毀壞欲,不過在很多時候,你的表現確實缺乏一點同理心。」

  「比如說呢?」溫好奇地問。

  「比如說,如果你用鋼筋砸人的腦袋,」布魯斯平靜地說,「人的腦袋會痛。」

  「你還在記恨啊!」溫大為不滿,「就這麼點事值得記好幾天嗎?」

  「比如說,」布魯斯置若罔聞,「如果你在外面亂講人壞話,人會為此受到困擾。」

  「……那也不能算是亂講。」溫果斷碾碎了心中甲殼蟲那麼大的一點心虛,「只是我沒有特別地強調重點。我沒有強調我不是在說你。」

  「比如說,」布魯斯還在繼續,「如果你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歇斯底裡,你最起碼應該在那之後認真地道歉。」

  「你自己強調過你沒有放在心上!」

  「這是另一回事。你真的有感到抱歉嗎?」

  溫說:「有一點點。比一點點還要多一丁點的那種一點點。」

  「你缺乏道德感。這不算什麼大問題,很多人都缺乏道德感,但他們不會真的去做什麼壞事,除非被逼迫到絕路。」布魯斯說,「我想你有時候會給人危險感,是因為你的情況難以揣測。我第一次真正看到你的時候,你給人的感覺是——你已經被逼迫到絕路了。你隨時都處在懸崖的邊緣。」

  「那是個意外。」溫說。

  「一個隨時可能重演的意外。」布魯斯說,「如果你不肯好好吃藥。」

  溫不得不在這個強有力的事實面前垂下腦袋。

  「你還是沒有真的對此感到愧疚,對吧?」布魯斯問。

  溫說:「對。」

  布魯斯顯而易見地露出一個代表頭疼的表情:「你太難管教了。好在現在有人管你。」

  「你說康納?他沒有管我。」溫說,「只是他如果有什麼建議,我會覺得很好接受。」

  布魯斯搖搖頭,嘆了口氣。

  他什麼都沒說出口,但這一口氣著實嘆得過於生動。

  溫有點不自在,她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根據這個布魯斯的態度,溫可以想像另一個布魯斯的心情:溫蒂有一個第二人格,他需要證據;確切的證據證實第二人格存在,他似乎還能忍受;第二人格顯著地影響了溫蒂本身,他認為不行。

  也許另一個布魯斯確實采取了手段抑制溫的生長。

  「他從不看我。」溫喃喃地說,「他也要求溫蒂不要……」

  溫蒂當然沒有照做。

  而現在,結果出來了。

  現在是她來支配和主導,溫蒂退居幕後。

  「媽的。」溫說,「他是對的。」

  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她確實邪惡、冷酷、危險。她是個不應該存在的病症,她是某種意義上的殺人凶手。

  溫在心中猛敲溫蒂,問她:你怎麼看?

  ——你愧疚嗎?

  媽的,一點也不。


第115章 溫和喜歡-另一含義

  溫不知道這對溫蒂來說意味著什麼, 反正對她自己來說,這種認知無疑是解決了她的一大困惑。

  在此之前她是真心鬧不明白另一個世界裡的蝙蝠家族是怎麼對待她的——雖然也隱隱約約從溫蒂那邊知道了不少,可溫蒂口中的那個「朋友」在溫的感受中實在是毫無代入感。

  溫是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曾經的「自己」會那麼愛管閑事。

  現在看來這永遠都會是個未解之謎了, 盡管溫對於這個未解之謎的真實情況也不是沒有絲毫猜測。

  主要是她對溫蒂這糟心情況非常清楚, 而且對自己的耐心也頗有自知之明:應該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試圖攛掇溫蒂反抗布魯斯或者離家出走, 而溫蒂在她的建議和父親的要求中左右搖擺, 期間可能同時做了傷害她和布魯斯兩方的事情, 然後布魯斯調整了應對溫蒂「病情」的策略, 「病情」本身則一氣之下甩手不干……

  細節方面肯定會有出入, 不過事情的大致發展肯定就是這樣。

  既然能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 溫就對事實本身變得毫無興趣了。

  不過對溫來說依然有個非常迫切的問題, 她急需從溫蒂哪裡獲取答案。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溫百思不得其解地說,「你給我的感覺也不像是那種一到關鍵時刻就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做什麼的人,怎麼就能這麼不堅定呢?你看, 你不是在聽你那個『朋友』的,就是在聽布魯斯的, 你就沒自己做過什麼重要的決定?」

  ——在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我希望能成為任何人, 只除了我自己。

  溫頓時啞然:好極了, 溫蒂現在把事情的核心提高到了另一個高度層面。

  盡管溫並不認同溫蒂的處理方式, 但很顯然,溫蒂的左右搖擺並非出於愚蠢。溫蒂就是不喜歡她自己, 因此寧肯將多數事情的解決權力交給她認為值得信任的人……溫不知道其他人知道這情況之後會怎麼想, 但她覺得溫蒂真的挺神經病的。

  這神經病竟然還好意思罵她有問題。

  在韋恩主宅的生活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雖然阿爾弗雷德確實在變著花樣地端上來大餐,城堡中的各種高科技設備也十分新奇——這麼個古老的城堡, 竟然內置了各種高智能可聲控的設備!

  尤其是停車場,最讓溫大開眼界的就是韋恩主宅的停車場,裡面那一溜的豪車都不讓人吃驚了,最讓她吃驚的是這些豪車竟然全部都搭載了自動駕駛系統。

  單純的自動駕駛其實不需要溫大驚小怪,但這些自動駕駛系統是斯塔克集團出品。

  而且還額外附帶了各種絕對多余的功能,能浮空離地行駛的瑪莎拉蒂你見過嗎?車庫裡幾乎全都是,這些豪車居然還能潛水!

  「所以到底為什麼這些功能都是斯塔克集團出品的。」溫心情十分復雜地問提姆,「韋恩集團沒有嗎?」

  正做著正事卻被敲門問了這麼個問題,提姆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古怪:「我認為你對韋恩集團的了解非常片面,溫。你對韋恩集團有什麼認識?」

  溫想了想,說:「很有錢。」

  提姆剛想開口說話,溫又說:「下屬的分公司涉及到一個人從生到死的各行各業,基本上干什麼的都有。」

  「對,但這種認知還遠不夠全面。要和斯塔克工業集團對比的話——斯塔克是專精高科技的工業集團,像一條樹,圍繞著粗壯的主干向外生長枝干;而韋恩集團相比之下,結構更復雜,也更寬闊,就像一張大網。」提姆說,「斯塔克和韋恩的業務有重合的部分,通常情況下,我們會采取相對更良性的合作方式……」

  溫說:「兩個公司彼此商量好,你研究這個,我研究那個?」

  提姆沉默下來:「……」

  溫就明白自己的想像太理想化了。

  「我們公平競爭。」提姆盡量不讓溫尷尬地說,「你說的這種模式很完美,但在兩個大體量的集團中基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我們最多也只能做到一定限度的公平競爭。斯塔克工業的智能系統更優秀,而且托尼·斯塔克的個人才華確實無與倫比,所以我們放棄了這方面的研究,直接購買他的原始系統,再加以改裝。」

  溫開始好奇蝙蝠車上是不是也使用了斯塔克集團的研究成果。

  可能性其實不大,但想像一下也還挺有意思的。

  「另外,我們其實也研究出了類似的設備,在某些方面比斯塔克集團的版本還要更智能一些。」提姆接著說,「但造價高昂,而且沒什麼娛樂性,所以這項研究幾乎都被擱置了。」

  於是溫明白了,果然,蝙蝠車上的東西全都是自家造的。

  「真遙遠啊。」溫感嘆道,「我完全想像不出來這麼大的兩個公司到底是怎麼運轉的,不管是韋恩先生還是托尼都非常不務正業,我總感覺他們兩個其實只是公司的精神領袖,跟英國女王差不多。」

  提姆露出一個有點狹促的微笑:「我想他們在精神領袖這方面也做得不是很好。」

  「你在干什麼?」溫又對提姆正在做的事情好奇起來,「迪克天天往外跑不著家我還能理解,達米安太小了沒什麼派對邀請也正常,你為什麼每天都不出門?沒有約會嗎?」

  提姆停了一下,說:「有邀請,但我不是很喜歡那種場合。」

  「聽起來就像你在說『我不是很喜歡女孩』。」溫相信了提姆的話,不過還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什麼?不,我喜歡女孩。」提姆無奈地反駁,「我只是……」

  溫的注意力卻已轉移到了另一個方向:「你說韋恩先生對家裡青少年的感情生活是什麼看法?」

  「啊?」提姆一愣。

  「因為我覺得他好像不是很喜歡康納。」

  「……」

  「我知道他不喜歡康納是個正常的事情,但我也想知道他對其他類似情況的看法啊。他對迪克戀愛的事情怎麼看?你知道嗎?」

  提姆還真知道一點。

  「聽說在迪克剛開始和芭芭拉有那麼點苗頭的時候,布魯斯給迪克增加了數倍的學習量,讓他忙到沒什麼時間和芭芭拉相處。」提姆不太確定地說,「大概是這樣,不過當時迪克才十二三歲……現在迪克真的芭芭拉在一起了,布魯斯沒什麼反應。」

  溫默默地聽著,想起了溫蒂說迪克「總是遲到」、「總是在忙」的事情。

  她一時間不知道心裡湧動的到底是什麼情緒,只覺得挺好笑的……整件事的開始好笑,每一個細節好笑,事情的結局也好笑……

  這一切都充滿了沉默和誤解所制造出的讓人捧腹的笑點。

  但她笑不太出來。

  溫沉重地嘆了口氣,拍了拍提姆的肩膀:「你也是不容易啊……」

  提姆眨了眨眼:「?」

  「你跟我說實話,提姆,有時候,只是有時候,」溫說,「你有沒有覺得,稍微有一點點,後悔加入了這個大家庭?」

  提姆說:「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沒發生什麼,還沒來得及發生什麼。我只是想問問,因為達米安肯定給你氣受了,布魯斯呢,也不太可能真的特別嚴厲地教訓達米安。」溫說,「只要沒人觸及到底線,布魯斯只會和稀泥,可是一旦被觸及底線,他的反應又大得可怕。甚至有時候會讓人覺得他很……反復無常。」

  「你說的對,但我想我不會後悔,」提姆回答,「可能我會想要離開,但我不會後悔加入。」

  溫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提姆的表情,小聲說:「如果你是被什麼人脅迫了,眨一下右眼。」

  「……溫。」提姆哭笑不得,「我是認真的。」

  溫立刻就不開心了,她雙手抱胸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們整得跟主流電影電視劇一樣,不論發生過什麼慘痛的事情,不管過程裡有多少痛苦和誤解,愛會讓我們彼此幫助和原諒……我很討厭這種套路,提姆,而且這裡是哥譚,你們的表現讓我覺得我走錯了片場。」

  「別這麼憤世嫉俗。」

  溫心說你們這群超級英雄哪來的立場說我憤世嫉俗?

  不過她也算是知道了提姆的態度,從提姆的態度也能大致推算出這個家庭裡其他人的態度,蝙蝠家族果真是一群具有哥譚神經病特色的好人。

  「你還有什麼事嗎?不會就是想問我這些吧?」提姆懷疑地問,「沒事的話我要回去工作了。」

  「你才這麼大就要工作?」

  「如果你願意的話,布魯斯應該也不介意把公司交給你管理。」提姆坦然自若,「從身份上講你也確實比我更合適,不過你還得自己努力想辦法得到管理層的肯定,不然他們大概率會架空你,或者干脆專門給你開個子公司讓你隨便虧錢玩兒。」

  溫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開個子公司虧錢玩兒……怎麼回事,她居然有點小心動。

  溫不再繼續打擾提姆了,她也知道她是這個家庭裡唯一無所事事的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有正事要做,而且全是事關生死的大事。

  臨走前她問了一句:「你知道迪克去哪兒了嗎?」

  「他在房間呢,今天他沒出門,好像是在看工作上的一些資料。」提姆回答,「你有事找他?」

  溫沒答話,而是瞥了他一眼。

  「你說,」她若有所思地問了另一個問題,「迪克會喜歡我嗎?」

  「他還不夠喜歡你?」提姆笑了,笑著笑著,那扇門就這麼在他的眼前合攏,溫離開前的眼神在提姆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提姆笑不出來了。


第116章 溫和正確-渴望犯錯

  提姆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溫口中的「喜歡」和他口中的「喜歡」絕不可能是同一種意思。

  他非常不願意去想像溫在那短短幾秒時間裡做出了什麼樣的打算, 可這時候一個足夠聰明的大腦帶來的弊端就凸顯出來了,哪怕提姆強行不往細節處發散,他依然對溫可能會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要管嗎?

  還是說至少提醒一下?

  可他到底要站在什麼立場上去管和提醒!不論溫想做什麼都和他無關啊!

  和康納的友誼讓提姆猶豫了一瞬,而且迪克確實是個絕大多數時候都溫和寬容的大哥, 眼看著這兩人都要因為溫被坑了, 讓他就這麼看著好像有點於心不忍……

  但提姆又回憶起溫關上房門前的眼神。

  她的眼中似乎有流星蜿蜒而下, 那美中藏著凜意, 如火刺也似冰錐。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確實是第一次, 提姆確鑿無疑地意識到溫是個女孩, 而不是個無所謂性別的小瘋子。

  他過去當然也知道溫是「姐姐」, 可這個姐姐的定義更多時候會被他放在芭芭拉身上, 而溫和芭芭拉之間不論是性格還是別的都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這兩人甚至連長相都不是同一掛風格:芭芭拉是典型的紅發碧眼型美人, 溫呢,她的長相其實相當陰郁,任何時候, 只要她不大笑,那眉目中就會帶有瀕臨碎裂的精美感——不過她確實常常大笑, 至少也在微笑,所以陰郁得並不外露。

  提姆最終還是決定什麼都不管。

  倒不是他就沒點責任感或者和康納的搭檔之情、和迪克的兄弟之情不夠深刻, 而是他清楚地認識到了一個現實, 他根本就沒能力去管。

  畢竟這種事又不是救人的任務, 也不需要和反派周旋,這事情嚴格來說算是感情糾葛, 而提姆自己甚至都還沒認真談過一場戀愛。

  他自認自己在這方面毫無作用和毫無幫助。

  再說溫也沒真的干什麼啊, 就算他有打算, 也得等溫真的做了點什麼再說吧?

  提姆成功說服了自己選擇置身事外,他為此長舒了一口氣, 盡管難免也會有點淡淡的愧疚,可這種愧疚完全不值一提,修羅場什麼的,跟他無關,絕對跟他無關。

  溫一點也不擔心提姆是不是看出來她打著壞主意,又會不會因為她的壞主意做什麼舉動。

  她撫著牆走過長廊,莫名對牆面光滑微涼的觸感有點上癮。

  這癮頭來得毫無緣由,可溫一時間也想不起她過去是否曾經像這樣撫著牆面慢慢走動。有嗎?沒有嗎?她對類似的細節沒多少具體的記憶,她有的幾乎都是殘存的「印像」,像是從夢中驚醒後殘余下來的東西。

  而現在她幾乎要誤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

  但她到底還是能分辨出來這不是夢,她也確實還清醒著。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她怎麼敢貿然地相信自己的感官呢?她的感官可能是錯的,可能她現在只是深陷於某種幻覺之中,而她畢竟是吃了藥的,所以對自己的情況並非全無控制。

  這應該就是事實,溫想。

  她沉浸在這個夢或者幻覺之中,因為不是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她沒怎麼覺得慌亂。

  就算無法自控她也不會慌亂,這可是韋恩主宅,蝙蝠家族的大本營就藏在這附近的某個地方,她要是能在這裡出事,蝙蝠他們趁早洗洗睡吧,還當什麼超級英雄。

  溫撫著牆面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然而入眼的卻根本不是她的臥室,她看到了溫蒂的臥室,甚至也看到了溫蒂。

  溫恍然大悟:她現在看到的,原本是她應該在夢中看到的景像。

  這是溫蒂的記憶和過去,或許也是曾經那個被溫蒂稱為「朋友」的自己的記憶和過去。

  溫不是很清楚過去的她,或者說,上一個她,究竟在溫蒂的各種選擇中插手了多少,插手的程度又有多深,她也無意去深究,只是饒有興致地靠在牆邊,望著那個在梳妝台前按摩臉頰的溫蒂。

  這是個深夜,溫有這樣的直覺。

  也是因為溫蒂穿了一條深紅色的天鵝絨吊帶長裙,溫蒂通常只在入睡的時候才這麼穿。

  要承認的是,溫蒂穿成這樣的效果相當卓越,尤其是她那頭烏木般筆直漆黑的長發垂落在細瘦的肩頭的時候,柔軟的發尾零星地灑落在她的鎖骨周圍,將那小塊兒陰影襯得更加深邃。

  這條吊帶長裙並不暴露,甚至采用了相當柔和的小圓領而非深V領,除了手臂之外,溫蒂統共也就露出了胸口上方那麼多的皮膚。

  然而她只靠著這麼一小塊皮膚,就能挑逗得旁觀者心亂如麻了。

  溫這麼說不是因為她作為旁觀者被挑逗了,而是因為她能從鏡子的角落看到另一個人。

  ——迪克正站在門口。

  而溫蒂視若無睹地繼續按摩著臉頰。

  溫聞到了鼻尖傳來的香氣,略微有點辛辣的香味,像是有柑橘或者薄荷……但辛辣之後又滲出淡淡的甘甜,倒確實很符合溫蒂給人的感受。

  迪克沒有主動說話,溫蒂也完全不搭理他。

  溫莫名地知道——就是知道,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好幾年了。

  迪克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和溫蒂解釋,想要道歉或者尋求原諒,而溫蒂從不理會。就算布魯斯在場溫蒂也不會給迪克好臉色,她徹徹底底地無視了大哥,而布魯斯……嗯,不愧是布魯斯,如果溫蒂在場,他也會盡量減少和迪克的交流。

  「你也太擅長冷暴力了。」溫靠在牆邊說,「不行啊姐姐,冷暴力不可取,像你這樣折磨別人和自己是不會有好處的!」

  溫蒂也不知聽沒聽到。她緩慢地擦拭著臉頰,重新擠了一些乳液在手中,面對著鏡子側過頭,開始按摩她修長的脖子。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皮膚上被乳液打濕,濕潤的區域又隨著她的手指被緩慢地推開。

  乳液帶來的濕潤感和反光感並不強,不像是油液那樣,在光芒下晶亮到讓某些人可能會有點頭皮麻。這種濕潤感就像剛剛沐浴之後,皮膚上的水汽還未被擦拭干淨,光是看著,就能讓人直白地意識到那帶著淺淺濕氣的暖意……

  為了讓自己能在仰側下巴的角度也看清楚鏡中的情形,溫蒂的眼睛是眯起來的。

  她有沒有借著這個姿勢,通過眼角的余光關注到鏡子角落中的某個人影呢?

  這一點實在是令人浮想聯翩。

  於是,那個被挑逗的、浮想聯翩的人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

  溫:「……」

  一時間她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眼瞅著這兩人僵持著,溫蒂按摩完的時候,迪克也悄無聲息地從門口消失了,搞得溫還怪沒意思的:她比較想看更勁爆一點的情形嘛,這種普通的冷暴力和賭氣已經沒什麼看頭了。

  溫蒂關上了燈。

  但她沒有去睡覺,而是在窗前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她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只是出神,隔了幾分鐘後,她靜悄悄地站起身,從衣櫃中取出一件白色垂地的雪紗披上,而後推開門,撫摸著牆面靜靜地朝著長廊盡頭的走去。

  她坐到了長廊盡頭的窗台上,推開窗戶,微風吹得那些外披輕輕翻滾,猶如海濤上的白沫。

  有點熟悉,溫想,好像她自己也曾經這麼做過。

  溫蒂靜靜地望著窗外,隔了幾秒或者幾分鐘,另一扇門打開了,而溫蒂也站起身,悄悄地滑進房間。

  「溫蒂?」深夜中有人說。

  但溫蒂沒有說話。

  有人悶哼一聲,而後響起了重物砸進柔軟織物的聲音,溫蒂的手指在厚重的木門上閃過,然後門關了,也將門後發生的一切都藏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裡。

  溫在門外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經過。

  ……所以你和迪克是在年輕的時候談了一段純潔的戀愛,又在單方面慘烈分手之後,一邊冷暴力對方,一邊在深夜悄悄地和對方那什麼嗎。

  媽的,溫蒂,不愧是你。

  然後她聽到有人說:「溫?」

  迪克疑惑地看著站在門口出神的溫,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靠在牆面上發呆。難道是有什麼事找他?可是想找她的話直接敲門就行了,為什麼溫只是靠在門邊什麼都沒做?

  溫發覺自己正站在迪克的臥室外面。

  她同時也發覺自己根本找不到什麼話可說。

  「迪克。」她問,「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迪克愉快地回答,他退回房間讓開位置,溫沒等他完全遠離就貼著他的身體輕盈地走進了房間,這樣熟稔又利落的態度反倒是讓迪克一愣。

  不過溫沒有走進去,而是站在房間的門口,自顧自地沉思著什麼。

  「你怎麼了?」迪克笑著說,「是想和我商量什麼時候出去玩?還是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溫說:「我聽說了一些和你有關的傳言。」

  「什麼傳言?」

  「我聽說你是那種很容易被勾引到手的人。」溫一本正經地回答,「懂我的意思嗎,和韋恩先生有點像那種。」

  迪克愣住:「……」

  「所以我忽然有了種想法,如果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發現然後帶回了家,然後我和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溫說,「你覺得我們會在一起嗎?」

  迪克依然不明所以,但這個問題比上一個好回答得多。

  他說:「我也不知道,這有點難以想像。」

  「那你努力想一下。」

  迪克只好開始努力思考,他想了又想,態度相當肯定地說:「我們就算在一起也肯定會分手。」

  「所以你會?」

  「所以……我們可能真的會在一起一段時間。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如果注定感情破裂,就最好不要在一起,但這不是我的風格——而且如果你要和其他人在一起那還不如和我呢。」

  溫撇嘴:「肥水不流外人田?」

  「說什麼呢,」迪克認真地糾正,「因為我肯定會尤其地保護你和尊重你,你比我小了那麼多。」

  另一個迪克確實是努力做了正確的事情。

  可惜溫蒂渴望的是他犯錯。


第117章 溫和重量-就在這裡

  迪克好奇地觀察著溫的表情, 試圖搞懂溫此刻的沉默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她已經回家很多天了,但嚴格說起來,迪克和溫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他知道溫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自己的臥室裡,剩下的時間裡又有一大半被分給了布魯斯, 其余的時候呢, 溫好像也更願意和提姆說話。

  這可把迪克郁悶了好久, 怎麼也不明白他的魅力是怎麼淪落到連提姆都比不上的。

  哦, 無意冒犯, 只是實事求是地說, 相比起年齡還處於孩子和青少年之間這個範圍的提姆, 明顯是早已成年的他對女孩兒們更富有吸引力。

  所以當溫好奇地問出了這些問題, 迪克只是短暫地吃驚了一下溫的直白。

  溫打破了沉寂:「你還不如說因為『肥水不流外人田』。」

  「啊?」

  溫失落地嘆了口氣, 看著迪克還不明所以的表情,突然冒出一個充滿了惡作劇的想法。

  她朝迪克招了招手:「你低頭?」

  迪克低下頭,把耳朵湊到溫的嘴邊, 小聲問她:「什麼?」

  「其實是這樣的。」溫對迪克說,「我問你這些問題, 是因為在平行世界的時候,我們真的在一起過。」

  那其實不算是她本人而是溫蒂……不過從某種角度上說溫蒂也是她, 唉, 她和溫蒂之間的關系實在是錯綜復雜, 溫現在都懶得仔細把自己和溫蒂分開了,就這麼湊活吧, 沒區別。

  看得開一向是她的優點。

  「什麼?!」迪克的嗓音大得像是雷鳴, 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剛經過雷劈, 「你你你……你說什麼???」

  「你吃驚的是什麼?」溫猜測道,「是我來自平行世界, 還是我們在一起過,還是我就這麼直接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迪克張口結舌:「……每件事我都很吃驚!」

  「現在你知道了,別放在心上。」溫安慰地拍了拍迪克的手臂,本來是想拍肩膀的,但以她的身高,拍迪克的肩膀顯然會不倫不類,「我只是稍微有點好奇,所以才問了你一些問題……」

  「你應該去問另一個世界的人而不是我啊!」

  「我還沒好奇到去問本人的程度,只是稍微有點好奇而已。反正你們基本上算是同一個人,從你這裡知道點大概就行了,」溫聳了聳肩,「人體實驗之前都是在小白鼠身上做實驗,你就是那個湊活著用用的小白鼠。」

  迪克更混亂了:「什——」

  「你為什麼這麼驚訝?這件事有這麼難以接受嗎?」溫莫名其妙地看著迪克,「我以為像你們這樣的花花公子都比較……容易接受這種事?」

  迪克還在糾結:「那不一樣,不,溫,你先給我點時間讓我冷靜冷靜。」

  「我一開始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你,後來尋思了一下,覺得我不說還顯得我心虛。」溫鎮定地說,「所以我先告訴你一下。」

  不說的話,這件事她得自己在心裡憋著,說出來呢,反正溫自己也不認為自己是那段戀情的當事人,毫無心理壓力不說,還成功把擔子甩給了別人,怎麼想怎麼劃算。

  迪克忽然抬頭:「你沒和布魯斯說這個吧?」

  「沒有,」溫光棍地回答,「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告訴不告訴別人看你自己。」

  她看著迪克大受打擊的面孔,終於還是感到了一點不快:「這件事有這麼難以接受?」

  迪克神色恍惚:「不是接受起來難不難的問題……」

  「那是什麼?」

  迪克沒有說話,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

  溫來自平行世界這件事布魯斯已經通知過了,他就是第一個得知事實的人。相比起提姆和達米安的驚訝,迪克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你對自己的世界就那麼失望嗎?

  失望到一定要用這麼決絕的方式離開?

  被拋在身後的不是簡單的某種矛盾,某種痛苦,或者某種記憶。

  被遺棄的是整個世界。

  迪克艱難地張了張嘴:「為什麼……」

  溫打斷了他:「你知道你們是同一個人,但是又不能真正算是同一個人,對吧,迪克?」

  「對,但是……」

  「好吧,」溫想了想後說,「分手的一部分原因是布魯斯從中作梗,但主要原因是你經常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做什麼去了,而且你還很忙,忙的同時也不告訴我你到底是在忙什麼。」

  迪克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他說:「我不是想問為什麼你們會分手。我是想問,你對你的世界就沒有留戀嗎?」

  每個人都問類似的問題,溫想。

  「我根本就不記得那個世界裡發生的事情,」她說,「既然不知道,又怎麼可能留戀呢?」

  迪克還想說什麼,溫卻已經搖著頭制止了他。

  「不要把簡單的事情搞復雜。」溫又說,「你看,你們關心自己的世界就已經很耗費精力了,去管別的世界干什麼?」

  「而且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她微微地笑了一下,這個笑容透出她平時極少表現出來的冷淡和優雅,「果然是平行世界的同一個人,有時候你們給我的感覺一模一樣,對我充滿責任感和保護欲。那恰好是我討厭的東西。」

  她不再看迪克的表情,轉頭走了。

  迪克又是驚訝、又是迷茫、又是挫敗地站在門口,隔了好一會兒才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聽著呢,」他沒精打采地抬起手腕,在電子表上點了幾下,「不管你現在是什麼心情,我要聲明那是平行世界的事情,和我無關——另外任務的事情再說吧,我現在沒心情。」

  溫一離開迪克的房間就清醒了。

  媽的,她都有點不可置信,剛才在迪克面前說話的人真的是她?

  其實確實是她,不是她的話也不可能是別的人。這時候她的第一懷疑對像本來應該是溫蒂的,但根據溫對溫蒂的了解,她有九成的自信能猜到溫蒂會做什麼事情。

  溫蒂才不會說這些話。

  溫蒂會直接把迪克推到……也許是床上,也許是別的什麼地方。

  ——你少污蔑我。

  溫蒂你居然說話了!污蔑什麼啊,這不就是你會做的事情嗎,你本來也就做了不止一次。

  ——那時候迪克和我都是單身。

  這麼說也對,你在這方面有點奇奇怪怪的講究。

  溫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緊張起來:那我和康納……

  ——我不關心,也不了解。你能知道我發生了什麼是因為我不認為這部分需要在你面前遮掩。順便不用謝,我知道你能學到不少。

  溫想了半天都沒想到要怎麼回這句話,等她快想到的時候,溫蒂卻又靜靜地沉了下去。

  「喂!溫蒂!」溫喊。

  ——有話快說。

  「就這樣了?」溫問道,「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管了?」

  她來到這個家庭之後沒做多少事情,但又做了許多事情。溫蒂也許默默地注視著每件事的發展,也許是完全不肯關注,溫認為前者的可能性更高,可溫蒂的表現又似乎是後者。

  溫蒂靜靜地沉默著,似乎是在謹慎地關注溫,又似乎是在思索該怎麼回答溫的問題。

  她輕輕笑了一聲。

  ——每一個人都認為他們知道我在想什麼、需要什麼,但只有你真的知道,也真的在努力幫我實現。

  溫有點不好意思了,心想你也不用這麼誇獎我……

  ——可我最不想成為的就是我自己。

  溫:「……」

  媽的,你這人怎麼這麼難伺候!

  要是溫蒂在她面前,溫還能表演一個怒而摔門,可溫蒂死活不出來,那溫也不知道能怎麼辦了。

  她憤怒地生了一會兒悶氣,喂了房間裡的魚,終於覺得心情好多了。

  她給康納打了個電話。

  「你知道傑森現在是在干什麼嗎?」溫問。

  「躲蝙蝠、打蝙蝠,躲夜翼、打夜翼,躲達米安、和達米安對打。順便還抄了幾個黑幫,擴充了一下自己的勢力範圍,」康納回答,「他的生活可不是一般的豐富。」

  溫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感嘆:「聽起來他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挺好的啊。」

  「那當然,他習慣野生,你習慣家養,」康納吹了聲口哨,「他一個人就能照顧好自己,跟你可不一樣。」

  溫琢磨了一陣,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太對勁:「……什麼野生家養!不許這麼說,跟養寵物似的!」

  「好好好。」康納干脆地答應了,不過還是小聲辯解了一句,「我覺得這麼講很可愛嘛。」

  「哦。」溫沒精打采地說。

  康納是個多麼體貼的男朋友啊,他當然不會忽視溫的情緒不佳,馬上就在遙遠的地方向溫致以溫柔的問候:「是不是太久沒見到我,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粘人,所以憋得自己心情不好了?」

  「……自戀狂。」溫忍了又忍,還是被逗笑了,「我什麼心情都和你有關啊?我就這麼喜歡你啊?」

  「你自己可能感覺不到,但我感覺得很清楚,」康納說,「你再也沒辦法像愛我一樣愛別人了!」

  「你可真行。」

  「不過雖然你已經很愛我了,還是比不上我愛你的程度的。」康納快活地說,「好啦,比較這個也沒什麼意思,你怎麼想起來問傑森?不想繼續在韋恩主宅住了?」

  「我只是想關心一下他的安全,你就聯想到我不想繼續住上來了。」溫說,「不過等一下——不要自說自話,什麼叫比較這個也沒意思?」

  「如果你是因為輸了不開心,那就算你贏也可以。」康納能屈能伸。

  溫用重音強調:「就不該比!」

  「你是說無形無質的東西不能量化嗎?」康納認真地說,「但我總感覺感情是可以量化的。我還會變得更強,某天也許我能像超人一樣牽引星球離開自己的軌道……但即使到了那個時候,我想我也沒辦法舉起我想到你的時候產生的感情。」

  溫安靜地聽著,冷靜地問:「你在哪?」

  「就在這裡。」身後有人說。

  溫鎮定地撲了上去。


第118章 溫和休戰-灰霧之中

  康納從床上爬起來, 抱著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

  溫迷迷糊糊地嘟噥了一聲什麼,揉著眼睛翻了個身,然後半睜著眼睛盯著正彎腰穿褲子的康納。

  「走啦?」她說,因為還帶著睡意, 她的嗓音裡也透出蜂蜜般粘稠的甜味兒, 「干嘛這麼早就走, 感覺跟偷情一樣。」

  「我不走你爸就要記恨我了。」康納蹲下來系鞋帶, 「我現在是在踩著他的底線跳舞你知道嗎, 我為了來見你犧牲了太多!連提姆都怪我不跟他說一聲你的事情……這也能怪我?你們家的人都不講道理!」

  溫半張臉埋在枕頭裡嗤嗤地笑:「你現在走他也要記恨你。」

  康納才剛起身, 聽溫這麼一說就垮了臉:「讓我擁有不真實但美好的想像不好嗎?」

  「他記恨就記恨, 又不能真的干什麼。」溫懶洋洋地說, 「不然你干脆今天就留在這好了, 等布魯斯起床了跟我一起下樓吃飯。」

  康納安靜了可能有半分鐘。

  「溫。」他說話了,語氣溫柔,「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好呀, 」溫立刻說,「隨叫隨到, 百依百順,能講笑話能接梗, 特別好!」

  「既然我是真的特別好, 」康納沉重地問, 「你為什麼要害我?」

  「哪有這麼嚴重。」溫不以為意,「布魯斯雖然破毛病很多, 但不會針對你。」

  「他是不會針對我, 可是他會陰惻惻地盯著我——這很嚇人!」康納委屈地趴到床邊, 「他特別嚇人!你不覺得嗎?」

  溫還真不覺得。

  布魯斯在她這裡有很多不好,盡管她本人其實也沒經歷過那些一言難盡的事情, 可印像和感情一直都在,所以她第一次真的到布魯斯的時候,就只是覺得……

  煩。

  什麼痛苦啊,絕望啊,憤怒啊,全都不是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情緒,唯一占據了她內心的只有煩。

  她只想立刻從布魯斯的視線範圍內消失,更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這其實和布魯斯這個人的關系已經不大了,逼迫著她的不是布魯斯,而是她自己的情緒。

  這種想法如此迫切,以至於讓她的控制力全線崩潰。

  溫從未覺得布魯斯嚇人。

  相反她更多時候覺得布魯斯莫名有種受氣感,就是那種放電影裡永遠苦大仇深地緊鎖眉頭,一出場就死父母死愛人死兒女死好友,本人的實力明明開掛卻永遠沒辦法避免悲劇的角色。

  ……這聽起來好像就是布魯斯啊。

  ……媽的布魯斯居然這麼慘嗎!

  溫嚴肅地對康納說:「他才不嚇人,你對他好一點。」

  康納:?

  他眨著眼睛說:「要對他好一點也是你對他好一點吧?關我什麼事?」

  「也對,那我還是不要太氣著他了。」溫說著,掀開被子,赤著腳跳下床,給了康納一個吻,而後把他往窗戶邊一推,「快走快走。」

  「那我走了。」康納對溫的前後不一毫不計較,不如說他就是習慣這樣的溫,「記得隨時可以給我電話!」

  溫趴在窗台上朝他揮手,康納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鬥,消失在淡灰色的烏雲中。

  等他完全消失在視野範圍內,溫才下樓去吃早餐。

  提姆和達米安都在飯桌上,溫看了一眼手機,意識到今天這兩人都有課——提姆會認真上課在溫的預料之中,他一看就是那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不像迪克,說實話吧,迪克雖然成績相當優秀,但光看外表,迪克更像是那種在學校裡組樂隊、搞體育、泡拉拉隊長,成績不會一塌糊塗但也只是過得去的鄙視鏈頂層。

  至於達米安,這個臭弟弟看上去就是那種每天都會被叫到校長辦公室接受批評教育,最後一怒之下暴打手無縛雞之力的校長,鬧得布魯斯不得不出面來解決問題的終極熊孩子。

  溫知道達米安每天都要上課。

  但她還沒用這種角度看過臭弟弟,也是第一次發現,達米安在餐桌前還要坐增高專座,椅子太高了,臭弟弟的雙腳都落不到地面,還要踩在小凳子上……

  臭弟弟的性格是真的狗。

  臭弟弟的長相也是真的可愛。

  只要達米安不開口說話,不抬頭看人,溫倒是能用欣賞電影的心態來欣賞達米安。

  她在餐桌邊停了停,提姆感覺到有人來了,抬起頭,放下了手中的湯勺:「溫?」

  「早上好提姆。」溫說,「迪克昨晚出去了嗎?」

  「……沒有,他一直待在房間。」提姆慢吞吞地說,「我沒和他說話,但看到了幾次他——他似乎是受到了重大的打擊。」

  溫說:「哦。」

  她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神出鬼沒的老管家立刻為她端上了豪華的早餐,溫低聲道了謝,得到老管家一個輕微的頷首和「不用客氣」。

  提姆也重新開始喝湯,表現得就跟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溫覺得提姆這家伙真是憋著壞,果然,蝙蝠家的人面子上再怎麼乖巧聽話都是虛的,實際上渾身都是反骨,區別只在於有些人明著囂張跋扈,比如達米安,有些人暗地裡做小動作,或者看透了一切但什麼都不說,比如提姆。

  達米安自從被溫用語言打擊過一次,就再也沒在她面前冒過頭,偶爾對上了視線,也能皮笑肉不笑地維持表面友好。

  這頓早餐吃得四平八穩毫無話題。

  溫終於做出了決定。

  來哥譚這麼久了,是時候出門見識一下這座傳奇城市了。為了不引起注意,她打定主意自己一個人出門——不過為了安全,她發短信告訴了康納這件事,讓康納隨時注意她的情況。

  哪怕是真的碰到什麼大爆炸、搶銀行、劫持人質等等哥譚常規困境,哪怕蝙蝠家族忙著全城搜索炸彈、解救人質、抓捕反派,這不還有康納嗎?

  溫左思右想,雖然很清楚她這行為非常作死,可康納的存在已經能為她過濾掉百分之九十九的危險。

  剩下那百分之一可以忽略不計:真要計較這麼多,干脆一輩子別出門了。

  她的房間裡有口罩和墨鏡,溫只拿了墨鏡,沒有拿口罩。

  在哥譚,戴墨鏡是件引人注目的事,因為墨鏡是黑幫的標配,至於到底怎麼形成了這樣的傳統,溫覺得大概是這群人看影視作品看到頭腦不清醒了。

  不過要破局也很簡單,只要選一副漂亮的墨鏡就行。

  溫在墨鏡櫃前研究了一陣,選擇了兩個鏡片圓而小的金屬邊墨鏡,然後閉著眼睛在衣櫃裡找出一套運動套裝。

  她穿戴整齊後站在全身鏡前端詳自己。

  溫:「……」

  她看不出這麼穿有什麼不對勁的,也看不出是不是有什麼細節不太完美。她的眉毛長粗了一些,因為她不再用修眉刀或者鑷子特地將眉毛修理細長。

  不用做這些麻煩事可讓溫松了口氣,說實話,她的眉毛在未經修剪的時候就像布魯斯那樣剛硬有力,用小鑷子拔起來又麻煩又痛……

  她之前還是長發的時候能堅持修眉完全是靠的溫蒂的鞭策。

  媽的,溫蒂連身體的主動權都不要了,卻把儀容外表看得比命還重要,溫是真的搞不懂溫蒂這種人心裡到底是在想什麼。

  溫蒂要是光有臉就算了,可她也不是光有臉啊,這家伙來平行世界之後都能靠自己賺到一大筆錢,要溫自己在高智商和美貌當中選,她一准兒毫不猶豫地選——呃,其實她無所謂。

  這兩個都是好東西,在她心裡沒哪個更差或者更好,但同樣也沒哪個她特別想要。

  她從來都沒什麼特別想要的。

  「好了,該走了。」溫甩了甩頭,借著這個動作甩走那些思緒,也讓自己的短發變得整齊了許多,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語,「好像還缺了點什麼……」

  她看了鏡子中的女孩兒一會兒,交錯著雙腳站直身體,又揚起下巴,將雙肩向後輕壓。

  現在鏡子裡人變得順眼了。

  溫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走出了臥室。她的腳步十分輕快,直到轉身關門,溫才看到背靠著牆,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後的人。

  「達米安?」溫驚奇地說,「你沒有去上課?」

  「我一直在想你說的話。」達米安昂著頭,像只氣勢洶洶的鵝,「我不相信你真的有證據。」

  「所以你只是不相信我有證據,但相信這種事確實有可能會發生?」溫若有所思地撫摸著下巴。

  「嘖嘖,得了吧,」達米安不屑地扭過頭,「我們都知道我母親不是什麼好女人。」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證據?」溫雙手抱胸,「我可不相信你是會乖乖上門詢問的人。是你沒有找到我有證據的證據吧——給你提個小小的建議,達米安,為什麼不給你的母親打個電話,慰問她的身體健康,然後委婉地、隨口地暗示一下你認為她對陪伴對像的選擇需更跟嚴謹一些?」

  達米安睜大眼睛看著溫,半晌後說:「我決定和你休戰。你是個卑劣但我無法擊敗的對手,從這個層面上說,你也有毋庸置疑的強大之處。」

  溫挑起眉梢:「我不喜歡你說的話,但另一方面,我也必須承認,你用小奶音說『卑劣』、『毋庸置疑』這些詞彙的時候——實在是太可愛了。」

  達米安哼了一聲,警告說:「如果你確實保留了你和我母親的某些『紀念品』,藏好他們。我可不想在不入流的小報上看到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

  他扭頭就走,而溫注視著達米安的背影,忽然有點想知道平行世界的達米安現在怎麼樣了。

  另一個世界,哥譚。

  達米安慢慢走進朦朧的灰霧之中。


第119章 溫和現實-總是這樣

  哥譚是座與烏雲濃霧相伴的城市。

  達米安已經回到哥譚很多年, 但他仍舊更習慣燦爛的陽光和干燥的空氣。哥譚的多霧總讓他感覺自己仿佛是在水中行動,當然了,作為前頂尖刺客、現任羅賓,適應在各種環境中的作戰方式是基本功, 這點小小的氣候差異對他來說完全無法造成干擾。

  然而他對周圍環境的體驗確實比土生土長的哥人更敏感一些。

  所以當他游蕩在深夜的哥譚中散心的時候, 夜霧和露水中微妙的差別引起了達米安的注意:

  它們陌生而晦澀, 達米安說不清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然而僅僅是感知到它們的存在, 他都能感到在霧氣中湧動著的、可怖的危險。

  原始而陌生的恐懼如細藤般綁束住他的肢體。

  不該再往前。

  不該再看。

  不該感受。

  達米安在還未意識到恐懼的那一剎那產生了退縮之意, 緊接著他就回過神, 反而因為自己的退縮生出羞惱和怒火。他警惕地將身體藏進陰影中, 調動起自己所有的對敵經驗, 尤其是對待那些「超自然事件」的經驗……

  魔法神秘莫測,但所有的魔法都遵循這一種共同的規則:真相永遠近在咫尺,只是魔法巧妙地將它們藏在表像之後。

  現在他眼中看到的一切, 到底什麼是表像,什麼是真相?

  達米安強忍著恐懼和不安四處搜尋著他能利用的東西, 任何能讓他確定現狀和了解困境的工具或者疑點都可以,然而, 尋找的進度卻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增加, 可怖的壓力反而與時俱增, 逐漸強烈到讓達米安難以控制身體的程度。

  最可怕的是,達米安依然沒能弄懂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對自己的現狀一無所知。

  他已經對現狀一無所知很久了。這不是今晚才發生的事情。

  自從溫蒂失蹤, 父親他們就開始想盡辦法地尋找溫蒂的蹤跡, 達米安在最初選擇了冷眼旁觀,現在卻是想要參與都無法融入……別誤會, 他對找到溫蒂這件事不存在強烈的渴望。

  但作為家庭的一份子,他對這種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情況非常不滿。

  顯然,溫蒂的不滿也是因為感受到自己被隔離在外,而每一次,她的離家出走都會給家庭內部帶來極大的動蕩。

  達米安不明白為為什麼在經歷了那麼多次反反復復的離家出走之後,父親他們依然會因為溫蒂的再次離開而焦躁不安。

  連他都對此習以為常了,父親他們卻好像永遠無法習慣似的。

  不過這次的離家出走確實和過去都不一樣,這一次沒有人知道溫蒂去了哪裡,甚至連親自將溫蒂送出哥譚的父親也不知道。

  既然說到是父親送溫蒂離開哥譚,這裡說到了另一個達米安怎麼也鬧不明白的事。

  溫蒂的十次離家出走裡,起碼會有五次是蝙蝠俠本人親自送她。

  達米安相當清楚,無論是母親那邊還是父親這邊都算不上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家庭,可是母親那裡起碼有著明確的制度和確切的等級,相比起來,父親這裡就委實過於離譜了。

  溫蒂是怎麼想的暫且不談,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

  既然能准確地定位到溫蒂的位置,為什麼不直接把她帶回來,還要多此一舉地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尤其是溫蒂本人並不因為這樣的「縱容」而心滿意足。

  她明明更不高興了,只是在不高興的同時也冷靜了下來,能靠著理智做出選擇和行動。

  達米安出著神,沒有意識到那種強烈的恐怖感正逐漸減弱,他更沒有發現在這種時候他能想到這些有多詭異,甚至如果細究,在深夜出來游蕩也不是他慣來會選擇的散心方式——達米安此刻什麼也想不到,他只是慢慢地放松下來,開始了解周圍的具體情況。

  他已經在無知無覺時走進了灰霧之中。

  這灰霧和普通的霧氣相比似乎沒有不同,最大的區別是氣味,普通的霧氣帶著灰塵的味道,而且行走其中時能感覺到水霧緩慢地浸透皮膚。

  但這灰霧卻不,它聞起來缺乏氣味,沒有水汽導致的潮濕,除了看上去是霧氣外和霧氣找不出半點相同之處。

  達米安認為這根本就不是霧,越是走進這東西他就越是確信這一點。

  炫目的燈光從頭頂撒落,根本看不出那些燈管到底藏在灰霧中的什麼地方,周圍亮得像是白晝,而且還不是哥譚的白晝——哥譚的白晝從來不會出現這麼炫目的陽光,在哥譚就連燈光都顯得有氣無力,難以和那無孔不入的黑暗相抗衡。

  然而在這燈光和淡霧中,逐漸有輕柔的嬉笑和談話聲傳來。

  裙擺在不遠處影影綽綽地翻卷,又逐漸隱沒,被淡灰色掩蓋;切割成多面的珠寶閃閃發光,然而光芒也只是一閃而過;精美的靴子發出清脆的踩踏聲,時不時露出一小塊被擦拭打蠟得光可鑒人的鞋面……

  一個刺客總需要精准地把握住周圍的情況,達米安當然不缺乏參加豪華晚宴的經驗,他能准確地記住宴會中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侍從和每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細節,然而那時候他有充足的時間逐一了解和記憶,可這灰霧中的人群是突然出現的。

  龐大的信息量毫無緩衝地當頭砸下。

  就像一直生活在寂靜中的聾人被扔進搖滾樂巡游現場,洶湧的聲浪、燈光和人群讓達米安頭昏腦漲,他踉蹌著後退,想要藏到一個能令他感到安全的角落,慌不擇路間似乎撞到了什麼——

  「小心點兒。」被他撞到的人說。

  這聲音簡直刺穿了達米安的耳膜直抵達到他的大腦深處,在確切聽到這句話的具體內容之前,某種奇詭的預警已經令達米安像被揪住後勁的幼貓一樣身體僵直。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訝地對達米安稱贊個不停:事實是,小動物在極端恐懼中瞪大雙眼、渾身炸毛的應激反應,恰恰迎合了人類的審美。

  達米安現在的表現著實不能再標准了。

  被撞到的人輕輕撫摸了一下達米安的下巴,發出一陣悅耳的低笑聲。直到現在達米安才能清晰地分辨出這聲音的動人之處——人類真的能發出這種聲音嗎?

  恐懼的預警依然在達米安的腦海中尖叫,然而對方的低笑竟令刺耳的警笛變作了群鳥的啁啾,當然,這警笛聲依然讓人煩躁,可與此同時它們也變得無比動人,充滿魅力。

  正像是這個他無意中撞到的男人。

  達米安慢慢地吸了口氣。

  冰涼的氣體充盈了他的肺部,帶來幾絲涼爽和清透,仿佛也拭去了達米安腦中的燥熱。

  又或許是使他更燥熱了。

  「迷路了嗎?」對方又說,「在自己的城市裡也能迷路,真是嬌貴的小鳥啊。」

  他沒等達米安回頭,就輕柔地繞到了達米安的面前。

  這個男人的長相完全超出了達米安的預料:蒼白的皮膚,殷紅而濕潤的嘴唇仿佛剛剛塗抹了鮮血,黑發馴服地垂落在臉頰周圍,那種質感令人聯想到垂感極佳的絲綢。

  他的瞳孔是紅色的,要不是達米安的觀察力十足卓越,可能還會將那種濃稠的血紅視為純黑。

  人類能擁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嗎?

  達米安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那雙眼睛,竟在這樣的對視中感受到一種荒誕的快樂,被注視的快樂,被完全看穿的快樂,仿佛在對方面前毫無隱私、完全赤裸的快樂……這快樂裡蘊含巨大的驚悚,可錐痛卻讓快樂來得更加洶湧和甘美,像是在沙漠中因干渴而瀕死的人嘗到苦水。

  不,達米安,冷靜點,這不對勁……但有什麼不對勁的呢?為什麼不一直看著他呢?在經歷這樣的快樂前,達米安完全想像不出他能快樂到這種程度,太快樂了,那醺然的極樂吞噬著他的感官,他再也不需要除了快樂之外的……

  不!達米安!冷靜!

  他很冷靜。他非常冷靜。他可以自我控制,而他就是在自我的控制中追逐著那種快樂,他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沉沒進去的。

  這裡不存在什麼掙扎,那些所謂的、在墮落時、在被惡魔引誘時的掙扎……沒有掙扎,從來就沒有掙……

  「回神了。」被他撞到的人說,「小鳥。」

  達米安猛地一個激靈,他脫口而出:「你是誰?溫蒂在哪裡?你對她做了什麼?」

  這些問題問完後他才被自己的第一反應所驚,為什麼他能斷定對方和溫蒂的失蹤有關?是什麼讓他把對方和溫蒂聯系在了一起?很難說,大概是一種氣質,一種預感,一種古怪的,但確實存在於對方和溫蒂身上的共鳴。

  「你有太多問題。」對方說,「但我可以回答你。」

  達米安後退了幾步,想要直視對方,又不敢直視對方。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怯懦,在短暫的猶豫後,他將視線放到對方的下巴上,說:「我聽著呢。」

  「溫蒂在另一個世界,我滿足了她的願望:離開這裡,抹去她離開前的痕跡。」對方的聲音不急不緩,「通常我在滿足別人願望的時候都會收取一定報酬,這次也一樣。」

  達米安在渾濁的痛和快樂中打了個哆嗦。

  「你拿走了什麼?」

  「理智。」對方輕柔地說,「我喜歡她的精神狀態,所以我讓她保持了這種破碎……她有很迷人的特質,會吸引特定的族群。它們嘗試過誘惑她。但只有我能精細地雕琢她,既不至於讓她發瘋,也不至於讓她變得『正常』。」

  「幻覺。」達米安的聲音發著顫,「你是說她的幻覺。」

  「總是這樣。」對方在達米安的視線範圍外露出一個憐憫般的微笑,「有人看到你們看不到的現實,而你們說這個人瘋了。」


第120章 溫和蝴蝶-理所當然

  達米安一愣。

  他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溫蒂的情況, 或者說,就沒有人從這個角度思考過溫蒂的情況——溫蒂的精神出了問題,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而且這個共識並非臆測。

  韋恩家族足夠富有,布魯斯聘請了全世界範圍內的、最頂級的精神科醫師和心理學專家, 對溫蒂進行過無數次檢查和測試。

  從溫蒂剛開始自言自語和朝著空氣微笑說話的幼年, 一直持續到她失蹤之前, 每一次測試都明白無誤地顯示了溫蒂的精神病症。

  疾病的具體情況還存在很強的爭議, 但人類對人類的精神世界有多少了解呢?

  精神疾病本來就是最容易出現誤診、最難以精確診斷的病種, 溫蒂究竟是重度抑郁、雙重人格還是雙相情感障礙, 亦或是同時身具多種疾病——沒有人能給出百分之百肯定的答案, 專家們只能確定溫蒂確實病了。

  專家們的意見還不足以讓他們認定事實確實如此, 布魯斯的診斷結果才是最無可置疑的。

  連布魯斯都承認了溫蒂的問題, 溫蒂的表現又那麼令人不安,他們當然不會去考慮其它的可能,尤其是最為荒誕的那種……

  「不是哦。」對方說, 語氣溫柔,然而那種溫柔讓人聯想到漁人對魚苗的憐愛, 「布魯斯試過,也想過辦法去證明溫蒂看到的不是幻覺。只是他不可能找到證明的辦法。這件事只關乎於天賦, 就像瞎子永遠不可能分辨顏色。」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對方回答:「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能力。不值一提。」

  這不是值不值得提起的問題!

  達米安的一肚子火氣被硬生生憋了回來, 他臉色難看地站在原地, 不時微微地調整自己的姿勢,以保證他隨時都處於最佳的戰鬥方位和戰鬥狀態。

  「做這種注定失敗的嘗試對你來說為什麼這麼重要?」對方問, 聽起來是真心實意地覺得好奇, 「你不可能傷害我, 而我想要傷害你卻輕而易舉。我們都知道這個事實。」

  「至少我嘗試過。」達米安冷冷地說。

  他運用古老修行中獲得的經驗清空了自己的思緒,以此來抵抗對方閱讀心靈的能力, 相當容易就做到了,比他設想中簡單了無數倍,然而在這樣毫無思考、心靈澄澈的寧靜中,達米安依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機——

  「這一招對我不管用。」對方說。

  達米安遵循本能問:「為什麼?」

  對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要怎麼解釋。他的手輕輕落到了達米安的頭頂,像是單純地想要摸摸達米安的腦袋,又像是想要通過這個動作做些什麼……他最終打消了做點什麼的念頭,解釋說:

  「因為我不依靠閱讀你的心靈知道你在想什麼。我閱讀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你在這一瞬間產生的想法。」

  達米安並不愚蠢,可對方話中潛藏的東西太過可怕,他花了點時間才強行讓自己接受。

  恐懼徹底彌漫到指尖之後,他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正因恐懼顫抖。

  而對方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那恐懼就像浮冰一樣消融了。

  「……溫蒂,」達米安說,「她現在在哪裡?」

  「一個平行世界。和這個世界非常相似,最大的區別就是在那個世界沒有溫蒂降生。這幾乎是這兩個世界之間僅有的區別。」

  對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起碼單純聽聲音是這樣的。達米安還是不敢再抬頭去看那東西的眼睛或面孔——那東西當然不是人,就算再怎麼像也絕不可能是人,更何況還不怎麼像。

  「不像嗎?那是因為我沒怎麼做偽裝。」對方柔和地說,「也是因為你有天賦——遠不及溫蒂那樣優秀,不過確實有。」

  這是達米安聽到過的最不幸的消息。

  他?有天賦?通常時候達米安都會為自己的天賦的得意和驕傲,但這種情況顯然會成為例外。

  被對方盛贊了天賦的溫蒂身上發生了什麼已經很清楚了,她看到了沒有天賦的人無法看到的「真實」,又因為沒有天賦的人看不到「真實」而被判定為精神病患,連父親都因為沒有天賦而出現了這種可怕的錯誤:將自己最心愛的小女兒視為病人。

  「等等,如果我有天賦,」達米安說,他已經放棄掩飾自己,也放棄了談話的技巧,「那為什麼我過去沒有見到過像你一樣奇怪的東西?」

  「因為這個世界不存在『像我一樣的東西』。這個世界只有『比我低級很多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更願意去糾纏那些能更清楚地感知它們的人。『像我一樣的東西』全都跑掉了。」對方微微嘆了口氣,「不管我去什麼地方都是這樣,我還沒到,他們就迫不及待地跑了。這很傷人。」

  老實說,對方表現得和人類沒什麼區別這點讓達米安覺得有點作嘔。

  他說不清這是恐懼得作嘔還是惡心得作嘔。

  達米安抿住嘴唇,思緒晃個不停,一會兒想自己身上的「天賦」究竟會不會對自己產生影響,一會兒想也不知道溫蒂在另一個世界究竟過得怎麼樣,一會兒又想父親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失誤會是什麼感受……他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太多太雜,短時間內竟然完全沒辦法整理出頭緒。

  等達米安終於意識到他不敢就這麼沉溺在自己的思維裡時,已經過去了不知多久了。

  「一個小時。」對方說,「時間還有很多。」

  「你是什麼時候來哥譚的?准備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達米安大膽地問。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隨時都在改變。」對方說,「也許我會在很多年後——我自己的很多年後,回到很多年前——這座城市的很多年前;也許我會在我的明天回到這個城市的昨天。我無法給出符合你的時間邏輯的答案。」

  這次達米安沉默了更久。

  然而這個神秘的家伙絲毫不介意時間就這麼被浪費。他幾乎可以說是懷抱著一種愉快的情緒,饒有興致地觀賞著達米安左右為難的樣子,仿佛這對他來說是什麼有趣的表演。

  達米安不可避免地感到自尊受挫,緊接著就意識到這種情緒毫無必要。

  「要吃點東西嗎?」對方親切地問,「我可以許多種提供極富趣味性的食物,不論你有什麼要求都能滿足。」

  達米安被對方突如其來的提議驚住了,他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麼要求都能滿足?」

  「當然。」對方確定無疑地回答,「已滅絕的食材,外星食材,幻想中的食材,甚至並非食材的食材——什麼都可以,就算你想品嘗惡魔或者天使也沒問題。但我不太推薦你選擇他們的翅膀。」

  達米安已經徹底被這段對話弄迷糊了。

  他當然擁有超乎尋常的智力和異常堅韌的心智,事實上,作為一個年齡還處於兒童和青少年交界處的男孩,他迄今為止所經歷過的各類事件比普通人祖孫三代加起來經歷的東西都要多。

  這些經驗給了他相當廣闊的眼界,讓他能在見所未見的突發情況中保持理智、思考對策:但這絕不包括剛才這段對話。

  絕不包括。

  達米安的心靈和理智已經被緩慢地腐蝕了,盡管他自己還沒意識到。他下意識問:「為什麼不推薦?」

  「因為我喜歡翅膀。」對方低而柔和地回答道,「翅膀是我的私人藏品。」

  達米安頓時找不到話說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對方說,「讓我們先從你最關心的事情開始:溫蒂的疾病是真實的。」

  達米安脫口而出:「可你是說她看到了我們看不到的現實——」

  「同時她也會產生各種幻覺,這並不矛盾啊。天賦帶來的高度敏感會損害她的精神和身體,她看到一部分普通人看不到的真相,同時也被困在虛假的幻覺裡。很多有天賦的人確實是徹底瘋了,也有一些反而能模糊地分辨幻覺和真實,而你們的技術無法分辨其中的區別。」

  對方說著,輕輕翻轉了一下手腕,遞給達米安一個小巧的銀色餐盤,餐盤中裝著色彩艷麗的……達米安認不出這是什麼。

  「你可以帶回去。」對方說,「算是一份禮物。」

  「你需要我付出什麼?」

  「這不是個交易,達米安。」對方叫破了他的名字,「我暫時還不會離開這個世界,歡迎你下次再來拜訪。」

  他扶著達米安的肩膀將達米安送出灰霧,而當他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進霧氣之後,達米安才猛地醒悟過來: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去拜訪對方!

  深入肌肉深處的疲憊傳了過來。

  達米安這才發現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就不說了,他還換上了整潔的睡衣,而且渾身清爽,口裡甚至泛著淡淡的檸檬薄荷味。

  是他慣用的牙膏的味道。

  ——這是達米安最後一個清醒的念頭。

  這一晚他睡得無比香甜,像是有什麼東西拽著他沉進最深邃的夢裡。第二天醒來後,達米安也並沒有忘記昨晚遇到的事情,他跳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櫃地尋找他收到的那份禮物,這並不難找,那個銀色的餐盤被端正地放在他的書桌上。

  盤中的東西濕軟飽滿,那艷麗的形像會讓人聯想到劇毒的菌類,一夜過去,這些東西的表面分泌出一層半透明的粘液,聞起來腥甜無比。

  達米安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他拉開窗簾,視線卻凝固在半空——

  血雨從天空的某個位置轟隆落下,在遍布整個哥譚的霧氣中形成深紅的、血管般縱橫交錯的紋理,這紋理扭曲和彈動著,猶如一塊正在膨脹的巨瘤的斷面,而整座城市仿佛被包裹在巨瘤中的幼胎。

  一只蝴蝶懸停在城市的最高處,在幼胎的啼哭聲中輕輕振翅。

  它注意到了達米安的視線,於是轉過頭,用它那怪異的眼睛同達米安對視。它的腹部因此暴露出來,被剖開的蟲殼朝下滴落著漿液和髒器的碎屑,密密麻麻的幼小的蝴蝶在它的腹中蠕動、攀爬和飛舞,每一只昆蟲都有著碩大而美艷的羽翼。

  他知道該去什麼位置做第二次拜訪了。

  這順便也解答了達米安的另一個疑惑,他過去一直不知道溫蒂為什麼能神奇地從小醜的手中逃脫,甚至還有辦法讓小醜重傷;他同樣也不知道溫蒂是怎麼找到他昨晚遇到的那個東西。

  原來這就是溫蒂能看到的世界。


第121章 溫和甜水-我很遺憾

  達米安原以為這種奇怪的世界會對他的日常生活造成很多不便。

  他拉上了窗簾, 花了五分鐘時間冷靜下來,又花了五分鐘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打定主意接下來不管看到什麼離奇詭異的場景都不表露在臉上。

  同時他還稍微分神想了想溫蒂是怎麼處理這些的。

  他沒有想太久,因為他能記住的和溫蒂相處的場景裡, 溫蒂的表現毫無疑點。

  她很少表現出看到幻覺和受控的樣子, 在達米安的印像裡, 溫蒂也從未真正意義上地受到驚嚇, 只有極少數時候, 當她喃喃地自言自語, 對著空氣微笑, 或是表現得性格大變, 達米安才能確切地意識到溫蒂的病情並不輕微。

  然而在做好了心理准備之後, 達米安才發現他做了無用功:出現在他眼中的景像和過去別無二致。

  「達米安?」迪克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閉嘴,格雷森。」達米安厭倦地說, 「別大驚小怪的,一切正常。」

  迪克聳了聳肩, 接受了他的解釋。

  前所未有的,達米安意識到了溫蒂的痛苦。

  他這一整天都過得很不痛快, 確實, 在他的視覺範圍裡哥譚完全正常, 沒有奇怪的血雨和巨大的蝴蝶,可他之前所見到的東西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就算現在已經看不到那些東西, 達米安也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

  而運用邏輯和推理, 運用智力去運行的思考過程——最難以解釋那些景像。

  幾天後,連布魯斯都開始勸達米安好好休息了。

  「達米安。」布魯斯說, 「我知道家裡的氣氛讓你覺得難以忍受,如果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們的進展——」

  嘖,達米安不無嘲諷地想,你們有個鬼的進展,你們只是努力在用你們的邏輯去解析那些超邏輯的事情,這種完全走錯了方向、用錯了力氣的努力注定得不到任何結果。

  那些景像已經完全從他的眼中消失了,連一丁點殘余都沒留下,達米安一開始還為此而慶幸,可沒幾天過去,他的想法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達米安開始感受到嶄新的痛苦:知曉這個世界有著奇詭的另一面,卻無法親眼再看見的痛苦。

  也許這才是他這些天以來茶飯不思的原因。

  「我沒事,父親。」達米安懨懨地說,「我對你們的行動沒有意見。」

  布魯斯看著達米安,露出了深思的神色。他說:「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夠加入我們的行動當中,我假設你現在依然這麼希望。」

  達米安撇了撇嘴,不屑地回答:「我自有打算。」

  開什麼玩笑,真的聽從父親他們的指揮,跟著他們的線索走,只能距離真相越來越遠!

  布魯斯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點頭,不再多勸,然而達米安反而更加為此別扭起來。

  這段時間裡家裡的氣氛有多緊繃,布魯斯的精神狀態又有多糟糕,達米安是看得最清楚的——他倒是寧願自己看得並不清楚。

  但家裡就他一個閑人。

  迪克要找溫蒂和照顧自己的小聯盟,傑森要找溫蒂和與其他蝙蝠家族的成員作對,提姆要找問題和照顧自己的小聯盟,只有達米安,被布魯斯禁止用羅賓的身份在外活動之後,除了上課、完成作業和日常的鍛煉之外,幾乎完全處於無事可做的狀態。

  這種經歷對達米安來說非常陌生和新奇。

  在刺客聯盟的生活中被訓練出來的時間觀和緊迫感逐漸瓦解,達米安漸漸發現,訓練和任務可以不是生活的中心,他也完全能夠將注意力放到那些對過去的他來說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韋恩主宅並沒有多少小事能讓他關心,這座城堡的內外細節他都十分熟悉,於是到最後,達米安不無震驚地發現,他只能把自己過多的時間消耗在和溫蒂有關的事務上。

  和溫蒂相關的一切是韋恩主宅裡他唯一不夠了解的東西。

  所以現在,這就是令達米安坐立不安的最大原因。他在經過一番掙扎後,終於還是咬牙切齒地說服了自己「這沒什麼」,帶著點不甘心地走進了溫蒂的房間。

  「該死。」剛進門達米安就低咒起來。

  他聞到了清澈的淡香。

  不會認錯的,這是溫蒂常用的香水,伴隨著這股香氣而來的,是所有被他刻意遺忘到角落的記憶:溫蒂淑女而又隱藏著惡意的微笑,溫蒂輕柔卻從不溫柔的觸碰,溫蒂冰冷地閱讀著童話的聲音,溫蒂落在他臉頰上的、仿佛在燃燒的吻……

  他的記憶如此卓越,幾乎不會忘記任何細節。

  當所有人都因為他對溫蒂惡劣的態度不悅地皺眉的時候,當所有人都明裡暗裡地勸他對溫蒂更友善一點的時候,當所有人都對他的反應隱含不滿的時候,極其偶爾的,達米安也會感到些微的困惑。

  從來。

  從來都是溫蒂自己拿捏著對待他人的態度。

  從來。

  從來只有她有選擇的權力。

  他不過是選擇了同樣的態度予以回擊,甚至很少真正意義上地口出惡言或者動用武力,他已經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忍讓和退步。

  ——父親他們,究竟是真的沒有看透,還是假裝沒有看透?

  達米安的臉色由於陷入回憶變得有點難看,他走進房間,坐到了梳妝台前。他知道這是溫蒂最常待的地方,當他從溫蒂的房間門口路過時,十次裡有七八次,溫蒂都坐在梳妝台前,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自己鏡中的臉。

  梳妝鏡下方,鏡框和鏡面之間的地方別著幾張照片。是溫蒂的臉,但笑得格外肆意和燦爛,那種無憂無慮的笑容完全不屬於溫蒂。

  「你和她一點也不像。」達米安對照片裡的人說,「溫蒂就像岩石一樣,永遠沉默,不會給回應。她的笑臉就像假面,她死氣沉沉,放任自己墮落而且毫無鬥志。她聰明但也刻薄,除了美貌以外她沒有任何討人喜歡的優點。」

  照片中的少女衝他燦爛地笑,笑容裡沒有絲毫痛苦和陰霾。

  「……她從看到我第一眼起就恨我。」達米安說。

  並不至於為此憤懣或者覺得煎熬,或者痛苦,或者不解,或者難過悲傷。

  達米安並不在乎弱者對他的評價和看法,他第一天走進韋恩主宅的時候這麼想,他現在也依然這麼想。

  溫蒂在他的定義裡無疑是弱者,所以她的態度無關緊要。

  但他也並非對此毫無情緒。

  她是個弱者,然而從血緣上講他們有著不可割舍的關系,盡管對他來說血緣也並不總是值得重視,可是也許,起碼在他真正見到溫蒂前,心中曾有過微弱的好奇……注定破滅的好奇。

  「我很遺憾。」達米安對照片中是溫蒂又不是溫蒂的人說,「但我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愛好。」

  他從梳妝台前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溫蒂的房間。

  夜幕降臨。

  達米安拉開窗簾,謹慎地打量著窗外的哥譚。他沒有看到任何超出常理的異像,就像那天起床後他看到的血雨和蝴蝶都只是幻像。

  這不會是幻像,因為他從「那東西」手裡得到的銀色餐盤正擺在他的桌面上。

  經過實驗,達米安發現了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除了他以外,誰都看不到這個銀色的餐盤和餐盤裡的東西。

  好吧,這也許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

  反正在「那東西」身上無論發生什麼超乎想像的事情都不足稱奇。

  餐盤裡的食物——假如那些色彩艷麗的菌類稱得上是食物的話——還沒有動過,達米安覺得就單看那恐怖的賣相都不太可能有人敢把它們送到口中,大概連有智力障礙的人都不太可能把它們往口裡塞。

  可現在,達米安不得不考慮一個現實,那就是失去了「天賦」之後,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拜訪「那東西」了。

  ……忽然之間,他似乎有點理解了「那東西」的惡趣味。

  達米安瞪了半晌窗外,才不情不願地將視線轉回桌面的銀色餐盤。餐盤中酷似菌類的東西已經被切割成了片狀,艷麗的顏色稍微削減了一些。

  不過不是因為枯萎或者褪色。

  說實話這玩意讓達米安最毛骨悚然的根本不是酷似劇毒蘑菇的外表,而是那種旺盛的生命力。剛拿到手上的時候這東西的外表就在分泌詭異的粘液,而幾天之後的今天,那層粘液也顯露了真容。

  它們並非粘液,而是幼小的、半流體狀的嫩芽,像是一層飛絮籠罩在片狀菌類的表面。

  這還不算什麼,然而如果凝神細看,就能發現這些絮狀的東西正雜亂無序地蠕動和糾纏著,甚至還會和周圍的絮狀物彼此廝殺和互相吞噬,比起植物,這東西更像是某種……生命力極強的、還活著的動物。

  達米安盯著它們看了許久,鼓起勇氣捻起一片放到眼前。

  連他這麼久經考驗的神經都有點承受不了眼前所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達米安挫敗地嘆了口氣,將菌類或者肉片扔回了餐盤中,認真地思索起將整個哥譚地毯式搜索一遍尋找「那東西」的可能……

  他到底是在自欺欺人什麼呢?「那東西」根本就不是普通手段能找到的,手段再怎麼高明也沒用——這明明是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能明了的事情。

  達米安又重新捻起一片,硬著頭皮將它放進口中。

  這玩意嘗起來竟然不是他想像中的惡心和詭異,而是蓬松微甜的,達米安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玩意表面那層嫩芽在舌尖上融化的感覺,坦白說,口感有點像是棉花糖,而且甜味十分純正。

  他面無表情地將舌尖上的一汪甜水咽了下去,又望向窗外。

  血雨中,巨大的蝴蝶仍靜靜停留在高處,然而這次,達米安的心境卻和上次迥然不同。他注意到這巨大的蝴蝶盡管體型龐大,看起來卻毫無臃腫笨拙之感,她的線條纖細流暢,隆起的下腹部帶著母性的柔美。

  那完全破碎的下腹部幾乎被吃空了內髒,半透明的蟲殼內外都覆蓋滿了幼小的蝴蝶。

  那些幼小的蝴蝶似乎吃飽喝足了,體積相較之前脹大了無數倍,蝶翼上落下的閃著光的粉末和血雨混在一起,構成了一副灰暗又炫目的圖景。

  達米安翻身躍出窗戶,走向蝴蝶聚集之處。

  金粉和血雨形成的泥漿懸浮在空氣中,他皺著眉捂住口鼻,然而粘稠的感覺揮之不去,越是靠近蝶群所在之處,他的行動就越是受到阻礙。

  灰霧漸濃。

  「請進。」那東西溫聲說,「你來得比我想像得早一些。」

  「怎麼才能讓溫蒂回來?」達米安直截了當地問。


第122章 溫和有別於她-詭異問題

  那東西側頭看著他, 似乎是為他的直白吃了一驚,說不出話來。

  達米安焦躁地調整了一下站姿,對方立刻傾身,按著他的肩膀將她往後帶:「請坐, 是我考慮不周, 站著談話確實不是待客的禮節。」

  達米安並不是很樂意被對方推著做出行動, 可惜他的身體並不聽話。

  他在真正坐下之後才升起反抗之心, 而這時候對方已經發出了輕微的笑聲, 好像對他的想法了如指掌, 覺得他的每一個反應都很有趣似的。

  「我確實覺得你的每一個反應都很有趣。」那東西說, 「你可以叫我萊昂納多。我並不是很介意稱呼, 但『那東西』的說法讓我不太愉快。」

  萊昂納多絕不是他的名字, 達米安想。

  「它是。至少在我的這段時間裡是。」對方說,「別這麼警惕,小鳥, 我對你沒有危險性。我並不真正以傷害人為樂。」

  「至於你剛才的問題。」萊昂納多說,「你不應該問我。你應該問溫蒂自己。」

  「她在平行世界。」

  「我可以送你過去。」

  「你需要我付出什麼?」

  「我收取代價是為了娛樂而不是為了賺取收益。」萊昂納多說, 他後退了幾步,坐到了一台淺棕色的真皮沙發上, 雙手愜意地搭在沙發背。達米安這才注意到他穿得像個上世紀的花花公子, 「我收取代價只是因為我覺得這樣有趣。」

  真是惡魔的行徑, 達米安想。他知道對方能聽到他想的內容,可他控制不住。

  「才怪。惡魔是從來不吃虧的頂尖商人, 他們的交易穩賺不賠。相較之下我簡直是個聖人, 」萊昂納多柔聲說, 「我給出的遠超過我收到的,時不時附贈小禮物, 而且還包終身售後。找到我是溫蒂做過的最正確的選擇。」

  「所以我什麼都不用付出。」達米安總結道,「這都是你送給溫蒂的售後服務。」

  「答對了。」萊昂納多的聲音裡帶著微笑,「怎麼樣?准備好去見溫蒂了嗎?」

  達米安張了張嘴,還未答話,就發覺自己站在韋恩主宅的走廊裡。

  ……他的視線變低了很多。

  他變小了。

  「達米安?」身後傳來的熟悉的聲音,「你發什麼呆呢?」

  他盯著地面看了幾秒,慢吞吞地轉過了身。

  溫奇怪地看著又回頭走過來的達米安,心說這可是個稀罕事,達米安居然在和她說完話之後沒有馬上甩頭就走,而是又轉回來了。

  「你再不去上課的話就來不及了。」她忍不住提醒道,「雖然我不覺得你不上課會影響成績,不過缺課太多會被請家長吧?你確定要因為這種理由讓韋恩先生到學校裡丟臉?」

  達米安想也不想地回道:「總比你在學校亂搞關系讓父親被請到學校好。」

  溫愣住了。

  「發生了什麼?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她整個人都是傻的,「我聽錯了?還是說我在做夢?我以為我醒著其實我是在做夢?不對啊,我平時做夢我都能知道我是在做夢,今天這個夢也太逼真了……」

  「這不是夢。」達米安說,甚至顧不上對自己這個年齡段還奶乎乎的嗓音生氣,「你不是溫蒂。」

  「呃……」溫說。

  她和對面那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達米安對視了幾秒,又重新拉開了臥室的門,禮貌地邀請道:「進來談?」

  達米安眼神詭異地打量了她一陣,一馬當先地走了進去。

  溫關上門。

  她一回頭就撞上了達米安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看起來你在這個世界過得很好。」達米安冷冷地說,「看來父親他們是白擔心了。」

  溫能聽懂達米安想表達的意思,但她很不喜歡達米安的語氣和態度。她說:「我搞不懂他們為什麼要擔心,我已經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了。」

  「你……」達米安氣結。

  溫走到達米安的對面坐下:「說真的,你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在這個小達米安的身體裡?是靈魂附體什麼的嗎?還是說你的記憶把他的記憶覆蓋了?原本的達米安還能回來嗎?」

  達米安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會怎麼發展。

  溫立刻就看出來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達米安,愣了一會兒後無所謂地聳肩:「隨便了。」

  這種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反而更叫達米安覺得無法忍受,他鐵青著臉:「你們到底是在玩什麼?」

  溫反問:「你是想問我還是想問溫蒂?」

  「你和溫蒂。」達米安說。

  「嗯……」溫心不在焉翹著腳,「我們沒玩什麼啊,就是普普通通的離家出走,不太普通地離家出走到了平行世界……」

  達米安打斷了她:「什麼時候回家?」

  這次溫很干脆:「不回了。」

  「你確定?」

  「我口裡不可能再說出比這句更肯定的答復。」溫說,「至少目前為止不會。」

  達米安仰頭端詳著她,盡管被困在一個以年齡算還是幼童的男孩身體裡,他的眼神依然鋒利得像個成人。

  他冷靜地問:「這是溫蒂的決定?」

  「溫蒂決定把所有決定權都給我,四舍五入這也算是溫蒂的決定吧。」溫滿不在乎,「反正我不會回去。」

  「讓溫蒂出來和我說話。」

  「她不出來,她不想見任何人。」溫說,她開始失去耐心,「好了好了我不管你是怎麼回事,你該回去了達米安,回你自己的世界,離我遠點。我現在過得很不錯,溫蒂和我一起過得很不錯,遠離那個世界是我們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情……」

  「就這樣嗎?這就是你的回答?」達米安忍無可忍地高聲喝道。

  他的童音變得尖銳無比,穿透力強得讓溫頭皮發麻:「所有的忍耐、退讓和照顧,在你眼中都不存在?你就是這麼看待每個人的付出的?你太自私了!太殘忍了!」

  溫在這狂風暴雨般的責備面前有點反應不過來:「……等、等等,這關我什麼事?你知道我不是溫蒂吧?」

  「我不知道你們具體是怎麼協調的,但我有我自己的判斷力。」達米安站到床上,雙手環胸,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溫,「你們不是同一個人,又是同一個人。」

  溫心說你真的搞懂情況是怎麼回事了嗎?那可真是太厲害了,我這個當事人都還沒太搞懂的事情,你居然搞懂了……

  她帶著表面微笑聽達米安說話,也不多做什麼別的表示。

  達米安從來是個很有耐心的孩子,他堅持不了太久的,只要聽他說完再干脆拒絕就行。

  她保持著隔幾秒點一下頭的節奏敷衍達米安,然而達米安的聲音卻怎麼也回避不了,他說:「……你該回家了。」

  溫說:「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達米安謹慎地注視著她:「我能分清出現的是你還是溫蒂,這比知道你的名字重要得多。」

  溫心想你只是知道我有別於溫蒂,不知道我是誰。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們。」

  「這和我的個人意願無關,你依然是家庭成員。」

  溫站起身,穿過房間走到了陽台上。植物的香氣充盈在她的鼻尖,她伸手撥弄了一下花盆中開得正茂盛的薄荷,摘下一片放進口中。

  她慢慢地嚼完了這片薄荷,轉頭問達米安:「要跟我一起去花園裡走走嗎?」

  達米安狐疑地看著她。

  「就只是去走走。」溫奇怪地說,「你怕什麼?」

  達米安想說自己沒怕,可剛剛在溫眺望遠處的時候,他很難不想起他之前看到的東西——現在他看不到了,然而這種事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只要你知道了就永遠無法擺脫。你會控制不住地去想這世上究竟還有多少你看不到的恐怖景像。

  「我沒怕。」達米安嘴硬地說。

  他跳下床,跟著溫一起走出臥室。

  韋恩主宅裡空蕩無人,他們的腳步聲一快一慢,和緩地在長廊中交錯。牆面上油畫的主角朝畫框外的姐弟投來冷淡的眼神,仿佛在嘲笑他們的距離。

  「我喜歡這個長廊。」溫說,她放慢了步子,好把這段路變得更長一些,「我在家裡最喜歡的位置就是長廊。」

  達米安說:「為什麼?」

  「因為長廊不在房間裡,而是在房間外。」溫回答,「長廊在所有的房間之外,而且有一面很大的窗戶。天氣好的時候能從窗外看到月亮。」

  達米安說:「嗯。」

  他們慢慢地走出了城堡,步行在平坦的石板路上。

  水池中的雕塑高舉著花瓶,從瓶中淌下皎白的流水,有幾只鳥兒在水邊跳躍啁啾,溫和達米安走過時這些靈敏的小動物撲簌著飛走了,卻並未飛遠,等溫和達米安走進花園的深處,它們又落回水池邊,梳洗沾染了灰塵的羽毛。

  「我知道你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達米安說,「你看到的是真的,不是幻覺。」

  「無所謂,真相和幻覺在我這裡很難分開,我把它們全看成假的。你是怎麼找到這個世界來的?」溫張開五指籠在半邊臉上,她閉上眼,一個名字便從她的頭腦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是萊昂納多?」

  達米安緊緊抿唇:「……」

  「果然是他。」溫說,「他是我遇到過的最怪的怪人。不過人很友善,而且親切——他問了我一個詭異的問題,他問我願不願意成為他的女兒。」

  「……」

  「我拒絕了,不過不是因為我對我本身擁有的親緣關系很滿意,而是我總覺得答應他的話會發生一些,」溫思考著,「一些難以解釋、不太美好的事情。」

  她這麼說是說得輕了。

  達米安顯然也不需要她說透就能聽懂她的未竟之語,他的臉色隱約有些發青,說話時咬牙切齒:「他是故意讓我我吃那個惡心的玩意的!」

  「他給你吃了什麼?」溫笑出了聲。

  達米安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密封得非常細致的不透明袋,他謹慎地打開了他,然後動作緩慢地從裡面抽取出小巧的銀色餐盤。

  餐盤中的東西暴露在了溫的眼中,還是那副艷麗得讓人頭暈惡心的模樣。達米安觀察著溫的表情,發覺溫對此毫無異常的表示,她專注地盯著盤子裡的玩意看了一會兒,抬手拿起一片。

  達米安還沒來得及阻止,溫就將它放到口中咀嚼起來。

  一邊咀嚼,溫還一邊不明所以地和達米安對視,眼神別提多無辜了:「你怎麼了?」

  你就這麼把這玩意吃下去了!

  達米安強作鎮定:「……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第123章 溫和鬼把戲-奇怪現實

  「還行, 」溫卻誤以為他是在問味道,「甜甜的,入口即化。口感很特殊,在完全融化前咬下去又軟又脆——被含到融化的外部是軟的, 內部還是脆的。」

  「我是問你現在有什麼反應!」

  「沒反應啊, 就是吃點小零食而已, 能有什麼反應?」溫還想去銀盤裡捏一片, 被達米安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臂, 她也不強求, 「你喜歡就留著自己吃吧。」

  達米安神色詭異地看著溫:「這玩意在你眼中是什麼樣子的?」

  「有點像蘑菇, 又有點像肉, 但是看顏色的話又有點像糖, 」溫說,「吃起來也像是糖。這就是糖吧?故意做成這種獵奇的樣子,就像萬聖節賣的那種眼球糖、血漿飲料一樣。」

  她的表情很平淡, 既不認真,也沒展露出什麼輕慢的態度, 這說明她完全就是隨口說出了這個猜測,並且絲毫沒有將自己的猜測放在心上。

  對她來說這銀盤中的東西是完全正常的。

  正常, 也許還很常見。這玩意的外表對她來說十分平凡, 口感和味道也毫不出奇, 而她這種常規的態度讓達米安止不住地頭皮發麻。

  她已經完全習慣這些東西了嗎?在她心中到底存不存在對真正的正常和異常的界線?

  或者任何事對她來說都是正常的,根本就沒有正常和異常的區分?

  「我不知道溫蒂有沒有和你們提起過這件事, 但我們的感知能力應該是遠遠超過普通人的, 某種程度上說甚至接近於『閱讀情緒』。」溫說, 「我能感覺到你現在的心情。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心情,而且精度相當高。」

  達米安一點即通, 他恍然大悟:「這就是你這麼多年以來始終這麼喜怒無常的原因?」

  溫說:「對溫蒂來說,整個家庭就是巨大的謊言。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在她面前撒謊,每個人都口不對心。其實你們的偽裝很到位,溫蒂本身也不常住哥譚,如果沒有這種敏感和天賦,也許不至於讓她這麼困惑。」

  達米安不再說話。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從小就被包圍在愛裡的溫蒂擁有這樣的性格。一個從童年起就意識到自己無法全然被家人信任,也無法全然信任家人的人,長大後也沒辦法真正地托付他人信任。

  溫蒂在迷霧中成長。她永遠無法真正接觸到那些常人眼中的「事實」。

  所有事實在她的眼中都有另一種全新的形態,幻覺、自己眼中的真相、外界眼中的真相,這三者在她的意識中交錯疊加。

  自我認知和外界共識之間的巨大的差異,將她變成了一個生活在人群中的怪物。

  他問:「這個世界會好些嗎?」

  「和世界無關,和我有關。」溫輕巧地說,「溫蒂會追尋真相,我不會。溫蒂會要求很多,我不會。溫蒂會折磨自己,我不會。當然,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的存在是客觀和不容更改的,可是我可以選擇我看到什麼和感受什麼。」

  「你很聰明,雖然我不願意這麼說,但你比溫蒂聰明。」達米安評價道。

  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數分鐘前的憤怒和失控感從他的神色和語氣中消失得十分徹底,讓人懷疑這家伙是不是有什麼變臉絕技。

  溫覺得這完全不是什麼聰明不聰明的問題……不過算了,糾正他人的看法是毫無必要的。

  他們繞著花園漫步,像是走在晦暗的霧中。這種寧靜的氣氛讓溫感到心曠神怡,走了一陣後,達米安才問:「你叫什麼?」

  「我不需要存在。」溫委婉地拒絕說,「如果我在的時候不存在,那我離開之後就更不需要存在。」

  「溫蒂不會再出來了?」

  「不知道,她的想法沒人能搞懂。」溫斜了達米安一眼,「她是個怪物嘛。」

  現在達米安覺得這個不是溫蒂的溫蒂也是怪物了。

  「我可能確實是個怪物。」溫沉吟著說。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在花園中找到一張長椅,她頓時眼前一亮,興衝衝地跑過去,輕巧地跳到椅子上盤腿坐好。

  達米安緊跟過來,選了個距離溫不遠也不近的位置坐下。

  「我有時候感覺時間是定格的。」溫望著前方說,「不是那種被困在同一天的定格,而是說……就好像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既發展又靜止的。」

  她的前方空無一物,可令達米安畏懼的是,她的眼神表明她確實看到了什麼東西。

  「解釋清楚。」達米安說。

  「一切都在循環。就像是……你看,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外面有無數人正在經歷自己的人生,他們可能病得快死了,可能買了一張會中大獎的彩票,可能有人正在殺人,也有人正在被殺。很多事都在發生,可是這些事對這個世界沒有丁點影響。」

  「能影響世界的本來就是少數人。」達米安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唉,好難跟你解釋這種感受的,因為我自己都沒太能搞明白。」溫說,「就是就是,就是,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世界不應該是這種樣子。」

  「說清楚些。」

  溫思考了一陣,費力地比劃說:「就比如說,你看,每過一段時間,到處都會有超級反派出來搞事,超級英雄就會去解決超級反派的陰謀。每次事件解決之後,都會短暫地和平一段時間……」

  「……這段和平的時間就像完全靜止的。」

  「任何事都不會真正地發展。每天,在差不多的時間,差不多相同的人,在差不多相同的位置,做差不多相同的事情。」

  溫惆悵地注視著半空。

  「街角的餐車永遠在賣一樣的食物,昨天排隊的人是誰,今天排隊的人依然是誰,而且排著和昨天差不多的順序。昨天玩手機的今天也在玩手機,昨天在聊天的今天還是聊天,他們聊的也是差不多的話。」

  「細節上當然總是有所區別的,比如他們會換衣服和發型,昨天玩手機是在玩游戲,今天玩手機可能就是在看視頻……可是在大體的框架上幾乎不會有什麼變化。」

  「只有在那些『大事件』發生的時候,世界才會真正地流動起來。」溫說,「如果『大事件』沒有發生,他們就全都像是背景板一樣,遵循著固定的模式行動。」

  達米安莫名其妙:「這有什麼不對的?」

  「還有很多奇怪的事情。死掉的反派或者英雄會復活,這種事總會發生,可具體到底怎麼復活的卻沒人說得清楚,一提起就說『復活是小概率』,可復活的人明明很多。」

  溫撇嘴:「死過那麼多反派和超英,你數得出幾個過段時間沒有復活的?這明明就是必然發生的事情:死去的人一定會重新登場,然後展開一個新的『大事件』。」

  「在我看來,」達米安冷靜地說,「你只是把現實加以描述。我看不出你想表達的重點。」

  溫:「……」

  她憂郁地說:「我要怎麼描述呢,你們不會覺得這樣很詭異嗎?時間雖然是在流逝,但世界根本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改變。」

  「現實就像一部連載了上萬集的超長電視劇,劇外已經過了一個世紀,可劇中的時間只過了不到十年。」溫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拂動,「而劇中的人永遠意識不到有什麼不對的,即使在這十年裡他們已經過了數百次感恩節和聖誕節了。」

  達米安古怪地看著溫,說:「世界就是這樣的。」

  「沙地裡有蟲子,巨大的肉蟲,看上去就像是充血的巨型肉腸,它們會吃掉在沙地表面行動的所有生物。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生活著體型很小的人,它們會悄悄偷走人類的小東西,把這行為稱為『借用』,作為報酬它們會照顧主人的花園。有時候天空會突然地暗下來,頭頂能看到的範圍都被一只轉動的眼球填滿。仙女和魔法師藏在人群裡,動物園裡的動物就像人一樣說話和行動。」

  溫說:「世界是這樣的嗎?」

  她說著,卻不怎麼在乎會不會得到達米安的回答,而是自己惆悵地嘆了口氣。

  「你該回去了。」她說,「我能感覺到。再見,達米安。啊對了,順便說一句,溫蒂其實沒有你感受到的那麼討厭你。」

  然後她聽到達米安古怪地問:「……你在和誰說話?溫蒂是誰?」

  另一個世界的達米安走了。

  溫沒回答。

  達米安仿佛受到了愚弄似的,壓著嗓子發出憤怒的吼聲:「溫!是你說你有話想告訴我我才跟你過來的!」

  「其實不是我有話想說,而是我有東西想給你看。」溫說。

  她抬起雙手,專注地看著前方,盡管她面前無疑什麼都沒有,可這個專注的眼神確實相當有欺騙性。

  達米安雙手抱胸,半信半疑地等著溫的下一步行動,溫把手臂張開到手掌和肩等寬,兩手彎成拱形,慢慢靠近她所注視的位置,像是想在空無一物的前方捕捉什麼似的。

  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數秒後,溫猛地將兩手合攏。

  她把合攏的手放到達米安的面前,說:「你聽到了嗎?」

  「你在耍什麼鬼把戲。」達米安警惕極了,「我什麼都沒聽到。」

  「用心聽,仔細去感受。」溫循循善誘,「再試試。」

  她看起來很認真,達米安不太情願地照做了。說來也怪,他竟然真的聽到了一點柔軟的拍打聲,簌簌地、斷續地響著,像是有什麼活物在溫的手中撲騰。

  溫從達米安的臉上看到了驚奇的神色。

  她緩緩打開手掌。

  從她手心裡,飛出了一只翅膀碩大的蝴蝶。


第124章 溫和得到微笑-曾經以為

  達米安問:「這是什麼?」

  「蝴蝶。」溫注視著那只蝴蝶飛走的方向, 「很美對吧?」

  其實她也說不上這蝴蝶到底哪裡美,可就是發自內心地覺得它們很美。那更像是一種預感,而非視覺帶來的愉悅。

  不過這很難解釋給達米安。他要很認真、很努力才能看到這些蝴蝶,溫不認為達米安能有更多的感受。

  「那不是蝴蝶, 你休想騙我。」雖然口裡在說溫騙人, 達米安的口吻卻並不怎麼冷酷, 「我了解已知的每一種蝴蝶, 我非常確定剛才從你手心飛走的東西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種。它到底是什麼?機器?魔法造物?」

  咄咄逼人的戾氣突然就從他身上褪去了。屬於孩子的神情在他的臉上綻放, 盡管非常淺, 可這確實是第一次, 達米安在和她說話的時候沒有展露出絲毫的不滿和忍耐。

  溫不驚訝, 也不欣喜。她對此沒有任何情緒, 只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反正這種事總會發生。

  她比溫蒂更清楚一個事實:人們總是會愛她的。

  區別只在於人們在表達愛的時候使用了何種方式。

  「那真的是一只蝴蝶。」溫說,「但不是這個世界的蝴蝶——我很難和你解釋達米安, 你就當它是新品種好了。這種新品種的蝴蝶在未來也不會被人發現的。」

  達米安盯著溫,幾秒後他猛地跳下長椅, 邁著驕傲的步伐走了。

  留下溫在身後錯愕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說媽的, 這就生氣了?臭弟弟真難伺候。

  一時心血來潮給達米安看了那只蝴蝶的後果很可怕。

  達米安很生氣自己沒弄明白手心飛出蝴蝶的原理, 他似乎認為溫是借助某種手段做到的, 可溫不承認,他自己又怎麼都找不出痕跡——這讓達米安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挑戰。

  說實話, 溫覺得達米安這次表現出來的憤怒旺盛得過火了。

  她只是稍微隱瞞了一點真相, 隱瞞的主要原因還是她解釋不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達米安表現得就像……就像她是個欺騙了他純潔感情的壞女人似的。

  備注,這純潔的感情還是初戀, 初到不能更初的第一次心動。

  給你看了個蝴蝶而已,沒必要把事情搞得那麼麻煩吧?

  不管心裡怎麼無語,她和達米安現在到底還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就算達米安要上學、要訓練,他們在時間安排上幾乎沒有交集之處,可其他時間碰不到,晚上那頓正餐卻是躲不過去的。

  整家人就這麼在達米安釋放出的低氣壓中過了整整一周。

  如果迪克在家,情況可能會比現在好得多,但迪克畢竟是個有工作的成年人,他在假期結束後回了布魯海文市繼續上班,臨走前只是熱情洋溢地告訴溫他會為溫專門留出其余的假期,如果溫需要有人帶領著逛一逛哥譚,他隨時奉陪。

  他的恢復能力讓溫嘆為觀止——明明在她告訴對方,她和平行世界的迪克有一腿的時候,迪克還是一副震驚到幾乎完全是在靠肌肉的記憶站直身體的模樣。

  沒想到這才過去了幾天,迪克就能在她面前談笑風生了。

  ……雖然談笑風生了還不到五分鐘,迪克就毫不留戀地和哥譚這座城市道了別,簡直讓溫有點懷疑迪克原本不打算這麼早回布魯海文,現在走純粹是為了躲開她。

  但迪克的臉皮應該沒有這麼薄才對。

  而在迪克離開之後,說點「讓人吃驚」的實情:剩下的家庭成員裡,沒有一個能擔當起活躍氣氛的大任。

  這可真是太讓溫「意外」了。

  溫切開一塊煎蛋送到唇邊,一邊咀嚼一邊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坐在餐桌兩邊的人。

  布魯斯坐在首位,她和達米安面對面坐在下首。

  沒有錯,餐桌上就他們三個人。

  提姆在場面僵持的第二天就搬到了學校,借口是有個什麼數學競賽的封閉式訓練。也可能不是借口,溫依稀記得在這之前提姆提到過自己的比賽,只不過他完全沒說這個競賽居然還有封閉式的訓練……總之迪克和提姆都找到了合適的理由,把尷尬留給他們三個人細細品味。

  不,也許不是三個人,而是兩個人。

  溫悄悄抬眼瞄了一眼達米安,她的動作已經非常隱蔽了,可達米安還是刷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溫立刻把視線挪到布魯斯的臉上。

  布魯斯動作懶洋洋地叉起一塊牛肉放到嘴邊,同時略微偏頭,給溫使了個眼色。

  媽的!

  你們這些人身上是裝了什麼專門探測眼神的雷達嗎?!

  溫好生氣,因為她看得懂布魯斯給她遞來的眼色是什麼意思。布魯斯讓她說點什麼,可她能說什麼?說今天的晚餐很美味,再稱贊一遍阿爾弗雷德廚藝嗎?

  這招她都連續用了兩天了!

  溫假裝沒看懂布魯斯想表達的意思,三兩口吃完了自己盤子裡的煎蛋,然後起身:「我的游戲還暫停著我先上樓去打到通關……」

  她小跑著上了樓,才剛松口氣,就被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布魯斯嚇得倒抽一口氣:「誰?!」

  溫向後一仰,眼看著就要摔下樓梯,布魯斯卻閃電般扶住了她的腰。

  「小心。」他低聲說,等溫順著他的力道重新站直才收回手。

  「你們全都是屬貓的嗎?」溫沒好氣地說,「你穿的室內鞋可是硬底,怎麼走路都沒點兒聲的?」

  「先別管這些,你跟達米安是怎麼回事。」布魯斯低聲說,「他的心情從來沒這麼壞過。」

  溫感到心情微妙,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臭弟弟不一直都心情惡劣嗎?」

  臭弟弟這個稱呼讓布魯斯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驚奇的神色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溫立刻捕獲到了。

  她不太自在地後退了一步,把後背貼到牆面上。

  布魯斯說:「達米安過去不是心情惡劣,而是脾氣惡劣。」

  溫立刻就被這個無懈可擊的邏輯說服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可能就是小孩子發起脾氣了吧。」溫含糊地說,「我之前給他看了點小戲法,他不知道我是怎麼辦到的,一直生氣到現在。」

  「他一直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你是怎麼辦到的?」

  「沒有。」溫說,她信心十足地保證道,「我不知道他都想了什麼辦法,但用他的方法永遠不可能弄懂。」

  「這確實很少見,但達米安也不是沒有失敗過。」布魯斯說,「他這次表現得太失控了。」

  「他才幾歲——他才五六歲吧,這個年齡的小孩子能『自控』才有問題。」溫撇嘴,同時又好奇地看著布魯斯,「你沒和他談?」

  「我們談過了,但他堅持什麼事都沒有。他也確實沒做什麼,我感覺他這次只是在生悶氣。」布魯斯明顯是對這個情況非常感興趣,「所以我才想問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欺負他的?」

  「注意言辭。」溫不滿。

  「沒關系,迪克欺負傑森,傑森欺負提姆,要不是提姆打不過達米安,他也會給達米安一個印像深刻的教訓,」布魯斯說,「一家人就是這樣,年紀大的欺負年紀小的,等年紀小的惹出什麼不能讓家長知道的麻煩,小的還是得靠大的幫忙。」

  溫立刻表明立場:「我相信達米安這輩子永遠不會淪落到需要我幫忙的份上。他要是真的淪落到這份上估計寧願死了也不要我幫忙。」

  「或許吧。」布魯斯說,「你想聊聊嗎?」

  「為什麼這麼問?」

  「只是覺得你這段時間太過安靜了。每天除了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以外什麼都不做,也沒悄悄叫你的小男友過來陪你。」布魯斯漫不經心地說,「所以我想,也許你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

  「去我的書房?」

  「不,去雪茄室。」溫回答。

  布魯斯不抽雪茄,不過韋恩主宅裡確實有一間專用的雪茄室,不僅如此,這個家庭裡沒人用卻有設置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健身室和嬰兒房。

  達米安的年紀再小一點倒是能用到嬰兒房,可惜他現在超齡了。

  他們在雪茄室柔軟的沙發裡坐下,布魯斯問:「你要來一根嗎?我想阿爾弗雷德應該有准備一些待客。」

  「我不抽雪茄。」溫說,「我只是還挺喜歡這個房間,這裡有一扇很大的窗戶。我喜歡窗戶。」

  「我能看出來你們遇到一些事,」布魯斯若有所思地說,「這件事改變了達米安對你的態度,他開始喜歡你了。」

  「希望不要,」溫發自內心地說,「因為我見到他第一樣的時候對他是什麼感受,現在還是什麼感受。」

  這解釋了達米安生氣的原因,布魯斯想。

  難得有點喜歡溫了,卻發現溫對他的態度就一點兒都沒變過,一開始不喜歡他,現在還是不太喜歡他……達米安能痛快才怪。

  布魯斯笑起來,邊笑邊搖頭。

  他的微笑令溫想起另一個世界的蝙蝠俠,想起夢中見到的那個生日的夜晚,下著暴雨的哥譚裡,蝙蝠車中那個小小的、不受任何打擾的世界。

  於是溫也放松地笑了。

  「你想知道我和達米安到底干什麼了嗎?」

  「當然,我很樂意。」

  「我不告訴你。」溫說。

  布魯斯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那我就不想知道了。」

  「我以為你會搞點什麼小動作保護我,」溫在說到保護的時候做了個雙引號的手勢,「你不是一貫這麼做嗎?」

  「誰跟你說的?」

  「我就是知道啊。」

  「有時候我確實會做一點過激的事,不過我想,保護和監控之間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布魯斯說,「你表現得很好,好女孩值得更多的自由作為獎勵。事實上,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也許是時候讓人們知道你了。你怎麼想?」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做好了准備。」溫說,「而且我其實屬於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布魯斯·韋恩才是我的父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韋恩先生?」

  「他是你的父親嗎?」布魯斯反問。

  他輕輕咬了「你」字的重音,微笑裡帶著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冷靜和傲慢——盡管他或許並不打算顯得十分傲慢,可他天然就有這種氣質。

  溫沉默了一會兒。

  「我曾經以為他是。」溫說,「我是那個和他一起面對危險的人。我是那個和他一起忍受痛苦的人。我是那個和他一起咬牙堅守的人。我是那個看透但又為他保守秘密的人。」

  她又沉默下來,然而布魯斯專注地聆聽著,並未打斷她。

  於是她說:「我唯獨不是得到他微笑的人。」

  終於說出來了。然而溫並未感到任何情緒的回響,她心中空空蕩蕩,卻不是需要填滿的空蕩,而是寧靜的空蕩。

  「我想我無法替代他,對嗎,溫?」

  「你不能。」溫說,「但他對我來說更像是戰友。他從來不是我的父親。」

  「我想我不太可能成為你的戰友。」布魯斯微笑著起身,「可也許我能有機會……」

  溫站起來,主動擁抱了他。

  布魯斯收緊手臂,將她緊緊抱在胸前。

  「我剛才聽到你說秘密,」隔了幾秒後布魯斯說,「雖然這麼問有點冒昧,不過我想……」

  溫說:「我知道你是蝙蝠俠。迪克是夜翼,傑森是紅頭罩,提姆是羅賓,達米安的母親是刺客聯盟的現任首領。」

  「……」

  「還有件事我想還是應該和你說一聲,溫蒂和達米安的母親有一腿。之前達米安對我敬而遠之就是因為我告訴他了。溫蒂還留了點紀念物,記得提醒我去銷毀。你說這個世界的她知道了會是什麼反應?」

  「……我會及時提醒你。」

  「對了溫蒂和迪克談過戀愛。啊,還有哈莉·奎茵。溫蒂就正經地談過兩段戀愛,兩次分手都是因為她父親插手。提前警告一聲,你最好不要對康納做什麼,我失去理智的時候我自己都害怕。」

  「……好。」

  「雖然是溫蒂主導,不過我也不能完全撇開關系。我要堅持反對溫蒂也會放棄的。其他好像沒別的需要你知道的了,」溫把頭埋在布魯斯的懷裡笑,「你生我氣了嗎,爸爸?」

  「……沒有,溫。」布魯斯慢慢地說,「這沒什麼值得生氣的。」

  「溫蒂和哈莉在一起的時候還搶過銀行,不過你放心,溫蒂完全沒有惹上嫌疑。」溫說,「就是沒過幾天她父親就把哈莉抓進阿卡姆了,聽說還打了哈莉一頓。」

  「……」

  布魯斯重重地嘆了口氣:「別說了,溫,我懂了,你是個麻煩的女兒。」

  「你好像也不怎麼後悔嘛。」

  「當然不,」布魯斯說,「我最擅長的就是解決麻煩。就算你把康納甩了,我也能擺平他。」

  溫說:「你想得美。」


第125章 溫和溫不在身邊-沒這回事

  這又是溫不在身邊的一天。

  康納醒了, 仰面躺著,又翻過身將頭埋進枕頭。柔軟的內芯凹陷下去,緩慢地貼合住他的面部,卻又留出了足夠多的空隙供他呼吸。

  昂貴的枕頭。

  溫的枕頭。

  他把被子推到一邊, 讓它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反正溫肯定是看不出來這些東西有什麼變化的, 她對這種事從來都相當無所謂, 有時候她隨便的態度會讓康納好奇之前的人生她究竟是怎麼度過的:你又不能單純靠外賣和佣人的服務活下來。

  ……不能, 對吧?

  康納認真地思考了幾分鐘到底能不能, 想出了無數個必須靠自己做到而溫不會去做的事, 又一一否定了這些事的對活下來的影響。

  他有的是時間可以花在思考上。他可以就這麼躺在床上想一整天, 反正他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去做——從超級英雄這個身份上半退隱之後, 他有的是時間可以虛度。

  但不到半小時後康納就爬了起來。

  「干。」他嘟噥著說, 「無所事事地發呆比我想像得難……明明溫這麼做的時候很自在啊,她能一整天維持同一個姿勢躺在沙發上,如果我不做飯或者叫她起床, 她能把自己餓一整天。」

  無視身體的呼喚是一種技巧,無視內心世界的波動也是一種技巧, 保持「空洞」的無思考狀態同樣是技巧。

  這都是溫最擅長的技巧。

  康納去廚房給自己做了點吃的,冰箱裡的食材不多, 不過他對吃的也不怎麼挑剔。吃完後康納又清理廚具和餐具, 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放進碗櫃。

  水龍頭還在放水, 他伸手接住水流,看著雪白的水柱彙聚在他的手背上, 又輕盈地滑落。

  這感覺比不上撫摸溫的頭發。她的發絲細柔, 帶著溫度, 而且聞起來令他沉醉。過去他曾經把那種觸感比作水流,然而水流撫摸起來……

  水流糟透了。

  他無所事事地在房間裡打轉。

  這已經不是康納第一天住在溫的地盤了, 可房子裡的每一個地方都會讓他覺得驚奇,可能是因為這裡到處都殘留著溫的氣息,到處都那麼隨便又精致。

  項鏈被用來系住打結的耳機線,尾端的紅鑽足有拇指那麼大;真皮的定制沙發上堆著零食袋,沙發縫裡還有一小堆無花果殼。

  濃密的、足夠覆蓋住腳背的羊絨地毯被剃禿了一小塊,一個平板支架被膠水粘在上面,角度剛好能讓溫在躺著的時候看到平板上的內容。

  茶幾和樣式和沙發配套,抽屜裡,水果已經發酵成了酒液,聞著倒是挺香的……康納簡直不敢想溫到底有沒有嘗過這東西。

  鑒於他自己真的喝了一小杯,溫大概嘗過吧。

  不過他喝了之後什麼事都沒有,溫大概率會把自己送進醫院。

  這想像讓康納發笑,他應該擔心她才對的,他確實是在擔心她,可溫的一舉一動對他來說都是那麼好玩,那麼富有吸引力,那麼肆無忌憚又毫無負罪感。

  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而後一個輕盈的腳步聲走到了他的身邊。

  「康納?」娜塔莎說。

  「對是我,我是……」

  「溫的男友,所有人都知道。她用不著昭告天下這件事。」娜塔莎說,「你沒有鑰匙。」

  「她忘記給我了。」

  「這是她做得出來的事情,」娜塔莎哼笑了一聲,又環視房間,「整理得很干淨嘛,小子。」

  康納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問題,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不會出錯的微笑:「謝謝?」

  娜塔莎說:「我不喜歡你。」

  「你在試圖對我施壓,但是選擇了一個不會讓我覺得討厭的方式,這證明你喜歡我。」康納聳肩,「不過我收到你的信號了,溫和我在一起會很快樂,我保證。」

  「你不保證她安全?」

  「可是安全和快樂有嚴重衝突啊。」康納說,「我可以保證她不會死掉。」

  娜塔莎說:「我明白為什麼她會毫不疑遲地甩掉之前遇到的每一個人,堅定地選擇你了。」

  她翻了個白眼,打開手提包,把買到的食材一一取出來擺在桌面上。放下雞蛋的時候她看到了茶幾上的刀痕,搖頭嘆了口氣:「她又直接在木桌上切水果了。」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切好的水果都在抽屜裡。」康納興高采烈地從娜塔莎的手提包裡拿出一顆蘋果,張口就啃,「她只是切好了,但沒有吃。都釀成酒了。你想嘗嘗嗎?還挺香的,你喝這個應該不會拉肚子吧?」

  「……你還喝了?」

  「為什麼不?」康納把啃光的果核放到眼前看了看,又左右環顧了一周,沒發現垃圾桶,就無所謂地把果核扔進了抽屜。

  娜塔莎雙手抱胸,神情微妙地看著康納的動作。

  「夠了,我看不下去了。我走了。」娜塔莎搖頭,「既然你住在這裡,別忘記清理冰箱和往裡面補充食材。溫很喜歡一回到房間就能看到滿滿當當的冰箱,如果冰箱是滿的,她會吃得比平時多一些。」

  「你說話的語氣就像你是她媽似的。」

  「我確實做了一些應該由她的母親為她做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我也確實替代了一個母親的身份。」娜塔莎說,「希望這不會出乎你的預料,康納,你的女孩兒還是有人關心的。」

  康納大笑:「我從來不覺得她沒人關心!只是她根本不聽你們的,所以這裡面肯定有什麼問題。」

  「哼。」娜塔莎哼笑了一聲,「與其說是她根本不聽我們的,不如說是她只聽她自己的。你剛巧總和她做相似的選擇,或者你剛巧完全能理解她為什麼做這種選擇。」

  「我很幸運。」康納美滋滋的。

  「……我走了。」娜塔莎說,她從手提包裡掏出一串鑰匙扔給康納,「這是鑰匙,別老從窗戶進來。」

  康納接住鑰匙,衝娜塔莎大聲告別:「謝謝,拜拜!」

  但娜塔莎去而復返:「我還有話要說。聽著康納,我不一定能讓她比以前更快樂,事實上那不算是一個母親的工作,我的任務是讓她保持穩定——然後,如果她足夠幸運,她會找到讓自己快樂的辦法。」

  「你找到讓自己快樂的辦法了嗎?」康納饒有興致地追問。

  「我找到了讓自己穩定的辦法。」娜塔莎說,「你也需要找一個。找一個除了溫之外的。你起床之後一定沒找過鏡子。」

  「什麼?我變醜了嗎?你胡說,我什麼時候都不會醜的,我除了繼承超人的力量外還繼承了他的英俊,這張臉是完美的,」康納緊張地摸著下巴,「是我的胡子長出來了?」

  「……」

  康納把整張臉都摸了一遍後松了口氣:「我的臉很正常啊。你嚇我一跳。」

  「這不是長相的問題,而是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被丟在家裡沒人陪著玩飛盤游戲的狗狗……你知道嗎?忘了我的話吧,」娜塔莎無語極了,「你和溫真是天生一對的奇葩。」

  娜塔莎走了。

  康納愣了一會兒,把娜塔莎帶來的食材和水果分門別類地放進了冰箱。他現在才知道為什麼溫的冰箱裡居然滿滿當當的,看來是娜塔莎時不時地過來看管。

  她未免也太喜歡幫忙和操心了,但換個角度想,康納反而根能理解為什麼溫會變成現在這副沒人照顧就過得稀裡糊塗的樣子。

  「你擅長把人變成愛管閑事的老媽子。」康納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另外這一抽屜水果酒到底該怎麼辦?好像是倒掉它們比較合適,但萬一你回來之後很想看到它們又發酵到了什麼程度呢?」

  他想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把這些東西都倒掉算了。

  就算溫當初把水果切好後放進抽屜就是為了弄出這麼一抽屜水果酒,顯然,在離開公寓這麼長時間後,依照溫的性格,她絕對早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她沒有徹底忘記她還有個男友,這件事偶爾會讓康納受寵若驚。

  整理好冰箱後紐約下了一場小雨,街面濕漉漉的。康納對紐約不算熟悉,不過他又對哪座城市熟悉呢?當然他對紐約的地理知識了解詳盡,也熟知這塊土地上發生的歷史,可知道一座城市的知識不代表熟悉這座城市,這地方對他來說依然算是非常陌生。

  像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有沒有他都無關緊要的世界。

  康納插著兜在街上閑逛。這段街區他昨天沒有來,昨天閑逛的地方是另一條街,繁華的商業區,周圍遍布奢侈品門店,康納進去轉了幾圈後就沒什麼興趣地走了。

  他不是不對漂亮的打扮感興趣,但事情是這樣的。

  有些人需要剪裁得體、設計精良的服飾來突出優點弱化缺點。

  還有些人只有優點,沒有缺點。

  後面這些人穿什麼都好看,哪怕披著防塵罩都好看——康納可是親眼看到過溫半夜口渴了,隨手把桌面上的防塵罩扯下來披著去拿水喝的樣子,那條防塵罩搭在溫的鎖骨上,爛俗的蕾絲也像是鑲了金線。

  ……第二天溫就因為粉塵過敏起了疹子,那一整天,她除了蔬菜濃湯以外什麼都沒吃。

  可能我也有點太縱容她了,康納想。

  但有時候照顧人真的會上癮,尤其是看著溫縮在被子下面,把大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裡,含含糊糊地提著莫名其妙的要求的時候,她的理直氣壯讓你簡直不知道該找什麼辦法去反駁。

  晚上臨睡前康納和溫通了電話。

  「我告訴他了。」溫輕描淡寫地說,「他的態度比我想像得要鎮定很多。」

  「誰?什麼?」康納下意識問。

  他不是真的在問這個問題,他提問前就知道了答案。

  他說:「你告訴布魯斯你知道他們每一個人的秘密身份了?」

  「沒錯。」溫說,「除此之外我還說了一些別的,其實我沒打算這麼早就全部告訴他,但是你也知道布魯斯這個人。我都做好他要大發雷霆的准備了,結果他很平靜地就接受了這件事,讓我有點心理失衡。」

  「那你成功惹怒他了沒有?」

  溫微妙地沉默了幾秒。

  康納頓時驚呆了:「他沒有生你的氣,但是把憤怒轉移到我頭上了?」

  「我好愛你。」溫甜蜜地說。

  「你愛我的表現就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康納發起了牢騷,「為什麼要打破我和布魯斯之間的平衡?」

  「親愛的,寶貝兒,康納,」溫柔聲細語,「你們哪兒來的『平衡』啊?你們基本上只是,就算面對著面,前一秒才剛打了招呼,後一秒也假裝沒有對方這個人存在而已。」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平衡。」

  溫笑個不停,又軟綿綿地說好話哄康納。康納也沒有真的生氣,布魯斯怎麼看他,他是一點兒也不在乎的,溫怎麼看他才是他關心的事情。

  「……你這些天都在干什麼啊?」溫隨口問。

  「我在紐約,你的公寓裡。」康納說。

  「真的呀?我都有點想回紐約了!哥譚都沒什麼我想玩的,這座城市的氣質太陰沉了,待在室外都會讓我覺得起雞皮疙瘩。」溫懶洋洋的,「對了,你要是玩我的游戲,不要覆蓋我的存檔!還有,既然你現在住在那兒,有什麼看不順眼的地方你自己改。主臥不要動,那個房間不住人,封起來看的。」

  康納一邊點頭一邊答應,等到掛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在心中計劃好了全部的改造方案。

  這又是溫不在身邊的一天。

  不,沒有這回事。

  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溫會永遠都在他的身邊。


第126章 溫和起舞-並非沒有

  平行世界。

  哥譚。韋恩主宅。

  達米安又做噩夢了。

  從另一個世界回來後他常做噩夢, 但最糟糕的是他根本記不住噩夢的具體內容,只隱約地知道夢中的經歷十分可怕。

  以往,達米安並不會因為一兩個噩夢如此困擾。

  他過去根本就不做什麼噩夢。

  可一切都變了。

  自從他有機會看到溫蒂眼中的世界,忽然之間, 過去被他嗤之以鼻的心理陰影變得可理解起來。

  他甚至能理解溫蒂究竟有多痛苦——天知道, 在沒有那些經歷之前, 他一直堅信溫蒂的痛苦不過是因為她的精神過於脆弱。

  然而事實證明溫蒂的精神一點也不脆弱。

  恰好相反, 溫蒂堅強得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被噩夢驚醒後達米安索性起了床。窗簾沒有拉, 窗外的哥譚是淡灰色的, 月光明亮得驚人。

  在這樣明亮的夜晚, 哥譚的反派們也不太會冒出來破壞氣氛, 誰知道?也許他們也有不穿制服的生活需要處理, 也許他們只是不喜歡擾亂這難得的月光。

  今晚的夜巡不會花掉父親太長時間。

  這沒能讓達米安的心情變得更好,因為父親他們還在徒勞地尋找著溫蒂的蹤跡。所有魔法側的朋友都朝蝙蝠俠搖頭,拒絕提供任何幫助, 但這些拒絕似乎反而讓蝙蝠俠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不,父親找不到的。

  盡管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個推論, 但達米安相信,萊昂納多才是一切的關鍵。

  那個平行世界並不是普通的平行世界, 就算它曾經是, 也被萊昂納多加上了鎖。沒有人能在不經萊昂納多允許的情況下獲知這個世界的信息, 更不可能有人能在不經萊昂納多允許的情況下抵達這個世界。

  達米安對目前的情況給束手無策,那一銀盤詭異的食物不知該怎麼處理, 也被他放在書櫃上。

  家中沒有任何人對它的存在提出異議, 即使達米安故意在用餐的時候將它放在餐桌的正中。那種場景著實有些古怪, 沒有人「看到」銀盤和銀盤裡的東西,可每一個人又都自然而然地避開了它。

  像是一出荒誕喜劇, 劇中人對擺在眼皮子下面的線索視而不見,圍坐在藏了炸彈的桌前歡聲笑語,渾然不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而他是劇中的一員,也是唯一的觀眾。

  這就是溫蒂眼中的世界嗎?

  她究竟是怎麼活到那麼大的?

  達米安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個無法保守秘密的人。這件事塞在他的頭腦深處,時不時不經過他同意地浮現出來,就像這些念頭不屬於他,而是一種寄居在他頭腦中的活物一般。

  好在家裡的氣氛從溫蒂失蹤起就一直以怪異和緊繃為主要基調,大家的情緒都不正常,也都默許了彼此的不正常。

  既然人人都不正常,達米安奇異的表現也被隱藏住了。

  沒有完全成功。

  達米安打開了臥室的門,門外站了不知多久的人沉默地走進來,徑直走到窗邊。

  月光透窗,在來人的眉骨下烙出濃黑的陰影。

  「父親。」達米安望著對方說,「你今天回來得很早。」

  布魯斯沒有答話,一心一意地注視著窗外。

  「……父親。」達米安低聲呼喚,摸不准布魯斯是不是注意到了什麼異常,畢竟之前他悄悄私下調查溫蒂的失蹤時,也是布魯斯看出了端倪。

  「達米安。」布魯斯終於說話,在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用力,「你最近遇到了些很難處理的事。」

  「……」

  「和溫蒂有關。」布魯斯沉靜地說。

  他一直望著窗外,看不出有沒有表情的變化。

  「是的,父親。」達米安回答得干脆,「我知道溫蒂在哪裡了。」

  布魯斯猛地一怔。

  既然話都已經說開,達米安索性說起了另一件事:「我認為溫蒂的情況和我們想像的不太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她的異常舉動不是單純的病情導致的。過去我們都認為她有很多幻覺,可之前調查她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些內情——我懷疑她的病理性幻覺並不多,她看到的多數幻覺都是事實。」達米安說,「但那是只有她才能看到的事實。就像老話說的,『是魔法選中人,而不是人選中魔法』。」

  說了這些,達米安還蠻有些得意洋洋:看他弄明白了件多厲害的大事!

  他說完後又帶了點興奮地等著,然而布魯斯的反應竟然十分微妙。

  「溫蒂沒有被選中。」布魯斯說,「不管你查到了什麼,不許再繼續。這不是你應該插手的事,達米安,你要知道……」

  他靠在窗邊,眺望著深夜的哥譚,那藏在濃黑色中的側影不知為何,居然讓達米安覺得有點像是溫蒂。

  「……魔法是危險的。」布魯斯說。

  他出神地望著哥譚。

  這座城市。他的城市。

  擁有那麼多災難,那麼多才華,那麼多瘋狂和夢。

  那麼多秘密。

  「放手吧,達米安,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布魯斯重復道:「……魔法是危險的。」

  他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可達米安已經被驚愕、困惑和委屈包圍,把本就溜圓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盯著布魯斯的側臉。

  也正因此,達米安錯失了探知真相的可能。

  布魯斯獨自回了房間。

  他終於緩慢地放松下來,縱容自己長長地吐氣。這或許是一聲嘆息,又或者不是——這之中復雜的區別並未引起他的太多注意。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放任自己不去把控自己的情緒,不去強迫自己剖開心跡,以對任何細微的變化了然於心。

  但其實他也從未真正做到了然於心。

  他只是自以為了然於心。

  溫蒂已經離開很久,嘲笑他吧,可他確實時常會覺得溫蒂並未走開太遠。他的女兒就像他自己一樣,曾被重創,又咬著牙重新站起,並且無論再被重創多少次都不會放棄。

  她將戰勝一切,無論是來自自我還是來自外界的折磨。

  她生來就要勝利。這是注定的,並非他的偏愛,而是她慣來如此。

  此刻那所有的病症……或者不是病症的東西,那些像征著她的危險的征兆,那些冰涼的眼神,那些無視道德的行為,都不重要了。

  他的秘密身份,他背負的過去,他身具的責任,也都不重要了。

  他心裡所想的只是他的女兒,他思念的也僅僅是他的女兒。

  她在懷中時脆弱的呼吸,她初次看清世界時圓圓的眼睛,她瘦小的手指和無力的、歪歪扭扭的腳步。她漸漸長大,如小樹抽芽,她的頭發長了,她的笑容淡了,她的腳步筆直有力,她的每一點快樂給都他留下永不遺忘的回憶。

  他們並非沒有脫去束縛的相處。

  只不過那時候她是離家出走的富家女孩,而他是哥譚的黑暗騎士。車外的暴雨如同歌聲,而今回憶起來,那場暴雨竟然那麼婉轉和溫柔,車中的世界獨屬於他們兩人,自成一個宇宙。

  她時而裝模作樣,時而自暴自棄,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破口痛罵。

  當然也是那場對話讓他知道她在超級英雄面前有多從容不迫和游刃有余。

  真是一點也不讓他感到意外,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女兒有多麼漂亮,多麼魅力充沛,同時又是多麼的擅長說謊和引誘。她就像深潭,卻很清楚怎麼讓自己看起來像一條清澈的溪流,閃閃發光地勾引那些年輕的英雄跌落其中。

  而年輕的英雄總會屈服在她甜蜜的注視裡。

  如果這一招不管用,布魯斯知道,他的女兒不僅笑起來美,她也是可以哭得很動人的。

  所以也難怪她的失蹤導致了如此大範圍的震動。

  布魯斯無視了那些年輕人的欲言又止和隱晦的眼神,他不打算深究這些,而且隱約覺得這情況有點好笑。

  還有點新奇。那是他所不了解的一面,他的女兒在他面前總是很乖的,規規矩矩,規矩得過火。她唯一的反抗就是離家出走,而他沒有給出正確的反應,盡管他無數次嘗試證明他的愛,可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從未近過。

  或許就是這樣的。

  人與人注定不會理解彼此。

  這些話已經在他心中預演過無數遍,他也花了很長時間才看清事實,那就是無論她忍受了什麼樣的痛苦,她怎樣地在他沒有密切關注的地方成長,在他心裡,她始終是那個背著小雙肩背跑過長廊的小女孩兒。他不把這些話說出口是因為他有些時候能感覺到這話不能說出口,有時候感情不能說出口,一旦說出口,它們就會變得無恥和可笑。

  如果不把所有關於蝙蝠俠秘密據實相告,他的話只會發臭。

  但是,但是,他並非沒有接收到來自他的女兒的某種信號。他不愚蠢至此。

  ……他未曾錯過他的女兒的任何一場公開表演。

  布魯斯閉上雙眼,看到她在高台上起舞和旋轉,聚光燈照得她如松如雪。

  她起跳,在半空中停滯,雙臂的雪紡在她背後張開,仿佛一對半透明的蝶羽,那對蝶羽上沾滿碎光,而她暢快的微笑如此真實,讓他清楚執意送她到遠隔重洋的另一個大陸不是錯誤。

  他們太相似了。都想要表現得很理智,很成熟,很想讓一切都盡在掌控。他們習慣了這種狀態,對自己的心嚴防死守,對外界展示的都是克制。

  他們不習慣暴露情緒,因此直到最後,她沒有問,他也沒來得及說些什麼。

  他的女兒有白色的蝶羽,也有黑色的蝶羽。

  布魯斯沒再強迫自己露出屬於花花公子的笑容,或者表現得像蝙蝠俠始終表現出來的那樣胸有成竹。

  他不再矯飾,不再偽裝,不再假做……

  ……假做對他的女兒們一無所知。

  當溫在起舞的時候,他並非沒有給她掌聲和笑容。


第127章 溫和失望-一個答案

  布魯斯離開後, 達米安罕見地沒有特別生氣。

  可能是因為,有那麼一瞬間——盡管是非常、非常短暫的一瞬間,可在這一瞬間裡,他感受到他和父親的情緒是完全一致的。

  正如同他恐懼著那些他無法理解也無法解釋的事情一樣, 父親也恐懼著它們。

  這種恐懼是如此的強烈和真實, 就像一團火焰, 時時刻刻都在燃燒。但又比火焰更可怕些, 達米安知道, 因為火焰是不會帶來這樣的恐慌的。

  不過達米安還是有點生氣。

  這心情很微妙, 一直以來溫蒂和他的關系都很糟糕, 這情況是所有人共同導致的, 達米安尚且心平氣和地接受了。

  可感情根本就無法掩飾。

  如果不討厭她, 就會對她產生好奇;如果對她產生好奇,就會忍不住思考她的行事邏輯。

  如果開始思考她的行事邏輯,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 那都是在探尋她的內心。

  而無論達米安承認或者不承認,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是:溫蒂是個極具魅力的人。

  因此……

  達米安強行掐斷了這個念頭。他不安地站到窗邊朝外張望, 哥譚沐浴在清亮的月光中,這麼說有點詭異, 可這座城市竟散發出一種純潔無辜的氣質, 仿佛正在夢中酣睡的嬰兒。

  哥譚通常是不會有這麼漂亮的月光的。

  今夜的圓月令達米安無比煩躁, 似乎有什麼預料之外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他屏住呼吸,最終咬了咬牙, 給自己換上行動方便的衣服, 離開了韋恩主宅。

  安全屋。

  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傑森即使在睡著的時候也不安穩地皺著眉。

  好消息是他在爆炸前的最後一刻找到了掩體,所以受傷不重;壞消息是除了扭傷手臂外, 身體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皸裂和淤青讓洗澡從享受變成了折磨,更別說他還只有一只手能靈活行動。

  傑森最終決定給自己放一個小假,反正近段時間的哥譚非常安全——簡直安全到讓人有點不寒而栗的地步。

  或許是因為蝙蝠家族全體都表現得太嚇人了。

  哥譚一向以混亂、犯罪和瘋狂聞名,可沒有任何一個經濟發達的城市可以毫無秩序。

  隨便你信不信吧,哥譚不僅有秩序,甚至人人都很守規矩。

  在哥譚,幾大黑幫把持著城市的權柄,黑幫的頭目之間相互制衡,彼此的爭鬥有來有往。

  哥譚的瘋子太多、殺人的成本又實在是太低了,即使是大佬也可能會死於某個嘍啰孤注一擲的自殺襲擊,所以越是上層,反而越是堅守規矩,幾乎有幾分影視作品裡展示出來的教父般的風度。

  但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是教父。

  哥譚只有一個教父,蝙蝠俠才是教父。

  令傑森同時趕到驕傲和憤怒的是,無論這座城市對蝙蝠俠抱著何種情緒,無論人們對他是尊敬還是厭惡,喜愛還是仇恨……無論如何,當蝙蝠俠出現在這座城市的時候,一如蝙蝠俠對哥譚的了如指掌,哥譚也永遠會對他敞開懷抱。

  疼痛感還在持續,遠遠低於他的忍受閾值,卻又沒有低到能讓他安然入睡。

  干,傑森想,也許他不該在睡前用熱水洗澡。當年他還在哥譚到處流浪的時候,連洗澡都是件奢侈的享受,用冷水保持基礎的清潔更像是一種工作。

  距離他被收養才過了多少年?就因為紅頭罩現在和蝙蝠俠達成了詭異的平衡,他竟然就放松到了這個程……

  傑森猛地翻過身,躲開了朝著他面門而來的小刀。

  只聽到極輕微的「哧」的一聲。

  傑森再定睛去看時,那柄小刀已深深地沒入了松軟的枕頭裡。

  「嘖嘖。」達米安說,「真遺憾,托德,被你躲過去了。」

  他坐在櫃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傑森,腿邊的小盆綠植搖擺著綠葉,那鮮艷欲滴的小模樣,連臭臉的達米安也因此顯得可愛多了。

  「……是你啊。」雖然還是不怎麼對付,但兩人的關系已經緩和了不少,傑森緩緩放松下來,「你來干什麼?」

  「有點事想問你。」

  「你還有什麼事需要問我?」傑森挖苦道,「你不是最厲害的羅賓嗎?未來繼承蝙蝠俠這個身份的人,還需要尋求我這種人的幫助?」

  「閉嘴,托德。」達米安不耐地說,「收起你過剩的自尊心,少糾纏在那一兩次失敗裡。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知道答案,目前來看,你是最合適的提問人選。」

  傑森思考了一下能不能把這臭小子拎出房間,而後不得不遺憾地放棄:達米安的打鬥風格招招致命,偏偏又極難容忍自己的失敗,和他打很容易兩敗俱傷,不是適合開玩笑的對像。

  當然,他也更不可能擁有兄長的特權,能拎著達米安的領子把他扔出去了。

  「你想問什麼?」傑森說。

  達米安的神色變了變,盡管十分細微,可這臭小子的表情幾乎只在傲慢、更加傲慢和皮笑肉不笑之間反復切換,傑森當然不可能忽視這種異常。

  他開始好奇達米安想問什麼了,表情居然這麼糾結——他居然能在達米安的臉上看到猶豫和遲疑!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難道這就是冥冥中某種宇宙大意志對他受傷這件事的補償?

  傑森樂得不行,在心裡唱起了歌。

  他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得意,因為達米安開始瞪他了。

  這臭小子居然只是瞪他而不是和他動手,達米安要問的一定不是什麼小問題,這至少是個讓達米安確定不能在得到答案前得罪他的問題。

  不知怎麼,傑森心裡「咯噔」了一下,泛起一陣不詳的惡寒。

  「溫蒂。」達米安說,「和溫蒂有關。」

  很好。

  預感成真。

  那些在傑森心口蕩漾的小調都消失了,這名字和與之相關的一切像是像是個打孔器,在的心髒裡打出一個小洞。

  太快了。

  這名字出現的第一時間,傑森只感受到一股失去了什麼的空曠。隨後他開始覺得有些冷,像是有點透風。他終於遲鈍地意識到疼痛感的時候,寒冷已經使他產生了輕微的感知麻木,像是某些劇痛因為過於激烈被強行切斷。

  他感到與這真實的世界相距遙遠。

  唯獨那些消失的小調清晰起來,它們透過那個小孔照進他的胸腔,清澈如溪流,並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甚至透過那清澈的小調聽到了碧藍的天空,盤繞著綠意的山脈中白鳥飛掠,去啄吃樹枝上飽滿的野果。

  這小調生機勃勃,於是他借由歌聲回到了人世。

  達米安沉默地注視著傑森突然慘白起來的臉,很罕見的,達米安選擇了最體貼的方式應對。

  他沒有嘲笑傑森,也沒有口出惡言,而是保持了安靜。

  「……你想問什麼?」傑森說,「你什麼時候對溫蒂感興趣了?她不喜歡你。你甚至都沒怎麼和她說過話。」

  「她和我到底是什麼情況恐怕輪不到你來說,托德。」達米安看了看傑森的臉色,還是忍下了那些真正的難聽話,「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

  傑森停了一下,忽然反悔:「我不想回答你了。」

  他的安全屋不能說是絕對的隱秘之地,可他要躲的人畢竟是蝙蝠俠,為了隱藏行蹤,他暗地裡做的准備和預防工作半點都不打折扣。

  臭小子搜集了那麼多資料,調查了那麼多場地,最後還得找准時機,趁著蝙蝠沒有夜巡的時候偷溜出來。

  做了那麼多事,就為了問一個問題。

  還是個和溫蒂有關的問題。

  傑森現在沒精力去思考達米安為什麼會為了關系不太好的溫蒂做到這個地步,他在達米安的眼神中緩緩後退:「對,就是這樣,我決定拒絕回答。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你消失太久了,萬一把老頭引過來……」

  「你和她的感情很好,但你沒有告訴她你回來了。」達米安無視了傑森的後退,「為什麼?」

  「……」

  「告訴我為什麼,托德。」達米安跳下櫃子,「我要知道答案。」

  「我只是不想讓她了解哥譚的另一面。」

  「撒謊。」達米安冷冷地說,「你剛復活的時候對父親和其他人充滿惡意,但唯獨不討厭溫蒂。你不可能為了幫父親他們保守這個秘密不告訴溫蒂你回來了,你還還沒有軟弱到這個地步。」

  「……永遠這麼不會說話,永遠這麼討人嫌,」傑森說,「至少這能幫助我確定來問我的人確實是你。」

  「逃避是沒用的,托德,我會記得我問過什麼。」

  「不如你來回答一下我的問題,是什麼讓你開始對溫蒂的情況感興趣?」傑森反問,「你是怎麼了?終於被家庭氛圍熏陶得更有人情味了?放棄你冷冰冰的刺客風格了?」

  達米安思索了一會兒。

  他說:「一個答案換另一個答案。」

  「這是兩回事。」

  「不,我的答案也和溫蒂有關。而且很重要。」達米安說,「這個答案讓我進入了溫蒂的世界。雖然你不能像我一樣,不過你起碼能搞懂溫蒂的某個部分。」

  傑森被打動了。

  他坐了下來,可能剛才的高度緊張導致傷口崩開,他有點頭暈。

  「溫蒂的狀態很糟。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低聲說,「當我剛剛活過來的時候,我——從某種角度,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悲傷?憤怒?痛苦?」達米安猜測著,「別賣關子了托德。」

  「是失望。」傑森慢慢地說,「她看到的,她經歷的,她感受的。每一件事,都是那麼的讓她失望。」

  「我們讓她失望太多次了。」他說,「多到只剩下失望。」


第128章 溫和支撐-汲取力量

  「沒有我。」達米安冷淡地說, 「只是你們讓她失望,沒有我。」

  讓達米安最不痛快的其實就是這個。他自認為沒有對溫蒂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他是罵她了?還是揍她了?刺客聯盟可沒有不打女人不殺女人的規矩。

  整家人裡他態度最好的就是溫蒂,起碼溫蒂心血來潮地要跟他假扮成親密姐弟的時候,他是沒有說過不的。雖然這裡也有溫蒂選擇的時機總是很巧妙的因素在, 可這種程度的配合, 也確實是連父親都沒有享受到的待遇。

  「你知道嗎, 這裡有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傑森開始笑了, 「家裡的所有人都在討好她, 連你也不例外。當然你大概不會把你的反應看成討好, 但事實就是這樣, 你也在討好她。」

  這話激起了達米安的憤怒。

  他吊起眉梢, 看肢體動作是已經出於爆發的邊緣了, 然而他最終又忍了下來:「你有這麼想的自由。」

  「這就是事實。」傑森說。

  他像是忽然有了閑聊的興致,也可能是因為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帶給了他很大的心理壓力,同樣, 也可能就純粹是因為這時候他有點脆弱,需要有人說話。

  達米安不是個很好的閑聊對像, 可也有非常顯著的優點。

  達米安能夠保守秘密。

  而且因為所有對話的契機都是溫蒂,他不僅會保守秘密, 甚至不會在對話裡用他特有的尖刻態度加以評判。

  「溫蒂——她還是個小孩子。」傑森說。

  他擺擺手, 阻攔下達米安張口打斷他的意圖, 繼續說道:「她就像沒見過這個世界的黑暗面一樣天真,可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她有沒有見過。最難得的是溫蒂一點也不愚蠢。」

  「你看, 她清楚人性存在缺陷, 有慘痛的經歷, 承受了很多痛苦……但她還是那麼天真。她永遠在要求那種非常純粹的、最為純粹的感情。」傑森不自覺地望著牆邊的書架,「而且她這麼要求的原因不是貪婪或者自私, 而是因為她已經給了你這樣的感情了。她在要求同等的回報。」

  達米安脫口而出:「如果她真的那麼聰明,那她就必須得意識到她是不可能——」

  她是不可能得到同等的回報的。

  從來沒有這種事,從沒有你懷抱著純粹的感情給某人,對方就一定要給你同等級感情的道理。

  溫蒂真的不清楚她永遠不可能得到這種回應嗎?

  家裡每一人的思維模式怎麼樣其實是清清楚楚的,稍微說幾句話就能分辨出來。縝密的思維和邏輯性會融入這個人對外展示的每一個細節,而除了溫蒂和阿爾弗雷德,家中其他所有人都是徹頭徹尾的理性主義者。

  在做最關鍵的選擇時他們從不會被感情影響,就像當溫蒂和哥譚的更多普通人同時命懸一線的時候,蝙蝠俠絕不可能優先去救溫蒂。

  但這在溫蒂的觀念裡是不可饒恕的。

  這很好懂,理解起來簡直沒有半點難度,只是達米安過去幾乎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

  刺客聯盟的生活讓他給溫蒂這樣「過剛易折」的人打下了弱者的標簽,達米安幾乎在粗略地看過資料後就清楚了溫蒂的特質:脆弱,很容易死,不適合這個家庭。

  他的看法從未改變過,時間也證明了他的判斷沒有出錯。

  只是理性主義者到底也是人而不是機器,當你意識到有人對你懷抱著純粹的感情,而你永遠只能讓她傷痕累累,那你就很難不在一些不觸及底線的方面去縱容和忍讓她。

  或者用傑森的話說,他們都在討好她。

  傑森又開始笑了,這個笑容裡也有著相當真實的愉快:「最好玩的是什麼?到了這個地步,她差不多算是真的得到了她要求的回應了——她真的有了所有人能給出的,最大程度純粹的感情。」

  但她也被無數次失望傷害到傷痕累累了。

  這句話被傑森含在嘴邊,卻沒有真的說出口。

  他看不透溫蒂對這個結果滿意還是不滿意,她經歷的失望太多了,失望又是種極具侵占性的情緒。它不像大悲大喜那樣,因為過於激烈注定淡化,「失望」本身就是種穩定的狀態。

  這種心情可以無限擴增,直到把她的情緒給填滿。

  可能在溫蒂心裡,都沒有滿意或者不滿意存在的余地了。

  她或許就只是……單純地、無限地失望而已。

  「失望。」達米安終於徹底地理解了傑森之前的話,「她太失望了。」

  傑森問:「你知道強烈的失望會導致什麼心態和行為嗎?」

  達米安不可能不知道,這是個非常粗淺的心理分析題。就算不進行心理分析,溫蒂的表現其實也並非沒有征兆。

  或者說她其實從未掩飾過這點,只是她一貫的表達方式就是那樣使人感到費解。

  溫蒂太過於追求得體了,她牢牢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外泄,這就令她即使是在想要向外傳達信息的時候,也很難突破自己的心理設線。她就是那種被人掐著喉嚨摜到牆上,爬起來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呼救,而是整理發型和衣著的人——可笑,可悲,又難免有點荒誕的可愛。

  達米安冷靜地說:「你是指自殺。」

  「還不至於。」傑森糾正道,「我們最多只能把她的情況稱呼為『具有自殺傾向』。」

  「我認識的溫蒂沒有那麼脆弱。」達米安皺著眉,「我很早就覺得奇怪了,為什麼你們認識的溫蒂和我認識的溫蒂好像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我們因為和她相處了太久高估了她,而你因為不夠了解低估了她。」傑森說,「但既然你問我什麼沒有告訴溫蒂我還活著,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我也只能盡可能地給你一個答案。」

  他是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起碼他的神色證明了這點。

  可是不知什麼原因,可能是因為這個話題到底是超過了他的承受能力,忽然地,傑森又沉默起來。

  今夜的哥譚亮得驚人。月光皎潔如溪水,讓人想起溫蒂的眼睛。

  溫蒂就是那種非常理想化的女孩,出生在富有的家庭,有一個有權勢的父親,生活優渥,環境純潔。

  她是真正會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公正和真理的那種人,即使她生在哥譚——要否定布魯斯在她這樣的性格中所做出的努力是不公正的,盡管布魯斯無疑是溫蒂最大的痛苦來源。

  「托德。」達米安低聲催促,「快一點,我們的時間不多,父親很快就會發現我不在房間裡。」

  「他猜得到你會來找我。」傑森說,「就是因為猜得到,他反而不會來打擾我們。」

  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擋住了照在書架上的月光。傑森在自己的臥室裡布置了一個小書架,上面擺放的書籍還都是精裝的大塊頭,達米安真是一點也不覺得吃驚。

  一進門他就發現那些書脊上的字體在月光下閃光。

  他也注意到了傑森的注意力頻頻被這些閃光打擾。

  達米安只是沒想到這點小小的閃光竟然把傑森的思維干擾得那麼嚴重,甚至讓他站起身來,擋住那些照到書脊上的月光。

  「你是怎麼回事,托德?」

  「抱歉,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溫蒂和我在藏書室一起度過了很長時間。有時候這些書會讓我想起她,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傑森背靠在書架上,「我們說到哪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溫蒂你活著。」

  「因為我很擔心她。我死後她的狀態更差了,她的精神狀態從來都不夠好,但我死後的那段時間,她簡直是被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傑森說,「我對她來說真的就這麼重要嗎?我不這麼認為,當然我們的感情很好,只是那種感情和她對父親、對迪克的感情是不同的。」

  「父親暫且不說,」達米安哼了一聲,「你又沒和她從小一起長大,而且還和她搞上。」

  「迪克真的不應該和她在一起的。不該那麼早。」傑森說,「我們都知道迪克在面對女人的時候有點小小的問題……好吧,直白地說,他就是沒辦法拒絕漂亮的女人,而溫蒂要求的是相當純粹和專一的回應,他們在一起注定了悲劇。但是,他們在一起得太早了,這又導致了另一個問題……」

  「為什麼要有這麼多問題?」

  達米安生氣了。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生氣的點在哪裡,這件事好像和他毫無關系。

  「這種事情誰也沒辦法的吧,」傑森作為和溫蒂關系更好的人,反而看得更開,「如果可以選擇,誰會想要擁有這麼敏感和脆弱的精神?」

  他好像還想說什麼,但最後也只是笑了笑,又聳了聳肩。

  「這種事,」他重復道,「誰也沒辦法的。」

  達米安勉強接受了傑森的意見,他問:「另一個問題是什麼?」

  「溫蒂可能很難判斷迪克為什麼會和她在一起,是因為他真的愛她,還是因為迪克希望她快樂。」傑森說,「就像我剛才說的,家裡的人其實都有點怕她——怕她難過,怕她生氣,或者有時候都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怕她,覺得她可能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

  達米安提出了疑慮:「你又不是溫蒂,你怎麼知道她怎麼想的。」

  「我猜的。我想我至少也猜中了七八成。」傑森說,「這話聽起來有點自戀,不過在家裡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能搞懂她到底是在想什麼,比如這次失蹤。」

  達米安盯著傑森,但傑森沒有回視。

  「這就是離家出走。和過去的離家出走差不多,不同的是,這次她決定不要給我們找到她的機會。」傑森說。

  他茫茫地注視著眼前,微塵在月光中飄蕩,他說:「……我打賭,她肯定思考了這件事很久了。」

  達米安沒有回應。

  「我為什麼不告訴她我活著?因為她從悲痛裡汲取力量。」傑森淡淡地說,「溫蒂恐怕不能接受所謂的『車禍』,這太離譜了,她不會買賬的。她不會相信我是真的因為車禍而死,她一定會打起精神調查這件事。她能給自己找到點事做。一個失望的人需要其他情緒做鼓舞,憤怒、懷疑、復仇……失望的人需要這些作為支撐。」

  他恐怕不僅僅是在說溫蒂。

  這似乎也暗指了他剛剛死而復生後的狀態,然而他的神色十分平靜,就像他沒有說這番肺腑之言。

  達米安不適地動了動,對這種情感流露的場面感到頭皮發麻。

  「該你了,臭小子。」傑森說,「你的回答是什麼?」


第129章 溫和小禮物-以示友好

  「溫蒂的幻覺不全是幻覺。」達米安迅速說, 「很大部分是真的,只不過那是只有她能夠看到的真相。」

  傑森點了點頭:「嗯。」

  「……你就給我這種反應?」達米安不可置信。

  傑森說:「我大概有點猜到了。」

  「什麼?」

  「我大概有點猜到她的感受不完全是幻覺。」傑森說,「但我給不出什麼明確的證據去證明那不是幻覺,可能只是因為我信任她。我想要信任她。」

  達米安感到匪夷所思:「等一下, 托德,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在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的情況下, 依然決定信任她的感覺?」

  「也不是完全沒有證據。」傑森說, 「溫蒂不是那種會因為亂七八糟的幻覺就大驚小怪的人, 她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夠判斷她是不是身處幻覺之中的——你應該在刺客聯盟接受過藥物訓練, 幻覺和真實之間依然有顯著的區別, 多數人判斷不出來是因為他們感官遲鈍, 而且愚蠢。」

  達米安點頭:「無法反駁。我也相信溫蒂有這個能力。」

  「但溫蒂真的沒辦法分辨出來。如果她就是沒辦法分辨幻覺,我們還可以考慮是不是她的體質相對特殊,在幻覺中她的智力和感知能力都會下降, 」傑森說,「但她有兩種幻覺。這很詭異。一種是她能夠分辨出來的幻覺, 一種是她無法分辨的。」

  達米安瞪大了眼睛。

  這是個完全嶄新的消息!

  他之前完全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在能夠分辨出來的幻覺裡,就算是受到了幻覺的困擾, 她也能偽裝得像她身上沒有發生任何事。第二種幻覺不一樣, 這種無法分辨的幻覺——它到底是不是幻覺還存疑, 但在第二種幻覺困擾她的時候,溫蒂幾乎就是……」

  傑森停頓了一會兒, 從神色上看他很不情願在往後說, 不過最終還是勉強地吐出了這個詞:「……半瘋的。」

  達米安對此的接受程度就好多了, 不如說他心目中的溫蒂本身就是這樣。

  她表現得再冷靜和理智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種隱而不發的瘋狂,就好像他生具有勘測這類狀態的雷達。

  現在他知道這是為什麼了, 可解惑並未讓達米安感到絲毫快慰。

  「而且父親的表現也非常奇特。」傑森說,「兩種幻覺明顯不同尋常,但父親他——他完全否認了這回事,他不承認溫蒂有兩種幻覺。」

  這又是一個異常之處,達米安想,完全不符合父親的處事風格。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這些?」他問,在心中暗自斟酌著是否應該提高對托德的評價。

  第二任羅賓並不像他印像中的那樣不擅長情報收集和推理,不過也說不准,托德和溫蒂畢竟認識很多年了,他理應更了解溫蒂的。

  至於為什麼他不去問迪克……也沒有太多的原因。

  迪克和溫蒂相處的時間太久了,而且迪克和溫蒂還有過一段持續了不短時間的親密關系,達米安就不指望從迪克口裡聽到相對公正的話。

  「就在我剛剛復活的那陣。」傑森說,「我有這樣的猜測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說——和老頭說不成,和迪克?算了吧。至於提姆,我們的關系還沒有好到能說這些話的程度,雖然我能肯定他也很關心溫蒂。」

  想來想去,到最後,達米安居然真的是最適合說這些話的人。

  還真是誰也沒想到的事情。

  「我知道了。」達米安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也不再逗留,「那我走了,托德,這幾個安全屋你最好別繼續用。」

  他流暢地報出了一串地址,算是對今夜這場談話的終結。

  臨走前達米安回頭看了一眼,傑森靠在書架上,從裡面抽了一本出來,放在面前。他借著月光端詳著書裡的內容,那神色專心致志,仿佛已沉浸在故事之中。

  那本書似乎還挺重要。

  但他只要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夠了,他並不想聽更多的故事。

  這些故事裡有太多情緒,因此那本書到底寫了什麼名字,達米安沒有細看。

  他乘著夜色回到房間,一路肩披月光。路面被照映得像是落了雪,涼風送爽,淡淡的霧氣讓目之所及都泛著水光,像是行走在細雨之中。

  這城市還是那麼美。

  恐怖然而美,瘋狂然而美,痛苦然而美。單純為了這美,似乎其余一切也都值得原諒。

  達米安望了望窗外,合上窗,拉起了窗簾。

  他沒有想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事到如今,急躁早就沒半點用處了。相比起家裡的其他人他還有一項非常強的優勢,他能聯系到那個自稱萊昂納多的東西。

  達米安已經不打算去思考萊昂納多的真面目了,那些噩夢沒有嚇壞他,卻讓他清晰地認識到了另一個世紀的詭異和混亂,他對詭異和混亂的世界可沒有半點興趣……這天賦更像是一種詛咒。

  只要不是事關溫蒂,他這麼打定主意,就不去尋找萊昂納多。

  然而要藏起這件事比達米安想像中的難多了。

  要在訓練中應付迪克若有若無的試探就很夠他受的,不過達米安做得還算是不錯,真正讓他煩惱的是,父親偶爾投來的目光也充滿了壓迫感。

  迪克目前還只是對他不再鬧騰著要出任務心生疑竇,可父親看起來簡直是已經掌握了某種證據,知道了他最近在搞什麼小動作。

  達米安不知道父親究竟掌握了多少證據,又知道了多少他的小動作。

  往常時候這種和父親的和博弈會激起他的全部好勝心,天知道達米安有多少喜歡這樣的小活動,那幾乎算是他和父親之間的游戲了——但不,這次不是游戲,這不再是勝負欲和輸贏的問題。

  「達米安。」布魯斯說,「我注意到你最近沒有堅持夜巡。」

  「我記得我的懲罰期還沒過去,父親。」達米安回答。

  「至少要禁足才算是懲罰,達米安,禁止你穿上羅賓的制服還算不上是一種懲罰。我認為你還沒有准備好。」布魯斯微微搖頭,「我很遺憾你會將它視為一種懲罰。」

  達米安撇撇嘴,不過還是回答說:「是,父親。」

  「你最近很忙碌,調查出什麼結果了?」

  「……」

  達米安沒想到父親問得那麼直接。他抬頭掃了一圈周圍,提姆在樓上休息,迪克正靠在沙發前玩手機,這個角落似乎是個安全隱秘的談話地點。

  「溫蒂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達米安決定一點一點地往外抖消息,說完這句話後他仔細觀察著父親的反應,見布魯斯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他又說,「她去了平行世界。」

  這次布魯斯有反應了,他輕點了一下頭,說:「很好,還有呢?」

  「很難查出溫蒂是通過什麼手段做到這些的,如果要使用常規手段,龐大的能量不可能不留下痕跡,但之前的調查過程裡已經確定了近幾年之類都沒有出現過強度足夠的能量波動。」達米安說,「並且溫蒂也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那些設別,除非……」

  說著,達米安真的遲疑了一下。

  這事是突然從他的腦子裡冒出來的,那個行事風格囂張得讓人難以忍受的托尼·斯塔克,好像,是溫蒂的導師?

  不是超級英雄方面的導師,不管是溫蒂自己還是溫蒂周圍的人都沒有讓溫蒂成為超級英雄的意思。托尼更多地是溫蒂在各種先進技術方面的導師,據說很是教了溫蒂一堆亂七八糟的、絕對非法的手段。

  托尼教了溫蒂一大堆武器的使用和制造方式,甚至對溫蒂開放了部分外裝甲的權限,允許溫蒂研究稍次等級的裝甲。溫蒂可以自由地使用他從外星人大戰中得到的戰利品,除此以外,他還教導溫蒂如何編輯和纂改程序。

  保守估計,溫蒂的黑客水平能排到世界前列,要侵略蝙蝠電腦還比較困難,不過在政府的系統裡如臨無人之境是沒問題的。

  這只是個大致的推測,因為一個尷尬的事實是,溫蒂的實力究竟如何,他們只能從托尼發來的各種評價和報告中隱約窺見。

  和他們習慣性地更相信自己的智慧不同,溫蒂很少運用自己的頭腦,或者說溫蒂基本上只會在對某個人感興趣的時候運用頭腦把對方搞到手……其他時候,溫蒂更願意靠刷卡了結事端。

  反正她的卡是從來不會停的。

  「斯塔克?不,他不會做這種事。他很願意在溫蒂真的成功到了另一個世界之後嘲笑我們,但他絕不可能真的親手幫忙。」布魯斯說。

  他看上去依然胸有成竹,不過達米安能看出父親此刻的真實心態。父親此刻坐立不安,因為煩躁、瀕臨失控和缺乏安全感而怒火衝天,只是所有的情緒都被隱藏在看不到的地方,達米安能夠解讀這些全憑經驗。

  看來在和溫蒂的相處裡他還是學到了點東西的。

  至少他能利用解讀溫蒂情緒的技巧去解讀父親的情緒,這父女倆有時候真的相似得可怕。

  達米安忽然說:「我不久前見到她了。」

  「誰?」

  「不是溫蒂。是另一個溫蒂。」

  「……」

  「我沒能見到溫蒂,另一個溫蒂說溫蒂不想出來。」達米安冷靜地說,「如果站在面前的是你,溫蒂會願意出來見你嗎?」

  布魯斯說:「她不會。」

  他竟然笑了笑,盡管誰都能看出來這個微笑裡絕對不會有任何表示正面情緒的部分,可這畢竟是個鎮定的笑臉。他說:「我對你是怎麼見到她的很感興趣。你見到了什麼人?」

  「它說它叫……」

  「不必講出口。」布魯斯說,「我相信它給了你一點小禮物,以表示它的——」

  似乎是為了更進一步地掩飾情緒,布魯斯的笑容變得更真誠了幾分:「——友好。」

  達米安點了點頭。

  布魯斯緩慢地呼吸著,命令道:「把它們給我吧,達米安。那些東西不適合留在你手上。」


第130章 溫和幾個前任-無懈可擊

  「……我真的沒想到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解決掉我的心腹大患。」溫舔著冰淇淋說, 「剛答應布魯斯來哥譚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是漫長拉鋸的前奏,我們總得彼此試探、猶豫個一年半載的,然後才會進行到最後一步。」

  「噢。」芭芭拉饒有興致地問, 「你預想中的『最後一步』是什麼?」

  「建立明確的關系吧。」溫把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冰淇淋放到一邊, 又趕緊補充道, 「我是說父女關系而不是別的。別誤會。沒有別的關系了。」

  芭芭拉挑眉:「還能有其他的什麼關系?」

  溫和她對視了幾秒, 將視線放到芭芭拉身邊的迪克身上:「我和芭芭拉其實也還不太熟, 你確定她想聽我把那些下流的關系說出口?」

  一直坐在溫斜對面裝聾作啞假扮壁花的迪克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好了好了, 咳, 我說你們, 都悠著點兒。」

  芭芭拉撇嘴:「……我還挺想聽聽溫能說出些什麼話呢。我總感覺溫是輕描淡寫地扔下炸彈, 把所有聽眾都炸得人仰馬翻的類型。」

  迪克苦笑了一笑,心說還真被你說中了,她可不就是這種類型?

  但他還真有點擔心溫說得開心之後, 又拋出點什麼讓他不知道做什麼表情的大料。

  溫在這點上前科累累,你要說她不知道這些大料的衝擊力吧, 她的表現看起來又不像;你要說她知道吧,可是她說那些東西的時候又那麼理直氣壯。

  那種發自內心的「我就是說點我認為你們有必要知道的小事」的態度, 用毫無廉恥這個詞來形容都不會過火。

  好在芭芭拉沒有揪著這件事不放。

  她笑著問:「你的冰淇淋就這麼不吃了?」

  「不能再吃了。」溫遺憾地看了一眼已經融化成糊狀的奶油, 「再吃就要拉肚子了。」

  「……啊?」芭芭拉頓時愣住, 「再吃就要……拉肚子?」

  「溫的身體不太好,我應該說過了。」迪克低聲解釋道, 「不過她吃冰淇淋吃多了都會拉肚子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芭芭拉看溫的眼神更愛憐了幾分:「天。」

  「其實也還好, 冰淇淋不符合我的口味, 它太甜了,而且我也不喜歡冰涼的東西。」溫說, 「我比較喜歡溫暖的濃湯,不加香辛料,只撒一點鹽提味。」

  她是真的不太在乎這件事,芭芭拉也就松了口氣,迅速略過了這個話題。

  這是哥譚的商業中心,處處都是奢侈品店和各種俱樂部門店。溫在和布魯斯談話之後終於想起了她和迪克的約定,雖然她對哥譚沒什麼特殊的感情,逛不逛都不算損失,但既然早就和迪克說好了,她也沒必要出爾反爾。

  迪克帶上了芭芭拉,芭芭拉的性格比溫猜測中更開朗活潑。

  溫不能說一點也不吃驚。

  芭芭拉和溫蒂簡直完全是兩種類型。除了都很漂亮,都很聰明以外,她們完全沒有半點共同之處。

  迪克和芭芭拉比較傾向於帶溫去看具有哥譚特色的景觀,溫可有可無地同意了。他們參觀了哥譚的城市博物館,去了空曠的廢棄工廠區,見識了哥譚復雜的地上和地下交通演變史。

  他們還去了哥譚最臭名昭著的幾條犯罪頻發的街區。

  去之前迪克和芭芭拉都再三向溫保證:「現在還是白天,而且有我們在,不會出問題的。」

  「我沒事。我也不怕。」溫的情緒很穩定,「另外我也知道這幾條街是著名的景點,大巴車會帶著參觀者在安全的外圍行駛一圈後返回,我來哥譚前查過旅行指南,自從旅游線路被開發那天起,這條線路的游客傷亡率一直為零。」

  「因為這附近是黑幫解決內部問題的自留地。」迪克說,「普通路過的游客不會出事的,只是可能會受到驚嚇,畢竟再優秀的清潔工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總會不小心留下點血跡殘肢……」

  不過帶溫來之前他們已經盯著這地方許多天了,也特地清理過,現在還有他和芭芭拉兩個人作陪,保證萬無一失。

  其實這裡溫看過的,還是蝙蝠俠親自開車帶她來看的呢。

  她來看的時候下著暴雨,整條街都黑蒙蒙的,蝙蝠車的車前燈打進去,冷光更襯出幽暗恐怖的氣氛,那時候她還在想不愧是哥譚,隨便一條街都那麼陰森,

  但在白天來看的時候,這也不過是條普通的單行道,除了幾乎看不到人影外,路面上比其他地方還要更干淨些。

  看完這幾條小街後他們就去商業區了,迪克看上去做好了刷卡和拎袋子的准備,可惜不管是溫還是芭芭拉都沒什麼買東西的興趣。

  最後還是芭芭拉提議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他們才找了個店坐下。

  「韋恩集團的總部就在這附近。」迪克對溫說,「你要去嗎?」

  「現在就去?」溫摸了摸臉,「我一個人去的話最多只能引起一點關注,如果是你們帶我去的話……」

  迪克成年後離開哥譚去布魯海文做了警察,他在哥譚的話題度也隨之淡下來,走在哥譚也不會吸引民眾的眼神,但韋恩集團的人總不可能認不出來韋恩先生最年長的養子。

  迪克要是親自帶著她去韋恩集團,哪怕只是在集團外面轉上幾圈,公司裡的那群人精也不可能不會關注到她。

  四舍五入,這就相當於公開身份了。

  只不過是小範圍的公開,而不是向大眾公開。

  「他們肯定會有很多猜測,最熱門的是你的母親究竟是誰,你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你的存在對韋恩集團的未來有什麼影響,」迪克笑了笑,「不過都傳不到你的耳朵裡。」

  「那好啊。」溫說,「去看看吧。」

  他們步行了不到十分鐘就進了韋恩集團總部的周邊,溫好奇地仰頭盯著攝像頭看了幾秒,沒想到攝像頭下方亮起了綠燈,「嘀」的一聲後,大門應聲而開。

  迪克說:「看來布魯斯已經把你錄入安全系統了。」

  韋恩集團和斯塔克集團的風格不太相似。斯塔克工業的建築內部是鋒利冷銳的極簡風,高科技感濃重,甚至重到有點不近人情,雖然對部分宅男和科技工作者或者兩者兼是的人來說,斯塔克集團內部絕對能滿足他們的幻想,可溫還是更喜歡韋恩集團的風格。

  韋恩集團內部顯得柔軟了很多,色調清澈,角落擺放著裝飾的綠植。大塊的變色玻璃被用來隔斷空間,長桌也是舒展的波浪狀。

  前台是個漂亮的金發女人,她從迪克進門起,就一心一意地盯著他看。

  不過當他們一行人走到她面前,她就不再看迪克了,轉而一心一意地望著溫發呆。

  「你、你好,女士,」走在最前面的迪克停下腳步,還沒來得及說話,前台就倉促地站起身,依然是全神貫注地盯著溫,表情如夢似幻,「請問你……你是想找韋恩先生嗎?」

  溫突然有了點惡作劇的心思。

  她朝前台露出一個社交式的笑臉,於是在前台眼中,這個長相酷似總裁,只是神色顯得更加冷淡也更加漫不經心的少女,忽而便像是花苞緩慢綻放般盛開了。

  她微笑時眼角輕輕揚起,讓人很難不去注意到她纖長的、微微顫動的睫毛,只是這麼一點眼神的改變,她就從冷淡變得嫵媚起來,甚至帶著種像極了韋恩先生的風流倜儻。

  清爽蓬松的短發細碎地搭在她的額頭上,柔化了她修得十分俊朗的粗眉。可她硬朗的眉形,配著她嬌小的下巴、微微翹起的鼻頭,又讓她有點俏皮,而這些俏皮將她的嫵媚風流維持在讓人喜愛的範疇內……連人見人愛的韋恩先生都難免會因為做了出格事讓人皺眉,可這女孩的氣質卻很不同,她是那種做了壞事也只讓人哭笑不得的類型。

  「我是來找他的。」溫柔聲細語地問,「爸爸在公司裡嗎?」

  「韋恩先生在會議室,韋恩小姐,」前台立刻說,臉頰上浮現著可疑的紅暈,「你可以直接上樓。格雷森先生和戈登小姐也是。」

  布魯斯居然來公司了?不過他來公司好像就只有開會一件事,不是重大會議他都不來的。

  「那我直接上去,別打電話告訴他。」溫說,「這是個小小的驚喜。」

  前台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看起來對溫的身份深信不疑。

  電梯裡,芭芭拉跟溫說:「你再多笑幾次,她都要塞寫了聯系方式的小紙條給你了。」

  「哼。」溫撇了撇嘴,「看來我還要再對著鏡子多練幾次該怎麼笑才行。」

  為什麼她總是一笑就會引得對方春心蕩漾,她也很不開心的好嗎?可是這種笑臉都已經成了肌肉記憶了,她真的開心起來大笑的時候很少發生這種情況,偏偏每次想要禮貌一笑的時候……看上去就很像是調情……

  迪克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在芭芭拉耳邊說悄悄話:「你小心點,溫好像男女通吃。」

  「我聽得到你們說話。」溫冷酷地說。

  芭芭拉很好奇:「你真的男孩子女孩子都喜歡嗎?」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確實是有點吧。不過我還是更願意和男孩在一起。這件事還挺尷尬的,」溫嘆了口氣,「我發現我和爸爸在對女性的審美上非常一致,我們喜歡的差不多都是同一個類型的女人。這就導致很容易出現一點意料之外的情況。」

  「什麼情況?」芭芭拉天真地問。

  「我和爸爸的幾個前任有一腿。」溫說。

  電梯門開了。

  布魯斯和幾個大概是和他一起開會的高管站在門外,那幾位高管仿若被按下了靜止鍵的機器人,全無呼吸。

  場面落針可聞。

  「嗨,溫。」布魯斯的笑容無懈可擊。


第131章 溫和一份工作-公眾形像

  芭芭拉:「……」

  迪克:「……」

  這兩人站在溫的身後, 和溫一樣將電梯門外的景像盡收眼中。

  此刻,他們的心情十分奇妙。

  迪克還算是好的,他畢竟和溫相處過有一段時間了,也親眼目睹過溫是怎麼和布魯斯尬撩的, 不僅如此, 溫還親口告訴了他, 溫和平行世界的「迪克·格雷森」談過戀愛……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 就算迪克不是個承受能力高的人, 經過了這麼多次, 他也漸漸習慣了溫的風格了。

  相比起來, 今天才終於真正見到溫的芭芭拉才是被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那個。

  她心說我是覺得溫屬於那種輕描淡寫地扔下炸彈, 把所有人炸得人仰馬翻的類型, 可我也沒想到這個猜測居然被證明得這麼快!

  「……」

  「……」

  沉默,沉默才是最令人感到窒息的氣氛。

  高管們不敢說話,布魯斯沒再說話, 至於溫——其實溫也還沒太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她無辜地看了看布魯斯, 又看看圍在布魯斯身周的那群西裝革履的高管。

  「嗨,」她有點遲疑地說, 朝前走了幾步, 走出電梯, 「爸、爸爸?」

  布魯斯的動作比她更快,他一個跨步就將溫和他之間的距離縮短為了零, 溫迅速張開手臂, 果然, 隨之而來的是個有力的擁抱。

  「別搞砸了。」布魯斯在她耳邊說,「表現得更自然點。」

  「……你們聽到了?」溫也小聲在布魯斯的耳邊說話。

  「相信我, 韋恩集團不可能有高管是聾子。」

  「……早知道我該在沒進電梯前就把話說完。」溫別過頭,作勢親吻布魯斯的臉頰,「抱歉我沒有在和你坦白的時候告訴你這件事,我只是覺得這種事需要更多的時間。」

  「這個待會兒再說。」布魯斯也回吻溫的臉頰。

  他攬著溫的肩膀,帶著溫一起轉身,笑著將懷中的女孩兒展示給所有人:「看來我是藏不住她了,女士們先生們,認識一下我的寶貝女兒,溫。」

  溫適時地揚起笑臉。

  從這群高管的表情看,沒人覺得她是在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調情。

  這本來應該是個好消息的。要不是這群人聽到了她說的話,溫准會喜滋滋地認為是自己的笑臉練習有了良好的效果。

  然而現在看起來,情況更像是這群高管已經把她視為和自家總裁布魯斯·韋恩一樣任性胡來的大小姐,她連父親的前任都能搞上,笑得風流嫵媚又有什麼奇怪的?她就該是這個樣子才對。

  ……這可不符合溫對自己公眾形像的設計!

  可惜不管符不符合,起碼在韋恩集團這群高管的心中她的形像已經固定了。

  好消息是溫發現這群高管過來和她打招呼問好的時候表現得非常友好,且略帶著尊敬。她稍微一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看來她在這群高管心中已經有了和布魯斯相差無幾的破壞力,屬於「一定要順著哄著」的對像。

  「感覺如何?」布魯斯在溫的耳邊問。

  「那要看你是在指什麼。如果你是在指我作為溫·韋恩的初次亮相,我得說我不是很喜歡,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是女版的你,」溫說,「不過如果你是在指讓一群有權有勢的中老年白人恭恭敬敬地排著隊,等著和我問好,嗯——說實話,這種感覺比我想像得更爽。」

  爽而且毫無罪惡感,不過毫無罪惡感這點就沒必要說出口了。

  雖然溫覺得就算她不說出口,布魯斯也能知道。

  「噢。」布魯斯調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喜歡權力的人。你平時的表現還真看不出來,溫,要是家裡沒有阿爾弗雷德,你會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啊。」

  「是啊,我一個人生活的時候過得很混亂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像是喝醉了一樣。」溫說,「在哥譚阿弗照顧我,紐約的時候是娜塔莎照顧我,托尼也幫了點忙;在冰島的時候康納照顧我……記得提醒我回紐約前給娜塔莎准備禮物。」

  「我會為你准備一份禮物給她。」布魯斯說,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溫,「你就等著我為你安排好,對吧?」

  「對啊。」溫說。

  他們的聲音又快又低,而這自然又親密的姿態當然也被所有人盡收眼中。

  高管們隱晦地交換著眼神,也說著悄悄話。盡管沒有任何人知道布魯斯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這個女兒,可這兩人之間的相似是毋庸置疑的,光是看臉也會讓人意識到他們的親緣關系,更別說布魯斯的態度這麼光明正大。

  不久前布魯斯才剛領回來一個小兒子,沒想到還沒過幾個月,他又帶了個女兒過來。

  到底是最小的兒子更討父親的歡心,還是唯一的女兒更讓布魯斯溺愛?

  從目前的情況看,還真是讓人說不清楚……但這個女兒的出現,無疑更讓韋恩集團的未來更加撲朔迷離,好消息是這個女兒看起來比布魯斯·韋恩更好糊弄,而達米安·韋恩又年紀太小,他們還有的是時間做選擇。

  布魯斯攬著溫往前走:「既然你來了,親愛的,不如來參觀一下我的工作。」

  「這群高管不就是給你工作的嗎?你的工作不是簽個字就算嗎?」溫被布魯斯帶著往前走,她一頭霧水地看著那些趕緊跟上他們的高管,「他們為什麼跟上來了?你要帶我去哪兒?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想騙我幫你工作!」

  「親愛的,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他們會為了這個機會殺人的。」布魯斯說,「不過他們也會為了一份荷式薄餅殺人。算了,我不該做這種比喻。」

  布魯斯攬著溫走進了會議室,順手抄起一把椅子放到了首座旁邊。

  他像是抱小孩一樣把溫抱起來,放到那把椅子上,直起腰前還順手揉了一把溫的短發:「乖,你暫時先坐在這裡。」

  高管們拿著平板和文件資料魚貫而入,紛紛落座。坐得距離布魯斯最近的那幾個高管聽到了布魯斯的話,「暫時」這個詞引起了他們的關注。

  溫看到那幾個高管彼此打眼色了。

  這群人真的覺得她是個傻乎乎的小女孩,傻到看不懂他們之間的眼神官司嗎?

  她或許是真的不懂公司的運營,不知道什麼項目更賺錢,什麼項目有風險,什麼項目完全就是在騙經費,但她也有擅長的部分——她就像測謊儀一樣擅長分辨對面的人有沒有對她撒謊,又對她懷抱著什麼心態。

  如果韋恩集團是個小公司,它需要的是一位銳意進取的領頭人。但韋恩集團早已經是個規模龐大的系統了,它對領頭人的要求並不高。

  甚至就算領頭人還是個蠢貨,或者像布魯斯這樣完全就沒把心思放在賺錢上也無所謂,系統會進行自我調節,必要的話,甚至進行自我升級。

  溫聽了一會兒彙報,小聲問布魯斯:「你想讓我到韋恩集團工作?」

  布魯斯回答:「我想讓你繼任總裁。」

  正在彙報的高管開始結巴,不遠處剛剛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的高管劇烈地咳嗽起來,無數雙帶著驚訝、懷疑、困惑、厭惡、好奇、憎恨和喜悅的眼神對准了布魯斯和溫,當然,更多地對准了溫。

  「這是你們計劃好的吧?!」溫終於反應過來了,「你和迪克商量好的?」

  芭芭拉和迪克早就趁著沒人注意跑了。他們兩人連電梯門都沒出,簡直就像他們完全是為了送溫上樓才跟著進了一趟電梯。

  「我只是讓他把最後一站安排在集團的總部,別的事他不知情。」布魯斯微笑著攤了攤手,「開心點,溫,你就要成為韋恩集團的最高掌權人之一了,這難道不是個值得高興的事情?」

  「……也不是不高興。」溫慢吞吞地說,「只是覺得你做這種決定的時候太兒戲了。」

  「這句話從你口裡說出來可沒多少說服力。」布魯斯說,現在沒人再繼續做彙報了,他的聲音在寂靜中無比清晰,「你一向才是那個做決定的時候最兒戲的人。」

  「我猜這是遺傳。」溫翻了個白眼。

  「所以?你的回復是?」

  「等一下,」溫忽然又說,「你只是不喜歡我回紐約對吧?」

  「……這確實是我做這個決定的一部分原因。」

  「我可以先去紐約的分部試試,如果確實做得下去,」溫攤了攤手,「到時候我再考慮要不要接受你的職位吧。」

  他們在三言兩語中就定下了溫的職業歸屬,無論是布魯斯還是溫都對此十分泰然。布魯斯咳嗽了一聲,衝著眾人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神情:「抱歉,打擾到你們的工作了,請繼續吧。」

  溫表面上望著桌邊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雙手卻緩慢地滑到了桌下,摸出了手機。

  她悄悄垂眼看向手機屏幕,快速地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出去。

  紐約,斯塔克集團總部。

  智能管家聲音沉穩:「您收到來自溫的一條短訊,先生。」

  托尼掀開臉上的防護面罩,抬手在半空劃過,半透明的投影屏幕懸浮在他面前,托尼迅速忽略掉各種花裡胡哨的表情符號。

  「我要到紐約的韋恩分部當老大啦,我長到這麼大第一次有一份真正的工作,還有點開心呢!我們兩個公司之間有沒有什麼合作項目啊?有沒有內部消息可以給我?你想要內部消息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

  托尼挑了挑眉。

  溫的第二條信息來了。

  「沒關系的,不要有心理壓力!爸爸說我虧多少錢都沒問題!」

  連稱呼都改了,動作還真夠快的。


第132章 溫和妙不可言-世界顛倒

  韋恩那家伙居然沒直接讓溫繼承他的職位?

  托尼也是當過總裁的人, 他對自己曾經的職位可沒什麼好感,並且他相信韋恩那家伙和他的心情差不多。

  想想吧,就算他們不是總裁,當他們需要的時候, 公司的資源依然會向他們全力傾斜, 而他們基本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當總裁就是另一回事了, 雖然資源依然會向他們傾斜, 可這其中要經過的彎彎繞繞不降反增, 就像是董事會那群人其實從來不否認他們的才華, 但對他們的總裁這一職位永遠不夠滿意似的。

  更別說當總裁的時候還有那麼多的新聞發布會, 那麼多的人需要見面, 那麼多讓人昏昏欲睡的會議需要參加。

  那麼多愚不可及的人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而他們甚至沒辦法盡情嘲諷對方一頓。

  韋恩那家伙對外表現得比他有涵養多了,托尼不否認這點,但他敢說韋恩那家伙因此憋住的火氣也只會比他心中的火氣更大。

  瞧瞧蝙蝠俠是什麼行事風格!

  托尼又想了想, 笑起來:八成是韋恩這麼提議,而後又被溫拒絕了。

  晚餐的時候他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了佩普, 佩普聽得直搖頭:「有你們這些動不動就突發奇想的上司,做屬下的日子也太難過了。」

  「所以我們才這麼痛快地移交職位, 我把總裁的位置交給了你, 韋恩打算交給溫。」

  「她沒答應?聽著還算靠譜。」

  「不不不, 溫才不會管什麼靠譜不靠譜,韋恩那家伙哄她說隨便她虧錢……她就只是單純地不想管事, 而且也不想留在哥譚。她很討厭哥譚陰沉沉的天氣。」

  康納得到消息的時間比托尼晚一點, 不過方式就慎重多了。

  溫是當面告訴他的。

  「真的?具體是什麼時候?」他們肩並著肩坐在鐘樓上, 康納把手裡的薯片遞給了溫,「這個你能吃, 嘗嘗嗎?我帶了番茄醬和其他一些我也不知道具體什麼味道的醬。娜塔莎給的,我還沒嘗。」

  「娜塔莎管得好多。」溫說,她接過了康納手中的薯片,對著月光端詳了一下,「薯片是你炸的?」

  「我只說了醬是娜塔莎做的。嘗嘗?」

  溫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向來是不怎麼擔心的,她大膽地將整片薯片塞進了口中咀嚼起來。

  「怎麼樣?」康納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嗯——」溫專心致志地吃,「別裝樣子了,你肯定自己也吃過才會帶來給我的。」

  康納說:「我就當你是在說超好吃了。」

  鐘樓距離地面很遠,路面上時不時地掠過一縷亮光。哥譚的夜晚十分危險,但危險永遠和機會互相伴隨,所以,在哥譚,有沒有普通人會在半夜三更出門?

  答案是有,並且為數不少。

  如果溫加入了蝙蝠家族——不是說現在這種加入,而是成為超級英雄的一員;如果康納現在不是處於半隱退的狀態,依然在使用超級小子的名號……他們顯然不可能就這麼坐在鐘樓上,分享各種亂七八糟的小零食。

  吃飽後,溫愜意地長出了一口氣,把大半個身體壓到康納懷中。

  「你很累?」康納摟著溫,「你看上去就像每天都必須在跑步機上跑十公裡一樣。」

  「相信我康納,和我的家人們相處比在健身儀器上浪費時間要累多了。」溫半閉著眼睛,「迪克還好說,他算是這個家庭裡最能裝聾作啞的人,我只要稍微乖一點,他可以對很多事都不深究……傑森也差不多,只要談得來,又確定我不是什麼喜歡混黑幫的危險瘋子,他也能保持沉默。」

  「提姆就很不好糊弄了,他簡直像個鬼魂一樣藏在暗處,隨時隨地都等著揪出我的小辮子。」溫用力擰了擰康納的頭發,「說到小辮子——你的頭發都快比我的長了。」

  康納說:「小心……」

  「惡!你是用了多少發膠!」溫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沒什麼味道……不過還是好粘。」

  她把手指放到鐘樓的牆面上使勁兒擦拭。

  哥譚的天氣潮濕,不久前又剛下過雨,鐘樓的表面沒什麼灰塵,溫努力了幾分鐘後就把手指上的發膠都擦干淨了。

  康納這才慢悠悠地說:「其實我帶了濕巾。」

  「你不會早點說嗎!」

  溫生氣地推了康納一把,沒想到康納毫不抵抗地往下一墜,就這麼笑著仰面從鐘樓上摔了下去。

  強烈的風聲呼嘯著堵住了溫的耳朵,康納似乎說了點什麼,但她沒有聽清。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彎下腰去打撈墜落的康納。

  她的手在半空中伸長,康納臉上的笑容擴大了。

  他牢牢地握住了溫的手,重力牽引著他,他和重力一起牽引著溫,將溫的身體猛地朝下一扯。

  他們在一同下墜。

  溫在身體完全離開鐘樓後迅速攀住康納的肩膀。

  失重感令她眩暈,然而眩暈後升騰起來的卻是劇烈的興奮。溫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肺部被空氣刷得一陣刺痛,大風正在帶走她皮膚上的溫度,溫不確定她是不是臉紅或者發抖了……

  墜落的感覺如此美好。

  尤其是有人在和你一同墜落的時候。

  「我有稍微做一點減速,可我們還是只剩下幾秒就要落到底了。」康納在她的耳邊說,「哥譚最高的建築物還不那麼高對不對?下次我們從更高的地方玩怎麼樣?」

  世界在她的眼中顛倒。

  溫興奮地體驗著這奇怪的視角,整座城市的上方浮著一層淡淡的霓光,無論如何,這畢竟是個經濟和科技都高度發達的城市,在上流人士聚集的那些社區和街道,燈光和音樂永不熄滅。

  她完全沉浸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她過去從未認真從這個角度去觀察周圍,或者說直白點,她過去其實從未打算過觀察世界。

  康納的聲音被狂風吹得斷斷續續的。

  「你說什麼?」溫大聲喊道,「這裡太高了,我聽不太清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

  他們在即將砸到路面時猛地減速。狂風驟停,整個世界都在康納的把持中翻轉,熟悉的正面視角又回來了,康納的面孔近在咫尺。

  「我說,下次我們可以從更高的地方開始。」

  他歪著頭,觀察著溫臉上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吐?」他滿臉關心地問,「拜托拜托,千萬別吐,你知道我為了這份薯片切了多少土豆才找到最合適的厚度嗎?」

  溫用力朝他翻白眼:「水!」

  她被放到了地面,康納的手眨眼就遞到了她的眼前:「水來了。」

  溫抓過水杯,仰起頭一飲而盡。

  「呼——」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還想吐嗎?」康納問。

  「你怎麼抓著我一起往下掉啊?」溫迅速指責起康納,「招呼都不打一聲!你知道這有多嚇人嗎?!以後不許這麼做了!」

  「你不覺得好玩嗎?」康納無辜地說,「我以為你會覺得好玩的。突然往下掉才比較刺激嘛,要是我們提前說好了,那就不好玩了。」

  溫猶豫了一下是繼續怪康納還是就這麼把事情揭過。

  她確實沒有生氣,也確實覺得突然來這麼一下很刺激,可是有些事情不能開先例對吧?她不能老是任由康納自作主張。

  就是因為每次康納自作主張她都給了康納正面的情緒做回饋,才讓康納現在變得這麼——就這麼老是說都不說一聲就為她做了決定。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在想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康納湊到溫的面前,「你在想什麼?」

  ……在想你的眼睛很美。

  康納的眼睛就在她的面前了。是因為氪星血統嗎?他的藍眼睛又大又亮,這不是個單純的形容,而是個事實:他的瞳仁相較於常人來得更大一點,晶體的結構也有微妙的區別。

  「你在想什麼?」康納又問了一遍。

  溫懊惱地發現她已經把剛才她想到的東西忘得一干二淨了。

  「上去了上去了。」她避而不談道,「老在這下面呆著算什麼啊?會被人看到的,還是上去吧,起碼鐘樓上面沒有監控。」

  「沒有嗎,溫?真的沒有嗎?」康納意味深長。

  「……鐘樓上面也有監控?」溫驚恐地睜大眼睛,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麼高的地方安監控干什麼?還會有人跑到那上面去做壞事?什麼人會上去做壞事啊?我覺得人們能在鐘樓上做的最壞的事情就是打炮了……」

  康納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

  溫……按理說她是不該害羞的,這有什麼可害羞的?這就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嘛,他們又都不是小孩子了!

  可她忽然就漲紅了臉。

  康納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具侵略性,這不太好,明明一直以來她才是更具有攻略性的那個,康納才是笑嘻嘻地任由她亂發言的那個……但溫發覺她也不討厭這種感覺。

  她本來就不是攻擊性更強的人,也不是始終想占據上風的人。

  她逗弄康納是因為她覺得這樣挺有趣,而不是因為她喜歡控制康納。

  當然,控制康納的感覺也非常棒,可那種控制帶來的快樂並非「控制」本身造成的。「控制」這件事不會帶來快樂,只會帶來煩惱。讓溫沉迷的是,當康納處於控制之中的時候,他們雙方都能清楚地意識到,她這樣做,是被康納所允許的。

  她是喜愛快樂的人。

  因此,溫毫不意外地發現,當康納逼近過來,她被籠罩和握在手中的時候……

  世界又一次因為康納顛倒過來。

  任何最細微的接觸都變得妙不可言。


第133章 溫和施展-一人帶倆

  「等、等等, 」溫緊張地躲閃著康納的視線,不過並未躲開康納的手,「鐘樓上有監控對吧?你拆掉了嗎?你、你確定這樣沒問題?」

  康納驚了一瞬:「……你真的覺得鐘樓是個合適的地方?」

  「我真的這麼覺得啊。」

  「……會被看到的。」康納說,不過他的口吻相當動搖, 「這還是, 不太好對吧?」

  溫是有考慮到可能會被人看到的問題, 不過坦白來說, 當她不再假裝自己需要符合普世的道德, 不再把自己拘泥在多數人的視線中, 其實很多她原本覺得她無法接受的事情——也不是那麼的無法接受。

  「還是算了。」溫裝模作樣地說, 「仔細想想那上面應該還挺冷的。」

  「我聽得出來你是在說反話。」康納說。

  他想了想, 抱著溫飛了起來, 溫在他懷中發出一聲快樂的驚呼,大笑著摟住了他的脖頸。

  ……

  「……說真的你是在我沒注意的時候拆掉了對吧。」

  「當然拆掉了,我可不想被追殺!」

  ……

  「其實不拆掉也沒什麼。」

  「……夠了, 閉嘴。」

  「我就要說我就要說我就要……唔……」

  ……

  康納把她送回房間的時候像只偷吃的松鼠,東張西望, 疑神疑鬼,旁邊的樹影搖動一下他都要繃緊後背。

  「你至於嗎。」溫說, 「放心好了, 家裡今晚沒人。」

  「你確定?」康納坐立不安。

  「迪克回布魯海文去了, 傑森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他在外面沒回家,提姆跑去競賽集訓了, 爸爸因為我要空降紐約當老大出差去處理這件事導致的一些小動作。」溫聳肩, 「達米安靠猜的就行, 他肯定是趁著爸爸不在家整晚夜巡去了。」

  「你什麼時候去紐約?」

  「下個月吧,或者再過一個月。我老覺得布魯斯根本不想我離開他的視線範圍。」溫若有所思地撫摸著康納的下巴, 「我覺得他就是擔心我在外面生活照顧不好自己。」

  康納明智地不對此發表意見。

  他轉而打量起了溫的房間:「上次來的時候,我就想說,你的臥室是不是太干淨了。」

  「有人會打掃。」溫說,「我也不知道是誰負責打掃,反正我不會打掃。」

  「我是指顏色和其他的方面,你在紐約的房間擺了一堆雞零狗碎的小玩意,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有。」康納說,「但是這裡沒有。」

  「我在哥譚不怎麼逛街,」溫說,「這裡的氣氛讓我不太喜歡。我不是說城市的氣氛,這裡的天氣陰沉沉的,總是在下雨。我也不是很喜歡霧氣,我對濃霧有比較強烈的心理陰影,具體原因是什麼我就不多說了,反正我不是很喜歡這些霧氣……你這是什麼表情!」

  「你對濃霧有心理陰影?」康納憋不住笑,「對、對不起,但是這個聽起來真的有點奇怪……我覺得你說的這種情況更像是心理過敏。」

  「不要在我說嚴肅的事情的時候把我的話當開玩笑!」溫撲到康納身上。

  「你就是在開玩笑啊。」康納撫摸著她的背,「相信我,你說嚴肅的事情不會這麼鎮定。」

  「你知道我不喜歡哥譚的濃霧就行了別問那麼多。」

  「好。」康納親了親溫的臉頰,「那我走了。」

  溫拽住了他,不讓他起身。

  「走什麼?爸爸又不在家。」溫興奮地說,「就在這裡睡吧!」

  這真是個危險的提議。

  康納知道他不該被這個提議誘惑,可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

  如果一個誘惑能輕易被抵抗,那它就稱不上是誘惑了。

  康納躡手躡腳地溜下樓梯。

  盡管溫已經再三向他保證過家裡沒人,尤其是重點保證了布魯斯不在家,可謹慎點總是不會有錯的。他現在都還沒從這裡離開,已經算得上是信任溫了。

  一個父親永遠不會覺得有任何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兒。

  這是個真理,而且這項真理看起來不會因為布魯斯是蝙蝠俠而發生任何改變。

  溫還在睡,康納下樓只是打算找點吃的,順便再給溫帶一份。他特地避開了阿爾弗雷德,天吶,老父親的視線固然不好應對,但老管家的彬彬有禮也足夠他渾身起雞皮疙瘩了。

  為什麼溫能在這個家庭裡過得那麼舒暢,她對生存環境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點。

  「康納·肯特。」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你好大的膽子。」

  「呃。」康納說,「達米安?」

  他轉過頭,手裡還拿著兩片剛剛烤好的面包。溫在早上通常不會吃很多東西,兩片面包,再切一份水果沙拉,差不多就是她肯吃下的全部了。

  達米安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瞪視著康納。

  這小崽子的眼神還真可怕,康納暗想道,怪不得溫說到達米安的時候表情總是那麼微妙。

  「誰讓你進來的?你怎麼敢進來?你想死嗎?」達米安咄咄逼人,「這裡不歡迎你,超級小子,馬上離開!」

  「這又不是你的地盤,小鬼,再說你也打不過我。」康納神氣活現地衝達米安皺鼻子,「溫說只要能打贏你你就會很好說話,現在我可以過去了嗎?」

  達米安被激怒了,他白淨的小臉上浮起一層代表怒火的紅暈:「肯特!馬上離開我家!」

  而後他忽然靜止下來。

  數秒後,伴隨著一陣拖沓的腳步聲,溫的臉出現在門口。她抱著門框,睡眼朦朧,呵欠連天:「你們在干什麼?吵架?」

  「沒有吵架。」達米安搶先說,「你怎麼能讓他第二天還留在這裡,溫,你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嗎?」

  「考慮到氪星人不會傳播奇怪的疾病,我想不出來什麼比意外懷孕更嚴重的後果。」溫含含糊糊地說,「而我不會懷孕,所以,鐺鐺——沒有任何後果。」

  「你不會懷孕?這是什麼意思?」達米安狐疑地將視線移到溫的小腹上,「你受過傷?」

  「只是做了點小措施而已。」

  達米安的表情僵硬了一秒或者更短時間,而後迅速恢復原狀:「我難以想像你居然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行為。你想過父親對此的感受嗎?」

  「每一個父親都要接受他的女兒會投入另一個男人,或者女人的懷抱,」溫啪啪啪地拍達米安的腦袋,「我建議你從現在開始做心理准備,達米安,你生氣的勁頭簡直就像我是你女兒似的。」

  康納驚奇地看著敢怒不敢言的達米安。

  今天是怎麼回事?小惡魔居然還有敢怒不敢言的時候?難道這個世界在今天發生了點什麼奇妙的變化?

  也許他應該飛出去看一圈,沒准兒能發現小醜正和蝙蝠俠握手言和呢。

  「這家伙在睡我姐姐!」達米安怒火衝天,「令人發指!」

  「你姐姐還睡了你媽呢,」康納插嘴,「這才是令人發指。」

  話一說口他就知道自己講錯話了。

  溫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他把她告訴他的事情往外說,但那是因為溫的道德觀有嚴重的問題,而且她一點也不在意人際交往中應該遵守的潛規則。

  但他真的不該這麼做。

  達米安表情空白:「……」

  他懨懨地看了一眼滿臉「不關我事」的溫,又看了一眼正陷入不知道下一句話該說什麼這種窘境的康納。

  他又看了一眼溫,溫朝他聳聳肩;他又看了一眼康納,康納有點心虛地朝他笑了笑。

  達米安最終搖搖頭,扭頭就走。

  溫給了康納一個眼神。

  康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溫,搖頭。

  溫用下巴點了點冰箱。

  康納屈服了。他叫住達米安:「咳,你等一下。」

  達米安停下來,眼神在溫和康納的臉上游移:「你們在打什麼啞謎?你們有一套私人的交流密碼嗎?」

  「拿著,你夜巡了一整夜肯定餓了,吃了再回去睡覺。」康納把面包和水果沙拉裝到盤子裡,遞給達米安,「你來廚房就是想找吃的吧?」

  達米安盯了溫一會兒,溫甜蜜蜜地朝他笑了一下。

  「嘖嘖。」達米安粗暴地一把搶過盤子,臨走前還不忘再瞪康納一眼。

  「我會破譯你們的交流密碼的。」他氣勢洶洶地說,「等著瞧!」

  康納走到溫的身邊,摟著她一起目送達米安趾高氣揚的背影。

  「是我的錯覺,還是說這臭小鬼真的有點可愛?」他說,「你們之間的關系比我想像得還要好很多啊。」

  「他畢竟只有那麼丁點大。」溫在自己的腿邊比劃了一下達米安目前的身高,「脾氣再大也只是個小孩子而已。哄一哄就行了。」

  「他拿走了我們的早餐。」康納說。

  「冰箱是滿的,再做一份嘛,又花不了你多少時間。」溫說,「不想重新做飯的話我們可以去迪克的房間……」

  「不不不不這就太——」康納停了一下,「你不是這個意思。」

  「我們可以去迪克的房間偷他的即食麥片吃。」溫說,她臉上浮現出曖昧的微笑,「不過你的提議也非常有趣……」

  「我再重新煮一份好了。」康納飛快地說。

  只要不讓溫來做事,她是不會對別人的決定發表什麼意見的。她走出房間,坐到達米安的對面。達米安正埋著頭咬面包,看起來他不打算回房間再吃早餐。

  「你真是什麼都跟他說。」達米安說,他冷嘲熱諷的口氣因為手裡拿著面包的動作也弱化了不少。

  「我不只是跟他說,你猜還有誰知道這些?」

  達米安露出一個有點驚恐的眼神。

  溫笑起來,決定不逗他玩了。

  她伏在餐桌上昏昏欲睡,達米安飛快地解決了早餐,上樓睡覺去了。

  康納一出來就看到了桌面留下的餐具,這一家人是怎麼回事?不光是溫一個人吃完就甩手走人,所有人都是這樣?廚房裡又不是沒有洗碗機,多走幾步路而已……和溫同出一轍的德行。

  他沒好氣地腹誹了一陣達米安,但還是無奈地把東西拿走了放到洗碗機裡。

  「醒醒,早餐做好了,意大利面和煎蛋,還有水果沙拉。」康納說,「我注意到阿爾弗雷德不在家。」

  「阿弗去接提姆啦,他要送提姆飛國外去參加競賽。好像是個什麼決賽,最好有監護人跟著去,」溫撐著臉頰,「五天內整個家裡都只有我們三個。」

  康納正擺食物的手一頓。

  「五天?只有我們?三個?」康納呆呆的,「達米安也在?」

  「是的沒錯。」溫輕快地說,「所以記得做三個人的飯,達米安能喂飽自己,不過你讓他自己做的話他會記恨你的。」

  「要是我不來你打算怎麼辦?」

  「吃達米安的。」

  「……你這樣居然能和他處好關系,」康納不可置信,「你一定是會施展魔法。」


第134章 溫和居住問題-關於住所

  「誰知道呢?」溫說, 「可能是有這麼回事吧。」

  她輕輕松松地把玩著手機,康納搞定了廚房裡的任務才出來。他看了看樓上的方向,忽然琢磨出味來:「所以接下來這幾天時間,我就得一個人照顧你們兩個了?」

  「你要是嫌麻煩可以不管達米安, 那小子手無寸鐵地被扔到沙漠裡也不會餓著渴著自己。」溫說, 「不過他真的會記恨你的。我沒開玩笑。」

  「他憑什麼就覺得我就該——」

  溫用手指尖點了點自己。

  「——噢, 好吧。」康納有點悶悶不樂的, 「說實話我有考慮過這個情況, 我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

  溫好奇地問:「什麼情況?」

  「面對看我不順眼的蝙蝠和蝙蝠崽子的情況。」康納憂郁地說, 「你不知道他們有多難討好。」

  「那就別討好, 做我讓你做的事情就好了。」溫靠到了康納的肩膀上, 「你為什麼老是把簡單的事情搞得很復雜?」

  「寶貝兒, 」康納親了親溫的頭頂,「我對你的生活方式沒有意見,但我們兩個人之間總得有一個想得更多。」

  溫評價道:「你聽起來像個律師, 而且不是壓低嗓音,用性感的語氣說『我反對』的那種。」

  康納關注的重點有些不太對:「你覺得律師性感?」

  「也不是所有的律師, 而是最優秀的那些,」溫思考了一下, 承認道, 「最厚顏無恥的、毫無羞恥之心的那些, 會絞盡腦汁地尋找對手供詞中最微小的漏洞,如果找不到, 就挖空心思地栽贓陷害, 極盡所能地污蔑抹黑, 為了勝訴什麼都可以出賣,哪怕是把自己老媽當成禮物送出去……」

  「哇哦。」康納說, 「你過去沒表露出過這種傾向啊寶貝兒。」

  「我告訴了你塔利亞和哈莉的事,」溫說,「這也算是沒表露過嗎?」

  康納站直身體:「那不算是你做的吧。」

  「不算?為什麼不算?」

  「因為溫蒂啊。」

  「對了,我們還沒認真討論過溫蒂的事情。」溫想了半天,「你怎麼看待溫蒂?」

  康納說:「我甚至都沒見過她,我只是知道有她這麼個存在。」

  事實上這不僅僅是溫口中的沒討論過,或者康納口中的沒見過這麼簡單——不過康納確實已經知道溫蒂的存在很久了,早到他們在冰島認識的時候,康納就知道了「溫蒂」。

  不過那是從溫的說話聲裡知道的。

  當時的康納只以為溫是在和什麼人通話。

  「因為我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溫說,她走出廚房,康納跟過來,看著她一直走到酒櫃前,從酒櫃裡取出兩瓶酒。

  取出來之後,溫就順手把酒瓶遞給了他,康納哭笑不得:「兩瓶?你確定?」

  「開吧,」溫說,「喝不完泡澡。」

  康納開了酒,溫接過來,仰起頭灌了一口。

  「你沒問題吧?我記得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你喝了兩三口酒就醉了……」他有點擔心。

  「威士忌和伏特加算酒,這玩意充其量算是酒精飲料。而且那豈止是兩三口?那可是兩百多毫升——好了我會在喝醉前停下的。」溫說,「說回溫蒂。」

  她搖晃著手中的酒瓶,沉思了一會兒。

  「你介意她嗎?」她問。

  「只要你們不要隨便切換,我沒問題啊。」康納答得很認真,「如果她也需要自由活動的時間,我們可以安排一下,你們可以交錯著使用身體什麼的——不過我很難接受她也展開一段關系。這就很奇怪了。」

  「好極了,我們完全沒有分歧。」溫又灌了一口酒,「溫蒂不想要身體,也不想要自己的生活,她甚至都不想繼續存在。」

  「那她就像個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對准你的攝像頭一樣嗎?」康納想像了一下,「我可以接受攝像頭,不過這個攝像頭有思想就是兩回事了。」

  「她不是攝像頭,」溫嘆了口氣,「溫蒂她更像是……更像是藏在我心裡的一個想法。就像很多時候人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來的奇思異想,或者一種分歧。當我站到酒櫃前思考我到底是開紅酒還是開白酒的時候,這兩個想法對我來說都很具有吸引力,但最終我依然只會選某一種酒。」

  康納跟上節奏了:「所以你們這搞的是『小惡魔和小天使』那一套?只不過過你腦子裡的這個小惡魔或者小天使,真的有自己的意識?」

  「沒錯!」溫快樂地拍手,限於她手中握著酒瓶,她沒能拍出脆響。

  康納立刻朝她舉起自己的手。

  溫和康納擊了個掌,這次的脆響聲貨真價實。

  他們都在這聲脆響後停頓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溫率先舉起手中的酒瓶:「干杯!」

  「干杯——不我開玩笑的寶貝,你不能全部喝光。」

  「我也是開玩笑的,我做不到一口氣喝光這一瓶酒還不呼吸。」

  他們各自喝了一口酒,又把酒瓶放到了一邊。

  「出去逛逛?」康納偏頭。

  溫不太喜歡出門,不過管他呢,他們昨晚過得有點瘋狂,而且起床後剛吃完早餐就開始喝酒,這兩件事都做了,現在出門也沒什麼不好。

  「好啊。」溫痛快地答應了。

  這也許算是個約會,也許不是。好吧,這就是個約會,但是是最普通的那種約會。

  他們從主宅的車庫裡開走了一輛敞篷車,溫對這輛車人魚般流暢的線條極有好感,另外它橙紅色的噴漆也相當吸人眼球……溫相信這一定是布魯斯買給某一任女友卻沒來得及送出去的禮物。

  橙紅色完全不在布魯斯的審美裡,而且它的造型也太嬌小可愛了。

  他們去了市中心公園,這地方似乎不常出現豪車,溫和康納一起下車的時候還遭到了圍觀。

  人群詫異地看著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溫心不在焉地掃了一圈周圍,對康納說:「我們找個人少點的地方。」

  康納憋著笑:「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我聽到『韋恩』這個詞了。大概是在議論我的長相和爸爸有多相似吧,不然就是在和周圍人打聽爸爸什麼時候多出來的私生女。」溫挽著康納,「幫我擋一下鏡頭。」

  這種要求當然不會被拒絕。

  他們很快就躲開了眾人的視線,走到了公園的深處。

  這地方雜草叢生,灌木瘋長,前方竟然還有個看起來已經廢棄了的運動場,各種運動器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四處,朽爛得難以看出原貌。

  溫聽到了動物充滿警告意味的低聲嚎叫。

  「這裡有狼。」康納鎮定地說,「一小群狼,還有幾個小的。你想要只小狼玩嗎?」

  「拜托,我要是想要小狼玩,達米安就在家呢。他基本上能滿足我對狼崽子的全部幻想,唯一的區別就是他不是狼而是人。」溫翻白眼,「我現在有點搞不清楚我們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了。我們之前是為什麼到這裡來?」

  康納指出重點:「你在領路。」

  這倒沒錯。

  「我基本上只是在往人少的地方瞎走而已,」溫承認道,「我有點後悔沒戴個帽子或者墨鏡出來了。幾乎所有人都在盯著我看就算了,他們還要呼朋引伴地叫周圍的人一起來看,真當我是動物園裡的動物啊?」

  「至少他們進動物園的時候還要買票,寶貝兒,他們看你可不用買票。」

  「不,」溫心不在焉地說,「紐約的動物園要買票進場,哥譚市的動物園是免費開放的。」

  「那他們就更找不到理由不看你了,動物園隨時能去,像你這樣的美人一生難遇啊。」

  「嗯——」溫還是有點心不在焉。

  這次康納開始重視溫的態度了。不是說溫這種心不在焉的態度有什麼問題,天,這可是溫,心不在焉和隨你的便簡直是溫的出廠設置,可溫在面對他的誇獎時總會很開心的。

  他把溫抱了起來:「你還在想溫蒂的事情?我以為我們已經默契地達成了共識?」

  「溫蒂?不,不是,不是溫蒂。我們對她都沒意見。」

  「其實我有意見。她會悄悄對你說我的壞話嗎?」

  「她只忙著抱怨她的爸爸和兄弟們。」溫說,「基本上,就是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反復說『我知道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我的家人們怎麼能這麼對我』和『讓我獨自一個人咀嚼苦澀的過去吧未來就留給你了』。」

  「……聽起來溫蒂很難搞。」

  「嗯,」溫盯著前方,神色嚴肅,「你覺得我們應該買個房子嗎?」

  這個話題未免轉得太快。

  不過康納一向跟得上溫的節奏:「你是說在哥譚?」

  「當然是哥譚,我們在紐約已經有住的地方了,」溫說,「我想在哥譚也買個房子是件很有必要的事情,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最近家裡只有達米安所以你願意住在韋恩主宅,等其他家庭成員回來了……」

  康納神色一整:「我們必須在哥譚買個房子。」

  「非常好。」溫滿意地靠到康納的胸前,「你負責看房、買房、設計、裝修和其他所有流程,我負責刷卡。是我自己的卡不是爸爸給的。」

  「我老早就想問了,你到底是哪兒來的錢?」

  溫和康納對視。

  「錢都是溫蒂賺的,雖然我不知道她具體干了什麼,但短時間內無本金地弄到這麼多錢只可能是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帶的手段……我不會因此感到驕傲所以壓根沒有關注。」溫虛弱地說,「不過我隱約還是有點印像,她……呃,我,可能是,破解了一些斯塔克集團的設計,然後賣掉了。」

  「斯塔克竟然還是覺得你很不錯?」

  溫說:「那可是托尼!你知道的,他的道德底線也就只比我高上一點點而已。」

  順帶一提,他們回去的時候帶上了一張完整的狼皮。


第135章 溫和比賽-椒鹽牛排

  布魯斯到紐約後也沒什麼特別要緊的大事要做。

  來之前, 他要到紐約一趟的消息就已經放出去了。剛下飛機,紐約分部這邊的人就畢恭畢敬地湊上來問好,又態度殷勤地帶著他去訂下的套房。

  布魯斯心知明天的正餐時間肯定會有會議和派對一起等著,所以也沒著急。

  紐約這邊的分部有不少問題, 不過這也是在所難免的。沒有人能在掌握著這麼大權力的時候不做點壞事, 就算這個人不想, 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這個人的權力的人也會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引誘和逼迫他去做。

  通常情況下, 只要不越過他的底線, 布魯斯對這些人都非常寬容。

  但很遺憾, 既然溫打算來紐約, 原本占了位置的人就得離開。

  這些人做過的壞事必須好好清算了。

  也許紐約這邊的人正是因為嗅到了一點苗頭才表現得這麼諂媚, 和溫有關的消息還沒有大範圍流傳, 可總部的人不可能放著這麼大的談資不聊。該知道他接回家一個女兒的人都知道了,該行動的人也正在行動,布魯斯反而不急著去自己的公司。

  他准備先去見一面托尼, 和托尼聊聊溫的事情。

  會面的時間定在中午,地點在托尼家。

  「請進, 韋恩先生。」開門的人是佩普,她的笑容裡微微帶著歉意, 「很抱歉, 托尼的樣子不太能見人, 我已經讓他去好好收拾一下了。」

  「沒關系,波茨小姐。」布魯斯當然不會為難佩普, 他微笑著遞過去他的禮物, 「這是為你和托尼准備的, 我還沒當面恭喜你們。」

  佩普笑著接過禮物,對布魯斯的印像頓時拔高了一大截。

  她領著布魯斯去了客廳, 為他端來熱咖啡:「請稍等一下,托尼馬上就下來。」

  「瞧瞧來的人是誰?」托尼的聲音就這麼突兀地插進兩人的對話中,「布魯斯·韋恩!真是稀客,你終於舍得離開你那座不省心的城市了?」

  穿著背心和工裝褲的托尼大搖大擺地走下樓梯,他似乎是想冷嘲熱諷幾句,不過在接收到佩普警告的眼神後,他還是收斂了點。

  「下午好,托尼。」布魯斯掛著商務笑臉,「很久不見了。」

  他們假模假樣地寒暄了一陣,佩普可能是放下了心,很快就在致歉後匆匆離開。

  她剛走,托尼就翻了臉:「你想干什麼?有事直說。」

  「溫會來紐約管理這邊的分部。」

  「知道,她早說過了。」托尼撇嘴,又有點幸災樂禍,「她不想留在哥譚?也難怪,紐約和哥譚,要選哪個簡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托尼。」布魯斯說。

  這是廢話,布魯斯當然不可能是專程來紐約和托尼吵架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托尼沒好氣地說,「我這邊保存下來的溫的資料全都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溫的資料你都有,」布魯斯說,「溫蒂呢?」

  托尼皺起了眉。

  「我需要你幫我聯絡黑寡婦。」

  「你真以為你能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來我家,讓我聯絡娜塔莎,然後娜塔莎在接到消息後還會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布魯斯說:「當然,斯塔克,我們的合作一向非常——從結果上說,非常完美。」

  托尼盯了布魯斯幾秒,低咒一聲,抓起了手機。

  「這次算你欠我的。」他說著,起身走開,「你稍等一下。」

  韋恩主宅,達米安埋頭吃著椒鹽烤牛排,根本不抬頭去看旁邊的康納和溫。

  過去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達米安也見過那些陷入了熱戀的男男女女。戀愛中的人似乎總是愛做些蠢事,比如像是連體嬰一樣緊密地貼在一起,比如互相取外人聽來很詭異他們自己卻陶醉其中的昵稱,比如不分時間隨時隨地地接吻親熱。

  康納和溫其實這三點都沒占。

  他們雖然也喜歡貼在一起,但最多也就是肩膀靠著肩膀。

  他們根本沒有給對方取昵稱,倒是康納很愛叫溫「寶貝兒」。

  至於親熱,交握的雙手,竊竊私語,偶爾交換的淺吻,這些也都還在達米安的承受範圍之內。

  那些愚蠢的熱戀情侶讓達米安犯惡心,溫和康納……他們倒是不讓達米安覺得惡心,可他們之間的氣氛,就是說不出來的,讓達米安憋悶得一個勁兒想翻白眼。

  而且溫和康納還是會做情侶愛做的蠢事的。

  尤其是互相喂食物。

  嚴格來說他們就是在同一個盤子裡用餐。康納會把牛排切好,溫負責叉起來吃。

  不過她不是只給自己吃,而是自己吃一口,給康納吃一口。

  達米安對康納幫溫切牛排沒有意見,溫簡直懶死了,她懶到牛排都不想切也不會讓人覺得吃驚,達米安有意見的是康納——切牛排用得著這麼慢嗎?!

  你可是個半氪星人!你花不了溫眨眼的時間就能切好牛排,為什麼你就硬是要這麼慢吞吞地、慢吞吞地切?

  康納切牛排的速度甚至慢到剛好和溫自己吃一塊牛排,再給他喂一塊牛排的時間一樣長。

  熱戀中的情侶,達米安憤怒地切著自己的那份,真是世界上最讓人無法理解的生物!

  溫細致地品嘗著食物。

  她的舌頭相當挑剔,但即使她不帶著女友濾鏡地評價康納的廚藝,滿分十分,她也會給出九分的評價。扣掉一分,是因為這份牛排的味道太過清淡了一點。

  不過她確實也更偏愛淡一些的味道,而且她的腸胃不太能承受刺激性的香料。

  烤牛排通常會有點過干,然而這份牛排的在烤制牛排中口感卻很柔嫩。鹽和花椒熱烈地激發出牛肉的香味,料汁滲透進肉絲,酥脆的外殼咬開後,隨著咀嚼混合在牛肉中,每一口的味道都豐富多彩,並且每一口的味道都有細微的變化。

  品嘗這樣的食物就像是享受一場針對味蕾的狂歡——就是這場狂歡的味道太清淡了。

  溫有點後悔之前老讓康納煮蔬菜濃湯、土豆濃湯之類的東西了,這些食物雖然也不差,可總歸比不上這份椒鹽烤牛排:它簡直毫無缺點。

  只除了它的味道真的有點太淡了。

  康納把溫先是吃驚,轉而沉醉,再是遺憾,最後不滿的表情變化盡收眼中。

  他過去其實從未這樣浪費過自己的時間。

  不知怎麼的,好像像他這樣擁有超級速度的人就不應該慢下來做事一樣。

  超人總是忙碌地在全世界轉來轉去,照管和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快銀格外享受在他急速運動時周圍幾乎如電影鏡頭般靜止的場景;至於閃電俠,那家伙最困擾和煩惱的事情,竟然是他的速度太快,而周圍人的速度太慢。

  要不是因為他和閃電俠實在是不太熟,康納簡直想跟閃電俠講講那個「上帝讓我帶蝸牛散步」的經典故事。

  慢一點有什麼不好?

  不過,過去的他其實也沒怎麼刻意地讓自己慢下來。

  只是當他慢下來,再慢下來,去等待溫慢悠悠的動作時,那感受就像在淋不到雨水的屋檐下等待暴雨停歇。

  微風涼爽,雨聲動人,而暴雨停歇後,他知道天空會掛上彩虹。

  「我知道你覺得它的味道有點淡。」康納在溫的耳邊說。

  「……也沒有那麼淡。」溫小聲說,珍惜地用牙齒切斷了牛肉,讓肉汁的香氣充盈起來,「習慣之後也挺香的。」

  康納說:「其實——」

  「什麼?快說,不要讓我猜。」溫警告道,「只會有一種行為讓我生氣,就是什麼都不說或者話說一半,一定要我猜。」

  「其實我也不是不能就住在這裡。我想了想,好像也沒有那麼可怕。」康納說,「而且我現在幾乎都搞不懂為什麼我之前那麼害怕了,我心虛得就像我是個欺騙你感情的騙子,但我明明就不是騙子。」

  「因為特殊身份讓這整件事的順序不對啊。」溫很自然地說。

  「什麼意思?」

  「正常情況下的我們交往是這樣的,我和你開始戀愛,但你和我的家人們基本上互不相識,也沒有太多的交集,我是你們之間唯一的紐帶。緊接著,如果我們的關系進展順利,那你和我的家人會逐漸開始進行接觸,」溫說,「然後你們開始逐漸地、越來越深入地了解彼此。」

  「但是我們的情況是,因為布魯斯是蝙蝠,其他人也是超英,我的家人已經非常了解你了。」

  康納接話道:「可是我還只是和提姆比較熟,對布魯斯、迪克、傑森或者達米安近乎一無所知。」

  「更別說布魯斯的脾氣了。」溫吃了口生菜,把剩下的喂給康納,「會在這種情況下不安和害怕很正常嘛——我覺得爸爸他們完全就是在刻意放任現狀,給你施加壓力。」

  康納茅塞頓開,同時也氣憤起來:「他們也太壞了。」

  「所以,他們保持沉默,你也保持沉默啊。」溫說著,將最後兩塊牛排和康納分掉,「我完全不介意你們永遠保持現狀。」

  「我以為你更希望我們能相處得友好和諧一點……你笑什麼?」

  溫笑著斜了康納一眼,這一眼看得康納魂丟了大半。

  「我都不敢說我能和他們相處得友好和諧,更不敢指望你了。」溫說,她看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的達米安和他面前空蕩蕩的餐盤,「我們都吃完了,快收盤子。」

  康納乖順地站起身,把空盤子壘在一起端回廚房。

  達米安冷不丁說:「他又沒帶你回家見他爸爸。」

  溫樂了:「你當這是比賽啊。」


第136章 溫和說定了-誰說了算

  盡管達米安多少也懂一點吃人嘴短的道理, 在被康納用美味的牛排投喂後表情溫和了很多,可當他昂頭看著溫時,那表情還是透出濃烈的欠頓毒打的氣質。

  「你給他太多了。」達米安用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老道口吻說,「悠著點, 溫。」

  溫盯著他沒說話。

  達米安有點不耐煩:「你沒聽懂我說的什麼意思?」

  「我說, 」溫用一種有點古怪的口吻說, 「你知道他能在廚房裡聽到我們說話的聲音對吧?」

  達米安傲慢地說:「我不怕他。」

  「可是最近這幾天都要靠他做飯啊。」溫指出了重點。

  「做飯而已, 我也會!」

  「你只是知道怎麼把食物弄熟、怎麼喂飽自己, 」溫再一次指出重點, 「但康納知道怎麼做得很好吃。你不想吃好吃的食物?」

  這麼循循善誘地和達米安說話讓溫有種詭異的感覺:好像這個坐在不遠處的小男孩只是個普通的男孩, 而不是刺客聯盟培養出的頂級刺客。

  達米安:「……」

  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溫一眼, 跳下椅子, 頭也不回地跑上了樓。

  「他天天都在房間裡干什麼呢,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很少有老呆在房間裡不出門的吧,」溫突然對達米安的一天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你知道達米安每天都在干什麼嗎康納?」

  「訓練。」康納從廚房裡出來了,帶著一小碟雪白松軟的乳酪蛋糕, 「真可惜達米安沒有留下來,他錯過了餐後甜點。」

  溫不喜歡太甜的食物, 不過康納肯定不可能犯這種錯誤。她放心地嘗了一口蛋糕, 奶香味醇厚綿密, 甜味很淡,卻恰如其分地將奶味烘托得更加濃郁。

  「你是個大廚。」溫贊嘆說, 「你一直都會嗎?還是剛學的?」

  「前陣子才剛學的。我們沒有隨時隨地粘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沒閑著, 」康納說, 「那塊狼皮你打算怎麼處理?」

  溫不假思索:「掛在牆上。」

  「……所以我們還是要在哥譚買房子,」康納捂住額頭, 「失策了,我不應該只學廚藝,我應該再多學一門室內設計。」

  也不用這麼嚴肅認真,溫想。

  她對房屋的內部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舒適——不求美觀,無所謂風格,而且對價格沒有任何限制。這麼簡單的要求還有什麼不好滿足的?

  不過既然和房子相關的全部都交給了康納,他樂意頭疼,就讓他頭疼去吧。

  溫以為她和達米安的這段對話就這麼隨著達米安的離開結束,但沒想到的是,晚餐之後,達米安又重新開啟了這個話題。

  「你們倆誰說了算?」他嚴肅地問。

  溫:「……」

  你一個小孩子管這麼多做什麼。

  連布魯斯都不管我和康納到底誰說了算,你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這麼說的?

  「沒誰說了算。」哭笑不得的溫說,「這是戀愛,達米安,我之前也說了,這又不是比賽——對了不准你去跟康納說什麼讓他帶我去見他爸爸的話聽到沒有?」

  「嘖嘖。」達米安撇嘴,「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誰說話就誰說了算。」溫說,「誰的意願更強烈就誰說了算。」

  「如果你們的態度同樣強烈和明確呢?」

  「不太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就算出現了我們也可以好好商量,」溫冷靜地說,「一個冷知識,達米安:正常的戀愛裡沒有誰是絕對的主導者,感情就像跳舞,一方進,一方就退。我和康納的戀愛非常正常。」

  達米安不屑一顧,斷言道:「這不可能。」

  這臭弟弟也太欠打了,溫有點手癢。

  不過考慮到達米安在刺客聯盟接收到的教育不可能有多正常,她還是按捺下用力拍打達米安頭頂的衝動。

  「為什麼不可能?」溫皮笑肉不笑地問。

  「有商有量的情況是不可能存在的,總得有一個人是領頭人,」達米安說,「就像我的母親和外公——」

  溫倒抽一口氣。

  達米安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他畢竟也不是什麼天真的人,幾乎在一瞬間就搞懂了溫到底是為了什麼表現得如此震驚。

  「——他們彼此爭奪了很多年刺客聯盟首領的位置。」

  溫微妙地感到有點失望。

  「你舉的例子完全不合適,情侶和親人的相處不一樣。」溫說,「所以用這個例子來說服我是不恰當的,換一個。不如換成爸爸和你母親怎麼樣?」

  「母親想要父親留在刺客聯盟,父親不願意殺人,觀念不合導致關系破裂。」達米安說,「這就是我所知道的『有商有量』的情人的下場。不管你信還是不信,父親和母親之間曾經有過相當強烈的感情,而且這些感情依然存在,但他們分手後的關系依然毫無挽回的可能。」

  溫明白達米安是什麼意思了:「所以你覺得,如果當初布魯斯和塔利亞當中有一個人能——擁有絕對的領導地位,他們的關系不至於走到現在這步。」

  「這不是『我覺得』,而是一個事實。」

  其實達米安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可達米安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條件。

  「但是,」溫慢吞吞地指出了這個條件,「布魯斯和塔利亞都是性格強硬、底線明確的人,我和康納都是底線不高而且很容易對無所謂的事情妥協的人。他們之間必須有一個領導者,我和康納就……」

  凡事商量著來嘛。

  達米安神色奇異地看著溫。

  「你覺得你們兩個不是性格強硬底線明確的人?」他似乎是覺得這件事很有趣,非常迅速地微笑了一下。

  「和布魯斯塔利亞那種程度的不能比。」溫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卻沒拍達米安,而是摸了摸他的臉。

  她說:「你訓練的時間很長嗎?」

  「沒有很長。」

  「不長就不要總是躲在房間,出來和我們一起啊。」溫笑著說,「剛好爸爸和迪克都不在家,沒有人管我們。你有什麼爸爸在家的時候不敢做的、沒成功的事情?現在就是我們偷偷這麼做的時候了!」

  達米安的情緒立刻被調動了起來。

  「蝙蝠車。」他興奮地說,「讓我開蝙蝠車!」

  溫:「……」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自己的大腿。

  達米安整個人都才只有她的大腿那麼高,就這麼個小不點,也想開蝙蝠車……你坐在駕駛座上腳都夠不著地吧達米安。

  「蝙蝠車的駕駛座可以調節高度!」達米安憤怒地叫道,「而且我會開!我知道怎麼做!」

  不,這不是你會不會和你知道不知道的問題,是事情有點太過火的問題。

  溫還以為達米安那些想趁著布魯斯不在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半夜偷溜出去……沒想到這臭弟弟雖然人還小,想法一點兒也不小。

  「如果你接下來的時間好好表現的話,」溫勉強地答應下來,「我可以試試幫你。」

  「就這麼說定了。」

  達米安像模像樣地抬起手。

  溫握住達米安,短促而有力地上下一晃:「說定了。」

  第二天的時候達米安果然表現得非常乖巧——其實他只要保持不說話的裝填,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讀一讀書,玩一玩手機,就已經夠乖巧了。

  康納下樓做早餐的時候還被達米安嚇了一跳。

  「早上好。」達米安率先打招呼。

  他穿著繡著雪豹的長袖T恤,外面套了件牛仔外套,褲子是和外套配套的牛仔褲。這打扮看上去太符合他的年齡,搞得康納渾身都不自在。

  「呃,早上好。」他匆忙地說。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握住幾次,又抬起來,想要摸摸鼻子或者頭發,但他抬起手之後,又覺得這樣做太刻意假裝放松。諸侯他只好雙手抱胸,靠在牆上,說:「你昨天晚上沒有偷偷溜出去?」

  「沒有,我昨晚在房間裡睡覺。」達米安說,「早餐吃什麼?」

  康納從未這麼強烈地感受到自己雙手環胸的姿勢不正確過,他抱得太緊了。他一定是抱得太緊了,不然他怎麼會這麼難以呼吸?

  「烤腸三明治和蛋卷,還有蔬菜沙拉。」康納努力微笑,「我是這麼打算的。不過你也可以點餐。」

  太蠢了!為什麼他要這麼說!

  「你也可以點餐」?這算是什麼話?他又不是廚師或者管家,他做什麼這臭小鬼就該吃什麼!

  「我挺喜歡這些的,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達米安乖巧地說,「要我幫忙嗎?」

  他不光是口頭說說而已。

  他從沙發上下來並且走到了康納的面前,步伐輕快,雙手放松地垂在身體兩側——憑什麼他就能表現得這麼自然!?

  「啊?呃,這……」康納又把環繞在胸前的手放下來了,他咳嗽了一聲,「好吧,跟我進來吧。」

  達米安的身高太矮了,他甚至夠不到桌面。康納還在想要分配什麼任務給達米安,就看到對方小跑著出了廚房。

  「單純進廚房晃悠一圈可算不上是幫忙……哦你去搬凳子了。」康納說,他左右環顧,「這樣吧,達米安,你來,呃,你來做蔬菜沙拉怎麼樣?」

  他去冰箱裡取出蔬菜,把生吃的那部分放到達米安面前:「這部分切好,另一部分我還要稍微煮一下。」

  康納轉頭去給達米安取刀,可抽屜裡已經少了一把。

  「我可以調醬料。」達米安舉著少掉的那把刀說,「讓我來調醬怎麼樣?」

  他願意主動往身上攬活讓康納長松了口氣:「當然,沒問題。」

  等溫打著哈欠走下樓梯,看到的就是並肩立在樓梯最末的康納和達米安。一高一矮兩個男孩都仰頭看著他,達米安的臉上帶著讓溫直起雞皮疙瘩的微笑。

  溫:「……」


第137章 溫和誇張的要求-驚嚇傑森

  她走到他們身邊, 謹慎地問:「你們是把廚房炸了嗎——不對,如果是廚房炸了,我肯定醒了。好了別讓我猜,你們干了什麼壞事?」

  「我們給你做了早餐。」達米安說。

  「你說你們。康納, 」溫說, 「和你一起, 給我做了早餐?」

  她望向康納, 康納立刻解釋了情況:「我和達米安一起為我們三個做了早餐, 沙拉都是由他一個人做的, 三明治裡的蛋是他煎的, 盤子也是他擺好的……」

  「大部分都是我做的。」達米安補充道, 「只有小部分是康納做的。」

  溫真沒想到達米安能為了昨天的那個約定犧牲這麼多。

  「你是真的很想開蝙蝠車。」她說, 「蝙蝠車有什麼好的?你們都這麼喜歡?說起來,托尼也問過我蝙蝠車的事情。」

  但當時她還不知道布魯斯·韋恩就是她的父親,更不知道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

  托尼屢次三番地把話題強行往蝙蝠車上湊, 簡直都有些走火入魔了,當時還鬧得她怪不痛快。

  「他問你蝙蝠車什麼了?」達米安緊張地盯著溫。

  「放輕松, 他只是問我蝙蝠車上是不是裝了人工智能,蝙蝠車的引擎和武器, 還有蝙蝠車內部的設計, 外部的烤漆和其他工藝。」溫說, 從兩個男孩中間穿過去,「沒什麼可說的, 我們吃早餐吧。」

  「等等, 你剛才好像說了點我不清楚的事, 」康納緊緊地跟著溫,「一些關於讓達米安開蝙蝠車的事。」

  「達米安很想開蝙蝠車, 我昨天答應他只要他表現得好一點,我就會幫他的忙。」

  「你怎麼幫?」康納百思不得其解,「你幫得了嗎?駕駛蝙蝠車需要通過身份認證,你又沒有認證。蝙蝠不太可能給你駕駛蝙蝠車的認證,他沒有給你對吧?」

  「沒有。」溫說,「不過在這方面我確實能幫得上忙。」

  她留給康納一個神秘的眼神。

  康納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她,怎麼想也不知道溫要怎麼實現自己對達米安的承諾。

  但溫已經在早餐前坐了下來,康納只好憋住滿肚子的疑問,坐到了溫的身邊。

  他和溫的早餐被分開放在兩個餐盤裡,不用說也知道這是誰干的。

  達米安滿意地看到溫和康納沒有貼在一起。

  然而就算沒有貼在一起,這兩人也在分享彼此盤子裡的食物。

  就好像他們盤子裡的東西不是一模一樣似的。

  達米安用力咀嚼著食物,憤怒地想:這兩個人真是太無聊了!熱戀中的情人太讓人生氣了!

  「哇哦,」康納在溫的耳邊說,「我們之間的氣氛好像真的讓達米安很不爽。」

  「他對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東西都不爽。不爽就是達米安這個人的組成部分。」溫不以為意地說,「等他習慣了就好了。」

  康納偷笑了一聲,得到達米安一個隱晦的瞪視。

  於是康納安靜地低下頭,吃了口溫喂到他嘴邊的三明治。

  「其實我們沒必要這樣做,你知道你那份和我這份沒區別對吧?」他把三明治咽下去,又喂給溫一塊蘋果,「我這麼做是因為……干,分享食物真的很好玩。」

  「我這麼做是因為我喜歡看你湊過來從我手裡吃東西,而且還要抬眼看我的樣子。」

  「你是說這個表情?」

  康納壓低腦袋,眼神卻微微朝上看向溫的眼睛,露出一副天真又無辜的神態。

  「就是這樣。」溫親了他一口,「另外我也喜歡分享食物的感覺——單純因為我覺得這樣好玩。」

  他們就像是有人講了個笑話那樣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達米安一個人坐在不遠處,一邊吃著自己的那份早餐,一邊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嘖嘖,蠢貨情侶。

  吃完後溫照樣是什麼都不管的,不過這次端盤子的人變成了達米安。

  還真別說,這感覺讓人上癮。大概是達米安平時的樣子太欠揍了,碰到個他乖乖服軟的時候,感受也不是一般的爽。

  「快,快點,快想想我們還能讓他干什麼。」溫拼命用手肘戳康納的胸膛,「快想,我想不出來能干什麼。」

  「因為你平時自己就什麼都不干。」康納吐槽了一句,真的想了起來。

  「好像沒什麼需要他干的。房間很干淨,沒有多少灰塵,你們的清潔機器人不工作的時候是藏在什麼地方的?花園也被維護得很好……除了一日三餐以外,沒什麼需要做的。」

  溫大失所望:「所以我們只能把中午和晚上的兩頓都交給達米安?我覺得你做飯比他更好吃一點。」

  「沙拉的醬是他調的,你不覺得耳目一新?」

  「味道有點太濃了。」溫小聲回答,「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不過說實話也不差。」

  「你也沒必要非得找點事情給達米安做吧。」

  「那可是蝙蝠車。你知道我幫這個忙是有多大風險嗎?」

  要是這件事風險不夠高,達米安憑什麼這麼殷勤地為他們跑上跑下。臭弟弟毛病一大堆,不過也有個很大的優點,只要確定了自己比不過,他對不是敵人的人認慫是認得很痛快的。

  「我想不出來了。」康納光棍地攤開手,「這件事還是你來做比較合適,讓我來畢竟不一樣。我可不想讓小惡魔就為了這麼小的一點兒恨我。」

  「他不會的。他不討厭你,你是個『強者』。」溫舉起雙手做了個雙引號的手勢,「這種觀念太令人作嘔了。」

  不過,說到這種觀念……

  溫還真找到了能讓達米安做的事。

  她的表情逐漸得意,讓康納開始同情達米安接下來要面對的了。

  「我走了,我覺得接下來的會發生的不太適合我看到。」他站起身,臨走前揉了揉溫的一頭短毛,「玩得開心,寶貝兒。」

  「你上哪兒去啊?」溫隨口問,問完後甩了甩頭,把掉到眼睛前面的短發拂開。

  她發誓她真的只是隨口問一句而已,其實康納回答不回答都沒關系。

  「我好歹也短暫地當過一段時間超級小子,」康納說,「失聯這麼長時間,總得找時間回去給我認識的說說我最近的情況。」

  「嗯好。」溫揮手,「再見。」

  康納沒有馬上起身離開,而是停在原地。

  溫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怎麼了?」

  「還有件事就是……我很久沒和超人聯系了。」康納說,「我要去見他一面。」

  溫:「……」

  她思考了一下超人知道她和康納在一起後會是什麼感受。

  沒准超人已經知道了。

  也說不准,畢竟她被視為蝙蝠俠的女兒,蝙蝠自己肯定是不會說隨便閑話的,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很可能不敢說閑話。

  所以超人到底知道嗎?

  也許她和超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應該這麼直白地表露出「我想泡你」的態度。

  可她就是固定地喜歡這種風格的男人嘛……而且當時她剛剛脫離生命危急,情緒有點激動,所以說話有點出格。

  要和康納說嗎?如果她當時成功了那肯定很有必要,可是當時她也沒成功啊,沒成功還特地說明一下就沒必要了吧,顯得很多此一舉,還有點做作。

  溫迅速做出了決定。

  「好,去吧,幫我向超人問一聲好。」她鎮定地說,「順便幫我感謝一下他救了我的事情。」

  「他還救過你?雖然他老是到處救人,但能救到你的頭上……」康納想到他和溫生活期間親眼目睹的各種實例,「……我真是一點也不意外。我會帶到這些話的。」

  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天空中。

  她轉過頭,喊道:「達米安?」

  「又有什麼事要我做?」達米安神出鬼沒地從不知什麼地方躥過來,「太誇張的要求我是不會答應的。」

  「我怎麼會提誇張的要求?我肯定不會做那種事。」溫笑眯眯地把摟著達米安的肩膀,「我保證,這是個不誇張的要求。」

  這個不誇張的要求讓很多人受到了驚嚇。

  第一個受到驚嚇的人是傑森。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在自己的安全屋裡檢查各種武器和監控設備。

  老蝙蝠又離開了哥譚,這對他來說算是個好消息,但說實話,自從溫回到了家,蝙蝠俠就放松了對他的監控。

  或者說,自從他在哥譚的行動不再那麼大張旗鼓,把所到之處都搞得雞飛狗跳,蝙蝠俠對他的追蹤和截堵就放松了很多。

  傑森幸運地擁有了一段非常充裕的時間,來思考自己的行為和他心中最渴望的結果之間是否有所聯系。

  可惜他始終沒辦法思考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達米安的電話就是在這時候打進來的。

  「你怎麼有空想起來聯系我了?」傑森接通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冷笑,再冷笑,「你沒有直闖到我現在的安全屋太讓我驚訝了。」

  「托……傑森。」達米安說。

  「你被人綁架了還是怎麼回事?」傑森奇怪地問,「怎麼這次不叫我托德了?」

  達米安捏著手機,面無表情地站在陽台上,身邊是握著拳給他加油打氣的溫。

  奇怪的人可不止是傑森一個。比他更覺得奇怪的人大有所在,至少另一個當事人,達米安,沒把整件事的過程和邏輯都整理清楚。

  「我要向你道歉,傑森,我們之間很不愉快的初見大部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嘲笑你的——失誤。」達米安沉著嗓子,「對不起,我已經認識到我的不對了。」

  傑森:「……」

  他陷入了莫大的震撼和恐慌之中。

  很難說到底到底是震撼更多還是恐慌更多。


第138章 溫和底線-靈魂發問

  達米安還在繼續往後說:「我不是為了尋求你的理解和原諒才告訴你這件事。」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沒什麼好說的。」傑森打斷了他,「溫是不是就在你旁邊?」

  要讓他相信達米安是自己突發奇想地打電話過來說這通話,比讓傑森相信蝙蝠俠突然去把小醜殺了還要難——起碼後者要是真的發生了,他做夢也會笑出聲。

  前者就只會讓他像生吞了一斤芝士混奶油一樣惡心。

  至於為什麼他會問達米安是不是溫在他的身邊, 這還不簡單?想來想去, 也只有溫才能有辦法讓達米安做出如此之大的犧牲。

  達米安:「……」

  溫注意到了達米安沉默的時間有點太長了。

  傑森不是多話的人。

  她稍一思索, 問:「傑森是不是問你我在不在?」

  達米安:「……」

  他莫名覺得自己被孤立了, 可又摸不著這種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把手機給溫一下, 」傑森還在另一邊說話, 「我有話要和她說。」

  達米安剛剛才不情不願地道了歉, 盡管他自己也不希望傑森太過大驚小怪, 可這種輕描淡寫的、恍若無事發生過的態度, 明明符合了達米安的預想,卻讓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憋悶的達米安咬著牙把手機遞給了溫。

  「托……」他在溫似笑非笑的注視中充滿屈辱地改換了稱呼,「傑森要和你說話。」

  溫接過手機放到了耳邊:「喂?傑森?」

  「你怎麼做到的。」傑森在電話的對面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笑聲, 「我的、我的天——還好我把這段話錄下來了!」

  達米安已經在溫的示意下老老實實地走到了遠處。

  但溫還是不太滿意,這個距離雖然不近, 可也一點都不遠。達米安肯定能知道她都和傑森說了些什麼,在這方面, 溫對達米安相當有信心。

  她向外招手, 讓達米安走得更遠點, 又把一只手平攤著擋住了眼睛。

  達米安瞪著她。

  他的表情很收斂了,這個瞪視裡和他過去的瞪視相對比, 透出股委屈巴巴的味道。

  溫堅定地又重復了一遍之前的動作。

  達米安無奈地左右環顧了一圈, 發現沒什麼東西能用上後, 他自暴自棄地脫下牛仔外套,把它攤開了捂在臉上。

  溫這才和傑森說話:「我答應他幫忙讓他開蝙蝠車。」

  「你什麼?」

  「我答應他讓他開蝙蝠車, 只要他表現得夠乖。」溫無奈地咬了一下嘴唇,「我沒想到他這麼渴望開蝙蝠車……他今天早上還給我做早餐了。」

  「了不起,」傑森吹了聲口哨,「你覺得他會在早餐裡下點什麼慢性毒藥嗎?」

  「我比較害怕他在我的早餐裡放了點什麼會讓我拉肚子的東西。」

  「你真的有辦法讓他開到蝙蝠車?」

  「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不過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溫把身體的中心放到一條腿上,「我不是說過我來自平行世界嗎?雖然這兩個世界只有幾年的時間差,不過頂尖的技術都是一年一個變化的,我的世界相對這個世界來說算是未來,而我在未來,算是實力頂尖的技術人員。」

  「你要是真的能做到,」傑森說,「不管你讓達米安做什麼,都是他賺大了!」

  溫從傑森的嗓音裡聽到了羨慕。她懷疑傑森其實也打過開蝙蝠車的主意,只不過沒有成功。

  「你也想開蝙蝠車?」她問。

  「你開什麼玩笑,沒有人不想開蝙蝠車。」傑森說,「每一任羅賓都想開蝙蝠車!」

  溫心說我是不懂你們羅賓對蝙蝠車的執著,達米安還這麼小,都沒辦法逃脫蝙蝠車的魅力。

  不就是蝙蝠車嗎,她坐過呀,和其他車比起來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只不過造型確實比較酷炫,內部搭載的武器確實比較厲害,速度確實很快而且悄無聲息……聽起來好像確實挺完美的。

  「我准備讓他給家裡除了布魯斯以外的每一個成員都道一遍歉,」溫詢問傑森,「你覺得達米安肯干嗎?」

  盡管蝙蝠車是終極的誘惑,可給除了布魯斯以外的每一個家庭成員都道一遍歉,對達米安來說也絕對是巨大的犧牲。

  傑森想了半天也沒法給個准話。

  直到溫掛斷電話,他都還在思索這個嶄新問題的答案。

  溫走到達米安的身邊,把他臉上的外套拉下來,達米安警惕的小臉頓時暴露在溫的眼中。

  他的眼神看上去就像藏在角落卻突然被發現的小貓。

  溫揉了揉他的小臉蛋,這一瞬間裡竟然對達米安生出了幾分憐憫。這樣好像過分了點,達米安這麼要面子人,跟傑森道歉已經夠他受得了,她現在卻還要達米安跟迪克、提姆和阿爾弗雷德道歉。

  一步一步來比較好。

  對待達米安這樣臭脾氣的人,就是要慢慢地軟化他的心防,慢慢地糾正他的錯誤,從點滴的細節起,讓他逐漸認識到他的所作所為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或者——

  溫微笑著把手機遞還給達米安,溫柔又不容置疑地鼓勵道:「好了,我們繼續吧。下一個人道歉的人你選誰?」

  達米安重重地嘆了口氣。

  「提姆·德雷克。」他說,「我選德……提姆。」

  對很多人來說,這充滿驚嚇的一天才剛打開序幕。

  康納在去見超人前特地給對方發了一條短信。

  對方回信很快,他們簡單地就見面的地點和見面時的身份交流了一下,超人在這段時間裡沒什麼要做的事情,而克拉克這邊,他上一個調查也告一段落,最近一段時間都沒什麼工作。

  他們很快就決定,以普通人而非超英的身份在大都會的港口碰頭。

  康納到得早些,克拉克還得開車過來,這會兒正在路上。

  他無聊地玩起了手機。

  和溫在一起這麼長時間,康納最大的收獲除了學會了不少技能,清楚該怎麼照顧人以外,就是溫熱情推薦給他的各種殺時間小游戲。

  溫在哥譚的很多個夜晚他都會專程過來哥譚,但不會進房間。

  他就只是在距離溫不遠的某個位置停下,然後打開手機,和溫玩同一個游戲。

  其實康納也不覺得這些游戲有多好玩,他認為溫同樣也不覺得這些游戲有多讓人痴迷。很多時候溫就是無聊了,可又不想把注意力放到現實之中,放到自己的身邊。

  溫只是在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和打發時間。

  所以他也想和溫一起轉移注意力和打發時間。

  而且這樣玩游戲還會有點微妙的愉快,每時每刻,當他隨便挑了一個游戲打開的時候,他似乎都能體會到溫當時的心情。

  漫不經心。全不在意。

  無論被她打開的是什麼游戲,她都對這個游戲沒多少期待,更沒多少喜愛。

  這個行為對溫來說更像是種強迫症。她從中體會不到多少快樂,她僅僅是在追求強迫症被滿足時的放松。

  不知為什麼,康納對溫的這一面很著迷。

  克拉克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廳中央最醒目位置的康納。好幾個月不見,這小子還是那麼臭美,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披著黑色的皮衣。

  「康納。」他一邊走近一邊微笑,「好久不見,你終於舍得露面了。你的那些朋友們可問過我不少次你的行蹤,每次我都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康納挑眉。

  「當然是真的不知道了。」克拉克笑著坐下,「我一向尊重你的意願,康納,之前我提議讓你去我父母家是認真的,也許小鎮的生活能讓你覺得輕松很多。」

  康納和那對慈愛的老夫妻一起生活過。

  那種生活確實相當適合放松和度假,不過他這次得拒絕克拉克了。

  「如果沒有在冰島遇見溫,我會很樂意去爺爺奶奶家住上一段時間,理清頭緒,幫他們打理打理農活。」康納聳了聳肩,「但我遇到了溫。」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克拉克想。

  溫不算是個常見的名字,而且他認識的那個「溫」也不是容易被人拋到腦後的人。

  克拉克立刻就想起來那個……讓他受到了極大驚嚇的,來自平行世界的蝙蝠俠的女兒。

  「你們?」他維持著臉上的微笑。

  「我們在一起有一陣了。」康納輕快地說,「我來見你前告訴了她我要做什麼,溫讓我替她向你問好,並且謝謝你上次救了她。」

  店員為克拉克端來了免費贈送的檸檬蘇打水,杯底剛碰到桌面,店員的手才松,克拉克就微笑著接過杯子,將檸檬蘇打水一飲而盡。

  空杯子和桌面安靜地碰了一聲。

  「讓她不用和我客氣。」克拉克冷靜地說,「任何有能力的人看到那一幕都會救她的。」

  康納驚訝地看了看克拉克手邊的空杯子,又看了看正在往空杯子裡倒水的店員。

  「你很渴嗎?」他疑惑地問。

  「我不是很渴,就是忽然很想喝點什麼。」

  康納盯了克拉克幾秒,像是發現了點什麼——不過下一秒他就無所謂地喝了口他自己的檸檬蘇打。

  剩下大半杯水的杯子沉悶地壓住桌面。

  克拉克的微笑絲毫不變,手指卻緩慢地握緊了重新被倒上檸檬蘇打的玻璃杯。

  他努力不讓玻璃杯上留下自己的手指印。

  畢竟當初溫的那三次發問,從你單身嗎,問到你結婚了嗎,再問到你有孩子了嗎,可謂邏輯清晰、層層遞進。

  這三個發問充分地展示了溫的性格:她在某些方面底線相當低。

  所以現在,克拉克一方面很清楚,溫和康納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會因為她曾經對超人表露過興趣,而對顯然和超人有關系的康納有什麼心理壓力。

  一方面,他又有點擔心:康納到底知道這件事嗎,如果不知道,他該不該說?如果知道,康納對這件事又有什麼感受?


第139章 溫和不滿或滿意-那麼完美

  一系列問題在克拉克的腦子裡打轉, 鬧得他魂不守舍,握著玻璃杯的手指越發用力。

  在克拉克沉默的時候,康納也沉默地坐在對面。

  他冷不丁說:「你覺得你能抽點時間見溫嗎?」

  克拉克的手指猛地收緊了一瞬,他盡可能快地放開手, 可玻璃杯還是碎在了他的手中。

  哢的一聲脆響, 隨即水花四濺, 檸檬掉到桌沿, 在數次彈跳後滾落到地面上。

  聽到聲響的店員疾步走來, 連聲道歉:「抱歉, 非常抱歉, 這位先生, 你的手沒事吧?」

  克拉克張開手指, 給店員看他毫無傷口的皮膚:「我沒事,沒關系,這個杯子是我不小心弄碎的, 我會照價賠償。」

  玻璃碎片容易傷人,盡管在座的這兩個都不可能被一點玻璃碎片劃傷, 但他們還是在店員禮貌的請求下換了個位置。

  克拉克帶著康納換到了角落。

  「為什麼我們非得坐這裡?」康納奇怪地說,「還有, 我只是問你能不能見一面溫, 你怎麼這麼不對勁。我知道現在就讓溫以我的女友的身份和你見面太早了點, 但你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氣氛,我們之間真的有點什麼——就是那種真的遇到了這一生相伴的人的感覺。」

  克拉克說:「就像我和露易絲的感覺?」

  「你沒必要和我比這個。」康納有點沒好氣地說, 「不過我和溫之間的感覺跟你們也不太一樣, 你們的氣氛太正常了。」

  克拉克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說:「你問過溫的意見了嗎?」

  「她不會有什麼意見的,」康納心說那可是溫, 只要他安排好整件事的過程,溫對照著做就行的事情向來不怎麼拒絕,「如果她有意見,那就等她准備好了再說。」

  「好吧。」克拉克看出來康納不知道之前的溫對他表露好感的事了,「你可以定時間和地點。」

  他想了想康納知道這件事後的表情,忽地笑起來。

  康納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見面也不完全是為了聊到溫,康納和克拉克也說到了他們身邊最近發生的事。

  雖然康納的誕生完全不在克拉克的准備之內,不過他們一直相處得很不錯。

  也可能是因為在康納出現前,克拉克和露易絲的兒子喬就出生了。對這個年紀大了點的便宜兒子,克拉克接受得還算是快。

  露易絲有點別扭,不過她別扭大部分原因是康納看上去已經是個青少年。

  「感覺就像我已經提前老了一樣。」她這麼和克拉克說。

  當然,很快她就在康納無憂無慮的活潑勁裡敗下陣來。某種程度上說,相比起克拉克和康納之間難言的尷尬,露易絲和康納還相處得更好一點。

  很默契的,克拉克和康納都避開了那個真正制造出康納,給了康納生命的人。

  「……我覺得你們現在的進度實在是太快了,不過這只是個人意見。」克拉克也不是沒經歷過康納的年紀,他知道年輕被戀情衝昏頭腦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你見過布魯斯了嗎?」

  「她回哥譚那趟是我送的。」康納回答,「我見過她家庭裡的所有成員。」

  克拉克不由向康納投去一個充滿同情的眼神。

  康納聳了聳肩,瀟灑地說:「也沒什麼,除了被蝙蝠家族用眼神攻擊了一下以外,我還在溫哪裡賺到不少同情分呢。」

  「同情分?」克拉克啞然失笑,「我對你們平時是怎麼相處的越來越感興趣了。」

  說到和溫是怎麼相處的,康納可就來勁兒了。他能就這這個話題滔滔不絕地說上一整天,在克拉克面前也不例外。

  「你想知道?你這點呢想知道哦啊?我就知道你想知道!」康納興衝衝地往前坐了一點,幾乎湊到了克拉克面前,「我和溫是在冰島遇見的,這件事我和你講過嗎?抱歉我有點記不清,因為我和太多人講過我和溫的經歷了!」

  克拉克下意識地往後仰身:「……你慢點說,我聽著呢。」

  「讓我想想。」康納露出快活的笑臉,迫不及待地和克拉克分享起來,「之前我離開隊伍是去冰島散心了,巧的是,溫她也是去了冰島。我當時在沒什麼人的森林裡自己搭了個小木屋,現在想想,這個行為好像不太合法……管他呢,溫當時是在泡溫泉,不過她有點不太小心,被溫泉底的石頭劃傷了腳,就這麼直挺挺地摔到溫泉裡了。」

  「緊接著你救了她。」克拉克微笑著接口。

  「沒錯!這可真是個巧合不是嗎?如果我不是在那附近搭了個小木屋,沒准兒就錯過了她砸進溫泉的聲音。」康納得意地搖晃著,「我把她抱回了我的小木屋,給她喝點了伏特加和威士忌……」

  克拉克不得不打斷康納的話了。

  「你給她喝了點伏特加和威士忌?」

  這怎麼看也不是應該做的事情,怎麼看都像是康納在蓄意灌醉溫!

  「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她當時是坐雪橇來溫泉的,拉雪橇的雪橇犬有兩條就叫伏特加和威士忌。溫泡溫泉之前,那個拉雪橇的老爺爺跟她建議說最好帶兩條雪橇犬過去,她拒絕了。」康納活潑地說,「她當時暈乎乎的,還記得抱怨說早知道會出這個意外,她就該帶著那兩條雪橇犬去泡溫泉。」

  克拉克做了個手勢:「你繼續說。」

  他開始被這個故事吸引了。

  「不過說到這,我覺得這件事是個很大的巧合。」康納若有所思地說,「你看,如果她來泡溫泉的時候不是坐雪橇,就不會有兩條叫伏特加和威士忌的狗,如果沒有這兩條狗,她就不會在醒過來之後抱怨,如果她不這麼抱怨,我就不會給她喝伏特加和威士忌,如果我不給她喝伏特加和威士忌,也許之後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克拉克咳嗽了一聲:「我知道你們的相遇非常浪漫了,接下來的事情我不需要再往後聽了。」

  「為什麼?」

  克拉克:「……」

  「哦!」康納如夢初醒,「你想什麼呢,這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什麼都沒做。也不完全是什麼都沒做吧。我是從溫泉裡把她抱起來的,渾身濕淋淋的。我把她放到床上之前給她擦了一下,還給她換上了衣服。我當時還挺擔心她醒了之後發脾氣,還好她沒有。」

  克拉克禮貌地點頭:「一般來說,雖然這件事有點尷尬,但女性是不會因為這種理由對救命恩人大發肝火的。」

  「這就是我們的初見啦。」康納輕松地說,「我們幾乎是在對上眼神後三分鐘就確定了:這個人將成為我的一生摯愛。」

  「溫也這麼說?」

  「她沒有。但她肯定也會這麼說的。」康納對此信心十足,「我們在一起好幾個月了,但是這幾個月就像一輩子一樣——不是一輩子一樣漫長,而是像一輩子一樣美好。」

  克拉克情不自禁地隨著康納的敘述微笑起來:誰不會有這樣的心情呢?當他第一次戀愛,他也發自內心地相信,眼前這個被他親吻的女孩會參與到他的未來之中。他們將攜手度過一生,永遠相愛,不離不棄。

  然而就像這世上的絕大多數初戀一樣,他和他的初戀也沒有走到結局。

  現在成為他妻子的人,露易絲,不是他的初戀,卻同樣給了他初戀般的熱情。

  康納看著克拉克的微笑長舒了口氣,他快樂地、發自內心地說:「我終於找到人講這些了。」

  克拉克本來還沉浸在這美好的心情中,康納的話猛地將這心情戳破了。

  他呆住:「你說什麼?」

  「我終於找到人講這些了!你不知道能找到人聽這些故事有多不容易!我試著和提姆講過,你知道的,提姆,我最好的朋友。他根本不想聽我講這些,最開始的時候他還能禮貌性地聽聽,後來他連表面上的禮貌都懶得維持,我一說到溫他就掛電話。」

  如果克拉克沒記錯的話,提姆是單身。

  和單身人士講述自己美好的戀情不人道的。

  「虧我還因為他是單身所以特意絞盡腦汁地描述。」康納憤憤地抱怨道,「我好心好意,他卻一點都不領情。這太不像話了,他還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克拉克微笑:「……康納,就是因為提姆單身,你才不應該和他講這些。」

  「我只是想和他分享我的快樂。」康納發自內心地說,「難道他不會因為我和溫的感情順利感到安慰嗎?我可知道他們這些懷疑論者對感情的態度。我和溫正說明了這個世界上依然存在著『真愛』,人們依然能遇到屬於自己的『唯一』啊。沒有比事實更具有說服力的勸導了。」

  剛才克拉克只是在緊張康納知道溫曾經對他表露好感後的感受,但現在,克拉克開始害怕了。

  「康納。」克拉克說,「我有件事需要告訴你。」

  「我聽著呢。」康納立刻感興趣地說,「是什麼?你和露易絲打算出去度假,要我和溫幫忙照顧小喬嗎?如果是這個的話完全沒有問題,達米安和小喬差不多大,達米安我都照顧得了——」

  克拉克挑起眉梢。

  蝙蝠俠把這個微型羅賓帶到他面前的時候,超人可是實實在在地感受過達米安的脾氣。

  他完全不認為康納能「照顧」好達米安。

  「——好吧,大部分是溫在管他。也是怪事,達米安在她面前就服服帖帖的,」康納嘟嘟噥噥,「不過做飯的人是我,干其他雜事的人也是我,說是我在照顧他也沒錯。多小喬一個,也就多做一份飯而已。」

  克拉克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

  溫悠哉地坐在沙發上指揮康納轉來轉去,達米安雙手抱胸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小喬滿屋子嘻嘻哈哈地亂跑,達米安時不時地從旁觀溫和康納中抽空出來,用眼神鄙視小喬……

  ……還挺和諧?

  克拉克並不對康納和溫的戀情抱有任何不滿,但同時,他也並不是真正滿意。

  讓他不滿或者滿意的理由都太多了,多到克拉克決定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為什麼要去打破年輕人對愛情的美好幻想?

  也並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這段感情毫無修成正果的可能不是嗎?

  不過,當康納興高采烈地和他分享這些故事,那些瑣碎的細節在他的眼中都那麼完美。

  溫在他的心中那麼完美,他們在一起這件事是那麼完美。

  那麼,不論他的看法如何,不論外人懷抱何種心態。

  事實就是那麼完美。

  這讓克拉克有點痛恨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第140章 溫和話太少-毫無必要

  「康納, 」克拉克無奈地說,「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我要說的和溫有關。」

  「和溫有關?」康納興致勃勃地端詳著克拉克的臉,「是不是你救下溫之後她做了點不恰當的事情?」

  克拉克一愣,溫見到他時問他的那三個問題就這麼堵在了喉嚨裡。

  他沒回答, 康納就露出個「我就知道」的笑臉, 壓低嗓門問:「你抱著溫那會兒, 她是不是趁機摸你了?」

  克拉克猝不及防地被這個問題打懵了:「……」

  他目瞪口呆的樣子看起來很有點搞笑, 反正康納是大笑出聲, 笑得差點拍桌子。

  克拉克緩過神, 依然很無語:「……」

  「好啦好啦, 瞧把你給嚇成什麼樣子, 」康納一邊忍著笑一邊說, 「你覺得我和溫在一起這麼久還看不出來她到底是什麼性格?我又不傻。而且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說了,她就喜歡我們這樣的。」

  克拉克掩飾性地端起水杯,又一次將杯中的檸檬蘇打一飲而盡。

  「而且她還跟我說了她之前對你有點興趣的事, 但是沒說幾句話,以她的性格話這麼少太奇怪了, 我當時就猜她肯定是干了點什麼……她果然摸你了。」康納搖頭,「其實她也是第一次見面就摸我了。看來她不光是喝醉了才這麼做。」

  「你看起來不怎麼覺得困擾。」克拉克說。

  「猜這個程度而已, 有什麼困擾的?謝天謝地你沒接受, 如果你是她前任, 我真的會很困擾的。」康納大聲說,「我會很困擾——就算你們曾經有一段我也沒辦法不和她在一起。」

  克拉克覺得這家店的上菜速度太慢了。

  本來他們約在這裡見面就是為了多點時間來聊天, 可現在, 克拉克更希望食物能早點端上來。

  「那聽起來真甜蜜……又古怪又甜蜜。」克拉克微笑, 「不過我不想再繼續說這個話題了。」

  「好吧好吧,那我跟你說實話, 我現在這麼冷靜是因為溫和我講過更勁爆的。他們家庭裡的內部情況。」康納只憋了幾秒就忍不住又往克拉克那邊湊了湊,「你想聽嗎?你想聽嗎?你想聽嗎?」

  克拉克發誓他想要拒絕。

  哥譚,韋恩主宅。

  「我拒絕。」達米安氣哼哼地說,「給傑森一個人打道歉電話還不夠?你不要太得寸進尺,溫,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溫當然知道達米安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不就正在測試達米安的忍耐極限在哪裡?

  「聽著,達米安,你知道現在我們到底是誰說了算。」溫用手指點了點自己,「我敢說全世界有能力幫你開到蝙蝠車的人裡,只有我一個人願意幫你。」

  這倒是大實話。

  達米安抿住嘴唇,在溫的注視中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是。」

  「想要我幫忙,就得聽我的話。」溫說,「我也沒讓你做其他更過分的事情呀——你知道別人家的弟弟都要給姐姐做什麼事嗎?他們要洗衣服,要跑腿,要端水給姐姐洗腳,要給姐姐按摩,還要給姐姐當洋娃娃,穿裙子化妝戴首飾拍照。」

  達米安打了個寒噤。

  「而且他們做這麼多還不一定是因為有這麼大的事情要姐姐幫忙,他們只是想多賺點零花錢,」溫想了想,「或者想要姐姐介紹單身的漂亮姑娘給他們……你應該用不著我給你介紹,達米安,你長大之後會像爸爸一樣英俊。」

  達米安說:「我不用你給零花錢。」

  「但你要我幫你開到蝙蝠車。」溫往沙發上一躺,「快點,提姆之後是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之後是迪克,一個都不能少。」

  達米安的臉色變來變去。

  要這麼做嗎?

  這也太丟臉了。

  他從出生到現在從未這麼丟臉過,就連他未出師前敗在師父的手下時所感受到的恥辱,也沒有此刻那麼強烈。

  但這兩種恥辱感卻又很不同。敗在師父手中時,他感受到的恥辱感更像是一種被培養出來的仇恨。

  一旦他取得了勝利,勝利的狂喜便會將拉些仇恨衝刷得一干二淨。當他現在回想,當時的仇恨和喜悅都模糊不清,甚至令他懷疑那些感受是否真的曾經存在。

  此刻他感受到的屈辱感更像是羞恥。自羞,自恥,還有一點奇怪的喜悅,和松了口氣般的暢快。

  「考慮好了嗎?」溫懶洋洋地催促道,「你知道你遲早是會答應的對吧?越快讓我滿意,你就越早能開到蝙蝠車。」

  達米安撥通了提姆的號碼。

  提姆把手機放到了耳邊:「喂,達米安?」

  「恭喜你在競賽中取勝,」電話另一端的人說,口吻冷冰冰的,「提姆。」

  提姆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確定了號碼是來自達米安的。

  「謝謝。」他冷靜地說,「聽著,達米安,現在你馬上去廚房裡找一找,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櫃子裡放了一些備用的速溶咖啡粉。不要動咖啡機,我知道你接受了很多訓練,但醉酒之後還是不要操作機器。另外你真的不應該趁著家裡沒人喝酒,你太小了,哪怕再等五年你也不該這麼做。」

  「我沒喝酒!」達米安忍無可忍地咆哮道,「我!也!不!會!喝!醉!」

  「提姆以為你喝多了嗎?」溫笑得在沙發上直抽搐,「哈哈哈哈……哎!」

  她還是結結實實地滾到了地上。

  厚厚的地毯讓溫沒有感受到什麼疼痛,她在地上翻了個身,繼續大笑:「提、提姆以為你喝多了……達米安,他以為、他還以為你喝多了!」

  達米安不明白這件事在溫的眼裡為什麼會這麼有趣。

  「你沒喝醉?」提姆懷疑地說,「到底是怎麼回事,達米安,布魯斯不在家,你惹了什麼麻煩?」

  達米安不想再繼續聽提姆提出更多猜想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打電話來道歉的,提姆,很抱歉我在和你見面的時候對你的態度那麼壞。我不該表現得像個混蛋,也不該總是打擊你的身手。不過你確實是家裡身手最差的一個,全家人裡你可能只打得過溫……」

  「達米安!」溫警告道,「你知道你現在是在想辦法讓我滿意對吧?」

  「……不過這沒什麼重要的,你是家裡的智囊。」達米安硬生生扭轉過來,「公司裡的事情也要你來操心,你和其他人一樣在為家庭做出貢獻。謝謝你,提姆。」

  「是溫逼你這麼說的?」提姆安靜地聽完了達米安的話後說,「她可真是有一手。」

  達米安朝天翻了個白眼。

  「我很感謝你願意這麼說,達米安。」提姆說,「不過我不會這麼簡單就原諒你。」

  「謝謝。請把電話給潘尼沃斯先生。」

  提姆說:「阿爾弗雷德暫時不在,你可以直接打給他。」

  「我可以等他回來。他不會走開太遠。」達米安說,「你覺得我也應該像你們一樣叫他阿爾弗雷德嗎?」

  「不管你怎麼稱呼,他都能感覺到你對他的尊敬。就像不管你稱呼我們的姓氏還是名字,我們都能感覺到你對我們的態度一樣。」提姆說,「我很感激溫的努力,不過我認為這毫無必要。」

  達米安根本就不覺得溫是在做什麼努力。

  溫只是想讓他丟臉!

  「當然,」提姆繼續說道,「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溫根本沒有考慮太多,她只是想要你丟臉。她想要你丟臉的理由應該占了絕大多數。」

  達米安氣結,心說這還用你來分析?隨便什麼長了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來溫到底是什麼想法!

  「你們怎麼說了這麼久,」這次換溫覺得奇怪了,「提姆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達米安郁悶地回答,「他接受我的道歉了。」

  他無視了電話另一端傳來的屬於提姆的抗議,利落地掛斷,重新撥通了阿爾弗雷德號碼。

  在接通之前,達米安仍舊糾結於到底該如何稱呼阿爾弗雷德,可當阿爾弗雷德聲音響起,熟悉的嗓音說:「達米安少爺?」

  就是在這一刻,達米安忽地松了口氣。

  「潘尼沃斯先生,」他說,「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們的照顧,非常感謝你在我剛到家的時候對我的接納和鼓勵。」

  溫從地毯上爬起來的時候正聽到這話,她驚訝地看向達米安,卻只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

  ……沒想到達米安和阿爾弗雷德說話的時候就這麼正常。

  不過達米安也不是唯獨和阿爾弗雷德說話才正常,平心而論,達米安和迪克說話的時候態度也挺好的——不過他打不過迪克,而且達米安對布魯斯的態度也挺不錯,所以溫只以為達米安完全靠著「能不能打過我」這個標准來衡量其他人。

  現在看來,也許他並不完全是只有武力這一個衡量標准。

  不過無所謂了,她又不在乎。

  「喂?迪克。」打到最後一通電話的時候達米拉已經相當熟練,也或許他已經熟練到有點麻木,「你最近的工作很忙嗎?」

  「我聽提姆說了你今天在做什麼了,達米安。」迪克說,他的聲音柔和而溫暖,「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我聽著呢,達米安。」

  「……」

  迪克耐心地等待著達米安重新開口。

  「我不喜歡這樣,依次給你們打電話,說些平時的我不會說的話。」達米安說,「但我更不喜歡你們接到電話後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當真的態度。」

  他扭頭看了一眼沙發,卻看到溫高舉著手機,戴著耳機看小奶狗打滾的視頻。她看視頻也不認真,更沒什麼耐心,看了沒幾秒就退出去,重新點開一個新的視頻。

  她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

  達米安知道他應該松口氣,但事實卻完全不同。


第141章 溫和淺眠-好久不見

  他心裡堵滿了一種他難以形容的情緒。

  就像當初他贏過那些教導他的師父們, 卻得知每一個敗在他手中的師父都被母親解決了的時候,他感受到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他覺得自己脆弱無力,而脆弱無力讓他控制不住憤怒。

  「我知道,達米安, 我能理解。」迪克說, 他的聲音帶著點笑意, 「家裡每一個人都是從你現在的心情裡走過來的。當我們年紀還小的時候, 布魯斯讓我們覺得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值得認真, 他總是提出更多的問題, 列舉更高的要求, 而無論我們做得有多努力, 有多認真, 我們總是感受不到他對我們的驕傲和滿意。」

  「我不明白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達米安說。

  「他們不習慣表露出『我知道你很抱歉,我接受你的道歉』。」迪克回答,「很不習慣, 尤其是對你。更何況家裡根本沒有人能真的討厭你,我是說, 拜托,達米安——提姆就算了, 他擅長的不是武力, 但你真的覺得傑森打不過你?他只是沒有對你下死手。」

  達米安不假思索:「他不該輕視他的敵人。」

  「這就是問題所在, 達米安。」迪克說,「當你攻擊他的時候, 他並不把你視為一個『敵人』。」

  「但我們才是第一次見面。」達米安被搞糊塗了, 「他就因為父親帶我回家, 就不把我視為敵人嗎?我攻擊他的時候一點也沒有留手。」

  「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諒解和支持,」迪克回答, 「這就是家人的意義。」

  「嘖嘖,」達米安嗤之以鼻,「我可不信這一套。我打賭連溫都不會被這套東西騙到。」

  迪克並不和達米安爭辯,他提醒說:「你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講嗎?」

  「謝謝你為我做過的所有事。」達米安回答,「你抽空和我一起做的訓練,在夜訓的時候照顧我,還有在我和其他人快打起來的時候幫忙打圓場……諸如此類的事情。」

  「不用客氣。」迪克說,「我們是一家人。」

  達米安把手機收起來,走到溫的身邊,扯下她的一只耳機。

  「我都照做了。」他氣勢洶洶,「蝙蝠車!」

  「不好意思我只聽了傑森和提姆的,我知道後面兩個肯定沒什麼意思。」溫說,「阿爾弗雷德和迪克不可能為難你的,阿爾弗雷德就不說了,讓我猜猜,迪克是不是還用他那種肉麻兮兮的腔調哄了你一頓?」

  被料中的達米安臉色鐵青:「……」

  「不過你還是做完了我讓你做的每件事,干得好臭小子,」溫說,上手擼了一把達米安的小腦袋,「雖然缺點一大堆,氣質陰沉,可信守承若這樣的優點已經把你整個人都點亮了。」

  雖然溫說的是誇獎的話,但達米安並沒有真的被誇獎的喜悅。

  他在溫的手指下撇了撇嘴。

  「好了,現在我們去搞你想要的蝙蝠車吧。」溫從沙發上翻身下來,「你知道蝙蝠車在哪裡嗎?我只負責幫你破解身份認證之類的東西哦,而且等爸爸聞起來我不會幫你背鍋的達米安,你要負責面對蝙蝠俠的憤怒!」

  達米安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他滿心都念著即將到手的蝙蝠車——就算是只能開一下過過癮,那也算是到手!

  「我帶你去。」他積極主動地走在了前面。

  蝙蝠洞就在韋恩主宅的下方,溫還是第一次來這地方。達米安提前關掉了蝙蝠洞中的各種監控設備,不過他還是提醒溫:

  「我不能全部關掉,那樣就太引人注目了……你在干什麼?」

  他震驚地看著不遠處將自己的臉對准攝像頭的溫。

  「這個攝像頭像鏡子一樣誒達米安,為什麼你們不會覺得困擾?」

  達米安誤解了溫的意思:「它不會反光。」

  「我不是說反光,但是這就像鏡子一樣誒,你們路過它的時候不會忍不住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臉上有什麼不對頭?」

  達米安:「……」

  他忍辱負重地說:「我們沒有這種鸚鵡一樣的習慣。」

  溫剛巧知道這個知識點。

  鸚鵡是種非常需要陪伴和害怕寂寞的寵物,智商剛好處於能認清鏡子中的倒影是同類,卻又不能分辨清楚鏡子裡的鸚鵡是它自己的程度,所以很多飼養鸚鵡的主人會在鸚鵡的籠子裡掛上一小面鏡子。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從攝像頭前挪開前還是沒忍住,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蝙蝠車在這邊,」達米安急衝衝地往車庫的方向走,可沒走出幾步,他就無奈地轉過身。

  「你又怎麼了?」他怨氣衝天地問,「你在看——哦那些東西倒是真的挺有看頭。這是父親收藏的紀念品,每一個紀念品背後都有一段故事。」

  「他把傑森的制服放在展示櫃裡。」溫說。

  她早就知道了傑森的死因不是車禍,可出於恐懼和逃避,她從未認真地了解過傑森當初經歷了什麼才離開人世。

  這件制服傷痕累累,灰塵和血跡遮掩了它鮮艷的本色。溫難以想像傑森在臨死前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她光是看著這件破損的制服,都覺得關節處泛起了酸冷之意。

  像是有火在燒,又像是有寒冰將她凍住。

  達米安說不出話來了。

  他走到溫身後,仰著頭和溫一起看那件制服。冷漠的白光打在布料上,這一幕像是紀錄片裡的一個鏡頭,冰冷,漠然,沒有絲毫情緒,僅僅是平鋪直述地展示曾經發生了什麼。

  「我過了好多年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溫頭也不回地說。

  她貼在玻璃櫃前,制服上用紅色噴漆寫出的各種嘲笑蝙蝠的句子映入眼簾,她皺著眉頭將它們讀了一遍,可這些字並未在她的頭腦中留下任何印像。

  於是她又重新將它們讀了一遍,這次她讀得很慢而且很認真,可當她讀完,那些話又重新隱去了,像是被洪水衝刷過的土壤。她能聞到土壤中的腥味,能聞到某種東西腐爛帶來的臭氣,能意識到那種黏膩潮濕的觸感……但她不記得任何句子。

  她再讀了一遍,可能這次她讀了很多遍。她小聲念出來了制服上的話,她確定她念出來了,也聽到了,可她的記憶依然空空如些。

  「溫。」達米安說,他踮起腳尖,努力抬起手臂拍了拍溫的後背,「不要看了。已經過去了。」

  溫回過頭,盯著達米安那雙和她極為相似的藍眼睛,認真地說:「不會過去的,達米安。」

  她放棄了把制服上的句子記住的嘗試。

  為什麼不放棄呢?她一貫如此輕易放棄,畢竟任何有礙於快樂的事情都不值得她去做,這世上不會有比快樂更重要的事情。

  這世上不會有比快樂更值得她挖空心思追求的事情。

  「走吧,我們去車庫。讓我看看讓你付出了這麼大犧牲的蝙蝠車是什麼樣子,」溫哼著歌說,「我記得蝙蝠車的更新是很勤快的,每過半年都會在外表上有明顯的變化,也不知道這一代蝙蝠車是什麼樣子的……」

  也許她曾經坐過這代的蝙蝠車呢。

  達米安一聲不吭地把她帶到了車庫前,又把自己的電腦遞給溫:「你沒有習慣的電腦,先用我的吧。」

  「我用什麼都行,電腦對我來說只是工具。」溫說,她活動了一下手指,「讓我先看看認證系統……啊,很好,果然是幾年前的版本,這種方式在我的世界已經有點落後了,我想想……」

  她放松下身體,將一切都交給本能。

  那感覺像是撥開雲霧。

  鈍化的感官重新靈敏起來,她過去視而不見的東西重新進入視線之內。

  它們帶給她的感覺是如此熟悉,如此陳舊,又如此嶄新——

  她感到無所不能,然而愈發清晰的感官除了讓她覺察到這點以外,還更清楚地讓她意識到她本身有多破碎。

  在無所不能的錯覺中膨脹起來的控制欲和因為破碎感越發強烈失控感地糾纏到一起,像是在平地上失重,溫咬住下唇,一直咬到牙齒嵌入皮膚,血珠若隱若現。

  「溫?」達米安小聲說,他緊張地看著屏幕,又看看溫蒼白的面色,「你沒事吧?溫?」

  溫沒有聽到達米安的聲音。

  因為另一個人說話了。

  那道纖長的虛影緩慢走近,步伐輕盈如起舞。溫露出一點笑意,在心裡對她說:好久不見。

  溫蒂說:「好久不見。放著讓我來。」

  她的手輕松地接過了那台筆記本電腦,流暢地敲打著鍵盤。

  「睡吧。」溫蒂平靜地說,「這種事讓我來做。你不是為此而生的,這部分能力更多地屬於我,你要調用會頭昏腦漲……」

  在她平淡無波的聲線裡,溫閉上了眼睛。

  達米安發現溫的動作變了,變得干脆果斷,甚至於她攻破系統的思路都產生了變化。

  如果說之前的對決他還能以旁觀者的身份看懂,現在顯示在屏幕中的東西就只讓他一頭霧水。

  其中的差別就像是之前的溫打算強行攻破大門,從無數對准她的槍口中硬闖進門;而現在的溫變得如塵埃一樣安靜和靈巧,正乘著風飛起來,從更高的角度去觀察這座守衛嚴密的堡壘的每一個細節。

  她在尋找弱點,達米安能看出這個,然而除此以外的所有步驟都像是天書一樣難以理解。

  「比我想像得簡單點,好了,等三秒開門。」溫蒂說,她緊緊地盯著屏幕,「聽我讀秒倒數,達米安,去按門上的按鈕,三、二、一!」

  達米安一掌拍下。


第142章 溫和選擇-關於夢想

  車庫的門開了。

  寂靜無聲。

  在這濃重的寂靜裡, 溫蒂和達米安靜靜地看著逐漸展露真容的蝙蝠車。冷色調的燈光照著漆黑的車身,沒有半點反光。

  這種既沒有反光也沒有半點音效的場景真是有效地降低了氣勢。

  溫蒂輕輕笑了一下,轉手把筆記本電腦遞還達米安:「我屏蔽了報警系統,如果你不想被父親發現你偷偷開了蝙蝠車, 記得三小時內返回。如果你不在乎, 隨便玩。」

  達米安接過電腦時發現屏幕的正中被設置了一個倒計時, 時間正是三個小時。

  他抬起頭, 盯著溫蒂, 問她:「你是誰?」

  溫蒂微微側過頭, 抬了抬下巴, 垂著眼睛自上而下地斜了達米安一眼。

  這當然是很簡單的動作, 可這個簡單的動作由她做來, 就是那麼讓人挪不開眼球。

  或許是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在透露舞蹈般的精致感,而她無疑是個精妙的舞蹈家,用肢體語言表露的情緒已經勝過一切言語。

  達米安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如果說之前他還對自己的判斷有所懷疑, 那麼此刻他已經能百分之百地認定眼前的人絕對不是溫——溫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面!

  溫是……溫是那種野蠻生長出來的女孩,外表再精美也掩飾不了她的隨意和粗糙;可眼前的這個人是絕對的溫室花朵, 很難說這到底是怎麼展露出的氣質,可任何人都能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判斷出她那種來自上流社會的、品頭論足的刻薄勁兒。

  「你是誰?」他問, 「溫在哪裡?」

  「別太緊張, 達米安, 我才剛幫你打開了門禁。保持最起碼的尊敬和禮貌對你來說應該不難,」溫蒂說, 「我是溫蒂。」

  達米安不能確定他有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他能感覺到這個名字很熟悉, 而且這種熟悉感隨著他的回憶越發強烈。

  熟悉感逐漸強烈到了令他不安的程度。

  「我知道你。」達米安脫口而出, 「溫蒂,溫蒂……我聽過這個名字。」

  可他再怎麼回憶也想不出他是在什麼地方聽到這個名字的。就好像這個名字是被突然硬塞進他的腦海裡, 或者這個名字其實一直就在他的印像之中,只是他剛剛才回想起來一樣。

  「是嗎。」溫蒂的反應很冷淡,「快去吧,你心心念念的蝙蝠車就在眼前了。」

  達米安依然用難以捉摸的眼神注視著溫蒂。

  「溫在哪裡?」他又問了一遍,「她現在安全嗎?」

  溫蒂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轉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達米安一遍。

  真小。又小又倔,看人也不會好好看,眼睛不是狠狠瞪著,就是嘲諷地斜著。

  也不肯好好說話,不是在和父親吵架就是在和迪克吵架。

  剛一被父親帶回家,就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她從未得到過的東西。

  但溫蒂其實並不討厭達米安,雖然她也不怎麼喜歡這個壞脾氣的小孩。

  有些時候,看著達米安仰著臉傲慢地拒絕所有的人的好意,她便既是厭煩,又是好笑,偶爾還會有點憐憫。

  她也有過無比相信自己被縱容偏愛,所以格外肆無忌憚的時候啊。

  「你小時候還挺……」溫蒂說,話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自失地一笑。

  溫如夢初醒地甩了甩頭。

  「門開了嗎達米安?你怎麼還在這裡?」她懵懵懂懂地揉著因為使用過度而酸脹起來的眼睛,「你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還不夠把哥譚轉一圈的呢。」

  她放下手,達米安看到了溫泛紅的眼圈。

  他艱難地在馬上詢問溫和之前那個「溫蒂」有關的事情,還是先去開蝙蝠車之間做起個選擇——這個決定下起來比達米安想像中更艱難些,他原本覺得自己能在眨眼內的時間內想好,然而事實是他可能足足花了有小半分鐘。

  「你確定你還好?」他懷疑地問。

  「我很好。」溫肯定地點頭。

  達米安又盯了她幾秒,終於在溫懷疑他是不是腦殼又出了問題的眼神中衝進了車庫。

  蝙蝠車如一只真正的蝙蝠般,無聲地飛進了黑暗之中。

  溫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頭打量了一圈蝙蝠洞。這裡到處都是她不熟悉的東西:各種大屏幕,操縱台上不同顏色的密密麻麻的按鍵,被封存在玻璃櫃中的各種武器,看起來極為可疑的小擺件……

  溫蒂站在她身側,同她一起看著蝙蝠洞。

  「也沒什麼好看的。」溫蒂說,「這裡的風格比托尼的辦公室復古多了,也陰森多了。」

  溫很同意,但沒說話。

  「我過去很想知道父親到底是在做什麼,現在真的知道了,卻提不起了解的力氣了。」溫蒂又說,「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溫不置可否。

  大廳空曠,燈光照得她的面色蒼白。久違的眩暈和嘔吐感讓她打不起精神說話,要抵抗這些痛苦已經用盡了她的精力,她實在沒辦法分出更多心神去關注其他的東西了。

  「走吧。」溫蒂低聲說,「我們的恐懼症發作了。」

  溫也想走,可一股勇氣和力量讓她在極端緊張的情況下依然停在原地。

  你能看到傑森的制服上寫了什麼嗎?她在心裡問溫蒂。

  「我們都能看到,」溫蒂回答,「你只是記不住。」

  溫沉沉地舒了口氣,扭頭最後看了一眼屬於過去的傑森、二代羅賓的制服,離開了蝙蝠洞。

  「溫!」康納迎了過來,「你真的讓達米安開走蝙蝠車了?!哇哦這也太……我真不知道布魯斯會有什麼反應……」

  溫衝到他懷裡,緊緊摟住康納的脖子。

  康納不明所以地反手擁抱她。

  他沒有問你怎麼了,而是親了親溫的頭發,問她:「你想去哥譚之外的地方散散心嗎?」

  溫把頭埋在康納的懷裡,甕聲甕氣地說:「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好吧。」康納說,他把溫攔腰抱起,一路抱到了花園中。

  「我去見超人了。」他說,「我還跟他說了我們的事情。」

  「嗯。」溫含糊地應。

  「他捏碎了一個杯子呢,水濺得到處都是。」康納低低地笑,「你到底是干什麼了才把他嚇成這樣?寶貝兒,嗯?」

  「……」

  他沒聽到溫那毫無負罪感、理直氣壯的反駁,但同時也沒聽到溫帶著點小討好的解釋,頓時就覺得事情嚴重起來。

  「我發現你很不愛哭。」他撫摸著溫的臉頰說,「這麼長時間裡,要是犯病的那種哭不算,你沒有在我面前哭過幾次。再生氣、再傷心你也忍著。」

  「……不愛哭。」溫小聲說。

  她聽起來無精打采,就像一朵原本快快樂樂地開放著,卻被酷烈的陽光暴曬了一天的花。

  「為什麼不愛哭?」康納好奇地問,「哭出來不是很痛快嗎?」

  「小時候哭了好多次,後來發現哭根本沒有用,還會被看出來哭過。」溫嘟噥,「後來就越來越不喜歡哭了。裝哭我倒是挺拿手的,不過在你面前也不用裝哭。」

  康納說:「達米安今天很開心。」

  「不就是蝙蝠車嗎。」溫說,「我還穿過托尼的戰甲呢,還是托尼主動給我試試的,我也沒這麼開心。」

  「托尼很喜歡你。」

  「七分是真喜歡我,三分是因為他知道布魯斯是我的爸爸。」溫也漸漸有了談興,「有一個影響力太大的父親就是有這種缺點,別人看我的時候,第一反應總是:哦,這是韋恩的女兒。」

  「我也差不多,不過我沒有那種一定要超越父親的野心。」康納對這看得很開,「大家總是把超越父親看做找到自己的必要條件,或者奮鬥目標,但我覺得這完全就是被父親的成就迷惑了。」

  他說:「我更想做我自己。」

  溫在他的懷中發笑,笑聲也悶悶的:「最後你可能會發現你自己是真的很爛,或者你自己根本就是碎片。」

  「那我找到自己之後的那一步就是接受自己了。」康納灑脫地說,「反正我是不會把父親作為奮鬥目標的,那樣太傻了。這話別告訴提姆。」

  「我們不告訴他。」溫馬上摸著康納的胸口慎重起誓,「你這裡是不是又變大了?」

  康納:「……」

  非常好,看來是恢復情緒了,又變成那個沒正形的溫了。

  溫摸了一會兒,氣氛逐漸起了變化,康納的喉嚨滾動一下,在馬上制止溫和另一個選項間苦苦掙扎。

  但溫忽然懸崖勒馬,問了康納一個問題:「你有夢想嗎?」

  「沒有。」康納仔細思考後遺憾地說,「就算我再怎麼說我不以超越父親為目標,還是會被父親影響的。我很難在他的光環下找到別的什麼能稱為夢想的目標了。」

  溫稍微仰起一點身體,拽了拽康納的肩膀,示意他低頭。

  「你想說什麼?你的夢想?」康納壓低腦袋。

  溫在康納的耳邊說:「我媽媽是個舞蹈家。」

  「芭蕾舞?」康納見過溫在紐約那間公寓的舞蹈室,不過此刻吸引他關注的是別的事,「你知道你的母親是誰?」

  「我當然知道,我看過她所有表演,還有她學生時代的練習錄像。」溫說,「我很想成為和她一樣厲害的舞蹈家。」

  「你跳得非常好。」康納毫不吝嗇誇贊。

  「我從芭蕾舞校畢業的時候,所有見過我跳舞的人都說我會成為芭蕾巨星,我會跳得比我的母親更好。」溫說,「不過我畢業後沒有加入任何一個舞蹈團。」

  「發生了什麼事?」

  「傑森死了。」溫說,「我不相信他死於車禍。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這選擇並不難做。


第143章 溫和怎麼解釋-不得其解

  康納迅速把這一切串聯起來:「所以你離家出走之後去了紐約, 和托尼·斯塔克打好關系,在他的教導下學習……」

  「對啊。」溫嘆了口氣,「可惜我什麼都沒查到。托尼也是個壞家伙,明明知道我是在查什麼, 不幫我忙、不給我提示就算了, 還幫著布魯斯隱瞞真相。」

  她充滿怨念地說:「而且每次我失敗, 他都會嘲笑我沒把他的本事學到家, 然後給我增加成倍的訓練量。」

  康納一愣:「所以你還真的幫達米安開到了蝙蝠車?」

  「嗯。這好歹也證明了我確實能做點什麼, 不像我查傑森死因的時候, 」溫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那可真是查了個寂寞。」

  這明明不是一件搞笑的事情, 可溫的用詞就是莫名地戳中了康納的笑點, 他用力地咳嗽一聲,費力地想要藏起自己的笑意。

  溫還躺在康納的腿上,從這個角度, 她不可能看到康納的表情。

  但她就像勘破了康納的狀態般說:「笑吧。」

  康納哈哈笑著,揉亂溫的頭發。

  達米安果然不滿足於區區三個小時, 開著蝙蝠車浪了一整夜才回來。把車停好的時候他還有點依依不舍:哪怕不用腦子想,他也明白等父親回到家, 他絕對會受到不小的懲罰, 而且短時間內他不可能再有機會進蝙蝠洞……

  不過值了——他可是提前了好多年時間開到蝙蝠車!

  達米安懷抱著詭異的滿足上了樓, 正撞上坐在樓梯口的康納和溫。這倆人親親密密地抱在一起,手邊還擺了兩個高腳杯, 屬於溫的那杯還剩不少, 康納的杯子裡則只剩下淺淺的一層。

  「……你們為什麼要坐在這裡?」

  達米安心裡只剩下無語一種情緒, 不過開到蝙蝠車的好心情還殘留著,他的語氣還算溫和。

  「爸爸離開前說的是出差幾天, 但是你都開著蝙蝠車出去兜圈子了,」溫聳了聳肩,「他最遲也是今早回來。」

  康納接口:「我得趕在韋恩先生沒到家前走。」

  這就是你們凌晨時分在樓梯口枯坐的理由?!

  達米安有心想說什麼,卻也不想在這個時機得罪溫。

  他選擇踩著樓梯的扶手翻過這對傻兮兮的小情侶,進自己房間前還看了一眼康納和溫的背影。

  他們看起來很快活,達米安想。

  之前和溫那段關於「誰占據主導權」的談話在他心中打了個轉,盡管他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是對的,兩個人當中必須有一個人地位更高,另一個人地位更低。

  可溫和康納這套……似乎在他們自己的身上非常完美。

  他改了主意,沒有直接回房間,而是輕手輕腳地踱到了康納背後。

  「你要是想把我推到樓梯下面去,」康納頭也不回,「我勸你趕緊打消這個主意。」

  溫說:「嗯?」

  她回頭,看到了站在身後的達米安,於是笑著把康納往旁邊推了一下,又自己往牆邊坐了坐。

  「達米安。」她拍著兩人中間的那個空檔,「坐。」

  「……幼稚。」小小的達米安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在溫特地為他留出的地方坐下了。

  他很心機地往康納那邊擠了擠,被康納搖著頭按住肩膀鎮壓:「別擠了臭小子,樓梯夠我們三個人坐。」

  溫順手撈起自己的高腳杯,塞到達米安的手中:「給你。」

  達米安瞪著手中的小半杯酒:「……」

  「我幫你喝。」康納插嘴,「達米安還不能喝酒吧?達米安,你幾歲了?」

  這話立刻激起了達米安的鬥志,他猛地一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而後扭過頭用挑釁的眼神注視著康納:「沒有我不能做的事情!」

  還別說,他年紀雖然小,氣勢卻一點兒也不少,這凶狠的眼神還真挺能唬人。

  可惜溫的話戳破了他的全部氣勢。

  她說:「你不能生孩子。」

  達米安頓時氣結:「……」

  什麼生孩子不生孩子的,這種事——這種事他只要按部就班地長大就可以了!

  「不過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放寬心,」溫摟著達米安的肩膀,把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達米安的身上,「不能生孩子就不能生好了。」

  他們貼得很近,達米安聞到了溫身上淡淡的酒氣。

  「你到底喝了多少?」他問溫,又覺得不該問溫。

  他轉頭問正悠閑地拎著酒瓶為自己倒酒的康納:「她喝了多少?」

  康納放下手中的酒瓶,拿兩根手指在康納的面前晃了晃:「兩杯。」

  「……你確定?兩杯紅酒就醉了?」達米安不可置信,「她的酒量也太差了。」

  「其實她酒量還過得去。」康納解釋道,「只是她是喝一杯就會微醉,喝了十杯之後還是微醉的體質。她容易醉,不容易爛醉。」

  「沒有錯。」溫捏了捏達米安的臉,「倒是你,酒量不錯嘛。」

  「我有做過相關的訓練。」達米安淡淡地說,「雖然還只是基礎的訓練,但在這種數量的酒精還不能干擾我的思維和行動。」

  溫學著達米安的語氣用力地「嘖」了一聲。

  「控制自己。」她說,「無聊。」

  康納接過達米安手中的空杯,斟滿酒後又遞給溫。溫接過來,喝水一樣喝了一大口,把杯子放到了一邊。

  達米安沉默地坐在兩個人的中間。

  他想走,又不太想走。

  像一只不願意承認自己渴望被擼的小貓,驕矜地端坐著,尾巴尖晃來晃去。

  康納擼了一把達米安,問他:「要吃東西嗎?」

  「我吃過了。」達米安拒絕道。

  康納嗯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袋餅干撕開,自己咬了一片,把袋子給溫。

  兩個人就這麼嚼起了餅干,達米安的左邊是哢嚓哢嚓,右邊也是哢嚓哢嚓,還伴隨著掏餅干時袋子發出的悉悉索索。

  達米安:「……」

  溫一邊吃,一邊掏了個餅干塞到達米安的口裡。

  達米安默默地叼著餅干,隔了一會兒,一道新的哢嚓哢嚓加入到左右兩人的合奏中。

  「你想好怎麼和父親解釋了嗎?」達米安問。

  他不怕布魯斯的懲罰,卻想不通布魯斯會怎麼面對溫的情況。布魯斯對溫當然不會像是對他這樣,可他也不是很清楚溫是怎麼和布魯斯相處的。

  不知道溫做了壞事後有什麼後果,這讓他有點焦躁。

  「解釋?我跟他解釋什麼?」

  「是你幫我拿到蝙蝠車的啊。」達米安匪夷所思,「你不覺得你要向他解釋?」

  溫比達米安想像得還要更狀況外,溫狀況外的程度已經超越了達米安想像力的極限。

  她天真地咀嚼著,像個腦子被餅干塞滿的白痴般問:「為什麼要解釋?」

  達米安頓時被氣到了:「你……」

  他恨不得抓著溫的肩膀用力搖晃,把她游離在身體之外的智商全都晃進來,或者撬開她的顱骨,把她腦子裡灌進去的酒全都倒掉!

  把溫和達米安的對話從頭聽到尾的康納在旁邊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達米安頓時找到了發火對像:「你笑什麼!」

  「你們、你們感情還挺好的啊,」康納忍著笑說,「我之前好覺得你們很不容易熟起來呢,畢竟蝙蝠家一貫都很謹慎和排外。」

  「她蠢得讓人沒辦法謹慎和排外。」達米安冷笑連連,「你對著她能謹慎得起來?」

  溫已經把成塊的餅干吃光了,正仰著脖子往口裡倒袋子底部沉積的餅干屑。

  袋子的開口有點大,溫雖然捏了一點開口,卻還是不小心把餅干屑倒了不少在臉上。

  達米安說完話就和康納一起轉頭去看溫,而溫邊拍掃粘在臉上的餅干屑,邊無辜地和康納對視。

  康納:「……」

  他無力地嘆了口氣,下樓去拿了塊濕毛巾和幾張紙。他把紙給達米安,在達米安古怪的眼神裡很順口地吩咐:「把樓梯上的餅干屑擦一下。」

  「有掃地機器人。」

  「等會兒溫踩在腳底會弄得滿屋都是。」他說,「擦了吧,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達米安瞪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下康納口中的後果,還是慢吞吞地俯下身照做了。

  溫要接毛巾自己擦臉,但康納沒有給她。

  他將溫的臉擦干淨,又和溫一起擦手,溫不太想擦手,她的手腕一抬,康納就知道她還想嘗嘗手指上殘留的餅干味。

  「好了,」他哭笑不得地說,「你連餅干渣都吃了,快擦手。」

  兩雙手在毛巾裡你追我趕地玩了一會兒,還是溫先放棄了這個游戲,乖乖把手擦干淨了。

  她擦好手,還邀功一樣把手展開給康納看,給了他一個甜蜜蜜的笑容。

  康納沒忍住親了親溫的臉。

  早就清理好樓梯上的餅干渣,冷眼旁觀這兩人許久的達米安翻了個好大的白眼:「你們無不無聊啊,這都要誇一句親一下?嗤。」

  「要你管!」

  溫扭頭就把達米安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康納則瞅准時機,一個抬手,就把差點從樓梯扶手的空隙掉下去的達米安拎在手中,端端正正地在樓梯上放好。

  達米安:「……」

  差點被溫推下去不是因為他的反應變慢了,而是因為溫的速度遠比她想像中快,根本就不像是完全沒接受過體術訓練的人該有的速度。

  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他沒想到溫會突然推他。

  然而就算差點被推下樓,達米安還是甚至都懶得說溫什麼,反倒氣勢洶洶地朝著康納開炮:

  「我不用你幫忙!這點高度又摔不了我!」

  「感情我不讓你掉下去還有錯了。」康納說,「不過你自己的行為已經很好地解答了你自己的疑問。明明推你的人是溫,你反而要生我的氣,這事兒放在你身上也是一樣,她不需要和布魯斯解釋什麼。」

  他把吃飽喝足後開始打呵欠的溫朝懷裡攏了攏,說:「反倒是你,要想想怎麼和布魯斯解釋你是怎麼讓溫幫你忙的。畢竟,真的把蝙蝠車開出蝙蝠洞的人是你。」

  達米安愣了半晌,想要反駁,又找不到能反駁的點。

  他憤怒地自己回房間了。

  溫伏在康納的懷裡,在半醒半睡中感覺到自己正被抱著移動。她模模糊糊地抬手摸了摸抱著她的人的臉,確定了是康納。

  「剛才,達米安他為什麼,」她有點含糊地說,「為什麼要我想怎麼和爸爸解釋啊。」

  「因為你不該讓達米安開蝙蝠車。」

  「為什麼?」這下溫清醒多了,她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搶銀行是不對,這個我知道,為什麼讓達米安開蝙蝠車也不對?他是怕達米安把車撞壞了?他又不缺再搞一輛的錢。」

  「這個問題,」康納鎮定地說,「你可以等他親自和你談。」


第144章 溫和香味-做得不錯

  溫大聲宣布:「談就談!我又不怕談!」

  說完豪言壯語她就睡著了。

  布魯斯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達米安開著他的蝙蝠車上哥譚轉了一整晚的事情, 這事兒隨著達米安那幾通驚天動地的電話已經傳遍了家庭內部,估計每個接到電話的人都鄭重地錄了音,並且將錄音文件藏到了絕不會被輕易找到的地方——

  顯然,這件事會成為達米安的終生污點, 和這件事有關的玩笑將在任何一個節日、任何一場家庭聚會中被不經意地提起, 然後惹來滿場的大笑。

  達米安在這方面還是太天真了, 他沒有體會過一個正常家庭的氛圍, 不知道彼此嘲笑糗事是必備項目。

  布魯斯沒有接到來自達米安的通話, 但這絲毫沒有妨礙到他從這件事中感受快樂:他從迪克、傑森、提姆和阿爾弗雷德藏文件的地方找到了錄音, 津津有味地聽了個遍不說, 回哥譚的這一路, 他都在用這些通話打發時間。

  達米安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私人飛機劃過哥譚被濃霧掩住的天空, 陽光斜照在窗口處。淡金色將灰黑色的雲層染得怪誕而艷麗,像是一部邪典電影某個場景。

  他走進主宅的時候,康納正靠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刷手游記錄榜單。

  「康納。」布魯斯停下腳步說。

  他試著把自己的對康納還留在這裡沒有離開的驚奇表露得更明顯一些, 然而康納對此僅僅是聳了聳肩,又懶洋洋地一笑。

  「想讓我相信你沒有在大廳裡裝監控設備可不容易。」他語帶了點調侃地說, 「當然,我絕對相信你只在大廳裡裝了監控設備。」

  布魯斯不露聲色地注視著他的面孔, 似乎是想尋找到康納的破綻:「好久不見。」

  「我們上次正式見面的時候你還穿著制服, 我也不是康納, 而是超級小子。這個外號我其實還挺喜歡的,雖然它聽起來太像是超人系的——你知道, 就像羅賓一聽就感覺像蝙蝠俠的助手, 超級小子一聽就像是超人的助手。」

  「我們都知道超人是獨行俠。」布魯斯平靜地說, 「超人和神奇女俠都是獨行派。他們不喜歡和人合作,更不習慣和人合作。」

  「而蝙蝠家族才是真正意義上有密不可分的合作的團體。」康納嘆了口氣, 「這就是為什麼我對見到你們很緊張的原因,你們合作得非常緊密,你們之間的關系也比外人看起來的更親昵,所以你們可以理直氣壯地插手到一些不該插手的事情上……比如感情。」

  布魯斯在康納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進門後向去蝙蝠洞中查看一下車庫被破解的程度,然後再考慮怎麼正確地處理這件事。

  讓他頭疼的不是達米安,而是溫。

  達米安的懲罰很容易就能想到,禁足,在加上一點關於社交的強制任務,就足夠小家伙痛不欲生上很長一段時間。可溫要怎麼懲罰呢?不,懲罰她不是要務,因為溫這邊還有個更大的問題等著他解決。

  要讓她意識到她這麼做是錯誤的。

  布魯斯自認聰明,卻也還是為此傷透了腦筋。

  「我沒有插手她的感情。」布魯斯微笑著搖頭,「我也不會插手溫的感情生活,除非這段感情從事實上對她毫無好處。」

  這不就「插手感情」的意思嗎,康納腹誹著,強忍住了針對這句話的嘲笑和諷刺。

  而且更讓他在意的是布魯斯這句話背後透出的意思。

  「你是說和我在一起對她有好處?」他懷疑地打量著布魯斯,「你還是我認識的布魯斯·韋恩嗎,擁有秘密身份,在夜晚變成蝙蝠俠的那個布魯斯·韋恩?」

  「我確實是你認識的布魯斯·韋恩。」布魯斯說,「而你也確實是我認識的康納·肯特。」

  康納玩著手機,用一根指頭頂著手機的一角,像轉動籃球一樣轉動它。

  他神思不屬了幾秒,起身問:「咖啡?」

  「白水就好。」布魯斯淡淡地說,「你可以和溫一起留在這裡,我對此沒有太大的意見,我想提姆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達米安不太喜歡我。」康納說,說完這句話他就自己笑起來,「不過達米安就是那副誰都看不上的臭臉,管他呢。」

  他去給自己泡咖啡,返回客廳的時候順便也給布魯斯帶了一杯水。

  溫睡了個好覺。

  似乎是做了點什麼夢,可夢境的具體內容卻不太清晰。和過去的夢不同,她沒能記住任何細節,而且仔細想來,似乎也沒出現什麼明確的情節。

  她睜開眼睛後躺在床上繼續發呆,試圖從腦子的某個角落把夢境的具體內容給摳出來。

  可惜努力從不代表一定會成功。

  溫想得腦子都發痛了,還是沒能回憶出她昨晚所做的夢。

  算了,就這樣吧,她放棄了,反正每次做夢,夢裡都沒什麼好事兒發生,光看到溫蒂和溫蒂的家人們怎麼變著花樣地表演「話在心口難開」、「我們都是愛你的但我們就是有秘密不能告訴你」、「我知道你們有秘密我就是憋著勁不去逼問」……

  這些內容能拍個十季電視劇還綽綽有余。

  最終讓溫下定決心起床的是她肚子有點餓了,而且從樓下飄上來很香的味道。

  康納呢?他去哪兒了?他不睡覺嗎?

  溫一腳蹬開被子,跳進了毛茸茸的拖鞋。跳得有點歪,不過她憑借極佳的平衡能力站穩了身體。

  「康納?」她喊道,「你在哪裡?」

  她發愁地看了一眼被睡得又亂又皺的床單,心想康納和阿爾弗雷德都不在的話……被子就沒有人疊了,床單也沒人整理了。

  原本溫是不在乎這些生活細節的,床嘛,每天都要睡嘛,今天早上整理好了,明天早上起來還是會睡皺嘛,同理被子也是一樣,早上疊好了,晚上還是要攤開的嘛,何必做些多此一舉的事情。

  但和康納在一起的時候,康納總會整理好;回哥譚了,阿爾弗雷德不僅會整理好,還會額外放些小毯子、小擺件或者小花在床上做裝飾。

  漸漸的,她也就習慣了每天晚上睡覺前都看到如同嶄新一般工整漂亮的床了。

  現在康納不在,阿爾弗雷德也不在。溫發愁地盯著床單看了一會兒,最終把被子一掀,團成一團蓋住枕頭,又敷衍地扯著手邊的床單胡亂拍打了一通。

  她又看了一眼床,雖然被子團得不算非常圓潤,床單也被扯歪了,可猛一看過去,其實還蠻像點兒樣子。

  於是溫快快樂樂地點了點頭,對自己說:「就這樣吧。」

  她很滿意地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家務,雖然做得並不怎麼完美,可相比起過去完全不做,這種不完美已經實現了質的飛躍。

  康納在哪裡這個問題重新成為溫關注的重點。

  樓下的香味越來越濃郁了,也可能是因為她這會兒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所以能清晰地嗅到那股斷斷續續的香氣。

  到底是在做什麼,這麼香?

  韋恩主宅的面積非常非常龐大,說是一個城堡也毫無違和,從樓上的臥室走到樓下的廚房,要走上十來分鐘——溫想了許久也想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東西能這麼香,她在自己的房間都能聞到味兒。

  這個謎題在她走出臥室後得到了解答,這股香味根本就不是從廚房裡傳過來的,而是從布魯斯的書房裡傳出來的。

  布魯斯回來了!

  所以康納才跑掉?

  不至於吧,為什麼康納會這麼害怕布魯斯啊……溫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康納到底出於什麼原因害怕布魯斯。

  雖然爸爸們對女兒的男朋友普遍態度不佳,可爸爸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兒總有一天會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妻子嗎?沒道理不知道呀,布魯斯可不像是不知道的人。

  既然這件事是必將發生的事實,以溫對布魯斯的了解,布魯斯會迅速跳過感性反應,把自己調節到理性頻道。

  他不會糾結於「女兒會被我親手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中」的百感交集,越是這種時候,布魯斯就越是冷靜,所以他的反應大概會是……

  溫在布魯斯的房門外思考了半晌,還是沒有成功想通布魯斯的反應會是什麼。

  好在溫知道另一個世界布魯斯對溫蒂的戀愛都采取了什麼措施,迪克和溫蒂在一起過,被布魯斯隱晦地棒打鴛鴦了;哈莉和溫蒂在一起過,被布魯斯明確地棒打鴛鴦了。

  放在康納身上,布魯斯選擇的行動似乎是……按兵不動?

  這算是考察期還是什麼?

  媽的,研究布魯斯的想法好費腦子啊,想到這個程度也夠了。

  溫放棄思索,敲起布魯斯的門:「爸爸?你在吃什麼?我也要吃!」

  門開了。

  布魯斯的臉露出來,似笑非笑地說:「謝謝你歡迎我回家,親愛的溫。」

  溫呆呆的:「……」

  溫說:「你都好大年紀的人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樣,回趟家都要人歡迎。」

  布魯斯被氣得發笑:「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聞到味兒了就敲門說『我也要吃』。」

  「我跟你比當然是小孩子了。」溫趴在門口,對著裡面的東西探頭探腦,「你在吃什麼?我也想吃。我都被餓醒了,現在幾點了啊?」

  「下午四點,你一覺睡到現在,真讓我懷疑你昨天晚上都干什麼了。」

  「也沒干什麼啊,就打了一會兒聯機小游戲,喝了點酒,吃了奶酪和餅干。」溫說,努力想從布魯斯身邊的縫隙裡鑽進房間,「是不是阿爾弗雷德回來了,所以你才有好吃的?」

  布魯斯牢牢地用手抵著溫的額頭,把溫釘在原地。

  「阿爾弗雷德還和提姆咱一起,他們過一天才回來。」布魯斯慢條斯理地說,「至於我在吃什麼——」

  「芝士烤牛肉。」康納說。

  他從書房裡面走過來,停在了布魯斯的背後。溫努力想從布魯斯身側的縫隙往裡擠的動作停住了,她仰著臉,茫然地看著正衝她微笑的康納。

  這是怎麼回事?她還以為康納因為布魯斯回來所以提前跑掉了,原來沒有嗎?

  為什麼這兩人突然關系還挺好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溫憤怒地猛錘布魯斯胸口:「你們兩個背著我吃好吃的?!這也太誇張了吧?」

  康納從布魯斯的背後探出一只手,將一小塊牛肉遞到溫嘴邊,溫的動作一頓,一時間沒想好是繼續錘還是就這麼停下。

  她張口吃掉了牛肉,布魯斯輕描淡寫地說:「這是我和康納一起做的。」

  溫脫口而出:「你會做飯啊!」

  她又嚼了幾下,發現布魯斯不僅會做飯,做得還很不錯。

  他比康納舍得放調料,怪不得這麼香。


第145章 溫和很多細節-奇特想法

  布魯斯端詳著溫無憂無慮地咀嚼著牛肉的面孔。她的眼神靈動而明亮, 她滿足地眯起雙眼時,唇角會情不自禁地揚起。

  很難從外在表現上看出來她有著極為嚴重的心理問題——當然她也有相當嚴重的身體問題,但這些身體上的問題本質上其實由心理問題誕生的。

  高度易過敏的體質成因復雜,除了天生體質虛弱外, 「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強烈的心理壓力」、「高度緊張的情緒」、「抗抑郁藥物」同樣是重要原因。

  娜塔莎的話並不多, 然而句句切中要害。

  也讓布魯斯能夠以一種全新的角度去觀察和了解溫, 了解她的想法, 了解她的思維模式, 了解她的性格成因。

  溫嚼著嚼著就開始以譴責的目光注視布魯斯:「很好吃啊!所以你們到底誰為什麼要瞞著我偷偷吃好吃的?我都被餓醒了!」

  「是你自己睡得很香, 我們才沒有叫醒你。」布魯斯無奈地笑, 「你想吃的話, 進來吧。」

  他讓開身體, 溫立刻靈巧地從那道變寬的縫隙中溜進房間,拉著康納在她熟悉的位置上坐下。

  「你們什麼時候關系這麼好了。」她悄悄問康納,「而且你什麼時候不怕他了?之前你在他面前還小心翼翼的, 我一覺睡醒你們居然都一起做飯了?」

  她懷疑自己現在還在夢中,可她過去的夢境根本不是這個風格啊!

  過去的夢都……過去的夢都很痛苦。

  不, 溫剛得出這個結論就自己否定了。

  過去的夢裡是有痛苦的,可卻也從來都不是全然的痛苦。

  她在夢中時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被愛包裹著。

  只是那些愛中也充滿了謊言、欺騙和隱瞞, 這些東西令愛也變得像是蒙了一層薄紗, 影影綽綽, 很不真實。

  「我和他聊了聊。」康納含糊地說,「然後就這樣了。老實說我也沒太搞清楚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 我以為我和布魯斯的關系永遠都會保持在——」

  他沒找到合適的詞彙, 但溫頻頻點頭的動作, 和不遠處布魯斯愈發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需要用什麼詞彙來描述這種微妙的情況。

  於是他放棄了繼續說下去, 用一個輕微的聳肩作為結束語。

  溫點了點頭,而後伸手抓起了康納餐盤裡的牛肉,咬了很大的一口。

  她的舌頭頓時被味道濃厚的肉汁殷勤地圍住了,甘甜和辛辣的味道交錯著融合在一起,像是正在味蕾上共舞的一對情侶。

  剛才溫還不能確定布魯斯到底在這道菜中付出了多少勞動力,但這麼一嘗,她就知道布魯斯絕對不是單純打下手的:這道菜的風格和康納的風格安全不同。

  康納做飯的時候更加重視如何激發出材料本身的香味,他總是很少放調料……當然他對火候的操控也確實無比的精妙。

  半氪星人如顯微鏡般靈敏的感官讓他在這方面登峰造極。

  溫相信哪怕只給康納一點鹽巴,他也能做出鮮得讓人恨不得連自己的舌頭一起嚼碎了咽下去的食物。

  「這道菜大部分都是我做的。」布魯斯微笑著說,「我很少做飯,親愛的,我也只是比較擅長烤制類的食物。味道怎麼樣?」

  「很好吃。」溫從咀嚼和品嘗的百忙之中抽時間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做飯居然這麼好吃!」

  「我認為『居然』是個多余的詞彙,親愛的。」布魯斯說。

  溫吃東西的動作暫停了一下,她看了眼微笑的布魯斯,默默地和牛肉一起吞掉了那些她原本想說的話。

  看在這些盤子裡的食物明顯還沒怎麼動過的份上,不管康納和布魯斯是不是計劃著等她起床後一起吃,還是他們只是沒來得及先吃,她都當這事兒沒發生吧。

  康納第一個加入了和溫一起吃東西的行列,他擠到溫的身邊,就著溫的手指和溫一起分享。

  布魯斯在不遠處站了幾秒,眼見著康納和溫真的在心無旁騖地吃東西,也坐了下來。

  「達米安呢?」溫一邊吃一邊問,不過很小心地注意著沒有在嘴裡還有東西的時候說話,「他起床了嗎?我們現在是背著他吃好吃的?」

  回答的是康納:「達米安在寫檢討。」

  「寫、寫檢討……」溫呆住了。

  她實在是沒想到布魯斯會用這個辦法來懲罰達米安,其實她連布魯斯為什麼懲罰達米安都沒怎麼想通。不就是開了一下蝙蝠車嗎?達米安這麼小就出生入死地當羅賓了,開個蝙蝠車而已,也算得上大事?

  布魯斯對「錯誤」和「正確」的評判標准可真是撲朔迷離啊。

  「放心,你不用寫檢討。」布魯斯對溫說。

  「你讓我寫我也不寫。」溫冷酷地回答,「我也不會寫。我就像你一樣從來不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檢討,我不喜歡檢討這件事背後的含義,我不喜歡遵守這種『規則』。尤其是這種規則根本就不擺在明面上,而是一種潛規則。」

  說完這句話她就不再多說了,布魯斯也沒想到自己的話能引發這麼一長串的回應。

  他思考著溫,低下頭安靜地吃了起來。

  根本沒有發言但無辜地被牽連到這詭異氣氛之中的康納:「……」

  溫和布魯斯就真當他根本不存在了是吧。

  算了算了,樂觀一點想,當他不存在已經是最好的一種情況了。要是被牽連到蝙蝠家族的家庭戰爭裡,那情形才是真的哭都哭不出來。當他是隱形人已經是最理想的應對方式之一。

  而且溫也沒真的無視他,她吃一口牛肉,也不會忘記再喂他一口呢。

  就是那些親親密密的對視,貼著耳根呼出熱氣的對話,皮膚貼著皮膚的親昵小動作都沒有了。

  康納有點委屈。

  不過他相當迅速地調節好了自己的情緒,說實話他也早就習慣了各種因為溫誕生的突發情況。

  而且這次溫主動收拾了餐盤,盡管她只幫忙拿了她和康納共用的那份。

  康納看了一眼對面還在保持微笑的布魯斯。

  他認命地搖搖頭,將溫手裡的東西全都接過來,又把布魯斯的盤子疊在上面:「還是我送下去吧。」

  他離開後,書房裡又只剩下了布魯斯和溫。

  以及芝士和牛肉混合的余香。

  「溫。」布魯斯低而柔和地呼喚道,「你怎麼又生氣了?」

  「我沒生氣,」溫說,「我是因為你們有一套我搞不懂的規則很煩。為什麼你們一定要成為超級英雄?換用另一種方式保護這個城市,守護世界和平不行嗎?」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種辦法幫助他人,有那麼多種方式實現自我價值,可布魯斯也好,傑森也好,提姆也好,迪克也好……全都選擇了最痛苦的一種方式。

  而傑森、提姆、迪克的選擇,又都是因為布魯斯的選擇。

  超級英雄。

  為什麼這個秘密身份能讓布魯斯那麼舍生忘死,那麼拋棄一切,那麼沉迷和上癮?

  溫覺得自己永遠理解不了,這種思維上的隔閡強烈清晰到她無法忽視。

  也許是她不想忽視,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快樂已經忽視了太多東西,她不能忽視更多,否則快樂也不過是空談。

  超級英雄究竟有什麼讓人著迷的點?

  康納就放棄得很輕松啊,也有很多有著超能力的人沒有成為超級英雄,而是努力融入普通人之中,成為他們的一員。

  「我們將成為標杆。這才是蝙蝠俠的本質,我並不完全是在追求正義的勝利,追求公正與和平本身。」布魯斯沒有沉默太久,他幾乎立刻就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我追求的是——告訴哥譚裡的所有人,即使正義不一定勝利,依然要追求正義。即使公正與和平永遠不可能長久地存在,或者這兩者根本就不存在,也依然要追求公正與和平。」

  「那你自己呢?」溫反問,「標杆之後呢?」

  「我不重要。」布魯斯冷靜地說。

  但話剛出口他意識到了他不該這麼說,因為如果他本身不重要,那所有和他本身有著聯系的人呢?

  如果布魯斯·韋恩這個人不重要,只有蝙蝠俠才重要,那麼完全不參與到蝙蝠俠的事業,甚至完全不知道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僅僅和布魯斯·韋恩有所聯系的人呢?

  溫同樣冷靜地點了點頭,說:「這就是我們一直想問但一直沒有問的問題的答案。」

  她看了一眼身側,然而並沒有看到溫蒂。

  就知道溫蒂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溫蒂不想面對這些,她越是聰明和敏感地意識到事實如何,就越是不願意去面對它們。

  沒關系。溫蒂可以不面對。溫蒂是可以退縮和逃避的,溫蒂可以假裝不存在,假裝看不見和聽不到。

  但她不能。

  溫注視著布魯斯,說:「我不重要。」

  「……」

  這就是所有遷就、所有溺愛、所有沉默的緣由?因為在理智中清楚地知道溫蒂不重要,清楚地知道溫蒂注定會被排除在外,於是給了她更多的容忍,更多的原諒。

  那個溫沒有想到具體細節的夢忽然清晰起來。她忽然意識到了那個夢中到底講述了什麼,不,不僅僅是她醒來前的那個夢,她所有的夢其實都在講述同一件事,感受同一種情緒。

  原本家應當是個溫暖的地方。原本應該在家裡感受到完全的愛和包容,完全的理解和鼓勵。

  最起碼,家也該是讓人能放松下來,好好休息的地方。

  或者最基礎的,家讓人不會害怕自己被拋棄,家是錨點和歸屬。

  但每一個夢,都在講述同一件事。

  家是寒冷,家是令人迷惑的愛,家是無法理解對方和不被理解,家是虛假的鼓勵和安慰,家是從不放松、高度緊張,家是不得安眠無法入睡。

  家是她被拋棄的地方。

  「請不要這麼說。」布魯斯誠懇地注視著溫的雙眼,「請不要下這終結論,不重要的是我而不是你,我不重要,所以你才更重要。蝙蝠俠的任務就是確保你們的安全和穩定,你不知道布魯斯·韋恩是蝙蝠俠,不是因為你不重要,而是因為你不合適……」

  他停了一下,在溫的眼神中感到難以繼續解釋下去。

  他只好說:「對不起。」

  溫望了他一會兒,慢慢地回答:「為什麼要道歉?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是他。」

  「但我希望成為你的父親,不是『離開自己的世界後勉強找到的替代品』,而是『你的父親』,完整的、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布魯斯說,「我必須承擔你對父親的憤怒。我不是他,但我願意成為他,也包括他過去犯下的錯誤。」

  溫偏頭看著他。

  「其實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他過。你們雖然長相和經歷都很像,但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很多細節都在說明這一點。而且你知道嗎?他不會做飯。」溫說,「他炸過廚房。」

  「那看來我比他更完美。」

  溫雙手抱胸,發出一聲有點敷衍的應答:「嗯——」

  「怎麼?」

  「他比你冷酷一些,話更少一些,表情也更冷淡一些。」溫說,「他從不和我談話,我感覺他對我的哥哥們也是這樣……但你會和我們談話,而且是主動的。」

  「這樣不好嗎?」布魯斯笑起來。

  果然,他和另一個世界的布魯斯有著微妙但不小的差距,他比溫蒂的父親多笑,也更柔和。

  明明他們的經歷相差無幾。

  「很好啊。」溫回答,也露出一個笑容,「不是很好,是非常好。」

  好到她有了一種奇特的想法。


第146章 溫和掛畫-太多蝴蝶

  紐約。

  娜塔莎最後檢查了一遍冰箱裡的儲存, 確定裡面的食材都足夠新鮮,把過期的牛奶和酸奶都丟掉,最後合上了冰箱的大門。

  原本她都不打算再繼續做這些了,溫在哥譚, 暫住在這裡的康納也跑去了哥譚, 兩位主人都離開之後, 這間房子完全就只是一座空屋, 根本不需要她來照管。

  但她還是繼續過來了, 因為康納時不時會回來拿點東西。光是拿也就算了, 他拿完也不往裡面補, 真當冰箱是免費永動生產機器了。

  而且他還一點都不見外, 冰箱空了就跑來敲門, 問她能不能做點吃的,他好給溫帶過去。

  娜塔莎:「……你就不能自己做?你不是很會做飯嗎?」

  「溫說比較想吃你做的東西。」康納就這麼回答她,「所以我才過一陣回來一次。」

  因此又一次的, 娜塔莎不得不暫時擱置了自己的搬家計劃,依然在任務和任務的間隙住在溫的隔壁。

  她也時不時地過來幫溫看看房子, 填補填補逐漸空蕩的冰箱。

  不過上次通話的時候,溫說了她近段時間會回來紐約。專門來了紐約一趟, 處理各種工作事務的布魯斯證實了這件事, 順便和她打聽了一下溫在和她共處時暴露的各種問題。

  「你是怎麼說的?」把玩著一個小巧的精靈擺件的戴安娜問。

  關於戴安娜, 這就是溫帶來的另一個麻煩了。

  這位神奇女俠在超級英雄工作之外的日常娛樂似乎相當貧乏,同時, 她也是全正聯除了蝙蝠俠以外最為關注溫情況的人之一。

  說之一, 是因為還有個更熱情的。

  熱情到每每出現, 娜塔莎都會控制不住地想要翻白眼或者嘆氣。對方好像也很清楚娜塔莎不怎麼待見自己,從來不單獨出現在娜塔莎面前, 總是跟著戴安娜一起出現。

  「對啊對啊,你是怎麼說的?」死纏爛打地跟著戴安娜找上門的小閃快樂地在房間裡跑來跑去,「這就是溫住的地方?比我想像得樸素很多啊,哇哦,等下,這個房間關著門的,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娜塔莎安慰自己:好歹他還知道問一問你。

  「我想溫應該不會介意。」她說完這句話後在心中嘆息,微妙地覺得自己在溫離開後依然逃不開帶孩子的命運,「記得把你動過的東西都會恢復原狀就好。」

  小閃在收到肯定答復的那一瞬就推開了門。

  然後他站在門口,被這個氣勢輝煌的房間驚呆了:「哇,這個房間,這個房間……哇,太不可思議了,這種房間真的會有人睡嗎?我以為這種房間只會出現在城堡或者主題旅館裡。溫是怎麼想的?她為什麼把主臥弄成這樣?她喜歡這種風格?可是主臥和外面的客廳完全是兩回事啊!」

  戴安娜往那邊看了一眼,說:「主臥看上去和布魯斯的住處很像。」

  「這裡差不多就是按照韋恩主宅布置的,當然會像。」娜塔莎哭笑不得地說,「你們過來是干什麼的?戴安娜也就算了,閃電俠為什麼也來了?」

  「為什麼戴安娜就可以算了!」小閃抗議。

  「因為我和娜塔莎已經保持聯絡很長時間了,差不多從我知道了溫的那陣子開始。」戴安娜說,和娜塔莎交換了一個眼神,「娜塔莎哈市從我這裡得知溫的消息的。」

  小閃反而一怔:「在這之前你們不怎麼聯系嗎?」

  「當然不,為什麼這麼問?」娜塔莎說,「我可不像正聯成員這樣悠閑,你們幾乎都還有另一個本職工作,但我們復聯的成員大部分都只有這一份工作,神盾局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調動我們,所以我非常忙。」

  她停了一下又補充道:「你們現在正在侵占我寶貴的私人時間。」

  小閃成功在穿著制服戴著面罩的情況下表現出震驚無比的臉:「可是你寶貴的私人時間被你用在幫溫整理上了。」

  「閑著也是閑著。」娜塔莎更加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是在帶孩子,而且這還是個問題一大堆的孩子,「我暫時沒有太多更喜歡的娛樂活動。」

  戴安娜說:「蝙蝠都和你說什麼了?」

  「對對對這才是我跟過來的原因,」小閃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題,頓時奔到娜塔莎身邊,「你們都聊什麼了?溫在哥譚過得怎麼樣?布魯斯和她的關系好不好?天吶我有好多問題想問,要不是大家都說這件事我們不該管太多,我一定會跑到哥譚親眼看看溫現在怎麼樣了!」

  娜塔莎心想:天吶閃電俠果然很啰嗦。

  戴安娜給出一個帶著縱容的笑容,輕柔地說:「好了,小閃,安靜點,聽娜塔莎說。」

  「好吧,我和韋恩先生說了不少東西,差不多都是老一套了,溫的病情,溫的狀態。」娜塔莎說,「不過這次,我和蝙蝠說了點新的東西,被你們忽視的東西。」

  「是什麼?」小閃耐不住性子地追問道,「還有什麼被我們忽視的?」

  「溫永遠在不停地說父親怎麼樣,父親怎麼樣,」娜塔莎說,「但她從來都沒提起過母親。我很奇怪為什麼沒有人發現這一點,難道這還不夠詭異?人生中最重要的參與者之一在她的生命裡完全缺席,而她從不提及。」

  戴安娜一怔。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關於這件事戴安娜應該和我有同感。」娜塔莎一手叉腰,露出一個曖昧不清的、若有若無的笑來,「溫會對年長的女性表現出相當強烈的的興趣。」

  「呃。」小閃說。

  他看了看戴安娜,又看了看娜塔莎,因為完全跟上了這段對話的節奏,並且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而感到微妙的不可置信。

  「我聽說溫在自己的世界裡老和布魯斯的前任搞到一起,」他說,結結巴巴的,「原來、原來都是真的嗎?」

  哇,他想,這可真不愧是蝙蝠家!

  溫也真不愧是蝙蝠崽!

  為什麼這麼讓人頭皮發麻的事情,一旦放到蝙蝠家,就完全不讓人覺得有違和感了?不僅沒有違和感,還會讓他想要發出嘿嘿的笑聲……不過小閃努力忍住了。

  「還說了別的嗎?」戴安娜頗感興趣。

  「我只說了這件事,」娜塔莎說,「也只有這件事可說,別的沒什麼意思了——你呢?你來找我總不至於就是為了問我我和韋恩說了什麼吧?這種事打個電話就夠了。」

  戴安娜這才想起自己的任務:「我過來是要告訴你,我們最近觀測到了奇怪的能量波動。這種能量的運轉模式我們完全無法破譯,但其中包含的規律極其古老。我們可能會碰上新的麻煩了。」

  這消息不出所料,娜塔莎點了點頭。

  「你們不是唯一觀測到這股能量的人,」她說,「我們在兩天前就從斯特蘭奇博士那裡收到了消息,他說他好像從古籍裡見到過這種能量,等他查到詳情會再聯絡我們。」

  小閃在旁邊頻頻點頭,做出他認真聽了這段話的樣子,但任誰都能看出來他的心思早就飛到不知哪兒去了。

  「那麼,」娜塔莎笑吟吟地問,「要上我那兒吃點東西,再聊些別的嗎?」

  「當然沒問題。」戴安娜愉快地說,「我在紐約還不認識什麼人呢,你可以把你的朋友也叫來。」

  「史蒂夫怎麼樣?」

  「你又來了,娜塔莎。」

  兩人說笑著走出了房間,被她們遺忘到腦後的小閃回過神來時,整個屋子已經只剩了他一個人。

  小閃呆住:「……」

  和另外兩人在一起留在這裡還好,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小閃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他磨磨蹭蹭地貼著牆往門口走,走到一幅裝飾掛畫前時,他忽然停了一下。

  這個掛畫上的內容有點奇怪,像是一扇門似的。

  而且這幅掛畫的位置也太偏了,和房間的整體裝潢相比非常突兀,就好像這幅畫是掛在這裡專門擋住什麼似的。

  小閃好奇地掀開了掛畫。

  牆面上空無一物,連一點污漬都不存在。

  他放下掛畫,走遠點端詳了這幅畫一會兒,還是覺得這幅畫看上去太像一扇門了。

  「怪怪的。」他嘟噥一聲,離開了這裡。

  哥譚。

  但這個想法沒什麼可能在第一時間驗證,因為溫蒂根本不聽溫的召喚,還在意識的深處沉睡。

  溫蒂睡得太久也太深了,讓溫開始擔心溫蒂是不是出了點問題。她到現在也差不多摸清了情況,關於那些過去——她並非一無所知,那些過去也不是獨屬於溫蒂的過去。

  過去是她們共享的,只不過溫蒂被困在回憶中,而她選擇走向未來。

  在某種程度上,她主動拋棄了過去。

  雖然事實證明她不是完全忘記,記憶仍舊在她的意識裡留存著,那些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就是證明,尤其是在最初她隨口對認識的人說到自己的身世時,那些情緒的逼真和濃烈無可置疑。

  可惜她只記得大概,而且還只能在自然而然的、放松的對話中把過去「脫口而出」,要費勁兒去尋找某些細節……就沒辦法了。

  只能去問溫蒂,可溫蒂不肯醒。

  溫不死心地接連呼叫了溫蒂好久,終於嘆著氣放棄了這個想法。

  「你在干什麼?」康納靠在陽台上問。

  阿爾弗雷德不在的這段時間,養在陽台上的植物也全都是他照顧的。這段短暫的經歷好像讓他對養點什麼這件事感興趣了,沒事兒他就搗騰這些植物,施肥、松土、澆水,還有照管書架上的那些小魚,忙得非常快樂。

  「在跟溫蒂說話。」

  康納頗感興趣:「你和她對話是必須說出來的嗎?我還以為你們可以直接在大腦裡對話,或者只要想一想對方就能感知到。」

  「其實你說的這幾種方法我們都可以。」溫倒在床上,「但是溫蒂她經常不理我,我剛才就是試著和她說話但她根本就不肯醒。」

  康納思考了一下,想不出自己和自己在腦子裡說話是種什麼感受。

  他繼續撥弄起花盆,將它們分散得更開一些。

  「你喜歡的話,我們的新房子裡也可以養花養魚呀。」溫躺在床上看著陽台上的康納,「養點小貓小狗什麼的也可以,或者蛇啊、蜥蜴啊,我都沒意見。」

  「反正不是你照顧對吧?你只負責玩。」康納哼了一聲,「養點什麼也不是不行,但我沒什麼喜歡的。你有喜歡的嗎?」

  「我不喜歡小動物。」溫懶洋洋地回答,「小動物都不夠聽話,而且麻煩。小動物的皮毛我倒是挺喜歡的。」

  「那就不養。」康納說,「你要看看我畫的概念圖嗎?」

  「不了,留點驚喜。」

  「你和布魯斯都說了什麼?」

  「你沒聽?」

  「當然沒有。」康納承認說,「你們之間的氛圍一緊張,我就只想馬上逃跑,對不起寶貝兒,但我完全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我自己的親子關系也是一團亂麻,這還是超人脾氣夠好的結果。」

  溫悶悶地應了一聲,翻了個身,趴睡著,把下巴枕在手背上。

  她感到身邊微微下陷,是康納坐在了這裡。

  「不開心?」他問。

  「沒事,別管我,等一下自己就好了。」溫說,湊到康納的手邊親了一下他的手背,「不過哥譚這邊的房子先不用著急,我馬上就要去紐約工作了。」

  康納肅然起敬:「不管看多少次,布魯斯的效率都這麼驚人。」

  這個話題略微勾起了溫的興趣:「你和蝙蝠俠共事過?你不是一直都跟提姆共事嗎?」

  「蝙蝠俠不插手羅賓的其他隊伍,但偶爾在提姆自己無法搞定的時候,他也會給我們一點小小的幫助。」康納說,「他做事的風格非常強烈,和提姆的不太一樣,很好辨認。」

  「他是什麼風格?提姆又是什麼風格?」

  「一定要比較的話,排除掉他們一脈相承的那些共同點,蝙蝠俠的思維更偏向於運用最簡潔的方式暴力破局,提姆更像是深入鑽研的偵探。」康納說,「而且蝙蝠俠的方案常常劍走偏鋒,很偏激……提姆其實也是,可他的偏激放在蝙蝠俠面前都是小兒科。」

  「亦正亦邪。」溫說,「像托尼。」

  「他們這些人都有些像。」康納無所謂地說,「控制欲,傲慢自負,只信任自己,冷酷得自成一派。你太有勇氣了寶貝,我很佩服你迎難而上的精神,像我就直接放棄了和盧瑟談一談的可能。」

  「盧瑟那邊最大的阻礙是他根本不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當人看吧。」溫說,「而且他還始終想要毀掉超人的正聯,有空的時候也非常樂意給其他超英下點絆子。」

  她這邊……起碼都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啊!

  盧瑟就完全脫離好人的範疇了。

  「隨便啦,」康納含糊地說,「反正我完全放棄了能和他和平共處的的可能,好消息是只要我不幫助超人,他也不怎麼會費心來對付我。」

  溫忽然笑起來,笑得上氣都不接下氣:「你記得、你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互相比慘的事情嗎?」

  康納立刻說:「我贏了。」

  「好好你贏了,」溫哭笑不得,「在這種比賽上贏了的人才比較可悲吧?你搶什麼?」

  「如果我贏了,就說明你比我要更幸福一點。」康納說,「而且我贏了!」

  他快樂地比出勝利的手勢,溫又笑起來。

  她說:「我有點想念紐約了。」

  「和布魯斯談崩了?」

  「沒有談崩,還挺好的。」溫說,「我就是想念紐約了。總感覺紐約更像是我的家,哥譚雖然熟悉,可我不喜歡這裡給我的感覺。」

  「太多霧了,太少陽光了。」康納不假思索地接話。

  「不是,不全是。」溫望著窗外,輕輕地說,「是太多蝴蝶了。」

  她微微笑了笑,將臉埋進了柔軟的床單中。


第147章 溫和認知

  這只蝴蝶

  提姆只是出去參加了一次競賽, 然而等他回到家,卻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他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瞪著眼前大搖大擺地端著咖啡從客廳走過的康納,「我以為你前幾天就走了?」

  「我原本也打算走的。」康納說, 「但是溫讓我不要走。」

  提姆震驚:「……你膽子還真大啊。」

  康納聳了聳肩:「真的留下來之後我才發現事情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可怕, 我和布魯斯的作息錯開了, 而且他也不是經常在家。」

  提姆還想說什麼, 就看到達米安趾高氣揚地從他們兩人身邊走過, 去廚房端出一杯牛奶, 又趾高氣揚地原路返回。

  他居然無視了康納的存在, 而不是趁機冷嘲熱諷幾句。

  ……這個世界的變化實在太快, 提姆覺得自己已經被搞糊塗了。

  「要咖啡嗎?」康納善意地詢問自己的小伙伴, 「廚房裡還有,都是濃咖啡——嘿,早上好, 阿爾弗雷德,今天的早餐非常美味, 溫全都吃光了。」

  他笑著朝正走向廚房的老管家打了個招呼,老管家回以一個矜持的點頭。

  提姆揉了揉太陽穴, 虛弱地問:「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全都一起告訴我吧, 康納, 我覺得我現在還承受得了。」

  康納想了一會兒:「再過一陣子溫就要去紐約工作了。」

  坦白說,這件事比起康納居然敢在布魯斯回來後還呆在韋恩主宅、達米安居然對康納很友善更讓提姆精神一振。

  想也知道溫不可能在紐約得到一個小秘書、小文員之類的職位。

  提姆幾乎是哀嚎出了聲:「……真的?不是吧?」

  「我知道對你來說很難接受, 」康納充滿同情地注視著提姆, 「你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

  這話聽起來相當坦誠, 可康納臉上那種和溫如出一轍的無憂無慮讓這句話中的說服力大大降低,提姆要用盡力氣才能讓自己不露出凶惡的眼神。

  「你過去不是這樣。」無數種復雜的情緒最終化作了惆悵, 提姆嘆著氣說,「你過去不是這麼不負責任,康納。你越來越像溫了。」

  「有嗎?」康納被這麼評價還挺美,他樂滋滋地啜了一口咖啡,說,「這證明我和溫的感情非常堅定嘛。」

  他悠哉地走開了,不過沒走幾步,就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停住了腳步。

  「對了,我有件事要問你。」康納仿佛不經意般說,「你在哥譚見過蝴蝶嗎?」

  這個問題很簡單,提姆想也不想:「見過啊,學校的後山就有。」

  「是什麼樣子的蝴蝶?」

  「就是普通的蝴蝶,灰白色的,拇指指節大,」康納問得太細,提姆開始奇怪了,「你問這個干什麼?」

  「沒什麼。」康納鎮定地說,「只是隨便問問。」

  他悠哉地端著咖啡上了樓,而提姆盡管本能地覺得康納的提問不太對勁,長途奔波的疲累感卻湧了上來,讓他懶得繼續關注康納莫名其妙的問題。

  阿爾弗雷德送來了早餐,提姆打起精神,用最後的清醒支撐自己填飽肚子,回房間休息了。

  康納在溫的門口停了幾秒。

  他側耳,聽了聽房間裡傳來的聲音。

  溫還在睡,呼吸聲悠長而平緩。她很少能睡得這麼熟,康納早就發現了,溫的睡眠質量非常差,她很少能陷入最深沉的睡眠中,絕大多數時候,她都只是淺眠——在睡著後她總是不安地轉動著眼睛,仿佛整夜都被圍困在夢中。

  但近段時間裡,溫睡得好多了。

  康納覺得這件事都是他的功勞,不過為這麼點小事居功就太大張旗鼓了。

  再說這本來也是應該的。如果不是因為彼此都會覺得愉快和放松,又為什麼要在一起呢?

  他背靠著門等待了一會兒,果不其然,溫的呼吸開始變化了。

  她在被子下翻滾了一圈,慢慢醒了過來。

  就好像她在最甜美的沉眠中也能感覺到他回來了一樣。

  他快樂地推門進房。

  「康納?」溫閉著眼睛喊。

  她聽到推門的聲音,也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雙手落到了她的臉頰上,撩起了遮住她眼睛的碎發。

  一切細節都纖毫畢現。

  他走近時帶動的細微風聲,他的腳落地時特有的輕盈,他皮衣的衣擺垂下來,拉鏈壓住她單薄的被單,還有他單膝跪在床上時帶著她整個身體都朝他傾斜的下陷。

  「溫?」他貼著她的耳垂說,「起床了。」

  他溫熱的吐息瘙得她後頸發癢。

  太快樂了。又溫暖又放松的快樂,毫無陰霾的快樂。能毫無保留地付出信任、也接受對方付出的信任的快樂。

  這也許是一種幻想,但溫覺得她的聽覺中填滿了糖霜和奶油的甜香。

  奇怪,她並不喜歡甜味,也欣賞不了那種膩乎乎的口感,在所有的感覺中她尤其偏愛清爽,最好是清爽到近乎冰涼,就比如種在陽台上的薄荷給她的感覺。

  但這隨著康納一起到來的甜味絲毫不令她煩躁和反感,它柔軟得像是一縷雲霧,卻是祛除了濕氣和灰塵味道的那種。

  「嗯。」溫說,她半睜開眼睛,沉浸在這醺然的感想裡,幾乎不想做任何別的事情。

  「起床了。」康納又說。

  他表現出了無限的寬容和耐心,這並非是單純的忍讓可以解釋的寬容和耐心,只能說他完全樂在其中,就像那些以勝利為樂趣的人能忍受勝利前艱苦的訓練,或者那些以拯救世界為己任的人能忍受自己受傷。

  溫磨磨蹭蹭地起來了,康納立刻疊好了被子,免得溫又縮回床單。

  這種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溫總會對高質量的睡眠表現出極度的不舍,費盡手段地想要留在床上,追隨沉眠的余韻。

  不過她最後還是會老實起床的。

  康納沒有再哄,而是起身作勢走開,溫立刻抓住了他的衣領,被康納帶得支起了上半身。她終於不太情願地睜開了眼睛,端正地坐好。

  「好了,起來了。」她懶洋洋地靠著身後的靠枕,「不知道哦啊你在急什麼,哥譚的陰天多適合睡覺啊。」

  康納才不反駁這話,也沒有說什麼「睡得太久會把整個人都睡軟」,只是很順手地把溫撈起來,讓她踩著拖鞋站好,而後迅速把床單抻直。

  溫慢悠悠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打算都被康納看透了。她慢條斯理地換下睡衣,忽然反應過來:「提姆回來了?」

  「回來了。」

  「我就說之前的早餐像是阿爾弗雷德做的。」溫偏著頭,「提姆看到你是不是嚇了一大跳?」

  「他要是長了翅膀,能被嚇得從一樓飛到二樓。」

  溫笑了一聲,又問:「他考得怎麼樣?」

  「沒聽他提起這事兒,應該是考了第一吧。」康納說,「他參加競賽還沒拿過第二,哪天要是拿了第二才值得多說幾句。」

  溫呼了口氣,原地跳了跳給自己醒神。

  康納特別注意到一個細節:溫很認真地看了一眼窗外。

  他沒表露出什麼,只是默默地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裡。

  「我們今天出去玩。」她看完窗外後說,「你看好房子了嗎?我們去看你選好的房子!」

  這個借口也太不走心了,溫什麼時候關心過這些生活細節……她可從來都是等著別人把麻煩的瑣事給她做完,自己等著驗收結果的類型。

  「你也太敷衍了,寶貝兒。」康納搖頭,「雖然你不說我也不會問,但你就不能想個好點的理由?」

  溫眨了眨眼睛,露出個若無其事的笑容:「我們走吧。」

  在選住址這件事上,康納確實頗動了一番腦筋。

  上流社會扎堆的上東區肯定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住在這種地方的人都有極為敏感的神經,稍有點什麼風吹草動就能驚動他們,而溫討厭麻煩;別墅區是個好選擇,可哥譚就沒幾個沒被搶劫、轟炸過的別墅區……這倒是問題不大,可吵吵嚷嚷的環境顯然也會讓溫不滿。

  幾經篩選,康納還是留下了一個他認為不錯的住處。

  「到了。」他把溫領到公寓門口,「嚴格來說這裡已經屬於我們,不過原本的房主還留了一些家具沒有搬走。房主和結婚對像因為工作移民了,這是他們的新房,還沒來得及入住。」

  溫打量了一下公寓,評價道:「很漂亮。」

  她心不在焉得太明顯了。

  還沒等康納的好奇膨脹到極限,溫就說:「你可以暫時回避一下嗎?我想……先一個人待一陣。」

  康納覺得溫不像是想一個人待一陣。

  他覺得溫像是想見什麼人。

  「好。」他說,「那我先走了。需要的時候叫我一聲,寶貝,鑰匙我放在茶幾上。」

  溫盯著窗外,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還是留下吧。」康納頓時不放心了,「我就待在臥室,你留在客廳。我不聽你們說話。」

  「快走吧!」

  「不行。」康納堅持道,「我覺得你不太對頭,我要留下來陪著你。」

  溫不說話了,只是一心一意地盯著窗外。

  她一直都很清楚她眼中的世界和常人不同,只是她很擅長無視所有她不喜歡的細節,並蠻橫地假裝它們都不存在。這種假裝非常有效地保護了她的思想,可其中也有不容忽視的缺陷。

  最大的缺陷是,她自始至終都很清楚她是在假裝——她並非真正缺失認知。

  她永遠渴望逃離某種恐怖的真相,可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方式卻是強迫自己無視這種恐怖。極其偶爾的,這些認知會會短暫地蘇醒過來,提醒她到了必須面對的時候。

  黑底紅斑的蝴蝶靜靜地停在窗外。

  ……她又看到了這只蝴蝶。


第148章 溫和第二個問題

  不止兩個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第一次爭吵。

  康納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事實, 卻並未因此產生多余的緊張和擔憂。

  人們常說沒有經歷過爭吵、冷戰、和解的戀情是不穩定的,因為這時候情人的愛全然受激情所控,可,激情並不能持續到整個人生的長度。

  沒有經歷過思想碰撞的感情很難走到人生盡頭。

  康納倒是沒有擔心過這個。

  顯然, 他和溫屬於極其相似的那種情侶。他們之間本來就不存在太多的思想差異, 就算因為身份和性別的不同, 他們在看待事物的時有著不同的角度和眼光, 但這些全都是可以好好溝通, 而且完全可以溝通的嘛。

  ——只在一件事情上,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彼此。

  這件事也不僅僅橫亙在他和溫之間, 同樣也橫亙在溫和她的家人之間。

  康納之前一直回避這件事。他還不清楚溫能不能容忍他探索這部分, 盡管溫在多數時候都表現得毫無底線……

  但她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沒有底線」的人。

  就像一個體面人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蓬頭垢面, 可乞丐卻會一樣,不能說乞丐就一定是因為不愛干淨才髒兮兮的——只不過乞丐在生存這件事上花費了全部的精力,不管他愛不愛干淨, 都無暇顧忌到自己的形像了。

  而溫在追逐快樂上花掉了幾乎全部精力。

  她沒有回到哥譚的時候,康納以為她追逐快樂是想要從家中逃走, 可現在看來,事實似乎並不全是如此。

  她確實想從家中逃走, 可她也在逃避另一種東西。

  ……蝴蝶?

  康納順著溫的視線望向窗外, 卻只看空落落的天空。天上一絲雲都沒有, 呈現出玻璃般的淡藍。

  於是輕易地,他放棄了去看溫所見的世界的嘗試。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溫有一個獨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她當然值得擁有這個世界, 並且絕對有權力拒絕他走進。

  「我可以留在這裡嗎?」康納問。

  他還是想要嘗試一下能不能走進溫的世界。

  溫游移的目光終於彙聚到了康納的臉上。

  她心裡其實很清楚自己在某些時候會表現得很可怕——就像愛好特殊的人, 一邊為在旁人眼中無比恐怖和惡心的東西心潮澎湃,一邊能清楚地判斷出自己的情況是不正常、不對勁的一樣。

  感性的情緒在歡呼, 理性的分析卻在嘆息。

  這兩者完全可以同時存在。

  「你剛剛才很硬氣地說你一定要留下來呢,」溫盯著他,說,「怎麼又要我同意了?」

  「……」

  「可以啊。」溫卻忽然變得輕描淡寫,「你想留就留下吧。」

  她忽然變得遙遠了。遙遠得像是一個影子,而他們之間僅有的聯系,就是屬於她的影子和他的影子有一瞬間的交錯。

  在這個交錯的瞬間裡他們相愛,然而他們的相愛似乎也僅僅在這一個瞬間。

  這想像讓康納害怕起來,他緊張地注視著溫的眼睛,試探著問:「那我……就在臥室裡等你?」

  溫噗嗤一下笑了,帶了點撒嬌地推他:「你說什麼呢!」

  她在裝糊塗。康納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了溫有多擅長逃避話題,說來也好笑,她從不掩飾自己對蝙蝠家族遮遮掩掩的作風有多厭惡,可她在這方面的造詣又完全是青出於藍。

  到底她知不知道這點?

  康納短暫地好奇了一剎,隨即便決定將這個疑問拋到腦後。

  這點差異不會影響他看到溫時的心情。人們總會犯這樣的錯:一旦相愛,就會對戀人抱有強烈的占有欲,不單純是身體和精神上的、戀人的占有欲,甚至連對方的觀念也要染指。

  為什麼很多人會覺得「如果我們不接受彼此的一切好與壞,這種感情就不是真正的愛情」?

  這種觀念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暴政。

  康納不會犯這樣的錯。他確鑿無疑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肯定地知道溫想要什麼。

  他們都需要一段同時具備緊密和松散兩種特性的關系,他們的感情必須牢牢地將他們聯系在一起,但又不能讓他們在濃烈的愛情裡窒息;他們的感情必須像一根永不斷裂的線,這根線綁在他們的喉嚨上,稱量著他們在這段關系裡使用的力道和彼此的距離。

  康納過去將這根線放得很松,而此刻,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將這根線拉得太緊。

  他又等待了一會兒,發覺溫似乎不打算多說什麼,就決定還是留在這裡。

  ……反正,溫也沒有特別強硬地拒絕。

  天色漸暗,溫懶洋洋地靠坐在沙發上出神。康納沒花多少時間,就從坐立不安,變得泰然處之。

  他確實不清楚那個獨屬於溫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然而他清楚溫的表現代表什麼。

  溫現在的表現和開心沒多大關系,卻也絕不代表沮喪。

  他們等了又等,直等到天黑也沒有人出現,同樣也沒有任何痕跡能說明有人來過。溫的態度變化明顯,康納是有點懷疑溫從某種方式得知了對方不會現身的消息,可他找不到證據,要問溫吧,溫也不一定會告訴他實情。

  這時候康納天性裡的樂天就出來了。

  當他和溫在一起的時候,不,在比這更早的時候,在他第一次遇見溫的時候,當他看到這個女孩兒被從水中撈出卻還在朦朧微笑的時候,他就很清楚地知道她會成為他未來的一大困惑。

  康納對此接受良好,就像溫對他古怪的身世也接受良好一樣。當他們在一起,就意味著他們必須接受對方的所有。

  他們會統治彼此。

  那麼就沒必要追問了。不管那些逼迫著溫逃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不管「蝴蝶」是什麼,不管溫為什麼直到現在都不肯多說……只要他們還在一起,那麼這件事他們就一定會共同面對。

  「回去嗎?」康納高高興興地問,「還是今晚就在這裡睡了?不回韋恩主宅的話我還得准備准備,這房子裡還缺了很多生活用品。」

  溫說:「你可以問一個問題。只有一個。」

  康納挑了挑眉:「寶貝兒,你可真是慷慨。」

  「過時不候。」溫氣哼哼地抱怨,「你這麼會看眼色搞得我都有點內疚了。想好你要問什麼了嗎?」

  「想好了。」

  溫說:「我也准備好了,問吧。」

  「為什麼是我?」康納凝視著她的雙眼,神色嚴肅又好奇,「為什麼你千挑萬選,只選中我?」

  這問題讓溫啞口無言。

  她其實從未真正思考過為什麼是康納,當然他們確實很合拍,也毫無疑問的是天生一對,就像一張紙被撕成了兩半,他們拼接起來時連最毛躁的邊緣也嚴絲合縫,然而這都不是康納真正想問的問題。他的問題不是對感情的不確定,他想要的答案更直指核心。

  「在回答前我要更正一件事。」溫豎起一根手指,「沒有『千挑萬選』。在你之前我遇到很多人,我喜歡他們嗎?當然。我愛他們嗎?絕不。」

  康納忍著笑搖頭:「韋恩。」

  「然後回到你的問題。」溫想了想,「實話說,我也不確定我能給出什麼答案……我不怎麼思考這些,你知道的。而且我還以為你會問我另一個問題,比如我今天原本是打算見誰,結果你完全沒提起這個,我現在有點頭腦混亂。」

  「我想留下來不是想知道你要見誰。」康納插嘴,「是因為你的狀態不太對勁。」

  緊接著他就在溫的注視下舉起雙手:「我不說話了。」

  「更早的時候就不提了,那完全是一團亂麻。」溫說,「在紐約的時候,我有過幾次約會。坦白說他們給我的感受都很好,但也許是太好了。我不喜歡他們太強烈的保護欲和好意——在這點上,他們完全和父親一模一樣。」

  這也不是她沒有選擇他們的最大原因,只是短時間內,溫只能想到這麼多。

  她對前任、前約會對像的態度可以用冷酷來形容,一旦她放棄,對方就不會再在她心中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跡。

  按她的性格,也不太可能會出現「回憶起和對方度過的美好時光」這種事。如果她還有所留戀,就絕不會和對方分開。

  所以此刻,溫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太起來在遇到康納前,其他人到底有什麼具體的事讓她失望。

  她轉而把問題扔還給康納:「為什麼是我?」

  康納的回答不假思索。

  「你能激發我的陰暗面。」他說,「你迫使我面對我逃避的那部分自己。那部分冷酷的、不想負起超級英雄的責任的我。你總讓我充滿渴望,你讓我迷惑和失控,你讓我失去力量感:在你面前我毫無特殊之處。但與此同時,當我和你在一起,我總覺得我完全摒棄了陰暗的部分。你讓我覺得我很特殊。」

  溫完全被這些話打動,也憤憤不平地叫起屈來:「……這不公平!你肯定已經提早想好答案了!」

  「或許。」康納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你不特殊。」溫悶悶地別過頭。

  她忽然委屈得要命,憤怒地揪著沙發後的靠枕,把靠枕的一角揉過來,又揉過去:「不可以!你只能問一個問題!」

  康納聳了聳肩:「好吧寶貝兒,既然你這麼說了。」

  「……」溫瞪大了眼睛。

  什麼?你真的不問了?

  溫生氣了,她用力推康納:「走開!走開!」

  康納無辜地往後倒:「寶貝兒你到底講不講道理……」

  「不講!」

  他們鬧了一會兒,從沙發上滾落下來,又在地板上折騰個不停。溫又踹又打,康納不痛不癢地朝她擠眉弄眼,最後反而把溫逗笑了。

  「好、好吧。」她氣喘吁吁地說,「你可以問、問第二個問題。」

  她回答了不止兩個問題。


第149章 溫和約定

  步入正軌

  月亮升起, 月光卻漸漸隱沒在霧氣之中。

  溫睜開眼睛,靈巧地翻身下了床。

  她赤著腳站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撈起床頭的外套披在身上,回頭看了一眼康納。

  他睡得正香, 嘴唇微微張著, 讓溫情不自禁地有點擔心會不會有什麼小飛蟲飛進去。

  平時當然不可能出這種事, 但他現在明顯處於近乎昏睡的非正常狀態。

  她吹了一下掉在眼睛上的短發, 認真地把康納的嘴捏合攏, 又在他因為趴睡而被擠得微微鼓起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好甜蜜啊。」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溫猛地抬起頭, 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一雙小皮鞋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白色的鞋面上繪著卡牌上的的桃心符號, 一只腳紅桃心, 一只腳黑桃心。

  溫脫口而出:「愛麗絲夢游奇境?」

  「是我。」對方走近了幾步,露出一張漂亮的臉,「我是愛麗絲。」

  「萊昂納多呢?」溫左右張望, 「他沒有來?」

  「你可以把我們理解成同一個人。」愛麗絲說,她(他?)撫了撫自己的裙擺, 「雖然按照你的觀念來說,我和他不能算是同一個人。」

  溫看著這個還沒有她高的小女孩, 呆呆地重復了一遍:「……按照我的觀念說?」

  「可以理解成你和溫蒂的關系。」

  「好吧。」溫的視線徘徊在愛麗絲金色的長發上, 「你來這裡是為了——」

  「售後服務。」愛麗絲說, 她板起臉,露出嚴肅的表情, 「怎麼樣?你對這個新的世界還滿意嗎?還有什麼願望想要實現?」

  這個愛麗絲的性格和萊昂納多完全不像。萊昂納多不像她這麼直白, 他更喜歡在親切的寒暄後再談正事, 而且萊昂納多的語氣比她溫柔和豐富多了。

  「我和他不一樣。」愛麗絲完全沒有掩飾她(他?)能知道溫在想什麼,連點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萊昂納多喜歡混在上流社會裡,我和底層打交道更多。順便一說,我是男性。」

  「……」

  溫控制著自己的視線不往下滑。

  「這具身體未發育,就算你看了也不會發現什麼奇怪的凸起。」愛麗絲說,「另外,不用在心裡擔心你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嗜好。我無論以什麼狀態出現都具有強烈的吸引力,即使是兒童的外貌。」

  「……好吧。」溫說,「我們出去說?」

  愛麗絲沒有意見,她看了康納一眼,在溫緊張的視線中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走出了臥室。

  溫跟著她走出房間,門外的景像卻非常陌生。這無疑是另一座建築的內部,典型的英式風格,篝火在壁爐裡燃燒著,給不遠處的小沙發染上溫暖的光。

  小桌上的茶水微微晃蕩著,愛麗絲徑直坐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請坐。」她彬彬有禮地說。

  溫這才意識到對方的英國口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沒有問任何問題,只是依言坐下,把茶杯捧在手中。此刻她心中塞了太多的問題,以至於她完全沒辦法將所有的思緒整理成有邏輯的問題。

  愛麗絲顯得很有耐心,在等待的過程裡一言不發地喝著茶,卷曲的睫毛安靜地垂落下來,蓋住了他的瞳孔。

  他精密得像個娃娃,不禁讓人好奇如果用刀子切開她的皮膚,會不會有紅色的血從傷口湧出,從他的傷口又能不能看到血管、脂肪、肌肉或者骨骼這些人體的組織。也許能讓人看到的只是極其接近人體組織的構造,但足夠完美到以假亂真——不知為什麼,溫就是這麼相信的,她相信愛麗絲一定會在任何細節上嚴謹認真地模仿人類。

  但模仿得再好,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溫依然能意識到愛麗絲絕非人類。

  他依然會給溫類似於那些「蝴蝶」的恐懼。

  「你很敏感。」愛麗絲說,她的語氣帶著克制的稱贊,「這是非常驚人的天賦。你的天賦幾乎和父親不相上下,也難怪他會詢問你是否願意成為他的女兒。」

  「如果我當時答應了會怎麼樣?」溫好奇地問。

  「你會被安置在一個足夠強大到孕育出我們這類東西的軀體裡,通常他會利用修格斯,但對你,他會使用更加強大,血緣也更加親密的兄弟。」愛麗絲回答,「首先,你屬於人類的肉體會被溶解和消化;然後,你屬於人類的精神會被撕裂和解構。之後他會殺死自己的兄弟,而你會吸收這具軀體的力量,重新生長。」

  溫毛骨悚然,又莫名感到一股詭異的喜悅。

  「他確實很喜歡你。」愛麗絲說,「這不算好事。」

  「這一過程會持續多久?」

  「那要看你怎麼定義時間。」

  「就是普通的時間。」溫說,「今天、明天這種時間。」

  「這一過程將會永恆。」

  溫立刻從那股詭異的喜悅中清醒過來。

  「不必用人類的時間觀理解這一過程的持續,」愛麗絲說,她的口吻有種過來人般的安慰,「當你開始這種轉換,你會發現它們短暫得像一次眨眼。」

  「算了算了,還好我沒有答應。」溫連連搖頭,「我還是喜歡人類的身份。」

  愛麗絲點了點頭:「我明白。」

  「所以,你其實也是他的女……兒子?」溫問,又補充了一句,「按人類對此的理解。」

  「不,我就是他本身。」愛麗絲說,「我是他的另一個化身。」

  「那你剛剛提到的父親——」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愛麗絲回答,「我想你應該沒有足夠的耐心聽完。」

  溫確實不打算聽,她的好奇心並不算濃,一旦愛麗絲回避,她就順勢略過了話題。

  「我可以放棄天賦嗎?」她問愛麗絲。

  「不行。」愛麗絲說,「在最初的約定裡,你已經答應了永遠保留這份天賦:另一個世界的門永遠向你敞開,你也永遠有第二個機會放棄人類的身份。」

  溫不清楚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愛麗絲的回答並未出乎她的預料。

  「那溫蒂?」

  「她永遠都在。但是否清醒過來是她自己的選擇。」

  溫說:「我沒什麼別的願望。」

  「我會持續回訪,不過下次來的未必是這一個化身。」愛麗絲說,「另外,你限制親人來訪嗎?」

  溫沒反應過來:「什麼?」

  「親人來訪。」愛麗絲重復了一遍,「確切地說,你父親的來訪。」

  「……我不知道。」

  溫心情復雜。

  另一個世界的布魯斯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也許溫蒂會對這件事做出真正有強烈情緒的反應,可她對「父親來訪」這件事只感到突兀和迷茫。

  「我就把你的回答看做不介意了。」愛麗絲說,「請你做好接待他的准備——當然,這句話只是一個提議,你想怎麼樣都隨便。」

  「他付出了什麼?」

  「萊昂納多還沒有做決定。」愛麗絲說,「也許什麼都不會有。接觸我們、單純地向自己承認我們的存在就已經是犧牲極大的付出了,也許萊昂納多什麼都不會要。」

  溫心說你們還真當自己是願望實現機器啊。

  「很高興知道你的生活步入正軌。」愛麗絲將空茶杯放下,「雖然我們樂意看到的是你更加絕望和破碎的狀態。」

  溫無言地喝光了茶水。

  「你的男友很可愛。」愛麗絲又說,「如果你們結婚,我會來參加婚禮的。」

  可別。

  而且他們根本就沒考慮過什麼結婚不結婚的事。

  不過在考慮結婚前,他們倒是考慮好了到底會不會要孩子……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那麼再見。」愛麗絲朝她微微點頭,「我很好奇下次再來時你是什麼樣子,也許會稍微符合期待?無論如何,你在這方面做出的努力值得肯定。」

  溫開玩笑:「你們不會為了讓我符合你們的期待插手干點什麼吧?」

  「請放心,」愛麗絲說,「我們不會額外向你施加壓力。」

  溫松了口氣,緊接著眼前一黑。

  陽光喚醒了她。

  「早。」康納在她身邊說,因為臉還埋在枕頭裡,他的聲音稍有點含糊,「今天也出去嗎?」

  「不了。」溫說,「好好休息幾天。」

  她打了個呵欠,又沉沉地睡著了。

  康納自己起了床,去廚房弄了些吃的。但當他打開冰箱,卻發現所有的食物都嚴重干枯和發皺,就好像在一夜之間被抽取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摸不著頭腦地扔掉了它們,重新購買了新的食材,隨即把這件事扔到了腦後。


第150章 溫和感覺

  意興闌珊

  誰也沒想到, 溫離家好幾天之後,第一個坐不住的人居然是達米安。

  「她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達米安憤怒地在客廳裡朝迪克和提姆發泄自己的不滿,「父親呢?也不管管她!」

  迪克正握著手機和芭芭拉發消息, 聞言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附和道:「你說得對。」

  提姆眼見著達米安都因為迪克這句不走心的話氣得臉色發紅了, 覺得自己不能只用一兩個字敷衍達米安。

  他點了點頭, 用自己能發出的最誠懇的聲音說:「我也舉得你說得很對, 她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布魯斯應該管管她。」

  「……別以為你說了一長句話就能蒙混過關, 德雷克。」達米安沒好氣, 「你只是把我的話重復了一遍而已!」

  於是提姆攤了攤手, 表示自己已經做了能做的所有努力。

  「你在擔心什麼?康納跟著她呢。」迪克終於從和女友聊天的間隙抽空抬頭,「康納現在除了保護溫沒別的事干,他們不會碰到危險的。」

  他停了一下, 調笑道:「還是說你想她了?」

  達米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過達米安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過激,他迅速收拾好了情緒, 這話題也暫告了一段落。

  直到晚上,迪克和提姆發現達米安沒有出現, 才明白達米安根本就沒有忘記這事。

  溫睡眼惺忪地打開了門。

  「達米安?」她別過身好讓達米安進屋, 「你怎麼來了?」

  「我感覺到了。」達米安說。

  他大搖大擺地坐到了沙發正當中, 溫不以為意,在側邊的小沙發上窩下來:「你感覺到了什麼?」

  「別轉移話題。」

  「……」

  「我又感覺到了, 它是跟著你來的。」達米安說, 他也沒問具體情況, 更沒有廢話,「你打算怎麼辦?」

  「和以前一樣, 等著。」溫打了個呵欠,「不會出什麼事的,放心。」

  達米安說:「需要我做什麼?」

  溫驚訝地端詳著達米安,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這種話居然是達米安說出來的,難道這個世界不僅是布魯斯的性格有變化,連達米安都變得柔軟多了?

  為什麼她沒有誕生在這個世界。媽的。

  她想了想不久之後可能發生的諸如「兩個蝙蝠俠打架」之類的事情,決定看在達米安主動要求幫忙的份上給他小小地透個底。

  「你知道平行世界這回事吧?」她說,「我就是從平行世界來的。」

  「說重點。」

  溫也干脆地放棄了鋪墊,直接說:「我父親可能會來這個世界找我。」

  達米安不假思索:「你不能跟他走。」

  「這可說不准,」溫認真思考後在達米安不滿的眼神中回答,「要是他哭著跟我說『爸爸愛你』,說不定我就真的心軟了。」

  達米安猶豫了一會兒,暗自思考了一下父親的性格:「我不知道,讓父親單獨說這句話應該沒問題,哭著說就太為難他了。」

  說完這句話他才發現溫正看著他笑。

  盡管那個笑容裡其實不帶嘲笑的成分,達米安還是惱羞成怒,厲聲道:「不許再胡說了!」

  再怎麼嚴肅的口吻和表情,配上他才那麼丁點大的小臉和嫩嫩的小奶音,威懾力都要打個一折。

  溫仰起臉,又打了個呵欠:「我沒胡說啊,要是他這麼說了,我可能真的會心軟。」

  可惜她心裡也很清楚,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布魯斯的身上。

  起碼不會發生在一個神智正常的布魯斯身上。

  達米安點了點頭,依然大馬金刀地坐著,看上去沒有要走的意思。溫倒是無所謂這個,反正輪不到她做飯洗碗,達米安想蹭飯就蹭飯唄,剛好他還能和康納分配一下任務。

  一個做飯,另一個就洗碗。他們可以自己商量著來。

  合作完美。

  就是達米安不來的時候,讓康納一個人做完了也就算了,達米安一來,人數就變成了三個。三個人裡面有兩個人有事做,就她一個人沒有,事情看上去就有點不對。

  搞得像她是吃白食的。

  好在另外兩人都好像都完全不介意她吃白食的舉動,達米安已經自動自發地進了廚房,連裝個樣子問一句「要我幫忙嗎」的機會都沒給溫。

  於是溫說:「你做飯好不好吃啊?康納可是很有水平的。」

  「等著吃的人話還那麼多。」達米安不耐地哼了一聲,又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膛,「我的廚藝絕對比他更強。」

  溫看了達米安幾秒,沒琢磨透為什麼刺客聯盟出來的頂級刺客會這麼為自己的廚藝驕傲。

  但她也懶得去問,又縮了縮身體,把自己塞進了柔軟的沙發墊裡。

  康納回來得還挺晚。

  等他進門,達米安飯都做得差不多了。

  溫肚皮朝上,在小沙發裡癱成一個鼓囊囊的小包,頭枕著腳踝,腳踝下又疊著膝蓋,活似只沒骨頭的貓。

  一時間,康納也被溫奇怪的姿勢給震住了。

  溫的柔軟度,他是有確切體會的;溫能玩出很多詭異的花樣,他也是一一目睹過的。可溫這麼可憐兮兮地睡成一小團的樣子,他還真沒見過。

  畢竟,通常情況下,溫都會霸道地占據大半的床上空間,甚至把他擠到床邊,以至於康納為了保住自己的半邊床,睡覺的時候都會牢牢地把溫固定在自己的手臂之中。

  他立在沙發邊,充滿迷惑地注視了一會兒溫的睡容,直到達米安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後。

  「嘖。」達米安不快地說,「還沒看夠?」

  「那怎麼可能看得夠?」康納想也不想地張嘴就來,「難道有人會厭煩每天都看到朝陽升起?難道有人會厭煩眨眼和呼吸?我永遠看不夠溫的。而且她還那麼好玩兒。」

  他伸出手,認認真真地在溫的臉上選了半天,終於定好位置,屈指一彈。

  溫一下子就驚醒了。

  她揉著鼻尖,定定地對上了康納笑得都眯起來的眼睛。

  數秒後,溫大叫一聲,像只小豹子一樣從沙發上彈起來,猛撲到康納的臉上,像只抱臉蟲似的死死地摟住了康納的腦袋。

  「你干什麼!我睡得好好的!」她手腳齊上,張牙舞爪,又抓又踹,「你什麼毛病啊!」

  康納的聲音悶在溫的懷裡:「你先放開我,你下來再說話……」

  「我不下!」

  「你先下來,小心別摔了……」

  「別想轉移話題!」

  ……

  站在兩人身後冷眼旁觀的達米安,絲毫不出意外地發現:他又被無視了。

  不過這也難怪。

  再怎麼脾氣不好,達米安也必須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以他的身高,在距離康納和溫為中心的直徑一米範圍內,這兩人不低頭,平視前方時,是絕對看不到他的。

  當他是刺客的時候,嬌小的身材能提供無數好處,令他輕松游走在刺殺對像的視覺盲點區域……然而當他不是刺客,想要強調自己的存在感的時候,這個身高就很讓達米安氣悶了。

  不過——

  達米安看了眼鬧個不停的溫和康納,忽然有了種覺悟。

  就算他長得像山一樣高,這兩人恐怕也只會對他視而不見吧?

  年幼的達米安拎了拎手中還沾著血跡的刀子,心如止水地回到了廚房。康納帶了不少珍惜的食材回來,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再加個甜點好了……

  所以,他到底是為什麼送上門的?

  客廳裡,和溫玩夠了的康納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達米安過來干什麼?」

  「他想幫忙。」溫坐在康納的膝蓋上,還控制不住地打著呵欠。

  「你最近好像總是犯困。」康納說。

  「你今天才發現啊。」溫困倦地靠在康納的肩上,「這幾天不知道是怎麼了,老是睡不夠。」

  她的作息已經完全崩潰了,一天二十四小時裡,至少有二十個小時都在睡覺,可反而越睡越困。

  康納溫柔地摸了摸溫的臉頰,低聲說:「想睡就回去睡吧。」

  「我不睡。」溫揉著眼睛,堅強地保持著清醒狀態,「睡也睡不好,還不如熬夜來得舒服。」

  康納無言地看著溫亂糟糟的頭頂。

  這下他就沒轍了。

  換成其他那些普通人,還能勸一勸對方不要熬夜,免得身體垮台。

  偏偏溫完全不用擔心這些——人和人之間的身體素質差別,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些人早睡早起,堅持鍛煉,健康飲食,卻年紀輕輕就得了不治之症;有些人晝夜顛倒,胡吃亂塞,壓榨體能,卻能保持幾十年的巔峰狀態。

  溫還真不用擔心熬夜熬出什麼問題。

  康納只好嘗試從別的角度說服溫:「你醒著也沒什麼事做啊。」

  其實這才是最讓康納覺得奇怪的一點,平時的溫都是想睡就睡,別說她真的犯困的時候,她就算在不困的時候,也能無所事事地在沙發上躺一整天。

  偏偏這幾天時間裡,她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抓緊一切沒事干的零散時間睡覺,反倒是該睡的時候不睡。

  溫嘆了口氣,露出憂郁的神色。

  這叫康納大吃一驚:「有什麼事要發生?」

  他腦子轉得很快,迅速把這件事和突然跑過來的達米安聯系起來,猜測道:「難道是達米安的母親忽然對你產生了興趣?」

  溫:「……不是!你想哪兒去了,塔利亞只喜歡溫蒂那種風格,不喜歡我這種。」

  她憂郁地嘆了口氣,說:「我的父親要過來了。」

  「布魯斯要過來?」康納一怔,「你是說另一個世界的布魯斯·韋恩?你的親生父親?真正養大你的那個布魯斯·韋恩?」

  溫心說倒也用不著用上那麼一長串形容。

  她點頭肯定了康納的猜測,康納說:「你覺得他來這個世界之後會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是來找你還是去見這個世界的布魯斯·韋恩?」

  這個問題根本用不著經過思考。

  「他會首先來找我。」溫說,「我想他應該不希望和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進行正面接觸。我們都知道蝙蝠俠對哥譚有多強烈的獨占欲,這座城市也不可能容下第二個蝙蝠俠。」

  康納想了一會兒,忽然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問過你。」

  「如果你是想問另一個世界的你為什麼沒和我在一起的話,」溫說,「那個『康納』和你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他比較——沉默寡言。」

  康納驚呆了:「我?沉默寡言?」

  「而且他不愛穿皮夾克,而是老穿一個胸口有『S』標志的黑T恤。」溫又說,「你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和提姆是玩得好的同伴。」

  康納試著想像一個這樣打扮的、沉默寡言的自己……而後成功地為腦海中的形像打了個哆嗦。

  「那一定很奇怪。」他說,「看到另一個自己的感覺。」

  來自平行世界的布魯斯確實產生了這種感覺。

  「你下定決心的速度比我預想中更快一些,韋恩先生。」萊昂納多在灰霧中微笑,「這樣大的犧牲真的值得嗎?」

  韋恩沉默不語。

  「當然,這不是該由我考慮的事情。報酬我已經收到了,要獲得你的承認可真不容易。」萊昂納多矜持地微笑著,看上去就像個老於世故的保險推銷員,或者肥瘦相間的上好牛肉被煎得甘美柔嫩的樣子。

  韋恩的臉上沒顯露出半點喜悅。

  這座城市也是哥譚,同樣是夜半時分,這個世界的哥譚卻不像是自己的世界那樣陰寒和黯淡。

  霧氣也是有的,卻很淺。

  烏雲朦朦朧朧地遮著月亮,將那個小小的、明亮的圓點,暈染成一大圈薄紗般的微光。

  這座城市也是哥譚,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哥譚。

  「溫蒂在哪裡?」韋恩問。

  萊昂納多柔聲說:「在你心裡呀,韋恩先生。」

  「……」

  萊昂納多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是真的在問我她在哪裡?」

  「……」

  「溫蒂就在這座城市。」萊昂納多說,「至於她到底在哪裡——很難回答,韋恩先生,這幾乎是個哲學問題了。」

  他還在微笑,然而微笑裡卻帶著嘆息的味道。用這樣一張臉做出遺憾的表情,那種微微的悵然便顯得無比溫柔和美,甚至讓人不知緣由地為他的故作悲傷而悲傷起來。

  韋恩冷冷地說:「別表現得這麼傷心。」

  「可我確實很傷心。她們都傷了我的心。」

  「我還不知道她有那麼強的影響力。」

  「難道她們沒傷你的心?」

  韋恩閉上嘴,不再和萊昂納多搭話。他還站在灰霧籠罩的範圍邊緣,但這不影響他看清周圍的環境。

  毫無疑問,這裡是韋恩主宅。空蕩蕩的大廳裡十分昏暗,他卻能隱約看清一些輪廓:牆面的壁爐,反射著微光的畫像框,正中的沙發和茶幾……這熟悉的一切令韋恩微怔,卻沒能令他放松下來,反而提高了警惕。

  「我已經按照約定將你送到這個世界,韋恩先生。」萊昂納多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接下來的事,我就不參與了。」

  「要怎麼聯系你?」

  「我的信使隨處可見,韋恩先生。」

  灰霧漸漸淡去,萊昂納多也隨時消失,韋恩默默地注視了一會兒原地,確定萊昂納多不會再突然現出身形後——這種事對方還真做過,他才回過身,思考起接下來要怎麼做。

  溫蒂。

  這個名字和它攜帶的所有溫暖與苦澀一齊湧上心頭,使他既感到悲傷,又感到欣慰。

  他朝前走了幾步,沒想到下一秒,頭頂的燈就打開了。

  韋恩抬起頭。

  「你來得比我設想得晚。」布魯斯說。

  康納推醒了正靠著床頭打瞌睡的溫。

  「你父親來了。」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溫目前的情況,「正和布魯斯說話。」

  「啊?你說什麼?」溫還沒反應過來,「誰來了?和布魯斯說什麼?現在幾點了?」

  康納飛快地拉開衣櫃:「穿什麼?裙子?套裝?還是T恤配牛仔?要活潑點還是優雅點?」

  溫終於意識到康納的意思了。

  「這麼快!這才幾天!」她驚呼著跳下床,「來條裙子吧,要最貴最華麗的那幾條……別在衣架上找,最華麗的都在抽屜裡!那幾條裙子我買回來起就沒穿過,我不喜歡那種風格。」

  康納飛快地選出一條淺金色的長裙扔到溫面前,又拉開下面的抽屜,挑出一雙黑色高跟鞋,同時問:「戴什麼?耳環還是耳釘?項鏈要嗎?手鏈呢?」

  「你看著來。」溫對康納的審美還算放心,不過還是得多說幾句,「選那種小而精的,不要太誇張的。」

  康納撇了撇嘴,遺憾地將他看中的那條尾端墜著偌大星月形藍寶石的項鏈放回去,轉而選出一套鏤空的銀飾。

  溫已經換好衣服站到他身邊,掃了眼這套首飾後點頭:「這個不錯。」

  她仰起頭,讓康納給她戴上項鏈,同時不安地用手指梳理著長了不少的短發,暗自猶豫要不要弄個假發什麼的戴上。

  「可別。」康納立刻看透了溫的想法,「假發一點也不適合你。」

  溫悶悶不樂地放下手,問:「他們現在在說什麼?」

  布魯斯說:「你不該來,溫在這裡過得很愉快。」

  「這不是你說了算的。」韋恩回敬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

  康納向溫轉述說:「他們在用前任和現任的口吻聊你。」

  「……」

  溫覺得康納的轉述聽起來不對頭,可又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她略過詳情,直接問:「他們沒打起來吧?」

  「沒有。」康納說,「不過我感覺他們像是隨時都可能打起來的樣子。」

  溫頓時精神一振,嚴肅地叮囑康納:「要是他們真的打起來了,你馬上過去阻止他們。」

  「你過去阻止更好吧?」康納認真地說,「萬一他們聯手揍我怎麼辦?我是還手還是不還手?」

  這倒是個問題。

  溫想了想:「你躲開不就行了。」

  康納為她調整著耳釘,溫則戴上了手鏈。她撫了撫裙角,深吸一口氣,又問:「他們現在在說什麼?」

  「布魯斯在警告你父親過界,你父親在反駁和你有關的事情就不算過界。」康納說,「還有雙方各自列舉出『她和我生活在一起更恰當』的實際舉例……不是我說,這也太像前任和現任吵架了吧?」

  溫心說這你就錯了,溫蒂的前任和現任從來都不吵架。

  但康納的形容實在是過於形像生動,就算完全沒有細節,溫也能想像出那兩個人是怎麼劍拔弩張地緊盯著對方,怎麼面無表情地吐出帶著強烈嘲諷意味的句子。

  她想著,想著,想著,忽地笑了一下。

  而後沉沉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聽到父親怎麼叫我的嗎?」她問。

  康納沒說話。

  「溫蒂,對吧?」康納的沉默已經給出了答案,溫自失地搖了搖頭,「我也猜到了。」

  康納明智地選擇了繼續保持安靜。

  溫哼了一聲,說:「總是溫蒂。算了,我也習慣了,溫蒂就溫蒂吧。布魯斯聽他說溫蒂是什麼反應?」

  康納咳嗽一下,說:「沒反應。」

  布魯斯只是微妙地省略了對溫的稱呼,只用「她」這個字而已。

  這話就不用說了,說出來只可能惹溫生氣。雖然溫其實還沒生過氣,她的脾氣好到幾乎沒脾氣的地步,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康納都沒見過溫不太高興的時候。

  但他就是知道這話說出來會惹溫生氣。

  可惜溫還是生氣了。

  她生氣也氣得不動聲色。

  「……真行。」她笑著說,又重復道,「他們——可真行。」

  康納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不摻和到這裡面去。

  這叫什麼事啊?溫和她的兩個父親有矛盾,他還能說什麼?他說什麼都裡外不是人。

  「睡覺。」溫往床上一躺,「不去了,睡覺。」

  康納張了張嘴:「……」

  他非常識相地什麼都沒說。

  但溫的炮火卻對准了他,氣勢洶洶地問:「你怎麼不說話?」

  「我——」康納頓時恨不得把溫送到那兩個正吵得厲害的布魯斯面前,讓正處於憤怒狀態的溫吊打兩個布魯斯,「我不知道說什麼,寶貝兒。」

  「你平時不是挺會說話的嗎。」

  「這不一樣啊。」

  「哪裡不一樣了?」溫笑著說,「不就一個是我的父親,一個是我的父親?」

  這完全不一樣啊!和你說話,跟和你兩個父親說話,完全不一樣啊!哪裡都不一樣啊!根本沒有半點一樣的地方啊!

  康納猶豫了又猶豫,斟酌了又斟酌,終於還是在溫的目光裡無奈地說:「就算我覺得他們有什麼不好,我也不能隨便說他們的壞話吧。」

  溫終究還是放過了康納。

  「算了,讓他們吵。」溫漫不經心地說,「我睡了。熬了好幾天,真沒勁。」

  明明是她一早就料到的發展。

  然而,事情真的順著她的預料發生了,卻又難免感到意興闌珊。


第151章 溫和愛語

  半個心髒

  韋恩說:「我來這不是為了和你吵架的。」

  「她來這裡也不是為了見你的。」布魯斯回敬道。

  他懶洋洋地靠坐在沙發上, 看似放松,可在場的兩位蝙蝠俠都知道,表面上的放松並不代表他們的反應會因此變慢。甚至因為正對峙的就是另一個自己,他們的神經和肌肉都加倍地緊繃著, 做好了隨時暴起的准備。

  正是因為他們對自己、對對方過於了解, 對話反而進行得尤為艱難。

  沉默才是主色調。

  然而連沉默也維持不了太久。這場會面的氣氛十分復雜, 可細細想來, 似乎又只剩下「尷尬」這個詞能一語概括。

  布魯斯率先服了軟:「她剛來這個世界, 在外面胡亂嚷嚷著詆毀我的名譽的時候, 我還以為她是一個龐大陰謀的序章。」

  「……」

  「你真嚴肅。」布魯斯微微地笑了, 甚至開了個玩笑來緩和氣氛, 「雖然我一直被公認為最嚴肅的那個, 但在你面前,我的嚴肅好像就有點讓人覺得不過如此了。」

  「……你和我想像得差不多。」韋恩回答。

  他和布魯斯對視了一會兒,坐到了布魯斯的對面。

  「你沒有穿制服。」布魯斯說, 「為什麼?」

  「這不是一個任務。」

  布魯斯說:「那你還得脫掉你穿在心裡的制服才行。溫柔點,活潑點, 像個真正的父親點。」

  「……」

  韋恩有點受不了布魯斯的風格。

  「我有不少她剛到這個世界不久的錄像,你應該先看完再做打算。」布魯斯說, 「跟我來吧。」

  韋恩拒絕說:「我都看過了。」

  「但你還是堅持叫她溫蒂。」

  「……她就是溫蒂。」

  布魯斯高高地挑起眉梢:「我完全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迫不及待地從她誕生的世界逃走了。」

  這句話挑起了韋恩的怒火, 他猛地抬起頭, 冷冷地注視著布魯斯,一字一頓:「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想, 你不知道溫蒂對這個家庭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你不知道溫蒂經歷了什麼,你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你只知道她逃走了, 你只知道她的痛苦,你只知道……

  ……你只知道放手會讓她快樂。

  難道我不知道?

  布魯斯打量著溫的父親,盡管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和極其近似的氣質,可任何一個真正了解他們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將他們兩人區分開來。

  韋恩的身上帶著更為沉郁和危險的氣息。他的冰冷和堅定裡帶著混亂的成分,最為混亂的那種混亂——對自身的認識、對世界的本質產生了疑惑和迷茫的混亂。

  而這種沉郁和危險,這種混亂,卻又和溫那麼相似。

  「當我第一次親眼見到她的時候,她犯病了。」布魯斯說,「她把我痛罵了一頓,用詞倒是很溫和,只是反復列舉各種細節來說明『她討厭我』。」

  「這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我當然明白這些話不能單純從字面上理解。」布魯斯說,端起茶壺,為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倒滿茶水,輕輕將茶杯推了過去。

  韋恩沒有動作。

  布魯斯一笑,說:「我們一直都在說溫蒂。說說你的另一個女兒如何?」

  「我沒有……」

  布魯斯擺擺手,制止了韋恩的話。

  溫並不是一個特別討人喜歡的女孩兒。即使布魯斯確實偏愛她,但他也並不會因為偏愛否認這點。

  溫的所有魅力都是背離了常識的,常人難以理解,而她也樂意和自己相處,自得其樂。她相當自信,並且驕傲——只是和那些肆意外放的驕傲不同,她驕傲得冷淡且古怪。

  外表當然也是她的魅力,她的眉眼和身體幾乎符合所有人在內心構建出來的無害、天真、甜美等等美好又干淨的女孩兒形像。

  但讓布魯斯來說,溫最為有趣的,就是當別人接觸到她又對她稍有了解後,意識到她簡直和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時,因為強烈的反差而產生的另一種夢幻感。

  總是忍不住因為她的外表而對她產生一廂情願的幻想,又總是從她行事的細節中親手將這些幻想打破。

  當這樣的事情屢次發生,接受不了的人會選擇遠離,在遠離後也並不責怪她,僅僅是感到遺憾;而無法遠離的人,只會越發地沉浸在她自成一派的性格中,好奇,觀察,並且逐步接受。

  還有的人會拒絕承認她的存在。

  比如她的父親。

  「危險。」布魯斯說,「這是我對溫的第一印像。」

  韋恩為這個名字的出現而不安起來。

  但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布魯斯都知道他此刻會有什麼情緒,掙扎和懊悔,迷茫和痛苦,還有即使再怎麼否認也真實存在的,充滿了默契的信任,無法抗拒的喜愛。

  和他對溫蒂的感情沒有絲毫的相同點。

  「溫蒂當然也很聰明,盡管我只能從側面了解她,但溫蒂的性格非常明顯,她的性格很柔順,哪怕叛逆也絕對不會選擇過火的手段。」布魯斯說,「溫蒂忠誠,負責任,善於忍耐,做什麼事都會仔細考慮利弊和後果。」

  她很容易揣測和掌控。

  這絕不是缺點,畢竟「容易」只是對家人來說的,而且想也知道她的父親會怎麼針對她這樣的性格做出反應。

  起碼布魯斯自己會這麼做:在保持她性格中純善那部分的基礎上,更無底線地縱容和寵愛她。

  在其他人面前,這個嬌生慣養出來的小女兒會挑剔和傲慢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她只能接受殷勤的討好和自下而上的仰慕,因為這就是她早已經習慣的東西。

  這同樣也不是缺點,畢竟她本性溫柔,所以如果她真摯地愛上某一個人,她自然就會以對待家人的寬容對待對方。

  布魯斯說:「溫幾乎和溫蒂完全相反。」

  「溫不忠誠,不負責任,不願意忍耐,做任何事都不考慮後果。」布魯斯說,「溫沒有底線——這倒不是說她一定會做什麼,她是沒有底線,不是反社會和反人類,但這種性格在哥譚已經極度危險。」

  韋恩默不作聲地聽著,既沒有表現出認同,也沒展示任何反對。

  「她的性格其實不是不能管教。」布魯斯說,「甚至要管教起來也很簡單,只要少訓她,和她說實話就夠了。」

  韋恩說:「我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韋恩又不說話了。

  布魯斯終於嘲諷地說:「你對溫有偏見。」

  「不是偏見。」韋恩冰冷地回答,「你不知道她做了什麼。」

  「那就告訴我。」布魯斯的態度也強硬起來,就好像剛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話根本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個破解對方心防的手段,「告訴我,讓我來判斷你是不是對她有偏見。」

  「……」

  「她和哈莉約戀愛,她和塔利亞約會,我都知道。」布魯斯沒什麼誠意地說,「別告訴我你是那種在和前任分手後還要插手對方感情的人。還是說你們當時根本沒有分手?」

  「……我不介意這個。」韋恩冷淡地說,「早在我知道她在芭蕾舞校的作風後,我就在這方面對她不抱任何期待了。」

  「那就事關我們的老對手了。」布魯斯態度尋常,「不出我所料。」

  「……」

  「她做了什麼?她和小醜做了什麼交易?還是她和小醜共事?」

  韋恩繃緊了下巴。他的情緒外露程度控制得很好,然而沒人能瞞得過另一個自己,布魯斯皺起眉頭,說:「我不相信她會這麼做。」

  他這麼斬釘截鐵地說出「我不相信」,這種信任令韋恩感到融合了焦灼和憤怒的嫉妒。

  他永遠沒有辦法這麼信任溫,就像他永遠沒有辦法逃脫傑森的死和他八歲那年的犯罪巷。任何已經發生過的慘劇都銘刻在他的記憶深處,供他反復溫習,供他錘煉自我,也讓他永遠無法跨越那些隔閡。

  就在這時候,布魯斯火上澆油地說:「她不會和你回去的,溫不會,溫蒂也不會。回你自己的世界去,她們現在是我的女兒了。」

  韋恩站起身。

  布魯斯脫下了西裝外套。

  看來這場談話以失敗告終了。

  凌晨時候,兩敗俱傷的兩個蝙蝠俠面對面坐在餐桌前用早餐。

  他們的搏鬥相當克制,在樓上睡覺的迪克和提姆都沒被驚動,只有早起的阿爾弗雷德,在發覺客廳裡兩個傷痕累累的布魯斯老爺後,第一時間將他們轉移到了蝙蝠洞,又清理了客廳的痕跡,送走了兩個少爺,這才回來給兩位老爺准備食物。

  傷口他們已經自己清理好了,都是看著嚴重的小傷,最嚴重的也不過是清理創口再縫上一兩針。

  阿爾弗雷德想像著兩個大打出手的蝙蝠俠在打完後又為彼此的後背縫針的場景,竟然感到了一點滑稽。

  「老爺,韋恩先生。」他無奈地說,「坐下來好好談談有什麼不好的?何必鬧成這樣。」

  兩個蝙蝠俠各自坐在一邊,自己生著悶氣。

  阿爾弗雷德又好氣又好笑地搖頭,清理了餐盤,又轉回頭,送來了合身的衣物。

  「我想你們應該是在談溫小姐的事情。」阿爾弗雷德平緩地說,「既然是和溫小姐有關的事,還是讓她自己發表意見吧。」

  他說完,也不管兩個蝙蝠俠到底是什麼反應,施施然地帶著沾了血跡的衣服走了。

  布魯斯這才轉過頭,問韋恩:「她到底做了什麼?」

  韋恩的視線追隨著老管家的背影,停追隨著雪白的襯衫上那抹刺目的殷紅。

  任何已經發生過的慘劇都銘刻在蝙蝠俠的記憶深處,反復溫習,錘煉自我,也讓蝙蝠俠永遠無法跨越那些隔閡。

  正是因此,他才絕不能說。

  但溫大笑時血紅的唇齒仍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當他趕到現場,甚至很難說究竟是及時救下了溫還是小醜。

  小醜被破開的胸膛和跳動著的半個心髒一片狼藉,他在被送入重症監護室前,還充滿陶醉地稱贊著這個小女孩兒。

  他在囈語中反復說:「她吃掉了我的心。」

  這消息當然被強行封鎖了。沒有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小醜也從不明說。

  而隨後擔任了小醜的心理醫生的哈莉·奎因,將這句話當成怪異的愛語,還以為小醜迷戀上被他綁架的布魯斯·韋恩的女兒,將之視為小醜也具有強烈的感情的證據。

  她愛上小醜,又醒悟過來她愛上的並非小醜;她愛上溫蒂,又醒悟過來她愛上的並非真正的溫蒂。

  她愛上的是小醜的愛語。

  而這並不是一句愛語。


第152章 溫和糖果屋

  餅干小醜

  地面和天空都在顫抖。

  溫把鞋子脫下來拎在手指尖兒上, 一路踩著干燥的草面走,邊走邊晃悠手裡的鞋子,聽它們發出的悶悶的敲擊聲。

  周圍的景色總是在變化,但她對這些景色沒多少興趣, 也懶得去關注具體的情況。

  她更關心自己的下一步會在踩在什麼位置上, 更關心手裡的鞋子有沒有被她晃得掉下來, 除此之外, 她連自己在朝著什麼方向走也不是那麼在意。

  天色灰蒙蒙的。

  溫走了好一陣子, 終於走到了草地的盡頭。

  「嘿。」她說, 「好久不見, 溫蒂。」

  蕩著秋千的溫蒂腳尖點地, 慢慢停住了。

  「我們每天都在見面, 」她說,「我們每時每刻都在見面。」

  整片草地上只有一個秋千,溫無所謂地盤腿坐下, 仰頭看著溫蒂:「我們用不著在用這種方式聊天的,對吧?你要是想說話, 直接出來就可以了。你應該和康納聊聊,沒什麼原因, 我就是覺得你們很可能會談得來。」

  溫蒂說:「沒有人和我談得來。」

  「……我覺得我就挺和你談得來的啊。」

  「那是因為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放在心上。」溫蒂回答, 她又開始緩慢地晃動秋千, 「我一直很羨慕你。你知道該怎麼和自己的痛苦相處,我沒有這種能力。」

  溫愣了一會兒, 忽然說:「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真的在表達這種意思?我覺得——你好像是在說你喜歡和我聊天。」

  「我確實喜歡和你聊天。」溫蒂微微地笑了, 「這很不可思議嗎?」

  「不可思議的是你會把這說出來。」溫聳了聳肩, 意有所指地說,「看來他要過來這件事真的給了你很大的刺激。」

  「……」

  溫蒂沒有說話, 她甚至沒有和溫對視。她沉默地注視著遠處,就好像這片一覽無余的草地上有什麼值得她全神貫注的東西似的。

  這種典型的逃避行為簡直太符合溫對溫蒂的印像了。

  如果這是個「誰先說話誰輸」的比賽,溫肯定她是永遠都贏不了溫蒂的。

  她說:「你要親自和他聊聊嗎?」

  「沒有必要。」溫蒂回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你把我放在他的前面這件事真讓我驚訝……來啊,我們聊聊。」溫說,她挺直了腰,擺出認真聆聽的表情,「你想聊什麼?」

  「關於我的過去。」溫蒂說,「有件事你還不知道。」

  「我不意外。是什麼?」

  「我有一幅澤維爾天才學院的地圖,你應該見過。」

  溫隱約還記得那張地圖,不過早就忘記把它扔到哪兒去了。她也沒放在心上,反正東西老丟,丟著丟著就習慣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丟東西丟得厲害,可也經常莫名其妙地翻出來些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這些奇怪的東西通常都沒辦法在她手上保留太長時間。

  「那張地圖很重要?」溫問,想表現出緊張的樣子,可惜怎麼樣緊張不起來,「我好像把地圖弄丟了。」

  「重要……不,不重要。」溫蒂長長地吐了口氣,「那是我和前男友一起做的地圖。」

  她看上去很輕描淡寫,但說辭卻讓溫感到奇怪。溫花了幾秒才意識到到底什麼地方奇怪:溫蒂居然用了「前男友」這樣的正式稱呼。

  溫蒂的前任裡似乎還沒人被用這樣正式的稱謂介紹過,哈莉勉強算一個,但鑒於溫蒂稱對方為「女友」的話是在父親面前說的,這裡面的真實性恐怕得折半才行。

  「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個人?」溫情不自禁地問。

  「你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這很正常。」溫蒂臉上毫無異色。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風平浪靜,包括溫蒂的神色也是如此。

  她開始講述那個溫毫無印像的前男友,一個英俊熱情、體貼溫柔、極富領袖魅力的青年。

  他們在紐約的一家咖啡廳相識,順理成章地墜入愛河;他們逛商場、看電影、在公園裡手牽著手散步,也開些吵吵鬧鬧的派對;他們介紹對方給自己的朋友,再和對方的朋友做朋友……整段戀情都是那麼溫情脈脈,帶著恰到好處的、年輕人特有的激情。

  溫聽得正入神,就聽到溫蒂說:「有天早晨我醒過來,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的臉。我覺得無法忍受,就叫醒他,和他分手了。」

  「……」

  溫瞠目結舌。

  「你是,」她斟酌著措辭問,「因為他早上睡出滿臉印子或者看到他眼角有眼屎所以和他分手嗎?」

  「我是因為無法忍受他和他分手。」溫蒂說,「他總是在那裡——總是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總是鼓勵我和支持我。他的想法在改變我的想法,他對我的影響越來越強,而我不喜歡那種狀態的我。」

  溫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該說。

  「我生日的時候父親送過我一匹小馬,我一點也不喜歡它,但因為是父親為我挑選的,我從來沒有停下關注它。」溫蒂接著說道,「我偶爾會意識到對他來說我就像那匹小馬,他根本不愛我,讓他堅持不懈地這樣對我的不是他對我的感情,而是因為他就是很負責。」

  「當然也許事實不是那麼回事,如果我們真正討論一下我的感受,也許事情會有不同的結局……但我沒辦法說起這些,我也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那樣想。最糟的是,當我和他在一起,我完全無法逃避我一直拒絕的真相。真相就是,我所有的痛苦實際上都是我的問題。」

  溫安靜地聽著,緩慢地眨著眼睛。

  「我不是為我的家人們開脫。父親,迪克,傑森,提姆,達米安,他們各自都有各自的麻煩和缺陷,也對我造成了一些壞的影響。當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我可以推卸責任,把錯誤全部歸咎於糟糕透頂的家庭教育和環境,把自己置於受害者的位置。我也確實這麼做了。」

  溫蒂搖了搖頭,說:「可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前男友有點慘哦。」溫說,「你到底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啊?你對迪克和哈莉特別渣就算了,他們倆也不是什麼感情上干干淨淨的好人,這個前男友倒是聽著很冤枉。」

  溫蒂凝視著溫,露出微笑。

  這個笑容像是深淵裡亮起的一道閃電。

  「這早就不重要了。」溫蒂說,「它曾經很重要,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又轉頭看向草地的邊緣,秋千輕輕晃蕩著,帶動她的腳尖蹭過草葉的頂端。

  但現在溫越來越搞不懂這場對話到底有什麼意義了。閑聊不是溫蒂的風格,溫蒂說話的時候總是在試圖表達什麼,所以此刻的溫蒂到底是想向她傳遞什麼情緒呢?溫發覺她完全找不准方向。

  可就這麼不說話地靜靜坐著是她擅長的事情,好像也沒有什麼必要去打破。

  她干脆躺倒下來,愜意地伸長了雙腿。太空很亮堂,光線卻不刺眼,溫漫無目的地注視著天空,尋找著光源,偶爾回頭看一眼溫蒂,免得溫蒂突然失蹤。

  「現在你已經全部知道了。」溫蒂在沉默良久後突兀地說。

  「什麼?」

  「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戲劇性的轉折。」溫蒂回答,「其實這樣重要的轉折並不多,細數下來也就那麼三四件事而已。我的人生其實沒有那麼的有戲劇性……至少和父親他們相比起來肯定不夠有趣。他們的人生危機四伏,算下來平均每個星期都要拯救一次世界,痛苦、猶豫、選擇、犧牲……他們經歷得遠比我經歷得多。」

  「你們不一樣。」溫認真地說,「他們還有理想,有正義,做自己熱愛的事業是不會太辛苦的,他們受得傷比你重,但比你幸福多了。」

  「謝謝你的安慰。」溫蒂好笑地說,「我比你清楚這些。」

  溫聳了聳肩:「話題太沉悶了,我說點笑話活躍一下氣氛。」

  「你去見父親吧。」溫蒂說。

  溫一愣:「我?」

  「你。」溫蒂肯定地點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但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溫,我做出了我的選擇,我離開了那個世界。」

  「那是我做得選擇吧!」

  「我選擇了讓你做選擇,」溫蒂糾正道,「而我做選擇的時候很清楚你會做什麼選擇。」

  溫被嗆了一下,心虛地說:「……那我和他能說什麼?我幾乎沒有直接和他交流過啊,初次相識就挑戰這種難度的對話太過分了吧?」

  「反正我是不會出來的。」溫蒂說。

  這死不要臉的行徑令溫啞口無言——通常情況下她永遠是在場所有人中最不要臉的一個,以往她靠著這一招無往不利,現在她可算是體會到那些人的心情了。

  「你變活潑了。」最終溫也只能悻悻地說,「你以前都是直接裝聾作啞,這次居然特地跑出來告訴我你打算裝聾作啞。不愧是你。」

  「我不是特地跑出來的。」溫蒂說,「我的控制權幾乎全部讓渡給你了,只留下了一點點來保證我能待在最深處休息。這是你的精神世界,溫,是你拉我進來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麼做了的溫陷入自我懷疑:「真的?我有嗎?」

  溫蒂從秋千上跳了下來,始終在顫抖的天空和地面晃得更劇烈了,甚至像是被太陽曬化的糖果一樣淌下了粘稠的漿液。

  這場景看起來十足可怕,最詭異的是連空氣都變得稠密起來,但和融化的天空與地面不同,空氣嗅著更像是那種色澤鮮艷的、半透明的水果糖。細光在水果糖塊中反復折射,逐漸變得像是妖異而絢麗的彩虹汽水,溫驚訝地看著這些變化,抬起手,摘下一塊水果硬糖,扔進口中哢嚓哢嚓地嚼了。

  溫蒂觀賞著四周的變化,露出了然的神色。

  「這樣啊,」她說,「原來你想看的是這一幕。」

  溫被光潔剔透的方糖包裹起來,牛乳糖塊組成了地面,而牆面則是各種各樣的奶油蛋糕;淡黃色的乳酪充作了奶油蛋糕之間的填充物,泛著鮮嫩光芒的水果塊不均勻地分布在蛋糕的奶油層上;巧克力的醇厚香氣若隱若現,斷斷續續地在地面上勾勒出各種線條。

  深紅色的糖漿潑灑在地面上,清澈如水流,氣味馥郁而回味悠久,壓下了其他所有糖果的甜香。

  溫好奇地想要朝前走,卻發覺自己被線狀的彩色軟糖捆得牢牢實實,軟糖的表面覆蓋著一層白霜,酸香四處逸散,弄得她口舌生津。

  而且還有點兒餓了。

  這是什麼?糖果屋?

  溫也沒急著從軟糖中掙開,她饒有興致地四處張望,被前方一個搖來晃去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嘿,瞧瞧我發現了什麼?」她興高采烈地說,「蘸了糖漿的餅干小醜!」


第153章 溫和看到

  甘願受苦

  凌晨時分, 哥譚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偶爾有三四個年輕人,插著兜,成群結隊地匆匆走過, 背影鬼祟, 一看就知道昨晚沒干什麼好事。

  但這裡畢竟是哥譚。

  哥譚的夜晚從不會與「好事」聯系在一起, 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被分成了兩半, 一半人的生活在白天, 普普通通地上班打卡;另一半人則生活在夜幕之中, 偷竊、搶劫、制造毒品、策劃犯罪、綁票殺人, 或者出賣一切ta能夠出賣的東西。

  「這座城市比你的更好還是更壞?」布魯斯在韋恩的身後問。

  「沒有更好或者更壞。」韋恩平靜地回答, 「這就是哥譚。另一個哥譚。」

  他轉身回到待客的沙發上坐下, 布魯斯則坐到了辦公桌後面。

  韋恩來這裡的目的很明確,但他也心知自己必須顧忌布魯斯的意見。

  更何況,他也還沒有確定自己究竟以什麼身份出現在小女兒的面前。「我來接你回家」這套顯然已經不適用了, 再不願意承認,韋恩也知道她在這裡生活得相當愉快。

  更重要的是, 她在這個世界非常放松。

  布魯斯說:「你想清楚下一步怎麼辦之前可以一直待在這裡——要是能幫我開幾個會,簽幾份文件就再好不過了。我已經清理了監控記錄, 其他人不會發現有兩個布魯斯·韋恩在這裡。」

  「我已經想清楚了。」韋恩說。

  「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不喜歡這些工作, 但也不用回答得這麼快吧。」

  韋恩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布魯斯只好攤了攤手, 放棄開這樣的玩笑。好在他還有很多工作可以做,拜雙重身份所賜, 他平時很少花時間處理屬於韋恩集團的公務, 因此每當他開始工作, 需要他處理的事都出奇得多。

  「請自便。」他一邊翻看積攢的文件一邊說,「我知道你已經查到溫現在的位置了, 接下來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擾。」

  「你對她的答復很自信。」

  「錯。」布魯斯注視著文件,沒有看韋恩,「我對你想要提出的問題很有自信。」

  韋恩陷入了沉思。

  但他的思緒一片混亂,怎麼也找不到那根線頭。

  有些話他該說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有些話他想說卻不知道如何去說。每當碰到和溫蒂有關的事,他總會變得慎之又慎,這發展到後來甚至成了一種習慣——習慣性地在溫蒂面前保持沉默,又習慣性地因為對沉默感到內疚而默許她各種合理或不合理的舉動。

  該說什麼好呢?該說什麼才不會讓她生氣?

  該怎麼詢問她過得好不好和尋求原諒?

  她還會原諒嗎?

  好多話爭先恐後地從韋恩心裡湧出來,又堵在他的喉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那被堵塞得難以呼吸的狀態,甚至讓韋恩產生了幾欲嘔吐的錯覺,這感覺卻又奇異地令他聯想到溫蒂無時無刻地保持著微笑的模樣。

  他沒有受傷,卻因此感到無比虛弱。這虛弱感伴隨著他和溫蒂相處的所有過程,鮮少有例外的時候。

  但與之相對的,當他和另一個……另一個溫蒂相處的時候,感覺卻截然不同。

  韋恩知道他不該容忍自己繼續深想下去了。他強迫自己遠離這部分思考,這才注意到布魯斯正專注地盯著監控器上的畫面。他的目光引起了布魯斯的注意,布魯斯說:「她過來了。」

  韋恩知道布魯斯在說誰,但他條件反射地問:「誰?」

  「可能是過來和我商量她以後的工作,也可能就是閑得無聊了過來看看。她做事向來沒什麼計劃。」布魯斯當然沒回答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也許我應該把空間留給你們。」

  他說到做到,沒等韋恩拒絕就站起了身,走向辦公室特地留出的暗門。

  很難說這是不是韋恩縱容的結果,盡管韋恩本人確實認定自己在這一刻大腦空白,以至於完全沒能做出任何反應,但等他回過神,他已經像布魯斯一樣端坐在辦公室後,在文件下方留下了一串漂亮的簽名。

  溫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布魯斯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沒等裡面的人應聲就推門走了進去。

  「早上好。」她說,語氣輕快,「真少見,你居然一大早就過來上班了。」

  韋恩停頓了一下,回答:「我也不總是讓提姆和盧修斯代替我工作。」

  「現在才來解釋你沒有過度壓榨養子和下屬也太晚了吧,干脆直接承認自己就是個黑心老板有什麼不好的?」溫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在待客區翻出袋茶包,給自己泡了杯茶,「你要喝茶嗎?」

  韋恩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們對坐著喝茶,溫縮在沙發裡,把杯子捧在手心,愜意地小口抿著,韋恩多半時間都在觀察溫,小部分時間才會喝茶。

  這段時間裡的沉默並不沉重,相反,氛圍愉快又安寧。

  完全是由溫的姿勢和態度決定的、和過去一模一樣的愉快和安寧。

  這才是她給韋恩的真正感受。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剛發生了什麼、經歷了什麼,她永遠這樣快樂。

  這當然不正常,並且絕對不可能用簡單的「天性樂觀」來解釋。要樂觀到什麼程度,才能在被綁在炸藥堆中,經歷過敏帶來的幾近窒息的數小時,又和小醜共處,在生死一線間撕開他的胸膛,啃食掉小半個心髒後,依然保持著那樣濃烈到刺目的快樂?

  她不正常。這是絕對能確定的。

  唯一模糊的只是她究竟不正常到了什麼地步,這種不正常又會令她做出什麼舉動。

  偏偏這又很難量化——人的舉動並不是數學題,有准確的數字做解。對於她,另一個絕對能確定的是事實是,當事態發展成極端狀態,她也一定會給出極端的反應。

  她幾乎沒有可能不在未來經歷其他極端事態。

  那麼,她就幾乎沒有可能是個穩定的因素。

  她幾乎沒有可能不身處危險,並因為自己的身處危險而變得危險。

  那麼,她就幾乎沒有可能不危險。

  將每一種可能存在的危險萌芽都嚴密地監控起來,在火苗剛開始冒煙時掐滅火星,這正是蝙蝠俠能以凡人之軀戰鬥至今的原因。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發生可能,也必須視為百分之百會發生的事來做好准備、制定對策。

  因此,蝙蝠俠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她不穩定,而且危險。

  這並非是他第一次做出這樣的判斷,然而這一次卻尤為特殊和艱難。身為父親的那部分在他心中掙扎和顫抖,屬於蝙蝠俠的那部分則毫不留情,控制著他去選擇他唯一能選的反應。

  多年來他無數次質問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

  每一次,他都回答:這是必須做的。

  永遠懷疑,永遠警惕,永遠冷酷,永遠考慮最糟糕的發展和結果。

  人性如此復雜,最高尚的人也會在痛苦中作惡,最惡毒的人偶爾也會做點好事;如果事情向好的方向發展,那當然皆大歡喜,他耗費的精力和時間依然是物有所值的保底方案,可如果事態不可抑制地下滑,蝙蝠俠的先見之明就會派上用場。

  他需要判斷出整件事可能下滑的每一個方向,而只有足夠接近人性的黑暗面,才能巨細無遺地推斷出每種可能。

  他要足夠黑暗和殘忍、足夠不相信人性之善才能推斷出這些可能——可他所在做的事,卻又恰恰正源於心中的善意。

  這樣的拉鋸戰在蝙蝠俠的心中從未停止過,也時常令他周圍的人和他自己感到恐懼與不安。

  他必須為自己確立一條絕對不可逾越的准線,這條線是永恆的准則,幫助他在痛苦的拉鋸中保持自我。

  他堅持這原則那麼多年從未更改,絕不會因為私人的情感就將它棄之不顧。

  甚至衝擊這份原則的情感越是強烈,他就越是要嚴苛地遵照原則;正如同越是值得相信的理由、越是光輝完美的信念,蝙蝠俠就越是要去懷疑一樣——

  這才是所有「備用方案」存在的意義:為那些所謂的「不可能」兜底。

  「你在想什麼?」溫忽然問。

  韋恩想說他在想之前處理過的那幾份文件,話到口邊卻變成了另一句:「哥譚。這座城市。」

  溫把一條腿壓在屁股下面,若有所思看著韋恩,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哼嗯」。

  她說:「你是完全沒打算掩飾你到底是誰,還是自信地覺得我沒辦法分辨出你和布魯斯的區別?」

  短暫的離別時光還不足以令她的外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韋恩想,但她確實從頭到腳都不一樣了。

  來這個世界之前,韋恩已經通過萊昂納多提前得到了和她有關的許多資料,這些資料的詳盡程度,甚至會讓韋恩這樣的大師也感到輕微的戰栗。他自認為已經通過那些文字和視頻對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人有了相當的了解,可在正正地對上她眼神的瞬間,他卻又感到了再熟悉不過的刺痛——那是一種永遠堅信著自己的「正確」的人,在意識到自己可能釀造出錯誤的苦酒時,所能感覺到的最為劇烈的愧疚。

  這愧疚令他甘願受苦。

  溫說:「你好像不是很高興看到我。」

  她注視著他,可神態中沒有絲毫銳氣。

  和溫蒂完全不同。

  溫蒂是個從不吝於把聰明勁表露在外的人,她並不炫耀——智慧在溫蒂看來是必需品而非奢侈品,就像那些奢侈品在她眼中從來都是必需品一樣——可她的眼中無時無刻不閃爍著思考的神光。

  她實在是過分敏銳又過分聰明了,以至於你站在她面前時的每一秒,都仿佛在面對一個苛刻的面試官。

  你總能感到她在判斷和評估你,並用優雅的微笑表達對你犯錯的嘲笑或寬容。

  而溫,她將思考藏在深處。

  她好像從不對你施加任何影響。她就像那些廣受文學評論家批評,卻讓你回味無窮的書。你在閱讀中具體獲得了什麼體驗,只有你自己清楚。

  「好久不見。」韋恩說。

  溫說:「現在你看到我了。」


第154章 溫和希望

  為了什麼

  父親。

  這個詞和它背後所攜帶的所有隱含台詞, 在溫的心中都十分模糊。

  她對韋恩並不陌生,盡管無論是她還是韋恩都沒對此有過任何談話,但事實是不言而明的:她和韋恩之間的關系,遠比溫蒂和韋恩的關系來得更為特殊。

  可惜這份特殊沒能為她爭取到更好的待遇——特殊待遇倒確實是有的。

  「因為一些特殊原因, 我的記憶力不太好, 而且記憶裡面總是混雜著一些在你們看來完全屬於幻覺的東西。但我想我應該沒有記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你把我從那個又黑又大的車後箱裡抱出來, 拍著我的後背跟我說, 」溫壓低嗓門, 模仿蝙蝠俠低沉的喉音, 「『別害怕, 你安全了』。」

  「……」

  於是溫認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話:「也許我把這一幕形容得太溫暖了, 以至於造成了某種嘲諷的效果, 畢竟我們之後的關系根本和這句話沒有半點聯系。好吧,這算我的錯。」

  韋恩顯而易見地被嗆住了。

  「我只是想說,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蝙蝠俠了。和溫蒂相比, 我根本不怎麼生你的氣。我只是不太能發自內心地和你親近起來……和她不一樣,她熟悉的父親是布魯斯·韋恩, 而我熟悉的父親是蝙蝠俠。我從來不指望能從蝙蝠俠那裡得到什麼溫暖,自然也就談不上仇恨。」

  「抱歉。」韋恩說。

  「我不是為了要你道歉才說這些的, 你的風格一向是誠懇認錯, 堅決不改。如果你不准備改, 就說明不認為自己真的錯了,那你就沒必要道歉。」溫說, 「糟了, 我才說了幾句話, 氣氛就已經沉重到這個地步。我們換個話題怎麼樣?」

  「談談康納。」韋恩說,「我很感興趣。」

  溫萬萬沒想到對方最感興趣的是康納。

  她可准備了無數她來到新世界之後的經歷——沒什麼大事, 她又不是超級英雄,然而她很有信心用各種瑣碎的生活細節塞滿韋恩的耳朵,一直塞到韋恩想吐為止。

  可韋恩居然這麼直接地要「談談康納」,讓她打了一路的腹稿毫無用武之地。

  「呃。」她說,在腦內急速編織著詞彙。

  「不要緊張,我只是問一問。」韋恩態度平和地說,「他和你過去的選擇都不太一樣。我原本以為你和斯科特能走到最後,沒想到你們最後分得最慘烈。」

  「不是我,是溫蒂。」

  溫首先糾正了韋恩的錯誤,緊接著開始好奇最慘烈究竟是怎麼個慘烈法。是真的嗎?他和溫蒂分道揚鑣了?難道比和哈莉的分手還要慘烈?

  可這個斯科特在溫蒂的敘述中完全就是個平靜溫柔的好男人,溫蒂就差把「他適合結婚」這句話說透了。

  溫想像不出來那場景要怎麼才能用「最慘烈」來形容。

  這樣詞竟然還出自蝙蝠俠之口。

  不過這都是細枝末節,她不介意聽一聽,興趣卻並不大。這點好奇如初秋的晨霜一般,短暫地在她心中停留了片刻,緊接著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但韋恩說的這句話她卻非常贊同:「康納確實和他們都不一樣。」

  具體哪裡不一樣似乎很難形容。

  是因為康納經常表現得一點兒也不成熟嗎?可其他人也不見得成熟到哪裡去。

  因為康納對她的不正常表現得輕描淡寫?可其他人似乎也沒有特別大驚小怪。

  因為康納總是把她放在第一位?這確實是康納最為顯著的特征,可溫也不是因為這一點才那麼愛他。

  這個優點就像蛋糕頂上的水果切塊,為整塊蛋糕增光添彩、豐富味道,可也沒人會為了只吃那幾塊水果而買下整個蛋糕。

  或許是很多小細節彙聚起來,造就了他們的感情。

  溫說:「我總是能和他達成共識。他最好的一點,就是即使他不理解我在想什麼,也不會把我們之間的差異看得很重要。他不會努力接近我的思考模式,也不會猜測我的想法。不論我做了多奇怪的事,他都覺得很有意思,並且很願意和我一起。」

  「聽起來沒什麼特殊的。」韋恩輕聲說,「對別人來說可能有點困難,但對你來說,被你選中的人幾乎都能做到這些。」

  廢話,溫當然也知道。

  實話有點難聽,卻很真實:對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孩來說,要獲取一個年輕男孩近於毫無自尊的討好完全不是難事。

  這句話把性別互換也同樣成立,美貌的價值從來都很驚人。盡管公認的價值觀是「美貌比不過能力」,但這句話完全沒有充分考慮到復雜的現實。美貌是哪種美貌,能力有時候什麼程度的能力?

  能靠臉嫁入皇室且留名青史那個等級的美貌,比不比得過靠能力獲取百萬年薪?

  人們也總是輕視美貌的保質期,卻誇大能力的有效時長。

  諸如「老了不都一樣皺皺巴巴」、「有能力的人去哪兒都混得開」這樣的話層出不窮,可擁有真正意義上的美貌的人,永遠在同年齡段裡鶴立雞群,拿著八十歲的人和十八歲的人比純屬抬杠。

  至於能力,這東西也受到年齡限制。人一旦上了年紀,體能、記憶力都會嚴重下降,而技術的進步,不會因為老去的上一代失去持續學習的能力而陷入凝滯,老人的能力也就落後了——同樣,愛因斯坦等大牛級別的能力不在討論範圍之內。

  「嘿,嘿嘿嘿,這話題越來越危險了。」溫警惕地後仰,「你不覺得向你年紀還不大的女兒灌輸這種觀念對她的人生沒有好處嗎?」

  「我沒有灌輸任何觀念。這是你們自己意識到的事實。」

  「而父親的工作之一,就是在女兒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的優勢前,說些『大家不是因為你姓韋恩才這麼奉承你』,『就算不慕名利的人也喜歡你是因為你非常漂亮』,『天生的智商高不代表你比他們更高貴』……諸如此類的狗屎東西。」溫說,「而你完全沒——」

  韋恩緊盯著她的眼睛。

  溫忽然反應過來,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哦,你說過的,只是這麼明顯的謊言根本騙不了溫蒂。」

  「她不是個普通的女孩兒,她很有天賦。」韋恩低沉地說,「但關於溫蒂,我們都已足夠清楚。我更想知道康納有哪裡特殊。」

  「我不知道!你們總是把同一件事、同一個人在心裡翻來覆去地想上幾百遍,我又不一樣!你喜歡吃一種水果,還要專門研究為什麼嗎?」溫沒好氣地拍沙發,「他就是特殊,我就是高興。」

  韋恩緩緩地說:「這也算個答案。」

  溫抬高眉毛看了韋恩一會兒。

  「好吧,我相信你確實對康納很感興趣,我和送你過來的那東西打過不少次交道,他肯定提供了我的信息,但是和康納有關的事能少則少。而你來這個世界的時間又太短了,又花了太多時間在另一個蝙蝠俠身上,沒來得及把康納查個底朝天。」

  溫說:「但我打賭你有更想知道的。你想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嗎?你想知道我到底和小醜聊了什麼嗎?」

  「……」

  「我就直接告訴你好了。」溫舉手投降,「你也知道,我經常會有些奇怪的幻覺,而且我當時又餓又渴,所以,當小醜朝我走過來的時候,他在我眼裡就是一塊巨大的、一人高的人形餅干。」

  「所以我對他說——」

  溫對小醜說:「你聞起來很好吃。」

  「真的?我蘸了糖漿?什麼糖漿?」小醜吞下了原本想說的話,神經質地砸吧著嘴,「我聞起來有多好吃?是那種……」

  溫的聲音和小醜的重疊在一起:「……讓人想要生吞活剝的好吃。」

  「所以,這是什麼情況。」小醜興致勃勃地湊過來,撥弄溫臉上被冷汗浸透的長發,好露出她的雙眼,「我是聽說過韋恩家的女孩兒不太——普通,據說是抑郁之類的,一直在國外療養——你看上去不像是抑郁,嗯?是什麼情況,嗯?」

  溫舔了舔唇角,垂涎欲滴的眼神繞著小醜全身打轉。

  「你走近點,」她說,「再近點我就告訴你。」

  「好啊。」小醜果然走近了,近到幾乎貼在溫的臉上,「這樣夠了?」

  溫擰起眉,嫌棄得背直往牆上貼:「惡!你的臉為什麼這麼難看!你聞起來很好吃,看起來敗人胃口!」

  「你是說我臉上的疤痕?哦,親愛的,關於這個,那是我還年輕……」

  「我才不關心餅干是怎麼烤壞的。」溫粗暴地打斷了小醜接下來要講的故事,「算了反正小醜就是這麼個惡心的樣,挑也沒用。」

  「哦別這麼說,我受傷了。」小醜搖頭晃腦,「不過這更讓我好奇你眼中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你看……他們都說我是個瘋子,哈!哈!哈!我可不是什麼瘋子,這世上有什麼瘋子能想出那麼多精彩的計劃?」

  「呃。」溫僵硬地把後腦勺也貼到了牆上,「現在你讓氣氛變尷尬了,小醜。」

  蝙蝠俠認真地聽著,知道馬上就到最關鍵的部分了。

  那天在小醜和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小醜會對除了蝙蝠俠之外的人表現出那麼強烈的喜悅,卻在那件事之後從不試圖再接近溫?

  她一定是說了什麼讓小醜覺得有趣,卻同時也讓小醜清楚她無懈可擊的話。她一定暴露了最真實的那部分自我,而那是他從未接近過的。

  可緊接著他卻聽到溫問:「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會這樣?」

  韋恩一怔。

  「為什麼?明明只是很小的問題,明明只是很普通的溝通不暢,明明只是……明明最開始只是一點小小的誤解,布魯斯,為什麼?」溫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大股大股的淚水從她的臉上滾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韋恩倉皇地站起身:「溫……」

  「為什麼我們都那麼聰明,可是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為什麼整個家庭裡沒有一個人能好好說話?布魯斯,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每一個都那麼特殊?為什麼我們都不快樂?為什麼?布魯斯?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是想知道我和小醜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這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布魯斯!你憎恨小醜犧牲那麼多人就為了和蝙蝠俠玩無聊的人性游戲,你甚至同情主動愛上小醜的哈莉,那我呢?」

  「我不是這個游戲的受害者嗎?我沒有傷過除了小醜以外的任何人!」


第155章 溫和溫蒂和門

  漫長告別

  韋恩站在溫的面前, 彎下腰,把手覆在她的臉頰上。

  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指縫。

  她的淚水滾燙如火。

  她問出的問題有許多種答案,關於他的原則,關於那些「你很危險」的結論。

  可他一個都說不出口。

  「我不需要答案, 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溫說。

  她和溫蒂不同。

  溫蒂熟悉的那個父親是布魯斯·韋恩, 而她熟悉的父親卻是蝙蝠俠。

  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秘密了, 甚至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這個家庭裡其他所有人的第二身份。

  她一直沉默地注視著溫蒂做出選擇, 就像現在的溫蒂沉默著任由她做出選擇一樣。

  她們一直都是同一根主干上長出的分叉。

  她們從來都是同一個人。

  淚水源源不斷地從溫的眼眶裡淌下來。

  韋恩第一次知道一個人能流出這麼多眼淚, 過去他只見過有人淌過那麼多血——這些淚水從他的手腕滴落, 將溫的衣擺染上大塊的濕痕。

  「我知道為什麼溫蒂總是能成功殺死我了。」溫低聲說, 「不是因為她更有統治權或者更強, 她總是能殺死我, 是因為……」

  ……因為我希望我從未出生。

  「爸爸。」溫說,「我沒有責怪過你,溫蒂也沒有責怪過你。我沒有生氣你做的選擇, 溫蒂也沒有。」

  「我不覺得你看重『蝙蝠俠』這個身份勝於其他一切有什麼錯。」

  「溫蒂也一樣。」

  「她比我更願意接受你做的選擇。她更願意同意你那些『我的女兒和哥譚相比沒那麼重要』的想法。」

  只是……只是她們確實在同意自己是個犧牲品的同時,依然會感到痛苦和不安。

  「為什麼?布魯斯?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我們?」溫失魂落魄, 「為什麼?你想過嗎,布魯斯?」

  韋恩沉默了許久。

  但他此刻的沉默並不是無話可說的沉默。

  「布魯斯!」

  「你知道答案是什麼。」韋恩低聲說, 他的口吻中帶著點不忍, 「你不像溫蒂。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答案是什麼, 也在一開始就做好了決定。」

  溫仰頭看著他,淚眼朦朧。

  「我看過你們的每一場公開表演。」韋恩繼續往後說道, 「我不一定身在現場, 但我場場不落。你們都有卓越的舞蹈天賦, 這是肉眼可見的。也許你們沒有意識到,當你們在舞台最中央起舞的時候, 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有多少天賦不及你的女孩兒在渴望你們所擁有的東西。」

  溫不再哭了,她專注地聽著。

  「天賦。」韋恩重復了一遍這個詞。

  他在溫的身邊坐下,將她攬到懷中,溫安靜地靠著他的肩膀,一語不發。

  「天賦太龐大是會淹沒人的。比如你們的另一種『天賦』,也比如成為超級英雄的天賦。」韋恩說,「盡管這麼說違背了正聯一直以來的宣傳,可誰都知道,『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成為英雄』終究是個口號。更准確的說法是,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在某個瞬間做出英雄的舉動。但普通人成不了英雄,就像英雄也不可能把自己變成普通人。」

  「我的天賦沒有淹沒我。」溫反駁說。

  「它沒有淹沒你們,它只是讓你們變得……非常、非常迷茫。」韋恩輕輕地嘆了口氣。

  「對情緒的捕捉,對細節的探察,對微妙的矛盾的探索,足夠聰明和清晰的頭腦,這些天賦加在一起都不是好事。它們會讓你看清生活藏在表面背後的真實:比如我們所有人的雙重身份。」

  「我可以加入。」溫說。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並不情願成為英雄事業的一員。

  她缺乏成為英雄的必備元素,她缺乏對生命等等美好事物的熱愛——她對這些東西幾乎一丁點愛都沒有,更別說,要想成為英雄,還必須擁有強烈到足以犧牲自我的熱愛了。

  「不。」韋恩平靜地否定了她的提議,「這不是你的本意。」

  「你不相信美。你不相信愛。你不相信人性。你幾乎什麼都不信,溫,你無時無刻不在懷疑你自己。」韋恩說,「這才是你真正危險的地方,不是能夠用『你有沒有傷害什麼人』來回避的。你甚至完全理解我不信任你什麼,也完全接受我的不信任。」

  「這不好嗎?」

  「不好。」韋恩說,「你不信任的一切裡不包括我。」

  「……」

  「你信任我。這不是好事,我不是永遠正確,而你對我的信任是完全放棄了自我的盲從。」他說,「我對秘密保持沉默,所以你也沉默;我覺得你很危險,你徹底放棄辯白和證明自我;我是『蝙蝠俠』,你也試著以類似的標准要求自己。」

  溫一直不說話。

  但韋恩並未感到不安,也沒有因為溫的不回應覺得自己不被理解。人與人的溝通多半都會以失敗告終,可他和溫之間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問題。

  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奇特的共鳴,他能理解,她也能理解。他多年來致力於表現得對此毫不在意,溫連他的回避也能讀懂。

  她接受了。一次又一次。

  她把整個人生都放在他身上,也沉默地遵從他的所有決定,不做絲毫反抗。

  溫說:「我覺得你是對的。我不喜歡。可你是對的。」

  她看到無數蝴蝶在房間裡飛舞,也分不清這是不是幻像。濃稠的黑暗包裹了房間,她覺得很冷,太冷了。也許她聽到了一個輕微的笑聲。是萊昂納多嗎?他在看著此刻發生的事嗎?體內的髒器似乎都在抽搐,她眩暈到無法聽到任何聲音……世界是真的嗎?世界是假的嗎?這樣的問題到底有沒有答案?

  時間凝滯了。

  溫想要從所有的困惑中逃走,更想要歇斯底裡地痛哭。她靠在布魯斯的懷裡,仿佛她才剛從這具身體裡醒來,在懵懂中看到了第一個將她從窒息般的黑暗裡救出的人。

  他總是伴隨著錯亂的幻覺和痛苦一起到來,冰冷,陰郁,理性得近乎非人;他浸泡在惡意的污水裡,可每一次對視,他都閃爍著溫暖的光輝。

  她迫切地希望能相信什麼。

  她並不十分恐懼,或者悲傷,她只是總感到迷茫。太多問題了,太多不確定了,太多感受了……多到她無力承擔這些。

  「你說跳舞的時候,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會有很多女孩兒看著我。」溫停頓了一下,「你知道——」

  「我知道。」韋恩說。

  這顯然是一個避無可避的話題。關於她們在這個家庭裡的感受,作為唯一一個不具有另一個超級英雄身份的成員,她們到底是以何種心情看著他們的?

  「我沒有你們的天賦。」她們說,「為什麼?」

  這個提問聽起來沒有半分疑惑,可力道沒有消減半分。

  她們幾乎在用整個人生問這個問題。沒有嚎叫、哭泣和痛苦,甚至連嗓音都壓得極低,然而這種困惑令她們嘔心到枯竭。那旺盛的激情和熱烈的感情使接近的人輕易落入深井,在錯覺中誤以為自己與她們心意相通。

  她們讓人感情用事,這感染力是可怕的天賦——卻不是她想要的天賦。

  最糟糕的是,盡管韋恩能從理智上理解她們的困惑,可卻怎麼也做不到從感性上與她共情。整個家庭的人都是如此,他們都是有天賦成為超級英雄也確實成為了超級英雄的人,即使連阿爾弗雷德也參與其中,只不過並不在公眾面前亮相,唯獨她們完全被隔離在外。

  她是懷著什麼心情旁觀這一切的?

  溫蒂的憤怒直白得一眼就能看透,溫和溫蒂並不完全相同。

  這是最令韋恩感到費解的地方。

  溫的反應始終藏在他接觸不到的那個心靈世界,他可以說是非常了解溫,也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溫。過去他一直避免思索這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和溫相關的一切都是充滿了感性的。純粹感性,那正是他最不擅長的部分。

  「為什麼?」韋恩說,「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

  沒有人比他更深刻地清楚溫到底想問是什麼。大言不慚地說,他是最懂得成為一個英雄需要付出多少的人,她們的疑惑也絕不是簡單的憤怒和自憐。

  那更像是一個站在門外的人透過門縫看到門內的景像,她們看見那道輝光,感受到它的溫暖,卻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能得到的只有一縷余輝,永遠沒有機會踏足其中。

  她們或許是有點恨他們的,可同時又恨自己居然膽敢去恨。

  所以溫蒂才自始至終都那麼憤怒,卻不情願把導致憤怒的最本質的理由宣之於口;而溫,她最為清楚明白地理解了,也接受了,她直面自己的嫉妒,並最終通過強迫自己無欲無求獲得解脫。

  她們都沒能真正解脫。

  門外的風景其實也很美好,是和門內不同的另一種美好。

  ——然而這句話,不能由門內的人說。

  「我過得很好。」溫沒頭沒腦地跳到了新話題上,「新的世界,新的態度,新的未來。我不想知道答案了,布魯斯,我在做選擇的那一刻就放棄了得到答案的可能。我想我剛才問那麼多只是因為……」

  她忽然笑了一下,仰起臉來,平靜又坦然。

  她們的臉上不再有無力的孩子才會有的表情了,也許她還沒有找到目標並決意為此而燃燒,就像他們為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燃燒一樣,但她已經准備好度過自己的人生。

  她們不再需要那縷余輝了。

  她們終究會打開一道新的大門,走進去,成為門內的光源。

  「……因為在你面前,我永遠覺得我又弱又小。」她們說,「我沒有辦法從你的光環裡逃脫。」

  韋恩低頭看著她,隔了一會兒後,他說:「我知道。」

  溫摸了摸他的後背:「這是為我們流的血嗎?」

  「我為你們流的血可不止這一點。」

  溫又問:「你也為我們流過淚嗎?」

  「和你們為我流的淚一樣多。」

  「我希望我也能為你流血。」

  韋恩溫柔地回答她:「那我為你們流的淚就要比你們為我流的多了。」

  「我想我還欠很多人一個道歉。迪克,傑森,提姆,達米安,還有阿爾弗雷德。」她們說,「但我還沒想好要說什麼。」

  「慢慢想。」韋恩說,「我們都不缺耐心。」

  「等我想好了,我會去告訴他們的。選一個你們都在的日子,也許是聖誕節,也許就是某一天。」她們說,「到時候可別太吃驚。」

  「好。」韋恩說。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著,誰都沒忍心先開口說話。誰都有點為現在的安靜感到惱火,卻也都感到松了口氣,甚至生出點不太恰當的快慰。

  「我看了太多次你的背影了。」溫說。

  「那麼這次輪到我。」

  溫笑起來,她轉過頭,給了韋恩一個擁抱。她將臉貼在他的臉頰上,停頓了數秒後,她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路上她問溫蒂:「你覺得他相信我會回去道歉嗎?」

  溫蒂和她並肩走著,聞言只是搖了搖頭。她在電梯門口停下腳步,看著門緩慢地合攏,溫歪著頭從電梯門縫裡注視溫蒂,直到溫蒂完全被關在門後。

  韋恩靜靜地坐著。

  他看到鐵灰色的濃霧逐漸升起,幾只美艷的蝴蝶翩然而來。他知道這就是回歸的信號了,於是站起身,走向濃霧之中。

  布魯斯不知什麼時候靠到了門邊:「你們就花這麼點時間告別?」

  「這不是告別。她們長大了。」

  「我還以為你要反駁的是『這麼點時間』。」

  「這確實短得像是只過去了一瞬間。」

  韋恩閉上眼,感到蝴蝶細長的足停在他的皮膚表面。越來越多的蝴蝶飛過來……

  而他的蝴蝶飛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正文完】


第156章 溫蒂和哈莉的不忠

  似乎很少有人好奇這個問題:反派們在閑暇時間是什麼樣子的?

  顯然, 就像超級英雄們都不可能隨時隨地穿著制服,無時無刻奮鬥在拯救他人的第一戰線上一樣,反派們也不可能把人生中的每一秒都花在制定計劃、實施陰謀上。

  他們總得住在什麼地方, 吃些什麼東西, 換下制服穿上常服, 在業余時間裡有點自己喜愛的休閑活動,享受一下不被看作穿著誇張戲服的壞人的生活。

  哈莉在不把自己裝扮成「小醜女」的時候,喜歡去甜品店消磨時間。

  甜品的誘人是永恆的。奶油帶來的滿足感和幸福感遠超過一場成功的搶劫, 也有效地撫慰了哈莉的憤怒。

  ——小醜又毫無征兆地失蹤了。

  雖然這就是小醜一貫的作風,在需要她的時候對她甜言蜜語,在不需要她的時候將她棄之不顧,哈莉也明知道小醜對她的興趣更多的是好奇和戲耍, 可她就是沒辦法在小醜出現的時候對他說不。

  「又是這樣!又來這套!」她一邊大口吃蛋糕,一邊咬牙切齒地和自己說話, 「什麼也不說地玩消失!氣死我了!」

  她凶狠地一個人干掉了一整桌的甜品, 吃到最後, 舌頭能嘗到的甜味都變得稀薄起來。

  氣憤過後, 哈莉摸著肚子, 只感到無盡的失落。

  這種失落連甜品都沒辦法撫慰。

  她嘆了口氣,推開空碟,毫無形像地伏趴在桌子上,發出了像被主人拋下的狗狗般的哀鳴:「嗚——」

  一個女孩兒輕輕地笑了一聲。

  哈莉立刻敏捷地抬起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她以為她會看到一個又胖又醜的,因為目睹一個性感女人自暴自棄地胡吃海塞而幸災樂禍的小表子,她甚至預備好了要給對方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不誇張, 她的手已經握成拳頭, 她的手臂已經開始蓄力。

  可所有怒氣都在看到那個微笑的時候融化了。

  正微笑的是個漂亮女孩。非常漂亮。甚至漂亮得讓哈莉的思維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 倒也不是說哈莉就沒見過漂亮的女孩兒,但她們都不是「這個」女孩——這個正俯身注視她的女孩。

  溫蒂。

  溫蒂·韋恩。這個名字和它背後攜帶的隱含台詞比她的本身更令哈莉心魂蕩漾,當然,哈莉也不會忽視她心中對溫蒂本身的興趣。她向來是個忠於本心的人,或許還忠於本心得有點太過火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像她一樣迷戀一個瘋子。

  很多人都說她被迷惑了,但哈莉確信那是愛情。當她注視著小醜,哪怕只是想起他,她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內心在熊熊燃燒。

  可此刻她的心同樣在燃燒,那火焰溫暖而澄澈,讓哈莉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蠢兮兮的笑臉。

  盡管嘲笑她吧。沒人能在這個微笑面前表現得比她更好。

  「嗨。」哈莉傻乎乎地說。

  「你認出我了。」溫蒂依然微笑著,「就像我認出你一樣。」

  哈莉注意到她說話時帶了點英國口音,考慮到她長期在英國留學的背景,這一點似乎不值得讓人吃驚。

  讓人吃驚的是她的語氣竟然如此克制和優雅——同時又充滿了欲.望。

  不,不是狹義的、關於身體的欲望,而是更為強烈的東西,關乎於人格的本質。她的侵蝕性龐大而活躍,盡管從那張美妙的面孔和藍汪汪的雙眼中透出的是玻璃般的剔透和易碎,可她給哈莉的感受完全和外表相反。

  這個發現讓哈莉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從桌面上爬起身,飛快地在心中組織著語言想說些什麼。

  但溫蒂已經直起身,優雅地撫平了短風衣外套上的褶皺。她的手指動作如舞蹈般流暢,哈莉願意承認:她這麼做時,美得像陽光流淌在溪水中。

  也正因此,哈莉錯過了開口的最佳時機。

  「你比視頻和照片裡更迷人,我想你是不太上相的類型。」溫蒂輕柔地說,「但這樣親眼看到你的感覺有點奇怪……我原以為我會更討厭你一點的,哈莉。」

  哈莉終於找到機會說話了:「我可不在乎你是不是討厭我,小公主,不是每個人都要爭取你的喜愛。我打賭你在我手裡活不過三分鐘。」

  「我相信這句話。」溫蒂回答。

  哈莉開始討厭她了,尤其是她那種讓人猜不透在想什麼的態度。作為一個優秀的前心理醫生——顯然如果不夠優秀,她不可能得到與小醜談話的機會——哈莉還從沒遇到過溫蒂這樣難以揣摩的人。

  這女孩的儀態滴水不漏。

  一般來說,這樣的人都刻板無聊,或者在內心深處藏著某些惡毒的念頭,可溫蒂看上去兩者都不是。

  她身上那股養尊處優的暖和感太濃了。她是個被愛包裹著長大的女孩。

  這種人的氣質和其他人有相當顯著的區別,通俗點說,這種「小公主」都傲慢自大,愛心泛濫,愚蠢且不自知。

  溫蒂給哈莉的第一印像和這三點都不沾邊,可當哈莉試圖運用自己的專業技能評估對方時,又發現溫蒂完全滿足這三點。要麼就是她對此變得生疏了,要麼就是溫蒂裝得很好。

  感情上哈莉傾向於第一種結論。

  她決定就當自己變生疏了。

  「你什麼都沒買。你進店就是為了和我說幾句話嗎?噢——」哈莉得意洋洋地壞笑,「你真可愛,小公主。」

  溫蒂看著她。

  那眼神令哈莉懷疑自己臉上突然開出了花。

  她的壞笑掛不住了,同時又有點奇異的心跳加速。哈莉很難分辨出這種心跳加速的具體原因,她更願意把它的原因歸結為恐懼。但這就太可笑了,她為什麼要恐懼一個絕對不可能勝過她的人?

  溫蒂脆弱得像是糖果做成的公主,溫度稍高就會被融化……被融化。哈莉的思緒轉了個彎,她在心裡默念這個詞,被融化,被融化。

  被融化的溫蒂。濕漉漉、甜蜜蜜的糖果女孩。

  嘗起來一定很可口。

  「真遺憾,」溫蒂的聲音喚回了哈莉的神智,「我以為你會更擅長甜言蜜語一點。你就是靠這個搞到小醜的?我覺得不太夠,他還挺難相處。」

  哈莉高高地挑起眉:「我知道你曾經被他綁架過……那段經歷沒在你心裡留下什麼創傷嗎,小公主?」

  她能從溫蒂的神態中辨認出來,溫蒂看起來完全沒受影響。這使溫蒂更神秘莫測了。

  哈莉開始覺得自己剛才的預感是對的,溫蒂確實危險。

  「創傷?」溫蒂看上去在咀嚼這個詞,她的笑意加深了,藍眼睛中泛起好奇,「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會留下創傷?」

  即使是哈莉也在這個問題面前語塞起來。

  難道被小醜綁架、和小醜共處不是件可怕的事?

  人的精神如此脆弱,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親人的喪生,甚至僅僅是一段分手,都能讓人陷入病態的精神狀態中,以至於不得不向專業人士求助;溫蒂經歷了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事,起碼是最恐怖的事情之一,談及往事,她的口吻卻像吃了頓甜點一樣不以為意。

  這其中似乎藏著什麼秘密,可沒等哈莉深思下去,溫蒂就說話了。

  「他沒有給我留下創傷。從來沒有。但顯然,他給你留下創傷了。」溫蒂端詳著哈莉,「看看你,一個充滿魅力的女人,聰明又強大,卻被他肆意利用和傷害,被他毆打、嘲笑和憐憫,被他改造成一個除了忠誠外毫無價值的寵物。」

  哈莉尖聲反駁:「你不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

  「哼。」溫蒂不置可否。

  哈莉知道自己應該被這種態度激怒,過去她曾經給了每一個質疑她和小醜之間的感情——確切地說,質疑小醜對她的感情——的人痛擊,可實際情況是,她幾乎著迷地注視著溫蒂臉上輕蔑的神色,為此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溫蒂看出來了,因為對方微妙地眨了一下眼睛。

  該死,小公主有雙能說話的藍眼睛。

  「有些人就是這樣,瘋狂、強大、充滿病態的魅力,他迷惑你,讓你屈服在他的意志之下,讓你覺得你一無是處。」溫蒂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讓你認為徹底丟失自我,徹底聽從他才是正確的選擇。」

  她說這句話的神色如此微妙,仿佛她自己也有同樣的感受。同時她又如此狡猾和快樂,在這一瞬間,溫蒂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哈莉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個溫蒂更讓她痴迷。

  她被溫蒂的話語激怒,又被溫蒂的表情安撫,在這麼短時間裡產生這麼強烈的情緒波動不是件好事。

  溫蒂正在控制她,最糟糕的是,哈莉知道她享受溫蒂的控制。

  她希望溫蒂更粗暴一點。

  就在她產生這個想法的瞬間,溫蒂臉上優雅的淺笑消失了。

  「很有趣的初見,哈莉,你完全證實了我的猜測。」溫蒂說,「我很樂意留下來多說幾句,但我確實得走了。希望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你不會這麼……」

  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只留下一個緩慢的頷首。

  哈莉眼睜睜地看著哈溫蒂走出店門,半晌才意識到對方一點也不打算回頭。

  「什麼?」她呆滯地歪過腦袋。

  可最讓哈莉煩惱的是溫蒂始終沒有說出口的最後一個詞。那到底是什麼?是好的還是壞的?

  溫蒂覺得她表現得太遲鈍了嗎?

  還是覺得她太笨拙了?

  或者覺得她太沉悶?太無聊?

  哈莉清楚地知道這就是溫蒂的目的。那個女孩兒就是想要她坐立不安,就是要借此給她留下一個深刻的印像,就是要挑起她的好奇。

  溫蒂在逗弄她,甚至不打算掩飾自己的意圖,或者說暴露意圖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就像逗貓的人把玩具拿在手中,好引誘小貓撲進自己的懷抱裡。

  好吧,小公主成功了。可然後呢?

  然後小公主打算做什麼?

  想像之後會發生的事對哈莉來說充滿了樂趣,更有效驅散了她的焦躁和憤怒。她可以花好幾天時間回顧溫蒂和她之間短暫的對話,回顧溫蒂流露出的每一種情緒,每一個微小的表情。

  反正也沒什麼事可做不是嗎,哈莉這麼安慰自己,而且這麼做很好玩……不然她靠什麼打發獨自度過的時間。

  她以為這種短暫的迷戀會很快過去。對溫蒂的迷戀和對小醜的迷戀畢竟有所不同。這沒什麼。她並沒有真正地做任何過火的事。

  然而在內心深處,哈莉清楚地知道這是對小醜的不忠。


第157章 溫蒂和哈莉的熱情

  「你不打算和我談談?」托尼冷不丁地問。

  溫蒂注視著漂浮在她面前的裝甲投影, 漫不經心地旋轉著它,好從不同角度的觀察細節。

  「沒什麼好談的。」她說,「如果你是想問為什麼我去了哥譚一趟心情卻沒有變差, 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原因:我碰到一個以前就很感興趣的女人。」

  托尼露出牙疼般的表情:「不會又和韋恩有關系吧。」

  這個問題讓溫蒂思考了一會兒。

  托尼開始搖頭:「聽著溫蒂,通常來說我不會插手你們年輕人的感情生活, 但你對年長女性的興趣已經到了不正常的程度了……而我知道你能控制自己,溫蒂, 你故意這麼做的。你沒必要這麼做。」

  「但我就是想這麼做。」溫蒂任性地說。

  她的臉透過投影, 直直地映進托尼的眼中。

  「省省吧, 你楚楚可憐的表情在我這可不像在韋恩那有用。」托尼翻白眼,「算了——我懶得管你。」

  「是是是, 你懶得管我。」溫蒂關閉了投影, 「每次你都這麼說,沒有一次你能做到。」

  「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你躺在床上把自己餓死。」托尼回答。

  溫蒂的動作停住了。

  「我知道你又給自己換了藥。別反駁。你那點兒小技巧還是我教你的, 溫蒂,就算你確實聰明, 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超過我。」

  托尼走進房間, 關上門, 在注意到溫蒂繃緊嘴唇後停在門口,沒有再繼續靠近她。

  「我不喜歡這個話題。」溫蒂說。

  「就像我喜歡似的。」托尼明顯也不覺得不自在,他皺著眉,不安地抱著胸, 「但你不願意和咨詢師聊, 不願意和你的醫生聊, 不願意和你的『女友們』聊,連佩普你也不喜歡。我總得做點什麼。」

  「我沒有不喜歡佩普。」溫蒂說,「我只是難以忍受她的——徹頭徹尾的健康和正常。」

  「反正, 我們今天必須談談。」托尼用不接受反駁的口吻說,「我知道這不是最好的方式。天吶我才剛聽完一大堆科普,那麼多不能提的東西……」

  「沒關系。」溫蒂鎮定地說,「不用把我當普通患者看待。我的承受力要高很多,你可以忘記醫生警告你的雷區。我沒有雷區。我可以態度開放地聊所有話題。」

  「噢。」托尼詫異地說。「就這樣?就這麼簡單?」

  他是做好了和溫蒂反復拉鋸的准備的,可溫蒂的反應竟然這麼輕松自然,把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溫蒂微笑起來:「我並不是不信任醫療的作用,托尼。我只是不信任那些治療師和醫生。他們能表現得關心我和喜愛我,可誰都知道我得為他們專業的表演付賬單,我怎麼能做到向他們敞開心扉暢所欲言呢?」

  這確實是個說得通的理由。

  托尼點點頭,倒也無意糾正溫蒂不正確的就醫態度。

  「換藥是怎麼回事?」他嚴肅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問題。

  「我不喜歡某些副作用,所以換了我能接受的另一種藥。」溫蒂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會亂來。久病成醫而已。」

  托尼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可又找不出具體的問題。

  於是他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溫蒂看。鮮少有撒謊的人能在他的注視中不感到心虛,可托尼不能確定溫蒂是否是這些「鮮少」中的一員。

  他和溫蒂很熟悉了,可同時又似乎對溫蒂毫無了解,這女孩兒把真實的自己埋得極深。

  她並不頻繁地撒謊,只是她展示給你看的總有太多修飾,像一盞華麗的水晶燈,你能看到的光已反復折射了不知幾千次——當然不能說這彩虹般的色澤是在撒謊,可那顯然不是真正的她。

  溫蒂比她的父親更棘手。

  黑暗騎士也是騎士,蝙蝠俠也有理想,溫蒂有什麼呢?她沒有任何足以支撐自己人生的信念,或者目標,甚至一個打發時間的愛好。

  多半時間裡她只是漫無目的地四處亂晃,像一具空蕩蕩的軀殼。偏偏她又沒有蠢到能容忍自己的空蕩,她很聰明,聰明人的大腦不會停止思考,她很清楚自己的空虛……

  還有疾病。托尼痛恨她的疾病。

  他有多看不清溫蒂,就有多喜歡她;他有多喜歡她,就有多為她痛惜。

  托尼沒有找出具體的問題,而他不打算再繼續找下去。

  算了。他想,就這樣吧。如果這是她希望的,讓她得償所願也沒什麼不好。她看起來應有盡有,可他自己不也看起來應有盡有嗎?「看上去」終究只是外人看到的,內裡的酸甜苦辣,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我相信你知道你在做什麼。」托尼說,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溫蒂微笑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

  她轉過頭,重新打開投影,淡藍色的零件漂浮在空氣中。她向前探身,放大投影的細節,巨細無遺地觀察著每一根線條。

  這玩意戳進她的眼球,太陽穴處的血管鼓動個不停,像是皮膚下鑽了幾只螞蟻。她的視線模糊。胃攪成一團,心髒發癲地在體.腔裡衝撞,肺泡中的空氣熊熊燃燒,仿佛被灌進高濃度的硫酸。她為了不發抖屏住呼吸。世界顛來倒去,好像她是存錢罐裡的最後一枚硬幣。

  沒關系。她會好的。只是要等待它們過去。

  溫蒂輕輕地吐氣。她直起腰,縮小投影,調整零件的方向。她記下了模擬得到的數據,將它備案,發送給托尼。

  她收到了回復。

  「干得好。」

  干得好,溫蒂對自己說,看到了嗎?放松點,你一直干得很好。

  然而羞.恥感依然強烈地存在,她感到暴露帶來的脆弱。她幾乎要為托尼尷尬了,誰都知道托尼討厭這膩膩歪歪的一套,可他努力為了她這麼做。她把托尼的付出變成了一場滑稽秀……思維到這裡就中斷了,她痛得沒辦法繼續往後想。

  溫蒂走出房間,邁進電梯。她默數樓層的變化,在電梯門打開的剎那走出去。她看不清前路,這算不上妨礙,紐約的地圖她記得很熟。

  但走出門後,她卻想不到自己能做什麼。

  她不想回公寓,和托尼待在一起讓她愉快,他的關心——沒什麼用,可動人的程度絲毫不因為沒用打折扣。她短暫地被托尼遞來的溫暖迷惑,隨之而來的刺痛更加猛烈,不,她不是享受生活的,她要知道傑森真正的死因,她要知道那個她始終沒能窺破的秘密。

  她必須保持自我。為此她得辜負一些幫助和信任。她得不停地對托尼撒謊。

  羞愧在她心裡哈哈大笑,戲謔地抽著她的耳光:左,右;左,右;左,右……

  視線逐漸變得清晰,溫蒂立刻注意到了周圍人投來的目光。人們都在看她,眼神裡全是欣賞和艷羨。但這些人的注視令她作嘔,他們懂什麼?他們什麼也不是。他們頂多能看出來家世的顯赫或者皮囊的漂亮,然後給出點蒼白淺薄的崇拜和嫉妒。

  他們不知道焦慮是什麼。

  焦慮,焦慮是餓了半個月的狼群追逐圍堵的那頭傷痕累累的小羊羔,是踹翻椅子後繩索勒住的咽喉。焦慮是每天醒來後都躺在床上歇斯底裡地渴望有一團火燒掉整個房子,焦慮是用盡力氣憎恨和憤怒可所有的情緒都找不到地方落腳。

  焦慮是瀕臨崩潰但又沒有崩潰。焦慮是不能崩潰。

  他們不知道焦慮是什麼。

  他們只是平庸地苟且,平庸地自以為是,平庸地想當然,認定一個漂亮又有錢的女孩兒一定生活得美滿幸福。如果她不覺得幸福美滿,那一定是她哪裡出了問題。她一定矯揉造作,貪得無厭。

  溫蒂對這一切都感到厭煩。

  她確定自己的道德水平高於平均水准,然而時常有把一枚炸.彈投向人群的衝動。她倒是很能原諒自己會有這樣的衝動,在腦子裡想想又不是犯罪,她不會真的那麼做。

  ……不會,對吧?

  溫蒂的眼神漂浮著,她盡力忽視人們的關注,在心裡給自己講了幾個無聊的笑話。她當然沒能把自己逗笑,但糟糕的心情也沒變得更壞。

  她隨意地在一條空長椅上坐下,望著前方。

  幾分鐘後,一個年輕的女人牽著大狗走過來,友好地問她:「你想摸摸他嗎?你盯著他看了很久。放心,他不咬人的。」

  是條白色的薩摩耶,雙耳精神地立著,黑眼睛裡流淌出馴良而溫柔的情感。他湊過來,嗅了嗅溫蒂的手,濕漉漉的鼻尖壓在她的皮膚表面移動,然後他用頭頂起溫蒂的手指,溫蒂半推半就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謝謝。」溫蒂低緩地說。她沒有看薩摩耶的女主人。

  但這個詞已經讓女人受了鼓舞。她問溫蒂:「你想遛遛他嗎?湯姆很喜歡你——湯姆是他的名字。我帶了他的玩具,如果你不想多走,也可以和他玩扔球游戲,他很擅長這個。」

  「謝謝你的提議。」溫蒂說,「但我現在不太想動彈。抱歉,可以讓我一個人呆著嗎?」

  她仍沒有看這個熱情的女主人。她知道她不用看。對視是對搭訕者的獎賞,而獎賞代表了鼓勵,如果她有心情做點什麼,只要一個對視就能傳達信息。

  但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做。

  激烈的情緒動蕩慢慢平息下來,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平息,更像是她被切割成兩部分,一部分麻木不仁,另一部分被強行關進某個牢籠裡。一同被鎖住的還有別的東西,但很難形容那是什麼。

  也許是細節。一同被鎖住的還有所有屬於溫蒂的「細節」。

  她變得面目模糊了。

  盡管溫蒂不喜歡情緒——但她更憎恨失去情緒。

  人們器官病變的時候治療的方式總是切割掉惡化的部分,可精神上的疾病不該用切割做治療。這根本說不通。切掉情緒的人還算是人嗎?如果人被切掉情緒,那這個人究竟算不算活著?

  她的手指在痙攣,不受控制地揪住了薩摩耶的毛發。大狗吃痛地嗚了一聲,扭頭舔了舔溫蒂的手。

  女主人發出一聲驚呼,心疼地愛撫著湯姆,卻沒辦法開口讓溫蒂松手。她的視線在溫蒂的臉上巡邏,謹慎地判斷著溫蒂這麼做的理由,而後毫無問詢地原諒了溫蒂的舉動。

  「抱歉。」溫蒂說,「請走遠一點。」

  片刻的寂靜。

  女主人拽了拽繩子,一言不發地服從了溫蒂的命令。

  溫蒂閉上眼睛。血液的湧動聲塞滿了她的耳朵,仿佛她的身體在引吭高歌。她靜靜地感受著,盡管她並不清楚自己想要從身體裡榨取出什麼。或者她確實在期待一個聲音響起來,期待一個幻覺,一個不存在的朋友,期待——

  「你看上去不太好,小公主。」

  溫蒂轉過頭,看到跪坐在長椅上的哈莉。她穿著寬松的白襯衫,領口完全打開,雙手撐著膝蓋朝她前傾。

  一個完全展示自己的姿勢。

  溫蒂打量了哈莉一會兒,抬頭和她對視。哈莉的瞳孔擴得極大,神態熱情得像個急於推銷自己的昌技,簡直跪在那兒懇求溫蒂對她做點兒什麼。

  溫蒂知道自己在微笑:「噢,哈莉。」

  她感到了若有若無的興奮,大概還有點喜悅。情緒開始回籠,她的牙齒有點發癢,提醒著她對撕咬和揉碎點什麼的渴望。天氣很舒適,她卻遍身燥熱。她盯著哈莉的眼睛,思考著,或者什麼都沒思考。

  哈莉膝行過來,甜蜜地衝她吃吃笑:「怎麼啦?小公主,站不起來?要我扶你嗎?」

  「噢,哈莉。」溫蒂嘆了口氣。

  小可憐,她想。


第158章 溫和新工作

  溫從未對工作這件事產生過興趣, 她在這方面還是很貼近正常人。但與正常人就算再不想工作,也得步入社會接受毒打的情況不同,她完全有每天混吃等死的資本。

  那真的很無聊。

  人一旦無聊起來, 看起來一點也不好玩的枯燥勞動似乎也會產生點兒吸引力。

  她決定嘗試一下這件她從未嘗試過的新事物。

  紐約那邊已經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備,溫不能說她特別期待這份工作, 畢竟她對工作的全部印像幾乎都來自於布魯斯和托尼——而這兩個人都把全部精力消耗在「個人愛好」上,除非重要會議, 否則絕不出面。

  換句話說, 溫完全不知道工作的具體內容是什麼。

  可能就是坐在辦公桌後看看下屬送來的報表, 簽簽字什麼的,溫想。

  走馬上任的第一天, 她特地提早趕到了公司大樓。康納自告奮勇地擔任了司機, 每次轉彎都把車飆得輪胎離地,讓溫懷疑康納是不是把飛行當做唯一的交通方式太久, 以至於忘記了多半跑車在墜崖以外的任何情境裡都不支持懸浮行駛。

  「慢點兒。」她往後看了一眼,「我可不想被交警攔下來。」

  「你還怕這個?」

  「我不想上班遲到。」溫停了一下, 補充說, 「至少第一天不要遲到。布魯斯跟我說他給我挑了個做事很認真的助理, 外加一個很會照顧人的秘書,我想留個好一點的第一印像。」

  「那你就不該穿這身。」康納轉過頭打量溫的t恤配牛仔褲,「你還穿了我的皮衣。」

  這種休閑的打扮不能說有什麼錯,可哪怕是在會議上打瞌睡的布魯斯, 也會老老實實地穿上正式的西裝。

  「別小看這種大公司內部流傳的小道消息, 我敢說他們肯定老早就從哥譚的高管那兒打聽到我初次露面發生的事兒了。」溫撇嘴, 「沒人會對我有什麼期待的,表現得太循規蹈矩反而會嚇到他們。」

  這下康納真的開始奇怪了,他索性只用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 轉過身面朝溫:「你怎麼這麼關心他們對你的看法?」

  這不像溫平時的態度。她似乎對這份工作還挺認真的。

  「因為一個有決策能力和執行能力,同時又很忠誠於上司的團隊是非常難弄到的。」溫聳了聳肩,「我稍微做了點功課……別誤會,我還是不清楚我需要做什麼,但我大致知道了我需要怎麼對待為我工作——或者說直白點,替代我工作的人。」

  康納很同意。

  「你說得對,這種團隊有錢也不一定能組建起來,」他說,「你知道他們都是誰嗎?」

  「布魯斯沒告訴我,他說這是個驚喜。」

  「聽起來是你認識的人。」

  「我也這麼覺得,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誰。」

  跑車停進車庫,車門滑開,溫跳下來,原地活動了一下手腳。康納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腰,帶著她走向電梯。

  「那麼,」他饒有興致地問,「你想好見到他們的時候第一句話要說什麼了嗎?」

  「完全沒有。我打算等他們先開口,在他們說話前,我笑得漂亮一點就好。」

  門開了,康納放開手,率先跨出電梯。他回身用手撐住電梯門,防止它自然關閉,而後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溫奇怪地看了康納一眼,卻又不太明白他這是怎麼回事。

  她走出電梯,康納自然而然地走在前面為他領路。

  奇怪的感覺更強烈了。

  溫確實不清楚她的辦公室在什麼位置,可按照預想,她的助理和秘書會在跑車通過大門門禁的時候就知道他們的新上司已經到了,電梯開門前,他們就應該等在門口迎接她。

  「等等,康納。」溫小跑著追趕康納,「這是怎麼回事?」

  「我以為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康納輕盈地吹了聲口哨,「就是這麼回事,寶貝。你的辦公室到了。」

  他推開門,溫暈頭轉向地走了進去,滿腦子都是疑問。

  但現在還不到馬上發問的時候,她起碼得整理好各種問題,想好具體的措辭和順序……被正在發生的事震懵了人是什麼狀態,溫現在就是什麼狀態。

  但還沒等溫在腦子裡梳理出個一二三,門推開了,一個熟悉的人走了進來。

  「你看起來容光煥發,溫。」她說,唇角浮起一縷神秘的微笑。

  溫尖叫著撲過去:「娜塔莎!娜塔莎!」

  她被緊緊地摟進了懷中,娜塔莎將她抱在胸前,那姿勢和抱一個嬰幼兒沒什麼區別。康納雙手抱胸,站在一邊,看著娜塔莎輕輕拍打溫的背脊。又是一個對待嬰幼兒的態度,她表現得像是能拍出溫的奶嗝似的。

  就這樣,她還好意思說他對溫太重視了。

  「你們就是布魯斯為我挑中的人選嗎?」溫從娜塔莎的懷中掙脫出來,興奮地拉著娜塔莎的手腕,「我猜——康納是助理?娜塔莎是秘書?」

  「對。」康納聳肩,又補充道,「我主動提議的。」

  「沒錯。」娜塔莎也說,「我聽說布魯斯在為你找助手,就給他打了個電話,拿到了這份工作。」

  這太驚喜了,溫開心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看看康納又看看娜塔莎,把工作之類的東西丟到了九霄雲外。

  反正也不會有人指望她真的做成點什麼商業成就不是嗎?她也完全沒有喜歡商業到需要給出證明,好洗刷自己的形像。從根本上說,工作依然只是個用來打發時間的小玩具,就像她無聊的時候會躺在沙發上一整天一樣。

  工作一點也不重要,溫心滿意足地想。

  她興衝衝地坐到了辦公桌背後,康納和娜塔莎並肩站在桌前,朝她投來鼓勵的微笑。

  氣氛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溫從天降美夢的喜悅中掙脫出來。

  她茫然地看看自己的男友,康納回了一個俏皮的眨眼,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到她的身側,或者干脆擠到寬大的皮椅上。她又看看娜塔莎,娜塔莎站得筆直,給了溫一個極有力度的點頭,這動作無限近似於等待上級發令的士兵,或者特工,如果用溫不那麼熟悉的工作來比喻,娜塔莎看起來也像個盡職盡責的秘書。

  「呃。」溫迷茫地從喉中憋出音節。

  這份工作突然變得不像是一場游戲了。

  「鑒於你剛剛上任,我會帶著你先熟悉一下上一任做出的決策。」康納彎下腰,點開桌面上的平板,「相關的資料已經全部下載到你的平板上了,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問你?」溫說。

  「嘿,別小看我,我為盧瑟工作了不少時間,考慮到他慣用的各種惡意競爭手段,我對你可能會遇到的所有難題都了如指掌。」

  康納點開另一個文件夾。

  「這是一些需要你關注的人,首先要熟悉你的敵人們。放心,都是普通的競爭對手,不會涉及到暗殺綁架之類的事,最多也只到商業間諜的程度。」

  溫張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康納。

  「呃。」她說。這和她想像得不太一樣。

  「商業間諜我來解決。」娜塔莎接口道,「類似的雜務都是我來處理。」

  「呃,這聽起來就像是在作弊。」溫忍不住說,「那你的任務都怎麼辦?神盾局沒有意見嗎?」

  「神盾局完蛋了,我現在只負責復聯的任務。」娜塔莎回答,「而復聯的任務並不多,多半都讓隊長和托尼解決了。」

  溫在辦公桌後扭來扭去,半晌後才說:「……你們是不是太認真了?我以為我這份工作,嗯,根本沒人當真。」

  康納和娜塔莎交換了一個眼神。

  「別人有沒有當真不重要,我們的工作態度取決於你。」康納說,「你怎麼想?」

  她怎麼想?直到這天結束溫也沒得出結論,她看過了平板裡的資料,認熟了每一個這個位置的人需要認熟的敵人和合作對像,還試著讀了些材料。

  這些事做起來並不算難到需要她竭盡全力,可也沒有簡單到頭腦放空就能完成。或許是因為她過去從未像這樣工作過,溫竟覺得這樣一直有事要干的感覺還挺輕松。

  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沉浸於自己世界,精力也漸漸充沛。

  一直要動腦子的感覺有點古怪,說不上很好,可也一點也不壞。

  溫很快就意識到這種感受應該怎麼形容。

  平靜。

  真是種全新的體驗,在和康納在一起時溫也能體會到這種平靜,但平靜中摻著濃濃的甜味兒。相比起來這種平靜淡得像一杯白水,它並不怎麼符合快樂的標准,卻依然很吸引人。

  「你怎麼想?」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康納問她。

  他站在窗戶邊上,陽光把他的皮膚染得暖烘烘的,還有點毛毛躁躁的感覺。那是他臉上的小茸毛,當他側對著光的時候它們尤為明顯,可愛得讓人忍不住伸手揉一揉。

  「我……還沒想好。」溫說。

  她從被子底下探出手,康納立刻靠過來,將臉貼在她的手掌上。

  「沒關系,你可以繼續想。」康納輕松地說,他的嗓音充滿了熱度,像是剛出爐的一盤甜酥餅,「我開車?」

  「我應該再招一個司機。」

  「別啊,」康納把溫從床上抱下來,「我保證以後會遵守交通規律。」

  他們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餐,溫一邊吃一邊無意識地在腦中過了一遍昨天看的資料。回憶讓她的大腦清醒無比,她覺得自己好像掌握了一點工作的節奏。

  回過神時她看到康納得意的笑臉。

  「我不用再問你怎麼想了,對吧?」


第159章 溫和幾段日常

  1.不速之客

  「不用緊張。」娜塔莎不厭其煩地安慰著溫, 「這次邀請到的客人全都在被你背下的資料裡。」

  她在這樣的場所顯然十分優雅自若,側身站在溫的身後,在溫的耳邊說話時, 她的表情就像是在向自己的老板介紹大廳裡的人員分布。

  「我知道。」溫試著在臉上推出笑臉,但沒過多久就厭倦了這張面具, 「我也沒太想清楚我是在擔心什麼。」

  作為這場宴會的主人,她已經站在高台上說過那些毫無意義的陳詞濫調, 也給全場的每一個人都敬過酒。

  被台下所有人仰著頭注視的感覺……

  「我不是在緊張。」溫對娜塔莎解釋道, 「我也不是不適應這種場所, 實際情況和你看到的相反,娜特, 我只是還在吃驚我居然那麼習慣被人們仰視。」

  一些零碎的記憶劃過她的腦海, 還有動人的鋼琴樂。溫穿著高跟鞋的腳動了動,下意識地輕輕擦過地面。

  她迅速控制住把腳尖踮起的衝動。

  「噢。」娜塔莎聞言觀察了一下溫的表情, 「看來沒什麼需要我擔心的。我能離開一會兒嗎?」

  「秘書不該在這個場合一直跟著我?」

  「當然不,老板和老板之間有交際, 老板帶來的心腹之間也有交際。你的男伴才應該一直跟著你, 說到這, 」娜塔莎說,「康納去哪兒了?」

  「他剛才說這裡來了一位沒受邀請的『客人』,他要去確定對方到底想干什麼。」溫皺了皺眉,「他的語氣有點奇怪。」

  「那我……」

  「不, 娜特, 你去忙你的事吧。」溫說, 「我能搞定。」

  已經有人目標明確地朝她走過來了,溫迅速把這張臉和心裡的某個名字對上了號。她朝對方望去,露出一個看上去一點也不商務、一點也不冰冷的笑臉, 然後就在這時候,另一個人從她身後走來,強硬地擋住了溫望向對方的視線。

  「晚上好,韋恩小姐。」來人不急不緩地說,「我期待和你見面很久了。」

  「抱歉,我沒能攔住他。」康納站在溫的身邊,攬住她的腰,「你得忍耐一下和他的對話了。」

  火.藥味。

  溫看了看康納警惕的表情,又看了看這位不速之客。

  她慢吞吞地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說:「聞名不如見面,盧瑟先生。」

  「看來我在這裡不是怎麼受歡迎。」盧瑟笑著搖頭,他用親切的眼神看著溫,然而他綠色的瞳孔只讓溫控制不住地聯想到湖底潮膩的泥藻。

  「這是一場商務宴會,當然歡迎任何成功的商人。」溫說,「邀請函不是入場券,只是一個禮貌的通知。」

  「這麼說,我的到場在你看來很不禮貌。」

  盧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溫的面孔,態度卻不會讓溫感到冒犯。

  作為一個半公開——說半公開是因為人人都知道他有問題,可他又總能巧妙地找到辦法逃脫牢獄之災——的超級反派,他的形像完全不會引起人們的反感,說話的語調也十分溫和。

  他看起來就像個平易近人的商人,而且還是特別有社會責任感、特別有慈善心的那種。

  他幾乎只要站在那裡就會給人們這種印像。

  「算不上不禮貌,但確實很突然,讓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和你說話。你看,我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尷尬,」溫攤開手,「你是個壞人,你是個敵人,你還是康納的父親,而他是我的男友。我以為我們應該有互相無視對方的默契。」

  「壞人?敵人?」盧瑟揣摩著這兩個詞,笑容微微加深,「你是這麼看待我的?真讓人失望,盧瑟小姐,我以為這種童話式的二元對立思想……」

  「很淺薄,一點也不深刻,完全是幼稚又沒大腦的人才會相信的觀點,現實生活中從來都是強者代表好和正確。巴拉巴拉巴拉,諸如此類。」溫毫無顧忌地翻了個白眼,「你懂那麼多道理,但我覺得你沒有發現一個真正的重點。」

  盧瑟不再微笑了,他定定地看著溫。

  「哦你發現了這個重點。」溫說,她忍不住笑起來,笑得靠到了康納身上,「按照這種理論,盧瑟,你還是壞人啊——畢竟,你才是總輸掉的那個。」

  「哇哦。」康納舉起一只手。

  溫快活地和他擊了個掌。

  「那麼,就恕我不招待了,盧瑟先生。」溫在盧瑟喜怒難辨的注視中說,「旁邊的長桌上有不少食物,現場人人都忙著社交,也沒幾個人去吃,你為什麼不去那邊呢?」

  她轉過身,和康納一起走向那個因為盧瑟的突然到來而停在原地的人。

  「他現在是什麼表情?」溫低聲詢問康納。

  「我不知道,」康納愉快地回答,「但我認為那一定很精彩。」

  溫又說:「他好像沒想到我的性格是這樣的。我完全不關心超英超反之間的大戰。」

  「就像他沒想到我也不想被卷入這場戰爭中一樣。」康納說,「不過他現在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了……未來一定會上演好戲。」

  溫忍不住嘆了口氣。

  堵得盧瑟啞口無言當然很好玩,可因此惹上盧瑟的關注,這件事裡的趣味性就大打折扣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天知道盧瑟還會有什麼後手。

  「總有一天他會被關進監獄。」康納安慰她。

  「這很難安慰到我,他在監獄裡能做到的事也比多數人在監獄外能做到的多。而且他的眼神好滲人……哥譚的反派我見過不少,他們最普遍的特點就是精神不太正常,盧瑟不一樣,他只是單純的性格很爛。」溫說,「我不擅長和這種類型打交道。」

  「別擔心。」康納很有把握地說,「盧瑟從來都不是我們的問題。」

  2.剪彩儀式

  溫對藝術並沒有太多研究。

  但紐約是個國際化的大都市,而但凡是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總會努力在各方面都做到盡善盡美,好向全世界的人展示一整個國家的強大。

  韋恩集團在慈善工作上的付出一向為人稱道,在哥譚如此,在紐約也毫不落後。要不是斯塔克集團,准確地說,托尼,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了強烈的競爭意識,韋恩集團一定會再在紐約多發起一些慈善活動。

  溫作為紐約韋恩總部的總裁當然不得不出席很多活動。

  像那種慈善捐款、優秀學生獎學金、慈善醫療之類的場所,因為多少有點兒缺乏格調(政治不正確,但人們多少也清楚是這麼回事),而且韋恩集團付出的資金對這種體量的大公司來說也只算是九牛一毛,不值得大肆宣傳,溫並不需要出現在現場。

  但像是這次,這種關於藝術的、打著提升市民審美修養的旗號開展的新建藝術館正式開館活動,她就必須得主持剪彩儀式了。

  康納沒有來。娜塔莎倒是一如既往地跟著,現在正在門口和不少受邀到場的人寒暄。

  主持人在講話,沒輪到溫登場。她坐在後台,無所事事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把口紅的顏色擦掉了一點,免得妝容過於艷麗。

  她盯著手指出神。

  那道殷紅滑膩無比,帶著淡淡的香氣,逐漸在她的指尖上擴散,像是一塊活著的血肉。這幻覺很快擴散到了整個房間,雪白的牆面仿佛放盡血水的肉塊,桌面上的化妝品像是被碾碎的腦部,碎塊亂散。

  直到她走出化妝室都還能看到周圍的奇異景像,娜塔莎的笑容僵硬得像屍體,主持人的嘴唇一張一合,如同肥碩的蛆蟲。

  黑壓壓的人群被攔在遠處,記者們拼命地超前擁擠,圓形的鏡頭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傷口,閃光燈像脂肪顆粒般從傷口裡湧出來,無力地在空中滑動。

  喊叫聲連成一片,溫端詳著他們,從主持人手中接過話筒,說了些事先早就被好的台詞,剪開了彩帶。

  彩帶看上去像是臍帶,就是不知道哪一端連接的是母體,哪一端連接的是嬰兒。

  「請跟我來,韋恩小姐……」主持人熱情地帶著她走進館中,「讓我帶您參觀館內的各個區域……」

  娜塔莎對溫做了個疑問的表情,溫微笑著衝她點點頭,示意不用她過來。

  「辛苦了,」溫對主持人說,「如果可以的話,請盡量講解得詳細一點。我對藝術沒有太多的了解,別笑,我是說真的,請把我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

  她看向前方的油畫,畫中的少年托舉著一朵白玫瑰。他轉過頭,給了溫一個溫柔的、可怖的笑臉。

  3.暴雪和列車

  「我不喜歡旅行。」溫說。

  「可我們是在你旅行中途認識的!」康納驚訝得兩條眉毛直往上飛,「你不喜歡旅行還去旅行?」

  「人總會在某段時間裡想要嘗試自己沒有嘗試過的事啊。」溫說,「何況我只是不喜歡旅行,又不是討厭旅行。」

  康納耿耿於懷:「……我帶你去過好多地方,可你一次也沒說過不喜歡啊。」

  「那在我看來不算『旅行』。」

  不同人對旅行有不同的定義,對有些人來說旅行意味著身在異鄉,另一些人覺得旅行的重點在於這是一場休閑活動,還有人更願意將旅行視為一場心靈和身體同在的遠行冥想。至於溫,她把所有讓她離開熟悉居所的外出都視為旅行。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沒有旅行的感覺。」她對康納說,「任何地方都很熟悉,找不到什麼新鮮感——」

  「這聽起來不像是好話。」康納說,「當然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然而溫忽然對這個問題好奇起來,她往康納的懷裡靠了靠,仰臉問他:「你怎麼看旅行?」

  「從這裡到那裡。」康納簡單地說。

  這個答案簡單得過分,可溫並未有任何不滿。有時候人們解釋很多是因為需要解釋的東西真的很多,有時候人們解釋很少,是因為需要解釋的真的很少。

  從這裡到那裡,這句話已經足夠用來解釋旅行。

  他們懶洋洋地倚靠著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但誰的心思都沒放在節目上。紐約已經到了冬天,大暴雪封掉了整條街區,溫也不去上班——雖然她平時不是總在工作,可好歹也每天都認真去辦公室報道。

  暴雪讓她連報道都省了。

  「其實這就是個出門旅行的好時機。」康突然說,「我們可以去個陽光燦爛的地方,或者如果你對地外旅行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去遙遠的外星。宇宙中有不少被改造成大型游樂場的星球,各種主題,各種風格,應有盡有。你喜歡龍與地下城嗎?有不少星球支持龍與地下城的大型角色扮演。」

  溫一愣:「我以為龍與地下城是地球文化?」

  「地球上又不是只有地球人,寶貝,不少外星人都定居在地球呢,你面前就是半個。」康納聳了聳肩,「歷史上的不少名人都是外星人扮演的,現在正在活動的外星人也數量龐大,他們吸收地球的文明,再把自己星球的文名帶來地球。狼人、吸血鬼、巫師……他們都來自外星。不過現在還在活動的只剩下混血兒了。」

  康納給溫好好科普了一番外星的情況,包括被毀滅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銀河聯邦,還有那個幾乎就是復仇者聯盟翻版的星球守護者聯盟。

  他重點向溫講述了一番星球守護者聯盟是怎麼因為內部亂七八糟的情感關系被毀掉的。

  「還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游戲,『羅伊』。你戴上頭盔,就能在游戲中扮演一個名叫羅伊的男孩,經歷他的一生。」他說,「想玩玩嗎?」

  「算了。」溫懶洋洋的,「聽你說很好玩,真的去就算了。我扮演『溫』這個角色已經很費力了。」

  不過溫確實想起了之前康納向她展示過的東西,那輛在宇宙中航行的蒸汽列車。

  「我想去坐那個。」她說。

  康納當然滿足了她。

  4.聖誕節

  今年的聖誕節有點不太一樣。

  第一,傑森和布魯斯在經過漫長的拉鋸後終於達成了共識,紅頭罩和蝙蝠俠在井水不犯河水和偶爾合作中和諧相處,除此之外,傑森也和其他的家人修復了關系,因此今年,傑森會在聖誕回到韋恩主宅。

  第二,溫也會去主宅。

  她沒有帶康納,雖然布魯斯明確表示了對康納的歡迎,可溫認為她自己要融入這個家庭已經很費勁,帶上康納容易讓情勢失控。

  她到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布魯斯靠坐在壁爐邊喝著咖啡看平板上的新聞,迪克滿房間亂竄,傑森臭著臉坐在布魯斯的對面,雙手抱胸一臉警惕,提姆在聖誕樹下擺弄一套樂高玩具。

  阿爾弗雷德接過溫的外套幫她掛好,看了一眼她的身後。

  「康納沒有來。」她說,「他在堪薩斯,和肯特一家一起。」

  阿爾弗雷德不無遺憾:「看來我只能期待明年了,溫小姐。」

  溫給每一個家庭成員都准備了禮物,阿爾弗雷德幫她把盒子都放到了聖誕樹下面,而後回到了廚房。

  「達米安呢?」溫問,她走到布魯斯背後,撐著布魯斯的肩膀看了看他正在看的新聞。

  「飢荒。」她嘆了口氣,「沒必要在聖誕節的時候看這種消息,對吧,布魯斯?」

  布魯斯放下平板,回答:「這不是我不看就能無視的,溫。」

  「別跟他說話,他永遠沒有時間能分給家人,」傑森不屑地說,「過來,溫,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告訴我?」

  溫頓時被嗆住了。布魯斯給了溫一個同情的眼神,施施然起身去了廚房。

  「呃,」溫在布魯斯的位置上坐下,思考著措辭,「你先聽我解釋……」

  爐火照在傑森的臉上,色澤溫暖,讓他吊著眼睛的表情沒半點威懾力。

  溫說到一半就笑了起來。


第160章 溫和一點過去

  溫從不安的睡夢中醒過來, 看到窗外的月光。窗簾拉著,但窗戶留了一條縫,風吹得窗簾海浪一樣湧動, 也怪不得她老覺得有點冷。

  她輕盈地從床上跳下來,赤腳踩在地毯上。

  身體的肌肉有些酸痛,大概是溫蒂最近這段時間練舞太頻繁的緣故。她這麼想著,踮腳走到窗邊——練舞久了,肌肉便牢記了舞蹈的動作, 相比起正常的姿勢, 踮腳走路反而更輕松一些——她用力拉開窗簾,打開落地窗, 走到小陽台上。

  月光中的韋恩主宅顯出深深淺淺的影子, 從任何角度看,都精美得像是哥特電影中的古堡。

  可溫只覺得它又美麗, 又無聊。

  「好空啊。」她在夜風中自言自語,「這個時間……這個時間,他們應該都醒著。」

  這令她心中湧出了一點探索和破壞的衝動, 可這種衝動究竟是從何而來卻說不清楚。

  她不記得太多東西。腦中的所有記憶都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張曾經寫滿字又被用力擦除的紙,細節早已消失殆盡,她只能隱約觀察出一個輪廓。

  這讓溫有點緊張和焦慮, 但很快這種情緒就被壓了下去。

  她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並不長,可就算是這麼短暫的一點時間,溫也想不出來能做什麼。

  也許她是個很無趣的人, 溫想, 更可能她不是無趣,只是做事毫無規劃。溫知道如果現在醒過來的人是溫蒂, 只要半分鐘,對方就能理清楚所有頭緒,把事情交給溫蒂多好?一切都會妥妥當當,條理清晰。溫蒂永遠有事可做。

  只是不快樂。丁點也不。

  溫蒂的任何安排都不會讓她們快樂,這簡直不可理喻,溫蒂效率極高並且井井有條,還有比這更適合生存的能力嗎?相比之下快樂不值一提,光聽著就惹人發笑。

  「你醒著嗎?」她在無聊中嘗試和溫蒂說話,「放我回去睡覺怎麼樣?」

  無人應答。

  「好吧,我猜也是。總是這樣,你無法承受了就睡過去,換我出來應對糟糕的局面。」溫懊惱地說,「我就不能碰上點兒好事?」

  夜風簌簌。

  「……」

  溫有點冷了。她抱著手臂回到房間裡面,關好陽台,又把窗簾拉得更開,讓月光能照亮整個臥室。

  她聽到走廊傳來的腳步聲。

  他們回來了。

  回來。她情不自禁地咀嚼起了這個詞,但怎麼也記不起來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

  實在是有點沒道理,為什麼要在想到一群素不相識的人時用「回來」來形容?當然,要說她真的和那些人素不相識也過於誇張,他們之間的關系至少也是——

  至少也是——

  不好說。溫的腦袋裡一片混亂,像是一旦想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必然沒好事,否則她不會這麼慌張和難受。無數個詞出現又消失,攪和得溫頭痛欲裂,偏偏一個都沒能留下來,或者形成點什麼讓她能用語言說出口的准確定義。

  仍舊只有模模糊糊的印像一掠而過,仿佛一道從街角轉彎處打來的車燈。

  好在溫終於在最後一刻抓住了點什麼,一個詞在她的舌尖上滾動,迫不及待又猶猶豫豫(這兩個態度真的能同時出現嗎?溫分神想著)地跳了出來。

  「……兄弟們。」

  溫被最終得到的答案嚇了一大跳。

  才不是,根本沒有,亂說話。

  她哪兒來的兄弟?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溫對過去沒什麼記憶但無比確定溫蒂是獨生女,獨生女怎麼會有兄弟?這根本就毫無邏輯,只有沒有兄弟的女兒才是獨生女,有兄弟的女兒怎麼稱得上獨生女?

  「喂溫蒂,換你出來。」溫心煩意亂,「我腦子好像出問題了。這事兒也不奇怪,你才是身體的主要控制人,相比之下我更像個幽靈,但你不能就這麼把爛攤子留給一個幽靈啊——負點責任行嗎,有點主人翁精神!」

  寂靜。依然是毫無回應的寂靜。

  溫終於放棄了讓溫蒂出來的努力,她負氣地跌到床上,不管不顧地撈過被子蓋住臉,試圖像溫蒂一樣一睡不醒。

  然而這做起來遠比想像中更難,閉上眼睛後她反而更能聽到那些睜著眼睛時注意不到的細節:微風敲擊玻璃的細微震動,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被她捂得死緊的被子發出的摩挲……

  溫在這種細小的嘈雜聲中猛地翻過身,她原本是想把被子裹得更緊,沒想到卻一下子翻到了床下,重重地砸在地毯上。

  不痛,卻很不痛快。

  溫崩潰地尖叫了一聲,把手裡的被子用力扔到一邊。

  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身影衝過來,在黑暗中矯健得不像話。

  這個不像話的人急匆匆地俯下身去攙扶她:「溫蒂?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溫重重地拍開他伸過來的手。

  「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夜晚響亮得像是一次鳴槍,而對方的神情看起來正被這一槍擊中。

  月光下來人的臉覆了一層冷光,睜得大大的藍眼睛裡竟有點水霧朦朦。漂亮的藍眼睛,漂亮的男人。溫在心中吹了口哨,一半是因為對方的臉真的很對她胃口,一半是因為看上去很不巧,對方被這一槍擊中的是最脆弱的心髒,而他脆弱的神色看上去很可口。

  「……溫蒂。」他緩慢地收回手,卻依然半蹲著。

  不是溫蒂,是溫。

  溫這麼想,但實在是懶於去糾正。這麼多年了,這些兄弟們還是沒發現溫蒂一直都是兩個人嗎?就算共享同一具軀體也不意味著她們就是同一個人,他們真該反省一下自己的思維局限性了。

  前幾年他們沒有發現還算是有點道理,畢竟她們之間的區別是逐漸拉大的,幼年的溫蒂和溫就是一個人身上的兩種極端性情,可越長大,溫蒂和溫就越是不同,遲早有一天她們會成為兩個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我聽到了你的聲音,我只是有點擔心……」他說,「我以為……我想我還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

  「我是。」迪克堅持道,「不管怎麼說,我依然是你的哥哥。」

  「你要是願意這麼想,我也不能打開你的腦子硬改了你的想法。」溫說,「但你在我心裡不是哥哥。」

  現在他看上去更虛弱了,溫饒有興致地想,這就是一直在和溫蒂胡混的人?他究竟是看上溫蒂哪點?

  溫蒂,噢,盡管溫蒂和她親如姐妹,可即使是溫也要說,溫蒂就是個裝腔作勢、胡攪蠻纏、作風糜爛、仗勢欺人又神經敏感的怪人。溫蒂自以為聰明,卻從來沒能看清楚那個就擺在她眼皮子下面的答案。

  這事兒值得溫嘲笑幾千年,沒准等到他們壽終正寢溫蒂都沒法發現這個秘密。

  溫准備等到那時候再告訴溫蒂「其實你父親就是蝙蝠俠」——或者干脆就不告訴溫蒂,反正她下次也不一定能從溫蒂的壓制中重新醒來。

  瞧,如果你有一個藏在你身體裡的半身,那你最好對她(他?)好一點。一個能偶爾掌控你身體的人要是想毀掉你的人生,過程會簡單得像打個哈欠。

  溫不打算毀掉溫蒂的人生,她只是沒好心到能把溫蒂的一再拋棄當作小事一笑而過。

  溫也不想打破她和父親之間的默契。

  他不想讓溫蒂知道,既然如此,溫蒂就只能不知道了。

  迪克沉默地站著,數秒後,又振作起來,問:「你做噩夢了嗎?」

  「沒有。」溫說,「除非你告訴我現在正發生的事情其實不是發生在現實中,而是發生在夢裡——那我確實是做了噩夢。」

  我是個噩夢,迪克想。

  一種遲緩的悲意從傷痕的破口處滲了出來,他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可他怎麼做得到對溫蒂的諷刺充耳不聞?

  這場感情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全盤失控,最開始他不過是想表現得友好一些,做個體貼人的好哥哥……緊接著事情就逐漸變了味,而他甚至捉摸不透每一次轉折背後究竟藏了什麼深意。

  溫蒂是個溫順體貼的妹妹,然而她作為女友時卻狂暴而殘酷,控制欲旺盛得像個鐵血的暴君。

  還是個神經質的暴君。

  不僅神經質,還很傲慢。

  並且戲謔。

  輕視任何人。

  怪誕得不可理喻。

  但那麼的真實可感,暴露了所有的脆弱和妄想。她作為妹妹和女友時的差距如此之大,乃至於令他對溫蒂感到一點憐憫。

  溫蒂知道自己是個不可愛的人,她誠實地展露給了他,並且希望他也給出同樣的誠實。

  而他……

  「黑暗面沒有把你嚇跑,誠實卻讓你受傷了嗎?迪克。」溫驚訝於自己能叫出對方的名字,「請不要擺出受害者的表情。沒有人受害。這只是一段失敗的感情。」

  「……你今晚很不一樣。」迪克回避了這個話題。

  「難道只有今晚我很不一樣?」

  迪克沉默了一會兒。

  「多數時間裡,你讓我又愛又怕;少數時候,就像現在,我不怕你,但也不愛你。」迪克深深地看著她,「過去我以為這是錯覺。」

  溫根本不記得那些「過去」。

  她不怎麼遺憾,也不怎麼愉快地聳了聳肩。

  「很晚了,迪克,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她說,「最好繼續假裝今晚的事沒有發生,更不要對其他人提起。這個其他人是指父親而不是溫蒂。」

  「你是誰?你一直都在嗎?他知道你嗎?」

  溫說:「為什麼不問問神奇海螺呢?」

  迪克瞠目結舌地望著她。

  溫被迪克的表情娛樂到了,她躺回床上時的心情十分愉快,迪克呆站在原地,幾分鐘後,他替她拉好窗簾,退出了房間。

  在他拉開門前溫說話了:「迪克。」

  迪克停在原地。

  「我覺得溫蒂應該沒有和你說過這句話,我可以幫她說。」溫說,「你是個很壞的男友,但是個很好的哥哥。」

  「我想我都做得不夠好。」

  「這就是你最大的問題了,迪克,你想同時成為好男友和好哥哥,可這兩種身份不能共存。所以你現在是個富有吸引力的前男友和無聊的哥哥。」

  「……」

  「至於我是誰,」溫繼續說,「這是最不重要的問題。」

  「這怎麼會是最不重要的問題?」

  「因為真正重要的東西經得起質疑和調侃,而我的存在不會因為你叫我『溫蒂』就改變。」溫說,「我從來不介意別人叫我溫蒂,也會答應這個名字。當然,由此反推,也可以得出我不在乎你,所以不在乎你對我的看法這個結論。也許這就是你不愛我的原因。」

  「晚安。」她最後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也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不管怎麼說,很高興能和你說話。下一個我就不一定喜歡你了。」

  迪克花了很多年才弄懂她的意思。


第161章 溫和溫蒂和快樂

  *發生在結局之前的一個節選*

  「人生中最快樂的事情。」溫蒂重復了一遍這個問題, 「你為什麼想知道?我以為你對我的過去毫無興趣。」

  溫不明白溫蒂到底是從哪裡產生的這種錯覺:「我什麼時候對你的過去毫無興趣了?我只是對你過去所有不快樂的事情毫無興趣。」

  溫蒂沒有回答。

  她雙手抱胸靠在牆上,背後是那幅門一樣的掛畫。

  她穿了條金色的長裙,款式和剪裁十分簡單, 可溫敢說她從未見過這麼純美的黃金色,像是把冬天的陽光蒙在皮膚上。這種氣勢磅礡的色澤沒有壓下她的魅力,盡管在長裙襯托下溫蒂確實顯得過於蒼白,然而那種蒼白也如陽光下的雪峰,只會令人在心潮澎湃中屏住呼吸。

  「按道理說, 一個人的生命裡總會有那麼幾件事, 可以被定義成『最快樂』。」溫蒂慢慢地說,「但如果你要問我——」

  她在這一瞬間的停頓了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哥譚的月光照在黑暗中的城堡上, 樹的影子像是巨大的猛獸, 這景色不管她離開家有多遠都歷歷在目;她想到了在芭蕾舞校的練舞室練習壓腿時抽痛的腳趾,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的感覺很好, 然而這感受似乎也算不上快樂,更遑論「最快樂」了。

  她想到父親,想到兄弟, 想到朋友……她還想到她曾經的情人和愛人。也許回憶確實會美化過去,當時很多普通的細節她從未放在心上,可現在看來,那些相視微笑的瞬間都那麼美好。

  所有快樂中總夾雜著痛苦和不安, 然而痛苦和不安沒有損害快樂分毫。

  「也許我有『最快樂』的時刻,但都被我忘記了。」溫蒂最終說,「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溫歪頭看著她。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 溫蒂想, 可人們再不會將她和溫認錯。

  她們確實越來越不像了,也不再是一方依附著另一方。「溫」和「溫蒂」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小, 她們差異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拉大,總有一天,過去在她們的人生中所占據的比例會被稀釋得幾近於零。

  「你說謊。」溫用篤定的口吻回答,「你絕對是在說謊。」

  *

  好吧,或許她確實隱瞞了很多東西,但溫蒂認為這還算不上是說謊。

  事實是這樣的。不管她再怎麼割裂和溫之間的聯系,她們到底還是同一個身體裡的同一個人——或者說同一個人的兩種極端,只不過她冷靜地醉心於人生中每一個痛苦的細節,而溫在經歷同樣的細節後選擇喝得酩酊大醉,放任自己失控到只能癱在沙發上傻笑。

  醉酒後傻笑的人竟然敢嘲笑一直保持冷靜的人。真是荒謬。

  更荒謬的是,誰能想到溫蒂是從溫那裡學到的刻薄話?

  年幼時她端坐在人群中,穿著華麗的公主般的紗裙。

  而溫無所事事地跑來跑去,說:「他們看上去假惺惺的。」

  「又老又醜,還滿以為自己青春年少的人怎麼這麼多?」

  「你覺得如果我掀開她的裙子,她會不會停止做作。」

  長大一點後她去了遙遠的另一個國家,微笑著朝圍上來的女孩兒們點頭。

  溫打著呵欠蹲在人群之外,說:「我打賭她在心裡剃光了你漂亮的頭發。」

  「給她一把小刀她就會半夜摸到你床邊切斷你的腳筋。」

  「別再對她笑了!你越笑她就越恨你,認真的,她或許不會殺掉你,但一定會在你的舞鞋裡放圖釘。」

  天知道她話語的荼毒了她多久,溫就是這樣,看到什麼就說什麼,根本不管這些話該不該說。最糟糕的是,溫蒂發覺她對溫的每一句話都全盤接受。

  倒也沒有太荒謬。

  她們畢竟是同一個人。曾經是。她們畢竟親密無間地共享完全相同的記憶,當然也共享同一種思維、同一個詞彙庫。曾經共享。

  只不過後來所有事情都有了變化,她一次又一次拒絕聆聽和回應,溫也一次又一次消失。

  溫總會重新出現,和上次不太一樣,丟掉了些她們共有的東西,又多了點新的東西。溫漸漸不那麼尖刻,不那麼嘲諷和暴躁,這種變化好像可以稱之為成長,可換個角度看,又似乎在說每一個溫都完全獨立,且和其它的溫毫不相同。

  好吧,也許她確實在溫的問題前撒了謊。

  溫做夢的時候,她也在做夢。溫在夢中看到了她的記憶,她也在夢中看到了溫的。

  *

  空蕩的走廊是個樂園,她背著小書包在這條路上來回奔跑,不知疲倦。

  父親許諾了要帶她去游樂場,她已經期待了這件事一整天,憧憬令她的腳步輕快地像托起鳥兒的羽毛,而她的腳步聲則清脆得像是快板。她快樂極了,然而這份快樂卻不是因為父親的許諾……噢,她還太小了。

  她承擔不了太久因為對未來會發生的事無比期待產生的快樂。

  雖然她在走廊裡奔跑是因為那個承諾,可很快,最初的理由就被忘卻了,她沉浸在單純的、由奔跑本身而產生的快樂中。

  她奔跑是因為她就喜歡奔跑,她大笑是因為她就想要大笑。多麼簡單,多麼純粹,她快樂了一整天,至於父親最終沒有兌現承諾這個結果——噢,她完全忘記了父親曾經給過一個承諾。

  「我勉強可以原諒你這麼看待這件事。」溫蒂陰郁地盯著小小的溫,「寬容僅限於這個年齡。」

  而後溫蒂看到了並肩走在晴朗夜空下的溫和迪克。溫的心情不好不壞,只是懶洋洋的,注意力幾乎完全放在夜空上。

  溫沒怎麼注意到迪克,溫蒂不知道這點好笑不好笑,總之,當迪克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和她十指相扣時,她望著遙遠的星星,神態溫暖又柔和。

  「星星真美啊。」溫說。

  「你在我眼裡比它們美多了。」迪克這麼回答。

  「哼嗯。」溫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仍舊望著星空,「你覺得這是不是像一個夢?」

  「什麼?」

  「星星。像是一個夢。很多夢。」

  溫微笑起來,光芒在她的瞳孔中靜靜閃爍,如篝火般沸騰和晃動。她的心中充滿了孩童般的快樂,而溫蒂站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站在溫的夢中,懷疑地盯著溫的雙眼,心想真的嗎?

  就為了這些每天都在、永遠都在、從來都在的遙遠天體?在夜晚看看它們發光,看看它們的閃爍,你就這麼快樂?

  溫蒂完全不記得這段話是不是真的出現過,但她說:「我不理解這種浪漫的幻想,但星星是個——是個值得快樂的東西。我不會因為看到星星快樂,不代表我無法理解你的快樂。」

  她不理解。可她只能這麼說。她清楚沒有別的話可以令她不那麼狼狽。

  這是個夢,沒有人看到她,可溫蒂還是覺得自己像條落水狗。

  夢還在繼續,而且向她展示了更多。

  她享受每一天的用餐,喜愛出現在盤子裡的每一種食物。她細嚼慢咽,專注於咀嚼,偶爾會抬頭和周圍的人來點眼神交流——不太認真但足夠像話。她那麼愉快和放松,天吶,連這麼點每天都會發生的小事也讓她快樂。

  有那麼好吃嗎?

  她們經歷過一模一樣的事,卻擁有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生。

  *

  溫蒂收到過很多禮物,然而從未把其中任何一個放在心上。

  很多禮物裡其實藏了許多心血和巧思。她並沒有粗心或者愚蠢到看不出它們,只是本能地討厭所有放在「禮物」中的愛。

  她的人生或許缺少很多東西,可任何禮物都不位列其中。

  精心設計的派對,享譽世界的交響樂團,華貴的首飾,定制的服裝,做工精湛如藝術品的小擺件,牧場和小馬,豪車、飛機、游艇……如果不是她堅持拒絕,父親還打算為她在月球上買下一塊土地。

  她收到的禮物太多了,這些禮物又往往意味著隱晦的補償。這種暗示給她留下的印像如此之深,以至於她徹底地厭煩了任何形式的禮物。

  但她確實得到過很好的禮物。

  花園裡的秋千,扎了絲帶的古董書,離家出走的小小幫助,對於夜晚游蕩的沉默。

  還有……還有那些綢緞和寶石的花束。

  如果她真的不喜歡,那她就不會被它們打動。

  *

  紅頭罩就是傑森。

  這解開了所有的謎題。

  溫蒂沒有一蹶不振,她甚至沒讓溫看出任何異常,盡管溫若有所覺的眼神在她的面孔上反復巡視,但溫蒂自信能瞞住她的情緒。

  又或者溫只是選擇不去戳破。

  她們的一部分永遠不能完整了,就像被撕下一頁的孤本永遠不能被補足。

  關於童年的一大真相是,如果它不完美,那麼你的人生就永遠不完美,不管你在未來用了多少方法去治愈,疼痛永不停息。你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任何人,有無限的夢想去實現,可那都對你的童年沒有半點幫助。

  這一頁依然殘缺,溫選擇了繼續往後讀。

  *

  「關於我之前問你的問題,」溫說,「你想出答案了嗎?」

  「沒有。」溫蒂回答,「你還沒忘記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啊。」

  「我記性是不太好,可是我從來不會忘記真正重要的事。」溫仰頭看著天空,極光美不勝收,「你有答案,但是不想告訴我,對吧?」

  溫蒂不置可否。

  「算了,過去不重要。」溫笑起來,她眨著眼睛,表情蠢得像正在吐泡泡的小魚,「現在快樂就夠了。」

  溫蒂也笑了一下。

  溫選擇了繼續往後讀,這很好。

  她選擇停在殘缺的一頁,這也很好。

  「我們都做了選擇,也都很快樂。」溫蒂說。

  她走向極光,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所有小天使的陪伴。

  長跑結束,高興又悵然……這本書查了蠻多資料,盡量把某些部分寫得貼近現實但又不至於太致郁,個人還是很滿意的。

  故事結束啦,但未來還在繼續。

  大家都會得到自己渴望的某種結局,盡管不是很完美。

  *

  下本是《全寢室都是女裝大佬,除了我》,感興趣的可以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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