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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擅長逃跑的朝日同學》作者:垂水杏【完結】

《(綜)擅長逃跑的朝日同學》作者:垂水杏【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6312個瀏覽者
文案:

名叫朝日的小孩子沒有親人,沒有記憶,沒有錢,還經常會因為不可抗力千鈞一發地出現在凶案現場。

但是她身揣兩把寶刀,有一個叫做葡萄酒的牛逼干爹,以及,她非常擅長逃命。

很久之後,已經經歷了一睜眼看到無慘,夢中醒來七彩頭正對著自己微笑,在吊床上睡著在蜘蛛網上醒來等等恐怖事件,少女癱在蝶屋的病床上,對著前來求教的後輩露出看破紅塵的微笑:「逃跑既可恥又沒用,聽我的,還是開無雙吧。」

——眾所周知,鬼殺隊的狹霧朝日神出鬼沒不聽指揮,看見鬼經常撒腿就跑,與上弦一二三疑似勾結,早就殺夠了五十只鬼也沒有當上柱。

——但見過這家伙的,都說她是個好人。

這是一個專業擋刀工具人天天被迫營業,為了能活下去把自己練成了高級資深的故事。

#一個關於愛與希望的故事
#試圖吐便當
#薛定諤的cp

掉坑愉快:)

內容標簽: 綜漫 靈異神怪 魔幻 因緣邂逅 輕松
搜索關鍵字:主角:朝日 ▏ 配角:刀,柱滅之刃,葡萄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都是為了活命

立意:為了生存不斷努力,解開身世謎團,找回過去,收獲友情

原創網

ps.缺第164-171章番外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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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む有人覺得十分困惑め

  名叫朝日的孩子是被一陣劇烈的頭痛驚醒的。

  和普通的熬夜或者感冒引起的內部頭痛不一樣,這一種痛是被鱷魚咬在嘴裡的西瓜,下一秒腦殼就要在重壓下崩開的那種劇痛。

  她猛地睜開眼睛。

  「……咦?」

  令人頭皮崩開的壓力松了一瞬,宛如變質糖漿一般甜稠而古怪的聲音流過耳畔:「你是誰呀?剛才的那個小鬼呢?」

  一個。

  一個大到不能想像,非常綠,並且渾身長滿了胳膊的大大大大大怪獸。

  ……正捏著朝日的腦袋把她往臉前提。

  並且隨著這句好奇的問話,一只巨大的眼珠子靈活地轉了一轉,像是要看清她的樣子似的,正好和她對上視線。

  「……」

  朝日緩慢地,眨了眨眼。

  「……我靠啊啊啊啊這是什麼東西啊!!!!!!!!」

  「——!?!!」

  這聲直入雲霄的慘叫來得毫無預兆,幾乎貼著鬼的耳膜響起來,把一秒鐘之前還在好奇的鬼驚得連著抓她的那只手一起扔了出去。

  被稱作手鬼,盡管已經吃了幾十個小孩,卻依舊非常容易受到驚嚇的鬼宛如看到毛毛蟲的小女孩,一邊尖叫著跺腳一邊瘋狂甩手,直到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完全脫離了他的視線才驟然冷靜下來。

  「這是什麼新的呼吸流派嗎?」

  他緩慢地轉頭,盯住不遠處地上的粉發少年:「嗯?小狐狸?」

  十秒鐘之前險些被捏爆頭而死的預備役獵鬼人錆兔,握緊了手裡的半截斷刀,茫然地應了一聲。

  「啊?」

  ……

  「所以說我討厭這個地方。」

  一路撞斷了至少四棵樹,被勾著衣服上的一塊破布,以一個非常危險的姿勢掛在樹梢上,女孩沉默了好一會,有氣無力地開口道。

  她開口的對像是旁邊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明顯是被人妥善安放在濃密枝椏深處的少年。黑發少年似乎是受了傷,安靜地躺在樹干上,露出來的一半側臉冷冽而俊秀,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異常顯眼的纖長睫毛不安地微微顫動著。

  朝日茫然地盯著他看了一會,感覺胃開始痛起來了。

  其實眼下的這個狀況並不是那麼令人驚訝,畢竟自從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睛,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遭這種橫禍了。

  是的,不知道這是在哪,也不懂自己是誰,沒名字沒錢也沒有認識的人,只是有一天突然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懷裡抱著兩把長刀,正在被一群彪形大漢死命追趕。

  這居然還不是最糟的。就在她一頭霧水地逃命,一路撞翻了八個小攤,眼看著就要被逮回去嚴刑拷打的時候,眼前的景物驟然扭曲,然後在定格清晰焦距對好的一刻,她意識到問題可能比想像中的還要大很多

  那是一根當頭扎下來的發簪。

  第一次是花街裡受性格刻薄的花魁所折磨的小姑娘,第二次是被冤枉偷了東西,眼看著就要被打死的小男孩,第三次是走夜路被食人怪物襲擊的年輕夫人。

  已經懶得再數有過多少次了。

  ——就像今天這樣,她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聽到呼救聲,然後身不由己千鈞一發地突然出現在慘案現場。

  雖然完全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但這並不妨礙朝日一開始的時候懷疑自己可能是某種召喚生物,然而這個懷疑產生沒過不久,她一周一小斷,一個月一大斷的肋骨就用親身經歷告訴她,她確實是個人類,並且之後碰到的那對貓頭鷹父子讓她對自己有了更近一步的認識。

  —

  —還是人類裡比較菜的那一個。

  「……我這難道是以前干了許多壞事嗎?」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到一邊的樹枝上,又疼又摸不著頭腦。

  「哪怕是上輩子是伏地魔這麼干也過分了吧?到底是誰這麼缺德啊?!」

  沒人回應她,她唯一的聽眾——斜戴著半邊狐狸面具的少年,在月光下安靜地昏迷著,被層層疊疊的深綠樹葉籠在中間,宛如一個睡美人。

  然而朝日也並不十分在意,頻繁的空間移動讓她幾乎無法正常地認識人,別說找工作,甚至連食宿都成問題,就像在十分鐘前她還在好容易找到的破廟裡睡的好好的,下一秒就已經掛在樹枝上了。

  八九歲的小女孩摸了摸背後的刀,這兩把刀作為板上釘釘的贓物,長了一副看上去就很貴的樣子,被朝日拿碎布條纏得媽都不認識,這時候也不生氣,安安靜靜地被她背在身後,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

  是的,朝日需要一點安全感。

  ——畢竟以她的心理預期,最壞的情況也只是出現那種砍不死的怪異食人魔來著。

  那玩意踩過地面的時候整座山都似乎在微微搖晃,即使朝日被其一氣之下扔出了八百米,它土綠色的崎嶇腦殼仍然在不那麼亮的月光下隱約可見。

  刀劍的嗡鳴與什麼東西破土而出的聲音交疊著傳入耳畔,血液和某種水汽的味道順著風吸入五髒六腑,地面抖得像是在篩糠,遠處的樹成排地倒下去,還沒落地就被縱橫的劍氣拆成一堆廢木頭。

  ……實話說,這動靜像是二十個武林高手各自用他們一甲子的功力,同時使出了一招龍卷風摧毀停車場。

  朝日坐在樹枝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大腦一片空白。

  半晌,她捂住臉,發出一聲絕望的抽泣。

  「我太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密傳聞:

  很久之後,當朝日小姑娘對著醒著的富岡師兄發牢騷的時候,震驚地發現這感覺和他昏著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今天收到了好消息所以就快樂開新坑啦!這篇主場是鬼滅,有部分永生之酒(畢竟實在想看到無慘老板得知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藥能讓人永生不死且無毒副作用的表情啊),和部分刀劍,依舊是快樂打架,快樂逃跑,目標是全員存活。

  這裡假設真菰是錆兔的後輩。

  會好好寫的請放心收藏(鞠躬

  那麼掉坑愉快!


第2章 一む有人腦門很痛め

  理論上來說,求救事件的緊急程度和當事人喊救命的聲音大小是呈正相關的。

  但朝日也沒有很確定,畢竟很多時候當人正睡著,突然一聲尖叫伴隨著劇痛貼著頭皮把他驚醒,他也很難判斷音量。然而這一次有點奇怪,除了剛才睜眼那一下之外,她就基本沒再聽到什麼聲音。

  朝日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那一副驚悚畫面裡模糊的一團肉粉色背景,又看了看不遠處在刀光劍影裡從容翻飛的白色外褂,一種熟悉的,既生氣又迷惑還莫名感覺被羞辱了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這二位隨便一個都能打我十個吧?」

  在沒聽清是誰喊的救命之前,朝日現下更願意相信她的救助對像此刻正默默地縮在某個小樹洞裡,她只要找到人,然後帶著一起跑就完事了。

  很有可能。畢竟無論是那位白衣大哥還是那位千手綠巨人,看起來都實在不像是會喊救命的人。

  「哈哈哈哈哈真可憐啊小鬼!靠著一把斷刀快撐不住了吧?」綠巨人的得意之情隔著半裡地飄過來,大地在同時猛震一下:「你和你拼命保護的那些同伴們很快就會在我的胃裡團聚了!你說鱗瀧左近次這一回會不會哭瞎眼睛呀——」

  他的尾調神經質地上挑起來:「誒嘿嘿!!」

  「不會的,天快亮了。」那位白衣少年言簡意賅地反駁道。

  然後他就被又一次氣到跳腳的綠巨人打進了地裡。

  然而這暫時還不關朝日的事,她還在回想著剛聽到的恐怖詞彙。

  胃裡。

  天亮。

  ……

  !!!!!是鬼啊媽媽!!!!!

  朝日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鬼。

  就在她被瞬間移動到花魁的房間裡,在那位壞脾氣美人的手下僥幸撿回一命後不久的一天晚上,她捧著花魁的妝奩拉開拉門,還沒來得及看到端坐在裡面的美女,就一腳踩上了山間的夜雪。

  天太黑了,劇痛從肩膀上傳來,而喊救命的那位夫人在她被咬住的時候就轉身跑了,鬼在朝日血流出來的一瞬間就像瘋了似的不再管年輕女人,改而一心一意咬她。

  即使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但當時的朝日並不這麼認為,她和鬼在樹林裡秦王繞柱三百回合才下定決心揮了第一刀,然後震驚地發現她砍的還不如人家長的快。

  七八歲的小孩最後砍到精神崩潰,一直到天亮,那只鬼化成飛灰之後的很久,她才意識到那玩意沒了。

  從此就不那麼怕了。

  ——但是。

  沒人和她講過鬼還能長成這麼一副無敵的樣子啊!!!

  「一二三四……十八條胳膊至少,上天入地不在話下,腿的直徑比刀還長……」

  朝日看了看自己,雖然流血的地方在第一時間被布條塞住了,但頭痛得仿佛一個裂開的花瓶,腰椎很顯然也撞出了點問題,在樹上歇了這麼久才勉強能動彈兩下。

  ……她還有活路嗎?

  「要不趁著手還沒斷寫個遺書什麼的吧……」摸了摸旁邊黑發少年顫動的眼睫毛,女孩陷入沉思。

  「咦?」

  她摸到了一手濕:「你哭什麼?」

  還在昏迷的黑發少年不作回答,他似乎是哪裡痛,開始小幅度地扭動起來,朝日看著他眉頭皺的死緊仿佛非常痛苦的樣子,猝不及防地想到即使寫了遺書也不知道應該送給誰,茫然地閉上了嘴。

  放置少年的人很細心,怕他翻身掉下去還用一截怪好看的格子布條把他固定住了,朝日扯了一截給他擦擦眼淚:「別哭了別哭了,我們都太難了。見面就是有

  緣,我要是跑不掉的話,一會不管得打哪一個,都會把他們引遠一點的。」

  這個人並沒有被安慰到,掙扎地更激烈了,本著好奇的精神,朝日低下頭,湊近他嚅動的嘴唇。

  「不,不要!!」

  在鬼哈哈大笑塵土飛揚的背景音裡,在極短的一瞬間,少年微弱的哭聲和半夢半醒間流過耳畔的聲音重合在一起,朝日瞪大了眼睛,明白了今天晚上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幫……要去幫錆兔……要幫錆兔!!!」

  「……原來是你這王八蛋把我喊來的啊。」

  滿腔同病相憐的憐惜之情化成名叫遷怒的業火衝上頭頂,女孩陰森森地咬了咬後槽牙。

  預備役獵鬼人富岡義勇是被毫不留情地一掌拍醒的。

  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讓他不能很好地睜開眼睛,他只看到眼前一團蠕動的黑影。

  這個人沙啞的嗓音和半夢半醒時一直在他耳邊嘰裡呱啦說個不停的聲音如出一轍,然而其中分明的殺氣卻激得他渾身一抖。

  朝日落入一片干淨的霧藍色。

  「來,誠實地回答我,你說的這個錆兔,」即使對自己即將面對什麼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備,女孩還是沒有放棄垂死掙扎的希望:「他頭發是粉色的嗎?」

  鬼殺隊的同期……?

  在被擊中側頸再一次昏過去之前,富岡義勇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密傳聞:

  京極屋的花魁,真名為墮姬的美人這兩年來最生氣的事,就是儲備糧憑空消失,並且順走了自己一匣子首飾。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喜歡聽子安武人神經起來的聲音(變態嗎!


第3章 二む有鬼摸不著頭腦め

  朝日蹲在灌木叢裡已經有一會了,不是她不想偷襲,只不過是她還懷著最後一點僥幸心理,想著萬一那人不是錆兔,她就還有機會跑掉,但是這二位之間的交鋒太激烈,那個疑似是鬼的大哥話又太多,她竟硬生生找不到機會。

  殺鬼要用專門的日輪刀,這是一個叫煉獄杏壽郎的人告訴朝日的,可惜朝日並沒有,也用不了,甚至沒來得及學。白衣人雖然刀斷了又力竭,但是他動作依然很快,對面一時半會殺不掉他,說垃圾話挑釁也得不到回應,氣的瘋狂撓自己,朝日看著它飛快愈合的傷口,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經滲出血的破布條,感到一陣羨慕。

  清澈甜美的味道在撲鼻的血液腥香中驟然吸進肺腑,宛如開水裡突然混入了一勺蜜,正嚶嚶大笑的鬼猛地停下來,盯住了不遠處的灌木叢。

  「我今天運氣真好。」他由衷地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少年獵鬼人退出幾米,剎住了衝勢,驚訝地看了過去。

  朝日被驟然安靜的氣氛弄得有點不知所措。她直起身來,向後退了一步,謹慎地開口道。

  「……你們好?」

  是剛剛的那個小孩子。借著昏暗的月光,錆兔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這孩子像是剛從土裡種出來的一樣。

  八|九歲大的樣子,髒到看不清五官男女,渾身裸露在外的部分都被布條纏著,身後背著兩根幾乎與他身高持平的細長棍子,搖搖晃晃地站著。

  只有眼睛亮得驚人,從及腰的亂發下面隱隱地透出一點淺金色的光來。

  朝日也看到了錆兔身上眼熟的格子花布。

  藤襲山外圍有人看守,普通人輕易不能進來,錆兔很自然地將朝日看成了來參加最終選別的隊士,但明顯這孩子瘦弱的可以又受了傷,少年一個起落擋到了她前面:「這裡危險,你找個地方躲著,天亮再出來。」

  「你叫錆兔嗎?」

  「啊?」錆兔一愣,不明白這孩子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但還是耐下心來肯定了他:「嗯,我是錆兔。」

  唉。

  感覺到「死」字一半的筆畫已經刻在了自己的腦門上,朝日從錆兔背後探出半個頭看向不知道為什麼跟著掉線了的鬼:「那請問您是鬼嗎?」

  手鬼語氣甜蜜地反問:「你覺得呢?」

  朝日捂住臉發出一聲悲鳴。

  奇怪的孩子從錆兔背後走出來,在少年獵鬼人疑惑又警惕的目光中雙手合十。

  「拜托了!」

  「你一會一定要記得跑啊!!」

  然後他的身形就短暫地消失在了錆兔的視野中。

  直到昏暗月光下雪亮的銀光映入瞳孔,手鬼才意識到這個在他眼裡等同於一株野山參的稀血小鬼,背上背的是什麼東西。

  是一把刀。

  短短一個小時裡的第二次,鬼再次體會到了獵鬼人的刀刃逼近脖頸的恐懼。

  不,不會的,我的脖子有被好好地保護著。剛才那個小狐狸用了什麼招式不也沒切開嗎?這個小鬼這麼瘦根本沒有什麼力氣,等到她刀斷掉的時候,我就——

  ……咦?

  眼前的天空月亮樹木旋轉著跳出了視野,鬼的眼睛驚恐地轉了兩下,看到一雙纏滿布條的腿。

  失去頭顱的龐大身軀茫然地立在原地,纏在脖子上的一條胳膊「啪嗒」落進地裡。

  在白衣大哥難以置信的目光下,朝日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按了按因為剛剛那一下劇烈運動痛到險些跪下的腰,向他比劃了一個「你快跑」的手勢。

  錆兔起先沒有明白朝日的意思,直到幾秒

  過去,無論是鬼站著的半截身體還是朝日腳邊的頭都絲毫沒有要變成灰燼消失的樣子,他才猛然意識到問題的關鍵。

  「你的刀不是日輪刀?!!」

  人生的大起大落,說的就是手鬼。從被砍頭的恐懼中回過神,鬼瞬間興奮了起來,也懶得管錆兔了,沒有頭的半邊身子猛一跺腳,七八條胳膊就從地裡竄出來直奔朝日。

  那麼就又到了朝日苦難生活中最喜歡的環節,女孩眼疾手快地一把抄起地上那個頭蹦起來就跑,一邊忐忑又快樂地跟自己下盤口:「你說這回是從身體上長出腦袋還是在腦袋上長出身體?還是像蚯蚓一樣能變成兩個?」

  錆兔&手鬼:「……」

  其實這個答案手鬼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人要是沒了腦袋,那麼從哪邊都不可能再長出來了,於是他目標明確地奔著朝日的腦袋去了。

  鬼的肉|體靈活又堅固,以朝日的狀態被隨便掃一下,頭都可以當即和脖子再見,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還跑得動的時候跑快點而已。

  太難了,女孩拎著那個腦袋險之又險地從鬼手和地面的間隙一個滑鏟滾出來,明明是一對一,卻仿佛被包圍。而頭遲遲沒有回到脖子上的鬼也開始焦躁起來,在朝日手裡上躥下跳吱哇亂叫。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閉嘴吧您。」

  朝日掰了根木棍卡進他嘴裡。

  ……這天怎麼還不亮。

  已經跑出老遠的朝日條件反射地想回頭看一眼,希望看到錆兔已經自己跑了,然而頭還沒回完全就看到了眼熟的衣擺一角。

  她驚訝的臉連同從側面橫掃過來的一條胳膊一起映入錆兔的眼睛裡。

  錆兔心情也很復雜。本來他以為這孩子應當已經沒有戰鬥力了,沒想到他速度這麼快,而且一擊就砍掉了鬼的頭,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日輪刀,但習慣了保護的錆兔還是為他松了一口——

  「發什麼呆!」少年怒喝一聲:「你不要命了嗎!!」

  這聲驚雷般的嚴厲斥責把朝日嚇得一哆嗦,硬生生在空中強行擰了半圈。

  身後的樹應聲而倒。

  骨頭清脆地嘎嘣一聲,朝日痛的當場落淚,還沒站穩就聽到了來自身後的風聲。

  「用我的刀!」

  「!!!」

  她大驚失色:「別!哥!!別!!!」

  半截日輪刀帶著驚雷破風的氣勢突破了手臂的重重圍阻,筆直精准地直奔朝日而來,朝日頭都大了:「你給我我也用不了啊!!」

  她把手上的頭往腰間一別,接住錆兔的半截斷刀迎上了手鬼的胳膊,「叮」地一下堅硬的刀刃和鬼的肉|體居然撞出了金屬的碰撞聲,女孩後退了兩步,而那條土綠色的胳膊上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這就是她之所以窮困潦倒東躲西藏,餓死,死外邊,在暴躁花魁手下討生活也絕沒有考慮過偷偷賣刀的原因了。

  當拿著它的時候,劈個柴都費勁的朝日什麼妖魔鬼怪都切得開。

  迎著少年獵鬼人震驚的目光,朝日坦然地向他暴露出自己是個菜雞的事實。

  剛剛瞥到朝日拿起日輪刀嚇得心肺停止的手鬼再一次感受到人生的起落,開始滿懷希望地掙扎起來。而能砍鬼的朝日砍不死鬼,砍得死鬼的錆兔近不了身,情勢又一次陷入僵局。

  錆兔看著隔了許久也沒有長出個胳膊腿的鬼頭,和依舊光禿禿的另半截脖子,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因為缺乏經驗而遲遲沒有反應過來的問題。

  而朝日的想法依舊非常直接,她在逃命的間隙看了一眼那個頭,驚奇地「咦」了一聲:「原來您是可以分頭行動的類型嗎!」

  手鬼沒有聽懂她的笑話並感覺到了冒犯,於是

  夾擊她的胳膊又從錆兔那裡分了兩條出來。

  手上沒有刀的錆兔看著朝日帶著他的刀在手臂中左衝右突地逃命,把手鬼往遠離他的地方引,快得幾乎不合理,就是不攻擊,滿心都是無奈:「跑什麼跑!是男子漢的話就拿起你的刀想辦法戰鬥!!」

  嗯?男子漢??

  朝日愣了一下,被鬼一把抓住腳踝。

  視野跟隨著騰空的動作飛起來,落在錆兔和月亮同色的眼睛裡,視線對上的一瞬間朝日突然想到了一個早該想到的問題。

  ——如果可以分頭行動的話,那頭下面和肩膀上面,不應該平等地都是脖子嗎?

  營養不良的小女孩的腿實在是太細了,很容易就會從手中滑走,朝日反手拿刀在空中以一個別扭的姿勢一劃而下,另一只手掏出錆兔的半截斷刀。

  錆兔踩著鬼的身體向她奔來。

  視野的劇烈旋轉前,手鬼聽到朝日的聲音。

  宛如小時候丟石子打水漂,哥哥牽著他的手,用力把石子丟出去時輕快的加油聲。

  「走你!!」

  ——「你說這回是從身體上長出腦袋還是在腦袋上長出身體?還是像蚯蚓一樣能變成兩個?」

  ——你說這回是會僥幸從鬼手下跑掉還是硬生生挨到天亮?還是像曾經見過的那些人一樣……會死?

  「不,都不會。」

  半截斷刃穿過朝日揚起的頭發閃過凜冽的刀光,少年抓住飛來的刀柄輕巧地把那個頭齊著下巴上的胳膊一起一分為二。

  「他會死的連灰都不剩。」

  名叫錆兔的少年獵鬼人這麼說。

  龐大的身體化為灰燼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宛如一場黑色的雪。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密傳聞:

  比起同為師兄的富岡義勇,鬼殺隊的朝日永遠更害怕錆兔,畢竟剛見面的時候,一個四舍五入被她暴打過,一個千真萬確能把她打爆。

  日輪刀准確來說是指能變色的那種,但是炭治郎他們之前拿的那種能殺鬼的刀好像沒說叫啥,我這裡就也先叫日輪刀了。以及鬼頭和身體的問題,我先假裝一切皆有可能吧。

  朝日被教過一點呼吸法,但是因為被教的時間太短了所以自己走上了歧路(不是

  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打架鬼才,但是目前只拿來逃命。

  感謝大家的評論!!啊不是,感謝大家的支持!!!!(鞠躬並拼命暗示


第4章 三む有培育師非常高興め

  朝日做了個漫長又非常可怕的噩夢,夢裡渾身上下都長出了嘴,仿佛討債一樣聚在一起踹門質問她為什麼把它們搞得那麼疼,而她居然就像個毫無干勁的客服一樣,「處理了在處理了」地來回敷衍了一晚上,她又疼又煩地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被人背著在路上走。

  背著她的人察覺到她的動作,微微地側過頭:「你醒了嗎?感覺怎麼樣?」

  朝日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看到毛茸茸的橙粉色頭發。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哦,挺好的,謝謝,我自己走吧。」

  「別動!」這異常熟悉的嚴厲語調把她嚇得一個激靈,錆兔感受到背上的孩子猛地一抖,咳了一聲放松了口吻:「你右腿骨裂了。」

  哦……沒換地方。

  朝日清醒過來。

  錆兔是快到早上的時候醒過來的。被他綁在樹上的富岡義勇從昏迷中驚醒,找到了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睡成一團的他和朝日,把他們拖回了樹底下。

  ……到現在一想起醒來時富岡的表情,錆兔還是覺得渾身難受。

  朝日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沉默地被背著走了一會,揣著一肚子問題,拿不准自己該問些什麼,最後她挑了一個比較保守的,試圖開啟一段良好的交流:「我們這是去哪裡?」

  她特意使用了「我們」這個同伴氣息濃厚的說法。

  「下山。」

  ……很好,聊死了,我真是個提問鬼才。

  少年飛快地結束了對話,在非人的安靜中感覺到一點不自在,微微側了側頭,又咳了一聲,做了一個遲來的自我介紹:「我是錆兔,昨晚謝謝你。」

  然後他伸手把旁邊一直沒有出聲的一個人拽過來:「他是富岡義勇,是我的同伴。」

  那個人順從地被他拽過來,和朝日對上視線。

  朝日倒吸一口涼氣。

  真的非常眼熟,腦門上的紅印甚至還殘余了很淺的一點。

  黑發少年順著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腦門,語氣裡含著一絲微微的不確定:「……昨天在樹上打我的人是你嗎?」

  !!!!

  錆兔感到一瞬間這小姑娘蹭在他脖子上的頭發梢都炸起來了。

  只是略微回憶了一下昨天錆兔一刀一個綠巨人的英姿和他們的同伴關系,朝日就已經在想自己現在立刻縱身一躍,然後沿著這個土坡滾下去能有多少可能性不被抓住打一頓——

  「謝謝。」

  「誒?」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

  這是富岡義勇的老毛病,很多時候當他腦子裡浮現出想要好好講話的想法的時候,他原本想講的某一部分就會因為已經在腦子裡過了而被嘴忘掉,盡管朝日並不明白他是在為她幫了錆兔而道謝,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占領了大腦的「抖M」兩個大字還是很好的降低了這個人在她眼中的攻擊性,小女孩半長的白發代表主人松了一口氣,軟軟地從錆兔臉側滑下去,背著她的少年跟著一起松了一口氣,有點想笑。

  事實是錆兔不太清楚該拿這個孩子怎麼辦。快到早上的時候他醒過來,因為在那之前他殺光了一整座山的鬼,所以兩個少年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就打算帶著這個奇怪的白發孩子下山去。

  錆兔就是在這時候發現她是個女孩的。在解下那些已經開始往外滲血的布條之後,看起來最多八歲大的小女孩身上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全是不同的傷痕。撕裂傷,貫穿傷,凍傷,刀傷,什麼動物的齒痕,還有被手鬼摜出去那一下重重的後背淤青,與從蝴蝶骨斜到後腰的一道崩開的舊傷重疊在一起,在不太亮的晨光下糊成黏膩青紅的一片。

  幾乎在瞬間錆兔就否認了她是來參加最終選拔的可能性,稀血人類帶著這樣的傷進入藤襲山就是在找死,沒有培育師會允許弟子做這樣的事。但這個孩子在面對鬼的時候,卻切實地表現出了這個年紀少有的素質,錆兔幾乎在每一根她用來纏傷口的布條上都聞到了刺鼻的酒味,是最便宜的低等酒混著劣質香料,在她腰間裝了小小的一壺。

  這個孩子在有意地遮蓋她的血味,和傷口上拙劣的草藥糊一樣,效果微乎其微,但她全都盡力去做了。

  「抱歉,你昨晚燒的很厲害,所以我們就擅自用了你的酒。」

  哦怪不得頭這麼暈。

  朝日摸了摸腰間,發現那個壺果然空了,她趕緊又摸了一遍自己的刀,再次確認它們還好好地待在背後才松了口氣。

  「不不不不用道歉,這個反正也不能拿來喝。」她頓了一下,才想起來她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朝日,謝謝你們,要不然我可能就死了。」

  除卻之前碰到的煉獄杏壽郎,這是朝日遇到的少見的有耐心的好人,不僅樂於助人還很好溝通,即使是小孩子的話也會仔細聽,可能是因為他們自己看起來年紀也不大的緣故。

  「很好聽。」富岡義勇贊美道。他認真地看了朝日一會,這個髒兮兮的小姑娘有一雙金燦燦的眼睛,和她嘰裡呱啦的聲音一起是他昨晚唯一記得的東西,像是冬天落在雪上的陽光,很襯她的名字。

  是鬼會非常討厭的組合。

  於是一直到他們走到開滿紫色花朵的地方朝日都很高興。

  朝日自從醒過來還沒見過這麼多花,深深淺淺的紫色從頭頂一直蔓延到視野的盡頭,香得她暈頭轉向,連帶著吹過來的風也變得溫柔起來。

  朝日伸手撈了一朵掉下來的,放在錆兔的發間,一轉頭就發現富岡義勇在看她。

  「……對不起!」她光速收手。

  他們一起在這個地方休息了一會,錆兔找了片看起來比較柔軟的地方把朝日放下來,然後他讓富岡義勇踩著他揪下了超大的一串花,嘴角有一道疤的少年拆了朝日一截布,把這堆花系在了她的刀上。

  「這是紫藤花,鬼很討厭它們,等回去之後裝進布包裡給你帶著,會安全一點。」

  朝日盯著花眨了眨眼睛,她聽過這個,上次遇到的橙發獵鬼人也說要給她紫藤花,但是還沒等他爸的鳥來朝日就沒了。

  「你們獵鬼人都是什麼絕世好人啊嗚嗚嗚!!」她捂住臉。

  在兩個少年慈愛但不贊同的目光中,朝日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腳。她不想讓錆兔再背著她了,畢竟盡管他努力不這麼做,他走路還是搖搖晃晃的,說不定也有腿傷。叫做富岡的人以為她是想換人背著,很自然地走過來背對她蹲下,朝日思考了一會,給他也戴了朵花。

  錆兔一邊向朝日投來嚴肅的目光,一邊不動聲色地彎了下嘴角,朝日覺得他是沒看見他自己。

  山腳下三三兩兩地站著人,這些人一大半表情都有些迷茫,腰間挎刀,肩上還停著鳥,他們前面是兩個人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大大小小的石頭。

  朝日這才意識到她好像到了什麼非同一般的場合。

  錆兔看到她這個茫然的樣子就什麼都懂了,也沒有急著去選石頭,先給她講了一下鬼殺隊和鬼殺隊的最終選拔。

  朝日在知道這一座山裡原本全是鬼之後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錆兔絕對得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仔細一想如果沒有他倆自己也不會被弄來這種鬼地方,這其中的關系太復雜以至於她想了幾秒就放棄了思考。

  「去選石頭吧。」

  「哎?」朝日有點驚訝:「我也能選嗎?」

  「你通過選拔了。」富岡肯定她。

  朝日猶豫了一會:「……這個刀鑄好了能賣嗎?」

  「不能。」錆兔投來嚴厲的目光:「先不說隊規,如果被鬼順著找到了,你怎麼辦?」

  「那我還是不浪費了,我覺得我現在的刀就很好。」朝日摸了摸她的刀,這兩把刀一把被她背著,一把被她拿來當拐杖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被拿著的這一把在她講話的時候微微地熱了一下。

  而且萬一拿了刀就不得不做獵鬼人就糟了,且不說獵鬼人真的是高危職業,在解決這個老被召喚的問題之前,怎麼想她都不可能有固定工作。

  錆兔沒有再勉強她,但他猜出了朝日現在沒有地方可去,邀請她去他和富岡的家裡,這兩個人很笨拙地講他們的培育師鱗瀧左近次先生有多好,她肯定也會喜歡,朝日本來也不認識這是哪,就算不和他們一起可能也很快會餓死在半路,就跟著他們一起走。

  鱗瀧先生住在離這裡不太遠的一座叫狹霧山的山上,他們回去的時候是下午,其余的孩子還在山上,戴著奇怪紅面具的老人獨自一人站在小路的盡頭。

  幾乎是他的身影一出現在視野裡,錆兔和富岡就開始小跑,他們又累又困渾身是傷,朝日被拉著一起連滾帶爬地跑過去,聽到這兩個總是很嚴肅的小哥哥壓抑在胸膛裡的氣聲。

  然後看著他們一把被老人抱住。

  「你們兩個,」那位鱗瀧先生摟著他們的手都在抖,面具下面傳來劇烈又克制的哽咽:「活著回來了啊……」

  粉發少年又一次露出了那種溫柔的表情,他環住老人的背,生疏地拍了拍。

  「嗯。」

  隔著鱗瀧先生天藍色的外褂錆兔看到朝日。

  被他和義勇帶回來的孩子渾身纏滿了亂七八糟的布條,灰塵,血跡和汗水在她臉上糊成一片。

  朝日抓著刀站在一邊,茫然地對上他的視線。

  然後她被兩只手一同抓住,一把扯進了老人敞開的懷抱裡。

  一直以來朝日腦子裡除了類似伏地魔之類毫無用處的鬼東西之外什麼記憶都沒有,執念只有活著,盡一切努力好好的活著,似乎不這麼做她的心髒就要因為太難過而不再跳了,所以即使是這麼操蛋這麼辛苦的世界,她也努力了。

  但是——

  在淚水和擁抱的間隙,她看到遠方一塵不染的湛藍天空。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微微地感覺到了一點熟悉。

  那是她也曾經擁有過的東西。

  ————

  「嗯?這是杏壽郎的請求嗎?」

  端坐在廊前的男人有些意外地歪頭。

  「是的!」橙紅發色的少年大聲回應道:「請主公幫我問一下!」

  鬼殺隊現任的當主產屋敷耀哉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孩子,這是煉獄杏壽郎自從母親去世加入鬼殺隊以來向他提出的第一個請求。

  「誤入藤襲山啊……往年也有過這樣的孩子,為什麼要就近找人代為照顧呢?」他用他一貫和緩而耐心的語調問道。

  而橙發少年的臉上卻少見地露出了一點困擾的神情:「朝日少女的情況有點特殊,唔……我擔心她還沒來得及到我這裡來,就又不見了。」

  「……嗯?」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密傳聞:

  朝日發誓,她對鬼殺隊都是好人的刻板印像,和煉獄杏壽郎沒有一點關系。

  對於大哥當上柱之前的具體時間線我沒找到,私設這時候他剛加入鬼殺隊不久。

  我寫不出兔子師兄萬分之一的好,自閉了。

  最後感謝朋友們的收藏評論(加粗)營養液!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章 四む有人不知道什麼是紅領巾め

  煉獄杏壽郎見過朝日兩次。

  第一次是他跟著父親出遠門的時候。在鎮子上相對繁華的那一圈的外圍,花街的打手堵上了一對父女,似乎是想把女兒帶走。正當他們打算停下來看看的時候,附近突然出現了鬼的氣息,他只來得及向那邊的方向瞥一眼就被父親拽著跑走了。

  就是那一眨眼的瞬間,像幻覺一樣,他的視野邊緣閃過了那孩子的白發。

  那個鬼並不太強,在身為柱的煉獄槙壽郎手下一刀都沒扛過,等到鬼被解決煉獄杏壽郎回去的時候,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人了,他在離那兒大概三四條街的地方找到了他們。

  ——果然不是幻覺,那孩子背對著他彎著腰喘氣,她旁邊的那對父女喘的比她更厲害,整個地癱在牆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她道謝。

  煉獄父子只趕上最後一段。

  「敢問恩人的名字是——?」

  而那孩子像是突然愣住了,摸著後腦勺想了好半天:「我也不太清楚誒……」

  煉獄杏壽郎看到她髒兮兮的側臉,彎起嘴角時露出的虎牙尖尖,和一半清澈又茫然的金色眼瞳。

  「你可以叫我紅領巾。」她這麼說。

  紅領巾?

  於是再次見到那孩子的時候他就大聲地叫出了她那有點奇怪的名字。

  把她嚇得扭頭就跑。

  那是在他剛剛通過選拔加入鬼殺隊,還沒有執行過幾個任務的時候,鎹鴉送來的消息顯示附近的一個村子總是丟小孩,他順著鬼的氣息一路追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在半山腰上發現了丟失的大部分孩子。

  ……全都被雜七雜八的布條綁著吊在樹上,嘴裡還塞著他們各自的鞋。

  在這附近鬼的氣息變得很淡。少年獵鬼人跳到樹上去挑了一個看起來最鎮定的小孩給他把鞋□□,摸摸這孩子害怕又委屈的頭,把他安撫下來,然後順著他指的方向,找到了被鬼攆的雞飛狗跳的白發小女孩。

  朝日完全已經是強弩之末,都快被那鬼給追跪下了。那個鬼宛如一只倉鼠,盡管山洞裡屯了好幾個小孩做存糧,但出門回來碰上她的時候還是一眼就看中了,在甚至都不知道她偷他的小孩的情況下就追著她跑了這老遠,身後那兩把刀長的要命,不僅需要時間□□,還每每在她鑽洞的時候就要絆她一跤,她在林子裡連滾帶爬,臉都腫了一圈才找到機會把刀□□勉強做個格擋。

  然後一道火光,鬼頭就沒了。

  叫紅領巾的小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看地上逐漸風化的鬼,又看看收刀入鞘的煉獄杏壽郎,咬了咬腮幫子。

  「請問您是哪裡的神仙?」

  「呦!紅領巾少女!」

  「?」

  「?」

  兩個人同時閉上嘴。

  「對不起您認錯人了壞事不是我干的打擾了告辭!」朝日蹦起來就跑。

  那時候她跑的還遠不如現在快,煉獄杏壽郎抓她易如反掌,在意識到跑不過之後,直到被拎去紫藤之家,小姑娘都乖的像個鵪鶉,對他提出的問題有問必答。

  明明這個人自己看起來也不大,但他一身正氣地坐在那,宛如實質般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朝日身上,用他清澈明朗中氣十足的聲音大聲問她話時,她就有一股莫名的衝動想要挺胸抬頭立正站直,以飽滿的精神面貌大聲回答他的問題。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快問快答。

  「為什麼要把他們綁起來!」

  「他們到處亂跑讓鬼看到就糟了大哥!!」

  「為什麼把鞋塞進他們嘴裡!」

  「他們哭的太吵了大哥!!」

  「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有大哥!!」

  「下次不要晚上一個人跑出來了!很危險!」

  「要不是被召喚了我也不——」

  聲音戛然而止。小姑娘後知後覺地捂住嘴,眨巴著眼睛看了看他。

  煉獄杏壽郎依舊是他神采奕奕滿臉正氣的樣子,只是怎麼看都帶了一點狡黠的意味,少年微笑著歪頭,毛茸茸的發尾無辜地顫了一顫:「嗯?」

  「……我招,我招還不行麼!!」

  「好孩子!」

  「嘖。」

  可能是潛意識裡覺得長成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把她送去切片研究,朝日頭一回和別人講了她的倒霉經歷,並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反應。

  煉獄杏壽郎請她吃了飯,掏了幾乎身上所有的錢給她,給她詳細地講了鬼的事情,還教了她怎麼通過調整呼吸保護自己,甚至還給她起了名字。

  「朝日。」橙發少年被朝陽映照的火紅發尾暖的驚人,仿佛下一刻就會燃燒起來,他拍著她的肩膀,好像只要太陽升起來就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擔心了一樣:「叫朝日吧!」

  「能叫煉獄朝日嗎?」朝日眼巴巴地看著他:「你的姓好酷炫。」

  「哈哈哈也不是不行,」他撐著下巴思考了一下:「但是我覺得姓氏這麼重要的東西應該等你長大了憑自己的意志來決定!」

  「哦……」

  「哈哈哈別這麼沮喪嘛朝日少女,跟著我吧,我會幫你找到辦法的!」

  朝日懷著小弟終於找到了大哥的快樂心情度過了吃飽穿暖的兩天,完全沒有想到快樂的時光會那麼短暫,她只是平常地拉開了拉門想要和新大哥道個早安,就眨眼間重新變回了孤身一人。

  再也沒有再見過。

  朝日在暖洋洋中醒來,感覺到了一點難過。

  但是在發現沒換地方之後她很快就高興起來了,鱗瀧先生住的地方是一間復式小木屋,雖然裝修很樸素,但是在遮風擋雨方面的性能簡直一流,他的弟子真菰分了一半房間給她,不用風餐露宿的感覺過於美妙。

  昨天回來的時候她實在太累,還沒有講了兩句話就睡過去了,後來的事情都是這個叫真菰的姐姐給她說的。

  鱗瀧先生收養的孩子不少,除了錆兔,富岡和真菰之外還有兩個比朝日小的弟弟禾井和林太郎,所以新來了一個女孩真菰特別高興。這是一個黑發碧眸,安安靜靜的小姑娘,是朝日發誓她這麼些年除了紫藤之家的老婆婆之外對她最溫柔的女性。

  愛了!

  而真菰這個時候很驚訝。

  事實是不僅是她,包括兩個年紀還小的孩子在內,甚至鱗瀧左近次都很驚訝,連富岡的眼睛都瞪圓了。

  因為剛見到的時候這孩子髒的像從土裡剛刨出來,錆兔都沒怎麼關注過朝日的長相,以至於他現在怔了一下,險些沒認出她是誰。

  現在看來,髒成那樣是很有必要的。

  ——這孩子,長的實在是太顯眼了。

  幾乎及腰的雪白長發還帶著一點濕氣,小姑娘連眼睫毛都是雪一樣的顏色,襯得眼睛裡的金色更淺,朱紅的兩道紋路從眼下一直延伸到眼尾,明明被過分干淨的色彩襯得艷麗無比,卻又無端地肅穆,讓看到她的每一個人都短暫地失去言語。

  朝日和他們茫然對視,有點拿不准自己是不是長成了什麼大逆不道的樣子。

  過了一會富岡義勇動了,他噔噔噔跑進他和錆兔的房間,拿了一個消災面具出來,放在朝日旁邊比劃了比劃。

  「好像。」他喃喃道。

  朝日:「……」

  迎著他困惑的目光,朝日解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但不是畫上去的。」

  眼看著他換了一種困惑,她頓了一下,露出一種類似吃多了芥末的表情,艱難地補充道:「我應該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吧?」

  兩個小孩子禾井和林太郎動作整齊地抖了抖。

  真菰:「噗——」

  最後還是鱗瀧先生為朝日解了圍,老人摸了摸她的頭,讓真菰帶著她去吃早飯。

  早飯是兩個烤紅薯,粗糙又甜蜜的味道熱乎乎地順著食道滑進胃裡,很好地撫慰了朝日連日來餓到罷工的胃,她快樂地癱在桌子後面,覺得這鬼世界總算還有一點良心。

  鱗瀧左近次拒絕了朝日干活抵飯的請求,老人輕柔卻不容置疑地把她撥到一邊示意她先養傷,並在她坐立不安想要爭取一下的時候又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頭。

  「跟我來。」

  然後朝日就收到了她這麼些天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是大哥啊!!!!!

  居然還記得她!!!!

  隔著這老遠都要拜托鱗瀧先生照顧她!!!

  鱗瀧左近次幾乎是立刻就看到這小姑娘高興起來了,她似乎是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嚴肅,但眼睛還是一點一點彎成兩輪閃閃發光的小月亮,仿佛身上動不動就崩開的傷口和無家可歸的境地加起來都不能抵過曾經照顧過她的人還記得她的快樂。

  這孩子的事他早已經聽錆兔說過,主公大人的信上也大致講了她的情況,但是在親眼見到的時候,即使是他都驚訝於這孩子的生命力。

  在這個世道,小孩子生命力頑強一點是好事。

  「你做的很好,安心留下吧,等傷好了再活動也不遲。」

  「嗯,謝謝鱗瀧先生!」

  還是個小孩子。

  老人目送著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蹦出屋子,把主公的信收回懷裡,對著窗邊的陽光拿起杯子。

  碧綠的茶葉梗靜靜地豎在水中。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密傳聞:

  很多年以後,和朝日玩快問快答還是煉獄杏壽郎最喜歡的休閑活動。

  「真的很可愛。」他微笑道。

  很多年以後,和煉獄杏壽郎玩快問快答還是朝日最發愁的休閑活動。

  「就是太可愛了。」她嘆氣。

  我寫著寫著就想和大哥結婚。

  我思考了一下,有一郎還是有點困難orz,主要是我不太拿得准不失憶的無一郎是什麼狀態,所以讓我再想想吧。目前在名單上的是兔子師兄,蝴蝶姐姐和善逸家的老爺爺。

  抱歉,俺太菜了(淚


第6章 五む朝日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想挨打め

  鱗瀧左近次很快就知道這孩子生命力到底頑強在哪裡了。

  「不許躲!拿起你的刀!!」培育師提著木刀踩在樹枝上,一個大跳越到她正面去,十二分嚴厲的聲音裡難得地顯示出一點無奈來:「鬼不會因為你害怕就放過你!!」

  「對不起鱗瀧先生——!」

  「我的腿!!」白發小姑娘尖叫一聲一個急剎車,驚恐地看著自己飛起來的一縷頭發被木刀的刀風斷成兩截,抓住掠過去的一截樹枝慌不擇路地一蕩:「有——它——自——己——」

  「的想——」

  炮彈一樣疾馳而過的身影破開枝葉在樹林裡刮出一條鮮明無比的軌跡,尖叫聲被撲面而來的風嗆的斷斷續續,後半句還在原地回蕩著,它的主人就被培育師一腳踹了回來,連著尾音變成一句噎在喉嚨裡的痛呼:「……嗚。」

  不遠處錆兔屈起一條腿坐在石頭上,撐著下巴看朝日上躥下跳,即使有面具擋著真菰都覺得他在皺眉。

  碧綠眼睛的小姑娘揮完刀坐過去,表情復雜地嘆了口氣:「居然真的在鱗瀧老師手下逃了一整個上午啊,朝日。」

  富岡也不揮了,拿著刀走過來看朝日被愛的教育。

  「好強。」他點點頭。

  「所以昨天師父說破紀錄的事是真的嗎義勇師兄!」這個月剛被批准拿刀的禾井聽到這話噔噔噔跑過來撲住富岡義勇大腿。

  黑發少年被撲得渾身僵硬,勉強地點了點頭:「嗯。」

  「不要把刀隨便扔到一邊。」黑發師兄盯著腿上的師弟認真叮囑。

  小孩子點點頭,跑過去把刀放好,轉身跑回來扭了個方向去找錆兔,粉發師兄一把把他拎起來放到自己跟前坐著。

  義勇默默地收回手。

  朝日休息了三天,終於在昨天把傷養的可以動彈了,也不知道是搞她的混蛋良心發現,還是那家伙終於意識到人死了就沒辦法做好事了,總之她久違地度過了一段沒有召喚存在的快樂日子,然後在禾井和林太郎喜聞樂見的眼神中被拎去了山上。

  鱗瀧左近次沒想到她能下來得這麼快。

  就在他剛回來一刻鐘不到,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小姑娘頭發上還掛著葉子,背著她那兩把刀氣喘吁吁地滾到門邊,衝他嘿嘿一笑:「鱗瀧先生,領航大成功!」

  雖然不知道她說的什麼,但這孩子明顯是想要誇獎,培育師伸手拍拍她:「做得很好,去睡吧,明天吃過早飯和我去後山。」

  還不知道去後山是要做什麼的朝日快快樂樂地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回到屋子,發現真菰正趴在被子裡看她,碧綠眼睛亮晶晶的,安靜地衝她眨一眨。

  「咦?」

  真菰把食指豎起來示意朝日小點聲。

  「朝——日——好——棒——」

  小師姐微笑著衝她比口型:「歡迎回來。」

  白發小姑娘愣了一下,蹲下來給她把被子掖好,眼神柔和地應她:「嗯,睡吧。」

  窸窸窣窣的動靜透過薄薄的木門傳過來,顯然除了兩個小不點,剩下的小鬼們一個也沒睡,培育師嘆口氣,搖了搖頭也回屋了。

  所以朝日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明明鱗瀧先生在動手之前說的只是要評估她的水平,為什麼動起手來之後就變成單純的揍她了啊?!

  「別打了別打了鱗瀧先生再打人要傻了——!!!」熟悉的刀不在手邊,朝日和她在不需要的地方很默契的木刀同時發出悲鳴,在培育師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苦苦支撐,一邊憤怒地聽著自己被作為反面教材教育小孩子。

  「看到了嗎?剛才那一步,只

  要往前一點就可以近身切到鱗瀧師父的手腕了,但是你朝日姐姐因為怕挨那一下,硬生生地錯開向左邊躲,所以被打進地裡了。」

  禾井點頭:「嗯,師兄我明白的,男子漢不能因為怕痛就放棄勝利的機會!」

  錆兔師兄你!!

  朝日恨不能拿木刀扔他,真菰忍住笑安慰這個在挨打間隙甚至不能還嘴的小妹妹:「也不完全是這樣哦,因為朝日很快所以才能做出這樣的躲避動作,當我們不夠快的時候,就不能像這樣把軟肋暴露給敵人,只能先接下來再尋找打倒鬼的機會。」

  禾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頭看錆兔,錆兔把他從身前抱起來往旁邊的義勇懷裡一塞,粉發師兄面具下的嘴角微不可見地翹起來,毫無預兆地迎著飛奔著被攆過來的朝日抽刀一揮。

  自下而上的刀光暴起撕開空氣,在朝日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刀把她逼了回去,重重落在培育師腳下,女孩落地瞬間就向右滾了一圈,在鱗瀧左近次揮空的同時終於忍無可忍地掃過去一腿。

  哢嚓。

  「對就是這樣!」培育師紋絲不動並欣慰地對她的反擊行為作出了表揚。

  ……騙鬼啊!!朝日一瞬間以為自己踢上了橋墩子,在劇痛中橫刀擋住鱗瀧左近次的下劈,手腕和木刀一起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宛如被泥石流衝垮的房子一樣連抵抗都沒有就被壓著重重地抵在了脖子上。

  再起不能。

  「是拔刀斬!」一片安靜中禾井抓住了重點。

  小孩絲毫沒有關注他死狗一樣的新師姐,眼睛亮閃閃地在黑發師兄眼裡尋找認同:「錆兔師兄好帥!!」

  朝日扭過頭去盯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被很多人盯住的義勇開始緊張起來,剛剛注意力一直在朝日身上,他完全沒有聽到禾井說了什麼,但是迎著師弟殷切的眼神,黑發師兄還是試探性地點了點頭,在朝日脆弱的神經上壓上最後一根稻草。

  「……」朝日憤怒地把刀一扔,死魚一樣癱開身體:「我早說了不行嘛!!」

  「打得過打不過這種事難道我會不知道嗎?!逃跑還能堅持一陣子,一動手這不是快的像龍卷風一樣就死了嗎嗚——」她淚流滿面。

  一直以來收養的孩子都很懂事,以至於現在居然有點手足無措的鱗瀧左近次看著已經全然放棄面子,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小女孩:「……」

  但即使是第一次遇到,收拾朝日對培育師來說還是太簡單了一點。這個孩子有著被他追著揍一整個上午也不願意認輸結束的奇異覺悟,但卻在覺得反擊不會成功的時候一刀都不肯出,問題除了力氣太小,就在於太容易受驚,刀沒落在頭上人已經先慫了,以至於會在戰鬥中條件反射一樣摻進去很多不必要的多余動作。

  針對小姑娘這幾乎刻進DNA裡的閃避,除了慣常的力量和劍術訓練之外,朝日還被安排了慣常的每日毆打,在富岡和錆兔兩個人手裡像皮球一樣踢來傳去,以至於兩天過去朝日形成了新的條件反射,只要錆兔一抬手就立刻溜出十米遠。

  錆兔苦惱到帶著紅薯去找真菰問怎麼辦,但事實是他們都知道,和被莫名其妙就被記住了的義勇不一樣,只要他不再揍這小姑娘,其實非常喜歡他的朝日立馬就能把自己治好。

  「等你們拿到刀去執行任務了可能就會慢慢變好吧……?」真菰微笑著拍拍師兄。

  在培育師的魔鬼訓練下,朝日很快就可以學呼吸法了。

  在之前與可靠大哥的短暫相遇裡,煉獄杏壽郎教過她基本的呼吸調整。鬼殺隊的呼吸方法是一種通過吸取大量氧氣,通過提升心肺功能進一步在短時間大幅強化身體能力的戰鬥方式,在基礎的呼吸調整之上還根據個人特質衍生出了不同的屬性。

  本來朝日是要

  跟著大哥學炎之呼吸的,但遺憾的是她只被教到「吸收大量氧氣」這一步就被迫終止了,但是鬼在餓了的時候是基本不會管食物有沒有學會呼吸的,她不得不把自己學的一點點皮毛加以瘋狂發揮,以至於當她現在施展出來的時候,已經和正統的分支相差甚遠了。

  至少鱗瀧左近次從沒有見過必須拿著特定的某一把刀才能施展出來的呼吸。

  鱗瀧左近次告訴朝日,絕大多數呼吸法的種類都是和自然相關聯的,比如主要的流派む水めむ雷めむ炎めむ岩めむ風め,使用者會或多或少追求其特質,比如練水之呼吸的錆兔和富岡他們每天都會去瀑布下面待一會,而練炎之呼吸的煉獄杏壽郎就是火本人,但朝日的情況卻不太一樣。

  白發金眼的女孩斜向下抓著刀,閉上眼睛。

  她陷入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裡,仿佛回到了那個孤立無援的雨夜,她哆哆嗦嗦地藏在樹上,看著那個鬼像尋找獵物的昆蟲一樣轉動復眼,滿腦子都是如果這一刀落偏了她會被怎麼樣吃掉。

  然而當看到那雙十字瞳孔裡清楚地印出了自己的身影的時候,已經騰空的身體連躲開都做不到了。

  沒有恐懼。

  心跳在這一瞬間慢到近乎停止,血液不再流,冷而潮濕的空氣順著鼻腔侵入到四肢百骸帶走全身最後一點溫度。

  我還在嗎?

  培育師沉默地看著她,伸手按在了刀柄上。

  隨便什麼呼吸吧。她抬手。一之型。

  ……明明在動,重心下移刀尖向外手指收緊,但從放緩呼吸的那一刻起,這孩子陰雨一般緩慢沸騰的殺意就像她長的醒目的那柄刀一樣逐漸逐漸地在視野裡化開了。

  光和影,氣息與聲音,以及幾乎與身高等長的利刃揮出時占據的空間感都在她邁出第一步時變成了她的朋友和她理所應當的一部分,自然親切地掠過她撲進周圍的天光樹影中,朝日連同她的襲擊一起消失在鱗瀧左近次的感官裡。

  「虛刃。」

  ——要是他能看不見我這一下就好了。

  她的刀撞在培育師橫起的刀刃上。

  唉。

  朝日愁苦地嘆了口氣,小姑娘抖著手把刀收回去,硬著頭皮求教:「雖然這個結果非常合理,但我還是想問一下看看我還有沒有進步的空間。」

  「您是怎麼看到我的啊?」

  培育師卻在出神,過了一小會,他才回答了朝日的問題。

  「我沒有看到你,」鱗瀧左近次回答的很慢,像是在確認著什麼一樣:「我只是在你抬手的時候,預判了你的行動而已。」

  誒?

  朝日一下子精神起來,培育師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在剛才他放棄了教這孩子水之呼吸:「按你的想法繼續下去吧。」

  」哦好。「朝日站在原地眨眨眼,沒有立刻將自己的擔憂問出來。

  ……這該怎麼繼續下去啊?

  盡管她對於自己兩年才想了兩個招式,並且下一招在哪裡完全沒有頭緒的生產力感到擔憂,但是很快新的麻煩就讓她忘掉了這份擔憂。

  鬼殺隊的當主大人想要見見她。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大正秘密傳聞,我討厭畢業論文,學校的□□太難用了,這個世界只有白金之星的兜襠布能給我一點溫度。

  朝日的呼吸法更多是源自內心力量。

  刀有戲份,但是沒人形(對我是魔鬼

  好感度現在要來沒用的,比她強的都是她大哥。

  感謝收藏評論營養液!看評論和觀賞猛男艷舞mmd是我最快樂的時間!!


第7章 六む對,是寶刀め

  來接朝日的隱是個二十左右的青年,名字叫綿谷,此時正有趣地看著朝日。

  「我接過這麼多人去主公宅邸,你還是第一個問我要不要蒙眼睛的。」

  送她的鱗瀧左近次一點也不驚訝,老人拍朝日腦袋安撫她,朝日從他的力氣裡找到到安全感,把自己從即將見到鬼殺隊老大的緊張中揪出來。

  「那我需要蒙嗎?」女孩在陽光下干淨無比的金瞳看向隱。

  「當然要蒙啦。」青年抻著手裡的黑布對朝日笑出一口白牙:「別緊張。」

  朝日並不理會他,小姑娘可憐兮兮地拽著培育師水藍羽織的下擺,用濕漉漉的眼神攻擊他:「我要背著我的刀。」

  連最小的林太郎都不這樣,鱗瀧左近次一點辦法也沒有,老人看著她,明白了為什麼最近總聽到錆兔咳嗽:「去吧。」

  朝日的刀被掛在了她背上。

  於是朝日穿著師姐給縫的小花和服,腰上系著師兄裝的紫藤布包,背著刀被隱夾在胳膊下面,向著傳聞中當主大人的宅邸出發了。

  這個叫綿谷的人跑的真的很快,性格也真的很壞。他是那種會在出發前先問朝日一個問題,然後在她剛要張嘴回答的時候猛地加速讓她喝一嘴風的人,朝日用鱗瀧先生教她的呼吸基本知識聽了聽,發現自己不是這人對手,屈辱地抱住了他的腰,試圖讓自己少受點風。

  翠綠眼睛的青年在寒風裡笑岔氣,他把朝日往上掂了掂,讓她的刀不要硌到他:「這才像點話嘛,安心不會賣掉你,小小年紀總這麼緊繃著會長不高的。」

  朝日並不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她確實妥協了:「好吧好吧,反正我現在什麼也看不見,就算你要賣掉我也沒辦法。」

  「你是狼崽子嗎?看不見就呲牙。」綿谷摸她腦袋:「之前在鱗瀧先生面前不是覺悟很高嗎?」

  「這不是覺悟問題。」朝日就著這個別扭的姿勢嘆氣:「我主要是不想知道你們鬼殺隊的秘密。」

  「我有特殊情況,保不齊哪天就被弄到哪個厲害的鬼窩裡去了,萬一他們對我嚴刑拷打——」

  「噗——」

  人類的悲喜互不相通,他們只覺得我好笑。

  失重感猝不及防,朝日被帶著高高地飛起來和太陽肩並肩,高處的冷風和驟然炸開的暖光擦過黑布遮住的眼睛被拋到後面去,冰涼的河水濺濕她一小片衣角。

  隱的聲音並沒有因為他跳起來的動作而停頓,輕快又流暢:「那你蒙什麼眼睛?他們發現你什麼有用的都不知道不就糟糕了嗎?」

  「你說得有道理。」朝日抬手作勢摸布條。

  她摸到半截冰涼的刀背。

  「……」果然是釣魚執法。

  綿谷哈哈哈哈哈哈,呼吸法居然可以讓一個人邊跑邊笑,他笑夠了把刀收回去敷衍地安撫朝日:「別擔心別擔心,我們鬼殺隊保守秘密的隊士一千多年沒一個叛變過,厲害點的鬼都了解我們的。」

  青年慈愛地摸摸小姑娘頭:「他們一般選擇直接殺。」

  行吧。行吧。朝日徹底沒話說了,她破罐子破摔地攤開身體扒在了隱身上,在不掉下去的前提下找自己舒服的姿勢。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按理來說身體哪裡都軟,但她實在太瘦了,綿谷的胳膊肘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伶仃的骨頭。

  於是走了半天一夜他給朝日吃了四頓,朝日含著隱給的糖受寵若驚,又不大敢問他這是怎麼回事,但是給吃的總比不給好,她嘆氣,忍住了沒在晚上綿谷試圖把她往懷裡塞時條件反射地給他一肘子。

  綿谷看著小孩即使睡著了也把刀攥得緊緊的,心說這是什麼鬼世道,也嘆

  著氣把她從胳膊下面移到懷裡,欣慰地看到她的睡顏變得安詳起來。

  兩個人的關系在互相誤會中變得好起來。

  一直到院子外面朝日才獲准重見天日。

  鬼殺隊主公的院子真的很大,有典型有錢人才會有的人工造景,連樹都被剪成了很講究的形狀,在水裡落下一個波光粼粼的影子,與朝日慣常待的地方對比,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安謐與和諧。她踩在被灰白的小碎石子鋪滿的平整道路上,看到遠處穿著和服的女性。

  「去吧沒事。」綿谷松開朝日的手,在她狐疑的目光中拍著胸脯保證:「沒有人會不喜歡主公的。」

  牽著朝日的人變成了那位白發穿和服的漂亮姐姐。雖然有綿谷和鱗瀧先生的話鋪墊在前,但鑒於牢固印在她腦子裡的某種刻板印像,在朝日的最初設想裡那位當主大人始終是個和鱗瀧先生差不多大,甚至很有可能已經不剩什麼頭發了的人,所以當漂亮姐姐說她是主公的夫人時,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這份吃驚維持到她看到那位主公本人的時候,變成了震驚。

  ——站在屋檐下的人看起來居然比錆兔大不了多少。

  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形單薄,連眼睛都是淺淡通透的紫色,半長的黑發垂在肩上,雪白和服的邊角纖塵不染,落在朝日身上的目光溫和又沉靜。

  鬼殺隊的少年主公扶著廊柱微微一笑:「是朝日嗎?」

  聲音像春風拂過水面,幾乎有鎮靜作用。

  朝日現在能理解綿谷的意思了。

  ……這位主公體貼得不像領導。他一眼就看出了朝日不擅長跪坐,非常自然地無視了她仿佛榻榻米下有釘子的糟糕儀態,端著天音夫人給的茶盤帶朝日一起坐到了走廊上。

  陽光給他的睫毛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朝日看著它微微地顫動,突然就放松了下來。

  產屋敷耀哉好脾氣地任她觀察自己。

  姓產屋敷的少年是個和朝日同樣蒼白的人,不同的是朝日的蒼白讓她看起來像個幼生妖精或者其他類似的非人生物幼崽,而產屋敷耀哉的蒼白更像是一株正要開始枯萎的白花植物。

  他的紫色眼睛裡帶著一點溫和的鼓勵,不像是對著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孩子,而是像對著更重要,更平等的人,朝日眨了眨眼睛:「你身體不好嗎?」

  「確實不太好,」黑發少年點點頭,他很平靜地講出恐怖的話:「不過說身體不好也不太貼切,更嚴格地來說,是一種詛咒吧。」

  朝日有點明白他為什麼叫自己來了:「和我的一樣嗎?」

  「你的是什麼樣的?」

  「雖然煉獄先生肯定給你說過了,但我還是好好講一遍吧。」她嘆氣,隨即又擔憂地問:「鬼殺隊沒有兼職研究工作吧?」

  產屋敷耀哉被逗笑了:「有,但是我們一般不把人切片,所以別擔心。」

  朝日非常擔心。她一直都處在一個擔心的狀態裡,盡管她遇到的每個人都在對她說別擔心,但她心裡很清楚,對她來說這一秒和下一秒完全是兩回事,哪怕有一百個人說她會得到保護,面對危險的時候她永遠都還是一個人。

  她花了一點時間來組織語言,從她莫名其妙醒來發現自己在大街上被人追著跑開始,到那些被迫的空間移動,再到第一次遇到鬼和煉獄杏壽郎,最後是她怎麼稀裡糊塗被富岡義勇弄到藤襲山的,朝日不太明白產屋敷耀哉想要聽到什麼,所以她盡量說的詳細了一點。

  「並不是只針對鬼的,」白發金眼的小女孩捧著茶杯,眼下的朱紅紋路被霧氣微微地模糊了邊角:「雖然這麼說我非常不爽,但設計這個召喚機制的混蛋,」

  她艱難地停頓了一下,露出了一種類似吃了屎的表情:「還挺講究平等的。」

  晚上跑出家門遇到鬼的熊孩子,被家庭暴力的年輕夫人,欠債不還被追著打的流浪漢,再到錆兔這樣厲害的好人,什麼人都有,哪裡有需要哪裡就有她。

  她的話推翻了產屋敷耀哉先前的猜測。原本在聽煉獄杏壽郎說的時候,他認為這很可能是某種和產屋敷一族相似的,類似血鬼術的詛咒,但是現在從朝日所述敵我不分的救助對像來看,又不太像是鬼的手筆。

  於是他問朝日:「這是強制的嗎?你有過失敗的經歷嗎?」

  「不知道。」小姑娘干脆利落地回答,臉上浮現出了非常憋屈的神情:「我沒敢失敗過。」

  最開始朝日根本沒有什麼見義勇為的精神,她只想著自己跑掉,然而像是嘲笑她這個想法一樣,朝日很快就發現,只要她一想自己跑,腿就不再受她控制了。

  「這是鬼干的嗎?」朝日問。

  黑發的少年主公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血鬼術。」

  「但是我們調查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他向朝日伸出手:「能給我看看你的刀嗎?」

  朝日把刀解下來遞給他。在鱗瀧先生的贊助下她給她的刀換上了嶄新的白布條,現在這些普通的布纏繞在產屋敷耀哉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上,被一圈一圈地解下來,看起來陡然貴了八個檔次。

  產屋敷耀哉仔仔細細地看,朝日屏住呼吸觀察他的表情,開始後悔自己帶著刀來的決定。

  「果然是這樣,我大概明白你醒來的時候為什麼會被追了,」他點了點頭:「另一把雖然還不能確定,但這一把,」

  他把那一把朝日至今拔|不|出來的遞還給她:「應該是幾年前神社裡丟失的那一把髭切。」

  迎著朝日迷茫的目光,他微微笑起來,非常耐心地用朝日的說話方式解釋道:「源氏的寶刀,連天皇看過都說好。」

  朝日立時就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密傳聞:

  朝日覺得主公最嚇人的地方就在於,即使在講一些恐怖的事情,他的語調還是溫溫柔柔的。

  但是除了不死川實彌,其他人從來沒有這麼覺得過。

  我寫的時候才發現這時候主公才十五啊!!這是什麼快樂發現!!試問誰不喜歡十五歲主公!!

  我流主公,因為年輕可能會稍微活潑一點。

  對,刀就是那對兄弟。拔的出來的是弟弟丸,拔不出來的是哥哥切,所以你們看出來實際上誰脾氣比較好了吧。

  最後感謝朋友們的收藏評論(暗示)和營養液!我超愛你們的!!(拋媚眼!


第8章 七む有主公招到了新隊員め

  氣氛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少年主公和小女孩仿佛一瞬間都對廊下的花枝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專心致志地盯著那些粉色白色半透明的柔嫩花瓣。

  直到半刻鐘過去,產屋敷耀哉才聽到小女孩開口。

  「……我能不上交嗎?」她這麼直接問了。

  朝日把刀攏起來抓著背在身後,太刀對她來說太長了,這個姿勢在站著的時候勉強還可以奏效,一旦坐下來,就根本什麼也遮不住。

  但是她努力的樣子有一種百折不撓的,苦哈哈的真誠,產屋敷耀哉又一次被逗笑了,他少見地直接笑出了聲,這位黑發的主公意有所指地看著她明顯已經不在地板上,隨時准備移動的重心:「事實上,朝日現在還肯坐在這裡,我已經很驚訝了。」

  啊,又是釣魚執法。

  「其實我本來有很多想法,但是直覺告訴我你只要打一個響指,可能就立馬會有十個壯漢衝進來用呼吸法給我一頓社會毒打。」朝日嘆了口氣坐回去。

  「然後我就冷靜了。」

  「噗。」

  朝日已經習慣這些人從她身上尋找快樂,她默默地抓緊自己的刀,裝作沒看到這個人借喝茶的動作把袖子擋到臉前調整表情。

  「咳,十個太多了,五個可以有。」說這種可怕的話的時候,就不要笑了吧!!

  「那麼朝日有回憶起一點過去的事嗎?」在小姑娘炸毛之前,產屋敷耀哉及時轉開了話題:「如果真的是神社裡的那一把髭切的話,順著這一條說不定可以查到你的身世。」

  朝日看著他殘余了一點笑意,在陽光下顯得通透無比的淺紫眼珠,猶豫了一下:「雖然不知道鬼殺隊為什麼會關心我這檔子事,但是查這個大概是白費功夫吧。」

  「為什麼這麼說?」

  「我覺得我……呃,」她慢吞吞地開口:「應該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雙沉靜的紫眼睛唰一下子睜大了。

  這就很稀奇,朝日也睜大眼睛看他。

  「有什麼依據嗎?」他的聲調提高了一點,朝日現在開始害怕他反悔把她弄去切片了。

  朝日驚了:「你們這麼相信我嗎?」

  產屋敷耀哉微笑著對她比了個五。

  「對不起。」她光速認慫。

  「我也不知道這能不能算依據,我雖然不記得包括名字在內的很多事情,但腦子裡偶爾會有一些別的東西突然出現。」

  「比如?」

  「比如您認識伏地魔嗎?」

  鬼殺隊的少年主公看起來十分迷茫,他搖了搖頭。

  「在我印像裡他應該是本家喻戶曉的文學作品裡的大反派,沒有鼻子,窮凶極惡,誰都不能提他的名字。」

  「他真的很有名!」朝日滿懷希望地看他:「你對這樣的人有印像嗎!」

  作為鬼殺隊世世代代的引路人,產屋敷一族的教育程度是毫無疑問的,十五六歲的主公迎著小姑娘放光的眼睛,幾乎要開始懷疑自己了。

  「真的沒有。」他遺憾地說:「就不能提到名字這一點,我們的敵人鬼舞辻無慘似乎符合條件,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情報表明他沒有鼻子……」

  「其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沒有鼻子,但是電視裡看起來他好像沒有——」

  「電視?」

  「……對哦。」朝日茫然地停下來,那種腦子被吃掉了似的感覺又來了:「那是什麼來著?」

  她眨了眨眼睛,然後飛快地退後了一段距離。

  「你說過不切片的。」小女孩警惕地說。

  產屋敷幾乎要嘆氣了:「我們真的

  不是什麼壞人。」

  朝日點頭:「嗯嗯嗯。」

  「……不如說既然這麼擔心的話,為什麼還選擇告訴我這些?」

  當然是希望以後萬一犯事撞在你們手裡了,看在我今天這麼誠實的份上,鬼殺隊能對我網開一面啊。

  「因為我是個老實孩子。」她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

  產屋敷耀哉:「……」

  「好吧,那好孩子朝日在這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他看起來完全忘了刀的事,簡直正中朝日下懷,她非常配合:「鱗瀧先生說我可以在他們家一直住著,但我覺得應該沒有這樣的好事……」

  召喚可能會遲到,但大概不會缺席。

  「所以。」她嘆口氣:「還是先想辦法活下來吧。」

  「如果能一直活著呢?」

  唉,活著就已經夠難了啊。

  「那就想辦法找到那個把我害成這樣的混蛋,讓他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鬼殺隊的少年主公放下杯子,再一次認真地看了看這個被自己的隊員們提了又提的孩子。

  小女孩在朱紅紋路映襯下的淺金雙眸又亮又冷,明明還只有這麼一點點大,被看不見的詛咒趕得東逃西竄,以至於像只受驚的兔子,都沒辦法好好地坐下來喝杯茶,但在講出這樣的話時,卻有一種奇異的輕描淡寫。

  ——確實是杏壽郎會中意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好,那在你成功之前。」

  一種不祥的預感擊中了朝日。

  產屋敷耀哉微笑著伸出手:「考慮來鬼殺隊嗎?」

  「?」

  滿心歡喜以為逃過了坐牢和賠錢的朝日完全沒有想到這種審訊變成面試的進展,朝日抓緊了自己的刀,思考該用怎麼樣的語氣回絕會比較委婉一點。

  「可,可以不來嗎?」她試探。

  「光是被迫遇到的那些鬼就夠我受的了,我不能想像我居然有一天要主動去找他們。」

  「能力是會增長的,朝日。鬼殺隊的隊員等級從最初級的む癸め一直到む柱め,每一個隊員都是鬼殺隊珍貴的一員,我們不會讓剛拿刀的孩子去殺十二鬼月,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雖然並不知道什麼是十二鬼月,但朝日想了想藤襲山那玩意,不是很相信他的話。

  「而且如果一直沒辦法找到長期的工作,就算不面對鬼的威脅,到了外面去也會存在餓死的風險吧?」

  看到朝日聽到找工作活像中了一箭的表情,黑發少年把指尖交疊在一起,露出一個笑容。

  「朝日現在的情況,就算是被逼迫著不得不殺了很多鬼,也拿不到報酬吧?」

  「……」女孩的動作停下來:「鬼殺隊是按殺鬼多少拿提成的嗎?」

  和朝日一樣,產屋敷耀哉略過了他聽不懂的話:「鬼殺隊的每一級的每個隊員每個月都有固定的補貼發放,在這個基礎上,根據斬殺鬼的數目和任務的難度來決定追加的報酬和隊員等級的晉升。」他的身體不好,說話又輕又低柔,在這種時候聽起來宛如惡魔低語。

  「這個固定補貼……有多少?」

  產屋敷平靜地比了一個數。

  !你們這麼有錢的嗎?!

  迎著女孩震驚的目光,黑發的少年主公開始加碼。

  「除了錢上的補貼,鬼殺隊的隊員每季還有固定的隊服發放,以及免費的日輪刀保養。」

  對視的目光移開了。

  「受過隊員們照顧的人家會在門口紋上紫藤花,這些人家遍布整個日本,只要看到紫藤花的屋子就可以免費住下來休息。」

  抓著刀的手指開始顫抖了。

  「連三餐都會提供哦。」

  !!

  「還有,朝日因為詛咒的緣故經常和朋友失散很煩惱吧?不光是杏壽郎,鱗瀧先生家的孩子,真菰和錆兔他們,一旦成為正式隊員也很難聯系到吧?」紫眸的惡魔微笑著:「鬼殺隊的鎹鴉是只要認了主人,就怎麼樣都能找到她的優秀的孩子呢。」

  「我能問一下,」朝日終於忍不住了:「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勁招我嗎?」

  「這是每一個隊員都會有的基本待遇。如果你要問的是我為什麼要邀請你……」

  從錯綜復雜的未來中抓住轉瞬即逝的靈光,帶領鬼殺隊在艱難險阻中開辟出向前的道路,這是產屋敷一族代代相傳的直覺。

  「朝日通過最終選拔了吧?」他眨眨眼睛。

  「……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正常的惡鬼滅殺,如果在外途中遇到了與鬼舞辻無慘及其十二鬼月相關的情報,通過鎹鴉轉遞給我。」

  「那如果我在任務途中突然被傳送走了呢?」

  「考慮到這方面的問題,會盡量給你搭配經驗豐富的前輩,或者分配壓力不大的多人任務。」

  那我會被隊友打死吧。

  「那單人情況呢?」

  這孩子是真的很謹慎。

  「在聯系上你之前,隊裡會派新的隊員過去,只是那部分的報酬你可能就拿不到了。」

  這條款聽起來很寬容啊,朝日沉思:「只是報酬拿不到,不會有處分之類的嗎?」

  「……朝日,」黑發少年停下來,有點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我看起來真的很像個壞人嗎?」

  「……希望以後這句話也能算數吧。」女孩嘆了口氣。

  產屋敷耀哉收斂了笑意。

  在這樣的天氣裡陽光移動的很快,幾乎是一陣風的時間走廊的一半便暗了下去。

  和服的袖口上還停留著細碎的金色,小女孩閃爍的眸光就落在了陰影裡。「你真的覺得,這種像移動拉面攤裡抽獎一樣的召喚,會在選擇對像的時候,有什麼善惡的傾向嗎?」

  「當然不。」對於她似乎充滿惡意的提問,產屋敷耀哉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回答:「但作為一個人,我們自己是可以決定自己為善還是作惡的。」

  「朝日自己是怎麼想的?杏壽郎遇到你的那時候,朝日需要救的只有一個孩子吧,為什麼把剩下的那些也一起偷走藏起來了呢?」

  心髒在這時候重重地跳動了一下,一片空白的記憶深處,有什麼人含著笑意的澄金眼瞳一閃而過。

  唉,簡直跟養了個閨女一樣。他絮絮叨叨地抱怨道,以後你一個人了,也要給我好好加油啊。

  朝日抬起頭來:「……我的立場從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要活下去。」

  這個八九歲大的孩子既不羞愧也不害怕,她把自己的顧慮和底線明明白白地攤開,像她此刻清澈見底的瞳仁一樣完完全全地暴露給他,上面清楚的寫著——即使是這樣,你依然堅持要我加入你們嗎?

  於是年輕的主公向她伸出手:「嗯,我明白了。」

  ——請交給我吧。

  「好。」白發金眼的孩子拿起她的刀,輕巧地跳下走廊,來到陽光下。

  半跪著的女孩抬起頭來,碎光落在她雪白的睫毛上。

  「我是您的劍士了。」

  「……」春湖一樣的紫眸驚訝地彎了一彎,少年蒼白的手頓了頓,落在女孩毛絨絨的頭頂,產屋敷耀哉又一次笑了:「好。」

  「那我的劍士一會要帶走她喜歡的小點心嗎?」

  在他身後,白發的和服美人微笑著對朝日眨眨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是少年主公,我這裡私設比成年版要活潑一點。並且失明什麼的還沒開始,只是身體比較弱。

  哇鱷魚老師這漫畫進展,我震驚。

  我好難,當我過年那時候忐忑地等offer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還得考慮敢不敢去的問題……

  最後感謝追更留評投喂營養液的朋友們!我老愛你們了——!


第9章 八む因為二胎的身份所以被針對了是不是有哪裡不對め

  鱗瀧左近次對於朝日回來之後就加入了鬼殺隊這件事並沒有多少驚訝,在他的印像裡,鬼殺隊的歷代主公就是可以做到這種事的人,培育師對於這次談話並沒有多問,只是沉默地加大了朝日的訓練力度。

  這間接導致朝日現在看到她那兩個師兄更難受了。錆兔和富岡義勇兩個人已經通過了最終選拔,在等著日輪刀來的日子裡每天就是養傷,例行訓練和幫著師父操練師弟師妹,飛快地消耗著後輩們以往對他倆積攢起來的愛。

  禾井和林太郎還處於基礎的揮刀狀態,基本用不到師兄親自上陣,只有朝日和真菰兩個人被重點關照,而朝日因為她從前逃命的時候日積月累了許多錯誤動作,成功成為了每天被修理的最多的那一個崽。

  而這兩個師兄的指導風格也差別巨大。錆兔是個看起來嚴厲,實際上也嚴厲,但教人的時候意外話很多,也不吝嗇表揚和笑容的人,並且在上次提著紅薯咨詢真菰的時候學到了一點和小女孩相處的技巧。

  雖然每次切磋指導之後朝日都抱著真菰發誓再也不要靠近他一米範圍內了,但只要結束了他把面具一摘,把癱在地上的小姑娘卷一卷往懷裡一塞,無奈又輕柔地摸摸她剛才被他打痛的頭,再負責把她背下山,他就會光速得到原諒。

  ……這麼一想這孩子是真的不太記仇。不想被師妹討厭的粉發少年看著白發小姑娘蹦著逮林太郎去睡午覺的背影,在面具下勾起一個笑。

  另一位黑發的師兄則截然不同。他真的是那種很少見的,人狠話不多,出手的時候毫不留情,基本不會說明理由,並且你不說你瘸了他就要接著和你賽跑的人。即使朝日在不涉及生命安全的時候是個很大條的孩子,她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什麼職場迫害。

  然而仔細一想,師父是富岡義勇的師父,師兄師姐是富岡義勇的師兄師妹,就連師弟都是富岡義勇的師弟,剛進門的朝日悲從中來,只能默默地認了。

  真菰和錆兔一度很為義勇和朝日的營業師兄妹關系感到擔憂,同門這麼久他倆都知道這家伙的毛病,年紀小的禾井和林太郎還沒有怎麼遭過他的毒手,仍然處於對厲害的師兄充滿憧憬的階段,只有不明真相的朝日懷疑自己因為以前拍他那一巴掌的事被記恨了,恨不能除了鍛煉時間就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

  真菰作為很明顯整個家裡朝日最親近的人,被委派了告訴她「義勇師兄其實也很愛你」的任務,但總是每每一開口,就立刻被本人拆台,然後遭到小姑娘「姐姐你看我我好難QAQ」的無聲譴責,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就是不大喜歡朝日。

  然後在一起挑水的時候疑問得到了解答。

  這個面癱破天荒地露出了一個笑容:「朝日很可愛,很有……活力,像小狗一樣。而且她救了錆兔,我很感謝她。」

  真菰:……果然。

  這麼多天過去,錆兔已經對男子漢居然得靠小姑娘救這件事釋懷了,他拼命忍著笑誘導道:「這種話不能光靠說,你得靠行動讓這孩子明白啊。」

  「?」

  真菰忍不住了,她把手裡的水桶放下,迎著黑發同門疑惑的目光,很平靜地說了實話:「師兄,你被朝日討厭了。」

  「?」

  黑發少年的動作刷地僵住,摸桶的手從容不迫地摸了個空。富岡義勇茫然地看了看錆兔,在他眼裡找到肯定的神色。

  「你們是不是想多了……?」他似乎在斟酌語氣,讓自己的話不要傷害到兩個同門,但說到後來又控制不住地有一點得意:「朝日很聽我的話。」

  「錆兔訓練她的時候她都沒有那麼乖。」他補充道。

  真菰&錆兔:「

  ……」

  碧眼的小姑娘重新拎起她的桶嘆了口氣:「……可憐的朝日。」

  朝日也是這麼覺得的。

  自從被談過話之後,富岡義勇似乎感覺到了競爭,單方面地增加了和朝日的互動,經常會在朝日纏著真菰撒歡的時候冷不防湊過來檢查她的學習,要麼就是在干活的時候把正和小孩們快樂玩耍的她也一起順手拎走,朝日頭都大了,一度想去找鱗瀧先生舉報他公報私仇,最後因為不想被真菰和錆兔討厭而含淚選擇了逆來順受。

  你等著。她默默地掀起被子在地板上刻下一筆。

  但是這點小小的煩惱完全比不上新衣服和鎹鴉到了的快樂。主公是真的沒有騙人,鬼殺隊的隊服質量超好,聽鱗瀧先生說弱一點的鬼甚至用爪子都撕不開,就是領口開的太大了。

  朝日去快樂地換上了衣服,然後茫然地看著胸口豁出來那一大塊空蕩蕩:「?這兒是忘記縫扣子了嗎?」

  錆兔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用羽織把她裹起來,然後咬著牙提上刀就出門了,傍晚的時候給朝日帶回來了一套好的。

  朝日聽著師兄和師姐「要是以後有人要你穿這種衣服你就拿刀打他」的教育,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胸前那一塊空是怎麼回事。

  ……即使是好人遍地的鬼殺隊,也會有這種險惡的地方啊。

  朝日的鎹鴉是和煉獄杏壽郎的一起來的。

  朝日的還是個幼崽,頭頂有一撮白毛,很能飛,非常活潑,被煉獄的鎹鴉一路抓著過來,看到這大哥就乖了。

  朝日花了半天時間就和它混熟了,白毛鎹鴉閑著沒事就癱在她頭頂上,一人一鳥動作一致地湊在因為晚了一年還沒有小鳥,而感到有點寂寞的真菰面前要她摸,然後因為真菰先摸到了鳥而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直到被聞聲趕來的錆兔和他的鳥分別拎走教育。

  煉獄杏壽郎的信是他一如既往的風格,字幾乎要衝破紙面飛出來自己讀自己。橙發的大哥先是為自己任務太滿沒辦法來看她道了歉,祝賀她入隊,誇她棒,然後接著上次的教導給了朝日新的練習建議,最後告訴她不要害怕保護好自己,他在幫她留意詛咒的事。

  隨信的小包裹裡是錢,上次沒有來得及給她的紫藤花香囊,和一個小小的,金紅色的蝴蝶發卡,聽說是在蝶屋裡看到別的小姑娘都有,就學著做了一個給朝日。

  小姑娘朝日抱著他的鎹鴉嗷嗷哭,羽毛濕透的鎹鴉好脾氣地抬起翅膀拍她的腦袋,拿喙輕輕點她鼻子,叼起小發卡放在她頭上。

  真菰看了看哭的更大聲的朝日,又看了看因為完全不知道師妹為什麼突然哭了起來,而手足無措向她投來求助目光的富岡義勇,平靜且無情地轉開了視線。

  然而朝日每天被拎著風裡來泥裡滾,發卡也僅僅只試著戴了一下,就被她收進懷裡了。她看著正笑眯眯誇她好看的黑發小姑娘,想起信上的「別的小姑娘都有」,然後第二天帶著刀上山砍了一截木頭回來給真菰削了簪子。

  真菰看著木簪上意外做工精致的小狐狸和小花眨眨眼睛。朝日正努力把她的鳥從頭發上拽下去,面對師姐的疑問只歪了歪頭:「以前沒錢吃飯的時候發現自己會的手藝。」

  「但是沒有給自己做過?」真菰問道。

  朝日愣了一下:「誒,好像還真沒有。」

  她笑嘻嘻地蹭到真菰旁邊:「真菰姐姐是我的第一次哦,他們以前都要掏錢的!」

  「怎麼樣姐姐!有沒有多喜歡我一點!」

  小姑娘師姐把她被鎹鴉蹭亂的頭發理順:「嗯,最喜歡朝日了。」

  「真的?」朝日快樂:「比喜歡富岡師兄更喜歡?」

  真菰瞬間明白了她在想什麼:「嗯。錆兔師兄和林太郎他們也更喜歡朝日哦。」

  哈!!

  雖然真菰肯定是在哄她,但朝日還是神清氣爽,並非常遺憾富岡義勇此時不在。

  錆兔是不是這樣存疑,但是禾井和林太郎是真的很喜歡朝日。先不說劍術,這個師姐是他們見過在吃喝玩樂上最精通的人。

  朝日腦子裡有用的東西沒有,但是對於怎麼給自己找樂子卻仿佛無師自通,自從她得到許可去日常訓練的那片山後面玩,生活就肉眼可見地變得豐富多彩了起來。

  白發小姑娘帶著她的刀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砍後面的竹子給小孩們做竹蜻蜓扎風箏,送給真菰的小花環一天換一個,燒烤的手藝鱗瀧師父嘗了都說好。

  小孩子們口袋裡裝滿了朝日曬的野果干小肉干,飯後還能拿她掏回來的蜂蜜泡水當小甜點,即使是滿腦子揣著變強成為男子漢思想的禾井,也開始逐漸在纏著錆兔之余找新師姐撒撒嬌了。

  另一個孩子林太郎和他的小伙伴不一樣,對父母和鬼都沒什麼印像,活潑的要命,跟在朝日後面非要和她學怎麼無傷捅蜂窩。朝日被小男孩崇拜的目光看的頭大,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馬蜂窩裡有蜂蜜是個概率問題,他分不清楚萬一捅錯了又不能像她一樣溜的飛快,是要被蟄傻的。

  「……你先跟著鱗瀧師父好好學習吧,不要因小失大,」她最後只能說:「我其實沒有那麼厲害,我只是比較有空,別說蜂窩了,你錆兔師兄用他無敵的水之呼吸都能給你打頭熊來。」

  「那富岡哥哥呢?」小孩仰起臉,看著朝日身後的柴堆像是想起了什麼:「富岡哥哥也能打熊嗎?」

  本能告訴朝日在小孩子面前抹黑別人是很不保險的一件事情,她瞬間變得警惕且客氣:「富岡師兄我不知道,但是林太郎只要好好鍛煉,將來是一定沒有問題的。」

  「好!我會努力的!」棕發小男孩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等我變厲害了就給姐姐打熊回來!」

  ……嗯???

  兩天後朝日就因為忽悠小孩往俄羅斯人方向發展而付出了代價。

  ——她真的被熊追了。

  在突然撲出來的棕熊帶著尖銳風聲拍過來的一巴掌裡,朝日完全忘記了自己有變強這回事,連滾帶爬地竄起來逃命。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和您搶吃的的!我沒想到這山裡真的有熊啊啊啊我錯了我道歉別追我了求您了!哥!!」

  富岡義勇就是在這時候聽到朝日的聲音的,白發小姑娘風馳電掣地衝過拐角,被樹根絆的一個踉蹌,在抬頭的瞬間眼睛亮起來。

  「救命啊錆兔師兄有熊追我——我看見你的刀了不要見死不救啊!」

  黑發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和錆兔相同制式的長刀。

  「……水之呼吸。」

  在朝日發現聲音好像不對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拉住了。

  「一之型。」巨大的力道幾乎把她從地上拽飛起來,鋒銳的水汽擦過她的頭發一橫而過,背後緊追不舍的風聲戛然而止。

  濕氣和血腥味伴隨著倒地的聲音猛地蔓延開來。

  朝日順著攬住她的那只胳膊向上,看到了富岡義勇的暗紅羽織。

  「水面斬。」他補上了招式的後半句。

  黑發少年凝著沉沉霧靄的深藍眼瞳深處暗流湧動,他攥著朝日的手腕,抿了抿唇,沉默地看著她。

  「不要總是叫錆兔。」

  他咬字清晰地說。

  「……」

  朝日把差點就要脫口而出的道歉和自覺揮刀加五百下咽回去,在一個電光火石的瞬間驗證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想。

  ……可惡!!

  居然!真的是因為嫉妒她搶走了錆兔注意力才找她茬的啊!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

  密傳聞: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朝日和義勇的相處方式都是。

  朝日(咬牙切齒):你等著!早晚鯊了你!!

  義勇(微笑):她好乖。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迫害師兄了,因為是真的很解壓啊哈哈哈

  除了朝日,大家應該都明白他沒說出來的後半句是什麼。

  明日方舟新劇情真好看,我的老婆又增加了!

  最後感謝大家的追更留評營養液,和喪心病狂朋友的地雷!您的每一份關注都將為迫害師兄的愉快事業添磚加瓦!(不是


第10章 九む朝日沒有回來め

  給錆兔和富岡鍛刀的刀匠拒絕告訴朝日他的名字,因為朝日拒絕刀匠給她鍛刀。

  這位年齡不詳的刀匠氣的像個燒開的茶壺,在鱗瀧左近次無奈的眼神裡,從面具的管孔噴出驚天動地的一聲鼻音,和一小時前拉著朝日溫柔友善並允許她玩自己帽子上風鈴的樣子完全不同。

  朝日無語地看著他在地板上打滾。

  「你這個小姑娘是怎麼回事啊!!」他停下來猛錘地板:「普通攻擊就可以讓鬼灰飛煙滅,這樣的日輪刀你居然都不喜歡嗎?!!」

  「……我是很喜歡沒錯啦。」會變色的刀誰不喜歡呢!

  「那為什麼拒絕我!!」

  朝日為難地摸了摸腦袋,張了張嘴又閉住。

  ——就在剛才,一件靈異的事情發生了。說是靈異可能也不太貼切,因為朝日實在也不太清楚這個世界上發生什麼事算不正常。

  就在今早,刀匠帶著錆兔和富岡的日輪刀來了。看上去與鱗瀧先生給的刀別無二致的長刀在被粉發少年握住的瞬間,一種接近藍色的蒼青從刀柄處浮起來,一個呼吸的時間就染到了刀尖。

  幾個小孩子和刀匠摞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堪稱神奇的一幕,錆兔握著刀干脆利落地一甩,看著三米之外門框上淺淺的一道痕跡,微笑了一下。

  朝日&林太郎&刀匠:「哇……帥!」

  錆兔咳嗽了一聲,把他的面具戴上了,並給了朝日和林太郎一人一個腦瓜蹦。

  小孩兒林太郎委委屈屈地捂住額頭,給朝日一起鳴不平:「師兄怎麼只打我和朝日姐姐的……」

  白發小姑娘舉手響應,從剛剛一並怔住的鱗瀧左近次,真菰等人裡精准地拎出一個欺負:「對對對我剛看到富岡師兄也看呆了!!」

  金燦燦的眼睛亮得不得了,滿眼寫著「打起來」,看得錆兔手癢。

  被點名的富岡義勇欲蓋彌彰地把視線轉到一邊。

  錆兔:「……」

  刀匠用刀匣捅捅他:「該你了。」於是五雙眼睛又亮晶晶地落在了富岡義勇身上。

  黑發少年頓了一下,接刀的手在空中伸展又收回去。他一貫不愛說話,這個時候更是滿腔的猶豫堵在喉嚨裡一句都講不出來,他看了一眼錆兔,又看了看朝日。

  ……昏迷著度過了一整晚的他,真的配拿到它嗎?

  朝日完全沒有明白他在猶豫什麼,並且覺得他這個矯情的樣子非常討厭,對這個人這種時候還不忘猶猶豫豫看錆兔想吸引他注意力的行為十分不齒,於是飛快地接過刀鞘往他手裡一塞。

  富岡義勇連同他的糾結一起被塞了個踉蹌。慣性帶著他的手用力,雪亮的刀鋒撕開刀鞘,令人屏息的湛藍像翻湧的海浪一樣衝上刀尖在空氣中炸開,仿佛四散的水汽在一瞬間充滿了整個屋子,映照在主人瞪大的同色眼睛中,一點一點地緩緩化開。

  真菰&禾井&刀匠:「哇。」

  富岡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好一陣子才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茫然地摸摸他的刀,湛藍的光芒在刀身上流動,好像下一刻就要滴下來把他的手指染成藍色,他抬起頭來。

  鱗瀧先生和錆兔在笑,真菰和兩個師弟一起小聲驚呼,刀匠一邊繞著鱗瀧先生滾動一邊發出「不愧是你」的奇怪聲音。

  而剛剛把刀塞他一手的白發師妹咬著錆兔的衣角流下眼淚,每一個字都滲出嫉妒的毒汁來:「嗚嗚嗚靠,我也想學這個——」

  富岡義勇:「噗。」

  「!」朝日難以置信地回頭看錆兔——「他剛是不是笑了?他笑什麼,他是不是想打架!」

  錆兔拍拍她頭轉移她注意力,讓她不要憋不住真的說出來:「要是那時候聽我的話選了玉鋼,你現在也有了。」

  「是啊是啊∼」刀匠笑眯眯地湊過來:「其實我今天帶了哦,玉鋼。」

  「怎麼樣,鱗瀧新收的小姑娘?現在反悔的話,我還是可以給你鍛一把刀。」

  朝日看看錆兔刀刃上漂亮的青藍色,有一點心動。

  反正鬼殺隊的主公說不要錢誒……

  「那就麻煩——」

  「你敢!!」

  「!!?」

  朝日愣了一下,被這一聲暴喝嚇得一哆嗦,差點咬到舌頭,她環顧了一圈想看看是誰意見這麼大,卻發現大家的嘴都好好地閉著。

  ???

  「怎麼了?」刀匠被她的急剎車弄的也很迷茫,關切地看向她:「還有什麼顧慮嗎?」

  朝日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你們……剛才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真菰歪了歪頭:「有什麼聲音?」

  朝日看看鱗瀧左近次,面具下面看不出老人的表情,但朝日能感受到他關心並且疑惑的目光,顯然他也沒聽到啥。

  「哦哦那可能是我剛幻聽了,總之就」「你休想這樣羞辱我和兄長!!!!」

  「……」

  朝日沉默了,她忍著從後背竄上來的寒意把後半句話拐了個彎:「總之就先不用了,謝謝您。」

  屋子裡的人詫異地看著她,明明這小姑娘剛剛就是一臉心動的樣子。

  「別任性,你現在的刀沒有辦法殺死鬼的吧?」錆兔皺起眉頭。

  朝日發誓她聽到了一聲冷哼。

  白發小姑娘狐疑地看向了放在自己手邊的兩把長刀,然後那個聲音瞬間就安靜了。

  什麼什麼,朝日激動起來,我難道也能擁有傳說中天選之子的金牌外掛——隨身老爺爺了嗎!

  「是……啊,」她試探著出聲:「這該怎麼辦呢……?」

  沒有任何聲音回答她的疑問,老爺爺現在開始裝死了。

  並且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太陰陽怪氣了,錆兔給了她一手刀。

  ……活著真的太艱難。朝日捂著額頭,頂著一屋子懷疑的目光眼淚汪汪地想。

  鑒於自己稀爛的刀術還需要依靠刀,朝日來不及思考她每天抱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試圖和這位打商量。

  『您看這樣,我們留一把日輪刀,平時不用,就只砍了鬼之後用來補刀好不好?您要是不高興,我們可以拜托刀匠先生做成短刀。』

  這刀沉默了好一會,就在朝日快要維持不住臉上對刀匠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的時候,幽幽的男聲慢吞吞地響起來,混合了顯而易見的不高興和某種受了委屈但是不說的奇怪矜持。

  「……你這是當自己在養外室麼?」

  朝日:「……」

  「對不住對不住,」她衝刀匠露出一個歉意的眼神:「我連我現在的刀都沒辦法好好運用,就先不謔謔其他的刀了。」

  「你是認真的嗎?我鍛刀到現在都沒見過拿著不能斬鬼的刀出任務的傻子。」

  沒有業務的刀匠講話逐漸不客氣。

  白發小女孩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好一會沒說出來一句話,最後嘆了口氣,摸摸她的刀。

  「嗯,抱歉辜負您的好意,但我果然還是不想放棄相依為命的伙伴。」

  只比她的刀高了一點的小姑娘脊背挺得筆直,向刀匠和培育師保證:「我會和這孩子一起加油,爭取早日成為配得上它們的劍士的!」

  「再說了,這不是還有陽光嘛,」她笑嘻嘻地說:「總能找到辦法的。」

  ……然後朝日光速成為了刀匠最喜歡的孩子。

  戴面具的中年男人抱著她哭的稀裡嘩啦說她是個知道愛惜刀的好孩子,和其他鬼殺隊動不動就把刀打斷的混賬們一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真可惜他鍛的刀不能找到這樣的好歸宿。

  朝日客氣:哪裡哪裡,是我沒有這樣的福氣。

  擁有福氣的錆兔和富岡在刀匠看向朝日的和藹目光和看向他們的威脅眼神的巨大對比之下,壓力大的胃都要開始痛了。

  師兄摸著朝日的腦袋,為她的男子漢行為感到欣慰,但是又擔憂她沒有日輪刀遇到危險,帶著她送刀匠出門,請刀匠為她想想辦法。

  刀匠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表示他知道了。

  只有林太郎非常疑惑,他拽著真菰的袖子小聲問師姐:「朝日姐姐平時是這樣的來著嗎?」

  明明這小姐姐又怕痛又怕死的,連訓練被師兄打到都要哼唧半天甚至賴在地上不起來,怎麼突然就這麼——小孩兒想了半天,想出一個和他師兄非常默契的形容詞——這麼男子漢?

  朝日的微表情真菰已經很熟悉了,回憶了一下這孩子剛剛臉上笑嘻嘻,眼睛裡憋不住寫滿了「我好苦」的樣子,黑發碧眼的小師姐把食指豎起來比在唇上。

  「噓——」

  不過,她抬頭看向培育師,有點擔憂:真的不需要問問她是怎麼回事嗎?

  鱗瀧左近次搖頭。

  其實關於她怎麼了這件事,錆兔和富岡是離真相最近的。拿到刀的第二天朝日就狗狗祟祟蹭過去問他們的刀會不會講話,富岡就非常簡單地表示沒有,錆兔要更氣人一點,他很憐愛地把自己的刀給朝日玩了一會,避免她因為太憧憬日輪刀而出現什麼心理疾病。

  而朝日的刀在這之後就再也沒出過聲,任憑她怎麼勾引都堅決不講話,對她意見真的很大。

  ……但是好用還是像以前一樣好用。

  朝日看著這把自稱是弟弟的刀,再看看那把至今她都拔不出來的哥哥,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因為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

  但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得到了轉移,錆兔和富岡的傷養好了,兩個人都接到了任務。兩個少年穿著簇新的衣服,筆直挺拔地站在院子裡,鱗瀧先生看了一眼他倆,又看了看還套著小花和服,看起來實在不嚴肅的朝日,問她想要什麼樣的羽織。

  朝日想了想,覺得鱗瀧先生可能不會做煉獄杏壽郎那樣的帥氣款式,在真菰式小花布和錆兔式格子花布中開始猶豫。不猶豫不要緊,一猶豫就發現富岡義勇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居然也想要一半錆兔的格子花布。

  他居然還很堅持。

  行吧,漂亮衣服只配強者擁有,當著錆兔的面,在原則性問題上一定要和富岡公平競爭,朝日抽出刀。

  莫名其妙衣服就被分配了的錆兔忍無可忍,挽起袖子把他倆都打了一頓,然後提上刀走了。

  羽織的事情就被暫時擱置了下來,傷還沒好的朝日還沒有任務,就和真菰一起接過了照看兩個師弟,並順便幫鱗瀧先生做點家務的工作,和她的白毛鎹鴉一起狼狽為奸,招貓逗狗,快樂的不得了。

  她看起來實在和別的同齡孩子沒什麼區別,與她剛來的時候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樣子相去甚遠,以至於真菰漸漸忘記了她曾經表現出的些微不同。

  黑發的小姑娘坐在試煉用的大石頭上,看著太陽沉入遠方的森林,秀氣的眉間微微蹩起來。

  天黑了。

  ……朝日還沒有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們!我!畢!業!了!(誒嘿)雖然研究生那邊因為簽證問題還是去不了,但是可以先快樂放個暑假——

  大正秘密傳聞:

  膝丸:你這是當自己在養外室麼?

  朝日:您要但凡能

  生個男……能斬鬼,我也不想的呀。

  朝日(對刀匠):我對我家那位一心一意。(正色

  朋友們,底特律真香啊!我永遠喜歡仿生人——

  下一更大概在三四天之後,然後申榜會隔日一段時間這樣!

  感謝所有追更留評加收藏投喂的朋友們!我超愛你們的!!


第11章 十む沒有人比我更懂見義勇為め

  朝日在干什麼呢?

  朝日肩胛骨上開了個巨大的血洞,有她半個手臂粗的藤條穿過她的肩膀扎進她身後的女孩身上,兩個人像過節的腊肉一樣串在一起懸掛在空中。

  為什麼說像腊肉呢?

  在一片漆黑中,朝日背手用一個別扭的姿勢從背後抽刀,難以置信地發現在這樣的劇痛中她頭居然開始暈了。

  「!!這玩意能從傷口吸血!!」

  朝日是在黃昏的時候中招的。鱗瀧先生傾情贊助了她一筆費用讓她下山買她喜歡的花布,准備回來給她做羽織。朝日被店家熱情招待,在讓人眼花繚亂的一牆花色中對一匹白色和金色相間的一見鐘情,閃電般付錢帶走,抱著布心滿意足地拉開門,眼前就突然黑了下去。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什麼都看不見,勁風襲來的時候朝日還是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抽她的刀,然而朝日出門的時候為了方便不被人發現,刀是背在身後的,這刀對她來說太長了,刀尖被刀鞘卡住,晚了一秒鐘。

  她身後傳來一聲痛呼,像是迎面中了一槍,朝日倒飛出去狠狠撞在一具柔軟的軀體上,兩個人疊在一起向後直飛,又在半路被一股巨力咬住,硬生生拐了個彎,吊在了空中。

  朝日這個時候才感覺到疼。

  眼睛逐漸適應了突如其來的黑暗,面前的景像開始一點一點變得清晰起來。

  朝日捂著肩膀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的乖乖。」

  她幾乎是立刻就想把她後面吊著的人搖醒並逼問她她到底為什麼要來這種可怕的地方,以及既然活膩了還喊什麼救命這些重要問題,但當務之急還是——

  朝日沿著扎穿自己肩膀的那條什麼東西,艱難地向後摸索著,在它與軀體相連的地方,摸到了清楚的輪廓。

  太好了,這人傷到的也是肩膀,那一時半會應該死不了了。

  她松了一口氣,開始試圖用不撕開傷口的姿勢拔刀。襲擊她們的東西在一擊得手之後就徹底地不再動了,簡直就像活的東西突然失去了生命力一樣,完全變成了沒有感情的輸血導管,朝日在若有若無的一點微光下看到它濃綠光滑的表面,和尖端開著的一小朵藍花。

  甚至於被她的刀割開的時候,還會有深色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妙啊。

  潮濕濃稠的奇異腥味從四面八方攏過來,黏在她的發絲,皮膚甚至睫毛上,朝日屏息靜氣,頭皮發麻,把長刀揮出殘影,感受著刀柄傳過來的詭異手感,連疼都忘了,在心裡捂住眼睛尖叫。

  因為太害怕了她鋸的飛快,那截樹藤一樣的東西一眨眼就被她切斷,朝日抱著她後面那姑娘結結實實地砸到了地上,石子樹枝扎進洞穿的傷口,差點把她送走,她咬緊腮幫子讓自己不要痛出聲音,過了一會視線才重新亮起來。

  ……如果讓朝日想像一個類似「萬魔之窟」,「地獄絕景」,「伏地魔老巢」之類的地方,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在見過藤襲山的手鬼之後朝日覺得自己當得起一句見多識廣,但現在看來她真的距離一個謙虛的人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明明她上一秒買布的時候還是黃昏,這裡卻黑得像是午夜,高得望不到頂的巨樹沉默著密密麻麻地扎在地上,粗|壯得過分的樹根從土地裡拱出來,在厚厚的腐爛落葉中露出猙獰的一小段,暗紅和幽藍的蘑菇傘蓋和花見縫插針地落在上面,閃爍著讓人腿軟的微光。

  而在朝日上面,視線所能望見的最頂端,是一片看不到邊的,影影綽綽,仿佛在呼吸一樣浮動著的漆黑。

  ……這絕對是到了異世界吧!

  這地方仿佛陰間,只

  有朝日幾分鐘之前剛買的布,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帶著燦金色鶴翼紋的布料潔白得格格不入,似乎還殘余著落日余暉的溫度,是她唯一熟悉的東西。

  這下好了,號稱刀穿不透,浸水不濕的鬼殺隊服也沒穿出來,布也沒帶回去,鱗瀧先生搞不好要以為她是故意騙錢的了。

  朝日嘆了口氣,心疼地看了一眼她美麗的布料,親了它最後一口,然後牙齒咬住一邊把它劃開。

  不愧是很貴的布料,連劃開的難度都和她以前用過那些破布條不一樣。

  她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小包紙包的藥粉,非常感謝幾天前心血來潮把這玩意裝進了褲兜的自己,被那根不知名玩意刺出來的傷口因為血一冒出來就飛快地被吸走了,這會兒正處於一個十分詭異的干癟狀態,由於被扎了個完美的對穿,朝日甚至能感覺到風從裡面穿過去時讓人想吐的奇怪涼意。

  朝日飛快地撲了把藥粉上去拿布把它綁住了。

  她像只踩進陷阱的兔子,在確認傷口沒有繼續流血之後才終於定下神來,看了一眼和她一起掉下來的女孩。

  很明顯叫朝日來的就是她,朝日剛剛抱著她摔下來的時候痛的煩躁,一落地就把她掀到了一邊,這會兒不得不把她翻過來躺好。她受的傷和朝日的類似,因為那根藤蔓一樣的東西是把她們當作腊肉進行處理的,所以傷口都沒什麼血。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大的女孩,瘦的皮包骨頭,頭發像枯草一樣粘在臉上,朝日不得不給她整理了一下儀容,才確定了她的人類身份。她看上去奄奄一息,眉毛可憐地皺成一團,就連朝日把她肩膀上的藤條抽出來的時候,也只是發出了一聲細小的嗚咽。

  朝日松了口氣,把塞進她嘴裡的布條拿出來,給她簡單地上藥包扎了一下,然後拍了拍她的臉,試圖把她拍醒。

  奇怪的是這姑娘剛那麼痛都沒醒過來,朝日拍了拍她反而就醒了。

  木村早季醒過來,在漆黑而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一雙燦金色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順著這雙眼睛向下移,看到蒼白的皮膚,眼下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中依然清晰無比的朱紅紋路,和垂在胸前的雪白長發。

  ——一個小女孩,正雙手托腮,蹲在她上方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

  她一個翻身,顧不得扯痛的肩膀,連滾帶爬地後退了幾步,土下座把頭低進地裡胡亂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被逼的——」

  哇。

  朝日歪了歪頭,木村早季說的太含糊,她沒太聽清楚,就只聽到她在道歉。但這實在是朝日遇到過的最上道的一個召喚人了,她看了看女孩瘦的幾乎沒有的手腕,覺得兩個都挺慘的人互相傷害沒有前途,於是點了點頭:「好吧,我原諒你了。」

  然後這個女孩猛地抬起頭,藤紫色的眼睛閃閃發光:「您不怪我?!山神大人!」

  「?」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

  木村早季失血過多,這會兒又冷又痛頭又暈,並沒有疑惑山神為什麼不認得自己的山,恭恭敬敬地答道:「這裡是千葉山,大人。我是山下的村民,我叫木村早季,是我父親讓我進山來找藥草的。」

  朝日聽人說過千葉山,以前她到處傳送認識了一些為期兩天半的窮朋友,大家都吃不起飯的時候有人說起過當時離得很近的這座山,聽說裡面好多罕見的藥材和動物,但凡碰運氣逮到一個就夠吃一年。要不是小隊出發當晚朝日就被召喚走,她說不定也跟著來了。

  ……現在看來,沒有來真是太好了。

  朝日松了口氣,看來這召喚的範圍也就在這個世界,不能把她直接弄到地獄十八層。

  名

  叫早季的女孩子還在說話:「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您的,也沒有想要從這裡拿走什麼,您不用把我放下來的,就這樣做您的祭品被吃掉,如果能派上用場的話我也很開心,我……」

  她低下頭:「我不想再回去了。」

  到這裡,朝日就算再懵也意識到了這人的道歉不是對著她的,相反,她一瞬間血都冷了。

  !這地方真的有山神的嗎?!還吃祭品???

  她茫然地愣了一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抓著她的刀猛地晃了晃:「爺爺你在嗎!人命關天的大事!快理我一下!」

  「誰是你爺爺!!」

  回復的真的很快。

  「您知道山神是什麼嗎?平時吃祭品嗎?有什麼習性嗎?」

  孩子連爺爺都叫上了,名叫膝丸的源氏名刀感受到朝日的焦慮,頓了一下,沒有再糾纏下去:「不知道。」

  「……不過八成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小心一點。」

  對對對,真希望這個木村也能這麼覺得。

  朝日不能夠更贊同,她掃視了一圈,沒有任何人的聲響,剛才那些像藤條一樣的東西也沒有動起來的跡像,朝日看著木村一副完全放棄掙扎的樣子,感到非常難受。

  「不好意思啊,木村姐姐,我不是山神,我叫朝日,也是誤闖進來的人。」

  「……誒?」

  木村動作一頓,茫然看著朝日。

  朝日把她扶起來:「姐姐,你受傷很嚴重,動作太大的話傷口會崩開的。」

  「我給你敷了藥,你認識下山的路嗎?你需要找個醫生看看。」

  女孩抓住朝日扶著她的手:「不……謝謝你,但是不用了。」

  「我留在這裡就好。」她拒絕了朝日的提議,靠著一棵樹的樹干坐了下來:「我也是第一次進來這裡,但是順著下坡的路走應該就能下山了。」

  她看起來甚至有點冷淡。

  朝日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硬著頭皮繼續交流:「你是在等那位山神大人嗎?」

  女孩輕輕地點點頭。

  「那萬一他不來怎麼辦?你的傷口長時間不處理的話可能會死的。」

  「沒關系,奶奶以前說就算是死掉了,只要死在這座山裡,也能成為山神大人的養分。」

  完了,她就是想死。

  朝日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她的直覺告訴她木村要是死了她也要完蛋,但這個木村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就是一點不想活的樣子,這是朝日完全不能體會的心情,雖然心急如焚地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朝日還是試圖挽留她一下。

  白發金眼的小姑娘蹲在木村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她:「姐姐是遇到了什麼傷心的事情嗎?」

  ……這孩子怎麼看起來比她自己還著急?木村早季沉默了一下,剛要開口。

  寒意在一瞬間湧上後背,原本死一樣安靜的樹林猛地開始動起來,枝蔓纏繞著枝蔓,葉片摩挲著葉片,緩慢地,蜿蜒著蠕動起來,發出冷血動物滑過地面時冰冷粘膩的沙沙聲。

  叫做早季的女孩子尖叫了一聲蹦起來,被她靠著的那段樹干波浪一般開始湧動,堅硬的紋理一層一層地蕩開,像是一層層剝開身體露出心髒一樣,在古怪的柔軟中浮現出一張人臉柔和的輪廓。

  這張臉微笑起來。

  「小姑娘,你要把我的祭品,帶到哪裡去呀?」

  木村早季嘶了一口氣:「山神大——」

  她的話猛地中斷了。

  白發金眼的小姑娘跳起來拿刀柄一把砸暈了她,拖著她就跑,快得像一道閃電,以至於誰都沒反應過來。

  「我靠是鬼啊媽媽——!!!」

  作者有話要說:

  和霧雨那種好孩

  子有點不一樣,朝日不是什麼好人(嚴肅

  給你們講個笑話,我寫文寫了一天,bangdream連升了10級,甚至背了五十個英語單詞,還學了會日語,看完了一章數論(

  生活從沒有這麼充實上進過(恍惚

  推我cp松嶼的言情連載文《綜烈火如陽》,男主是大哥,是我永遠也寫不出來的甜甜愛情!女主角真的就是那種又柔軟,又狡黠,既勇敢又堅強的美麗妹妹!老好看了!並且她要入v了,更新有保障,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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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一む朝日是個無神論者め

  狹霧山上,心急如焚的真菰等來了一只鎹鴉。

  頭上有一撮白毛的小黑鳥還是個寶寶,詞彙量和嗓門都和前輩們相去甚遠,風馳電掣地一頭撞進鱗瀧左近次的窗戶,和培育師嘰嘰喳喳比手劃腳了好一會,就徑直衝出去消失在了樹林間。

  在三個孩子嗷嗷待哺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培育師咳嗽了一聲,有點心虛地清了清嗓子。

  「朝日去執行任務,她的鎹鴉已經在找她了,吃飯吧。」

  「哦……」禾井和林太郎乖巧地應了一聲,拿起筷子。

  只有真菰聽到了小男孩輕輕的嘟囔聲,飛快地淹沒在吸面條的雜音中。

  「我還沒和她道別呢。」

  ——————

  「我說——我們真的不能再商量商量了嗎——?」

  女孩有氣無力的聲音沿著她飛奔而去的軌跡拉長成斷斷續續的一條線。

  「就這麼差我這口吃的嗎??」

  剛剛才猛地從樹林裡飛出來帶走她一點血的長藤聞言慢慢地停住了,這玩意微微曲起來貓尾巴一樣上下搖晃的時候帶著一點詭異的俏皮味道,像一個小女孩天真歪頭。

  下一秒小女孩的聲音就真的響起來了。

  「不,是兩口,你們兩個人。」這位很認真地糾正朝日:「我知道你把她藏起來了。」

  朝日確實把木村藏起來了,盡管女孩瘦的要命,遠遠不足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重量,但在背著她在「山神」的藤蔓攻擊下東躲西藏,兜了巨大的兩圈之後,也成功地把朝日累趴下了。

  朝日不敢把她叫醒,生怕她一醒就立刻投入鬼的懷抱,但繼續拖著她顯然也不是個事,朝日思前想後,找了片植物稀疏的地方把她埋了。

  其實像最終選拔的時候錆兔把富岡藏起來一樣捆在樹上是最合適的,但朝日現在很懷疑襲擊她們的就是林子裡的植物,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就是自投羅網。於是她找了一塊看起來樹根比較少的地方,把木村豎著種進了土裡。

  朝日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在「山神」沒有找到她的間隙提心吊膽地思考怎麼把木村種的比較舒服。

  首先胳膊要埋進去一半,確保就算她醒了一時半會也掙不脫,不能全露在外面便於她逃跑,也不能全埋在裡面,以防自己遭遇不測沒有人來挖她;周圍要找點枯草之類的東西蓋上,又不能全蓋上讓她無法呼吸……

  「不好意思啊,我也是第一次,要是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你就忍忍。」她拍了拍那堆看起來像枯草一樣的東西。

  「其實這個事是這樣的,我對召喚了解的還很少,但如果真的不想活了的話,我是不會被你叫過來的。」

  木村早季還沒有醒過來,帶著濕氣的土腥味鑽進鼻腔,讓她在昏迷中也不自覺皺著眉頭,在最深沉的夢境裡,她聽到截然相反的兩句話。

  一句很熟悉,來自她喝多了酒暴怒的父親——「你這麼沒用的女兒怎麼還不去死!」

  還有一句特別激動,是她沒聽過的陌生小女孩的聲音。

  「所以求你了姐姐,加加油啊嗚嗚嗚——!」

  「我知道你把她藏起來了。」鬼說。

  朝日嘆了口氣,白發小姑娘泄憤似的在離她最近的樹根上踹了一腳,恨恨地說:「是啊,你什麼都知道,我還打個鬼。」

  「你打的確實是鬼。」鬼贊同道。

  這鬼說話好像富岡義勇。一股無名火直衝上腦門,朝日向因為被她踹了一腳不情不願地開始蠕動起來的巨大樹根投去一眼,立刻害怕地冷靜下來。

  這地方光線微弱,很難判斷時間過去多久,但根據自

  己已經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來的疲勞程度,朝日至少已經在這片林子裡和它糾纏了大半夜了。直到現在,朝日都沒有見過「山神」的真身。

  明明最開始現身的時候樹干裡的那張臉是個男人的臉,現在在藤蔓尖端衝她呲牙的這個又顯然是個小女孩。

  難道這片林子裡每一棵樹都是一個不同的鬼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朝日幾乎立刻就不想努力了。

  「那你干嘛還追著我跑,先去把她吃了不好嗎?」她開始破罐子破摔。

  那鬼沉默了一會,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把她藏在哪,就只好先抓住你再去慢慢找她。」

  咦?

  「……這有啥慢慢找的,」白發小女孩無語地看著它:「通知一下你的小伙伴,又是藤條又是根的大家一起地毯式搜索,不是一秒鐘就能找出來了嗎?」

  那藤條不動了,它像是在思考一樣左右晃了晃,篤定地說。

  「你在試探我。」

  它對這試探感到不太高興,於是離朝日最近的一根樹枝就毫無預兆地迎風暴漲,抽長成一根長滿倒刺的鞭子一鞭子向她掃了過去。

  朝日以一個跳大繩的動作蹦起來躲開,在它重新蕩高的時候一把抓住它帶刺的尖端,抻直了用膝丸斬下去。

  「你把我弄疼了。」那半截藤條掉進土裡,一個照面就融化在了裡面,鬼像小孩子一樣抱怨道。

  「哦,托你的福,我現在也挺疼的。」朝日聳聳肩。

  「你乖點就不會疼了。」

  「我乖點就死了。」

  鬼不說話了。

  朝日送死當然不急,這鬼也沒必要和她搞聲東擊西這一套,木村八成沒事,剛好趁著和它聊天休息一下。

  過了一會,鬼慢吞吞地開口:「我沒有什麼小伙伴,這山裡只有我一個鬼,所有襲擊你的樹都是我一個人操控的。」

  「那你還找不到她?」

  「……你又試探我。」鬼不高興,又抽了一藤條過去:「但是看在你和我說話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

  「因為我還不夠強,所以不能同時控制所有的植物,找你就不能找她了。」

  朝日想了想:「那你找我吧,別找她了,你看她見到你話都不會說了,肯定很沒有意思。」

  「對對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她和那些進山的人一樣,就只會說點什麼祈禱豐收拜見山神之類千篇一律的話,要麼就是嚇暈過去,我遇到這麼多人,除了獵鬼人之外你是和我說最多的。」

  朝日差點嗆到自己,她糾結了一下先問鬼為什麼覺得她不是獵鬼人,還是先問山神的事,最後選了後面一個。

  「那你是山神嗎?」

  「我是啊。」

  「?」

  「我用血鬼術長植物,滿足人類想找到珍貴藥材賣錢的願望,沒有我他們要餓死了,他們都崇拜我,我為什麼不是山神啊?」鬼把臉換到一朵長在樹縫裡的蘑菇上,變成一張美女:「你看,我還能隨便地變樣子呢。」

  鱗瀧左近次在錆兔和富岡他們走之前把朝日也一並叫過去,向他們科普過鬼殺隊的一些常識,其中就包括了一些具有特殊能力的鬼,就像獵鬼人會呼吸法一樣,鬼掌握一種叫做血鬼術的異能,能大幅度增加鬼的實力,一旦遇到就要千萬小心。

  「?你怎麼哭了?」

  「沒事,」朝日抹了把臉強顏歡笑:「我運氣真好。」

  「雖然我也不知道山神具體是什麼東西,但聽起來還挺有道理的,」朝日附和它一下:「那他們說你收祭品是怎麼回事啊?」

  「我餓。」鬼嘆氣:「再說了,我為人類做了這麼多,他們不應該回報我一點嗎?都是他們自己要來的,居然還有人

  專門跑進來要找我,說一定是妖怪殺了他女兒,要把我找出來燒死。」

  「……然後呢?」

  鬼笑起來,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我把他也吃了。」

  朝日沉默了一下:「你這一天得吃多少才飽啊?」

  「其實我可以一直吃,但是這樣獵鬼人就會注意到我,所以我只挑稀血吃,稀血就很神奇,吃了之後可以變強。」

  「所以你非吃我不可,都沒得商量?」

  鬼點點頭:「是啊,上次有個長著七彩眼睛的鬼來過這邊,和我說我再吃兩個人就可以變成下弦,再也不用害怕獵鬼人了。」

  「你剛才還說沒人和你聊天你寂寞呢,眨眼睛就要吃——」朝日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她看到在那張惟妙惟肖的蘑菇美女臉上,非常熟悉的透明液體正順著牙齒的縫隙流下來。

  「不行,你好香。」

  口水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美女失神地喃喃道:「我覺得吃掉你我就可以變成下弦了。」

  「好的,再見。」

  這場談話結束了,朝日握著刀劈開面前的灌木叢,一個滑鏟從兩條樹枝的中間溜出去。鱗瀧左近次的訓練在她身上起了作用,現在斬開藤襲山那種程度的東西對她而言已經不再那麼費勁了,白發小姑娘像一只破壞力驚人的兔子一樣靈活地鑽進樹叢深處。

  蘑菇的表面升起層層疊疊的水波,鬼震驚地看著她飛快消失的背影,嘴角沉下去。

  『血鬼術-山蔭』

  以它所在的地方為圓心,原本靜默無聲的森林開始作為一個整體,轟隆隆地動起來。

  朝日拼命壓制著喘息。

  又過去了很久,她甚至不知道天亮了沒,沒有太陽在這種黑漆漆的地方和鬼玩捉迷藏對於精神來說是個極大的摧殘,況且她被鬼吸走了好多血,到現在為止都沒吃沒喝。

  干涸鋒利的渴意切割灼燒著她的喉嚨和肺管,她貓著腰蹲著,連大口呼吸都不敢,只能小小聲地嘶氣。

  む保持呼吸。め粉頭發師兄在鍛煉她跑步時候的冷肅教導回響在腦海裡,朝日緊緊地抓著刀,強迫自己忘掉身體上的所有不適,讓瘋狂跳動的心髒重回鎮靜。

  一直這麼跑下去肯定會先耗盡力氣而死,她得想辦法干掉它。

  這個自稱是「山神」的鬼擁有可以自由長出與操控植物的能力,但是因為這能力還不夠強,所以連森林局域網的時候有延遲,不能立刻跑過來抓到她。

  而朝日在間歇性躲避和交鋒的過程中先後試著破壞了那張臉和臉所在的植物,效果都不痛不癢,完全沒有造成什麼有用傷害,那麼——

  「你到底在哪啊——!」

  朝日踩著樹干在林間飛奔,那些看上去堅硬無比的木質結構在她踩上去的瞬間扭動著試圖抓住她,而人類女孩的動作又輕又快,她手裡名為膝丸的名刀橫在胸前,斬落枝葉如同切開水流,像一支筆直射來的滿弦弓箭,一錯眼珠的時間刀鋒就近在眼前。

  鬼一閃而過的臉變成兩半被勁風卷走,下一秒出現在朝日身邊:「你找不到的!」

  它尖叫:「你永遠都找不到我!」

  已經無法辨別哪一個落腳點是安全的了,就連隱藏在落葉枯草中新生的細芽都會纏住她的鞋底,葉片是刀,樹藤是鞭子,花是炸彈,果實是槍子,傷口和血冒出來的速度都來不及感到痛,朝日在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中高速移動,每留下一點血她的敵人都會變得更強。

  「你會死在這裡!成為我的一部分!做我永遠的朋友!!」

  會嗎?

  白發金眼的小女孩被藤條重重地抽下來,那些細長惡毒的藤蔓立刻纏繞上去,尖刺扎進身體,她被釘在上面高高地吊起來,臉上朱紅的印記被

  血勾畫的更長。

  「山神」搖晃著的植物身體靠近她的臉,從花蕊中伸出來的舌尖舔了她的臉一口:「你可以再多說兩句的。」

  然而回答它的不是朝日。低沉清澈的男聲帶著無邊的冷意驟然響起。

  「差不多了。」源氏名刀提醒道。

  下一秒那花就連著它探出來的舌尖被劈成兩半直飛上天空。雪亮的刀鋒切開了束縛著朝日的藤蔓之後停也未停直直向著她上方斬出去,空氣從四面八方湧入肺部,尖刺拔|出身體落下一片血雨,朝日抓著刀向上方用力揮出,銀白色的美麗弧光所到之處頭頂密密麻麻的厚葉子撲簌簌地落下來,透出了一點點細不可見的微光。

  果然,這裡這麼黑是因為血鬼術造成的植物生長遮住了天空。

  「我要找到你了。」

  被血糊得看不出五官的女孩只有一雙澄金眼瞳火焰一樣明明滅滅,在暗夜中甚至灼傷了鬼的眼睛。

  「不可能,你永遠都找不到我——」

  落葉被狂風吹起來,帶著「山神」的暴怒向朝日的方向蜂擁而去。

  在這刀山劍陣裡,朝日閉上眼睛。

  這一刻她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瞬息而來的殺機,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她抓著刀,回想過去的某一個濃霧籠罩的夜晚她背著刀,聽著仿佛在耳邊的呢喃聲,心驚膽戰地想著他到哪了?他發現我了嗎?

  『你在哪裡呀?不要再躲了,出來好不好?』

  那麼你又在哪裡呢?

  ——要是那些沒有用的東西都能消失就好了。

  「……呼吸。」細不可聞的聲音從女孩唇齒間漏出來。

  「三之型。」

  「你騙我!你是鬼殺隊的人!」

  「淨琉璃。」

  ——朝日很熟悉捉迷藏,無論躲還是追。

  一切事物的細節都在朝日眼中消失了,那些縱橫交纏的枝蔓,土壤間穿梭的螞蟻,風,光,鐫刻在樹木枝干上的人臉,一切的一切都飛快地褪色消失,而朝日的視野像水波一樣展開。

  在一片漆黑寂靜的世界中,只有遠方的一棵小樹,微微地閃著光。

  小女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中斷了。

  「……靠啊真的是樹嗎?樹有頭嗎??爺爺我該砍哪兒啊???」

  她的選擇真明智,日輪刀確實不是個實用的東西,她自從拿刀就沒見過幾個有正經頭的鬼。

  賭一把吧。

  銀白的旋風從落葉堆裡直衝出來,朝日從來沒有這麼快過,肺像爆炸了一樣瘋狂吸收著氧氣,她穿過森林就像炮彈出膛。

  鬼驚恐地發現,她奔跑的方向筆直地對著它的所在地。

  「不,不要——」

  下一刻它的視線顛倒過來,朝日提著這小樹的樹冠沿著它旁邊的樹干向上飛奔。

  她以前玩過一個手機游戲,好像叫做瘋狂松鼠,她記不太清了,就是控制一只小松鼠在樹上跑,盡可能地到更高的地方去。

  她現在覺得自己就是這只松鼠。在樹仿佛瘋了一樣的阻撓中拼命向上面跑。

  無數枝葉木杆扭曲著尖叫著七手八腳地向她包圍過來要把她融化在懷抱裡,在黑暗中這一段本應該不太長的路因為疼痛和脫力變得漫長無比,朝日幾乎差點就要被拽著腳踝拉下來,痛的呲牙裂嘴表情猙獰,又開始覺得自己是暴風雨裡的海燕。

  直到她看到頭頂的亮光。

  她和鬼都哭了。眼淚混合了疼疼疼疼陽光刺眼和終於見到你了的復雜感情瞬間模糊了朝日的視線,在鬼的凄厲叫喊中朝日踩著腳下的樹枝騰空一躍!

  在變成飛灰灑落進它一直以來生活著的山林的時候,「山神」聽到女孩的聲音。

  「我叫朝日,再見。」

  初生的太陽披著萬丈輝紅霞光,映照在它的子民身上。

  是朝日啊。它想。

  作者有話要說:

  淨琉璃這一招之後會變得比較厲害。但現在朝日一般也就拿它躲躲鬼,是我家的出息孩子了。

  晚一點應該還有一章比較短的。我們換地圖。

  最後感謝所有追更留評收藏投喂的小伙伴!你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第13章 十二む關於整個世界都在安利朝日信教這件事前篇め

  朝日一度以為自己死了。

  自稱為山神的鬼消散在陽光下之後,受它血鬼術影響的樹林規模在瞬間變回正常,朝日還沒來得及高興上一分半秒的就發現自己雙腳騰空,並且落點不見了。

  她只來得及拼盡全力大喊一聲「救命!!!」就徑直摔了下去。

  這一摔直接摔進了地獄的油鍋裡,用不了兩秒鐘朝日就覺得自己熟了,她拼命在鍋裡撲騰想出去,卻每每被一個穿和服拿著狼牙棒的男人一棒子敲回去,以至於最後她都憂心自己的腦殼要裂開,委委屈屈在那人和善的目光裡自己鑽回鍋裡去了。

  她越想越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我做了這麼多好事結果還是要下地獄嗎?!」

  「咦,你醒了?」

  一個慢吞吞又柔和的聲音驚訝地響起。

  一個男孩子端著碗走過來。

  被好幾層被子裹在床上的白發小女孩在一聲大叫之後就沒了聲,意識看上去不像清醒了的樣子,仿佛只被聲音吸引注意的狗崽,茫然轉頭向著他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我這是已經再投胎了嗎?」

  「?」

  生天目天星也震驚了一下,衝朝日搖搖頭:「沒有沒有,你沒死。」

  朝日瞬間清醒了。

  印入眼簾的是間類似鱗瀧先生居所那樣的木屋,東西很少,收拾的整整齊齊,正中間的地上並排鋪著兩套被褥,她躺在靠左的那一邊,被三四層被子裹得動彈不得。

  ……終於知道那油鍋是怎麼回事了。

  傷口似乎已經得到了處理,朝日掙扎著把手拿出被窩,看了看上面纏著的紗布,把目光投向了端著碗走過來的人。

  那是一個和錆兔他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黑發黑眼,整個人看起來又暖又懶洋洋,看她把手掙脫出被子,隔了一層布墊把碗遞給她。

  「先吃點東西吧。」

  朝日把碗接過來,裡面是白粥和腌蘿蔔。

  「……謝謝。」

  身下是柔軟蓬松的被子,手中是散發著香氣的溫熱食物,這和她預估的場面截然不同,溫暖干淨得有一點不太真實。

  閉上眼睛的時候那種陰冷和疼痛還殘留在她的身體裡,朝日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紫藤之家嗎!

  「啊?」生天目天星愣了一下,笑眯眯地回答她:「這裡是萬世極樂教。」

  那小姑娘的笑容飛快地凝結在了臉上。

  男孩子動作停了下來,半垂下來的睫毛微微遮住眼睛:「你之前知道這裡嗎?」

  朝日只聽到了「極樂」。

  「當然知道了,小學看西游記的時候就知道了!」她哭著大聲說:「我這不還是死了嗎嗚哇——!」

  「噗。」

  「……挺好,讀過的書挺多。」少年彎下腰按住他笑痛的肚子。

  下午的時候朝日才在這個叫做生天目天星的男孩子的解釋下明白了關於這個地方的概況。

  這是一個叫做「萬世極樂教」的世外桃源。以教祖為最高,剩下的人們依附在教團名下生活。這個教派收人不看家世門第也不分年齡,只要是飽受生存之苦不得解脫,並且真心信仰尊敬教祖的人都可以來。

  但當時在場的另一位姐姐說這是教祖下面的管理人規定的,教祖本人對教徒並沒有要求,硬要說的話除了似乎隱隱對女性更照顧之外,他甚至都不會要求教徒對他行禮,是個慈悲又溫柔,總是帶著笑容的人,真正能上達天聽的神子。

  朝日是和

  昏迷的木村早季一起被帶回來的。萬世極樂教好像離千葉山不太遠,每隔一段時間教團裡都會派出一隊人去千葉山深處做一些采集工作,千葉山深處密林遮天蔽日,地勢險峻且據說有野獸出沒,每年都有人命喪於此。

  但多虧了教祖的保佑,極樂教的外出采集隊伍每一次都順順利利地滿載而歸。

  那位叫十香的年輕女性微笑著對朝日說。

  朝日震驚。

  那個「山神」,是這麼好說話的鬼嗎?

  「……每一次?」她微微歪過頭看著十香:「教祖居然是這麼厲害的人嗎?」

  「嗯……」披著楓葉紅羽織的女性托著腮幫子想了想:「在很偶爾的情況下也會出點意外,但是十次都不一定會遇到一次吧。」

  「哇,那已經很厲害了,我之前聽說都是十個人進去只有一個人出來。」

  十香的態度肉眼可見地變得親近起來:「嗯嗯嗯,教祖大人真的是個了不起的人,這次也是他聽說我們從千葉山帶回了受傷的人,你們才能留在這裡的。」

  朝日真誠地向她表示了感謝,年輕女性摸著小姑娘和教祖大人相似的白色長發,對她說最近教祖出去了,過幾天等養好傷她正好可以親自去面見教祖大人。

  朝日暫住在生天目天星的房間。教裡的屋子最近不太夠用,最後一個和女孩子們合住的名額是木村早季,朝日因為年紀小不講究這個被分到和生天目一起住。

  這裡的人確實很友善,在山裡撿到重傷的朝日和半截埋在土裡的木村早季都沒有過多懷疑,朝日隨便編了一個摘果子被動物咬到從樹上掉下來的理由就被接受了,生天目甚至會因為她小多給她一勺飯。

  而木村也因為處理的及時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就是她好像記不太清那天晚上的事了,只記得和朝日一起遇險。

  朝日很高興她忘了自己那一手刀,也不想出現在她面前提醒她,每天除了蹲在屋子裡養傷,就是在萬世極樂教的地盤上閑逛,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小活,不要讓人以為自己是吃白飯的。

  生天目也是個很好的舍友,明明是男孩子卻少見地愛干淨,且脾氣好的不可思議,雖然大部分時候都不太愛理人,還經常被朝日看到躲在樹冠裡偷懶睡午覺,但總體來說他不愛多問,也基本懶得管朝日干什麼,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萬世極樂教所在的地方也是一小片山,清澈的溪水從山頂流下來,整齊堅固的房屋越往上走就越寬敞美觀,到教祖的居所時幾乎稱得上是金碧輝煌,田地和畜養動物的農圈錯落有致地散布在間隙中,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而朝日蹲在河邊,看著正挽起褲腳抓魚的十香,並不那麼高興。

  已經三天了,她還沒有找到被她綁在身上的刀。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我是真的覺得,朝日的運氣太差了(搖頭

  事情的發展逐漸變得懸疑起來。

  最後感謝大家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後的最後打滾,我想要收藏和評論!!!


第14章 十三む關於整個世界都在安利朝日信教這件事後篇め

  如果說在朝日全身上下所有藏著的東西裡選出一副她最重要的家當,那毫無疑問就是她的兩把刀。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睜眼最先看到的東西,並且基於一種「它們一定很重要」的奇怪直覺,包括睡覺的時候都幾乎沒有離開過她一步。

  嗚嗚嗚——已經三天了,爺爺你在哪啊——

  孩子咬著袖子哭出聲來。

  現在這個時節持刀是不被允許的,雖然可以用「出入危險的地方需要帶點什麼東西防身」的說法勉強糊弄一下,但還是很難解釋為什麼一個這麼大點的小孩會隨身攜帶著兩把太刀。

  再加上萬世極樂教據說是一個幾乎沒有紛爭,出門也被教祖庇佑著的世外桃源,朝日很難光明正大地走到十香面前,問她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兩把這麼長的太刀。

  這事情很奇怪。

  被膝丸稱作哥哥,據主公大人說很有可能是之前供奉在神社的那一把髭切因為壓根拔不出來,被朝日拿碎布條裡裡外外地纏住背著,緊緊地和腰帶拴在一起,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是一把刀,撿到她的人看成是破木棍沒注意到也情有可原。

  可朝日那時候脫力掉下來的時候,出鞘的膝丸還緊緊地被她握在手裡,不可能看不到,但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人問過她關於刀的事,甚至對她胡亂瞎編的受傷緣由也沒有任何懷疑。

  仿佛「朝日」這個孩子所有不正常的點,落在這個叫做萬世極樂教的地方,都像小石子垂直落進湖底,連半個漣漪都沒有激起。

  朝日因為召喚和謀生的緣故走過很多地方也見過許多不同的人,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熱情快樂,又這麼容易相信別人的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教祖的魅力嗎?朝日突然對教祖產生了一點好奇。

  對教祖產生好奇其實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的事。因為來到這裡三天,朝日已經聽過了無數對這位教祖的不分青紅皂白式贊美。

  什麼白橡般的發色,琉璃般閃爍著七彩光芒的美麗眼睛,飽含慈悲與神性的八字眉,對每一個飽受苦難的靈魂都能平等地予以指引和救贖,品行像他居所牆壁上的蓮花一樣高潔無垢,就連他握在手裡的金扇子都一定是佛祖賜下的恩典等等等等。

  仿佛在提起教祖大人的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從手裡的活計中解放出來,精神上步入了極樂。

  這就非常離譜,指引和救贖朝日不太清楚,但是「白橡的發色,七彩的眼睛」——這還能是人嗎??

  當初自己長這個樣子她就懷疑自己是什麼非人物種,現在看來如果不是教徒濾鏡,那大家長得確實都挺自由。

  在朝日向生天目表達了自己對教祖的好奇之後,生天目露出了一種無法名狀的復雜目光,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朝日看的非常清楚。

  那個時候他被朝日逮到在河邊架火,看到朝日溜達過來轉頭看了她一眼,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朝日看著光禿禿的叉子:「吃啥?」

  生天目天星:「吃魚啊。」

  朝日問你的魚呢,生天目指指他旁邊的河。

  河清澈見底,裡面什麼也沒有。

  朝日欲言又止:「你是用意念抓魚嗎?」

  生天目搖頭:「陰陽術。」

  「哇,就是那種剪個小紙人它們就動起來干活的那種神奇東方法術嗎?」

  「對對對。」

  朝日一時拿不准他是在開玩笑瞎說還是他真的身懷絕技。

  但她想吃魚了,於是她挽起褲腿,興致勃勃地撲進了河裡:「來來來不用浪費法力了,我幫你抓。」

  朝日別的不行,撈吃的是一把好手,並且在長時間的逃命生涯中練就了

  一手眼疾手快的好本事,只要是進入她視野的魚沒有一條能逃出生天的。

  當她拿衣服兜著一兜魚從上游一路蹦著走回來的時候,生天目的火堆已經架好了。朝日蹲在他旁邊,看他挑挑揀揀把幾條扔回河裡,然後慢條斯理地給剩下的魚開膛破肚,擠上一種類似檸檬的果實汁液,並且在肚子裡熟練地塞了一堆香料,意識到他八成是個摸魚慣犯。

  但是——烤魚的汁液落在火堆上劈啪爆開,河鮮的鮮美與柑橘類水果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吸入肺腑,朝日快樂地嘆一口氣——這又和她有什麼關系呢?

  「你手藝真好。」小女孩嘴裡塞滿食物,含糊不清地贊美道。

  黑發少年得到贊美,點點頭高興地又給她一條。

  生天目選的地方是個挺隱蔽的樹叢,偶爾有人經過河邊也不會發現有兩個小孩在這裡躲著吃東西,朝日指了指剛被放回去,驚魂未定地撲騰了幾下之後開始試圖回去上游的紅尾巴小魚:「這種其實更好吃哎。」

  生天目點頭:「我知道,但這個是教祖大人的愛魚,應該是不小心跑出來了,吃掉的話他回來會發現的。」

  「咦,教祖大人也養觀賞魚嗎?」

  「對,是不是感覺離神仙更近了一點?」

  朝日並不太想離他更近,她總覺得這教祖挺邪門的,於是她打算試探一下:「我聽十香姐姐說教祖大人是個寬容又慈悲的人,如果我們不小心吃了他的魚會被他怎麼樣嗎?」

  「會被他吃掉。」

  「?」

  生天目的眼睛很黑,朝日見過的大多數人即使是黑眼睛,也只是一種接近黑色的琥珀棕色,但是生天目天星就很不一樣,他的眼睛是一種黑曜石一般濕潤的烏黑,此刻認真地盯著朝日:「不要吃。」

  朝日一個激靈:「哦哦,好。」

  黑發少年噗嗤一下笑了,那雙形狀漂亮的黑眼睛笑得彎彎的,柔和又明亮:「太乖了,朝日,你還真的相信教祖大人吃人啊?」

  「?」朝日差點沒有管住自己的手把他的烤魚扔他一臉:「當然了,我以前——」

  一種奇怪的感覺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就像是突然從後背升上來的一種不舒服感,一種類似直覺的東西,讓她突然覺得在這個地方告訴別人自己見過吃人的鬼是一件非常不妥的事情。

  於是她硬生生地拐了個彎:「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這種講恐怖故事講這麼真的人,你真的很嚇人你知道嗎?」

  白發金眼的小女孩腮幫子鼓鼓的,不知道是食物撐的還是氣的,看上去讓人想戳她一下。

  黑發男孩子擺擺手:「對不起對不起,我開玩笑的——」

  他晃晃手上的魚遞過來:「要不這條也給你吃?」

  朝日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用了,謝謝你,我吃飽了。」

  然後,像是和好的台階一樣,小姑娘雙手托著臉問道:「你對這邊這麼了解,是從小就生活在這裡了嗎?」

  根據這幾□□日的觀察,萬世極樂教好多拖家帶口的教徒,和林太郎他們這種即使活潑臉上也總是帶著大人神色的小孩不一樣,這裡的小孩稱得上真正的無憂無慮,每天除了做固定的禮拜,幫家長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就是漫山遍野跑著瘋玩。

  「不是,」生天目搖搖頭:「我是二十一天以前來的這裡,和你一樣,也是被收留進來的。」

  你記得可真清楚。

  「那你之後打算回家嗎?還是就一直在這裡了?」

  「我是被掃地出門的,也沒什麼家可回了,」生天目很樂觀:「反正這有吃有喝的,就先待著唄。」

  「真好啊,」朝日羨慕地看著他:「要不是我有東西丟了,我現在就像你一樣快樂。」

  黑發少年歪頭

  ,事實證明摸魚和開玩笑可以有效拉近陌生人距離:「你丟什麼了?」

  「這——麼細這——麼長的一條棍子,你撿到我的時候有看到嗎?」朝日比劃。

  生天目天星表情嚴肅:「一萬三千五百斤?」

  「?」朝日僵著臉,意識到他還沒忘西游記這一茬:「是啊,我剛把它從東海拿出來就丟了。」

  「你不要笑,」在他的哈哈哈哈哈哈中,朝日棒讀:「拜托了,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生天目天星勉強忍住,開始重新嚴肅起來:「可我不是撿到你的人啊,雖然我確實隨隊出去了。」

  「誒?那是誰撿到我的啊?」

  生天目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那是第一次跟著采集隊出門,千葉山凶名在外,我生怕自己滑一跤人就要沒了,一直緊盯著腳下的。」

  好吧,朝日嘆了口氣,打算之後找個機會再問問十香或者負責做飯的山田大叔。

  「加油,你可以的朝日。」生天目躺在蔭涼裡揮手送別她。

  朝日笑容滿面地離開了他,立刻憂愁地重新找了個地方蹲著。

  這一頓對話過去,不僅刀的事毫無頭緒,反而開始對這個地方有點害怕了,這些人講起話來沒一個正常的,教祖其人聽起來也撲朔迷離,完全想像不出來是什麼樣子。但是這的生活每天又確實很平靜安逸,這麼多人一個帶武器的都沒有,朝日也搞不懂她為什麼害怕,只好歸結於爺爺沒找到沒有安全感。

  帶著這種莫名的焦慮,朝日委婉地詢問了好幾個她認識的人,也找到了帶她回來的大哥,但是沒有一個人見過她丟的東西,朝日簡直都要懷疑是她的刀不滿她許久,剛好借著這個機會跑了。

  甚至她還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有點嚇人的人,那人在一群干淨整潔的人裡穿的像個逃難的,髒的鶴立雞群,胡子和頭發連成一片,坐著一動不動的時候看起來像路邊誰暫時放在那的一小堆垃圾。

  路過的新面孔朝日被他冷不防伸手一把抓住,差點跳起來給他一腳。這大叔牢牢地抓住朝日,兩眼放光涕泗橫流語無倫次地問她有沒有見過琴葉。

  朝日要嚇死了,這兩天丟了刀她本來就神經緊張,天天強顏歡笑裝乖賣好,看誰都覺得不是好東西,小女孩哭的像瀑布決堤,傷口都崩開了,一邊拼命掙扎一邊結結巴巴地說琴葉是誰啊,她不知道,快放開她,聲音之大,掙扎之劇烈引來了路過的十香。

  穿著楓葉紅和服的年輕女性似乎在教徒中也是很有威望的存在,她熟練按住大叔的手腕把朝日解救出來。

  「真是的,松本先生,大人也就算了,小朝日才剛剛來呢,你別嚇她啊。」

  她很不好意思地給朝日擦擦眼淚,牽著她離開了那個叫松本的人。

  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謝:「謝,嗝,謝謝十香姐姐,剛才那個人是誰啊?」

  十香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那是松本,他精神不太正常,每進來一個新人都會拉著問一問有沒有見過琴葉,對你沒有惡意的,你不要害怕。」

  「琴葉?」

  「琴葉是以前生活在這裡的人,教祖大人很喜歡她,當時我就比你這時候大一點,也不太清楚怎麼回事,聽說是她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突然發瘋,抱著孩子連夜跑出去,天太黑摔下懸崖了,教祖大人一直很難過這件事。」十香嘆了第二口氣:「松本先生以前受過她的恩惠,一直不相信她死了,逢人就問有沒有見過她。」

  朝日點點頭表示理解,十香為了安慰她,塞了她一把核桃,問她這幾天住的怎麼樣。

  朝日露出感激的笑容:「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顧我。」

  她看著十香漂亮的側臉,小心翼翼道:「就是天天打擾大家也不太好,我這一趟出來的太久,

  還沒有給家裡人報平安——」

  十香松開了她的手。

  她幾乎是立刻就冷淡起來,步伐都變快了,態度轉變的速度讓朝日目瞪口呆。直到走到屋子門口,她才稍稍回溫,重新拉住了朝日,語重心長地說道:「不是我說,孩子,是教祖大人發話要收留你,你才能留在這裡治傷養身體的,現在你這麼急匆匆的,都不等到教祖大人回來拜見他一面就走了,是不是不太尊重?」

  朝日在心裡嘆了口氣,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十香重新笑起來:「這才是好孩子嘛,放心,算日子教祖大人很快應該就回來了,不耽誤你回家的。」

  她向朝日眨眨眼睛:「大人肯定會喜歡你的,說不定你見到教祖大人,就不想回去啦。」

  作者有話要說:

  一萬三千五百斤的是金箍棒。

  拜托了很重要是lex的梗233

  二哥馬上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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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四む教祖與朝日的心跳時分め

  在踏進那間堪稱金碧輝煌的居所,被十香指引著拉開一道又一道紙門,穿過一層一層重重疊疊的華美簾幕,走過壓低身子伏在地上的密密麻麻的教徒,在四面繁復優美的蓮花刻印中見到那位傳聞中的教祖大人時,朝日腦子裡只有「名不虛傳」四個大字。

  這居然不是什麼粉絲濾鏡,朝日震驚地看著高高坐在蓮花座上的青年:「真的是七彩的啊……」

  教祖接受教徒的拜見是在晚上,晚飯結束後不久,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連一絲光都透不出來的時候,萬世極樂教的燈火開始一盞一盞地亮起來。

  朝日這輩子第一次見這種架勢,明明視野範圍內黑壓壓地跪滿了人,從她拉開門踏進來到現在,就只能聽到她自己的腳步聲。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神經上。

  采集隊的情侶山田和彩花;她的舍友生天目,經常給她送飯的憨厚大哥柴井;隔壁小泉夫人家的兩個小孩兒小光和咲良——所有人看起來都驚人地陌生,他們帶著一種恍惚的笑意深深低下頭去,整間屋子裡唯一在動的東西只有教祖座下微微搖動的燭火。

  還有教祖本人。

  和傳聞中別無二致的青年輕輕地笑了一聲彎下腰來,朝日感到臉頰旁的冰涼,她用余光看到他垂在她耳邊的一縷長發,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香氣攏住了她。

  「對呀。」童磨深深地彎下腰去,用他的鐵扇子把小女孩兒的頭抬起來,幾乎鼻尖貼著鼻尖,專心致志地盯住朝日:「要不要再仔細一點看看?」

  朝日避無可避地一頭撞進了萬花筒裡,徑直暈了一下。

  ……整個日本的燈火都收進了這雙眼睛裡,和著倒映的燭光呼吸一樣起起伏伏地閃爍變換,五光十色,璀璨又艷麗。

  朝日有一種醉倒在雪夜裡的迷幻感覺。

  她打了個寒戰,在視野晃動起來的瞬間,看到墨畫一樣的字跡浮出來一閃而逝,飛快地溶化在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裡。

  朝日沒看清那是什麼圖案,再看的時候那眼睛已經恢復了原來寶石一樣堅硬冰涼的質地。

  直到童磨再也從她眼裡看不到什麼有趣的情緒,意興闌珊地退回去,朝日才猛吸了一口氣,意識到她剛才都沒有在呼吸。

  「可憐的孩子,」有著七彩眼瞳的青年輕柔地嘆了口氣:「就這麼怕我嗎?」

  他的吐息像他冰涼的發梢,淺淺地滑過耳道,帶起一串細密的雞皮疙瘩。

  完了,第一個照面就要被討厭了。朝日低著頭,腦子裡飛快地轉過各種可能的挽救方式,發現腦子裡完全想不出來她該怎麼回答。

  ……因為真的很嚇人。

  就在她焦急萬分地開動腦筋之時,一小點水滴落下來,打濕了她面前的地板。朝日抬起頭來,震驚地發現教祖哭了。

  毫無預兆,朝日和她熟悉的林太郎的哭法都是那種毫無形像可言,皺著眉癟著嘴一把鼻涕一把淚,恨不能在地上打滾,哭到動情處甚至打個嗝,但是這位教祖不一樣。

  他哭的無聲無息,甚至眼睛都不眨,晶瑩的淚珠就直直沿著那雙七彩眼珠的表面一路滑下來掉出眼眶打濕衣袖,都沒有一點水霧掛在睫毛上。

  「我聽十香說了,你還這麼小,就要為了生計,一個人去那麼危險的千葉山,」他的聲音聽起來悲傷極了:「太可憐了,掉下來的時候一定很痛吧?」

  白發金眼的小女孩沒有回答他,她茫然地歪著頭,露出袖袍的指尖無意識地發抖,然後在幾秒鐘後的一個瞬間,突兀地安定下來。

  朝日把手伸進懷裡掏了掏,掏出一塊十香前天給她擦眼淚的手

  帕,遞給了童磨。

  青年怔了一下,這一下讓他看起來簡直像個孩子。他把手帕接過來,非常珍惜地放進懷裡,順著朝日伸出的手挽起了她的袖子,寬大的衣袖隨著他的動作落下去,露出下面一圈一圈纏著的繃帶。

  裡面的傷什麼都有,基本都是那天和山神你追我趕的時候被切割出來的,左手在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摔成了輕微骨裂,繃帶下面敷著生天目給她弄的草藥,和血跡凝固在一起,透過雪白的布料露出黏稠的暗色。

  還在流淚的眼睛極細微地眯起了一瞬間。

  「明明自己都已經傷成這樣了卻還願意安慰我嗎?」青年露出一個帶著淚光的微笑,垂下睫毛的角度溫柔動人,蒼白的手指虛虛地劃過朝日受傷的手臂:「好孩子。」

  「我會救贖你,指引你擺脫人世間的萬般痛苦,去往真正的極樂。」

  這話聽在朝日耳朵裡和「我會幫你早登極樂」沒什麼區別,讓她心跳都要停了,她幾乎是立刻就要跳起來婉拒「使不得使不得」,但是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直覺猛地從心頭升起,壓著她的脊背迫使她牢牢待在原地——在這種時候,在這個人面前,她得乖一點。

  不能讓他覺得「朝日和其他人不同」。

  這位教祖身上像是帶有一種神奇的讓人放松並沉浸其中的能力,朝日感覺自己像在對抗睡意或者醉意這種東西,稍一不注意她就會失去對思想的控制,表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咬住舌尖,讓自己像這道洞開的紙門之外的所有人一樣,低低地伏下身去。

  接下來的事就像做夢一樣,直到回到屋子,拿被子把自己整個裹住的時候,朝日才止住了上下牙不自覺的顫抖磕碰,她縮在角落裡,手指緊緊地握住放在一邊的門栓,瘋狂想念她的刀。

  屋子裡沒有點燈,只有室友生天目天星烏黑的眼睛,在房間的另一邊安靜地閃爍著。

  生天目的視線落在朝日握著門栓的右手上。

  明明那根木頭非常平滑,沒有任何凸起的地方,她的拇指還是微微曲了起來,就像前面頂著什麼東西一樣。

  ——那是個很標准的,握刀的姿勢。

  「怎麼樣?今晚第一次見到教祖大人的感想?」他開口問道。

  朝日震驚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生天目會主動和她聊天。

  「……怎麼說呢,和傳言中很相符,看起來確實像是可以帶領別人去往極樂的人。」

  生天目眨了眨眼睛:「我第一次見到教祖大人的時候,害怕的一晚上沒睡著。」

  這句話像是某種打開真誠溝通大門的鑰匙,朝日拽了拽床褥,把自己往生天目的方向挪了挪:「那你最後是怎麼克服的?」

  生天目天星向朝日伸出手。朝日不明所以地望著他,試探性地搭上了他的手。

  男孩子的手比朝日整整大一圈,指骨長而細,但這都不是重點——生天目的手冷的像冰一樣,並且朝日摸到了一手汗。

  ……看來是還沒克服。

  生天目這樣淡定的人,在這待了足足二十多天都沒還覺得教祖非常可怕,朝日覺得自己沒戲了。

  「我得趕緊找回我的東西,」她喃喃道:「我爹娘還在家等著我呢。」

  生天目並不知道朝日沒有爹娘這回事,他就很羨慕:「唉,還有人在家等你,真好啊。」

  朝日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毫不心虛地反問他:「你爹娘沒在等你嗎?」

  「我爹娘巴不得我再也不回去呢。」

  好吧,看來是問到了傷心事,朝日安慰他:「沒事,你還有爹娘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了。」

  「那倒是。」生天目點頭。

  這段短暫且客氣又友好的對話雖然少了許多真誠,卻很

  好地撫平了朝日緊張的神經,小姑娘斜倚著牆壁的身子一點一點慢慢地滑進被子裡。過了好一會,生天目輕輕地叫了一聲:「朝日?」

  沒有人回答,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男孩子摸了摸她的頭,輕手輕腳地鑽進了自己的被子裡。

  背對他的那一邊,小女孩兒燦金色的眼睛閃了閃。朝日放松下來,真正地進入了夢鄉。

  教祖回來之後的生活除了每隔一天就會有一次的教徒見面之外,和平時的日常似乎也沒什麼不一樣。

  這之後朝日才知道,原來萬世極樂教的教眾根本不止山上這些人,只不過生活在山下和附近的教徒只會在教祖在的時候到山上來拜見他——當然是在晚上的例行接見教徒時間,朝日才一直沒有見到過他們。

  基本沒什麼人知道教祖白天在做什麼,只有少數人才有在白天踏入那間居所的資格。朝日每次跟著教徒們在晚上一起進殿,聽人們跪在教祖的蓮座下痛哭失聲,在那專注包容的注視下傾吐自己的苦難。

  大家苦的真的很相似,貧窮,飢餓;視為親人和伴侶的人因為意外或權貴者的一個念頭輕而易舉地死去;花街的游女被恩客辜負;賢惠的妻子遭到丈夫的虐待,朝日甚至還在傾訴的人中看到了木村早季。

  這個被朝日強行救走的小姐姐在萬世極樂教長胖了一點,但看起來還是不太快樂,帶著朝日很熟悉的恍惚神色伏在教祖大人膝蓋上哭泣。

  朝日這才知道木村早季早早就失去了母親,獨自跟著酗酒的父親和年邁的奶奶一起生活。父親酒醉後失手打死了母親,卻把這筆帳記在了她頭上,認為女兒也看不起他,總有一天會像妻子一樣離開他,經常在懷疑上頭的時候打她,或者把她趕出家門,拿不到錢不許回來,卻又在清醒的時候後悔,哭著找她回去。

  早季為了奶奶一直忍耐著,直到疼愛她的奶奶也因為過度操勞而得病,沒有錢看醫生去世了。

  於是在父親又一次喝醉,把她和她的背簍一起扔出家門,讓她找不到值錢的東西換酒就死在外面好了的時候,早季背著它踏進了千葉山。

  名字叫做童磨的教祖大人一下一下耐心地拍著少女的脊背,溫柔地替她擦干淚水,告訴她沒有關系,既然已經這麼痛苦就沒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她可以信任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他,他會帶她得到幸福。

  然後朝日聽到他又低又柔和的聲音,帶著天生的悲憫和某種不易察覺的興味,輕輕地劃過耳畔。

  「所以乖孩子,告訴我那天晚上在千葉山發生了什麼。」

  伏在他腿上的少女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眉宇卻已經逐漸逐漸地平和了下來,她抿了抿嘴唇。

  朝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糾結二哥的發色,感覺彩頁裡是玫瑰金,封面好像是銀白,然後我就去查了查「白橡色」是個什麼顏色,發現是木地板色,感覺二哥的逼格瞬間就沒了,最後決定不詳細寫什麼色了2333

  朝日有類似超直感的東西,在她看來,二哥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一個存在。

  那生天目又是為什麼怕二哥呢?

  感謝大家的收藏評論和投喂,我第一次寫這類劇情,委屈大家看奇怪的東西了!(鞠躬


第16章 十五む膝丸與朝日的心跳時分め

  朝日與木村早季的關系只比陌生人可能好上一點兒,朝日無端被她叫去了千葉山,費了老勁把她從山神嘴裡弄出來,又和她一起被收留進了萬世極樂教,連她為什麼要去千葉山都是剛剛才聽說的。

  木村的宿舍離朝日的有一段距離,她和萬世極樂教的另一些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們住在一起,朝日為了找刀到處閑逛的時候偶爾會看到她,但鑒於十香說她受到驚嚇,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朝日也不願意打擾她,兩個人見面最多點點頭。

  萬世極樂教有吃有喝,人也很友善,對被父親虐待的木村而言很適合,如果真的像教徒稱贊的那樣,只是個正常的好地方就好了。

  「所以乖孩子,那天晚上在千葉山發生了什麼呢?」

  童磨在問早季,他的衣袖攏著瘦弱的少女,臉上帶著認真傾聽的神色,眼睛卻在看朝日。

  朝日攥緊了手指不敢抬頭,目光死死地黏在面前的半塊地板上。

  她腦子裡有一種叫做螞蟻工坊的兒童益智玩具,那是一小塊透明盒子,裡面有藍色透明的半凝固物質,可以放螞蟻進去,看它們在裡面築巢生活,小時候有人給她買過,她會興質勃勃地把臉湊得很近,盯著一看就是一下午,甚至有時候高興起來還會放東西進去,給螞蟻們制造一點驚喜或者意外。

  現在輪到朝日做螞蟻了。

  那雙被教徒盛贊的七彩眼睛被帶有弧度的玻璃板放得巨大,緊緊貼在她身上,像個求知欲旺盛的小孩子一樣充滿期待。

  從煉獄杏壽郎那裡啟蒙,被鱗瀧左近次充分打磨過的鬼殺隊基礎中的基礎,「全集中的呼吸」幾乎是立刻就要從她的四肢百骸中醒過來,幫助身體進入最好的防護姿態——

  「我記不清了,教祖大人。」

  木村早季輕輕地說。

  朝日聽到她冰凍的血液發出「哢」的一聲,開始緩慢地重新流動起來。

  木村的說法和她給十香的沒有任何差別,仿佛那一晚的記憶因為太過於痛苦,已經被大腦刪除了,她所有能復述出來的東西就是在林子裡被奇怪的東西刺穿了肩膀,而後遇到朝日,連之後露臉的「山神」都沒有提。

  少女低著頭,披散下來的長發遮住了她的側臉,大滴大滴的眼淚擦著童磨的腿砸在地板上,青年教祖蒼白冰涼的手指從她的發頂一順而下,他看著指尖干枯的發梢,忽然笑起來。

  這一笑簡直和之前判若兩人,那種溫柔憐憫的樣子一下子從他臉上撕掉了,所有人看著這張笑臉,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教祖大人是真的很高興。

  童磨笑吟吟地把膝上的少女扶起來,仔仔細細地為她擦干眼淚:「記不清也沒關系,你這麼可愛的孩子,再也不應該經歷那些可怕的事了。」

  燦爛的笑意不帶有一絲溫度,輕柔地掃過朝日的脊背:「留在我身邊吧!小早季。」

  ——————

  朝日覺得自己要神經衰弱了,她到現在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怕童磨,她只能把原因歸結為這個教祖說不定在背地裡是個很可怕的人,白天失蹤去做壞事了。

  只要一天不確定他有沒有危險,她每次去拜見教祖都像腦門上系著炸藥包,連氣都不敢出。

  直覺告訴朝日白天潛進教祖居所是在找死,但好像生活在這裡的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沒有聽說誰突然死了之類的,那些來山上拜見教祖的人大多只來一兩次,朝日也無從確定他們現在是否還活的好好的。

  然而仔細一想,除了鬼的吃飯剛需,誰天天殺人啊,說不定這個教祖最多就是搞搞宗教崇拜騙點錢。

  沒有人告訴朝日神和精怪是什麼樣的,但

  冥冥之中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她每每伏下身子,因為青年帶著不可思議魔力的許諾而放松精神的時候,焦急地炸響在她的腦海裡。

  不是,神不是這樣的。

  自從木村用記不清回答了教祖的問題之後,朝日就沒有再受到特殊關注了,甚至位置也調回了她原本應該在的地方,和生天目並排,在十香後面。

  生天目真是一個神奇的人,平時做事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下連坐都不樂意,但是卻詭異地對萬世極樂教的這塊山頭很熟,朝日到現在也不明白他是怎麼辦到成天摸魚到處閑逛卻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每次她用余光偷瞟,看到跪在旁邊的生天目都覺得他是不是睡著了,但這種大不敬行為卻從來沒有被教祖點過名。

  相反,朝日覺得自己被盯住了。

  其實大家對她相當熱情,每次朝日走在路上都能收獲一籃子吃的,比如——

  白發小姑娘提著一桶水停下來轉身:「彩花姐姐,好巧哦。」

  有著澄金雙眼的女孩安靜地看著名叫三江彩花的年輕少女,面無表情,朱紅色的紋路從眼下延伸出去,讓她看起來比起人類,更像山裡的精怪。

  而有著黑色長發的年輕女孩卻像沒有看到朝日的神色一樣,親親熱熱地走上來挽住了她的胳膊。

  「是呀,」她的目光在朝日身上轉了一圈,笑吟吟地回答道:「小朝日這是要去哪裡呀?」

  朝日指指地上的水桶:「我打水回去,今天輪到我。」

  彩花看著她,流露出一點真情實感的驚訝:「嘖,生天目這家伙,居然讓女孩子打水。」

  朝日疲憊地嘆了口氣。

  這種微妙的憋屈感一直持續了好幾天,朝日忍得快要爆炸又不能表現出來,第一次如此期待召喚,對做好事的熱情空前高漲,恨不能在離這塊地方十萬八千裡的某地,有十個人同時遇到危險需要她大展身手。

  但是刀還沒有找到,她不能就這麼走人。

  教祖回來後朝日尋刀的效率大幅下降,但盡管這樣,萬世極樂教內所有能放雜物的地方也都被她找過了,朝日抱著腦袋在被子裡打滾,再一次真切地懷疑她是不是想多了,她的刀其實只是不滿意她,自己溜走了。

  畢竟比起虛無縹緲的尋找來說,她的刀還在的時候對她的嫌棄千真萬確。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順著河流,距離教祖居所很遠,幾乎快要到萬世極樂教邊緣的一小片灌木叢裡。

  萬世極樂教的這一片居住地依山而建,但住所的密集程度卻是跟著河流走的。上游靠近教祖的居所,平穩的下游則被教眾們占據,而朝日溜達來的這一段河道水流很急,連魚都不愛來,所以一般沒什麼人到這邊洗衣服打水。朝日會知道教裡這邊有地還是彩花告訴她的,說她和山田約會的時候偶爾會來。

  朝日想要逃跑了。

  她不清楚為什麼生天目把地形摸的這麼熟卻遲遲不走,問又問不出來,只能歸結為他挺滿意這兒不想離開。

  於是朝日准備單干。這已經是她來這兒的第十一天了,朝日打算湊個整數,如果十五天她還沒找到刀她就要想辦法溜走。

  本來她原本的計劃是報名參加下一次的采集隊,等出去了再隨便找個借口走人,盡管「山神」已經被她殺掉了,但千葉山的名聲多年在外,采集隊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停。

  但令朝日沒想到的是,當她問十香下一次去千葉山能不能帶上她的時候,十香干脆利落地告訴她萬世極樂教已經不再向千葉山派采集隊了。

  沒什麼原因,教祖大人說的。

  這教祖反應是不是太快了一點……?朝日沉默著打了個寒戰,更加堅定了她要趕緊走的決心。

  生天目對此的建議是:盡量在白天

  干這事。

  生天目真的是一個讓人完全捉摸不透的人,他平時看起來似乎什麼都不關心,除了睡覺就是睡覺,但又好像了解一些萬世極樂教不為人知的事情;對離開的態度很消極,卻又對哪條路可以下山了如指掌;不想讓朝日走,又給她提供建議,似有似無地給她打掩護,隱隱希望她能走掉的樣子。

  朝日現在的理性思維水平已經不足以支撐她弄明白生天目了,反正要害她的話只需要直接去教祖面前舉報,而朝日除了想離開之外也沒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她決定先把生天目扔到一邊,先去把路摸清楚。

  然後就在朝日借著和隔壁小孩咲良吵架了的理由一邊假哭一邊跑出來,拼命試圖把這周圍的地形記住的時候,她聽到了像在來到這裡短短幾個晚上就夢到了一百遍的那樣,親切無比的一聲呼喚。

  『……朝日?』

  「!!!」朝日一個激情滑跪撲通一下子就趴下了。

  「爺爺!!!!」

  她哭的好大聲,剛剛做作地掛在臉邊的淚水一下子就變得真情實感起來,帶著鼻涕眼淚,毫無邏輯的含糊日語像機關槍一樣不停地向外突突:「嗚嗚嗚爺爺你到底去哪了我到處都找不著你你是不是嫌我沒用要悄悄把我丟掉了這個地方好可怕你真狠心就算要丟我好歹丟個好點的地方啊我好想你嗚嗚嗚哇——」

  膝丸作為一柄刀,聽了這一長串哭號也覺得自己要上不來氣,他沉默著聽朝日哭著罵完了,才找到機會,手足無措地辯解了一句。

  『……我不是你爺爺。』

  小女孩爆發出一聲更響亮的哭嚎。

  膝丸:「……」

  『別哭了,先把我挖出來。』他指示道。

  「?你在地裡??」朝日看了看自己腳下:「哪個殺千刀的小偷把你埋進去的?!」

  『我也不知道,那天你受傷太嚴重,以至於我也昏迷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一連好幾天都沒人過來,我還以為我和兄長被陪葬了。』

  他似乎在不經意間說出了一些可怕的話,朝日抖了抖,沒敢問他為什麼思考方向這麼奇怪,開始在膝丸的指示下找位置。

  雖然生天目天星提示過她白天做事會更安全一點,但是白天找朝日的人實在太多了,她只能記住這個地方,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出來挖刀。

  在看到土壤的覆蓋下隱隱約約露出來的一點白色時,朝日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她胡亂地把覆蓋在上面的土扒拉到一邊,就在手指終於要碰到那把刀的時候,一股寒意從後背直竄上來。

  周圍死一樣的安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膝丸就不再說話了。

  朝日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僵硬得像一具冰雕,她不敢回頭。

  過了一兩分鐘,也有可能是一兩秒——畢竟在這種時候時間概念已經模糊了——低柔又輕快的男聲才貼著朝日的耳朵響起來。

  「咦,怎麼停下了?」一雙閃爍著七彩光芒的眼睛微笑地盯著她:「你不是要找東西嗎,小朝日?」

  而朝日看著那雙眼睛,所有她懷疑過卻找不到緣由的細節開始從記憶的各個角落裡飛快地浮現出來,縱橫交織拼接在一起,讓她全身的血都凍住了。

  那個時候在這位萬世極樂教的教祖大人眼睛裡一閃而過朝日沒有看清的東西,現在正借著微弱的月光,端正清晰地倒映在朝日的瞳孔中央。

  那是一行墨畫的黑字,左邊寫著「上弦」。

  右邊是一個漢字寫成的序號。

  ——「貳」

  她徹底明白了生天目天星在說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不及了要十二點了就給大家拜個早年吧!!!


第17章 十六む生天目天星與朝日的心跳時分め

  鬼殺隊的主公大人給朝日科普過鬼的上下級組織——十二弦月。

  除了鬼舞辻無慘之外最厲害的十二個鬼,分為上弦和下弦,會在眼睛裡刻字。實力大概是三個下弦可以和一個柱級隊員周旋;一個上弦可以同時對戰三個柱級隊員。柱級隊員的實力參照朝日的老師鱗瀧左近次。

  朝日看著那一個墨字的「貳」,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當一個容易受到驚嚇的人承受的驚嚇指數一下子猛地超過閾值的時候,會出現兩個情況。一個是當場暈倒,一個是變得完全不害怕了。

  白發小姑娘只晃了短短幾秒鐘的神,然後接著剛才的動作把兩柄被布條纏緊的太刀拿了出來。

  朝日把刀豎著抱在懷裡,老老實實地對著青年行了個禮:「教祖大人晚上好。」

  童磨愣了一下。

  眼前的小女孩實在是非常乖巧,又十分自然,看著他的眼睛裡還有一點恰到好處的憧憬,和他的任何一個教徒都沒有什麼不一樣。

  「晚上好呀,小朝日。」他笑吟吟地直起身來:「這是在找什麼呢?」

  朝日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她有點恍惚地盯著童磨的眼睛,停了一下,揉了揉,又眨一眨:「教祖大人眼睛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青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笑與不笑的時候差別極大,笑起來的時候溫柔親切,而一旦不再笑了,那份具有衝擊力的非人特質就像失去了遮擋一樣,冷冰冰赤|裸裸地顯現出來。

  童磨面無表情地盯著朝日。

  朝日抖了一下,本能地向後縮了縮。

  「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童磨一下子笑出聲來,他的表情切換毫無預兆,宛如一台裝滿各種面目的老虎機,當嘴角彎上去的時候,溫度就隨著一並回來了:「沒有哦。」

  他眨了眨眼,那三個字就像水波一樣被眨掉了:「可能是朝日起來的太急,眼花了吧,你再湊近看看?」

  朝日對上那雙近在咫尺的七彩雙瞳,又暈了一下。

  「唔……」她湊近看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肯定道:「嗯。」

  「我好像看錯了。」

  童磨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夠了,拿扇子托著下巴,又問了一遍:「所以小朝日這麼晚了是在挖什麼呢?」

  朝日仿佛這才剛想起來教祖的問題一樣,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挖我的刀。」

  童磨現在開始好奇了,他興致勃勃地拉著朝日在河邊的草地上坐下,准備聽聽她的故事。

  朝日半個身體都被他攏在衣袍下面,沉默了一下:「教祖大人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對呀,」青年歪了歪頭:「這樣簡直就像夜談一樣。」

  他盯著朝日的眼睛裡盛滿笑意,一眨不眨:「我想多了解朝日一點。」

  「就比如朝日之前見到我的時候明明一副怕我怕的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現在口齒卻這麼伶俐呢。」

  朝日靠著他的那半邊身體要沒有知覺了。

  「本來是很怕的,」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但是一想到教祖大人也會因為太受歡迎而困擾,晚上偷偷跑出來散步,就像突然拉近了距離一樣,一下子就不那麼怕了。」

  「噗——」

  童磨震驚:「朝日覺得是這樣嗎?」

  「啊?」小女孩茫然抬頭:「我以為受歡迎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煩惱來著?」

  「誒?會嗎?」青年睜大了眼睛看朝日,像個好奇的學生。

  「大家原來會這樣想嗎?」

  「我這樣想,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的。」朝日回答他。

  童磨一下子失望下來:「哦。」

  然後他又開始興奮:「那來說說你吧!」

  朝日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有人可能和我開玩笑吧,把我的刀藏起來了,我最近一直在找它們,終於找到了。」

  「哦哦,」童磨舉手:「這個我知道,十香和我說你最近一直在找東西,原來是在找它們啊。」

  好的,十香姐姐,我們的友誼到此為止了。

  朝日點頭:「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醒來以後發現它們不見了,還著急了好久。」

  「哇好過分,朝日知道是誰干的嗎?」

  「不知道,知道了我要把他揪出來打一頓。」

  「不需要我幫忙嗎?」

  小女孩舔舔她的虎牙搖頭:「我自己來,我要把他打的媽都不認得。」

  童磨沉默了一下:「小朝日,你現在好凶。」

  「難道這兩把刀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朝日露出了一種混合著難過與懷念的神情,她輕柔地摸過刀柄,聲音低落地嗯了一聲:「這是我去世的爺爺留給我的東西。」

  她「去世的爺爺」此刻神經緊張地聽著她撒謊,連生氣都顧不上了。

  而以善解人意聞名的教祖大人像是完全沒有看懂她的傷心,認真地做出了傾聽的姿勢,示意她說下去。

  「爺爺以前說過它們會保護我,所以盡管我還用得不好,也把它們帶來了千葉山,只是沒想到會不見——」

  「那它們保護你了嗎?」

  「?」

  朝日怔了一下,決定不要去看他現在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我拉著早季姐姐跑了一陣子之後就被絆倒滾到山另一邊去了,只來得及掏出來揮了兩下。但應該是起作用了?畢竟我被極樂教的大家救回來了。」

  「這樣也能算嗎?」童磨打斷了她,他的下巴抵在朝日頭頂,聲音聽不出情緒:「如果要這樣說,那救了朝日的是我吧?」

  朝日從善如流:「嗯,謝謝教祖大人。」

  她突然察覺到童磨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但是我很愛我爺爺,所以帶著它們,就真的覺得受到了庇佑。」

  「……」

  「……您哭了嗎?」

  冰涼又潮濕的東西開始在朝日頭頂化開,如果她現在扭頭回去看的話,就會發現她背後的這個鬼雖然在掉眼淚,表情卻像被撕掉了一樣,連臉上的哪怕一絲肌肉都沒有牽動,看起來已經完全不像是個人了。

  所幸她沒有回頭。

  「是因為愛才堅持帶著本來沒有用的東西嗎……」他嘆息著說道:「朝日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

  「能給我看看嗎?爺爺的遺物。」

  他用了詢問的語氣,手卻已經伸到了朝日面前。

  細長的布條在青年蒼白的手指間一圈一圈地滑落下去,夾雜著土坑裡的沙粒,撲簌簌地滾落在青草間。

  「朝日纏得真的很用心呢。」

  童磨的動作很慢,仿佛在對待什麼非常珍貴的東西,他一邊解開這些布條,一邊聊天似的開口。

  「其實我也有一個很珍惜的朋友,住在千葉山裡,但是幾天前我去看他,發現他死了。」

  淚水砸落在刀鞘上「咚」的一小聲。

  有那麼一瞬間朝日希望自己沒長出耳朵,這樣就不會聽到他後面的話了。

  「我聽說殺掉他的人叫作獵鬼人,他們就像朝日一樣,會隨身帶著一柄刀。」

  最後一層布落地,童磨嘆息著抓住了太刀的刀柄,輕輕地用力。

  我完了,朝日思維清晰地想。

  「而

  那把刀會根據使用者的不同,有不同顏色的刀刃,並且在刀身上,會寫著『惡鬼滅殺』這樣的字呢。」

  ……咦?

  .

  在屁滾尿流地一路狂奔回屋子的時候,朝日的腦子裡發自肺腑地閃過了很多念頭。

  比如她能活到這一秒有許多需要感謝的東西。首先她要感謝膝丸,他不是一把日輪刀真的是太好了;其次她要感謝她的師兄富岡義勇,正是因為他的磨練,朝日才能夠從那位教祖的表情裡讀出他的意思,並流利自如地睜著眼睛說出這許多瞎話來;她還要感謝山神,手鬼等各位曾帶給她驚嚇的鬼朋友們,他們鍛煉了她的意志,讓她不至於當場昏倒……

  但是當她一下子撞開門滾進房間的時候,她腦子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她沒有管被她吵醒的生天目天星驚訝的臉,上牙磕著下牙,哆哆嗦嗦地掀開被子,把自己完全團進去,抱著刀咬著袖子閉上眼睛,徑直失去了意識。

  夢裡都有一雙巨大的彩色眼睛,流著眼淚彎成一個笑弧,死死地盯著她,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朝日一直睡到第二天快中午,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痛。

  室友生天目天星已經出去了,走之前給她留了字條,很關切地問她昨晚怎麼回事,是不是生病了。朝日把那字條團起來塞進口袋,她現在還沒想好要怎麼和生天目解釋。

  他說的對,白天做事真的要安全多了。

  朝日背著刀深呼吸,發揮了她自來到這裡以來的畢生所學,輕巧,迅速而不被任何人發現地去到了她昨天挖刀的地方。

  那裡泥土翻卷的痕跡還保留著原樣,朝日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想昨天晚上這裡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她數著步數在相距不遠的另一叢草下蹲下身來。

  她要來驗證一件昨晚膝丸想說而沒有找到機會的事

  朝日熟練地開始挖土,在大概五分鐘後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

  那也是一柄刀,只不過不像朝日的,上面什麼都沒有纏,朝日抓住刀柄把它從刀鞘裡抽出來。

  陽光落在它淡青色的刀身上,上面很清晰地寫著四個名不虛傳的字。

  「惡鬼滅殺」

  朝日捧著這柄刀,好長時間沒有說出話。然後她一言不發地蹲下,重新把它埋回原地,蓋好土,把草都扶回原位,讓它們看起來像來時一樣自然。

  然後她飛奔回營地,輕手輕腳地打開屋子門,走到室友生天目天星的床鋪,掀起了他的褥子。

  光滑漂亮的木制地板上,和朝日一模一樣,咬牙切齒入木三分地刻了二十九劃的「正」字。

  她想起這個人似乎雲淡風輕的「我來這裡二十一天了」。

  好家伙,原來你也度日如年——

  「……朝日?」

  一道光照進屋子,男孩子維持著推門的姿勢,胳膊僵硬地停在空中。

  生天目天星睜大了眼睛看著朝日,慢慢地吸了一口涼氣。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朝日活了這麼久,最機智的一天。

  我有時候寫著寫著就感到非常慚愧,這孩子能活著真的全靠自己努力,我這章一直不更就是害怕我一更就不小心給她寫死了……

  二哥一直在懷疑,一直被打臉,以至於漸漸尋得了樂趣……

  最後感謝大家的收藏(劃重點)評論(劃重點)和投喂!你們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第18章 十七む關於誰才是鬼殺隊最丟人的隊員め

  生天目天星和富岡義勇他們同歲,是個貨真價實的貴族少年。

  他的家族是京都一帶的神官家族,家族裡代代都會出一個有名的巫女,族裡的年輕人大部分好學上進,謙遜文雅,但偶爾也會出一兩個意外,比如生天目天星。

  作為本家的老么,上面有無數厲害的哥哥姐姐,剛生下來的時候,雖然是個男孩,家裡也對他抱有一些希望,但奈何他天生爛泥扶不上牆,本人毫無事業心,只想躺著不想努力,正事學什麼什麼不行,旁門左道第一名。久而久之,就將長輩的關注消磨了個精光,以至於全家一起出去時被鬼擄走,竟沒有一個人關注。

  偷走生天目的那個鬼並不是什麼非常厲害的鬼,血鬼術也僅僅就是能遮蓋一下自身行蹤的微末幻術,能成功全靠生天目本人當時正好睡著,且家裡人是真的不太關心他。

  生天目彼時是個和朝日差不多大,但武力上被她吊打的普通小孩,唯一的戰鬥力是之前和街上不知名流浪漢學過的一點陰陽術,正好和這鬼相匹配。兩個人你來我往地鬥了一會兒法,誰也找不著誰,然後鬼就被路過的獵鬼人殺掉了。

  救了他的柱得知他居然能在嚇得腿軟,貓在石頭後面一動不動的情況下把鬼騙得兜圈,覺得他很有天賦,問他要不要加入鬼殺隊。

  按理來說,這種父母雙全吃喝不愁,和鬼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的小孩一般不會選擇成為獵鬼人,但是生天目走回去,在家門口觀察了一下,發現只過去三天,家裡人就沒在找他了。

  媽媽在關心姐姐,父親在督促哥哥,死裡逃生的小男孩安靜地扒在院牆上看了一會,原路返回去找到了在紫藤之家休息的柱。

  其實按生天目的想法來說,獵鬼人的工作實在是太激烈了,但是和朝日的情況類似,就算沒有任務閑著的時候還能給基礎工資的地方,除了鬼殺隊之外真的不多,他就稀裡糊塗地進了鬼殺隊,憑借高超的苟命技術一路躺到了現在。

  「……那你現在這是因為突出的生存能力,被組織派了個臥底任務嗎?」面前的白發小女孩神色復雜。

  「哪能呢,」生天目天星看起來傷心極了:「你怎麼進來的我就是怎麼進來的。」

  「要不是突出的生存能力,早就死了。」

  「沒什麼差別,」朝日抹一把眼淚:「反正咱倆現在也離死不遠了。」

  生天目沉默了一下:「……你真會說話。」

  兩個人頭碰頭趴著,誰也不想說話了。

  朝日趴著,想清楚了不少她之前在疑惑的事。就在剛剛,她和生天目開誠布公地把這些天憋著沒說的話都說了一遍,解開了許多誤會。

  那天生天目跟著采集隊看到拿著刀倒在地上的朝日,心裡就覺得不好,八成又要有一個鬼殺隊員倒霉,本來想裝作沒看見,等著被隱救回去總比進了鬼窩強,沒想到旁邊的大哥直接就給扛回去了,生天目被逼無奈,只能把刀先收著讓她不要過早暴露。

  沒想到回去仔細一看,竟然不是日輪刀,加上朝日隊服也沒來得及穿出來,生天目就開始為難,本來想著等朝日醒了就基本能確定下來,沒想到隨著她醒來事情變得更迷惑了。

  ……朝日實在太不像一個獵鬼人。

  在生天目短暫的獵鬼人生涯裡,無論是帶他入門的柱,還是後來遇到的隊友,雖然性格各異,但對於鬼的存在都非常敏銳,並且基本看見鬼就控制不住自己揮刀的手。

  而朝日不一樣,她對遇到的東西是人是鬼完全不敏感,一視同仁地戒備著所有人,生天目一時間居然看不出來她知不知道童磨是鬼,她更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就是一個常年食不果腹,冒險去

  千葉山找藥的人。

  兩個鬼殺隊員互相懷疑了十幾天。生天目天星懷疑朝日是獵鬼人,到處找不到證據,既不想暴露自己,又害怕沒等他確定朝日就把自己作死了,只能旁敲側擊陰陽怪氣,搞得朝日也弄不清楚他是干嘛的,一度以為他是教祖派來的臥底。

  最後生天目躺下了。

  他表面維持著神秘的表像,實則擔驚受怕,精疲力盡,以至於只要不是鬼,他也懶得管朝日到底是干嘛的了。

  「我就打心眼裡把你當做我異父異母的親姐妹。」他說到這裡時滿臉疲倦的真誠。

  朝日:「……謝謝。」

  她終於明白了她以為這裡只是個傳|銷窩點,到處蹦跶想離開的時候,生天目眼裡那個欲言又止的慈愛表情是怎麼回事了。

  「那哥你進來的時候又穿著衣服又拿著刀的是怎麼沒被發現的啊?」

  「你這就叫上哥了……」生天目震驚地看她一眼,回答道:「是之前抓住你問琴葉的那個松本先生發現我的,你知道他精神不太正常,對於這種事不敏感。」

  「我最開始還以為這是個普通地方,差點就要問問哪有紫藤之家。」他躺著嘆氣:「我膽子可真大。」

  「是啊是啊。」

  朝日點頭:「我就待了這幾天人就要瘋,你居然都已經開始考慮永久居住了。」

  「那我能怎麼辦呢,鎹鴉都沒了,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快,跑到一半被逮回來不還是一個死嗎?」

  這話雖然說的他好像一個殘疾人,但直說到了朝日心坎裡,朝日突然想起她也有鎹鴉,然後她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童磨的樣子,最後還是希望小鳥別來找她了,能多活一會兒。

  「不行,」朝日躺了一會,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我不能放棄,我總覺得他看我的時候已經迫不及待要開飯了,我得想想辦法。」

  生天目被她突然燃起的鬥志嚇了一跳,卻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雖然按照規律來看,山上的人類只是被童磨出於某種原因圈養起來的,這個鬼更喜歡山下的流動人口,但也不排除他哪天想換換口味的可能。

  於是他也坐起來:「你有什麼計劃嗎?」

  朝日向他勾勾手指,因為是白天不用擔心童磨親自出來偷聽,普通的人用『淨琉璃』一看就能知道,拿到刀可以用呼吸法的朝日非常安心。

  她決定先彙總一下,看看他倆加起來都會些什麼有用的。

  然而一番交流過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生天目本來以為朝日以如此稚齡,單槍匹馬殺了「山神」,那肯定是得有兩把刷子的,結果這家伙滿打滿算呼吸法也就會兩招,甚至連刀都不是日輪刀,唯一自滿的優點居然是「跑得很快」。

  朝日也非常失望,她憋了好一會,問生天目:「哥你這呼吸法取名字了嗎?」

  「啊?沒有,取名字可太難了。」生天目茫然地看了看朝日,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就叫鹹魚呼吸吧。」朝日真誠地建議道:「真的很貼切。」

  她原先以為自己一定得是鬼殺隊最丟人的那個了,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朝日想到她無敵的大哥煉獄杏壽郎,和她無敵的師兄錆兔和富岡,嘆了口氣。

  「對不住啊朝日,」生天目眨眨眼,難為情地垂下頭:「我還是個辛級隊員呢。」

  他自從被朝日識破身份,已經完全放棄了遮掩,說這話時的語氣像在說「我還是個寶寶」。

  朝日掙扎一下:「我們從教祖那邊再想想。」

  雖然這麼說,但以朝日和生天目的級別,對「上弦」究竟會有什麼樣的能力完全沒有概念。這兩個人倒霉到如此地步還能活著,全靠躲避危

  險的直覺。

  明明童磨什麼都沒做,兩個人待了這麼久卻沒有一個敢直接逃跑就說明了問題。

  「我覺得他那把扇子打起架來說不定可以像鐵扇公主那樣,一扇子把我扇到千葉山去。」

  「你怎麼不說他還能七十二變呢,你晚上見到的十香都不是十香,而是教祖。」

  「……」

  「你別說了,我有點害怕。」

  「……嗯,我也是。」

  完全想像不出來童磨那個樣子會有什麼種類的血鬼術,兩個人根據自己遇見過的鬼,看過的閑書,漫無目的地瞎猜了一陣子,越猜越覺得自己的死兆星已經在天上閃閃發光,漸漸由坐著又躺了回去。

  「沒事,朝日,」生天目摸摸朝日的頭,他已經完全放棄,躺的十分舒展:「人都會死的,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朝日非常悲觀:「你有能不讓別人注意你的型當然不怕啦,我覺得他已經盯上我了。」

  生天目想了想,又摸了摸她頭:「那這樣,要是他發現了非要吃你,你就叫上我一起算了,反正我無牽無掛的,少活兩天問題也不大。」

  朝日沒說話,過了一會,混了兩年只有辛級的前輩聽到白發小女孩悶悶的聲音。

  「你說,會有人來找我們嗎?」

  朝日是被召喚過來的,就算鬼殺隊的主公曾經說過鎹鴉很厲害,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主人,但這可是傳聞中的除了鬼舞辻無慘之外第二厲害的鬼,小鳥真的能找到這來嗎?

  「我覺得我的搭檔肯定會找我試試吧。」生天目想了想:「但我覺得他估計找不到。」

  朝日湊過去:「你和你的搭檔分開了嗎?」

  「對,他和我理念不合,把我罵了一通之後讓我回家,他自己去殺鬼。」

  「聽上去是個很凶的人。」

  「對對對,你可能聽過他,和你一樣是稀血,叫不死川實彌。」生天目目光恍惚,像是看著自己永遠達不到的境界。

  「真正的猛人,做任務都是先給自己放血,把鬼都吸引過來然後一起殺的。」

  是朝日最不希望匹配到的隊友類型,她瞬間明白生天目的難處。

  「……你確定人家真的會來救你嗎?」

  生天目篤定點頭:「其實我那天想追他的,結果他是風呼吸,跑得可太快了,我追了半天沒追上,被鬼偷襲,醒來就在這裡了,按照他的性格,知道我失蹤了之後肯定會覺得非常愧疚,繼而到處找我的。」

  雖然這麼聽感覺這個不死川實彌是個脾氣暴躁的好人,但反正都是生天目的同期了,就算找來也打不過。朝日嘆氣:「那他還是別來了,希望他平安。」

  生天目嗯了一聲。

  兩個人思來想去也沒有找出什麼好辦法,最後還是決定先瞞住身份,反正童磨不吃吃山上養著的普通人,他們倆就先能活一天是一天。

  午休時間要結束了,朝日背著刀拿起水桶,准備出門打水的時候在這附近再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下山密道。她拉開門,發現生天目並沒有跟上來。

  「?」

  生天目天星沒有動。

  從朝日見到他起,他就是這麼一副隨遇而安,怎麼樣都挺好的好脾氣樣子,在這個世界裡,朝日很少見到過這樣的人。而現在他垂下眼睛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朝日剛才的離開帶走了他身上一半的溫度。

  那雙烏黑的漂亮眼睛裡依然沒有焦躁,絕望等等的負面情緒,只是平靜而茫然地看過來,朝日就突然有一點難過。

  「朝日,為什麼能這麼相信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啊?」

  白發金眼的後輩睜大了眼睛,突然意識到了為什麼生天目這麼珍惜她。

  重傷,被完全地困

  在鬼的巢穴裡,不敢相信面前的任何人,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在哪裡,甚至連消息都遞不出去,每一天都在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逐漸變成一個死去的人,並將在未來的某一天真正凄慘而不為人知地死去。

  ——在她到來之前,生天目天星一直都是一個人,在睡不著的夜晚裡劃下那些正字的。

  「是這樣的,」朝日把門拉的更開一點:「你可能是頭一回經歷這種事情,但我就不一樣了,我是天選之子,對我來說,這已經是第好多次了。」

  在生天目天星驚訝的目光裡,陽光把這個小孩兒雪白的發絲照得透亮。這是生天目第一眼就看到,並且即使在知道了童磨是傳聞中的上弦之二之後,也絲毫沒有改變的,只有朝日才有的東西。

  ——在垂頭喪氣苦著臉的時候,她眼睛裡也有像野草一樣生氣勃勃的不妥協。

  朝日提著水桶笑起來。

  「你看,我還活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正秘密傳聞

  要讓風柱不死川實彌挑出一個他看最不順眼的鬼殺隊員,他能在朝日和生天目中間猶豫一年。

  但是這倆人都挺喜歡他的233

  生天目是個鹹魚輔助,呼吸法很奇怪的。這套呼吸法我本來想給朝日來著(

  最後感謝大家的收藏評論評論評論評論評論營養液,和專業磕瓜子的手榴彈,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9章 十八む鬼殺隊員誘捕器め

  鬼殺隊的新晉隊員朝日失蹤了。

  盡管煉獄杏壽郎和朝日|本人都提前打過預防針,但真正在眼皮子底下大變活人對於產屋敷耀哉來說還是頭一回。

  鬼殺隊的鎹鴉就像一個能發信息的生物監控探頭,找人基本上是靠鎹鴉之間組成的情報網和主人本身的氣息,而朝日的突然消失像是一個斷點,根本沒有給她的白毛鎹鴉留下任何可以追蹤的痕跡。

  鬼殺隊的少年主公捧著手裡的茶杯,茶水隔著杯子把他蒼白的手指燙成淡紅色。

  「所有沒有任務的鎹鴉都出動了,到現在還沒有發現她嗎?」

  綿谷半跪在門廊下面,點了點頭。

  鎹鴉,隱,以及知道她失蹤的煉獄杏壽郎,任務中的錆兔和富岡義勇都在找她,卻直到現在都沒有得到哪怕一點線索。

  曾經接朝日來主公宅邸的隱成員看著少年主公平靜的側臉欲言又止:「這孩子現在真的還……?」

  按照約定,如果被召喚走,解決麻煩之後朝日就會找到附近的紫藤之家,向隊裡報告她的位置,就算她沒有去,只要她經過城鎮,村莊這些人口密度比較大的地方,隱的成員也有信心能找到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點蹤跡沒有,像是從日本消失了一樣。

  「繼續再找。」黑發少年沒有對綿谷的話發表任何評論,他看上去絲毫不擔心綿谷說的可能性,轉而問了另一件事:「最近一個月我們還有隊員失去聯系嗎?」

  綿谷秒答:「有。叫生天目天星,辛級隊員,他的搭檔不死川實彌還在找他。」

  產屋敷耀哉還記得這個隊員,他有些驚訝地看向綿谷:「是你之前帶著的那個孩子嗎?」

  青年微微低下頭,劉海遮住他的表情:「……嗯,他的鎹鴉在任務中陣亡了,但是隱還沒有找到他本人。」

  在和鬼的戰鬥中,找不到屍體通常意味著一種很糟糕的情況。

  產屋敷耀哉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他的衣服和刀呢?也完全沒有蹤跡嗎?」

  綿谷突然僵住了。

  「給實彌傳信吧,讓朝日的鎹鴉去找他。」

  ——————

  朝日並不知道大家都在火急火燎地到處找她,參照生天目的悲慘經歷,她覺得八成主公已經忘記她這個新來的臨時工了。

  她在觀察生天目的呼吸法。

  世界上存在朝日這種不用自己的刀就施展不出來的呼吸法,那麼相對的也可能有不用刀就能施展出來的呼吸法。

  朝日完全明白為什麼這家伙在見教祖的時候閉著眼睛睡覺都從來沒被逮住過了。

  明明眼前靠牆站著這麼大一個人,朝日的目光卻完全沒辦法集中到他身上,他整個人像打滿了肥皂,簡直與屋子渾然一體,視線剛落在他身上,還沒等朝日看清楚他在做什麼,便異常自然地哧溜一下飛快滑走了,連牆上的蚊子痕跡都比他更能吸引注意。

  朝日拼命在心裡想著生天目生天目她要看生天目,好容易讓目光定格在他開開合合的嘴上,試圖讀清楚他的唇形。

  潔白整齊的牙齒上上下下,朝日分辨出一個「六」。

  六之型。

  ——『視而不見』

  朝日撲通一下子抱住生天目的大腿:「教練!我想學這個!!」

  什麼辛級隊員,什麼鹹魚呼吸,這才是朝日應該學的技能!

  「別想了,」生天目把孩子從大腿上捋下來,摸摸她的頭:「這個其實不能算嚴格的呼吸法,要和陰陽術結合的。」

  這是生天目在童磨眼皮子底下待了這麼久所依賴的核心技巧——一動不動的時候別人就

  不會注意到我,但因為僅限於一動不動的時候,所以也沒辦法依靠它溜走就是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又度過了一個鬼氣森森的教祖接見日,朝日發現童磨好像對她沒有那麼關注了。除了偶爾會找她聊聊天問問她關於爺爺的事和最近住的怎麼樣之類的話,幾乎一整場下來他都不會看朝日一眼。

  看樣子朝日在生死關頭爆發出來的演技把他蒙過去了。

  這讓朝日緊繃的神經有了一個巨大的放松,畢竟不知道為什麼童磨對女孩子重點關注,在苟命這一方面朝日瘋狂拖生天目後腿。

  童磨確實是個很聰明的鬼。

  朝日想像中真正的上弦是那種目中無人,想吃就吃,根本不怕什麼鬼殺隊獵鬼人的,而且根據「山神」的話,鬼似乎沒有吃飽這個說法,朝日就以為他是像養豬一樣養著一批人,到日子就全吃光的。

  事實卻並不是這樣的。童磨非常謹慎,除了眼睛裡的刻字和那種冷酷危險的壓迫感之外,朝日和生天目從沒有發現過他吃人的痕跡,每一次踏進他的居所,都干干淨淨,沒有一絲血的味道。

  朝日覺得他可能不在山上吃,或者只在白天窩在屋子裡吃,吃的對像是每次的教祖接見日慕名來山上的流動信徒。

  會信這種教的人基本都是生活過的很苦,有些甚至連親人和朋友都沒有的流浪漢,或者孤身一人從花街或者家裡逃出來的女性,就算失蹤了也不會有人關心。只要維持一定的頻率,或者他本人比較挑揀,完全可以辦到像「山神」那樣不露任何痕跡,所以以收集上弦的鬼和鬼舞辻無慘的行蹤為首要目標的鬼殺隊才從來沒有聽過他的事。

  而與山下的情況正相反,這位教祖非常努力地在經營著山上這一群人的關系,甚至為了這個克制天性,憋住了硬是一個人也沒吃。

  朝日吸取生天目的教訓,在務必讓自己看起來不太嚇人又很不顯眼的情況下,非常隱晦地試探了包括十香在內的一部分人,發現所有人都對崇敬的教祖的嗜血另一面毫不知情,甚至有幾個人家是從十幾年前就開始跟著教祖了,除了之前失蹤的「琴葉」,這裡的人都是正常生老病死的,連意外都很少遇到,是個真正的桃花源。

  且不說他的洗腦成功到教徒會自動為他的「容顏不變」作解釋,這個行為本身就很怪,為什麼會有一個鬼養著一群人卻不吃呢?

  ……這簡直就像他和需要陪伴教育的小孩子一樣,有固定的人際交往需求似的。

  朝日攏共也沒見過幾個鬼,還都是連個正常的人樣都沒有,別說和人一起生活了,她問生天目:「你說變成鬼了還會有像人一樣的感情嗎?比如孤單寂寞想要女朋友之類的?」

  「不會吧……」生天目震驚於朝日都開始懂這個了:「很多鬼連自己還是人類時候的記憶都沒有了,充其量會有點執念,和人還是不一樣的。而且鬼不喜歡群居,我自從當上獵鬼人,遇到過的鬼基本都是單打獨鬥的。」

  「可能越厲害,活了越久的鬼就會和人越像吧。」他猜測道。

  但不管怎麼樣,只要身份不暴露,在山上待著就還是安全的。

  即使朝日和爺爺的親情故事引起了教祖的注意,導致他經常問朝日一些比如「你是怎麼知道你很愛你爺爺的」之類不存在的怪問題,但她這種程度也只能算是後宮的邊緣人。

  教祖身邊真正的紅人是木村早季。

  這個少女性格柔順而悲觀,明明清秀美麗又心靈手巧,會是很多人喜歡的類型,卻因為長時間遭到家人的虐待而變得陰沉自卑起來,朝日那個時候遇到她,她就是要打算把自己獻給山神,即使她驚嚇過度已經不太記得山神這茬事了,但只要這個想法還存在,就不愁沒有別的神。

  比如萬世極樂教這位有著天人美貌,溫柔慈悲的教祖

  大人。

  朝日表面對老天爺甜言蜜語一心一意,實則葷素不忌,幫她的都是爸爸;生天目無所謂有沒有神,你向他傳教他就好好好,就算真的信了哪個,估計連打掃神社都懶得做。

  而木村不同,她真心實意地感激著收留她的教祖,對教祖的要求來者不拒,與教祖形影不離。

  連朝日和生天目這種邊緣人都從十香和彩花的嫉妒中感受到了教祖對她的偏愛。

  「這樣真的好嗎?你好容易才把她救起來,」生天目已經從朝日那裡聽說了她和木村之間的事:「這眼看著又落進另一個虎口了。」

  朝日的眼睛落在不遠處少女的身影上,萬世極樂教把木村照顧的很好,她現在胳膊都不像從前那麼細了,因為彎腰洗衣服而露出的小半截腰潔白細膩,帶著少女特有的生命力。

  「我沒想這件事。」朝日回答的很快。

  「救人這事在千葉山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生天目詫異地看過去。

  朝日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她看起來對這個間接害她來這裡的人既沒有親近的意思也並不痛恨。

  「我也不太懂是不是應該告訴她。童磨沒有要吃她的意思,她看起來也挺快樂的。」

  「而且我有一點害怕她和十香想的一樣,那我今天提醒她,明天就要死了。」

  快要十歲的小孩兒擔憂但坦誠地看著他,生天目天星一下子明白過來她真正想解釋的是什麼。

  在為了從惡鬼手裡保護人類而舍生忘死的鬼殺隊裡,這個把自己的生命看的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的小孩兒真的格格不入。

  生天目是真的有點好奇了:「活著有這麼爽嗎?」

  ……他怎麼感覺挺辛苦的。

  「其實沒那麼爽,我既沒親人也沒什麼朋友,經常吃不飽,現在還渾身都痛,並且一想到這地方有鬼,我就愁的掉頭發。」

  她嘆了口氣,然後像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情一樣,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但是我總覺得以前有一個人超級愛我,畢生心願就是我能快樂地活下去。」

  小女孩對著陽光眯起眼睛:「他好像真的很努力,我不能讓他傷心,所以即便得去做壞事,我也要活下去。」

  這話聽起來很像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壞蛋在為自己做壞事辯解,但是她看起來非常真誠,仿佛真的相信有這麼一個人不介意她是好是壞,只是一心一意希望她高興一樣,所以她能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所有的壞運氣,從來不羨慕別人有父母有朋友。

  黑發少年沉默了一下,摸了摸朝日的腦袋。

  「那你加油吧。」

  「不過,」生天目把一個烤好的紅薯掰成兩半,遞給朝日一半:「你以後要是不幸匹配到不死川當隊友,千萬不要和他這麼說,你倆相性可太不合了。」

  朝日咬著紅薯點點頭,示意她明白了。

  這兩天他們兩個已經想過了各種方法都不成功,甚至嘗試在房間裡挖地道,結果挖出了水,已經被挫折磨礪得心態放平,只想先苟著,等到能出去了再給主公報信,讓厲害的人來收拾童磨,反正就算他們豁出命去,童磨也就是提前多吃兩頓的事,沒什麼好急著救人的。

  兩個人達成共識,心情放松下來,甚至有說有笑地吃著烤紅薯回去。

  隔著老遠朝日看到之前嚇他一跳的那位松本先生。

  他穿的還是和抹布分不清彼此,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稀奇的是他身後正跟著一個白發少年,被他緊緊地拉著。

  那少年穿著敞口的黑衣服,套著一層白色羽織,露出的胸膛上縱橫交錯地都是疤痕,眉毛煩躁地皺在一起,卻依然耐著性子乖乖地被松本拽著,甚至用著敬語詢問道。

  「對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琴葉是誰,我就是想問問您這裡見過一個叫生天目——」

  生天目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差一點的時候,我電腦當機了,只能拿手機的廢稿先湊活了一下,如果有看到的朋友我先說個對不起。

  這可真是千鈞一發(

  還有人記得綿谷哥哥嗎?

  朝日和生天目其實作為獵鬼人都不太合格。

  生天目已知的四個型分別叫做虛度光陰,游手好閑,蒙混過關和視而不見。

  既然風哥來了,我們兩章之後估計就要和二哥說再見了。

  最後感謝大家的收藏評——論和投喂!您的支持就是孩子生存的動力!


第20章 十九む有人未曾想過的黑|屋playめ

  朝日從來不知道生天目天星能跑這麼快。

  這才是真正的動如脫兔,連朝日這個一向以跑得快自滿的人都在這樣的速度下感到羞愧,就在她眼睛一眨的功夫,生天目已經出現在了那個白發少年的身邊,溫柔又不失強硬地抓住了他被松本先生拉著的胳膊。

  朝日瞪圓了眼睛看著這一幕,突然意識到了這人是誰。

  於是在下一個眨眼的瞬間朝日也出現在了松本的旁邊,笑容滿面地拽住了大叔的衣角。

  「松本先生上午好!吃紅薯嗎?」

  小女孩膚色和發色都是雪白,套著一件淺色羽織,笑吟吟地湊過來時睫毛上仿佛能眨出星星,松本被她晃得一愣,松開了抓著白發少年胳膊的手。

  朝日仿佛看到生天目眼裡一個熱淚盈眶的「nice combo」。

  這一下成功地把他倆分開了,朝日甚至在錯身而過的時候把紅薯塞回了生天目手上,生天目從善如流,在那個滿臉是疤的白發少年不明所以暴起吼出聲的瞬間用紅薯塞了他一嘴,熱情萬分地勾住他的肩膀把他帶走了。

  朝日被留下來,和同樣茫然的松本先生對上眼神。

  大叔找回一點理智:「我還沒問他——」

  「那位叫琴葉的姐姐是留著這——麼長的黑色頭發嗎?」朝日突然伸手比劃道。

  「!」披散著頭發的落魄男人眼裡瞬間迸出光芒,用力抓住了朝日的肩膀:「你見過她?!!你在哪裡見到的!!」

  他指尖陷進去的地方,微小的血流順著朝日沒有完全長好的傷口染紅她的外衣,但男人渾然不覺,看向她的眼神狂熱。

  「唔……」

  白發小姑娘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那天在上山來拜見教主的人裡看到的。」

  在希望燃起來的前一刻她補充道:「不過那個姐姐眼睛是紫色的,琴葉姐姐的眼睛是紫色的嗎?」

  松本松開她。

  「不是的,不是紫色。」

  他失望地搖頭:「她的眼睛是綠——」

  他頓住了,剛剛還情緒激動的人從糾結毛發中抬起他渾濁的眼睛,裡面盛滿了茫然。

  已經過去太久,他記不清那個總是溫柔對著他笑的女性的樣貌了。

  朝日不再說話,她沉默地看著松本松開了她,也完全忘記了他剛剛拉進來的那個生天目隊友,踉蹌著又哭又笑地走遠。

  「對不住啊松本先生,我要是能活著出去,會幫你留意琴葉的。」

  她低頭對自己說了一句,摸了摸出血的地方,立刻掏了點味道刺鼻的草藥塞進衣服裡蓋上了。

  「……好疼。」

  盡管為自己的好朋友生天目和他的隊友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不僅撒謊,還把傷口重新崩開了,但朝日現在心情愉快,走路帶風。

  她認得路,生天目拉著那個不死川走的是下山的方向,這還是個嶄新的沒有被極樂教眾認識的人,把他帶進來的松本先生顯然除了關於琴葉的事之外記憶力都不太持久,只要沒遇上其他人,就有可能在教祖不愛出門的白天把他原路送出去報信。

  朝日只要快快樂樂地回去屋子,再苟個兩三天,這個持續半個月的恐怖故事就要結束了,等待著她的將是「山神」的這筆工資和發現上弦的提成,成為富婆指日可待。

  給真菰姐姐她們買點什麼好呢?她一邊想著一邊高高興興地走回去,拉開木門,然後呆住了。

  朝日站在門口,看看裡面像是被龍卷風刮過了似的一片狼藉,又看了看被五花大綁,正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的白發人,最後看向了渾身掛彩,喘著粗氣躺在牆邊的生

  天目天星。

  「……你。」

  她慢慢地後退了一步:「鬼殺隊允許這麼干嗎……?」

  眼看著這孩子的手警惕地握上了刀,生天目趕緊投降:「沒沒沒,我沒叛變。」

  「那你怎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把他送走。」朝日依然沒有進門,狐疑地問道。

  她的動作成了壓垮生天目的最後一根稻草,黑發少年就像再也憋不住委屈了一樣,眼淚唰唰往下掉。

  「你當我不想嗎!!!」

  運氣有時候真的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不死川實彌不眠不休地找了好長時間他失蹤的搭檔,一頭霧水地收到了主公的來信,又莫名其妙地被松本拉進來,猝不及防地見到了隊友,連句解釋都沒有,被他推著一路往回走,剛巧遇到了一位女性,兩個人寒暄了幾句,然後生天目就拽著他換了個方向,把他拉進了一間屋子裡。

  「喂,你到底怎麼回事——」他忍無可忍地抬手按向生天目的肩膀,被他一個旋身躲了過去。

  「沒什麼,不死川,」生天目深吸一口氣,從臉上擠出一個微笑。

  「見到你真高興。」

  涼氣一下子竄上後背,本來就對這家伙好好的不歸隊,見面還不說人話的行為憋了一肚子火氣的不死川在門關上的瞬間,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勁。

  ……他這個許久未見的隊友,身上有鬼的味道,並且非常濃郁。

  常年與鬼廝殺鍛煉出來的敏銳嗅覺不會欺騙他,入隊不久就已經是丁級隊員的不死川實彌暴起抽刀就是一記塵旋風,鋒利的氣流打著旋把碰到的牆壁刮了一層下來,生天目被揍的猝不及防,就地被掀飛出去撞在櫃子上:「哥!你聽我解釋!!」

  不死川停都不停一刀揮出去:「行啊,等我先把你腿打斷你再好好解釋。」

  生天目的一句「我冤枉」被飛起來的木屑嗆回嗓子眼裡,又害怕自己腿斷,又害怕他把屋子打壞引來別人,情急之下抱頭一蹲:「我見到上弦了!」

  「……什麼?」冷冽的刀風猛地停下來,不死川實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意識迷迷糊糊恢復的時候,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放在一層很軟的被子裡,布條和繩子繞著他的胳膊腿緊緊地綁著,他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

  「你捆的夠緊嗎?要是這一下子掙脫開了咱倆的下場就得和這屋子一樣了。」

  「你放心,我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

  「……」果然生天目這王八蛋去鬼那一邊了!!

  他用力掙扎了一下,因為被捆著失去平衡滾落在地板上。

  「咦,你醒啦?」一個女孩手裡拿著一杯水走過來。

  「……!!」布條橫過下半張臉勒進他的牙齒裡,渾身傷疤的白發少年以一種要磨斷手腕的力度掙扎著,向朝日投去痛恨的眼神。

  朝日馬上投降:「哥,我知道你是生天目的隊友不死川實彌,我是今年剛加入鬼殺隊的,我叫朝日,我們沒有背叛組織,對你也沒有惡意,非常高興你來救我們,之所以要這樣是現在情況有點特殊,我馬上給你解開嘴上的布,但你先保證你不會大叫,好嗎?」

  不死川實彌的動作停下來,他像一只隨時可能暴起的猛獸,布滿血絲,濃郁到近乎是黑色的暗紫眼睛在橫穿過臉的疤痕間隙中微微地眯了眯。

  他沒有再動了。

  朝日在心裡痛罵把這破事丟給她的生天目,謹慎地探過身子去,在整個人恨不能離不死川越遠越好的情況下拿下了他嘴裡的布條,然後立刻把手舉到他能看見的地方。

  不死川實彌盯著她,可能是因為昏迷的緣故,他嗓子啞的厲害:「你就是主公大人要找的朝日?」

  朝日一下子高興起來:「主公大人找我啦?」

  小女孩高興的神情不能作假,蜂蜜金色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亮晶晶地看著他。

  不死川有點猶豫了,但這女孩身上帶著的鬼的氣息比生天目天星還要重,湊過來的時候尤其明顯,激的他汗毛都要炸開,每時每刻都在刺激著他的神智。

  朝日注意到他懷疑的眼神,立刻拉開窗戶在陽光裡轉了一圈表示自己真的是個人。

  顯然和他在外面走了那麼久的生天目也還是人類,白發少年在心裡松了半口氣,皺著眉頭問道:「那你們身上為什麼帶著鬼的氣息?為什麼不聯系鬼殺隊?」

  與他凶狠的表情不同,這問法稱得上溫和,朝日也松了口氣,心說這也沒有生天目說的那麼可怕,還是可以交流的。

  「我說出來你不要激動。」

  「說。」

  「我們真的遇到上弦了。」

  那雙本來就大的眼睛一下子睜的更大了。朝日被這銅鈴似的眼睛瞪的一個哆嗦。

  就在這個時候生天目揣著一個飯盒回來了,一進門就和不死川對了個正著,也一個哆嗦。

  兩個人一塊舉手:「哥!先不要衝動!」

  饒是不死川現在是被綁著的那一方,且還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和鬼是什麼關系,看著他們這慫樣,他也打從心裡升起一股火氣。

  他閉了閉眼,愣是憋住了:「到底怎麼回事?」

  生天目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這人對小女孩比對小男孩寬容多了,果斷地後退了一步把飯盒遞給朝日。

  朝日不明所以,拎著飯盒坐回去,把自己和生天目是什麼情況,怎麼進了萬世極樂教,什麼時候發現鬼,又怎麼過的這幾天,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然後她驚恐地發現不死川的眼神更不妙了。

  「你是說,」他咬字很慢:「你們兩個,在鬼眼皮子底下住了這麼久,直到看見他眼裡的字,才發現他是鬼,然後因為發現的太晚,被困住出不來,連信都傳不出去,不僅沒有把上弦的蹤跡上報,還白白地讓主公擔心了這麼久,對嗎?」

  他每說一個字,朝日和生天目的頭就低下去一點,最後簡直要埋進地裡。

  「對不起QAQ」

  過了一會,朝日想起自己只是個游擊員工,干嘛要用鬼殺隊的標准要求自己,於是她心安理得地抬起頭來。

  「……給我松開。」

  朝日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我想請問一下,松開了之後您打算干點什麼呢?」

  不死川實彌:「當然是去會一會那個上——」

  他的嘴又一次被塞住了。

  「唔——!!!」

  白發小女孩滿臉不好意思的樣子,下手卻又快又准,絲毫看不出來她害怕,不死川暴怒著掙扎,想要把嘴裡的東西吐出去。

  他嘗到一點紫菜的鹹香味。

  米飯軟糯的觸感隨即被牙齒傳送到大腦,不死川實彌意識到那女孩塞進他嘴裡的是個什麼東西。

  一個飯團。

  小時候父親並不爭氣,一家人經常餓肚子,不死川實彌沒有浪費糧食的習慣,也不覺得這人想毒死自己,於是他三口兩口嚼了嚼咽了下去。剛要說話,就又被塞了一個。

  「……!!」你!!!

  白發少年一邊掙扎,殺氣幾乎要從眼眶裡飛出來,卻依然把這個新的飯團咽了下去。

  生天目天星看著朝日的動作驚呆了,覺得自己已經在膽量上被朝日遠遠地甩了下去,小女孩就像沒看到不死川的怒氣,眼巴巴地看著他吃,吃完立刻就再塞一個。

  ……就這麼連吃了四個,不死川實彌吃飽了。

  飯盒的底層放著兩個萩餅。

  朝日古怪地看了一眼生天目

  ,怎麼還有萩餅的啊。

  她順手給白發前輩塞嘴裡,震驚地發現他咀嚼的頻率慢了一點。

  ……原來他真喜歡吃這個啊,不愧是你生天目!

  最後一個吃完,白發少年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的確為了找生天目和朝日,已經很多天沒有正常吃飯和休息了。

  看著曾經的隊友和現在的後輩面色蒼白小心翼翼的樣子,他沉默了一下,在朝日張嘴前開口:「別費勁了,我不會就這麼直接衝出去的。」

  朝日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生天目把繩子解開,三個人安靜地圍成一圈坐在一起。

  兩個人都在偷偷看不死川。

  白發少年握了握拳頭,再次克制住自己把他們都揍一頓的衝動。

  「找張紙來,先給主公傳信吧。」

  「?」

  「我們現在一時半會都出不去了,怎麼傳信啊?」生天目驚訝抬頭:「對了,你的鎹鴉呢?好像也沒來啊?」

  「是沒來。」

  「那怎麼——?」生天目的話突兀地中斷了。

  「要麼說你們就是兩個廢物呢?」不死川冷笑一聲:「捆了半天連這都沒發現。」

  朝日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不死川實彌隊服裡原本的一塊凸起動了動,用一個奇妙的姿勢一路擠上來,在少年傷痕遍布的胸口。

  ——探出一個帶著一撮白毛的小烏鴉腦袋。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才發現萩餅就是牡丹餅,光忠很喜歡做,吃起來聽說很噎的那個(

  大家好,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大家。

  壞消息是我這兩天可能要入v了,可能再有一兩章?好消息是更新大大的有(?

  所以仙女們!養肥不利於更新!這兩天多來看看我好嗎!我老想你們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最後感謝大家的評論評論評論評論收藏營養液,和番大王的小迷妹還有龍宇的地雷!明天見!


第21章 二十む這個世界不會有好事發生め

  時隔十多天,朝日終於和她的小鳥團聚了。

  白毛孩子和白毛小鳥同時發出一聲極其相似的嘰歪聲,撲到一起親熱地蹭來蹭去。

  朝日的鎹鴉還是個幼崽,這幾天為了找她擔驚受怕,吃足了苦頭,身形都縮小了一圈,上手一摸全是毛,裡面就一點點,不死川雖然不是個虐待動物的人,但他大多數時候表情實在可怕,小鳥從他衣服裡鑽出來像炮彈出膛直撲朝日,然後就賴在她頭頂不下來了。

  「朝,日,朝日!」它結結巴巴地蹦出幾個發音,拿翅膀猛拍朝日腦袋:「朝日,不見了!擔心,擔心!」

  小女孩頭發被撓成鳥窩,鼻子一酸:「嗚哇哇哇哇哇嗚嗚嗚我也想你嗚——」

  望著這感人至深的親人團聚,遭到嫌棄的不死川實彌嘖了一聲。旁邊的生天目癱在牆角,眼神柔和地看著兩個寶寶,像個慈祥的老奶奶。

  不死川陰沉的眼風掃在他臉上。

  「呃,」生天目瞬間坐直:「咳,我是說,嗯,太不像話了朝日!別哭了!」

  ——————

  不死川實彌是個真正的獵鬼人。

  朝日的師兄錆兔和富岡還是新隊員,她和煉獄杏壽郎的相處時間也不是很長,生天目天星看起來還不如她,只有新認識的不死川實彌,從一開始就給了朝日一股衝擊性的印像。

  對於這個人來說,「斬鬼」這件事真的是超越生命的最優先。

  本來他算是誤入,帶他進來的松本精神混亂,只是因為生天目和他下山時碰到了十香,被她熱情邀請才要在山上待一段時間的。不像生天目和朝日重傷被救又疑點重重,上了教祖的接待名單就下不來。

  他只要像征性地和朝日他們待一會,就可以在晚上之前直接找個理由回去。

  但他拒絕了。

  白發少年擰著眉頭,像是根本沒考慮過這回事:「我走了,留下你們兩個嗎?」

  朝日覺得自己可能幻聽了,她感覺自己剛剛聽到的是「留下你們兩個廢物嗎」。但是和生天目天星一樣,朝日在這方面的自尊心少的可憐,她毫無障礙地接受了不死川的糟糕態度,並且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那哥,你這麼厲害,看起來就不像普通人,鬼那邊能行嗎?」

  不死川隱隱約約地對她異常熟練的叫法感到一點不對勁,但很快被他壓下來。白發少年帶著刀繭的拇指抹過嘴角,露出一個充滿狂氣滿懷惡意的笑容。

  「那就剛好讓我看看上弦的鬼都有些什麼本事吧!」

  朝日好想嘆氣。這個人不是簡單的沒有經過社會毒打,而是真的把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之度外,覺得只要能讓鬼感受疼痛,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無所謂。

  和她完全相反的人。

  她想了想,想到這人愛吃萩餅,覺得他可能內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柔軟地帶,心裡燃起一點希望:「哥,我們是可以見識一下,但是你看我才剛剛加入鬼殺隊,殺了第一個鬼,連工資都沒有拿到就死了,是不是不太合適……?」

  朝日這個孩子其實不太適合賣萌裝慘,根據以往的經驗,每當她發自內心地想要把自己的苦處和人說一說的時候,她就會把對面逗笑。

  所以她隨便地一說,並沒有抱什麼希望。

  沒想到這位白發前輩竟然真的皺起眉頭,認真地問她:「誰要讓你死了?」

  這下連生天目都驚了:「?你真的覺得就咱們這小貓兩三只能打過上弦?」

  「誰讓你們打過上弦了?」不死川既茫然又不耐煩:「如果暴露了就你們倆先走,我留下拖住他,等主公那邊的支援過來。」

  「?」

  他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說完了,然後過了好一會都沒有等到朝日和生天目的回應。

  兩個人眼神不明地對視了一眼,慢吞吞地回答道:「……哦。」

  不死川的怒火瞬間點炸:「你們到底——」

  「那我們來商量一下到底怎麼遮掩一下不死川前輩的獵鬼人氣息吧。」

  「嗯,現在這個比較重要。」

  又來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憋屈感又來了。不死川前輩的手情不自禁地握在了刀上,又因為接下來的正事而不得不放下。

  「你們當時是怎麼瞞下來的?」他問出口,看了看這兩個人一個仿佛一眨眼就要出溜到地板上的坐姿,和另一個半只腳尖向外,一個不好立刻就要溜走的站姿,又覺得自己不用問了。

  這怕是主公親自來都認不出這是他的隊員。

  朝日把自己和童磨的心跳小故事分享給了不死川。

  這還是不死川實彌第一次聽到朝日和生天目在這裡生活的細節,不聽不要緊,一聽心都沉了下去。

  「等等,」他打斷朝日的話,把自己的日輪刀遞給她。

  朝日不明所以,接過了那把有著漂亮八芒星刀鍔的長刀。

  「你抽出來看看。」不死川的眼神看上去像個即將宣布自己不及格學生分數的數學老師。

  朝日握上刀柄用力。不死川實彌練的呼吸法是風之呼吸,他的刀刃也是令人聯想到春風的淺綠,同它西伯利亞寒風的主人不同,薄薄的綠色把同樣纖薄鋒利的刀刃襯得輕巧而秀麗,朝日欣賞了幾秒才發現問題。

  「……咦?」

  這刀上,並沒有寫「惡鬼滅殺」啊。

  「我不知道這鬼是在詐你還是他真不知道,鬼殺隊只有『柱』的刀上才會刻這幾個字,普通隊員是沒有的。」不死川的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你們真的是鬼殺隊的嗎」。

  什麼?朝日立刻把目光投向了生天目,那意思很明顯:你這家伙居然是柱嗎?!!

  生天目在搭檔危險的注視下光速舉手:「我不知道這個啊,我的刀是救我的那位柱給我的,我還以為大家刀上都有……」

  朝日不能讓責任兜到自己頭上:「我更不知道了,我根本沒日輪刀。」

  這場景簡直能讓人掉下眼淚,白發少年沉默了一會,聽到小女孩微弱的聲音:「那我這是早就已經暴露了嗎?」

  「……不,正相反,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說,你這番本色出演都確實能證明你和鬼殺隊沒什麼關系。」朝日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這麼刻薄且五十步笑百步的話是從生天目嘴裡說出來的。

  而不死川實彌此時也深深地認識到這兩個人恐怕不能在偽裝上為他提供任何有用的意見,閉上眼睛,不想再看見他們兩個了。

  這時候木門被敲了敲,少女的半張臉禮貌地從門外探進來。

  朝日幾乎是立刻側身擋住了不死川的刀,她有點意外地看著門外的木村早季:「木村姐姐,有什麼事嗎?」

  木村看見她身後明顯不像是好人的不死川,後退了半步,她看起來莫名緊張:「我來提醒你們不要忘記今晚教祖大人的拜會。」

  這活平時都是十香干的,朝日有點奇怪為什麼今天會是木村。

  被養出了一點肉,終於有了少女優美身體輪廓的木村早季愣了一下,對朝日露出一個微笑:「我今天和十香姐姐換班。」

  朝日這兩天總感覺自己頻頻被木村關注,但她看上去實在沒有什麼惡意,於是朝日也對她露出一個笑,決定先把注意力放在重要的事上,熬過今晚。

  這可是不死川前輩的大日子!

  朝日和生天目如臨大敵地圍著他,繞著圈子想該怎樣把他打扮的溫柔一點。

  他背後那個囂張地寫著一個「殺」的羽織已經被他們兩個藏起來了,敞口隊服也埋進之前差點挖出井的地方,不死川現在套著一件淺灰色的男士和服,胸口的繃帶從交叉領口透出一點。

  而這件看起來文雅又休閑的衣服被他穿的像是道場裡的保鏢。

  生天目再次躺下了,他微微一鞠躬,向朝日介紹道:「你好,這是我武功高強,家裡有道場要繼承的大表哥。」

  朝日:「……」

  「……是這樣,如果真的要死了,我會優先自己跑的。」她尷尬又不失禮貌地說道。

  任他們誰都沒想到,真正遇到童磨的時候,不死川實彌竟然比他們任何一個表現的都要冷靜。

  白發少年半掩在袖子裡的手青筋暴起,整個身體像是拉滿到下一刻就會崩斷的弓弦,但這些都被寬大的衣袍掩住,他表露出來的樣子克制,恭敬,凶狠又乖巧,帶著一點微妙的不認同。

  像每一個家裡有產業要繼承的富裕叛逆少年,對待這種虛無縹緲幫助窮人解脫的教祖的態度一樣。

  ……什麼叫專業的鬼殺隊員啊。

  朝日恭敬地伏在地上,心裡的小人目瞪口呆。

  這一晚過去之後,生天目發現自己被孤立了。他曾經的小伙伴朝日已然拜倒在了不死川的和服下面,成了一個無情的說好機器,不死川指東不往西。

  「……不是,難道不是我先來的嗎?」生天目難過。

  朝日也不想這樣:「但是你真的很不靠譜。」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這位叫童磨的鬼是真的對男的不太感興趣,不死川實彌費了大勁的演出只得到了他一個營業慈悲眼神,但這也讓他們都松了一口氣,朝日的鎹鴉已經帶著消息啟程了,小鳥還是幼崽,長的和它的前輩們也截然不同,不怕被發現,全村的希望寄於一身。

  問題只是在這一批被圈養的村民,他們對真相毫不知情,童磨本不打算吃他們,但如果他的身份暴露,誰也想不出來他會做些什麼。朝日他們討論來討論去也只是在給主公的信裡說明了情況,盡量打算用不驚動到普通人的方式,把鬼單獨引出來殺死。

  朝日對這計劃能不能成功一點信心也沒有,畢竟當她面對鱗瀧先生的時候,她只是覺得打不過要跑,而見到童磨時,她連一點想要戰鬥的想法都升不起來了。

  從送到信到柱的集結少說也要五六天,小女孩肉眼可見地變得焦慮。一連兩個晚上不死川從夢中醒來,都能感受到她在睡夢中不自覺地發抖。

  本應該睡得不省人事的生天目天星握住她的手與他沉默對視,烏黑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

  不死川實彌想到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對著惡語相向的弟弟。

  ……玄彌也有過這樣害怕的時候嗎?

  一片漆黑中,白發少年的身影停住了好一會兒,最後一只布滿刀繭和傷痕的手輕輕地落在了朝日的頭頂。

  聲音低的像一聲嘆息。

  ——直到第二天的黃昏,太陽沉下去就像永遠都不打算再升起來的時候,朝日忍著全身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看著那個有著七彩眼瞳的鬼輕描淡寫地踩著木村早季的屍體走過來向她微笑時,她腦海裡也回蕩著這句不知道誰說的話。

  「別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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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一む一個驚心動魄,內容很多的夜晚め

  木村早季是在下午找到朝日的。

  在這種就差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候,朝日其實並不願意和極樂教裡的人有過多的接觸,但木村第一句話就讓她呆住了。

  「我想起來了。」

  你怎麼能想起來呢??!!

  這一天天氣很好,湛藍的天上連雲都沒有飄起來半點,下午的陽光穿過樹葉間隙落在朝日臉頰上,和千葉山那一片遮天蔽日不見光的樹林天差地別,但涼氣還是一點一點滲進朝日的骨縫裡。

  她茫然地被木村早季拉著,看她微笑著和極樂教認識的人打招呼,然後輕車熟路地帶著她鑽進一棵樹後面,熟練地像是逛自家的花園。

  鑒於她現在已經住在了極樂教,自家花園這個說法好像也沒什麼錯,朝日愣愣地想。

  朝日在這個世界從事召喚工作已經很久了,救過的人她自己都記不清,裡面有很感謝她,為她提供了許多幫助的,也有看到有傻子接盤推她出去自己先逃跑的,甚至還有在安全了之後怪她多管閑事的。

  對朝日來說,這都沒什麼區別。應什麼人的呼救聲而來,在危機中保護他們對於朝日來說,最多只算得上是一份強制接受的懲罰,她不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完成會怎麼樣,但她也不願意嘗試。

  她與被她救助或被她傷害甚至殺死的人或者鬼之間沒有任何情感上的維系,這筆交易在事件結束的瞬間也跟著結束了,活下來的人回到家裡,走向自己未來的道路,而朝日停下來,檢查財產,包扎傷口,分辨自己在哪兒,想著下一頓飯該吃什麼,時刻准備著被再次投入危險之中。

  這些人的生平,愛好,是怎麼樣的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對朝日毫無意義,她疲於奔命,也並沒有時間關心。

  以至於朝日現在被拉著坐在樹樁上,看著少女秀麗的側臉時,她竟然恍惚了一下,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好好看過她。

  木村早季比生天目和富岡他們大一些,看上去已經脫離了孩子的範疇,有著柔順的黑色長發,和顏色淺而通透的藤紫色眼睛,看起來溫柔冷淡又哀愁。這頭發在十幾天以前還像一把枯草,但現在她安靜地坐著時,誰也不能把她和千葉山那個背著背簍像個難民一樣的女孩聯系在一起了。

  朝日眨了眨眼睛,這個姐姐發色和瞳色很像鬼殺隊的主公,如果說主公是一株正在枯萎卻還在勉力堅持的白花植物,木村早季就更像是琥珀裡會有的那種凝固的美麗花朵。

  放開鬼的事情不談,明明已經到了新的環境,甚至壓過了一直就在的十香,成為了最崇敬的教祖最喜歡的人,為什麼還會這樣呢?

  於是朝日盯著她不再笑而顯得安靜非常的側臉,很突然地問了一句:「你還是很不開心嗎?」

  木村驚訝地看著她:「你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孩子了。」

  「我還以為你會有點害怕,畢竟上次教祖問我那天晚上千葉山發生什麼了的時候,你看起來都要嚇死了。」

  朝日震驚:「……你想起來的也太早了吧?!」

  在不死川到來之前,她覺得她妥妥地能贏過生天目和彩花十香那些人破綻百出的演技,成為萬世極樂教最深藏不露的人,結果現在看來,她說不定得是最傻的那一個。

  然後她回憶了一下自己在那一晚做了什麼。

  先是把人打暈,阻止她向偶像獻祭,後來因為嫌棄帶著她逃跑礙事,干脆把人種進了土裡,最後因為傷太重摔下來不省人事,根本把她忘記了。

  「那你為什麼要說自己不記得了?」她宛如無事發生,茫然地問道。

  木村早季看了朝日一會,突然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

  「?」

  「你放心,這兒是我之前看好的地方,前後

  都有兩棵樹擋著,也不在任何出去的必經之路上,沒有人會來的。」

  這個美麗姐姐認認真真地向朝日點頭:「真的很隱蔽。」

  朝日這下也摸不透她想做什麼了:「挺好的,那你搞這麼隱蔽,是想做什麼呢?」

  「朝日和教祖大人,是敵人嗎?」

  嗯?!

  「你怎麼會這樣想?」朝日驚呆了:「雖然我不是特別信教,但我還是很尊敬教祖大人的。」

  木村早季看看著她,也沒說相信還是不相信,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其實我來找你,是想感謝你那天救了我。」

  她看不出朝日說的話是不是發自真心,但這也不是她所關心的事情,木村直接切入了正題。

  自從那天看到這姐姐朝著山神直撲過去,朝日就沒想過會在木村早季嘴裡聽到感謝的話,她竟一下子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不不不不用的,其實我還算給你添了麻煩……?早季姐姐其實不想被我拉著跑的吧。」

  白發小女孩並沒有提山神是怎麼放棄追她們的,但聽過她剛來時的重傷,木村心裡很清楚,在她被埋進土裡的時候,外面可能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這是木村早季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想過會有的東西。

  記憶是伴隨著剛到這裡某一天晚上的一個噩夢蘇醒過來的。她想起自己被父親趕出門,背著背簍站在那片山林的入口。她沒什麼朋友,母親早就不在了,唯一關心她的奶奶也剛剛去世,父親總是在酒醉的時候打她,清醒過來又抱著她痛哭流涕。

  也許父親是真的愛她吧,少女有點不確定地想,但是她已經感覺不到了。在長期的挨打挨餓,過著上一秒還被用憐愛的目光注視著,下一秒棍棒就落在身上的生活,在祖母徹底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木村早季就驚訝地發現,她感覺不到什麼傷心難過的情緒了。

  山神的傳說是從大概幾十年之前興起的。千葉山深處據說在一夜之間長起了一片密林,十個人進去可能有四五個人都出不來,有幾個一無所獲但活著出來,而另一個會找到寶物。

  嘗試的人數不勝數,木村鄰居家的鈴,隔壁村的相良和大空,武藤家的爺爺,還有其他外地來碰運氣的人。早季奶奶還在的時候說他們是被山神帶走了,山神給予他們豐收,同時從進山的人裡挑出他滿意的祭品。早季奶奶是一個有點神神叨叨的老太太,打從心底相信這個,所以木村早季從小聽著山神的故事長大。

  以至於當她背著背簍,茫然地走出家門時,她覺得就這樣進去,把自己獻給奶奶深信著的山神大人做祭品,對自己來說也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畢竟幾天沒有吃飽過的胃火燒火燎,被打出來的淤青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抬腿都像是挪動灌了鉛的沙袋,沒有人盼她活著,而活著也太辛苦了一點。

  但是像她這樣的一個人,就算是做山神的祭品,也能讓山神大人感到滿意嗎?

  直到她真的被襲擊,被一個不認識的白發小姑娘連拉帶拽地拖著逃命,她才發現這位山神可能和她奶奶想的不太一樣。這個孩子真的是她見過最有活力的人,明明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嘴裡百般不情願,一邊跑一邊罵她拖油瓶,卻始終緊緊拉著她的手,既霸道又莫名其妙地一定要她活下去。

  一心求死的少女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聽著朝日中氣十足地和追著她們的山神激情拌嘴,再次擁有了一點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被埋進土裡。

  「其實這個事是這樣的,我對召喚了解的還很少,但如果真的不想活了的話,我是不會被你叫過來的。」

  她聽到小女孩帶著哭腔的懇求:「求你了姐姐,加加油啊!!」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真心實意地期盼她活下去,心裡的一點小

  小的想法就像春芽破土一樣飛快地生長起來。

  雖然可能另有緣由,畢竟她之前和這孩子一點都不認識,但是木村早季想:既然你都這麼努力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加加油吧。

  「不,如果不是朝日,我一定真的就這麼死了。」

  木村漂亮的眼睛裡帶著一點細微的笑意,說這句話的時候柔和又愉快,與拉著朝日一路東應付西躲藏地走到這裡來的感覺一樣,和她一個人安靜坐著時的樣子像是兩個人。

  兩副樣子都很真實,要說哪個最假,大概是在童磨面前那個哀婉溫柔的人設了。

  這是什麼萬世極樂教啊,萬世極樂電影學院差不多。

  朝日看著這個小姐姐眼睛裡的微光,開始有一點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聽生天目的話,在這裡的時候和她多待一會兒。

  ——這是她從見到那個鬼山神開始到現在,發生的最好的事情了。

  「嗯,雖然我的初衷只是為了自己,但如果姐姐你能覺得活著有一點快樂,就是我最高興的事了。」白發小女孩兒笑眯眯地說。

  木村早季向她問起「山神」。

  朝日並不想告訴她那位備受村民崇拜的山神其實是什麼樣的東西,她只是含糊地表示她們見到的可能是某種山中的精怪。

  畢竟就像山神自己說的,他收取祭品,為村民帶來財富,他和傳聞中真正的山神差別真的那麼大嗎?

  朝日看著少女有一點低落的側臉,突然想起鱗瀧先生之前對她科普時說的,鬼都是人變來的這件事。那個不知道吃過多少人,和她廝殺了一夜,講話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有問必答,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山神的鬼,在以前還是人的時候,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很少會去想這一類的問題,就像她明明知道生天目一定有一點令人難過的過往,卻始終沒有嘗試去問過一樣,但木村早季的下一句話立刻就把她的理智拉了回來。

  「我覺得,教祖大人和山神,可能是一樣的東西。」

  朝日瞪大了眼睛,好長時間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她心情復雜地聽著木村早季小聲地解釋她在教祖大人面前的感覺和在山神面前是怎麼怎麼相似,真的開始有點認同不死川實彌暗示的,她就是一個廢物的事實了。

  朝日開始明白為什麼木村最近為什麼總是比較關注她,今天還特意把她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了。

  木村想告訴她教祖可能不是什麼好人,並且讓她想辦法快走。

  有那麼一兩秒朝日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她伸出手順了順少女的頭發:「你可能是最近沒有休息好吧?教祖大人明顯看起來是個人呀,不過老看他確實也沒什麼意思,早季姐姐回去好好睡一覺,再過幾天我們就一起下山吧。」

  她又露出了木村這些天來最熟悉的那種笑容,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也會為她空出一個角落,高高興興地規劃道:「你父親對你不好,我們就不回去找他了,我介紹我的朋友給你認識,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

  黑發少女愣了一下,也對她微笑起來:「嗯。」

  她長得清冷又秀麗,脫去那層麻木冷漠的氣質,發自真心眼睛亮閃閃地笑起來時真的非常好看,並且除了錆兔,這是朝日第一次和她救下來的人這樣心平氣和地坐著聊天,以至於她沒有發現,隨著她們的談話,太陽已經漸漸地偏到了西邊。

  在那雙潔白又修長的手輕巧地穿過木村早季的胸口時,這個笑容甚至還停留在她的臉上。

  朝日在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了一件事。

  ……童磨這個鬼在不想被別人發現的時候,是真的可以做到連一點危險的感覺都不會讓對手察覺到的。

  「真讓人感動呀。」他抓著黑發少女的心髒,

  微笑著嘆了口氣。

  鮮紅的血流順著他的手指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被青年的舌尖靈巧地卷走。

  他有點難過地向朝日走來:「只是什麼要騙我呢?」

  .

  .

  朝日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到人類裸露的身體器官。

  童磨的手不同於不死川上面布滿了刀繭,也不像朝日和木村的上面遍布著擦痕和來不及愈合的凍傷痕跡,白皙光滑,指節纖細,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可就是這樣的手,像切豆腐一樣,輕描淡寫地把木村早季的胸口捅了一個對穿。

  暗紅色的心髒就像它還在主人的身體裡一樣微微地收縮著,刺目又清晰地映在朝日的眼睛裡,每一點肌肉的紋理都纖毫畢現,每一次泵動都會將還沒來得及流干的血液和生命力擠出一點來,而幾秒鐘之前還在向朝日微笑的這一個女孩子,已經睜著眼睛倒了下去。

  童磨微笑地看著朝日,一口一口地把他手上的這一顆心吃掉了。

  朝日的全身都仿佛被凍住。有那麼一瞬間她分不清這是不是真實的世界,她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大腦像是硬生生被敲開的冰一樣嘎吱嘎吱地,勉強而疼痛地動起來。

  她見過很多奇形怪狀的鬼,有一張嘴仿佛可以吞下一個椅子的,也有頭上密密麻麻長滿眼睛的,還有把自己和樹林融為一體的,但沒有一個像此刻這個長相端正,有著七彩眼睛和美麗外貌的鬼一樣令她感到膽寒。

  童磨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白橡色的長發在落日的一點點余光裡熠熠生輝,他的頭頂像是被血潑過,暗紅的痕跡仿佛下一秒就要順著發絲流下來。事實是他整個人也像是被鮮血浸透,從指間,從微微下垂的笑眼,從腰間華麗的金扇子,從話語的每一個縫隙裡都有血氣和死氣滴滴答答地滲出來。

  而他帶著他慣常溫柔又帶著稚氣的微笑,牙齒裡甚至還殘留著血色,彬彬有禮地蹲下來,就像一個最最禮貌的人一樣,從早季的懷裡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

  『朝日,朝日!不要再發呆了!』

  膝丸焦急的呼喊聲在腦海裡炸響。

  朝日按上了她的刀柄,當她終於能夠張開嘴說出話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包括牙關在內,她的全身上下都在不受控制地劇烈發抖。

  「你,」上下牙的磕碰帶出清脆的哢哢聲,朝日用力咬住舌尖:「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早就發現啦。」青年像是逗小孩子一樣,帶著幾分得意道:「大概就在那個叫生天目的剛來不久吧,你們可能不知道,殺過鬼的人和普通人很不一樣的,像我這麼厲害的鬼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然後他沒有等朝日說話,就主動自言自語了起來:「那為什麼要裝作不知道把你們留下來呢?」

  朝日沒有說話,她以一種讓人害怕的專注盯著童磨的臉。

  「因為我不喜歡吃男人呀,還是香香軟軟的女孩子更有營養,更合我胃口一點。」

  童磨嚴肅地回看朝日,盯了兩秒鐘後終於忍不住一樣地笑了。

  「而且你看,這麼留著的話,只要抓住一個,說不定就能摸到一串,是不是很有趣?」

  ……居然真的是這樣。

  他的話滿懷惡意,帶著一種活潑的從容,但朝日已經不再感到憤怒了。恐懼像一桶冰水從頭到腳潑下來,強制著讓她冷靜。

  到現在為止,她和生天目不死川決定的所有計劃都不再成立了。且不說信有沒有傳出去,就算真的傳出去了,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也趕不過來。這一整晚的時間足夠童磨把她殺三遍再燉成湯了。

  打的話,她連剛剛童磨什麼時候出現的都不知道;跑,又真的跑得過嗎?

  她從來沒有過這麼絕望的

  時刻,所有思考的終點都清晰地指向同一個結果。

  ——她會死在這裡,成為這個鬼的一頓晚餐。

  「咦?你怎麼不說話啦?」那張蒼白的面孔在一瞬間貼到朝日眼前,因為離得近而看起來巨大得可怕的「上弦」兩個字漆黑:「明明上一次也很害怕,卻說出了很可愛的話。」

  他抽出腰間的兩把金色扇子,用上面的蓮花紋路擋住自己的下半邊臉,擔憂地問道:「這樣會不會好一點?還是害怕嗎?」

  朝日用力握緊膝丸的刀柄,那一句「你都要吃我了還不允許我害怕嗎」死活都不能從嗓子眼裡擠出來。

  童磨耐心地等了一會,發現她還是在發抖,嘆了口氣看了看天上剛剛顯現出來的月亮:「那先來活動活動身體吧?」

  金色的扇面劃破空氣亮起鋒利的冷光,他拿著扇子像跳舞一樣轉了一圈,笑吟吟地對著朝日安慰道:「反正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玩呢。」

  ——————

  鬼殺隊正進入前所未有的大動員。

  接到不死川和朝日他們的傳信後,主公當時就驚得跳了起來。這是鬼殺隊時隔多年終於揪住的一個上弦,現在正靠著幾個新人隊員走鋼絲一般維持著蹤跡。

  所有尚在一線的柱和柱級的預備隊員與隱成員都從天南地北被傳召回來,悄無聲息又快馬加鞭地向著萬世極樂教的山頭集結過去。

  所有人都在希望鬼能發現的再晚一點,這幾個孩子可以撐的再久一點。

  而朝日已經開始覺得今晚就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幾天前朝日和生天目猜想過如果真的打起架來,童磨的那兩把扇子會不會像鐵扇公主的一樣突然變大,然後一扇子把她扇飛兩個山頭。現在看來,他們完全料錯了這扇子的使用方向。

  薄的像刀刃一般的金屬在朝日翻滾落地的瞬間就貼上了她的小腿,童磨的攻擊和以往朝日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那雙金色的對扇像跳舞一樣輕飄飄地劃過,都來不及在朝日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快字來。只當它們帶著血離開的時候,她才能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隨著扇子而來,能把她連著骨頭刮下一層的寒風。

  即使她邊打邊跑,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來逃跑和防御,有意地把他往遠離極樂教駐地的方向引,朝日現在也是一個血人了。

  童磨完全是在逗她,他的攻擊方式既不像手鬼和山神那樣全無理智,也不像鱗瀧左近次和他的弟子們一樣,有一套完整的邏輯和章法,他完完全全只是在玩。

  膝丸的刀刃和扇刃相撞發出一聲脆響,接觸的瞬間相接的地方傳來泰山壓頂的巨力,那股力讓扇刃從刀尖一路滑向刀柄還不停,頓也不頓地以一個垂直的角度壓向朝日握刀的手腕。

  太刀的長度讓小女孩轉變方向都來不及,手掌猛地向腕骨對折了過去,骨頭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嘣一聲,在痛覺甚至還尚未傳入大腦的時候朝日就立刻放開了刀向右一閃,讓另一把扇子擦著她的腰斬過去揮了個空,矮著身子從童磨胳膊下面滾過去,在太刀當啷落地的瞬間抄起來退出了五六步遠。

  她面色蒼白地捂著自己的手腕半跪下來,腰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草葉間。

  就在這一輪交手的不過短短幾秒鐘,朝日就已經手腕骨裂,又一次添上了新傷,而她連童磨的衣角都沒有摸到,只是被動地在躲避而已,在這樣密集的攻勢下連個逃跑的機會都沒有找到。

  「咦?骨頭沒有碎嗎?真可惜。」

  「惜」字帶著笑音的後半個音節還回蕩在空氣中,金色的寒光就對著眼睛直直地刺了過來,那一點快的看不清的蓮花紋在女孩同色的雙瞳中驚心動魄地放大,快而模糊地一閃,在臨近目標的時候幾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

  一之型『虛刃』

  朝日原本凝實的,在環境中異常顯眼的身形就像個接觸不良的電視畫面一樣晃了一下,她那把長的嚇人,剛剛讓她吃了不少苦的太刀就一瞬間消失在童磨的視野中。

  「……咦?」

  脖子上後知後覺地傳來一點痛感,名列上弦第二的鬼吃痛低下頭,才順著脖子看到了那一截雪亮的刀鋒。

  原來童磨這樣的鬼被砍中了也會流血啊。朝日看著切進青年脖子一半的刀刃有些茫然地想到。

  ……只切進去了一半。

  一向無往不勝,無論有著如何堅固的外殼都能切開的源氏寶刀,在朝日用上全身力量的一擊裡,竟然也只割開了童磨脖子的一半。

  朝日的心就像灌了鉛一樣不受控制地下沉,她用力踩在鬼的小腿上想要借力把刀抽出來,卻驚恐地發現那刀紋絲不動。

  「……很厲害嘛,小朝日。」童磨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來,他握著扇子的手覆上朝日握刀的手背,大手完完全全地把朝日的手和他的扇子一起包裹進去,一點一點地收緊。

  鋒利冰涼的邊緣貼著朝日的手背嵌進去,同時割破了鬼和小女孩的皮膚,鮮紅的血流纏|綿|曖|昧地融在一起順著手臂流進衣袖深處,青年陶醉地吸了一口氣。

  「小朝日雖然是個新隊員,卻和大家都不一樣呢。這個能把殺氣都收斂的干干淨淨的型我從來沒見過誒,剛剛我連刀都看不見了,真的很厲害。」

  朝日的手骨都在巨大的握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而握著她的東西卻比起肌肉和骨頭來說更像一台帶著鋒利扇葉的絞肉機,不管她怎麼掙扎都完全紋絲不動。

  不愧是上弦的脖子,連刀都能卡住。

  他似乎是想歪歪頭,但又意識到現在不能隨便歪頭,好奇地問朝日:「這是什麼呼吸呀?」

  「還,沒取好名字。」朝日在劇痛之中擠出幾個字,感到他的手滿意地松開了一點。

  「好吧,雖然只有兩個型真的很可惜,但也算是很珍貴的情報了。」他微微一笑,毫無預兆地放松了脖子上的禁錮,抓著朝日的手把她從身上甩下來,猛地一個肘擊:「小朝日要加油呀!」

  像是被一輛全速行駛的火車車頭正面擊中,朝日飛出去撞斷了兩棵樹的時候才感覺到胸前排山倒海般的痛意,這一擊讓她五髒六腑都像是要粉碎了一樣合著血吐出去,她摔在地上,覺得自己要死了。

  在疼的眼前發黑的時候,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你,你留著我們,其實是像養著,山上的人一樣,想收集情報,順便,順便觀察我們的行為吧?」

  越在情況緊急的時候,人的腦子就越是會想到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朝日被戲耍著虐打了這麼久,像一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的時候,她突然想通了童磨一切行為的動因。

  這根本不是什麼變成鬼了還殘留著人類的情感,這是一個鬼在有意識地觀察記錄著人的樣子,他們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有什麼樣的表情,說出怎麼樣的話,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他一邊在收藏,一邊在學習。

  童磨驚奇地瞪大眼睛,干脆利落地承認了:「你真敏銳,小朝日。」

  他悠閑地向著朝日走過來。

  「說話又很委婉,又禮貌,不像其他人一樣逮著這一點傷害我,我真喜歡你。」

  朝日會的第二個型『淨琉璃』一直在開著,並且在持續的高強度使用下反饋給了朝日更多的信息,這個初衷是讓雜亂的東西消失,只留下最重要的信息的環境感知技能現在清清楚楚地將風的流動,鬼落地的力度,他每一塊肌肉的牽動傳遞給朝日。

  就是現在,在他說出這句贊嘆的同時,原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女孩像一只被驚嚇到的兔子一樣拔地而起,飛快地竄了出去。

  然後在半空猛地掉了下來。

  「就連都到這種地步了,爬著也要想辦法逃走的這一點,我也很喜歡。」

  他踩著朝日的脊背,笑吟吟地補充道。

  「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呢?明明都這麼痛苦了不是嗎?」他難以理解地搖著頭:「你也是,小早季也是,和我一起永生不好嗎?」

  他流著眼淚,再次展開了他的扇子。

  以他持扇的雙手為原點,寒氣瞬間在空氣中集結開來,連樹葉都微微地掛上了一層霜。

  細小的冰晶在空氣中一個接一個地劈啪爆開,像是開了無數朵晶瑩剔透的冰花,每一朵的邊緣都反射著鋒利的冷光,它們在空中飢渴地振動著,仿佛主人一個命令就會撲出去把敵人絞成碎片。

  童磨看著腳下渾身是血,已經看不出樣子的朝日,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來和我一起,到達極樂吧?」

  ——血鬼術『散蓮華』

  而朝日一動不動。

  .

  .

  也許是童磨太自信,也許是終於能把這個他中意許久的孩子做成刺身這件事讓他太高興了,在那些冰晶奔湧出去的時候,他竟然很微小地,自己都沒有太感覺到地,晃了一下神。

  呼嘯的狂風自下而上地咆哮著卷成一個半弧形,從小女孩的身前直升而起,吹得冰晶直接調轉方向糊了他一臉時,他才猛地回過神來,聽到了少年話語的尾音。

  鹹魚呼吸三之型『虛度光陰』

  風之呼吸四之型『升上沙塵嵐』

  在落地的瞬間,生天目天星看清楚了這個說他們一定能平安離開的白發小妹妹現在的樣子。

  ……有那麼一兩秒,這兩個人憤怒得連呼吸都停滯了。

  朝日的生命力是令人震驚的頑強,在她發現這一下居然沒有落到自己身上時,她瞬間就覺得自己有救了。

  不死川實彌幾乎是立刻就向童磨撲了過去,用刮掉骨頭的力道抽刀就是一記塵旋風·削斬,高速突進的螺旋刀風在地上開出一個觸目驚心的巨大裂口,擦著鬼的肩膀劈了過去。

  童磨輕巧地閃過去,被他自己的冰晶切割出來的微小裂口在說話的間隙肉眼可見地愈合:「原來是你們呀。」

  不死川一言不發,下一刀換了個角度直揮出去。

  而生天目靠著朝日半蹲下來。朝日握刀的右手在童磨有意的折磨下和半凝固的血痂一起,以一個扭曲的形狀黏在了刀上,裂口處隱約見得到森白的骨茬。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指從刀上下來,指揮生天目:「哥,左,左邊第二個兜,有止血藥,幫個,忙唄。」

  生天目沉默著從她口袋裡拿出紙包的藥粉,卻發現想要包扎的地方太多,他根本不知道該先包哪裡。

  朝日現在湊活能用的地方只有腿,但是蹬腿兒又實在太不精細了,她只好拼命眨眼睛示意生天目哪裡比較嚴重。

  生天目的手在抖。他非常想揪住這孩子的領子質問她為什麼不帶著鬼回去找他們,要一個人引著童磨跑這麼遠,心裡卻恨不得自己不要這麼清楚她在想什麼。

  「不是怎麼樣都要活下去嗎?那就回來讓前輩們死在前面啊。」

  朝日已經把氣喘勻了,即使每說一句話胸口就疼的鼻涕眼淚糊一臉,但這不妨礙她流暢地吐槽一句:「……反正怎麼樣都要死了,早死晚死你們居然還要和我比比嗎?」

  讓不死川一個人扛著真的太為難他了,生天目包扎的速度飛快,痛的朝日瘋狂嘶氣:「你不是跑的很快嗎?引過來我們兩個頂著你先跑了也行啊。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好跑的。」

  天知道他們倆左等右等不見朝日回來,在後山發現木村的屍體時有多麼著急。

  朝日垂頭喪氣挨罵,她沒能說出來「那你們倆怎麼沒趁機逃跑」這樣的話,因為她真的很高興有人能來救她。

  雖然就算他們三個加起來,也不過是能將將多撐個一時半會罷了。

  童磨沒有在隱瞞,他就是耍著他們玩,看著他們自以為很好地隱藏了自己,滿懷希望地讓鎹鴉傳信出去,然後在增援快要來的時候對他們動手,看看他們絕望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能使出什麼樣的招數。

  他今晚就是要他們三個死在這裡,然後讓整個鬼殺隊都看見。

  激戰中的不死川實彌逐漸地發現他的呼吸困難可能不單單是因為心疼朝日。即使他是風之呼吸,每一抬手都會掀起狂風,但在戰鬥中還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許童磨的冰霧。

  這股寒氣並沒有隨著進入溫暖的體內環境逐漸融化,而是很緩慢地開始降低他身體的溫度,以至於現在他一吸氣,胸口就凍得發疼。

  「小心,他的血鬼術有毒。」白發少年滾落在地上,抹掉嘴角的血,語氣沉冷地提醒剛加入戰局的生天目。

  生天目連風都掀不起來,現在恨不能順著他的為難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他提著刀輕巧地游走在不死川和童磨的戰場之外,像只墊著腳尖往櫃子上跳的黑貓,時不時探出頭來撓一爪子。

  生天目和朝日相類似,都缺少可以直接正面對敵的戰鬥技巧。他的『虛度光陰』是可以讓對手不受控制地出一下神的類似精神攻擊,而四之型『游手好閑』可以讓他找准位置,短暫地限制一下對手的行動。

  這兩樣如果是他自己使出來確實沒什麼用,因為這一下晃完了他下一下還是得完蛋,但在有不死川的情況下就威力翻倍。這兩個人說起來也是第一次這樣認真配合,但是在生命威脅下竟然配合的像是多年的老搭檔。這邊剛一用出來,那邊就看准機會上去砍一刀,童磨被揍的莫名其妙,還差點沒了胳膊,終於開始煩了。

  他對男孩子顯然懶得再說什麼花裡胡哨的好聽話,反復確認也發現生天目確實只會那兩招,沒什麼好再看下去的。

  他干脆利落地提了速度。

  血鬼術『蔓蓮華』的冰晶藤蔓猛地飛旋出去,像十幾條帶著倒刺的鞭子,結結實實地抽在了不死川實彌的身上,同一時間樹上的生天目被卷住腳踝扯下來甩飛出去,遠遠地砸在地上。

  朝日眯著眼睛打量著戰局,幾乎是立刻明白過來他沒有耐心了,想先殺掉比較厲害但是呼吸法中規中矩的不死川,留下菜但是花裡胡哨的她和生天目慢慢玩。

  不死川實彌真的很厲害。他胸前被冰刃和扇子割出來的傷口幾乎都要看到肋骨,還能在落地的同時一個翻身躲過從天而降的玄冬冰柱,滾過一圈後他幾乎是停也不敢停地揮出幾刀。

  三之型『晴嵐風樹』

  數道風刃齊發,合著凜冽的劍氣正面對上了童磨的血鬼術『枯園垂雪』,金扇子與淺綠的日輪刀刃交織出讓人眼花繚亂的軌跡,最後以他刀刃被切根切斷,正面中了一記枯園垂雪打散後的散蓮華作為終結。

  白發少年拄著那半截刀柄艱難地半跪在地上喘氣,眼睛卻興奮地大睜著,根本沒在怕。

  他背對著朝日,朝日看到他的手勢,讓她想辦法和生天目先走。

  「你很厲害嘛,我上個殺掉的用風之呼吸的人都是柱了也就差不多是你這個水平。」童磨惡意地表揚道:「不過他還是死了哎。」

  生天目拖著他完全失去了一層皮肉的腳踝走過來。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抖,但他表情卻顯得很平靜,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傷口。

  呼吸法真的是個很好的技能,盡管肺現在痛的都要炸開,每次吸氣血都要衝上鼻腔,但是朝日發現她能動了。

  「他讓咱倆看准機會跑,你覺

  得呢?」生天目用嘴型問道。

  不死川是擺明了不可能走的,不僅是因為他看起來正在興頭上,更因為他害怕如果他們真的都跑掉了童磨會惱羞成怒,掉回頭去殺了山上那些萬世極樂教的人,這是他一定不能接受的事。

  朝日看著這個白發前輩艱難地打著手勢拼命暗示的樣子,做出了一個可能是她活到現在最瘋的一個決定。

  就在童磨想要痛快點和不死川實彌打完他人生中的最後一輪時,他聽到了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

  ……已經被他殺死,生吃了心髒的少女含著眼淚從樹林中跑出來,聲嘶力竭地大罵了一句。

  「童磨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饒是童磨也愣了一下,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間,『虛刃』無形的刀鋒已經殺到了他的腳下。

  童磨的外貌是個美男子真的是太好了,他的腳踝比脖子可細多了。

  朝日押上了全身體重,連滾帶爬飛砍出去的這一刀直接把童磨的一只腳劈飛了出去,身形高大的鬼一下子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劇痛讓他的神智立刻清醒,名叫木村早季的少女瞬間變回生天目的紙片,慢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而這個時候朝日和生天目已經滾到了不死川的旁邊,一人一條胳膊地扛起了來不及反應過來的不死川。

  拔腿就跑。

  「你們兩個,放下我……!」

  不死川虛弱又憤怒地掙扎著。

  「別吵我傷口要裂開了!」朝日毫不留情拍了他一下腦袋。

  「快快快他要追上來了!」生天目尖叫。

  童磨徹底生氣了,他都不想等腳重新長出來,直接用冰補上了那一截,飛快地追了上來,眼看著就要摸到生天目的衣角。

  生天目深吸一口氣。鹹魚呼吸。

  一之型『捷徑』

  他除了陰陽術之外學會的第一個型瞬間發動,他整個人拽著朝日和不死川拔地而起,硬是在空中扭了一個詭異的弧度,把童磨甩開了一截。

  「哇哥你還會這個!」朝日贊嘆。

  他們衝的太快,烈風和樹葉打在臉上,血痕幾乎是立刻就顯現出來。而身後的童磨又一次趕了上來。

  生天目這一次來不及用他的呼吸法了,而不死川還在掙扎要他們把他丟回去。朝日滿心愁苦地看著遙不可及的前方,多麼希望這一段距離能憑空消失就好了。

  ……

  ……憑空消失?

  這一刻靈感就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她用她已經麻到感覺不到痛的右手舉起了刀,在生天目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向著前方的空氣用力揮出去。呼吸法。

  二之型『無間』

  好消息是那一段距離真的消失了。

  壞消息是他們毫無心理和身體准備地衝破了那一段路,在慣性的驅使下直衝向了本來還很遠的一道深溝。

  滯空的時候身下是望不見底的漆黑,身後是美麗又險惡的冰藤蔓。

  完了,朝日絕望地想。

  努力了一晚上,受傷到這種鬼程度,努力了個寂寞,早知道直接躺下了。

  但事情就是這麼奇妙,就在寒氣將將要勾上她的腳腕時,朝日感到了一種熟悉無比的感覺。

  ……夾雜在呼嘯的風聲中,像是隔了很遠,有什麼人微弱的呼喊,清晰地傳達到她的耳邊。

  「救救我!!」

  朝日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已經好久沒有被召喚了。

  在消失在空中的最後關頭,朝日做了一個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舉動。

  她繞過不死川,一左一右緊緊地抓住了他和生天目。

  帶著鬼滿心憤怒的蔓蓮華藤蔓飛旋在空中,什麼也沒卷住。


第23章 二十二む朝日與她憂心忡忡的爺爺め

  對於朝日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困難的選擇題。

  留下來肯定是個死,要是能被一起召喚走,情況一定不會比現在更壞,說不定還能有一條活路。

  ……朝日就不信她還能從上弦之二面前被召喚到上弦之一那裡去。

  被傳送走的感覺像是中了生天目的虛度光陰,在意識回籠的第一個瞬間,朝日就感到一股帶著腥氣的勁風撲面而來。

  被童磨高強度連續毆打了這好一會,朝日的身體還處在非常敏感的戰鬥狀態,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她拽著生天目和不死川猛地低下頭去,屁股往後順勢一頂,把她後面的人直接撅出去摔到了地上。

  從她頭頂上過去掃了個空的,是一根帶著涎液的舌頭。

  生天目還沒回神,不死川在茫然中反應驚人,他一腳踹走了生天目,把朝日往懷裡一撈,單手護著她的腦袋,另一只手就著向下的姿勢抽刀往上一揮。

  六之型『黑風煙嵐』

  自下而上的弧形風刃飛旋出去迎上了飛撲而來的鬼,與從這鬼身後斬過來的一道刺目火焰重重地撞在一起,形成了爆炸一樣的效果。朝日被大力按在不死川皮肉翻卷的胸前,連那鬼到底長什麼樣子都沒見上,耳朵的嗡鳴聲停下來的時候,她剛好看見最後一點飛灰落在地上。

  ……這還是第一次她被召喚去救人,反而被別人救了。

  小女孩從不死川懷裡掙出一個亂糟糟的腦袋頂,然後愣在了原地。

  她對面站著的人也呆住了,金紅相間的眼睛瞪得溜圓,連刀都忘了收回去。

  煉獄杏壽郎花了一兩分鐘把面前的這一團,和上一次被他打扮的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聯系起來,驚愕的表情像潮水一樣從臉上褪去,橙發少年的嘴角抿起來,收刀快步走了上去。

  「我是鬼殺隊的乙級隊員煉獄——」

  他的情況交涉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白發少年拄著他胳膊下的白發小女孩,兩個人一起失去意識,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

  朝日是疼醒的。

  手就不用說了,童磨那一肘子幾乎把她的肋骨打碎了,即使意識模糊,每一次吸氣的時候還是痛得她恨不能自己可以不呼吸。

  學會呼吸法可真好,朝日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正常人弄成這樣,現在已經入土了吧。

  說不定還會有人趴在她旁邊哭。

  ……會嗎?

  白發女孩閉著眼睛默默地躺了一會,突然在腦子裡,有點不確定地開口問道。

  「……你是在哭嗎?」

  從一醒來起就在耳邊持續著的斷斷續續的微小吸氣聲猛地一滯,力道之大朝日都怕他岔氣。隔了兩秒,膝丸的聲音若無其事地響起來。

  『誰哭了?我沒在哭。』

  ……如果這句聲明沒有帶著鼻音的話。

  小孩兒停頓了一下,似乎有點失望地應了一聲:「……哦。」

  她腦子裡現在是一片疲倦到極致的空白,包括她在哪裡,發生了什麼,死在她面前的木村早季,童磨那事兒的後續,什麼東西都不想再想。

  『可能是你自己的吸氣聲。』男聲倔強地又解釋了一遍,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狐疑地問道,『你怎麼不叫我爺爺了?你敬語都沒用!』

  「啊?你不是不喜歡我叫爺爺的嗎?」朝日茫然地問道:「還是說你其實喜歡敬語……?」

  膝丸呆住了,他急於確認自己在孩子心裡的權威地位,一時把這茬忘了。

  『哦,哦。你還是正常叫吧。』

  「好——」小女孩拖長了聲音答應道。

  ……她似乎又快樂起來了。

  膝丸其實搞不太懂他跟著的這個孩子。

  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這是個偷刀賊,即使身上帶著同僚的印記,他也對朝日沒有一點好印像。但是後來即使她倒在路邊要餓死了,也沒有想過把他或者她根本拔不出來的兄長賣了換點錢,源氏的名刀就漸漸地願意在偶爾有空的時候看看她。

  ……即使是鍛造於更混亂,更危險的平安時代,他也再沒有見過這麼悲慘的一個人類了。

  還只有這麼小一點點大,就已經不得不努力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討生活,不僅過的飢一頓飽一頓,還經常莫名其妙就被弄去了危險的地方,和明顯比她強很多倍的妖怪和人類廝殺,翻來滾去地逃命。

  這其實不足以讓活了近千年見多識廣的名刀擔憂,畢竟歷史上很多厲害的人物都會經歷這樣的歷練,這些人會在危險中保持自己堅韌勇敢的品格,快速地成長起來,建功立業斬妖除魔,成為千年後都赫赫有名的英雄。刀能有幸跟隨這樣的主人,與他們並肩作戰,也是值得炫耀的事跡。

  而這個叫做朝日的孩子,就真的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小孩兒。

  膝丸認真地觀察過她好一陣子,越看心裡越涼。她沒有什麼劍術上的卓絕天賦,身體素質作為一個帶著神眷的人也只是堪堪到了及格線,遇不到好的師父沒有人教導她,沒有義氣交不到朋友,哪怕已經有過再多經驗,看見強敵第一反應也永遠不敢應戰掉頭逃跑,怎麼看怎麼不行。

  可能就是因為是這樣的主人,才沒有辦法得到兄長的承認吧。

  源氏的弟弟見過小孩兒在泥水裡打滾,和想抓走她賣的人捉迷藏,拖著受傷的肩膀在無人的深夜砍那些殺不死的怪物砍到嚎啕大哭,被她救了的人搶走食物,餓得奄奄一息倒在雪地裡。而髭切的付喪神只是安靜地沉睡著,一次也沒有醒過來。

  要是有兄長在的話,一定可以更好地保護她。付喪神的樣子有著漂亮的薄綠色頭發的青年有些焦急地想著,恨鐵不成鋼地注視著朝日每次偷懶,瞎玩,犯傻,沒骨氣,不尊重刀,被師兄揍了還嘿嘿笑的時候。

  拿著源氏的重寶,你倒是揮舞的像點樣子,早點得到兄長的承認啊!!

  膝丸一直覺得這小孩沒皮沒臉沒有追求,不管遇到怎麼樣的危險,總之混過去了就立刻高興起來拋之腦後,費勁找一些完全不必要並且花裡胡哨的樂子,比如前一陣子她在極樂教拿草編的劍穗。

  但是當她真的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因為即使在睡夢中也持續存在的痛苦皺著眉頭,不動也不笑了的時候,太刀鋼鐵做的心也仿佛一起被揉成了一團,連不需要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有點痛了。

  從朝日的位置可以看到窗戶,陽光淺淺地灑下來一層,窗檐上煉獄杏壽郎橙紅色的發尖隨著他身體的動作和即使努力抑制卻仍然洪亮的發音一翹一翹,像是兩朵迎風招展的小花,或者一對抖動的貓頭鷹耳朵。

  看起來非常安全。

  膝丸聽到小女孩細小的呼吸聲,她似乎是想了一會兒,又像是睡著又醒過來,突然出聲。

  「我讓你失望了嗎?」她輕輕地問道。

  過了很久,朝日聽到太刀的回答。

  『……沒有,你做的很好。』

  後半句隱沒在唇齒間,朝日並沒有聽到。

  『我為你驕傲。』


第24章 二十三む朝日與她元氣滿滿的大哥め

  要說鬼殺隊裡對朝日的情況最了解的人,那必然是煉獄杏壽郎,畢竟連主公都沒有親眼見過朝日的憑空消失之術。

  他大概十天前就從主公那邊收到了朝日失去聯系的消息,加入了尋找的行列,但因為等級只是乙,並且還在任務中,並沒有被召集參加上弦之二的圍剿,也不知道童磨的這件事。

  但這完全沒有影響他的能干。

  朝日和不死川實彌受傷太重當場昏倒了,但生天目天星除了一些看起來嚴重的皮外傷和輕微中毒,導致講話總是氣喘吁吁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毛病。煉獄杏壽郎花了兩分鐘從他嘴裡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聯系了鎹鴉和隱,分兩路把消息送給了主公和正在趕去的支援隊員,然後帶著他們三個去了離得最近的紫藤之家。

  當他端著湯碗走進房間的時候,所有的事都已經被處理好了。

  小女孩正四仰八叉地癱在床上發呆,一副看破紅塵,進入賢者時間的樣子。橙發少年衣角帶風地走進來,仿佛把屋子都照的更亮了一點。

  「呦!朝日!上午好!」

  這干脆利落中氣十足的問好簡直提神醒腦,朝日一下子精神起來,並為自己在大哥面前的儀態感到慚愧,從四仰八叉地癱著變成了局促不安地癱著。

  ……原因無他,她實在還爬不起來。

  煉獄杏壽郎一個字沒提朝日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晃了晃他的碗:「剛好你醒了,來補充點營養!」

  即使朝日努力避免自己想起什麼,但聽到這句話後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童磨捧著人類的心髒,撕咬的滿嘴是血,一邊笑眯眯地說著「還是女孩子更有營養」的樣子,一股強烈的嘔吐衝動從胃裡直衝喉嚨。

  她惡心得情不自禁一個仰臥起坐,因為支撐不住身體徑直跌回床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煉獄杏壽郎穩穩地端著手裡的碗,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金紅相間的眼睛裡神色不明。

  等到朝日的咳嗽和干嘔終於平息下來,他才拿起布巾給她擦擦臉,喂她喝了點水。

  朝日艱難地被扶著半坐起來,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個沒有骨頭的橡膠人,必須依靠一點類似枕頭之類的外物來支撐身體,生怕哪一下動的不對,剛剛連起來的肋骨就要哢哢落一地。

  她用左手把自己包成個粽子的右手從被子裡挪出來,難過地發現不知道是因為包的太緊還是別的原因,她還是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

  小女孩生怕這玩意只是包的大,一拆開發現其實裡面沒有手,只有半截胳膊,憂心忡忡地問煉獄杏壽郎:「大哥,我這手還有救嗎?」

  橙發少年不假思索:「當然有了,只要你好好吃飯,很快就會好的!」

  然後他就像是沒看見朝日老大不情願的神色一樣,端起碗裡的湯舀了一勺,笑眯眯地遞到她嘴邊。

  是熬的很香的骨頭湯的味道。

  如果放在平時朝日是很高興的,但是童磨的事給她的刺激太大,導致她現在看到葷的就聯想到一些七彩的東西,想到如果自己沒被召喚走,這碗就會出現在童磨手上,而她就會出現在湯裡,然後發自內心地抵觸起來。

  「哥,我能吃點兒素的——」

  木勺不容拒絕地塞進了她嘴裡。

  湯水被吹的溫度適中,肉類醇厚的香氣混合著某種清新的草藥味道順著食道滑進胃裡,讓一度已經失去感覺的腹腔變得重新溫暖慰帖起來。

  朝日閉緊嘴巴深呼吸,她不敢說話,她覺得自己只要一開口就會立刻吐個昏天黑地。

  小女孩領會到了她大哥的意思,沉默地顫抖著和自己的條件反射作鬥爭,蒼白的發絲被汗水浸透,可憐兮兮地貼在同樣蒼白的額頭上。

  朝日以前在山裡的時候也偶爾有過這種被刺激的太狠吃不下飯的情況,但基本在餓急了的時候都會自己治好。這次不僅程度更嚴重,並且因為躺了三天身體太虛了又到處都疼,根本就感覺不到餓,現在就非常痛苦,表情都快要脫離人類五官的範疇。

  過了幾分鐘,她總算壓抑下了那股想拿刀扎自己的衝動,長長地舒了口氣,煉獄杏壽郎的第二勺就又重新遞到了她嘴邊。

  他對小女孩狼狽的樣子不置一詞,只是摸摸她的腦袋誇她做得好,帶著他一貫神采奕奕沒什麼可擔心的神色向朝日熱情介紹這個湯生天目一邊吐一邊熬了多久,他覺得非常美味,又很適合給朝日補充營養,如果朝日也喜歡就太好了。

  朝日:「……」

  生天目好難啊。

  但也許是因為知道了生天目的難處,又或者是煉獄杏壽郎喝湯給她做示範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很香,朝日在喝了五六口之後逐漸地開始慢慢能接受了,到最後竟然真的斷斷續續喝掉了三分之二碗。

  橙發少年把碗收起來,把朝日擺到正確的位置上躺下,給她嘴裡塞了個東西,動作熟練的像是照顧寶寶。

  那是一個很小的多邊形,朝日舔了舔,感覺到一點甜和一點點清涼,驅散了她嘴裡湯的余味。

  ——是糖。

  煉獄杏壽郎顯然很清楚這孩子吃糖的習慣,趕緊叮囑她:「不要用力咬,慢慢地含化!」

  他剛說到「不要」,小孩兒腮幫子裡傳來哢的一聲。

  橙發大哥沉默地看著朝日。

  朝日乖巧眨眼。

  等到煉獄杏壽郎無奈地出門去了,朝日才含著淚花拿左手捂住了腮幫子,後悔自己嘴快。

  ……這也太硬了,震得她腦仁疼。

  朝日在紫藤之家躺了三天。新傷疊著舊傷讓一般的醫生都不太好治她和不死川,在問過了醫生之後,煉獄杏壽郎和來接他們的隱決定等他們倆情況穩定下來了,就送他們去鬼殺隊的下轄醫療機構蝶屋。

  朝日的恢復速度和膝丸預料的一致,三四天以後她就能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爬起來了。因為受傷和食欲不振,短短幾天小孩兒就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手腳細的仿佛一折就斷,終於打開門出去屋子的時候朝日都覺得不太真實。

  但是很快,蹲在牆角一邊吃一邊吐的生天目就讓她找回了真實感。

  生天目天星小臉煞白,顯然也是被童磨弄出了心理陰影,很多鬼殺隊員都會有這種類似創傷應激障礙的後遺症,但是生天目不比朝日有大哥關照,爹不疼娘不愛,還在自己努力克服,見到朝日從屋子裡出來,眼睛亮了亮。

  「哎呀,你好啦?」

  朝日骨頭哪哪都沒長結實,根本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脊背挺得板直不敢打彎,像個不倒翁一樣左右晃了晃,整個人斜著向他靠近示意自己好多了。

  這個動作看著都不像人類以至於生天目嚇了一跳,他動作飛快地把手裡的魚餡兒飯團往旁邊一扔,扶著朝日兩個人靠在牆上聊天。

  生天目天星提都沒提他的湯,估計熬的時候受了不少罪。

  他給朝日講了講後續的事情。主公的效率真的不可思議,那天其實鬼殺隊的支援確實快要到了,他們逃跑的時候把童磨引的太遠,又消失的非常蹊蹺,教祖估計茫然地在溝裡找了好一會兒,像模像樣地威脅了半天才發現是真的沒人了,在原地無能狂怒,把那一片的花草樹木毀了個七七八八。

  而那個時候鬼殺隊的支援隊員已經到了萬世極樂教的山腳下,看到血跡就明白他們已經暴露了。童磨知道朝日他們給鬼殺隊送了信,壓根就沒有再回去,隊員們只是趕上了保護山上極樂教的普通村民。

  快兩百五的教眾就這麼被遣散各回各家了,雖然上弦並

  沒有抓到,但是鬼殺隊也沒有減員,還近距離地拿到了他的長相,名字和喜歡發展奇怪宗教癖好等等的情報,甚至因為和他正面交手的不死川活了下來,對他的血鬼術也有了了解,總體來說還是賺了,主公昨天還發了慰問信件。

  聽上去挺好的,但是,朝日扭頭,意識到自己忘了啥:「不死川前輩呢?」

  「啊……」生天目表情有點微妙,他向朝日努努嘴:「在那兒呢。」

  朝日現在不能猛然大幅度扭頭,只能慢慢轉身,看到一團冒著黑氣的白色。

  「他怎麼了?」

  「自閉了。」

  「啊。」朝日也懂了:「他這種狀況多久了?」

  作為一個專業的獵鬼人,不僅沒能保護普通人,刀都被打斷了,最後還被後輩打包起來逃走,對於不死川實彌這種放血殺鬼的狠人,一定是很不能接受的事情。

  「從回來開始,而且自從昨天他的鎹鴉給他帶了刀匠的話之後,情況就更嚴重了。」生天目補充道。

  一般來說,刀匠對把刀弄壞的隊員非常嚴格,聽說有的還會親自跑來給這個倒霉隊員上一課,身體力行地教教他怎麼愛護老婆。但是不死川實彌這種情況,饒是刀匠了解到刀的慘狀,也不好對他生氣。

  不死川滿心慚愧地給刀匠捎去了消息,做好准備被臭罵一頓,結果刀匠的回復異常溫柔,不僅慷慨地表示理解,還關心了他的身體健康,甚至貼心地問他新刀有沒有需要改的地方,他不日親自送到蝶屋。

  ……不死川更自閉了。

  他幾乎是剛能爬起來就想接著去殺鬼,但是被主公和煉獄杏壽郎勒令禁止,而朝日和生天目作為把他強行帶走的元凶,也不太好意思上前和他搭話,就只好任由他自閉。

  在朝日的骨頭能接受小幅度搖晃之後,他們離開了紫藤之家,准備去往蝶屋。

  煉獄杏壽郎找了一個年輕夫人們出門背孩子的那種背帶,把朝日放在後背上背著她走,生天目腳踝上雖然有傷,但因為趕路的速度並不快,所以勉強可以自己走,而傷勢和體重都比較重的不死川實彌抗議了兩次無果,被隱輪流接管。

  朝日精神不太好,她在萬世極樂教就沒怎麼睡好過,煉獄杏壽郎走路又穩體溫又高,整個人像個帶輪子的移動電暖氣片,頭發還毛茸茸的,趴著非常舒服。小姑娘抱著他的脖子,把頭往他頭發裡一埋,一天基本都沒幾個小時清醒。

  橙發少年把朝日往上掂了下,感覺到脖子上微弱濕潤的氣流,這孩子輕的不像她的同齡人,走著走著他就得回手去摸摸她還在不在,防止自己走快把她丟了。

  「朝日。」朝日聽到她大哥喊她。

  「哎咋啦?」小女孩把臉貼過去。

  小孩兒帶著一層小絨毛的柔軟臉頰貼過來,煉獄杏壽郎聞到紫藤之家的沐浴露香氣。

  「我會努力早點成為『柱』的!!」他突然大聲。

  朝日冷不防耳朵被震得嗡嗡響,茫然地表示支持:「哥你的話沒問題!」

  「到時候朝日做我的繼子吧!」

  「……誒?」

  「哎好嘞!!」


第25章 二十四む充滿了漂亮哥哥姐姐的天堂是真實存在的嗎め

  蝶屋裡並沒有很多蝴蝶,就是一個挺大的院子,裡面錯落有致地穿插著病房,員工宿舍,訓練場之類的地方,屋子都精巧規整,外面點綴著各種花,藥草和觀賞樹木,是和主公宅邸完全不一樣的另一種漂亮。

  這裡的主人是一對姓蝴蝶的姐妹。

  姐姐叫做蝴蝶香奈惠,看上去比錆兔他們再大一點,是個有著柔順黑色長發的溫柔美麗大姐姐,朝日理想型。妹妹蝴蝶忍是個有著黑紫漸變發色的短發小姐姐,小小的一只,看上去總是很嚴肅的樣子,但因為長的漂亮,朝日也喜歡。

  這兩個人都是鬼殺隊員,姐姐甚至因為實力很強,已經是比煉獄杏壽郎更高一級的甲級隊員,只差一步就要成為「柱」了,這一次也參加了去萬世極樂教的支援行動,差不多和朝日同一天到的蝶屋。

  溫柔姐姐溫柔地查看了朝日的情況,然後毫不留情地給她開了超苦的藥。

  這藥集解毒,正骨,防止發炎等等各種功效於一體,苦味也是頂級中的頂級,光聞起來就是地獄的味道,連在蝶屋工作的小姑娘們都不樂意湊近,每天靠石頭剪刀布來決定到底誰給朝日送藥喝。

  在蝶屋工作的都是一點點大的小女孩,每一個人頭上都戴了一個顫巍巍的蝴蝶發飾,在屋子裡穿梭著跑來跑去照顧病人的時候就好像一群小蝴蝶飛來飛去。

  朝日剛來,從來沒一口氣見過這麼多小姑娘,好奇地盯著看了一會,終於明白了之前煉獄杏壽郎送給她發飾的時候說的「別的小姑娘都有,所以朝日也要有」是什麼意思了。

  ……大概在不常見到小姑娘的煉獄杏壽郎眼裡,蝶屋的女孩就是他心目中的「女孩大概是什麼樣子」。

  事實是在路上的時候煉獄就問朝日發卡還在不在,讓她掏出來戴上了,難為這個發卡跟著朝日出生入死還沒丟,生天目天星作為前貴族少年,興致勃勃地上手給朝日搞了個發型,金紅相間的蝴蝶挽在柔順而雪白的發間,與小孩鎏金的瞳色與眼下的朱紅印記交相輝映,漂亮的不得了。

  朝日戴著她的蝴蝶發卡,完美地融入進了一群小蝴蝶中。

  蝴蝶香奈惠笑眯眯地看著她走進內院,眼裡帶了一點調侃的意味:「煉獄之前借阿葵她們的發飾研究了半天,就是為了給這孩子送禮物嗎?」

  「嗯!」橙發少年字典裡就沒有不好意思這個詞:「我家的孩子就勞煩蝴蝶前輩關照了!」

  黑發少女被他的坦率驚呆,過了好一會兒才好笑地搖了搖頭:「放心吧,保證讓她健健康康地從蝶屋出去。」

  事實是只要朝日有心,就很難有人發自內心地討厭她。

  本來從萬世極樂教回來的隊員裡有一小部分和不死川的個性類似,對於撲了個空這件事有點遺憾,覺得要是當時在極樂教的隊員如果更能干一點,說不定鬼殺隊隔了這麼久就真的能干掉一個高位上弦。

  但是回來一看,都還是三個小孩,又傷成了這樣,基本也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懷著慈愛的心情湊近來關心他們的身體,基本上每個人都來問了一遍他們當時和童磨交手的細節,摩拳擦掌地准備下一次就宰了他給後輩們報仇。

  朝日看著前輩們的狀態默默地打了個抖,她對於報仇倒沒有什麼執念,只是真心實意地希望在自己變成天下第一高手之前,還是先不要再碰到他了。

  朝日是個很好相與的小孩,經歷過童磨的鍛煉之後,藥苦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大事,反而因為惦記著下一次召喚,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快點好,對香奈惠姐姐的地獄苦藥都是干脆利落一口悶,雖然表情猙獰,但一對比隔壁鬼哭狼嚎嘩嘩嘔吐的男孩子,就高下立判。

  甚至為了不讓給她送藥的小蝴蝶為難,她都是自己去端的。這一舉動簡直救小姑娘

  們於水火之中,再加上她換藥的時候也不喊疼,乖乖地坐在床上就能達到隔壁村田被五花大綁的效果,好感條刷刷地往上漲,每天出門都能收到蜜餞之類的零食。

  給朝日熬藥的是蝴蝶忍,兩姐妹中表情看上去比較嚴肅的妹妹,扎著頭發的樣子像個俊秀冷淡的少年,會在姐姐因為過分溫柔被傷員撒嬌纏住的時候怒氣衝衝地過去接班,兩分鐘不到就能用物理方式讓他們變的非常乖巧。

  朝日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外,看她咣一聲關上門,在大了她五六歲的病人仿佛升上天堂的慘叫聲中面沉如水地走出來。

  ……好酷啊!!!

  白發小女孩雙眼亮晶晶:「忍姐姐上午好。」

  少女關門的動作僵了一下,被後輩看到失態的樣子有一瞬間的懊惱,臉頰覆上一層淺淺的粉色,她握拳在嘴邊咳了一聲,叮囑朝日:「你身體還沒有恢復過來,不要出來亂走。」

  朝日點頭,看到她又咳了一聲,然後走過來牽住了朝日。

  「……我帶你回去。」

  她的眼睛和發梢都紫紫的,走過來的時候飄起的羽織間盈著紫藤花和止血藥草的清冽香氣,朝日被少女帶著刀繭的柔軟小手牽住,感覺到她不動聲色傳遞過來的支撐力道,有點想真菰了。

  真菰也想她。

  煉獄杏壽郎在把朝日送過來不久就又去出任務,據說這次任務回來他就有一點空閑了,大哥和蝴蝶姐姐商量好會在蝶屋住一段時間,指導朝日和不死川他們的康復訓練。

  就在煉獄杏壽郎離開不太久之後,朝日等來了她的小鳥。

  白毛鎹鴉帶來了主公的問候和朝日的晉升工資,很重的一個錢袋,把小烏鴉累的夠嗆。朝日這一次不僅殺了一個隱藏已久,距離下弦也相差不大的鬼「山神」,還間接救出了被困在上弦之二地盤裡的生天目天星,直接就從癸級連升兩級到了辛。

  生天目拍著胸口感嘆朝日有出息,要不是他因為潛伏有功也升了一級,他遲早就得叫朝日前輩。

  鬼殺隊的工資真的非常實在,朝日和生天目一起坐著,兩個人頭碰頭震驚地數錢:「哇,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

  「是啊是啊。」生天目隨口附和。

  「?」朝日疑惑地把目光從錢上扯下來:「你不是家裡很有錢嗎?」

  生天目很隨便地攤開手:「你看我這樣,像是能從家長手裡拿到大額零花錢的嗎?」

  那倒是。朝日同情地看他一眼,拍拍小伙伴的肩膀安慰他:「沒關系啦別傷心,我的給你花。」

  黑發少年睜大眼睛:「真的?錢都能給我花?」

  小姑娘無所謂地點頭,想起自己白白損失掉的花布:「我要存一部分,還要還點給大哥,剩下的你想花就花唄,反正我大多數時候不是在深山老林就是在醫院昏迷不醒,有錢也花不出去。」

  這聽起來可太難了,生天目摸摸她頭:「我也沒什麼想買的,你攢著吧。」

  然後他有點好奇:「你攢著打算干啥呀?」

  「買房子。」

  「?」

  生天目震驚,現在的小孩都怎麼回事,他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你現在這狀態就算買了房子,來得及住嗎?」

  他說這個朝日就很不高興:「但這不影響我擁有房子,人總要有夢想,萬一哪天我就把這事兒解決了呢?」

  其實朝日也不太懂她為什麼想要房子,但是腦子裡就奇怪地覺得這個東西好像挺難買的,是一件大事。

  「那你把我的也一起放著吧。」生天目把他的錢袋也丟給朝日:「我入個股,等之後你解決了,給我也預留一個房間。」

  生天目和朝日現在已經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你不入股我也給你留一個。」

  然後兩個人的話題就歪到要不要給不死川也來一間。

  「不死川前輩看上去就應該比較有錢啊……?」朝日疑惑,畢竟他殺那麼多鬼。

  「八成都攢著給他弟弟,或者散給被他救了的人了。」生天目聳肩:「上回我和他出任務的時候,他渾身上下就剩飯錢和繃帶錢,萩餅都要買不起了。」

  朝日肅然起敬:「真是個好——」

  她的話戛然而止。

  「……你,們,兩,個。」宛如實質的黑氣從生天目背後升起來,生天目僵硬地像塊石頭,連頭都不敢回。

  幾天不見的不死川實彌低著頭,手按在他的新刀上,整張臉黑的看不清表情,只有額頭上的青筋砰砰直跳。

  他扯出一個有點猙獰的笑容:「傷口不疼了是嗎?!!!」

  「對不起前輩!!!!」

  他看上去像是又恢復精神了。

  朝日還不能跑步,雙手抱頭示意自己投降,一邊不確定地想著。

  小鳥回來的只是一個開始,它仿佛一個帶路的,從它回來那天起,源源不斷的信件就像雪片一樣被鎹鴉們帶著落進蝶屋。

  錆兔的信件上肉眼可見地充滿了擔憂,不僅送來了他能買到最貴的傷藥,還叮囑她要好好跟著前輩們學習;富岡的信件是由短句組成的,每句中間都空了好長,明顯地表現出了他不知道該寫什麼的心情,他的慰問禮物也充分表明了他並不知道朝日這個狀態的女孩子喜歡什麼。

  朝日看著手裡的東京鮭魚蘿蔔店免費兌換券皺起眉頭。

  且不說為什麼會是鮭魚蘿蔔,朝日這個狀態別說去東京了,門都出不了,這玩意兒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告訴她最近他去東京了。

  ……等等,朝日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這個人不會就是想借機炫耀一下吧???這還是人嗎??

  朝日生氣地決定在給錆兔的回信裡告他一狀。

  真菰的信件是和鱗瀧先生一起到的。小師姐很清楚朝日八成是再回不去了,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她許多,鱗瀧先生的鎹鴉還給朝日叼來了一個小包裹。

  朝日打開來看,裡面是一件新的羽織,就是她那天挑的同樣的白底鶴翼紋,和一個與鱗瀧左近次的每一個弟子都一樣制式的小狐狸消災面具。

  在晚上又一次夢到木村早季和童磨,在深夜因為窒息而驚醒之後,朝日抱著培育師給的小狐狸消災面具坐到了走廊上。

  月光像水一樣鋪展下來,整個蝶屋都被籠在一層朦朧的銀光裡。

  ……本來是非常美的景色,她卻開始有點害怕晚上了。

  「咦,」

  一道帶著笑意的華麗男聲在黑夜中突然響起,朝日嚇得一哆嗦,條件反射地按住了膝丸才抬起頭來。

  她看到了迄今為止她見過最講究的一個美男子。

  即使在蝶屋這種地方都打扮的光彩照人,全身上下籠罩在寶石和金子的華麗光芒下,宇髓天元單手撐著廊柱拿起了朝日的面具,低頭看著她笑起來。

  「讓我看看這是哪家的小狐狸還沒睡覺?」


第26章 二十五む朝日的小鎮奇妙夜與不奇妙清晨め

  明明頭上戴著復數的寶石做的閃亮小飾品,胳膊上套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金手環,身後的雙刀上還纏著細長的金屬鏈,看上去是會很容易叮咣作響的一個人,行動起來卻像只貓一樣悄無聲息。

  朝日看著這人背在身後的雙刀和裹在頭上的頭巾,想起來她白天從背面看見過他一眼,好像是等級相當高的隊員,受了點輕傷來蝶屋包扎。她把手從膝丸的刀柄上拿下來,老老實實地打了個招呼。

  「宇髓先生好。」

  本來以為是個怪人,沒想到正臉居然天生麗質到了這種詭異打扮都不能遮掩他這份美貌的地步。

  「你認得我啊,」美貌青年轉了轉手上的面具,相當自來熟地坐到了朝日的旁邊,借著月光仔細端詳了她兩眼:「哦你是煉獄領過來的那個小姑娘。」

  「嗯。」這個人身高可能有快一米九,胳膊能擰過她兩條大腿,朝日非常乖巧。

  宇髓天元認真地打量著這個聽說剛從上弦第二位的鬼面前活著回來的小女孩,越看越喜歡。

  這孩子長得就很華麗。看看這雪白泛著銀光的美麗長發,這寶石一樣通透絢麗的金色雙眼,還有這畫龍點睛一般,艷麗流暢而帶著神性的肅穆的朱紅印記!即使是這麼一副面如菜色萎靡不振的樣子,都只是為她增添了一點可憐巴巴的虛弱氣質。

  好像潔白蠟燭上的一點小火苗,一陣風就能吹滅,但還是東倒西歪地堅持著。

  「你這是拿什麼畫上去的?」他指了指朝日的印記。

  朝日看了看他左眼上的彩繪花紋,原來是交流化妝技巧的。

  「這是自己長的。」朝日搖搖頭回答他。

  「嗯?自己長的怎麼能這麼規整呢??」宇髓天元完全不相信朝日,用拇指抹了抹她的紅痕:「你不要騙我。」

  朝日隨便他摸。這一抹並沒有紅色被抹下來,反而小孩臉頰軟綿綿,像小花苞一樣的柔嫩觸感留在了宇髓天元的手上,讓他情不自禁地又抹了兩把,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這小孩和蝴蝶說的不太一樣啊。怎麼感覺不是很高興,瓷娃娃一樣逆來順受,像個受氣包似的。

  朝日沒什麼動靜,青年疑惑地低頭,發現她正默默地看著自己手上她的面具。

  「……」搞的他好像欺負小孩一樣,宇髓天元沉默了一下,一把把面具往朝日腦袋上一扣,一手摟肩膀,一手揉腦袋,哥倆好地拉近距離問她:「你叫朝日對吧,這麼晚了還坐在走廊上?」

  可能是家裡的三個老婆讓他有了經驗與閱歷,青年摸腦袋的手法是他同齡人中少見的純熟,朝日竟然真的從他的力道裡感覺出了一點友善,和想要當知心大哥哥的渴望。

  而且他看起來像是很閑的樣子。

  朝日決定把她的煩惱和盤托出。

  「我睡不著。」她嘆了口氣。「我自從見過童磨,就經常在晚上夢見他,然後被嚇醒。」

  滿腦子都是他牙齒間的血,和一邊微笑一邊從木村早季的胸膛間把手抽出來的樣子,然後被握著,金屬扎進皮膚的緩慢觸感就會像鏽刀子一樣切割她的神經,沒有好完全的手就會非常劇烈地痛起來。

  「啊……」宇髓天元唔了一聲:「有些隊員確實會出現這種情況。」

  盡管他看上去不像有過經驗的樣子,卻無端給人一種他很懂這個的感覺,歪著頭問朝日:「你是只格外害怕童磨,還是現在對所有的戰鬥都有抵觸情緒了?」

  朝日低頭看著消災面具上鮮紅的笑弧,一邊慢慢地組織語言。

  導致她睡不著的也不完全只是童磨。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朝日的召喚中遇到鬼的比重就漸漸變得越來越大了,她只要放松下來,讓自己正常地閉上眼睛

  失去意識,就很可能會在危及生命的攻擊中猛地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孤零零地待在萬籟俱寂的深夜深處,能聞到的只有血和非人生物涎液的貪婪味道。

  「所以我的腦子可能把這件事記的太清楚了,」她避開召喚的地方,比劃著:「所以晚上的時候,只要我一旦快要睡著,就會突然一下子把以前經歷過的可怕的事都想起來,然後瞬間疼醒,反反復復的。」

  小女孩煩惱地咬了咬腮幫子:「我倒是明白這樣對我有好處,但是一直不睡覺真的也很夠嗆,我又不敢找蝴蝶姐姐要助眠藥,睡的太死了也不好。」

  朝日真誠地看進青年華麗的瑰紅眼睛裡:「宇髓先生知道這種情況還有的治嗎?我是不是應該把睡覺的時間挪到白天?」

  她講的很平淡,青年聽的也很平淡,只有膝丸不太高興。

  挪到白天確實是個辦法,但這個年紀就變成這樣也太可憐了。宇髓天元念頭在腦子裡打轉,難怪之前蝴蝶還向主公提出加強受傷隊員的心理疏導,確實會有人處理不好這種問題。

  「你是為什麼要加入鬼殺隊啊?」

  「為了賺錢……?」

  青年噎了一下,但他也沒說既然這樣就不要再勉強留在鬼殺隊這樣的話,低著頭沉思了一會,然後一把把朝日拎起來,放到了自己肩膀上。

  朝日冷不防雙腳離地,掙扎掙扎,被宇髓抻直了胳膊捂住臉:「別動別動,你現在喊出來的話蝴蝶醒了就要衝出來揍我了。」

  他像個誘拐小孩的人販子一樣低聲和朝日打商量:「你看,你是不是養傷期間根本出不去蝶屋?反正也睡不著,我帶你出去玩,你不要吭聲,我們天亮了就回來,怎麼樣?」

  小女孩細軟濃密的睫毛輕輕掃在他手心裡,示意自己明白了,宇髓緩緩地放開手。

  朝日低下身子湊到他耳朵邊小聲:「我覺得這樣不好,隱也會發現的,蝴蝶姐姐還是會揍人。」

  宇髓天元呵了一聲:「看不起誰呢小丫頭,今天要是讓你被逮住了,我宇髓天元的名字倒過來寫。」

  「……」

  「別慫了,把你的刀往上擱擱,硌到我後背了。」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

  說起來真的很奇怪,宇髓天元這個人長的高大魁梧,手長腳長,光站在那就要占據好大一塊地方,肩膀上還放著一個朝日,但是貓著腰一路小跑的時候卻絲毫沒有什麼違和感,落地的動作輕盈無聲,一連翻了兩道牆連只鳥都沒驚起來。

  青年注意到朝日的目光,得意地挑起一邊眉毛:「看呆了吧,早就和你說了沒什麼好擔心的,結果你不識貨。我宇髓大人以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忍者,這點小事根本不在話下!」

  朝日小雞啄米點頭:「哇太厲害了!!我都沒見過傳說中的忍者!」

  生天目把她傳染了,朝日現在已經開始逐漸習慣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就先躺下。朝日現在這個狀態大點的柴犬都能把她打趴下,別說宇髓天元了,反正出都出來了,不如就看看他想干啥。

  宇髓天元身形壯的像具鐵塔,跑起來靈巧又平穩,顧及到朝日現在是個傷員,速度也不太快,後面連著金屬鏈的兩把刀就像個靠背,朝日坐在他肩膀上仿佛乘坐一輛敞篷馬車,居然還挺舒服。

  山間的夜風帶著些許沁人心脾的涼意從身邊拂過,朝日很少在這樣放松的時候看到夜晚的景色,在這樣的高度下,林間明明暗暗的螢火蟲,在草葉的縫隙中一閃而過的夜行動物,還有山腳下零散的燈盞,都以一種溫柔又安全的方式映入她的眼簾。

  就像開了淨琉璃,一整片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清晰地為她打開,只不過這一次她關注的是那些在呼吸法維持著時為了避免干擾而被刻意忽略的細節,於戰鬥沒有任何用處,繁雜而沒

  有規律,卻非常美的東西。

  周圍只有風摩挲葉片和衣角的沙沙聲與蟲蛙脆生生的零碎鳴叫。

  宇髓天元也不怕喝進風,一邊跑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指給她哪個閃光蘑菇能吃,或者那邊有個什麼什麼動物在干啥。他的眼神極好,不僅在黑夜中看東西不受干擾,動態視力也極佳,朝日忙綠地聽他絮絮叨叨,剛注意到這個那個就已經閃過去了。

  是以,當宇髓天元突然停下來要朝日抬頭的時候,她花了好一會才記起來要眨眨眼睛。

  ……那是一條在這種大家都睡著的時候,還熱鬧繁華地流淌著,燈火和彩幡組成的光之河。

  就在他們隔著不遠的地勢下首城鎮聚集的地方,層層疊疊的屋檐間隙,被沸騰的人聲和跳躍的燈光填滿,長長的一條街。

  「哎,回神了。」宇髓天元扯了扯這朝日落在他耳朵邊的發梢,感覺到這孩子一下就坐直了。

  「這是夜市嗎!!!」

  「嗯,之前沒見過?」青年扶了她一把,聽到她小聲念叨幸好帶錢了,差點被氣笑。

  「見過,但是規模沒這麼大,我那時候也沒什麼錢和時間瞎玩。」

  「那剛好去看看。」宇髓天元把她放下來,然後按著腦袋警告了一句:「別想著掏錢了,小小年紀還挺客氣,你這是看不起我宇髓天元嗎?」

  朝日點頭,虛心接受,准備屢教不改。

  也不知道蝶屋這是在哪,感覺走了沒多久就到了一個很大的地方。這個夜市看著相當繁華,並且聽宇髓說是會像花街那樣持續到天亮的。至於他為什麼看上去這麼熟練,她也不敢想,她也不敢問。

  宇髓天元放下頭發,把刀塞進懷裡,把朝日的面具扣在她臉上,然後隨手也在攤位上買了個花裡胡哨的一起戴著,示意朝日抓著她的衣角,兩個人一起走進了人群中。

  這街上相當熱鬧,並且什麼都有賣的。從各種吃的,女孩子的飾品衣服,擺在桌子上的新奇擺件,從外國來的糖果玩具,抽獎的,玩游戲的,變魔術的,丟飛鏢撈金魚,還有推銷自家紅薯的,只有想不到沒有不在賣的,空氣中都飄著蘋果糖的甜香。

  每個人都忙著走來走去地講價,玩兒,談不妥的開始吵,要麼給表演節目的喝彩,這些人有的穿洋裝有的穿和服,有些穿的講究有些穿的破破爛爛,但基本都在笑,這麼晚了還精神抖擻,朝日簡直眼睛都不夠用。

  「你有什麼東西要買嗎?」她跟著宇髓天元徑直走向一片地方,有點好奇。

  「嗯,我給我老婆買禮物。」

  !!他居然已經是有老婆的人了!!

  青年的指尖熟練地劃過一排排流光溢彩的小寶石,挑了三個:「你覺得怎麼樣?」

  朝日以為他要選一個:「我覺得金色的好看。」

  「行,金色的來三個吧。分別要鑲著楓葉,仙鶴和兔子的。」宇髓把錢遞給攤主。

  哇。

  「這是每天都讓妻子帶不同的的意思嗎?」太會了太會了,師兄們應該和他交流一下,將來會比較容易討到老婆。

  結果宇髓奇怪地扭頭:「你說什麼呢?我有三位妻子。」

  「……」

  ???

  !!!

  這是怎麼回事?鬼殺隊是什麼臥虎藏龍,人生贏家聚集的地方?主公這麼小連孩子都有了也就算了,怎麼還有娶三個老婆的?明明像富岡師兄那樣的人,即使長了一張好臉,也肉眼可預見地娶一個都費勁啊!!

  小女孩張著嘴巴呆住的樣子極大地取悅了宇髓天元,青年得意地笑了兩聲:「行了,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去玩你想玩的吧。」

  對的,別人的老婆和自己有什麼關系,還是先玩。

  朝日上一次來這種繁華的地方還是帶著刀逃跑,完全沒有娛樂體驗可言。現在兜裡有錢還有人跟著,簡直就是一頭扎了進去。

  從街頭吃到巷尾。

  她胃口其實不太好,因為受傷還在管控飲食,本來應該只能看看,但是宇髓天元真的是個好人,他就像個保鏢一樣站在朝日後面,告訴她想吃什麼就買什麼來嘗嘗,吃不掉的都給他。

  於是朝日左邊拿著蘋果糖,受傷的右手拿手腕夾著一個紅豆鯛魚燒,嘴邊還帶著可樂餅的醬汁,就著宇髓的手喝新品咖喱味增湯。

  袋子裡還放著沒來得及吃的三色團子。

  我的天啊這是什麼快樂天堂。

  小孩兒臉頰都帶了幾分薄紅,被青年中意的華麗金瞳亮晶晶,左邊寫著高興右邊寫著開心。

  「……有這麼快樂嗎?」宇髓納悶。

  朝日猛點頭。

  「行吧。」青年呼嚕一把她腦袋:「可憐孩子,今天晚上隨便你玩兒。」

  出乎他的意料,朝日真的很會玩。

  這小姑娘有傷在身,需要蹦跳的一律不敢參加,但是什麼金魚飛鏢翻花繩猜紙牌,行雲流水熟練的嚇人,玩什麼贏什麼,老板都不敢留她,獎勵一兜一兜的拿,宇髓天元目瞪口呆地跟在後面,身上掛滿了獎品,懷疑他被這家伙騙了。

  朝日也搞不懂,但是她好像潛意識裡就覺得自己應該會這個,以前有過這樣一個人,拉著她的手笑話她不行,在人家攤主的地盤硬是手把手教學,最後兩個人一起被拉進黑名單。

  有著和她相同金瞳的模糊人影笑嘻嘻地拉著朝日逃跑。

  「小孩子干嘛天天板著臉裝大人,你就說你高不高興吧!」

  「……」

  「……高興。」

  那人仿佛驚呆了,嘴巴都張大,停了半晌裝模作樣地抹眼淚:「哇,終於說話了!我家的孩子不是小啞巴,我也好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你到底是誰啊。

  朝日咬了一口蘋果糖,被甜味衝的眯起眼睛。

  她給認識的人都帶了禮物,宇髓先生說可以暫時幫她藏起來,等過一陣子再找個理由送出去。

  兩個人累的夠嗆,坐在石墩子上遠遠地看別人胸口碎大石。

  宇髓天元的目光落在別人胸口,並沒有看朝日,但在這樣的熱鬧中,他突然開口:「你的手從剛剛撈魚的時候開始,就沒有時刻放在刀上了。」

  撈魚的時候握著刀那還能撈到嗎——

  朝日停下來,突然意識到這位宇髓先生想要說什麼。

  「雖然鬼殺隊的工作有時候是比較麻煩,一天也見不著個正經人,但你要知道,活著不光是只有那種晚上和鬼的,大部分人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他指了指不遠處穿著小洋裙,和朝日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雖然我們是要從那樣的生活中保護別人,但也沒必要把自己踢出正常人的範疇之外,變成殺鬼機器。」

  有著華麗美貌的忍者前輩對著朝日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要走了。

  「等到下次因為害怕晚上的危險而睡不著的時候,就告訴自己的腦子多想想今天晚上的事吧。」

  朝日坐在他肩上看著山的另一邊,從地平線上慢慢升起來的熹微晨光,半晌若有所思地問道:「這就是為什麼宇髓先生一邊殺鬼,一邊還娶了三個老婆的原因嗎?」

  「……別以為你是小女孩,我就不敢揍你了。」

  「哎對不起對不起請原諒我——」

  等到他們又回到蝶屋,青年掛著一身東西和一個朝日翻牆落進去的時候,他還在叮囑朝日一定不要這麼畏畏縮縮的,要對得起她的華麗長相,做一些華麗的事情。

  而身上的小孩兒渾身僵硬,並

  沒有接他的話。

  宇髓天元順著她的目光,看到前面少年金紅相間的一點華麗的發尾。

  ——就在夜裡剛做任務回來的煉獄杏壽郎正精准地堵在他們進門的地方,對著他倆露出沒有笑意的燦爛微笑。

  「呦,朝日!玩得還開心嗎!」

  他身後,一大早被拉出來復健的生天目震驚地打了個哈欠。

  ……哇哦。


第27章 二十六む朝日與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復健生活前篇め

  仔細想來,因為宇髓天元信誓旦旦的保證就誤以為他是一個講義氣的好人,實在還是太輕率了。

  朝日僵硬地待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宇髓天元優雅禮貌並且飛快地把包括她在內,自己身上的東西一件一件放下來擺好,強顏歡笑地和煉獄杏壽郎打了個招呼,然後若無其事地溜走了。

  而她異父異母的親兄弟生天目天星現在一臉吃瓜的表情,並沒有要管她死活的意思。

  孤零零的朝日沒有辦法,硬著頭皮叫煉獄杏壽郎:「大哥……」

  橙發少年微笑著歪頭,雖然風塵僕僕,完全沒有修飾過儀表,但他完全不像一晚沒有休息的樣子,還是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疲憊和受傷的虛弱:「嗯?是哪裡還疼嗎?」

  生天目眼睜睜地看著他親妹妹的表情從單純的犯錯被抓,逐漸變成了發自內心的慚愧與自我厭惡,最後嗷一嗓子撲過去抱住煉獄杏壽郎的腰,眼淚汪汪地把自己纏在他一邊大腿上:「嗚哇對不起我不應該偷偷跑出去玩的請你原諒我——」

  少年任由她抱住,還帶著傷痕的手摸摸她頭:「嗯。和陌生人晚上偷跑出去玩確實是不對的!下次不能再這樣了!」

  作為小弟,她不僅讓大哥等了一夜,還因為偷溜出去玩被當場抓住了。朝日仿佛面對刀匠的不死川,已經被愧疚擊倒,一邊流下悔恨的淚水,一邊胡亂點頭表示贊同。

  只有生天目摸著腦袋沉思。

  「所以重點是『陌生人』嗎……?」

  蝴蝶香奈惠早上看完傷員,從病房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煉獄杏壽郎站在門廊下面等她。

  「早上好,歡迎回來。」黑發少女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找我有什麼事嗎?」

  「早上好蝴蝶前輩!」煉獄杏壽郎微微欠了欠身:「有事想要和蝴蝶前輩你道歉。」

  蝴蝶香奈惠愣了一下,就看到煉獄的披風抖了抖,從裡面鑽出一個小姑娘來。

  朝日縮著頭,老老實實地被煉獄杏壽郎按著,和他一起彎下腰去:「對不起蝴蝶姐姐,我昨晚溜出去玩了。」

  「?」

  蝴蝶香奈惠還以為是什麼事,好笑地摸了摸朝日腦袋:「去哪玩了?」

  朝日報了個地名。

  謔,這跑的夠遠啊。少女立刻就意識到絕對有同伙,還不等她問,眼前的橙發少年就帶著一臉真誠的歉意開口道:「對不起,給駐守的隱和同行的宇髓前輩添麻煩了!她會好好反省的!」

  帶著個小姑娘的橙發後輩滿臉正氣,坦坦蕩蕩,朝日還沒有意識到哪裡有問題,蝴蝶香奈惠就瞬間懂了。

  ……這哪是來道歉的,這分明就是來告狀的。

  但是宇髓前輩確實也應該收斂一下,每次回來都不走正路,帶著傷到處亂跑,以前還因為態度冷酷把蝶屋的小姑娘弄哭過,這次就直接把後輩拐出去了,蝶屋的主人面帶微笑地在心裡想著,決定讓忍今早熬他的藥時先弄苦一點。

  但是現在——

  她眼神柔和地摸了摸朝日的臉:「別低著頭了,蝶屋又不是監獄,朝日想出去玩走正門隨時可以出去的,只是現在身體還沒好,晚上又很危險,這幾天就先忍一忍,好嗎?」

  不能讓小朝日對蝶屋有誤解。

  她剛剛是不是強調了「走正門」這三個字……?朝日一邊羞愧地點頭,一邊模糊地想。

  不過被逮住了也是有好處的,朝日買的那些伴手禮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來送了。

  朝日的鎹鴉還在因為她跑出去玩沒有叫上它和朝日生悶氣,背著身子蹲在她頭上,把屁股留給她。最要命的是朝日還並沒有習慣擁有小鳥的生活,出去的時候一激動就把它給忘了,禮物都沒帶,道歉了八百遍,又

  簽了許多類似等它長大變得很重了也依然讓它待在頭上這種透支未來的條約,才勉強請動它幫她送禮物。

  本著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思想,朝日給富岡義勇准備了夜市的「胸口碎大石」表演免費門票,並且憑此券可以和藝人近距離握手一次,並得到簽名。

  女孩子們的禮物基本都是手繩和胸針之類的小飾品,因為朝日不太懂口脂之類的東西,她也不敢瞎買。

  值得一提的是蝴蝶姐妹收養的女孩子栗花落香奈乎,好像只比朝日大一點點。朝日第一次聽到她名字的時候驚呆了,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名字,蝴蝶姐姐也太會起名了,聽起來就是個仙女。

  香奈惠被她笑到,還問她那要不然不叫朝日了,來蝶屋重新幫她起一個一樣仙女的,被朝日忍痛拒絕。

  香奈乎確實是個仙女。說仙女可能不太確切,這個小女孩長的精致無比,又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大多數時候只是安靜地坐在一個什麼地方看香奈惠和忍做呼吸法的訓練,眼睛都不太眨,和商店櫥窗裡的和服洋娃娃完全一致。

  朝日多次試圖和她搭話,但她只是認真盯著朝日看一會,然後從口袋裡掏一個硬幣出來,然後往上一扔,看一眼結果,就把頭扭回去了。朝日被無視的一頭霧水,覺得她可能喜歡硬幣,站在攤位前思來想去,買了個藝術硬幣給她。

  然後香奈乎拿她新買的藝術硬幣扔了一次,無情地退回了她的禮物。

  朝日:「……」算了算了。

  送給煉獄杏壽郎的禮物不知道為什麼,是個布編的貓頭鷹。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朝日就對它一見鐘情,這長的也太像了!瞧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威風凜凜的金紅羽毛,朝日毫不猶豫掏腰包買下,速度快的讓陪過夫人逛街的宇髓天元嘖嘖稱奇。

  但是要怎麼送出去是個問題。

  就這麼直接說大哥我給你買了個禮物,然後把這個貓頭鷹給他,總覺得像是內涵了什麼,感覺不太尊重。

  自從朝日好好道過歉,偷溜出去玩的這件事就仿佛已經翻篇了,朝日考慮來考慮去,最後還是決定和大哥之間多一些真誠。

  「大哥我給你買了個禮物。」朝日把貓頭鷹遞給他。

  煉獄杏壽郎不疑有他,接過來看了看,把貓頭鷹舉起來笑道:「唔姆,很可愛,我會好好帶著的!」

  朝日沒發出聲音,橙發少年疑惑地抬起頭,發現這小孩睜大了眼睛在發呆。

  「怎麼了?」煉獄晃晃手。

  「沒,沒什麼。」

  朝日捂住臉,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就是太可愛了。」

  雖然煉獄杏壽郎看上去像是完全不生氣了,但朝日在這方面的直覺准的嚇人,從那天從童磨那裡被召喚走剛遇見的時候,她就隱隱地覺得他像是在生氣,直到她偷溜出去玩被抓到之前,這氣也沒消下來。

  朝日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天,直到蝴蝶香奈惠宣布說她可以開始進行恢復性訓練了。

  朝日的身體比普通隊員的恢復速度要快,差不多和蟑螂般的不死川實彌持平,而她在呼吸法上的造詣又是顯然不如不死川的,這就讓關注記錄每個人恢復情況的蝴蝶忍很好奇。

  事實上,在蝴蝶忍抽了朝日一管血之後,她就神情嚴肅地找到了朝日,問她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裡出生的。

  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但這個小姑娘的血和蝴蝶忍見過的所有其他屬於正常人類的血,都有著一點微妙的差別。

  事實上所有人的血都不太一樣,要不然鬼也不會按照美味和營養程度區分出稀血人類和普通人類,但即使是稀血中的稀血不死川實彌,他的血液也還是屬於人類這一個大範疇的。

  朝日的血則不同,就像是短毛貓和長毛貓雖然毛長不同但都屬於貓

  ,而猞狸即使和貓從各方面來講都很接近,卻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種動物一樣。

  朝日毫無印像,非常坦誠地表示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並且關心地詢問了那萬一她以後失血過多,是不是會找不到合適的人輸血。

  蝴蝶忍有點驚訝。這明明還是從國外傳進來的新技術,四處流浪,根本沒有機會上學或者去醫院的朝日卻像很熟悉這個一樣,輕描淡寫地問出了口。

  但既然是主公認為沒有問題的人,她也沒什麼好懷疑的。

  對於自己可能和別人不一樣這件事,朝日之後去問了膝丸,膝丸很理所當然地回答她:「你身上帶著神眷,當然和其他人不一樣了。」

  「?」朝日還是第一次聽說。

  膝丸也很詫異:「你不知道嗎?」

  朝日震驚:「所以真的有神嗎??」

  膝丸沉默了:「……那你一直覺得我是什麼東西?」

  「就,就是那種,幾百年前修煉的時候遭人暗算,在危急關頭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來投入心愛的刀中,因為受傷太重一直沉睡,直到最近才蘇醒過來,迫於無奈選擇暫時跟著我,有朝一日要重新修成人形找當年的仇人報仇的——」

  她感受著刀的情緒,不太敢繼續說下去了。

  「…………」

  過了好長時間,朝日才聽到膝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他像是終於整理好了情緒,不至於暴起把朝日砍死另尋他人了一樣,語重心長地叮囑了她一句。

  「你以後腦子裡還是想點正經東西吧。」


第28章 二十七む朝日與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復健生活後篇め

  刀劍被鍛造出來久了,跟隨過一代又一代的主人,就可能會化靈生出刀劍付喪神來。這些付喪神有的強有的弱,弱一點的只比妖怪好上一點,而強大的刀劍付喪神則與真正的神明無異。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刀劍作為武器將漸漸地從人類身邊淡出,最終成為古物,被供奉進神社或放進博物館展覽,大部分的付喪神也陷入沉睡。

  直到未來的某一天,為了對抗意圖改變歷史的「時間溯行軍」,唯一一個擁有「回到過去」這項技術的機構『時之政府』找到了這些付喪神,與他們簽下了條約,催生出了叫做『審神者』的新職業,付喪神的分靈從主體中被分離出來,被賦予靈力和人形,與溯行軍展開戰鬥。

  明明這故事聽起來像是路邊賣的那種小話本,但朝日莫名地就是覺得膝丸並沒有撒謊。

  小姑娘撐著下巴想了一會,開口問道:「所以說膝丸是刀劍的付喪神嗎?」

  『嗯。』刀劍的聲音帶著一點淡淡的驕傲:『兄長和我都是源氏的重寶。』

  「哇。」朝日給他捧場:「那你們也有分靈的付喪神嗎?」

  『現在還沒有,這是以後的事了。』

  真的有人可以回到過去啊。朝日想起自己腦子裡那些完全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古怪玩意,試圖在裡面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五分鐘之後,什麼也回憶不起來的朝日躺下了。

  她想起另一件激動人心的事:「那這就是說,你以後會變出人形嗎?」

  按照聲音來說大概是個青年的樣子,看年紀的話又應當是個老爺爺了,但是老爺爺會在沒人看見的時候偷偷摸摸哭嗎……?付喪神的年紀算法可能和人類不一樣,所以其實還是個青春期少年?

  白發的,笑嘻嘻的青年身影從朝日腦海裡一閃而過。

  ……他應當和宇髓先生年紀看起來差不多,但是比他要纖細,要更優美一點,有雪白雪白的眼睫毛,歪頭笑起來的時候一塵不染,好像能眨出星星……

  『不會的。』膝丸清泠泠的聲音冷不防在腦海中響起來,朝日愣了一下。

  剛剛腦海裡的畫面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現在雖然也有靈力,但這份靈力並不是你自己的。』膝丸平靜地解釋著:『你身上帶著別的付喪神的神眷,只要這份羈絆不消除,你就沒有辦法和我與兄長締結真正的契約,我們也沒有辦法依靠你的力量化形。』

  從膝丸見到朝日的第一天,他就意識到這個孩子本身毫無靈力的事實了。

  他有點猶豫地補充:『其實對於刀來說,能不能化形也沒那麼重要,所以你』

  「我的身上……有著付喪神的神眷?」

  『你不知道嗎??』

  朝日搖頭:「我早就說過,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膝丸沒想到會連這個都想不起來。

  ……那她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把刀當成最重要的同伴來重視的嗎?

  『簡單地來說,給你神眷的這個付喪神,把他一半的力量都給了你,並且在你身上留下了一個印記,看到這個印記的所有刀劍付喪神都會知道你是他的人類,從前和他有過交情的付喪神就會認出你。』

  『所以我才能被你身上的靈力喚醒,你才能受到這種程度的傷而不死。』源氏的弟弟又開始猶豫了:『但是因為他,他大概只是個分靈,沒剩多少力量了,而且你的體質本來就比這裡的正常人要差一線,所以即使是一半,你看起來也沒有比別人強上太多。』

  朝日低著頭,沒有說話,膝丸突然有點慌張。

  『你還記得他嗎?他應該很重視你,這個印記很難見到——』

  「我不記得了。」

  像抓不住的風一樣,數不清的看不清的片段從眼前飛快地閃過去又飛快地歸於空白,白發金眼的小女孩抬起頭來,她的表情是帶著一點難過的,一片平靜的茫然。

  朝日咬著牙。

  「我想不起來。」

  『……我可以看到他的刀紋。』

  「是這個印記嗎?」

  小女孩愣了一下,摸向眼下的朱紅痕跡。

  膝丸嗯了一聲,在有靈力的人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消災面具上的狐狸紋,也遠沒有這麼張揚。是很小的一個,只占據了她眉心一點點位置。

  潔白而溫柔,張開羽翼的一只鶴。

  ————

  在依照煉獄杏壽郎的恢復性訓練,開始扛著一把大刀給蝶屋砍柴的時候,朝日才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麼號稱誅邪斬鬼的源氏重寶在她手裡就只是一把特別鋒利的刀,完全不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甚至有時候連日輪刀的功能性都比不上。

  「這個靈力不適配的情況能做點什麼解決一下嗎?」她掄起分配的柴刀,感覺自己胳膊上仿佛灌了鉛。

  『沒辦法,不要想著找捷徑。』

  自從朝日那天拒絕了膝丸告訴她那是誰,說要靠自己想起來的時候,膝丸就明白這孩子不會選擇洗掉印記重新和他們結契約了。

  他應該生氣的,他自己就算了,還從來沒有人對兄長展現過這種態度。

  但源氏的弟弟憋了半天,想了又想,也只是吐出了一句『那你就付出更多的努力,早點成為能配得上源氏名刀的主人吧。』

  『……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甚至他看著人類小孩清澈見底的金瞳,鬼使神差地做出了承諾。

  煉獄從朝日嘴裡認認真真地問過了朝日那天和童磨對戰的細節,覺得朝日還是需要補一下力量的短板。

  「我聽說水柱一門的訓練是以切斷巨大的石頭為目標的,鱗瀧先生沒有在這方面對你提要求嗎?」

  朝日猶豫了一下,當著煉獄杏壽郎的面把膝丸抽出來,一刀斬向了聯系用的石墩子。

  石墩子應聲而斷。

  在橙發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裡,膝丸重重地嘆了口氣。

  於是在「借助外物始終不是正道!」的大聲教導裡,朝日被剝奪了自帶刀的權利,拎著一把柴刀和生天目一起開始每天劈柴。

  但為了防止被召喚走,她還是每天都會背著她的兩把刀。自從那天和膝丸開誠布公地講過話了之後,這位刀劍付喪神對朝日的態度就親近了許多,典型表現是他現在居然開始屈尊給朝日當監工了。

  『用力劈下去的時候手臂要伸直。』

  『……我的意思是說,你本身力量不夠,硬這麼靠腕骨發力會震傷骨頭,你要學會壓上體重。』

  膝丸指導的很猶豫,天知道用玉鋼做成的刀有哪一天還得憂心人類脆弱的骨骼是不是能承受揮刀的力度。

  鬼殺隊的一貫教育方式都是靠自己悟,就連煉獄杏壽郎自己都是靠父親留下的武功秘籍自學成才的,很多東西都是像血液一樣流淌在他們身體裡的天賦。但朝日和生天目各自的天賦都點在奇怪的地方,在這方面的悟性實屬一般,練一天下來除了腰酸背痛強身健體之外完全沒有收獲。

  最後膝丸實在看不過眼,親自上陣試圖給朝日開小灶。

  朝日非常感激,並把作業借給生天目抄。

  但是像每一個試圖把作業分享給自己的學渣朋友的學渣一樣,就過了短短的兩天不到,朝日發現世界都變了。

  她震驚地看著生天目天星那流暢的動作,精准的手臂位置,和熟練的落點。

  「嗯!鹹魚少年表現的很不錯!可以去找蝴蝶前輩做呼吸法的鍛煉了!」煉獄杏壽郎拍著

  他的肩膀稱贊。

  生天目已經懶得反駁名字的事了。朝日也是第一次聽到他小聲朝自己抗議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煉獄杏壽郎到現在為止,對生天目天星的稱呼都是「鹹魚少年」,而她居然就一直非常順利地自動理解成了「生天目少年」,並且絲毫沒有意識到哪裡不對。

  這時候她看著生天目少年,眼睛裡只寫著兩個字。

  「叛徒」

  生天目向朝日嘿嘿一笑,快樂地去蝴蝶香奈惠那裡報到了。

  煉獄杏壽郎就像沒看見他倆的眼神交流,拍拍朝日的頭,決定跟在她身邊一天親自看看她是哪裡有問題。

  朝日在這一天裡承受了太多。

  以前她居然覺得錆兔的訓練斯巴達,太年輕了。煉獄杏壽郎真的就是那種,你跑幾圈他就跑幾圈,你劈多少柴他就劈兩倍,密度極大,朝日覺得像鐵一樣的木頭在他手下脆的像米餅,做完了還能精神抖擻地觀察朝日哪裡有問題的人。

  高強探照燈一樣的視線如芒在背,朝日被鼓勵得羞愧無比,每一個動作都恨不能使出自己畢生的實力,累得不成人形,在橙發大哥充滿激情的「明天繼續」裡精神恍惚地回到了屋子。

  然後得知了生天目的作弊方法。

  「其實是這樣的,」黑發少年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我的呼吸法第五個型『蒙混過關』,是可以讓我記住一個動作應該怎麼做,然後在必要的時候讓身體自動把動作做標准的型。」

  在朝日異樣的沉默裡,生天目補上了後半句:「所以我才能飛快地從之前帶著我的那位柱手下畢業,開始賺錢來著。」

  「……」在一片不安的寂靜裡,生天目開始有點害怕。

  「……你沒事吧?」

  「是這樣的。」朝日看著生天目烏黑的眼睛,真誠且虛心無比地問道。

  「您看我現在廢了武功,還有希望重新開頭跟著您學嗎?」


第29章 二十八む世界上有兩件難事,取名字和取名字め

  面對朝日的真誠求教作出了「朝日啊,人還是要腳踏實地」這樣冷酷回應的生天目,在第二天上午就遭到了報應。

  朝日是不太清楚呼吸法的訓練是怎麼一回事的,但是蝴蝶香奈惠那麼一個溫溫柔柔的人,怎麼想都不可能把人弄成這個樣子吧……

  她毫無形像地倒在地上喘氣,一邊看生天目像夢游一樣走過來。

  說走不太合適,飄過來差不多。像是那種不太能協調地控制自己的肢體一樣,錯亂恍惚又輕飄飄地挪動著過來了。

  生天目這個人平時雖然也沒有昂首挺胸一步一個坑地走過路,但最起碼也是好手好腳意識清醒的,朝日瞪圓了眼睛看著他,決定先放下昨天的恩怨,試探性地關心一下:「你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生天目搖搖晃晃,黑曜石似的眸子裡一點光都沒有,他像是完全沒聽到朝日的關心,直接路過了她,當視野中出現了煉獄杏壽郎的火焰羽織時,才猛地爆發出一股巨大的生氣來,用一個和朝日當初一模一樣的動作一個滑跪,飛撲過去抱住了橙發少年的大腿。

  「求你了煉獄前輩讓我回來跟著你做力量訓練吧——!!!!」

  呼吸法的鍛煉卓有成效,煉獄杏壽郎冷不丁居然真的被他抱了個滿懷,刀都抽出了一半。

  「唔,是鹹魚少年啊!」橙發少年爽朗地微笑著,一邊把刀合回去,一邊毫不留情地揪住衣領把生天目從腿上撕下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生天目嚴格來說並不算是煉獄的小弟,是以他不敢像朝日一樣造次,委屈且乖巧地脫離了煉獄的大腿,順勢靠著朝日砍出來的木材堆癱了下去。

  「是這樣的,我覺得蝴蝶前輩的訓練不太適合我,並且經過訓練,我深深地意識到自己在身體素質上還有很多的不足。」生天目直視著那雙仿佛能把他靈魂看穿的眼睛,拿出了他這輩子最真誠的表情。

  「唔……」煉獄杏壽郎思索了一下。

  生天目覺得有戲,腦子裡飛快地轉過一百個說不定能用得上的說服理由:「並且我非常想念我的伙伴朝日——」

  「不必妄自菲薄,鹹魚少年!你的身體素質已經合格了,只要呼吸法用的再熟練一點就會有更大的進步。」

  煉獄杏壽郎蹲下來拍拍他的肩膀:「蝴蝶前輩的訓練雖然很辛苦,但她對隊員的身體狀況把控非常精准,所以不要擔心,盡管大膽地去鍛煉吧!」

  「但是——」

  「還有什麼問題嗎?」

  「……」

  「沒有了。」生天目含著眼淚回答道。

  直到煉獄杏壽郎火紅的羽織邊緣漸漸地消失在視野中,躺在地上連胳膊都抬不起來的朝日才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聽煉獄的意思,朝日遲早也是要訓練呼吸法的,她現在就有點害怕。

  不過——

  憂慮的念頭在腦子裡轉過了一秒,快的膝丸都沒來得及出口一句安慰,小女孩就躺回了原位。

  明天的麻煩又和今天的朝日有什麼關系呢?

  生天目看著恢復淡定,甚至都懶得好奇了的朝日,萬分後悔地嘆了口氣。

  「唉,我真想念一天前我們兩個在一起相親相愛砍柴的日子。」

  朝日閉著眼睛,語重心長:「生天目啊,人還是要腳踏實地。」

  「……對不起嘛!」

  .

  朝日在一天一天地進步。

  她在發力出招上不算是天賦異稟,但卻是那種只要你仔細講了她就能記住的好學生,從最開始拎著柴刀把刀砍卷了刃也只能劈開一半,甚至不如蝶屋的小蝴蝶,到後來她已經能在不傷到手腕的情況下輕松搭個小木屋了。

  女孩柔

  軟的腰像是拉滿的弓弦,在空中彎出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讓人看著差點就要折斷,木刀攜著這份巨力從半空直墜下來,「鐺」地一聲重重撞在煉獄杏壽郎橫起的刀刃上。

  橙發少年單手擋住朝日半空的衝勢,小臂轉動間一切一挑就接住了她,平穩地放在了地上。

  朝日低頭檢查手裡的木刀,這還是她第一次和煉獄杏壽郎對刀沒把木刀打斷。

  「唔姆,可以了。」小孩還在喘著氣,頭卻已經抬起來了,金燦燦的眼睛亮晶晶,表情和她的鎹鴉來要吃的時如出一轍,煉獄杏壽郎有點想笑:「在發力的問題上我已經沒什麼好指導的了。」

  「剩下的問題只要多吃飯就能解決!」

  吃飯朝日可以,小蝴蝶的廚藝和她們熬藥的手藝一樣優秀,朝日開心點頭:「沒問題,我會繼續努力的!」

  和生天目每天翹首以盼的並不一樣,朝日的呼吸法還是煉獄來教的。

  本來在很久以前的第一次見面時,朝日就是要和他學,但是因為召喚的緣故兩個人很快就分開了,以至於一年不到朝日的呼吸變成了誰都搞不懂的樣子。

  現在普遍通行的呼吸屬性除了宇髓天元和生天目天星之外都和自然相關,煉獄杏壽郎的炎,不死川實彌的風,蝴蝶香奈惠的花之呼吸和妹妹蝴蝶忍的蟲之呼吸,按理來說朝日和生天目這種情況應該丟給宇髓天元教導,但是這位前忍者非常忙且經常找不到人,就只好靠他們自己。

  鬼殺隊所傳授的呼吸方式在基礎上是相通的,都是依靠特殊的吸氣節奏和經過鍛煉的身體器官,在短時間內吸入大量氧氣來強化身體機能。根據屬性的不同可以在使用人的出招和步法等等方面表現出不同的特性。

  煉獄杏壽郎所用的炎之呼吸在戰鬥中的表現是光明正大氣勢猛烈的進攻趨勢,憑借一個人就能包圍對手,和朝日矮小的個子,纖細的胳膊腿和動不動就打退堂鼓的思維方式格格不入,所以他只是稍作思考就決定讓她按著自己的步調來發展。

  朝日的呼吸法迄今為止只有三個型,一之型的『虛刃』,二之型的『無間』和三之型的『淨琉璃』。

  其中『虛刃』是隱藏殺氣的型,『無間』是縮短距離的型,『淨琉璃』是感知環境的型,這三招功能齊全,一個用來偷襲,一個用來逃跑,還有一個用來看敵人在哪,相輔相成環環相扣,就是單純的被逼到那個份上不得已想出來的招式,很難想像會有一個統一的主題。

  總不能叫求生刀法。

  朝日按照蝴蝶香奈惠的建議想自己當時使出技能來的想法想了好一陣子,最後勉強地想到了一點關聯。

  「我覺得我可能擅長把東西變沒。」她有點不確定地說。

  頂著生天目都很詫異的眼神,朝日解釋道:「你看,我學會虛刃的時候是在樹上跑出來偷襲的時候被鬼發現了,都到半空了再回去也來不及啊,我當時就想著,要是我這一刀能從他那六雙大眼珠子裡都消失掉就好了,然後揮出去的時候就發現他真的沒看見。」

  「然後學會淨琉璃的那一陣子是我和一個鬼在林子裡捉迷藏,我搞不清楚他在哪,樹林裡東西太多了,他跑的又快,我分不清那些動靜是他發出來的還是別的動物。再怎麼聽怎麼看腦子裡都亂糟糟的,於是我就覺得要是這個林子裡和鬼沒有關系的東西都能從我腦袋裡消失,豈不是很快樂……」

  然後無間的情況就更明了了,連不死川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是單純地在童磨追著火燒屁股向前飛奔的時候看著視線最遠處的東西,在萬分害怕的時候想著唉要是我一揮手這一段距離就能被我直接砍沒該有多好。

  她的話音落下來,四周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生天目艱難地說:「消失不消失的我不知道,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

  怪不得孩子都沒個像樣的攻擊型,這不是每次都被鬼追在屁股後面揍嗎!

  朝日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得到一個憐愛的眼神。

  「要不然就先叫『無之呼吸』吧。」朝日點點頭:「就有一點道家的感覺,顯得非常神秘又很了不起的樣子。」

  並且無之呼吸,聽上去像是不呼吸了一樣,對於朝日拼命努力只為了能一直保持呼吸不要停還具有警醒作用。

  煉獄杏壽郎和蝴蝶香奈惠他們都是在這種問題上朝日說我這個要叫拜年劍法都覺得好的類型,不滿意的人只有生天目。

  「為什麼你給我的呼吸法起名字就叫鹹魚呼吸,你的就和大家都是一套的?」

  在邊上沉迷練劍的不死川扭頭插嘴:「我看你不是挺滿意的嗎?」

  幾乎是立刻,生天目就開始想念幾天前那個自閉的不死川實彌了。

  對於自然屬性來說,呼吸法的招式可以從相應的現實生活中得到啟示,從而被有意地開發出來,但朝日這種情況,誰也想不出來她下一個型會是什麼樣子的。

  「難道就只能等著下一次火燒屁股了嗎?」她難過地問她大哥。

  煉獄杏壽郎真的是一個非常靠譜的人,他甚至都沒有笑,只是摸了摸朝日的腦袋,用他標准的沒什麼好擔心的語氣為她指出新的思路。

  「不會的!朝日可以試試把現有的型結合起來,組合成一個新的招式。」

  橙發少年找了片空地,抽出他的日輪刀。

  「比如說這是炎之呼吸的一之型『不知火』」他的話音未落,人就已經出現在了空地的另一頭,就像一個人形的火焰推進器,爆發的高溫讓他踏地突進的速度快了三倍不止,空氣都被這一刀突刺衝出一道扭曲的空白痕跡。

  他轉身再揮一刀:「這是我的四之型『盛炎之旋渦』」

  以這一刀的揮動為核心,火焰和高溫裹挾著尖銳的劍氣像名字一樣層層打開,然後從烈焰的最深處猛地衝出一道人影,以剛才不知火的速度筆直鋒利地向著朝日直刺過來,刀尖撕開烈火帶起尖銳的轟鳴聲,那些被打散的火焰在風的牽引下一瞬聚成一只燃燒的巨大猛虎。

  他的話音落下時,劍氣衝開的溝壑剛剛停在了朝日的面前。

  「他們加起來,就是五之型『炎虎』。」

  除了第一次見面,朝日還是頭一回見到煉獄杏壽郎正兒八經地拔刀,她愣愣地看了好一會,直到橙發少年收刀走過來。

  膝丸雖然沒說話,但朝日很明白他想說什麼。

  ——你看看人家!


第30章 二十九む是誰說好好寫文抽卡就會順利的?め

  努力學習的日子總是在感官上又痛苦又長,但其實一眨眼就仿佛已經要過去了。

  朝日和不死川他們練習的是一種叫做全集中·常中的技術,其實就是把戰鬥時才開始運轉的呼吸方法變成一種身體記憶的常態。

  無它,唯手熟爾。

  朝日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從屋子裡走出來,她現在切身地體會到了幾天前的生天目是怎麼移動的,兩個人好像結伴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氣,面色慘白腳步虛浮,黑眼圈都要遮住眼下紅紋,和她頭頂神清氣爽的鎹鴉一對比,簡直叫人眼淚都要掉下來。

  朝日人緣要比生天目好一點。生天目最近在被監督著精進他的苟命技術,『視而不見』的效果弄得他最近藥都得去自己端,因為給他送藥的人總是因為找不見他生氣。

  而朝日和小蝴蝶們處得老好,前一陣子木頭砍多了,不僅給小姑娘們扎了秋千,還順手給院子裡的貓和鎹鴉都分開搭了窩,現在走在路上貓都嚇一跳,擔憂地過來舔舔她。

  『淨琉璃』的感知技在教官煉獄杏壽郎的要求下在無意識運轉著,開啟的時間早已經超過了朝日的極限,此刻就像個接觸不良的燈泡,有一下沒一下,全靠一口氣吊著,朝日木刀抬到一半,頭也不回地開口。

  「元天——」

  「打住。」來人趕緊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住嘴:「是我對不起你,別說出那個名字。」

  朝日眨眨眼睛。

  宇髓天元從屋頂跳下來:「你現在有兩手嘛,我宇髓大人蹲在房頂上的時候,除了主公和岩柱還沒人發現過。」

  小女孩困的要命,並不搭他的話,就用一種「看看這個孩子,他又在吹牛了」的表情看他。

  青年覺得手癢,握刀的胳膊微微顫抖,想讓她明白一下大人世界的殘酷,又覺得上次已經有點對不起她,這次要是公然出手就真的是蓄意欺負小姑娘了。

  「岩柱?宇髓先生認識柱嗎?」

  宇髓的注意力瞬間就不在刀上了,他打量著朝日,挑了挑眉毛:「怎麼了?好奇柱是什麼樣的嗎?」

  朝日老老實實點頭:「我還沒見過柱呢。」

  雖然她也不太想見就是了,原本她是不怎麼好奇的,畢竟是離她很遠的事。前兩天剛出院的村田最近又讓送進來了,聽說是任務太難被柱救下來,還被嚴厲地批評過,讓他回來再好好鍛煉一下。也不知道這位柱是怎麼批評的,村田現在聽見別人說門柱都得條件反射地打一個哆嗦。

  「柱的脾氣都不太好嗎?」

  宇髓天元愣了一下:「也沒有吧,你怎麼會這樣想?」

  然後他又看了看朝日,叮囑她道:「不過岩柱的話確實對你這種膽子很小的小孩第一印像不會太好,你要是遇見了最好乖一點。」

  「……那我還是不要遇見了。」朝日後退一步。

  「嘖,就是這裡要改正啊,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打一架,看見煉獄都慫成一團,怎麼做鬼殺隊員?」

  您也知道這是鬼殺隊員不是敢死隊員……

  朝日從善如流:「那宇髓前輩當時丟下我是因為急著去廁所嗎?」

  「你最近不是應該在練全集中·常中嗎?這玩意也不是什麼體力活啊,怎麼困成這樣?」

  「……」朝日沉默把頭上的鎹鴉摘下來端著:「就是它,我一快要睡著,沒有保持呼吸的時候,這位就瘋了一樣揪我頭發。」

  白毛小鳥驕傲地挺起胸膛。

  朝日嘆氣。

  這就是前幾天有時間睡卻睡不著的報應,煉獄杏壽郎當時說沒事,不要擔心,馬上這個問題就能得到解決的時候,朝日並沒有想著會這樣得到解決。

  需要持續消耗體力和注意力的呼

  吸方式在沒有形成身體反射之前是不能夠一直保持著的,每個實力不行的新隊員都得來上這麼一遭。

  在這其中,生天目是個幸運兒,他找呼吸的感覺全靠躺著睡覺,雖然身體上虛了點,精神上受的折磨卻不大,不死川長的太凶了人緣不好,但是個狠人,他一旦發現自己中斷了呼吸,就立刻給自己來上一刀,蝴蝶忍因為這事兒差點和他動起手來,最後無可奈何地由著他去了。

  只有朝日是正常人,經常練著練著就忘了,又不忍心給自己剛剛養好一點的身體扎刀子。

  本來朝日這樣的有的是小蝴蝶願意提醒她,但還沒等小姑娘們問她,朝日的小鳥就英勇地衝出來接下了擔子。

  小鳥從主公見朝日的時候就在屋頂上躲著相親,看到朝日和它一樣與眾不同的白毛,中意極了,信誓旦旦地從主公那裡接了任務,第一次跟著就把主人弄丟了,朝日昏迷著的時候它急得在煉獄杏壽郎頭上打轉。

  橙發少年也不嫌煩,讓它停在自己手上,像對待後輩一樣認真地開導一只鎹鴉。

  「沒事,朝日不會怪你的!你以後督促她,你們一起變強,就不會再受傷了!」

  鎹鴉其實智力沒有很高,還停留在人類小孩的水平,可以簡單地聽懂並且傳達一些人話,自責得要命,焦慮地想要讓朝日變得更強一點,於是就住在朝日頭上不走了,白天睡覺,晚上看到朝日和白天不一樣,就察覺出她又睡著忘記保持全集中了,開始猛啄她腦袋。

  再也沒有一個監督者能像一只持之以恆的小鳥這樣嚴格了,朝日每次被猛地打醒都能心痛地從它嘴裡揪出頭發。

  小女孩沒什麼脾氣,摸摸鎹鴉腦袋,和它商量下次能不能打腦門。

  宇髓天元笑的前仰後合。他這些年也遇到一些在練習全集中的時候遇到困難的隊員,但從沒有一個讓他這麼開心。

  他薅了把朝日腦袋,嚴肅地安慰她沒事,頭發還是一樣濃密,然後叫她帶上刀和他出去。

  朝日警惕地後退一步。

  她眼睛裡就寫著「你休想再讓我上當」。

  青年要氣笑了,拍她腦門:「你想什麼呢,我這次是正經得到許可,叫你出任務的。有一個鬼不太好找,需要你幫忙看看,正好練練你的『淨琉璃』。」

  行吧,煉獄杏壽郎出任務去了,朝日也沒管他為什麼知道自己會什麼,向蝴蝶香奈惠報備了一聲之後,帶上刀跟著宇髓天元出去了。

  等到地方的時候朝日才明白宇髓天元的意思。

  這次的這個鬼藏身的位置是個像貧民窟一樣的地方,全是小巷子小路,四通八達縫隙狹窄,裡面堆滿了各種雜物和遮雨用的布簾,每個犄角旮旯裡都十有八九躺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不要說鬼,就算是一幫孩子進去都像石沉大海。

  帶著歷練的意思,已經是甲級隊員的前輩還被拜托從蝶屋挑一個帶著見見世面。不死川被派出去了,根據狼來了的原理,小姑娘們一見宇髓就想跑,而村田因為害怕一直碎碎念,煩的人頭疼,於是挑來挑去,前忍者從人堆裡拎出了生天目。

  只想躺著的生天目頭一次後悔自己的文靜,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只時不時發出一點聲音讓剩下的兩個人不要把他忘了。

  朝日捏捏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這鬼的血鬼術也很有趣,像是朝日腦子裡的兔八哥,在牆上畫個大洞就能真的鑽過來到另一個地方去。

  這還是個新鬼,長的模樣周正,乍一看和一般窮人沒有什麼分別,沒有吃過很多人就已經有了血鬼術,甚至從宇髓手上逃掉過一次,不早點殺掉將來說不定會多出一個下弦來。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被獵鬼人發現過一次了還沒有走。

  宇髓天元說可能是因為這裡人多,餓死病死幾個

  是常有的事,在這裡躲著吃人實在是一件方便的事。

  場面並沒有朝日和生天目想像中的危險。宇髓天元真的很強,是那種迅捷又華麗,靈巧且滴水不漏的強,和他整個人的體型完全相反,穿梭在這種逼仄的地方如魚得水,並且方向感好的可怕,在任何一個角落叫他一聲,幾個呼吸之後都能看到他趕過來。

  殺鬼變成了一場教學關卡。

  生天目跟在朝日後面苟著,他這個人天生就有一種奇特的溫和,像水一樣盛進什麼容器就變成什麼樣子,即使穿著干淨整潔的外套,帶著刀走在一群衣衫襤褸的人中,也看起來絲毫不違和。

  朝日他們堵了鬼兩次都被他跑掉了,無能狂怒了兩分鐘,只好先走著休息。宇髓和生天目托著下巴,越想越覺得哪裡好像很熟悉,最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朝日。

  朝日警覺:「干嘛?」

  「沒事,」宇髓天元開口:「我就是覺得估計哪天和你打起來了估計也是這樣的感覺。」

  腳底抹油溜得飛快,讓人火大。

  朝日沉思:「哎這血鬼術是很方便……」

  他們在街上走著,旁邊灰頭土臉的人縮在角落裡盯著他們看。

  有大人有小孩子,瘦的皮包骨頭,在枯草一樣打結的頭發間隙露出幾雙黑洞洞的眼睛,干涸得長時間都不眨一眨,只是隨著他們的身影眼珠子從左邊移到右邊,目光落在宇髓天元背後的刀上。

  生天目打了個寒戰,摸向自己的口袋。

  朝日把他按住了。

  「別給,你一掏就躲不掉他們了。」宇髓天元頭也不回地叮囑道。

  前貴族少年生天目低頭看朝日按住他的手,小女孩衝他點點頭:「對的,別看你有刀,你一個打不過他們四五個一起的。」

  她說得習以為常,生天目包住她的手下滑,拉著她走。

  他們分開找人,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朝日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兒。

  大概三四歲大,在一群明顯營養不良的人裡,看起來竟然是狀態最好的一個。

  雖然也不至於面頰紅潤,但是臉上居然有一點肉,衣服是灰撲撲的顏色,廉價粗布的質地,上面卻連褶皺都少有。

  小女孩棕發琥珀色的大眼睛,正在艱難地從不太合身的衣服裡伸出手摸抱她的人的臉。

  她明顯很焦急,像是哄貓咪一樣不太熟練又非常急切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不生氣,要笑。有一個人和小光說,不高興的時候,要笑,就高興了。」

  而半跪著,背對朝日的人瘦得可怕,脊骨誇張地凸起來,他虛虛地抱著小女孩,側臉埋在她的頸窩裡。

  他顫抖著張嘴,尖牙落在小孩柔軟而毫無防備的皮膚上,又艱難地收回去。

  『淨琉璃』在向朝日示警,膝丸感覺到了鬼的氣息。

  『朝日。』

  『朝日?!』

  朝日握緊了刀,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的目光落在鬼灰撲撲的半長白發上,許久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第31章 三十む小女孩孤身一人め

  在膝丸焦急的喊聲裡,朝日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

  躲藏和忍耐其實是朝日比較擅長的東西,她一聲不吭,落地的腳步輕的沒有一點動靜,但還是被小女孩察覺到了。

  「姐,姐姐……?」她疑惑地叫了一聲。

  鬼的身體僵住了。

  已經是擁有血鬼術的鬼,卻還瘦的皮包骨頭的白發青年緩慢地拉開小女孩的手,背對著朝日站起來。朝日看見他緊繃著的肩背。有一些鬼長著和人相似的身體結構,只是在發力和耐久上比人類強了很多,光看他的姿態就能知道他在蓄力。

  滑得像兔子的鬼,這是第三次被朝日找到了。

  朝日看臉也僅僅只是個大一點的小孩兒而已,小女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茫然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張了張嘴。

  「哥哥——」

  在『淨琉璃』所顯示出來的灰白世界裡,靜默著的異類猛地掙動起來。

  「對不起打擾你們,我第一次來這裡,繞著繞著就找不到路了,」白發金眼的小姑娘突然開口,她的眼睛又亮又大,裝滿禮貌友善的真誠,朝日的手從刀上放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衝這一人一鬼笑了一下:「能麻煩你哥哥幫我指個路嗎?」

  她放下一顆糖:「這是謝禮。」

  「唔……」小女孩看著糖塊外面干淨漂亮的包裝紙,露出一點渴望的表情,她揪緊了衣擺,有些猶豫地看向她哥哥。

  青年依舊沒有開口,他沉默著看了小女孩好一會,然後點了點頭,蹲下來把她的衣服整理好,包裹系緊,摸了摸妹妹的頭,向朝日比了一個手勢。

  在他抬腿的一瞬間,衣角上傳來拉拽的力道。小女孩很費力地拽著鬼的衣服,像是牢牢記住了之前那個告訴她要笑的人的話,衝她哥哥露出一個笑臉。

  仿佛在很久以前的什麼時候也有一個不太擅長笑的小姑娘,在青年出門前這樣用力拉住了他的衣服,努力展現出一個很可愛的樣子。

  「你要早點回來呀。」

  ——『你還會回來嗎?』

  朝日眨了眨眼睛。

  蝴蝶忍以前講過,對於鬼來說,就算是再深厚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淡忘,轉化成全然的食欲,如果是新鬼,這個過程就會很明顯。

  那個鬼的眼神已經開始帶了一點茫然,晶亮的的唾液順著嘴角流下來一點點沾濕他的領口。他用力擦了擦,想要搖頭,又硬生生點了一下。

  鬼跟著朝日走出去了。

  一人一鬼都非常客氣,朝日腳步平穩地走著,感覺到身後戰栗著的惡意,一直到轉過了彎,走出了小孩的視線,尖利的爪子才突然暴起,迅猛地向著朝日的後背直抓過來。

  他看起來已經完全不像個人了。

  朝日橫刀擋住,銀亮鋒刃和幽青指甲碰撞拉出細碎的火花,宇髓天元給的小煙花轟的一聲直升上半空,鬼的爪子切口平滑地落在地上,異類的血稀稀拉拉地流了一地,被從膝丸的刀鋒上甩下來。

  她確實變強了。

  膝丸感受著她握在刀柄上的力道,想要提醒她鬼要發動他的血鬼術。

  這個鬼像是不會說話,從開始到現在始終沒有發出除了喘息聲外的一點聲音,穿牆的過程靜默無聲,黑色的波紋在土牆上輕輕一蕩就沒了蹤影,朝日沿著他消失的方向抬步去追,頭頂上的光卻突然暗了一下子。

  鬼柔軟而鮮紅的長舌在她頭頂微微一閃,他殺了個回馬槍。

  白發小女孩正在邁出左腿,毛茸茸的頭頂絲毫沒有防備,然而就在那條舌頭帶著腥風要把她的頭皮剮去一層的時候,她毫無預兆地低了一下頭,長刀被她豎著抬起來迎著危險掃來的方向用力砍回去。

  白發的

  鬼吃痛從半空中直接摔了下來,在地上滾過一圈後穿了個洞徑直衝進去消失不見。朝日踩著面前的垃圾筐跳上牆頭,膝丸被她順著一個方向用力扔出去。

  然後隔著幾道牆的地方躍起黑發少年纖細的人影,他在半空接住朝日的刀對著面前的牆壁向前一刺,剛衝出頭的鬼就被他結結實實地釘在了牆上。

  殺機瞬息而至,迅捷的音風擦著生天目的頭頂飛過,生天目握著膝丸向後躲了一下,鬼失去支撐的身體軟綿綿地倒下去。

  血,睜著眼睛的頭顱和失去頭顱的大半截殘肢滾落在地上,散成漆黑的塵埃,順著風消失不見。

  「收工。」宇髓天元把刀擦了擦塞回刀鞘,拍了拍生天目的肩膀:「干得不錯,小朋友們。」

  然後他停了一下,皺著眉頭看朝日:「你怎麼了?」

  白發小孩低著頭,一言不發地接過膝丸收回刀鞘。

  背著雙刀的高大青年前進的腳步停下來,華麗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冷意:「你不會是在同情鬼吧?」

  時間過了不長,可能是半分鐘,可能只有十幾秒,膝丸聽到朝日平靜的回答聲。

  「沒有,他長得有點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四歲的前田光在空無一人的窄巷裡握著那一顆糖從白天等到晚上,天黑下來,就有隱隱綽綽的惡意圍著她和她手上的包裹打轉,小孩兒又餓又渴,緊緊地揪住包裹的開口,心裡有混亂的擔憂。

  那個一直在照顧她的哥哥不會說話,又那麼瘦,是不是在回來的路上被欺負了?

  或者是他前天拿回來的食物其實是偷別人的,現在被人家抓走了嗎?

  她該去找他嗎?能找到他嗎?他怎麼還不回來?

  小孩在腦袋裡反復又焦急地回憶著她說你早點回來時青年點頭的動作,直到眼前驟然亮起來。

  那個白天來過的白發小姐姐,正提著一盞燈,氣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

  小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你又迷路了嗎?」

  朝日向她伸出手:「你願意跟著我去蝶屋嗎?」

  小女孩沒說話,這個決定對她來說還稍微有一點復雜。朝日像個拐賣小孩的人販子,看著她輕聲說道:「去蝶屋的話,就能吃飽了,還會有很多糖。」

  「那哥哥呢?」前田光有一點不安地看著朝日,琥珀色的眼睛明暗分明:「哥哥去哪兒了?」

  對啊,哥哥去哪兒了呢?

  朝日沉默了一下,給她理了理被揪得皺巴巴的衣服,把她的包裹重新系緊,然後握住小女孩兒柔軟又髒兮兮的手。

  跳動的燈火和著笑意映入這個小姐姐金燦燦的漂亮眼睛裡,像是晚上的太陽,驅散了籠罩著小女孩的漆黑的不安。

  「他去別的地方了,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見到他了。」


第32章 三十一む抽卡的世界沒有人會得到快樂め

  當朝日拿著新發的工資和生天目暢想未來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多出這麼一筆開支。

  朝日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大一盤子堆得尖尖的飯,艱難地對蝴蝶香奈惠說道:「以後她的伙食費不然就從我的工資裡扣吧?」

  這個叫做前田光的小朋友以四歲稚齡,飯量快要到煉獄杏壽郎的一半了。

  黑發少女想了想那□□日氣喘吁吁地跑來問她蝶屋還收不收人時的樣子,把脫口而出的拒絕咽回去:「好,那朝日要加油了。」

  生天目和村田蹲在一邊看小孩。准確地說是村田看小孩,生天目蹲著休息逃避訓練。

  村田真是一個很難得的有耐心的人。

  朝日雖然帶回來了小孩,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管,每次被問到哥哥的時候她都一個頭兩個大,鬼殺隊裡的解決方法是先把她養大一點,再告訴她鬼的事情,讓她自己決定去留。

  前田光突然被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雖然說比起她原來在的貧民窟好到不知道哪裡去了,但身邊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只想跟著朝日。朝日屁股後面陡然多了一個尾巴,整個人都不好了。

  並且說來慚愧,這家伙看著小姑娘驚人的食量,再聯想了一下同樣很能吃的她大哥是個什麼練武奇才,心裡就很擔憂萬一有一天這孩子長大了決定找她尋仇怎麼辦。

  但是想來想去,一想到還有宇髓前輩頂在前面,就覺得很有安全感。

  蝴蝶香奈惠雖然是很招小孩子喜歡的溫柔姐姐,但奈何她太忙了,既有鬼殺隊的任務,又要管蝶屋的事,閑暇時間還要抽空學醫,晚上的燈火燃到半夜三更,經常被蝴蝶忍強制拉去休息,根本沒有時間專門關照誰。蝴蝶忍對小孩沒有太多耐心,也同樣很忙,而不死川在的時候不嚇哭孩子就已經是他努力的結果了。

  生天目雖然脾氣好,閑下來的時候也經常輕聲細語地和小家伙講講話,但他看小孩的眼神乍一看像那麼回事,仔細一瞧和看牆角小貓咪沒什麼區別,實在讓人難以放心。

  於是村田就從一眾不行的人裡脫穎而出。這位一提到柱就哆嗦的前輩照顧小孩驚人地有一手,講故事喂藥順毛什麼都能干,震驚全蝶屋。

  「因為家裡有好幾個妹妹,」中分少年摸摸後腦勺:「這一套都已經很熟練了。」

  朝日默默地給他比一個大拇指。

  朝日著實被童磨打出了點毛病,即使表面上已經能跑能跳,但是據蝴蝶忍說她身上新傷疊著舊傷根本就沒有好全過,再出去就是找死。朝日簡直是她遇到最配合的病人,一聽到找死立刻就被嚇住了,喝藥都恨不能舔碗,乖得不得了。

  在朝日慢慢養著,艱難復健,努力上進的這一段時間,和她一起來的煉獄不死川,甚至是生天目都來來去去了幾趟,只有她一直待著,跟在蝴蝶忍後面連藥都學會認了大半,現在偶爾還能給拉著筋又不樂意說的不死川搞個推拿。

  當然,得三個人一齊把他按住才能讓他克服他無聊的羞恥心。

  甚至朝日都遇到了一次熟人。

  「……富岡師兄?」小女孩拿著掃帚站在門口,許久沒有反應過來。

  她斟酌著用詞,選了一個比較禮貌的說法:「你這是發生了什麼嗎?」

  此時衣衫襤褸,頭發上掛著稻草,鞋上甚至有兩個鮮明牙印的黑發少年正猶豫地站在門口。

  他的老鎹鴉心疼地一邊飛一邊拿翅膀撲他頭上的灰。

  「這裡是蝶屋嗎?」富岡義勇看著與一般人家別無二致的蝶屋大門,有點猶豫地問了一句。

  朝日點點頭。

  然後富岡擦著她走了過去。

  ……行吧。朝日把掃帚握著重新開始她的例行打掃衛生,剛掃了兩

  下,富岡又折回來了。

  他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剛忘了什麼事,走回朝日跟前看著她認認真真地補了一句:「好久不見,朝日。」

  「……」

  「……雖然是好久沒見沒錯,」白發的師妹嘴角抽動:「但是富岡師兄你腰上在流血啊喂快進去拿塊紗布啊!!!」

  隔了萬世極樂教的這麼一件事,再見到富岡義勇好像已經是下一輩子了,朝日一時半會竟然沒想起來以前是因為什麼原因和他生氣的,看著這一張狼狽中不掩俊秀的臉,她一下子又可以了。

  就連他帶著任務去斬鬼,卻因為在檢查幸存者傷口的時候沒解釋清楚被當成了流氓,差點被村民抓起來的事都帶上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意味。

  ……怎麼說呢,就算是朝日,在斬鬼的時候也沒有被這麼對待過。

  由於他解釋的時候坦蕩正直並沒有避開人,這事飛快地傳遍了整個蝶屋。大家不好意思對著當事人提起這件傷心的事,只好暗地裡略加照顧。到最後就連四歲的前田光都會在經過的時候往他手裡放顆糖,真情實感地說一聲「富岡哥哥辛苦了。」

  富岡義勇茫然地看了看小姑娘,然後冷酷地拒絕了她:「謝謝,但是我不吃糖。」

  「你騙人,上午朝日姐姐給你你就吃了。」

  「……」

  這還是朝日第一次給他糖。以前在鱗瀧師父家的時候就連林太郎都有,只有他沒有,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為什麼他沒有,直到上午喝完藥朝日給他塞糖,他都有點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

  「對,就是她的糖太甜了。」

  小姑娘完全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哦,哦。」她後退了一步:「那算了。」然後轉身跑掉了。

  只需要過去兩天,大家就意識到了富岡義勇其人,就是一個長得好看一點的究極自閉版不死川。

  他似乎不愛和人講話,喜歡一個人呆著練刀,偶爾有人好奇和他搭話十有八九都會被噎回來,久而久之也沒什麼人找他了。

  從富岡嘴裡朝日得知了錆兔和真菰的最新消息。

  錆兔升級比朝日還快,現在還在奔波在斬鬼的道路上,而真菰現在已經斬開了鱗瀧家祖傳超大石塊,只等著幾個月以後的最終選拔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小半年了啊。朝日盯著富岡看了一會,決定之後寫信問問錆兔師兄要不要寫個藤襲山攻略之類的東西給真菰師姐提前看看。

  值得一提的是富岡義勇真的去看了胸口碎大石。

  他還給朝日帶了簽名。

  朝日拿著著名胸口碎大石藝人的簽名,完全沒有料到會這樣,一下子感到有點愧疚,畢竟同樣送了兌換券,她沒去東京吃鮭魚。

  「對不住啊富岡師兄,我一直在蝶屋來著——」

  「沒事,」黑發少年打斷她,深藍眼睛目光柔和,看起來像一片平靜的海:「之後我帶你一起去。」

  「……哦,哦好。」

  富岡義勇的擔憂很快由蝴蝶香奈惠告訴了朝日。童磨自從在朝日他們身上滑鐵盧之後,似乎記住他們了。雖然鬼殺隊一時半會還找不到他,但在各地做任務的隊員和隱都有不同程度地彙報說有的鬼似乎在尋找一個叫朝日的鬼殺隊員。

  朝日眼淚都要掉下來。

  怎麼明明是三個人的事,只有我一個人被記住了呢?

  馬上就要升為柱的少女把她摟進盈著幽香的蝴蝶羽織裡:「沒關系,朝日安心長大,前輩們會負責消滅他的。」

  朝日憂心忡忡,但她憋住了,摸摸蝴蝶香奈惠的後背。

  「他很厲害的,前輩也不要太著急,還是做好准備再去吧。」小女孩抖著

  腿露出一個淚光閃閃的勉強笑容:「我沒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之後會去哪,我就不信他能找著我。」

  ……也許是感受到了日漸逼近的緊迫感,蝴蝶忍給朝日的藥更苦了。

  朝日每天跟著蝶屋的療程魔鬼復健,喝的藥還苦的沒有朋友,只好變著法子給自己找樂子。

  膝丸沒有出言阻止,畢竟他都覺得朝日最近很難,並且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那天跟著宇髓天元出去斬鬼,這個孩子一個人站在那沉默的時候,腦子裡在想些什麼,這讓他有點害怕。玩一玩總比精神上憋出毛病強點,源氏的弟弟暫且放下了焦慮。

  於是朝日想起了自己之前去逛夜市的時候買的玩具,快快樂樂地從櫃子裡抱出一個大箱子。

  正是剛吃完晚飯,大家聚在庭院裡休息的時候。夏風帶著些微涼意悠閑地拂過衣稍,連蝴蝶香奈惠都被妹妹拉出來乘涼。

  朝日把大家叫到一起。

  連富岡都被她拉來了,不說話的小姑娘香奈乎在朝日盛情邀請下扔了個硬幣然後拒絕了她,在朝日心碎的表情裡被香奈惠叫了過來。

  白發小姑娘高高興興地把箱子往中間一墩,讓上面一個很大的「獎」字對著前面,充滿期待地開口:「我們來抽獎吧!」

  這是夜市上那種花一點錢就可以買一個的那種紀念小卡片,背面翻過來會有不同的圖案,大多數都是重復的五顏六色的圓鈴鐺,只有很稀少的一兩個背面是仙鶴,抽到限量版仙鶴就很吉利,還可以拿著到時候去攤位對應的店裡換禮物。

  因為小卡片本身足夠可愛,大家都會買一兩張在上面寫個願望什麼的,萬一自己抽到仙鶴,就感覺一下子變成了天選之子,什麼願望都能實現。朝日老早就想嘗試了,一直沒有閑錢,這次終於碰到了,就開心地買回來大家一起抽一次看看。

  「啊朝日,」村田看清楚了箱子的樣子,有點失望地提醒她:「這種一般很難抽中的。」

  「我知道,就算概率很大以我的運氣我八成也抽不到。」朝日神秘一笑,然後把箱子倒過來,雪片一般的卡片嘩啦啦地掉出來。

  「所以我把一箱全買回來了!」

  沒想到吧我直接買了一井!這就是有錢人的快樂!

  在四座震驚的目光中,朝日快快樂樂地把卡片都塞回去:「反正肯定能抽到,我們就每個人輪流拿一個,一直到拿到仙鶴為止。」

  這種必中抽獎就好像比賽誰先吃到過年包在餃子裡的硬幣一樣,是個老少鹹宜零門檻的無聊休閑活動,連小蝴蝶都一邊坐在秋千上晃腿一邊加入了進來。

  然後朝日抽完了赤橙黃綠青藍紫,集齊了一套鈴鐺。

  ……這概率誠不欺她。

  但因為知道肯定能抽中,大家都不慌張。

  香奈惠小心翼翼地伸手進箱子裡,村田,忍和朝日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連香奈乎都好像有點興趣的樣子,只有富岡義勇茫然地握著一把鈴鐺,看上去就非常淡泊名利。

  沒想到真的抽到了最後一張。

  「哇!是香奈惠姐姐!」

  一群小孩一起歡呼起來。

  蝴蝶香奈惠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用手遮著把卡片緩緩地翻過來,愣了一下。

  ——那是一張鈴鐺。

  這一整箱裡,根本就沒有放仙鶴。

  黑發少女恍然。這種獎品一般會許諾的很高,所以有的夜市攤主為了避免額外支出,確實會這麼干。

  她看了看眼巴巴看過來的白發小後輩,小女孩亮閃閃的眼睛裡寫滿了期待。她拿自己斬鬼的錢買了一整箱卡片,想把好運強行逮回來和他們分享。

  少女前輩眨了眨眼,把正面扣在桌子上。

  「是仙鶴。」她宣布道,並且決定

  回頭就去問問宇髓是哪家買的,讓老板明白一下道理。

  「哇!!!!快許願望!!」小孩們歡呼起來,前田光聲音最大,這小孩中氣老足了。

  朝日心滿意足,捂著心口癱下去。

  「你——」坐在蝴蝶香奈惠旁邊的富岡義勇發出了一個音,然後被蝴蝶忍一肘子捅回了肚子。

  你看錯了。

  「你看錯了,對吧?」紫發少女一改她嚴肅的表情,笑眯眯地看著富岡義勇道。

  義勇感覺到威脅:「……哦。」

  朝日不知道蝴蝶香奈惠許了什麼願望,她本來也無所謂這個,就是想感受抽卡的快樂,是以,她當晚帶著快樂進入了夢鄉。

  然後當她被呼嘯的勁風驚醒,發覺自己在什麼地方的時候,她徹底地不信這個了。

  ……這是一列高速行駛的列車底。

  而她被綁著,頭被按著往下低,鼻尖離鐵軌,大概只有一個手掌的距離。


第33章 三十二む朝日再也不想坐火車了め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靠這是什麼啊你不要過來啊!!!」

  朝日在能把人臉刮掉一層的烈風中,鼻腔裡充斥著鐵軌和機油的刺鼻氣味,聽到自己在列車行進中都能把耳膜震裂的尖叫聲。

  沒有辦法,真的憋不住。

  她在行駛中的列車底,被什麼東西反剪著雙手,按著頭往下低。即使這個時候的火車進行不能算是特別快,但也足夠在前進過程中把和鐵軌接觸的部分像榨汁機或者電風扇一樣刨成人花。

  朝日腦子裡是有動車或者高鐵這種跑的很快的交通工具的,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腳踏實地地上火車會是這種情況。

  ……為什麼這個召喚的場景越來越險惡了?下次是不是要直接把她投到火爐裡??

  朝日是一個切切實實的,占有一塊體積的人,並且她在睡覺時,有把刀綁在自己身上的好習慣。

  於是當她突然出現在車井的懷裡時,鬼立時就覺得懷裡一空,就好像他之前揪著的那個成年男人突然縮水了兩個號似的。

  疑惑還來不及順著胳膊上的觸感到達大腦,下巴就被兩截又長又硬的條狀物體捅了個正著。堅硬的下頜骨猛地撞在刀柄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悶響,即使是鬼也被這猝不及防的一下痛的眼冒金星直接打歪了嘴。

  車井下意識松開了手,想要摸摸自己的下巴還在不在。

  朝日直直地掉了下去。

  失重的一瞬間朝日覺得自己血都要倒過來流了,鮮紅的「死」字從嗓子眼裡擠出來變成了半聲尖叫,在變成刨冰的緊要關頭她爆發出了巨大的潛力,反手抓住背後那人的胳膊轉了個身,把刀塞進了車底兩條突出來的鐵條裡,卡門栓一樣把髭切固定在了上面。

  然後她聽到一聲比她剛剛聲音還大的尖叫。

  「艾薩克!!!!你沒死!!你是怎麼上來的?!!!」

  一個外國女人喜極而泣的聲音,高亢中帶著一點茫然。

  要說為什麼朝日知道她是個外國女人,那是因為她說的是英語。至於為什麼朝日懂英語,她現在和這個女人一樣迷茫。

  她像個壁虎艱難地抓著髭切貼在車底,頭發被風吹的糊了滿臉,眼睛一錯不敢錯地盯著此刻和她錯開了一個身位的模糊人形,拼命祈禱著頭發不要卷進鐵軌裡,完全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旁邊那個人應該是用腿勾住車底的橫欄把自己固定住,然後上半身像俄羅斯人不用手做俯臥撐一樣硬生生靠身體力量停著的,沒有受過訓練的正常人絕無可能做出這種動作。

  但饒是現在,兩個人都被上面的動靜吸引到了。

  「我也不知道啊米莉雅!!!!!」比剛才更高更洪亮的一道男聲激動地響起來,說的倒也是英語。

  隨著蝶屋的身體調理,朝日以前欠著的營養被補回來不少,典型的表現就是她的夜視能力變好了。接著車上的一點點微弱的燈光,她在旁邊那個此刻還痛得呲牙裂嘴的火車暴徒眼裡看到了一點絲毫沒有掩飾的茫然。

  啊,他聽不懂。

  那看來不是什麼黑社會追債了。

  被一下子嚇忘記的『淨琉璃』抖抖索索地打開,微弱的不和諧感傳入朝日的腦海。

  她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想要摸膝丸,差點松手掉下去。

  ——這可能是個鬼。

  如果說一個鬼有多「鬼」的程度在『淨琉璃』這裡有一個對應的亮度標識的話,童磨是懟到眼前的白熾燈泡,那這個鬼就是火柴上的一點小火苗,比起火車,竟絲毫不能引起朝日的害怕了。

  「艾薩克!!這一定就是奇跡!剛才要抓我們的那個人太壞了,所以受到了

  上帝的懲罰!!」

  火車行進的巨大噪音和著風聲都沒有蓋過這道女音,朝日一下子就明白她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了。

  「不是的米莉雅——!!」

  男人的聲音卻突然像是激動了起來:「好像有人救了我!我剛才余光看到了一點白色!!」

  「有人救了你!我的天他真是個天使!!我們一定要對他當面表示感謝!」

  兩個人在車上一唱一和,聲音像比拼一樣一個賽過一個大,越來越真情實感,車底的一人一鬼表情越來越迷茫。

  「是啊!!我們一定要對天使表示感謝!!」

  謝謝你們啊。朝日在心裡感動地想,然後決定塞上耳朵隔絕噪音,先上去再說。

  車井在今天遇到了他當鬼以來最離奇的事:本來馬上就要到手的外國人突然變成了個小女孩。

  ……倒也不是說小女孩不好,只是他還是更想嘗嘗外國人。

  車井搞不懂這招移形換位的原理,把自己固定在火車底,戒備地捂著下巴聽車上的外國人們大喊大叫,眼睛緊盯著朝日的動作。

  而對話還在進行著。

  「那麼艾薩克!天使在哪呢!!」

  「對啊!天使去哪了呢?!」艾薩克突然想到了什麼,捂住嘴。

  「!!!天使……不會還在車底吧?!!」

  車底的白發倒霉天使冷不防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張棱角分明的英俊大臉。

  棕發的外國男人瞪圓了眼睛漲紅了臉倒掛下來,正對著朝日,激動地和上面彙報:「米莉雅!!我找到她了!!」

  米莉雅並沒有回他的話,米莉雅因為從車窗上拽著他的腳被列車乘務員注意到了,正在試圖用蹩腳的日語和對面解釋。

  艾薩克沒有看到在他不遠處躍躍欲試想要吃點西餐的鬼,頂著把他鼻子吹歪的寒風伸出手來:「恩人!抓住我的手——」

  那一瞬間很難說清楚誰更快,是閃電一樣暴起出手抓過來的車井,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撈走了髭切抓著艾薩克的手從車底的縫隙平著蕩到車外的朝日,還是被艾薩克一聲大吼驚到試圖把他拉上來的米莉雅。

  但在米莉雅的角度看來,她只覺得手上一重,然後突然就變輕了,一道白影刷一下子從下面閃上來,她所在的車廂發出一聲鐵皮撕裂的吱呀聲,冒出了半截明晃晃的刀尖。

  朝日踩著插進車廂的半截刀柄,把這個叫艾薩克的人頭朝下甩進車窗裡,緊接著跳進去,想要進去了之後再探身把膝丸拔出來,就正對上了列車員震驚的表情。

  む爺爺,先委屈您在外面掛一會了!め她當機立斷。

  孤零零地插在車廂上吹著風的膝丸:『……』

  朝日乖巧地站好,確認髭切還是一個被布條纏的媽都不認識的狀態,對著列車員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

  「對不起,我再也不敢隨隨便便把頭伸出窗外了,」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差點從車窗裡掉出去,我的天啊。」

  小女孩仿佛完全沒看到那兩個外國人,一屁股把艾薩克擠到邊上讓他的襯衣一角把膝丸透出來的刀尖堵的更嚴實,把打開的窗戶原樣關回去,一邊好像嚇壞了,在嘴裡念念有詞。

  「這麼危險的地方怎麼能只靠提醒呢?我覺得應該以後在車窗上都加個擋風護欄。」她關好窗戶轉過身,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列車員的表情:「您說是吧?」

  列車員的表情更微妙了,他吸了口氣,讓自己的營業微笑能夠保持下去:「是這樣的,這是連接車廂,一般乘客不允許到這裡來的。」

  為了顯示自己沒有說謊,他還特意補充了一句:「乘客免進的告示牌就貼在車廂門口。」

  ……挺好的,是很顯眼。問題我也不是從車廂

  門口進來的啊。

  導致朝日會出現在這節車廂的兩個外國人抱在一起,茫然地看著朝日和列車員比劃。

  朝日的表情尷尬而愁苦。

  然而問題還沒有結束,列車員像是經常遇到這類不守規矩的乘客,只是嘆了口氣就沒再揪著她從外面跳進來的事不放了。

  「我知道,經常就是有你們這類人,趕不上火車,就想一些危險的辦法,反正你們自己不覺得危險,我們也不好說什麼,但是有另一個問題我得說好。」他看著朝日的眼睛和她身上蝶屋的睡衣,誠懇地問道。

  「您補票了嗎?」

  朝日:「……」

  朝日屈辱掏錢。

  幸好她錢和刀都隨時帶在身上,補票以後列車員就放過了她,朝日重新把窗戶打開探出頭取回了膝丸,再看著那兩個外國人的時候,就開始控制不住地肝火上湧。

  兩個外國人隨著她的動作整齊劃一地抬起頭,兩雙亮晶晶圓滾滾的狗狗眼乖巧地看過來。

  外國少女有一頭金燦燦的長發,外國青年是毛茸茸的棕色短發,兩個人衣服弄的亂七八糟,臉上被鐵鏽滾出三道鮮明的痕跡,腰上還擦出了血痕,明明比朝日大出兩圈,卻可憐兮兮地蹲成一團,關切地看著她,結結巴巴地從嘴裡擠出兩句日語。

  「你,好。」

  「你沒事,吧?」

  朝日嘆了口氣。

  「我沒事,剛才那個鬼……那個人跑了,但是他還沒死,有可能會回來找你們,你們從現在開始要小心——」

  她瞪大了眼睛,後半句話慢了下來。

  在她看到的畫面裡,青年腰上皮肉翻卷的地方,正一點一點地合回去,血液倒流回傷口,皮膚像磁扣一樣搭在一起。

  在「心」字落下來的時候,恢復成了一片小麥色的光滑。


第34章 三十三む終於也輪到朝日摸不著頭腦了め

  朝日揉了揉眼睛。

  她的胃裡像揣了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墜下去。

  在萬世極樂教被童磨支配的恐懼卷土重來。現在好手好腳,和一整個車廂的人待在一起,朝日就已經開始覺得渾身都痛起來了。

  總,總之,冷靜下來,先想像自己是生天目……

  果然,一想到自己是生天目,心情就立刻變得平靜了起來,甚至還想躺下,朝日看著那一對外國人,心裡飛快地閃過許多念頭。

  首先,鬼也是會想殺另一個鬼的嗎?還是說她這是進了什麼仙人跳裡了……

  其次,現在外國也有鬼了嗎??

  如果說這人不是鬼,那麼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東西,是受傷以後傷口能這麼飛速恢復的嗎?

  兩個外國人對朝日的心理活動渾然不知,用那種外國人標准鼓勵語氣稱贊朝日英語說得真好,高高興興地拉著她走進了乘客車廂,「要和恩人交個朋友」。

  朝日看著剛剛從列車員那兒補的票:「三車廂25號……你們在幾號?」

  「幾號?」金發少女茫然地唔了一聲,然後捅了捅艾薩克:「我們是幾號啊艾薩克?」

  棕發青年哈哈大笑:「你想什麼呢米莉雅!我們沒票!」

  米莉雅恍然大悟,對著朝日露出燦爛而理直氣壯的笑臉:「對對我們沒買票!」

  朝日:「……」

  這是什麼光榮的事嗎?合著你們兩個濃眉大眼的也逃票啊!!

  「檢票口那裡太亂了,我們和那個人比劃了好久他一直搖頭也不知道在干嘛,我們就直接走進來了!」

  白發獵鬼人看著手裡那一張皺巴巴的紙,為幾分鐘之前乖乖掏錢的自己感到委屈。她想了想,覺得還是要為日本的鐵路事業做一點努力,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那,你們打算補一張嗎?」

  艾薩克歪頭,棕發青年戴著手套豎起一根食指搖了搖:「NoNoNo——」

  「哪有怪盜上火車還上趕著補票的?」

  「!!!」米莉雅戳他後腰,眼睛都瞪大了:「艾薩克,不可以說出來我們是強盜的。」

  「!!!」艾薩克震驚:「我剛剛說了嗎??」

  兩個人用一模一樣的姿勢捂上嘴,眨巴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朝日。

  朝日:……

  朝日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做的表情還是太少了。

  和童磨那種擺在臉上的可疑完全不一樣,這倆外國人是槽點太多了反而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朝日既不相信他們說自己是怪盜的鬼話,也不知道該給什麼反應,最後決定假裝沒有聽到。

  對於她來說最優解顯然是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悄悄貓著,然後在下一站直接下車,把這些她搞不懂的東西拋到十萬八千裡遠,然而蝶屋眾人和煉獄杏壽郎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愛心特訓讓她變得有點膨脹。

  雖然這個情況真的讓人摸不到頭腦,但是剛剛火車底下那個鬼好像可以打打,她又從這兩個外國人身上感覺不到什麼危險,朝日決定干了這一票,為自己今後的豪宅添磚加瓦。

  理論上來說就算是鬼舞辻無慘本人來,他也不可能就那麼大搖大擺地不買票上火車,然後一口氣把一車人全殺光,除非他想和人類全面開戰,或者是掌握了什麼只要一次性吃掉三百個人就能進化成究極生物一口氣衝出宇宙的秘法。

  所以作戰計劃就是盡量和平地試探一下這兩個外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爭取在不惹怒他們的情況下找到那個火車底的鬼干掉。

  朝日跟著艾薩克和米莉雅回到了最近的車廂裡。

  他們說「和恩人交個朋友」,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的交個朋友。這兩個人就像剛剛沒有險些命喪

  鬼口一樣,開始和朝日進行一些「How are you」」I』m fine thank you」的閑聊。

  朝日恍惚地聽著米莉雅給她介紹美國有哪些風景名勝,和他們之前到處搶劫的冒險故事,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掉進了什麼有致幻效果的血鬼術裡。

  並且這兩個人作為一對強盜夫婦,是真的沒偷過什麼正經東西。

  手表,巧克力,糖果。

  ……還有完全不知道偷來除了挑釁還有什麼用的美術館大門。

  「那你們是來日本旅游的嗎?」朝日問道。

  「不不不,」兩個人一齊搖頭:「我們是來尋找傳說中天皇的寶藏的。」

  艾薩克豎起食指比了「噓」,鄭重地對朝日宣布道:「我們要把它偷走。」

  挺好,這大老遠惦記著也不容易。

  朝日用手捂成個喇叭對著他們小聲問:「是什麼寶藏啊?」

  米莉雅緊張地左看右看,猶豫要不要告訴朝日,然後小小聲湊到朝日耳朵邊:「因為你是我們的恩人,所以破例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朝日毫不心虛地點點頭。

  「是一種叫做青色彼岸花的神秘東方植物!」

  ……聽起來像是去到地獄才能看見的東西。本來以為是名貴寶石或者傳國玉璽的朝日感到有點失望。

  反正天皇的寶藏和朝日關系也不大:「祝你們好運。」

  米莉雅嘆了口氣,覺得他們最近運氣並沒有那麼好。

  這兩個人在兩天前來到日本,剛來就被偷走了錢包。作為怪盜被小偷偷走了錢包簡直是奇恥大辱,但因為他們錢包裡實在也沒有什麼錢,就是個普通的布袋,仔細一算小偷虧了,兩個人就繼續高高興興地上路了。

  是艾薩克聽說了神秘的東方草藥青色彼岸花所以要來的,但他對於這玩意可能會在哪完全沒有頭緒,所以兩個人決定隨緣,坐上火車停到哪裡就去哪裡找找,實在不行就摸到天皇的窗戶底下聽聽他把寶藏藏在哪。

  朝日被這周密的計劃震驚的說不出話,試圖把話題引到鬼身上。

  棕發的外國青年坦坦蕩蕩:「我們在火車上被一個人撞到,明明是他撞的我們,他還罵人,米莉雅看見他趁亂把旁邊女士的錢包偷走了,我們覺得他不是個好人,就打算也把他的錢包偷走,被他發現,然後就被抓到列車底下了。」

  先不說這個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

  ——到底是為什麼,鬼會偷別人錢包啊?

  艾薩克說完有點猶豫,他湊近朝日,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我剛剛看到你踩著刀從車下面飛上來了,還有之前那個小偷,他居然能光憑下半身帶著我一起勾在火車底下啊!」

  「……你們日本人都這麼厲害嗎?」

  他咽了一口口水,表情像是朝日說個「是」他就要立刻帶著米莉雅打道回府,遠離這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不,他是一種日本特產,會吃人,力大無窮,只能在晚上活動,討厭紫藤花,你要是再遇到一定要帶著米莉雅小姐躲遠一點。」

  「!!!」

  兩個人齊刷刷後退一步,觀察朝日的神色,發現她表情非常認真。

  白發的小女孩笑得露出八顆牙齒:「這是這邊旅游景點不會標注的東西,你們千萬要注意啊!」

  他們抖成一團,然後艾薩克自我安慰只要以後都在白天活動就沒問題了的樣子實在是非常自然,朝日的直覺到現在也沒有報警。

  む怎麼樣,膝丸,我們要不要試試?め

  膝丸的回答輕描淡寫:『試試吧,要真的是鬼直接斬了就好。』

  他最近總是對朝日有一種盲目自信。但這麼耗下去確實也沒有什麼前

  途,白發小女孩垂下眼睛,在伸手摸金屬座椅鋒利的邊角時微微地用了一下力。

  朝日是稀血。

  雖然不知道這東西具體有什麼科學上的依據,但鬼確確實實會被稀血所吸引,暴露出一些隱藏在偽裝之下的東西。越是稀血,鬼越是弱,血液對鬼的影響就越大。而朝日雖然比不上不死川那種稀血中的稀血,卻也可以用這種方法試試面前這兩個人是不是鬼。

  說不定還能把那個逃走的偷別人錢包的鬼給引過來。

  鮮紅的血珠從狹長的傷口邊緣溢出來,小女孩嘶了一口氣。

  朝日生怕劑量不夠,這一下劃的非常實誠,先把她自己疼壞了。

  米莉雅愣了一下,金發的美國少女眼睛是一種琥珀的深色,又亮又大,這一刻被血色映成了更暗的金棕。

  朝日用余光看著她,另一只手按緊膝丸的刀柄。

  她瞪大了眼睛,隨即向朝日撲過來,年幼的獵鬼人後退半步,剛想抽刀,空著的那只手就被人捧住了。

  形容狼狽的怪盜少女緊張又擔憂地看著朝日,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掉了她手指上的血跡,淺金睫毛下的漂亮眼睛清澈見底。

  「天哪你沒事吧?」米莉雅手足無措地捧著朝日已經不再流血的食指,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還疼不疼了?」

  握著膝丸的手猝不及防地停下來,僵在了半截。


第35章 三十四む遠距離全自動高清攝像頭前篇め

  車井並不是一個特別出眾的鬼。

  他原先是個平平無奇的鐵路列車員,偶爾還負責鐵道維修賺點外快,工資收入還可以,生活品質上佳。他不去花街,不工作的時候就換上他最體面的衣服去京都的洋食館或者女僕咖啡廳放松一下,偶爾小賭,但都不會超過限度。

  在他最初的計劃裡,他會在二十八歲的時候攢夠錢買一間雜貨商店,賣一點進口小玩意,找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一家人有空去國外旅游。

  他的計劃被心血來潮來坐夜間車的鬼舞辻無慘砸了個粉碎。

  被稱為鬼王的男人鬼舞辻無慘從外表來看就是一位干淨整潔,面容蒼白秀麗的紳士,戴著現下流行的小禮帽,西服的邊角熨貼而考究,帶著他的妻子和孩子上車來。

  女士和小姑娘都出身名門,日常出行很少坐這種人多的公共交通,好奇地趴在窗戶邊左看右看,化名叫「月彥」的先生就抱著他女兒對她輕聲細語,解答小女孩的疑惑。

  乍一看簡直是車井夢想中的自己。

  於是他對這位先生的服務無意識地非常殷切,紅瞳的男人似乎很習慣他人有意的侍奉,對車井的討好表現得理所當然。

  「你很好,會收到回報的。」他意味不明地笑道。

  月彥先生在離開妻子和女兒上廁所的間隙給了車井他的回報。血濺濕了車尾的一整個員工休息間,新生的鬼把眼前能看到的東西都摔了個粉碎,茫然地在無人的小車廂裡跪著發抖。

  紅瞳的男人輕巧地帶上門,對聽到聲音前來查看的列車安保員禮貌而善意地道:「我剛剛好像看到裡面有一個穿著制服的人在嘔吐,他可能不太舒服,你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哦哦,謝謝您。」保安疑惑地走進去,門鎖在他之後悄無聲息地落上。

  當後方隱隱的慘叫聲停下來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剛好坐回了他的座位。

  「爸爸去哪裡了呀?」小女孩揪著他的袖子撒嬌。

  吃人的怪物微笑:「我只是去吹了吹風。」

  車井就這樣變成了鬼。他的血鬼術不是非常強力的類型,但卻很罕見地為他保留了一部分神智,在吃掉了那個倒霉的安保員後他短暫地恢復了清醒,趁著沒有人來把車間清理干淨,換了身衣服走出去,從此以後就成了夜間車的列車員。

  計劃雖然被打破了,但這對車井來說除了妻子不好討了之外,其余的影響也不太大,差別只是他之後去女僕咖啡廳的時候會趁著晚上吃點別的。

  他賭博的加碼都變大了,鬼做的列車員在乘客上車的時候從他們的口袋裡順點東西簡直輕而易舉,他的血鬼術可以讓他變成他見到的任何人的樣子,拿走一個乘客的錢包,再把他本人吃掉,變成他在外面晃一會,都不會有人覺得失蹤的人是在火車上丟的。

  車井甚至發展了新的愛好。列車的速度很快,足以把一個人和鐵軌接觸的地方打成鬼會喜歡的刨冰,只要先把發聲的器官磨掉,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來。

  大多數情況下他會在做兼職檢修列車的時候把車底的血和碎肉擦干淨,但是很多時候,那些東西風干了黏在車底也不會有人發現,當班的檢修員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捏著鼻子爬出來,就看到車井在那裡笑。

  然而這一次,車井翻車了。

  也不是沒有獵鬼人找到過他,但他作為鬼的實力實在不太強,站在那和人也並沒有相差多少,就算有人跟著他,他換個樣子也能很快甩掉。列車員負責的鐵路線路兩個月一調,根本不存在被摸到的風險。

  ……大意了。

  他捂著被刀劃出來的傷口跌跌撞撞地從車底翻上來,開了一間裝貨物的車廂撞了進去。

  怪不得那位大人動不動就要把那些上弦和

  下弦召集起來開會呢,這鬼殺隊的人越來越邪門了。

  被朝日撞歪的下巴已經長回來了,但剛剛的刀傷還在滴血,他癱在一邊等著傷口愈合,覺得痛感和恐懼也隨著刀一並刻進了皮膚深處。

  要不放棄那兩個外國人,下一站就直接下車,先躲過這一個再說……?

  車井腦海裡浮現出那個人瑰麗的紅瞳和低沉的誘惑。

  「你的眼睛是我的眼睛,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去吧,順著鐵路去更多的地方,鬼殺隊,青色彼岸花,為我看到更多的東西吧。」

  「只要你不斷地吃下去,你就會變得更強,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的血,更好地為我所用。你會富有,強大,可以隨意支配越來越多的人……」

  甜美的,屬於人類血液的幽香極淡地浸透在空氣裡,絲絲縷縷地順著鼻腔撓進他的心裡。

  是稀血的味道。

  這血香就像酒香對於酒鬼,牽著他從車尾向車頭走,越是往前走味道就越來越濃郁起來。

  車井開始有點開心。

  這開心來的毫無緣由,明明前一秒他還在思考要不要躲著獵鬼人走,卻突然從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絲不屬於自己的好奇,仔細一想,好像獵鬼人也沒什麼好怕的。

  獵鬼人也好,外國人也好,只要把他們都殺光,讓他們進到自己的胃裡,不就都變成自己的力量了麼。

  換回自己本來樣貌的列車員穿著干淨整潔的制服,隔著車窗玻璃看著有說有笑的白發獵鬼人,很慢地露出一個笑容。

  車井的習慣是做事前先要有一個計劃。

  他去要了個飲料推車,把以前買的迷幻藥小心翼翼地抹在其中一個杯口抹勻,然後牽動肌肉,照照鏡子確保自己沒有露出對於人類來說有點太長太尖的牙,臉上是一個陌生而且真誠友善的微笑。

  他推著推車,耐心地經過每一排的乘客,然後終於走到朝日的面前。

  「小小姐,喝點什麼嗎?」

  白發的人類小女孩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好啊,我要果汁。」

  顏色鮮艷的飲料順著杯壁落進容器底部,被小孩兒端起來湊到唇邊。

  獵鬼人真的很可悲,車井有點漫不經心地想,一茬接著一茬,還沒等長大就都死了。

  這個小孩看起來也就是那位大人之前做戲養的那個女兒那麼大而已。

  朝日放下杯子,禮貌地謝謝他,等他慢慢從後邊走到最前面,把東西都賣完了之後,舉起手來:「對不起,我覺得我有點不太舒服,能請你帶我去個通風好一點的地方待一會嗎?」

  車井微笑起來:「當然可以,請跟我來吧。」

  這年頭的鬼也很邪門啊。

  朝日一邊倚著車井,把半個身體的重量放在鬼身上,一邊震驚地想。

  迄今為止她遇到的鬼都是不服就干干不過就無能狂怒,或者是童磨那種穩贏不輸就逗你玩的類型,這種認認真真智取的鬼她還是第一次見。

  在敵人一心等待疾風暴雨的時候突然柔下來選擇下藥,這誰能不中招啊。感謝鬼殺隊,要不是蝶屋的魔鬼訓練,她確實認不出來面前這個是鬼,說不定真喝了,這飲料還掏錢呢。

  不過既然都要用這種辦法了,那說明真刀實槍打這個鬼可能確實對自己沒什麼自信。

  車井感受著身上越來越重的力道,微微地笑起來。

  「就是這裡了,您還好嗎?」他落後朝日一步,關門落鎖,轉過身來。

  「謝謝。」小女孩悶悶地回答道,抬起她因為不太舒服而一直垂著的頭。

  車井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興高采烈中氣十足,絲毫不像是喝了迷藥恍恍惚惚全身無力的樣子,帶著某種揚眉

  吐氣的惡意。

  「對我朝日大人刮目相看吧!崽種!!!」


第36章 三十五む遠距離高清全自動攝像頭後篇め

  車井沒有想到的事太多了。

  比如他沒想到會有獵鬼人在他隱秘的狩獵中突然出現,沒想到他居然突然有了膽子暗算獵鬼人,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栽在這麼一個小姑娘身上。

  但在所有沒想到的事裡最想不到的是,他現在的狀況。

  朝日手裡提著一個頭,坐在火車車頂上和外國人們聊天。

  這並不是一個舒服的聊天環境,感覺風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吹走,但是朝日一時半會也想不到哪裡還能讓她體面地提著一個隨時可能長出脖子肩膀什麼東西的頭一個人待著。後面放貨物的車廂可能好一點,但不清楚會不會有列車員來檢查,於是思來想去她就帶著車井爬上了火車頂。

  本來在朝日的計劃裡是沒有外國人存在的,但是米莉雅看她離開太久,聯想到她剛剛說的日本恐怖特產,就開始擔心她的安危,和艾薩克一起去找她。

  兩個人一邊找一邊猜朝日的話是真是假,畢竟日本是個神秘的國度,沒人知道會有什麼怪物出現。

  「艾薩克,你說小朝日會不會有什麼事啊?」

  「你想什麼呢米莉雅,小朝日可是有刀的人啊!」棕發青年一邊走一邊比劃:「傳說中的東方劍術,一口氣揮出三刀!迅猛的速度甚至可以斬落空中飛翔的燕子!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見識過的絕招!!」

  「哇——」米莉雅震驚:「那沒問題了呢!」

  艾薩克點頭:「嗯嗯,沒問題!」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出來啊?」

  「……」

  「你說的對,我們回去吧!」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體會,當你按照計劃從一條大街的一邊走到另一邊時,只要中途進了邊上的一個商店,再出來的時候十有八九就不記得自己要往哪邊走了。

  艾薩克隨手打開一扇門,和列車員對了個正著。

  說列車員可能不太貼切,那只是列車員的一個頭,被朝日提在手裡,余光拼命地向門的地方瞟,好像看到了門就能逃跑似的。

  而剛剛把這個頭砍下來的小女孩此時正在拿刀把桌子角切一塊下來塞進車井的嘴裡,防止他發出什麼大的聲音,她還掌握不好大小,切的有點大,鬼驚恐地看著那玩意離自己越來越近,淚流滿面地拼命搖頭。

  朝日和外國人一起僵住了。

  原來這鬼連個門都鎖不好的嗎?!!!

  「艾薩克,你停下干什——」米莉雅不滿地推開他從背後露出一個腦袋,後半句話一下子弱下來:「呃,」

  大家一起安靜下來。朝日看車井,車井看外國人,外國人看膝丸,滿腦子都是「沒有人能活著見識過的絕招!」

  ……這絕招下一秒是不是要招呼在自己身上了。

  朝日剛想說點什麼緩解一下車廂內緊張的氣氛,就看到這兩個人整齊地開始後退,連抬腿的角度頻率都一模一樣,一步兩步三步退出門外。

  「打擾了。」艾薩克禮貌欠身。

  「打擾了!」米莉雅跟著點頭。

  然後門被關上了。

  朝日&車井:「……」

  朝日被這溢出來的求生欲感動,決定就這麼和他們分道揚鑣,但沒想到剛出門就發現身後跟著兩個尾巴。兩個身型修長的人又慫又好奇,摳摳索索地躲著,衣角漏出來又被手忙腳亂地撈回去。

  一直以來都是朝日充當別人的快樂源泉,很少有今天這樣令人快樂的情況。朝日回憶了一下鬼殺隊好像沒有這方面的保密條例,站在原地和車井對話:「走,我們去車頂待一會吧?」

  車井下巴被卸了下來,嘴裡塞著那一塊桌子角,屈辱地把頭扭到一邊。

  就這樣,五分鐘之後,朝日剛剛把車井

  那半截身體綁好,就收獲了兩個外國人。

  沒有日輪刀是真的很不方便,朝日殺不了車井,也不好下車去人多的地方,只能百無聊賴地在車頂等著太陽升起來。

  期間鬼的兩截身體都在試圖重新長出來,場面簡直慘不忍睹。

  而車井看著小女孩獵鬼人和他意中的西洋晚餐談笑風生,也已經快要崩潰了,他從來不知道鬼殺隊還有這麼變態的人,抓到了鬼就硬生生留著不殺等太陽。

  等待死亡的感覺比死亡本身還可怕,車井幾乎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逃跑或者反殺,就沒有一刻消停的時候。

  但很不幸他遇到了朝日,朝日沒有什麼別的長處,就是逃命的經驗很豐富,這個狀況僅僅換位思考一下她就要窒息了,大腦立刻不受控制地開始工作起來想要想出一個平安脫困的辦法,車井本人想出來的辦法還不如她多,每一次行動都被她預判。

  艾薩克和米莉雅最開始很害怕他暴起傷人,本來這一下子圖窮匕見,列車員就完全拋棄了人類的外表,看上去就是非人物種了,凶惡無比,結果一有舉動就被朝日制裁,慢慢的兩個人就不害怕了,開始好奇地問東問西。

  朝日對鬼也不太了解,說來說去就是離他們遠點。

  也許是這兩個人真的沒有什麼攻擊性,朝日決定坦率地問一問艾薩克的傷口愈合問題。

  「哈哈哈哈哈你說什麼呢!這怎麼可能嘛!」艾薩克大笑。

  米莉雅跟著笑了兩聲突然停下:「好像以前也確實有過這樣的事哦。」

  「嗯?有嗎?」艾薩克歪頭。

  朝日覺得這可能是不便透露的意思,剛想說算了,可能是她看錯了,結果棕發青年爽朗一笑:「那我們現在試試不就知道了!」

  膝丸吹毛斷發的刀刃只要輕輕用力就能壓進皮膚裡,艾薩克這一下劃的實誠無比,青年結實的小臂上血流如注,車井一邊恨一邊都饞哭了。

  朝日按著他的腦袋頂把他擰到一邊去待著。三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傷口,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朝日無論幾遍回憶起這時候的場景,都忍不住驚嘆。

  可能只過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那些滴落在地板,滲透進布料的血液就都像有了生命,時間倒流一樣,爭先恐後地從依附著的地方分離出來,目標明確勢不可擋地衝向青年的傷口,一眨眼的功夫,傷口合上,血跡消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朝日&米莉雅&艾薩克:「……哇。」

  怎麼你自己都這麼驚訝啊!!

  小女孩看著他真心實意地感嘆:「美國也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啊。」

  艾薩克仍然沉浸在震驚之中,但這不影響他豪爽拍朝日肩膀:「等你什麼時候有空了來玩啊,找我和米莉雅就行啦!」

  米莉雅猛點頭:「是啊是啊,別看我們這樣,招待朋友很有一手的!」

  ……朋友啊。

  「好。」

  「對了,你們介意我和我的領導講一下這件事嗎?」朝日一邊詢問一邊補充:「當然他們應該最多就是問點問題,畢竟這個情況血都抽不出來,有使館在,肯定不會綁你們去做實驗的,如果介意的話我就不彙報了。」

  總覺得主公可能會對這個有興趣。至於朝日自己反而因為這事太過於離奇而沒什麼想法了。

  這個東西都不好做實驗,萬一切了什麼地方且比較嚴重,然後發現回不來了就糟糕了。

  「唔,我倒是無所謂,」艾薩克摸摸腦袋:「但是我和米莉雅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哎。」

  「我們還要去偷青色彼岸花呢。」

  哦對還有這茬。

  「留個地址吧小朝日!我們可以寄信聯系!」米莉雅搖晃她。

  朝日第一次要交筆友,有點緊張,悲傷地發現自己是個沒有地址的人,思來想去留了一個鱗瀧先生的地址,回頭請鱗瀧先生幫忙簽收一下。

  列車行駛的疾風刮在臉上,他們東倒西歪地坐在車頂上像穿行在風的海浪間,人類們在笑,車井的眼淚卻流不出來。

  太陽快要升起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白發小姑娘就停下了她的快樂談話。

  曾被車井有過短暫的憐憫的年幼獵鬼人毫不留情地按著他不停掙扎的腦袋,而被綁著的另半截身子無論怎麼掙扎,都脫不出那節看起來並不十分牢固的繩子。

  被無慘轉化的快而猝不及防,車井第一次這麼清醒而緩慢地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記憶隨著恐懼的積澱一點點復蘇——他從前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怎麼樣懷著愉快和希望在筆記本上寫下那些關於未來的計劃的,他想找一個什麼樣的妻子,她要有怎樣的笑容。

  ——變成鬼之後,他的筆記本就丟了。女人在他眼裡失去了美醜的意義,只有食物的特征。

  車廂裡的人都睡著了,車頂上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巨大的鋼鐵怪物帶著它平穩而冰冷的噪聲飛馳過田間巷野,向著遠方看不到盡頭的地平線,和一定會升起的太陽。

  鬼沒有再掙扎了。名叫車井的這一存在無論是作為人類還是作為鬼的人生都和列車息息相關,以至於他突然覺得現在這樣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束。

  在極東的地平線上,黑暗褪去霞光鋪陳,旭日自天邊冉冉升起。

  第一縷金色的微光照亮女孩蒼白的臉頰時,朝日聽到鬼的聲音。

  平靜而清醒,是曾經作為「人」的車井的聲調。

  「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的。」

  獵鬼人和曾經的食物看著他,明明只是年幼的少女和聽不懂日語的外國人,目光望過來的時候他卻像是感覺被理解包容了一樣。

  「嗯,再見。」

  熾烈的晨光把整節列車鍍成金色,青年模樣的鬼張了張嘴,化成朝日指尖的塵埃。

  .

  血液蒸發骨節粉碎肉體化為飛灰,而視野中的景像和腦海裡的記憶卻在這一瞬間在看不見的空氣中沸騰起來,尖叫著穿過千山萬水,在紅瞳的男人眼中醒過來。

  鬼舞辻無慘最後看到的是太陽。

  赤|身|裸|體的男人在漆黑的宅邸中坐起來,嫌惡地晃掉弱小者殘余下來的一滴淚水,聲音在寂靜的房間中冰涼地回蕩。

  「去找一個白發的獵鬼人和與她在一起的兩個外國人。」

  列車上的朝日感應一般抬起頭來,意識到了車井最後沒有說完的是什麼。

  他說:「小心。」


第37章 三十六む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前篇め

  鬼舞辻無慘可以通過他殘余在鬼身體裡的血來控制別的鬼,基本上只要他想,這個鬼身上發生的事他都能知道,只不過這太煩了,他最多也就閑著的時候看個位置。

  而車井是這其中不多的幾個例外之一,這個廢物跟著火車走遍全國,別的沒有,就是躲獵鬼人的本事一流,完全不用擔心他會不會死,要是他的下弦這樣早就被他殺了。

  所以當車井被殺掉的時候,鬼舞辻無慘確確實實吃了一驚。其中盡管是有「我的下屬居然被獵鬼人教訓了」的輕微不滿,但更多的還是對他死因的好奇。

  這個機制的運作原理是信息共享,所以無慘能理解那兩個外國人在說什麼的前提是車井能理解那兩個外國人在說什麼,但很不幸車井對英文一竅不通,整段整段的對話在無慘聽來就是「沙沙沙沙沙」。

  為什麼鬼殺隊的下屬都有會英語的,自己手下的這些鬼活了這麼多年還什麼都不會?難道他的下屬還比不上一個壽命最多二三十年的弱小人類嗎???

  鬼中之王一頭霧水地看默劇,越看越生氣,完全忘記了自己其實英文也只會兩句的事實,開始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的下屬都是廢物。

  然後他隨便地叫了兩個鬼來抽查英語,發現沒一個懂的,憤怒地把那兩個鬼都殺了。

  但盡管他聽不懂這其中的對話,這位「始祖之鬼」還是憑著本能在其中發現了微妙的地方。

  那個白發的獵鬼人小孩兒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列車上的?這種突然出現是鬼殺隊的某種新型殺手锏嗎?她今天能突然出現在車井面前,那明天豈不是就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他的宅邸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令無慘在意的一點是,車井被抓住綁在火車頂上的時候,那個外國男人用獵鬼人的刀劃開了自己的手臂。

  無慘好像一個查看監控的保安,在錄像面前擰起眉頭。這行為簡直匪夷所思,但正當最關鍵的地方時,朝日把車井的腦袋擰到一邊去了,畫面就此中斷,變成了鐵路邊上無聊的破房子。

  對這個獵鬼人小孩的怒火升到了最高,紅瞳男人按下自己的怒氣,眯起眼睛注視著再轉回來的畫面。

  那一刀千真萬確地劃開了男人的手臂,車井甚至聞到了他的血味,但當那條胳膊再進入車井的視野時,連放下來的衣袖上都干干淨淨,沒有一絲血的痕跡了。

  ……顯然他們不可能在火車頂上洗衣服還速干,那血和傷口到哪去了呢?

  他幾乎是立刻就開始懷疑那個叫艾薩克的男人擁有某種不為人知的自愈能力,但根據多年的情報,鬼殺隊到現在都沒有發展出可以回復身體機能的呼吸方式,這群愚蠢的瘋子到現在也只會拼命強化他們的力量短板,妄圖靠堆人來在爭鬥中取勝。

  那有可能,他是鬼嗎?

  如果是被無慘的血所轉化的鬼,就一定會被無慘所感應到,他可以確定這個外國人並不在他可以控制和支配的行列裡,所以在日本之外,也有像他一樣獨立的鬼被創造出來了嗎?

  這個尚未成型的想法在旭日初升的時候,被陽光無情地粉碎了。盡管車井在被光照到的一瞬間就燃燒了起來,意識都不太清楚了,看不到他死後的狀況,但毋庸置疑,這兩個外國人不怕太陽。

  在發現這一事實的瞬間鬼舞辻無慘的血都要沸騰起來,希望和嫉妒這兩種色調相反的感情充斥在他的胸腔裡,他決定先找到這幾個人。

  畢竟事情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樣,車井聽不懂的談話都說了些什麼,那獵鬼人使的又是什麼新奇伎倆,只要把他們抓過來好好問一問就都知道了。

  多虧車井無意間聽到的兩句他們上車時和檢票員的對話,無慘得知了這兩個外國人的名字。至於剩下的那一個獵鬼人,白

  發臉上有紅紋,身上帶著兩把刀的小女孩,這樣的特征已經足夠顯眼了。

  謹慎多疑的鬼並沒有告訴他的下屬為什麼要找這幾個人,只是囑咐了一定要活著把他們抓到自己面前來。幾千年來無慘大人的命令基本上都是我看不順眼這個去給我殺了,或者我看不順眼那個,把他全家都殺了,這還是第一回 遇到要活捉的,大家都很新奇。

  但盡管好奇也沒人敢問。上弦各有各的事,這點小活先是下弦和無慘直屬的鬼來做的,畢竟那外國人能被車井這麼廢的鬼綁到車底下去,應該也沒有多強,至於獵鬼人小孩,就算她從娘胎裡就開始練呼吸法了,也沒道理能在鬼的圍攻下跑出來。

  然後無慘懷著這樣的自信抓了小半年,誰都沒抓著。

  「?!我這幾百年對你們是不是太好了,所以我的下屬現在連區區幾個人類都沒有辦法帶到我面前來?」

  他的下屬黑壓壓在下面跪了一地,沒有一個鬼敢出來說話。

  可以為自己辯解的詞實在少得可憐。

  那兩個外國人看上去平平無奇,甚至根據一路上的蛛絲馬跡來看腦子可能還有點問題,但奇了怪了,就像被下咒了一樣,要麼每次快要被發現的時候總能恰到好處地搞出一點大新聞讓自己脫身,要麼就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有獵鬼人經過。

  明明只是走在路上都有可能會平地摔,來日本旅游懂的日語不超過三句,被人騙的找不著北,就差在路上賣藝維持生計的區區兩個外國人,卻前前後後讓無數追他們的鬼折戟沉沙,以至於這麼多英雄好漢留不住他們兩個,居然真的讓他們大搖大擺地回了美國。

  艾薩克和米莉雅絲毫沒有感受到朝日說的危機四伏,就隨便地到處找青色彼岸花找不著,有時候因為偷人口袋裡的漂亮頭花被追債,但隨便換身衣服就輕松甩掉了,最後去東京逛了一圈覺得可能世界上不存在這個東西,還是從地球身上偷金子比較有意思,就快樂地買票回美國挖礦去了。

  這對鬼來說顯然不是什麼好消息。盡管鬼擁有比常人更強的力量,更優異的恢復能力,但在日本境內就有獵鬼人讓他們操心,誰知道出了國外會有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然而這樣的理由顯然不能和那位大人說,所以火力全集中在了朝日身上。

  「是那個獵鬼人小孩兒太狡猾了!」

  「對!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丟人的獵鬼人!」

  只要有一個鬼開了這個頭,那麼接下來大家就都停不住了。

  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能跑的獵鬼人,不管是新鬼還是老鬼,對獵鬼人的認識一般都是人類裡的瘋子,盡管也有在鬼面前尖叫害怕反淪為獵物的,但從來沒遇到這樣旗幟鮮明,慫的光明正大,逃跑捉迷藏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擬態成一位美貌夫人的鬼舞辻無慘眼神柔和,近乎慈祥地看著他們七嘴八舌地為自己辯解,決定五秒鐘之後就把他們都殺了。

  一道既輕浮又慎重的聲音讓他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童磨拿著扇子步履端正地走過來:「您在找誰呢?」

  他看上去笑吟吟的,眼睛裡卻沒有半點笑意,是無慘最熟悉的樣子。

  「如果是白色頭發的小姑娘,我和她是熟人呢,最近也很想念她,就請交給我吧。」

  紅瞳的美女烏發如雲,微微眯著眼睛,森冷的眸光刮過,即使是童磨都控制不住地渾身一涼。

  鬼舞辻無慘帶著這種似打量似思索的眼神看了他半刻鐘,直到他繃不住臉上的笑容,茫然地想要出聲說點什麼,才矜貴地點了一點弧度精致的下巴。

  「你去吧。」他意味深長地說。

  金色的紙門一扇一扇地合上,穿著和服的旖旎背影從視野中消失,在座的鬼長松一口氣癱倒下來,剛想各自散開,就聽到一道溫柔

  的男聲。

  這輩子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來自有著七彩眼瞳的上弦之二。

  「你們要去哪兒呀?」

  朝日直覺很靈,自從那天從火車上下來她就感覺自己最近可能要倒霉,下火車和艾薩克他們分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換了身裝扮。

  托山神和無慘的福,她現在已經是半個小有積蓄的人了。朝日思考了一下她見到的蝶屋前輩都是什麼打扮,果斷地鑽到了洋裝店給自己整了身不一樣的。

  這火車天亮的第一站居然是東京就很好。

  朝日急需,就在店裡挑人家做好的成品,墨綠色的花邊小上衣和帶了很多口袋的褐色背帶短褲,帶子長度可以調節,比和服甚至還方便一點。

  她不想把自己臉上的朱紅紋路用藥水遮住,心裡總擔心萬一有一天那個人看見自己認不出來。於是她去給自己配了副金邊眼鏡框,眼鏡框的下邊緣把紅紋擋住一半,再把頭發盤起來扎進小禮帽裡,帽檐一壓,就是個富貴小男孩,從更衣室走出來的時候,膝丸都一下子認不出她來。

  朝日打量著膝丸和髭切身上萬年不變的白布條,思考了一會,去給兩把刀都做了一個時髦值滿分的西洋絨布套,一個墨綠一個深棕,和她的衣服完美呼應,邊上再墜個銀亮的小星星十字架什麼的,任誰看上去都覺得是兩根手杖之類的東西,走在東京去往女僕咖啡廳的浩蕩人流中,簡直完美融入進去。

  她對著刀輕聲細語:「委屈你啦膝丸,等我以後厲害了就不用這麼瞎打扮了。」

  膝丸沒說話,膝丸看著那個晃來晃去的小星星,有那麼一點點點心動。

  然後朝日就用這幅裝扮安全混到了蝶屋,找了個隱把她帶到了主公家裡。

  產屋敷耀哉依舊是很蒼白的樣子,看到她就樂了,這位年輕主公連猶豫都沒有就認出了這個他只見過一次的新隊員,朝她招手:「來來來讓我看看你。」


第38章 三十七む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後篇め

  產屋敷耀哉十五六歲的年紀,比富岡和朝日他們只大了幾歲,講話時的神情卻總像長了他們一輩。

  朝日看著這個給她發工資的黑發老板,感覺他最近好像身體又變差了一點。

  天音夫人似乎在忙,只有主公一個人坐著,主公很清楚朝日稀爛的跪坐禮儀,非常自然地又去了走廊上。

  朝日跟在他後面,順手抄了一個坐墊,在他坐下之前放到他預備坐的位置。

  產屋敷愣了一下,低頭看朝日的時候眼睛裡帶了一點笑意。

  小女孩一派坦然,金絲眼鏡框後面的澄金眼瞳裡憂心忡忡:「你還要個毯子嗎?」

  黑發少年哭笑不得地擺擺手。

  他向朝日招手示意她坐在旁邊,看起來有點想摸摸她的帽檐:「怎麼想起來打扮成這樣了?」

  朝日本來買衣服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但是被他這麼一看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但鑒於老板人還挺好,她憋住了想後退的衝動,把頭蹭到他手邊給他摸帽子,從口袋裡掏了掏,掏出一個小禮盒來。

  小姑娘穿著巧克力顏色的小短褲,圓溜溜的金瞳從帽子下面露出來,毛絨絨的頭發梢若隱若現,和她捧著小禮盒露出的一截手腕一樣雪白,像只盛裝打扮的兔子,恭恭敬敬地看著他。

  「給主公的禮物。」

  產屋敷耀哉接過來,裡面是一塊做工精致古樸的銅金色懷表。

  ……很好,更像兔子了。

  朝日接著向外掏:「給天音夫人的。」

  「給小妹妹的。」

  「給另一個小妹妹的。」

  產屋敷家那兩個雙胞胎的女孩子朝日看外表根本分不清,見面次數也不多,經常記錯,在她第二次來信問那倆孩子分別叫什麼的時候主公就躺下了,讓她隨便叫,小孩長大了會親自來糾正她。朝日也不好意思叫一子二子,只能含糊其辭,希望主公能領會她的意思。

  這孩子很珍惜給認識的人帶禮物的機會,看起來高高興興,像是來探親,絲毫沒有發給員工的工資就這樣又回到老板手裡的不舍,主公也不攔著她,把禮物收下來,聽她講一路上發生了什麼。

  朝日第一句話就把他驚住了。

  「我覺得最近可能有鬼在找我。」朝日晃了晃她做給膝丸的小星星絨布套:「所以我才換了副樣子,防止被鬼盯上。」

  「是因為之前童磨的那件事嗎?」

  朝日搖頭:「我覺得不像,之前在蝶屋的時候也有聽說偶爾會有鬼在找我,那個大概是童磨。都過了這麼久,他氣也該消一消了,但是自從我好像突然找我的鬼又多起來,應該還有別的因素。」

  盡管只見過一次,但產屋敷已經很了解朝日在這種方面的慎重和靠譜了,她既然這麼說,就代表她一定有懷疑的原因,他摸著懷表光滑冰涼的邊緣等朝日說下去。

  朝日把她在火車上見到艾薩克和米莉雅的事詳細地和產屋敷耀哉說了一遍。

  「主公你知道有什麼東西是能讓人既不怕太陽又能很快愈合傷口的嗎?」

  產屋敷搖搖頭,但本能讓他覺得這件事一定很重要,產屋敷耀哉本身就是個比無慘聰明非常多的人,還不像無慘一樣看啞劇猜劇情,擁有朝日的全自動高清復述式翻譯,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問題,但這事麻煩就麻煩在那是兩個行蹤不定的外國人,連找都很難找到他們。

  「他們自稱是怪盜嗎?」黑發少年沉吟著,打算從這邊入手試試:「那他們是來偷什麼的?」

  「青色彼岸花,主公知道嗎?」

  產屋敷耀哉:「!!」

  他開始覺得招了朝日進鬼殺隊可能是他今年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短短的幾個月,帶來

  的情報就已經是以前幾年的總和了。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是據以前的隊員的情報,似乎無慘也在找這個。」

  朝日震驚,這玩意居然真的不是杜撰出來的啊。

  「……那天皇豈不是很危險了?」

  「?」少年主公歪頭,這個迷茫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多了兩分稚氣,開始像個朝日生天目他們的同齡人了:「天皇怎麼了?」

  「艾薩克說這是天皇的寶貝,要是找不著他和米莉雅就打算去天皇窗戶底下聽牆角來著的。」

  產屋敷耀哉一個激靈,意識到短短的幾個小時朝日就已經被外國人忽悠瘸了,雖然真真假假的話摻雜在一起最讓人難以分辨,但這個一聽顯然就是在瞎扯,天皇大人知不知道有這東西還是另說。

  但是這孩子像模像樣擔憂的樣子真很有趣,主公微笑:「沒事,天皇大人肯定有自己的辦法,無慘不會得逞的。」

  朝日懷疑他在忽悠自己但是沒有證據。但是無慘得不得逞和她又有什麼關系呢?她連無慘是圓是扁都沒見過。

  目前艾薩克和米莉雅的行蹤不定,而托艾薩克詭異的體質,鬼殺隊連想要抽管血出來研究都不太可能,只好先和他們保持聯系,防止他們先落到無慘手裡去。

  朝日覺得這個倒不用擔心,她一看到艾薩克和米莉雅就覺得惺惺相惜,這倆人肯定是跑路的一把好手,她覺得主公應該擔心一下她。

  事實是主公確實很擔心她,甚至問她要不要在主公這裡先待一陣子。

  朝日很想答應,但她想了一下萬一因為她的緣故把鬼引到主公家門口,什麼不死川啊宇髓天元啊傳說中的岩柱啊會是什麼表情,她就覺得算了。

  「這都是命。」小女孩滄桑地嘆一口氣:「就算現在待著說不定之後又會被召喚出去,都沒差的。」

  還是自己找個深山老林去窩著吧。

  產屋敷不再勸她:「那朝日這次來順便把這個月工資結走吧。」

  朝日睜大眼睛:「又發工資?」

  黑發少年笑眯眯:「作為消滅了車井和拿到青色彼岸花情報的獎勵金?」

  他微笑著發錢的樣子讓人無法拒絕。朝日其實也弄不清楚鬼殺隊這個提成是怎麼算的,但是出門以後數了數,發現她又開始富起來了。

  主公總不至於會算錯,朝日喜滋滋地揣進懷裡,決定讓鎹鴉給生天目帶個話,告訴他買房子指日可待,入股不虧。

  接下來的日子是意料之內的艱難。

  這鬼真的是瘋了一樣,朝日第一次體會到被人正兒八經地在日本境內通緝了大概是個什麼感覺,她走在路上買個包子都得喬裝打扮。

  膝丸作為源氏的名刀底線一降再降,從被人擺在架子上供奉,到被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孩拖著到處走,再到被迫裹進花花綠綠的布套裡東躲西藏,到後來都沒脾氣了,覺得朝日活著就好。

  朝日感動地嗷嗷哭,抱著膝丸蹭他的刀鞘。付喪神要是有形體臉都紅透了,大聲讓她上一邊兒涼快。

  盡管無慘派了一些鬼出門,但在無慘那邊鬼的結構裡,厲害的鬼必然都有自己的據點,一般不太用親自出門殺誰,就算是精准狙柱,柱一般也很好找,且遇見了也不會跑,基本沒有什麼圍剿經驗,而習慣於到處跑腿兒的鬼又都不太厲害。

  沒有召喚時候的朝日仿佛放出籠的兔子,把欺軟怕硬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駐我擾,敵疲我打,堅決只做第一條。只打送上門來的,看起來能打得過的,對面稍微厲害一點兒她都不樂意和人家過招,殺鬼的態度相當消極,誘敵深入就沒有一次成功過。

  『無間』成功超越『虛刃』成為朝日年度最喜愛招式,在無數的實戰中被錘煉得爐火純青,想

  砍掉哪段距離就砍哪段,再也不是那個衝太猛掉進人家豬圈裡的朝日了,她現在連生天目的呼吸法都不羨慕。

  連召喚都變得令人滿意起來,朝日憑借召喚神不知鬼不覺地橫穿過大半個日本,連火車票之類的都沒留下來一張,在地圖上隨機刷新,導致無慘的下屬們找了大半年,硬是連面都沒見著幾次。

  在這段東躲西藏的日子裡,盡管朝日沒有努力殺鬼,但撞在她手裡的鬼確實也不少,她的等級不知不覺地升到了丙。

  真菰通過最終選拔,用她的鎹鴉給朝日傳了信,朝日本來想回去狹霧山一趟幫她慶祝,沒日沒夜地從東往西趕,半路上被召喚走,睜眼一問發現又回去了,就這麼錯過了她。

  艾薩克和米莉雅給朝日寄了好多巧克力,和他倆挖礦挖出來的各種奇怪石子兒,甚至還有什麼東西的化石,因為鎹鴉一次能帶的東西不多,除了信都寄存在了鱗瀧先生那兒,真菰說巧克力寄來化了一大半,圖案都沒了,就一塊大餅,不過味道還不錯,小師弟林太郎幫培育師收快遞收的老快樂,連步法都練的更勤了。

  蝴蝶香奈惠,煉獄杏壽郎和宇髓天元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都陸陸續續地當上了柱,錆兔和富岡的等級也升到了乙,就連生天目也慢吞吞地爬上了戊,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並不算是一件喜事,但和關系好的人在一起吃個飯也是可以有的,朝日一個都沒趕上,只從鎹鴉嘴裡得知了大家的近況。

  剛入隊那一段短暫的時間就像夢一樣,朝日又變回了一個人。

  她揣著那張鮭魚蘿蔔券,在東京找到了那家店,去嘗了嘗富岡義勇推薦鮭魚蘿蔔。店主居然還記得富岡,說富岡吃完之後發自內心的愉悅微笑讓店主找回了最初做料理的幸福心情,他真的很感激。

  朝日滿頭問號,覺得如果不是這位富岡師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了驚人的成長,就是這店主認錯人了。

  竄高了一小截的白發女孩坐在高高的樹枝上,銀亮的月光在她身上投下一點陰影。

  深山裡的夜晚有一點冷,但葉子是天然的屏障。朝日百無聊賴地盯著月亮看,聽到膝丸猶豫的聲音。

  『我說……你還好嗎?』

  「?」

  膝丸簡直像個被迫肩負起帶孩子職責的新手奶爸:『我是說,你已經兩天沒說過一句話了,像你這麼大的孩子,是不是應該多出去和人交流……?』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要讓一年前的朝日猜有一天她的刀會關心她這個,她一定以為自己在想桃吃。

  小姑娘笑眯眯:「膝丸擔心我呀?」

  這刀不說話了。

  朝日摸摸他的刀柄:「沒事,我還挺快樂的。」她抬頭看向遠方的天空,濃重的夜色中一點點雪白劃破黑暗流星一樣直奔著這裡飛來。

  她張開手接住她的小鳥:「而且,事這不就來了?」

  朝日展開信箋,准備迎接她第一個正式的鬼殺隊任務,小鳥最近說話越來越利索,理論上來說如果是派任務不應該有信的,除非是什麼復雜的情況。

  「……」

  「……生天目怎麼又失蹤了?」


第39章 三十八む朝日異父異母的親哥哥生天目天星め

  朝日萬萬沒想到許久沒有聯系生天目,驟然一下聽到他的消息,就是孩子走丟了。

  「這是什麼運氣啊……」朝日捂臉。

  『會不會是童磨找不到你,就把他抓走了?』膝丸試圖分析一下。

  朝日合上手裡的紙頁:「我覺得不太像,這上面寫他就是很正常的,走著走著就丟了,都沒什麼衝突的痕跡,要是童磨的話他這投降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再說,不死川前輩現在還活蹦亂跳呢,聽說都到甲級了。

  生天目天星是一天前失蹤的,他接了任務,調查一個叫愛玉的村子附近偶爾會有人走丟的情況。

  按照常理來說導致有人莫名其妙出門就再也沒回來的因素有很多,可能是村子邊上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犯罪團伙,也有可能是被山裡的熊撲了,不一定都是鬼造成的。但這次負責統計情況的隱反饋回來的消息是失蹤都基本集中在晚上,因為並不太密集,所以先找一個等級一般高的隊員來看看情況。

  生天目天星作為一個平平無奇的戊級隊員,又一次在最合適的時候被選中了。

  現在看來朝日在一群隊員裡唯獨最喜歡生天目是很有道理的,可能是基於一種居然有人能只憑自己,都沒有召喚就能和我倒霉得不相上下的敬佩之情。

  但值得注意的是,生天目天星並不是在調查中中招的,從萬世極樂教回來鬼殺隊給他配了新鎹鴉,他接到鎹鴉的消息往愛玉那邊走,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離愛玉有一段距離的村子豐岡,在那邊借宿了一晚,白天出發向著愛玉去,然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在愛玉等著和他說明情況的隱等了兩天也沒見人影,鎹鴉也找不著,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村子外面山路太難走摔進水溝裡了。鑒於生天目的上一次失蹤事件實在非常有名,鬼殺隊內部的隱還針對這個情況對隊員失蹤的應急調查做了訓練,這個隱立刻就聯系了附近的綿谷。

  隱成員之間沒有隊員等級的區分,卻有經驗上的不同。綿谷是之前在狹霧山接朝日去主公宅邸的隱,在隱裡也是比較特殊的人,因為他從前是個柱級的隊員。

  鬼殺隊的隊員更替非常快,並且越是級別高的隊員,接到的任務就越危險,流動性也越大,綿谷二十歲當上柱,從京都那邊救了生天目把他拐進了鬼殺隊,還沒養幾天就碰上了一個上弦,連對面臉都沒看清就被撂倒了。

  一刀穿胸,但是沒被吃掉。

  綿谷的心髒長的和其他人位置不太一樣,鬼的這一刀沒能殺了他,他被後來趕來的隱救走,搶救了兩天,好歹留了一條命下來,但是因為受傷太重,呼吸法也不太能用的起來了。

  本來從隊裡退休的柱會像鱗瀧左近次那樣去做培育師,但綿谷覺得自己教人簡直誤人子弟,就和主公申請去做了隱,雖然身手大不如前,但是比普通人還是強上一截。臨走之前他把自己的刀給了生天目,希望他能好好殺鬼,然後不到幾年,這孩子不見了兩回。

  朝日合上信,盤算自己該從哪個方向往愛玉去。

  這段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朝日現在跑的很快,不乘坐什麼交通工具單純靠跑步大概一兩天的時間能到,坐車更快,但是有被逮住的風險。

  朝日想了一會,對生天目的憐惜占了上風,決定坐個車快點去。

  她一邊像個猴子一樣動作輕巧地竄下樹來,一邊擔憂:「唉,也不知道這次人家給不給他好吃好喝地養著,萬一碰上一個性子急的,直接給他吃了怎麼辦。」

  但是說歸說,朝日也很怕又出現那種走到半路上被召喚走了的情況,那等她趕到生天目估計給鬼曬肉干都曬好了。很明顯主公也怕,所以給她派了個熟人做搭檔。

  「……是富岡師兄啊。」

  富岡義勇到的比朝日早,等朝日風塵僕僕地倒了兩趟車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一戶人家裡等著了。

  那是一戶叫平田的人家,派了個小姑娘真子到村子門口蹲著等朝日。富岡對朝日的印像還停留在一年前,對小孩兒的描述破天荒的是一長串「長長的白色頭發,金眼睛,眼睛下面有紅花紋,個子很矮,穿著普通,背著兩把刀,看起來像小狗的姐姐」。

  小孩目不轉睛地盯著朝日的雪白頭發看:「頭發和眼睛對了,唔,紅紋也有,但是個子比我高多了,看起來也不像小狗……」

  她為難壞了。

  朝日也覺得好玩,本來是想蹲著逗逗她在找誰,但是鑒於生天目現在命懸一線,干脆利落地掏了兩塊藍藍的琥珀糖給藍眼睛的小姑娘,問她他們村子裡有沒有一個叫富岡義勇的哥哥在。

  小真子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就是他讓我在這等你的。」

  ……所以是我像小狗嗎???

  這是個很普通的村子,和萬世極樂教那種差不多,都是木屋穿插著田地菜園子之類的,整整齊齊的幾排,路雖然崎嶇不平但很直,從這頭就能看到另一頭。平田家的家境看上去挺好,屋子很新,外牆很隱晦地描了一點藤紫色。

  富岡義勇覺得朝日矮是有原因的。

  朝日震驚地看著屋子裡正襟危坐的師兄。

  ……從十三長到十四差別有這麼大嗎???

  黑發少年竄起了個子,披著暗紅的羽織,半長頭發扎在腦後,微微抬起來的下巴輪廓分明,霧藍的眼睛像含著一汪海,安安靜靜地看過來。

  朝日被這意想不到的驚人美貌震得呼吸一窒,嫉妒的毒汁開始迅速在胸腔中分泌。

  年前在蝶屋的時候他倆還是不相上下的小孩,明明非常公平地一人長了一歲,富岡義勇現在看上去已經是可以和主公站在一起的大人了,朝日卻仍然像個小孩。

  『嘖。』膝丸涼涼地發出聲音。

  真子高高興興撲過去:「我等到朝日姐姐了!」

  富岡冷淡點頭:「哦。」

  小姑娘對這個態度似乎相當熟悉,也不覺得傷心,認真和他理論:「我覺得姐姐不像小狗。」

  雖然並沒有什麼可感動的,但朝日非常感動。

  這回輪到富岡不高興了,但他的不高興很隱晦,黑發師兄眨了眨眼睛,並不說他哪裡不贊同,活像在嘲諷,看著真子隔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地開口。

  「哦。」

  朝日的嫉妒心一下子就被撫平,還是熟悉的配方和味道,僅僅看著,都不是衝自己來的,她已經感同身受地開始生起氣來了。

  還沒等她說話,後面一道不懷好意的沙啞聲音就貼著朝日的耳朵響起來。

  朝日跳起來閃到一邊,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長高了一點的白毛小孩仿佛看見黃瓜原地起飛的貓,捂著呆毛驚魂未定地看過來的樣子實在太熟悉了,不死川實彌收刀回鞘,咧嘴笑起來。

  「好久不見啊小孩,聽說你現在是丙級隊員了,這一年長進點了沒啊?」

  ……明白真子為什麼忍得了富岡師兄了,這簡直全靠同行襯托啊。


第40章 三十九む傳說中的葫蘆娃救爺爺前篇め

  平田真子看見不死川實彌仿佛見了鬼,蹭一下子慌不擇路,一頭扎到了剛認識十幾分鐘的朝日身後。

  朝日冷不防被她撞的一歪,踉蹌著往前了一步,回頭看藍眼睛的小姑娘。

  白發小孩表情嚴肅地盯著棕發小孩,真子一撲發現手感不對,比那個富岡哥哥軟多了,抱著朝日的腰仰起臉看她。

  寶石一樣的藍眼睛眨了眨。

  誒嘿。

  朝日看了看她,把目光投向不死川。

  不死川實彌本身長得有一種粗糙的俊美,就是呲牙咧嘴露出獰笑的時候,只要你鎮定下來仔細看一看他的臉,你也能看出來他長得其實不錯。但當他瞪大眼睛皺著眉,眼裡紅血絲密布,渾身纏滿止血布條,整個人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血氣,還一定要堅持從胸腔深處發出沙啞笑聲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關注他的長相。

  朝日和生天目本來以為他這副樣子純粹就是相由心生,打心眼裡瞧不上他倆,所以每次都對他們橫眉冷對,一副再多說一句話把你牙打掉的樣子,但自從有一天傳說中的鐵漢柔情不死川弟弟,不死川玄彌聽說哥哥受傷很重偷跑來蝶屋看他,被他抄著掃把狂躁症發作一樣也打出去了之後,他倆就悟了。

  生天目掰著手指給不熟悉情況的朝日數不死川有多重視他弟弟,攢了多少錢給他,然後兩個人回想了一下他剛剛的樣子,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也許這家伙其實是那種,打是親罵是愛最疼不過用腳踹的類型,」生天目表情微妙:「這麼看來他對咱倆還算客氣了,我們把他從萬世極樂教硬拽出來他也沒對咱倆動手,所以還是因為我們兩個在他生命中只是個無名的路人甲,不值得動怒……?」

  「……還是不了吧,聽著怪惡心的,」朝日抖了抖,否定這個仿佛受虐狂一樣的說法:「我覺得他可能是面癱,就天生眉心那個地方不能舒展開,眼角還開的很大,然後內裡脾氣十分差,上頭了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那種——」

  小女孩分析得一本正經:「明明還喜歡吃甜甜萩餅呢,結果本人絲毫和甜甜沾不上邊,一氣之下揍了自己弟弟,表面上很凶,心裡可能既後悔又難過吧,我們要體諒——」

  朝日感覺到背後的黑氣。

  誰都沒想到這麼一個朝日走在路上看見他,只要挎刀的位置不對都會被他瞪個一眼兩眼三眼直到後知後覺改過來的人,居然真的默不作聲地盤腿坐在草叢後面聽了她和生天目講了這麼久他的壞話。

  「他」字還含了半截在喉嚨裡,朝日原地起飛,拽著茫然的生天目一刀『無間』消失在地平線那端,留下一句拖得長長的「對不起我錯了——」。

  不死川深知她能跑多快,壓根也沒去追,沉默地站在原地,之後居然也沒有找他們的麻煩,就像這件事沒發生過一樣。

  反而是朝日和生天目越想越愧疚,越想越害怕,揣摩著他的口味,把鎮上點心店裡又甜又噎的種類都買了一份回來,並著道歉小紙條放在了他床位上。

  不死川回去的時候他舍友還以為他被人追求了,膽大包天地對他擠眉弄眼,被結結實實修理了一頓。

  白發前輩茫然又怒氣衝衝地去看他床上到底怎麼了,發現上面一個巨大的包袱。

  解開裡面都是甜食,萩餅大概占了三分之一,剩下都是什麼豆沙饅頭羊羹小雞酥之類的東西,唯一一盒裡面有甜奶油的西洋點心上擺著一張小紙條。

  字挺好看,大意是對不起,我們不該偷偷瞎猜講你壞話,其實我們最崇拜的前輩就是不死川前輩了,不死川前輩就連生氣的樣子也很有氣勢非常帥氣,弟弟也一定是這樣想的,所以請不要懷疑自己,也請不要來揍我們,真的非常抱歉。

  旁邊一行的字跡是另

  一種截然不同的風雅優美,就是下筆的人似乎寫這行字的時候很害怕,連接的地方抖抖索索。

  前輩,偶爾也嘗試下其他的點心吧——

  不死川實彌神情莫名地盯著那一大包看了好一會,在舍友好奇的目光裡冷笑一聲。

  騙誰呢,生天目就算了,誰不知道那個白頭發小鬼最崇拜的前輩是煉獄啊。

  朝日絲毫不知道自己違心的非常明顯,她只是聽說不死川第二天出門做任務背了個巨大包裹,和生天目一起松了口氣,兩個二傻子對不死川的心思猜的驢頭不對馬嘴,但都自信且快樂地覺得這事揭過去了。

  所以她現下理直氣壯,毫不心虛地用她平靜的目光隱晦表達出對不死川嚇到小姑娘的感嘆,這個表情一看就是在外面浪了一年許久沒有被修理所以翅膀硬了。

  但這不是最讓人惱火的地方。

  不死川實彌自詡是一個不太會對女性和小孩發火動手的人,除非有什麼隱情,比如是鬼啊,或者朝日這樣主動找死,甚至對於弱的不知道該怎麼下手的,比如真子這種一指頭就能戳倒的小孩,他甚至是個有求必應的和善人,即使再不耐煩也能忍住指東不往西。

  但事實就是真子寧願去親近那個說不出人話的富岡義勇,也不樂意和他站兩米範圍內。

  其實這並不怨小真子,不死川本來不是走這趟任務的,他剛結束了附近一個縣的惡鬼討伐,受了點傷,本來應該回蝶屋休個假,結果在邊上遇到傳消息的隱,聽說這邊有個模棱兩可的事需要查一查,就馬不停蹄地直接趕過來了,前腳剛到後腳就聽說生天目丟在半路了。

  這種似曾相識的對廢物的怒氣讓他實在擺不出好表情,小女孩聽見屋外有人敲門,本來就是傍晚,父母騰不開手,也知道按時間來的就是鬼殺隊的人,就叫真子去開一開,小孩興衝衝把門一開,外面站著一個還在向外滲血的白發敞胸傷疤人。

  傷疤人看見她,盡力扯了扯嘴角:「請問這裡是——」

  「嗚哇哇哇哇哇救命啊——!!!!」

  有他嚇人在前,一天後來到這邊,明顯是個正常人的富岡義勇受到了小孩的熱烈歡迎,只要兩個人都在屋子裡,且父母哥哥不在,真子必定和富岡寸步不離。

  富岡師兄哪怕是在狹霧山的時候也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一時間受寵若驚,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就使用了他最擅長的「哦」來和小女孩聊天,就這樣應付小孩都費勁,就更拿不出精力來應對不死川,除非有不得不禮貌開口的公事,比如「我去這頭問問,你去那頭」,否則輕易不和不死川實彌說話,渾身上下透露著我很高貴是你不配的氣息。

  就比如現在,黑發少年作為被小女孩偏愛的一方,和朝日這種努力憋住笑才顯得嚴肅起來的表情不同,看向不死川的深藍瞳仁透著一股天然無辜且茫然的霧蒙蒙,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氣息。

  不死川本來不是一個非要和別人講話的人,也不在意小孩親近誰,但就是這種莫名其妙地被還不如他的人看不起了,內心的怒火就直衝頭頂。

  只是現在失蹤的事沒搞清楚,生天目天星還不知道在哪個山頭掛著,不死川嘖了一聲,不與他和朝日計較,徑直走進了屋子。

  富岡仿佛長在臉上的面無表情在不死川走後有了些許動搖,朝日竟然從他投來的眼神裡看出了幾分求助的意味。

  「他是不是生氣了?」

  這個場景在朝日看到他是自己的新搭檔之前就已經在腦海裡模擬過了,是以她現在駕輕就熟:「沒有的事,師兄,不死川前輩就是這樣一個講求效率的人,一般不樂意和其他人多寒暄的。」

  她師兄感到放心,乖巧地點點頭,跟著也走進去了。

  這個叫愛玉的村子是個規模挺大的

  村子,一共稀稀拉拉地住了兩三百人,平田家之前舉家去鄰村看平田爺爺時,路上遇到了鬼被鬼殺隊救了,基本上算是半個紫藤之家,隱和隊員這幾天就在這裡住著。

  而根據隱的情報來看,不算鄰村和過路人,就在這兩三百人中間,這三個月就至少不見了七八個人。

  這個時間路還沒有修起來,在鄉村這種地方發展交通全靠腿,人可能以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不見,綿谷把他之前整理好的報告交接好就被調走了,不死川傷還沒好就要折騰著去附近的路上使用他的獨門放血引鬼絕技,被負責的隱哆哆嗦嗦地拒絕了。

  和他差不多大,蒙著臉的少年一臉視死如歸地擋在他面前,腿抖如篩糠,但堅持要他好一點了再去,不死川也不能拿刀砍他,富岡義勇還在旁邊涼涼地看著,他只能先憋住,帶著怒火挨家挨戶詢問了失蹤的人具體都去過哪裡。

  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富岡義勇這個人有點問題。

  要說是禮貌,確實很禮貌,但從每次他單獨去問的人家,但凡遇上一些脾氣不好的他就要被趕出來碰一鼻子灰這件事來看,大家都覺得這個人叫人窩火。

  聽了聽最近的人都是去了哪裡才沒回來之後,朝日覺得還不如不總結。

  ……因為大家去的地方都不一樣。

  以防萬一有什麼共同的必經之路存在,他們總是要親自按照村民指的方向走一遍才能了解情況的,這個過程可能就會被鬼襲擊,所以不能讓隱去。

  而麻煩的是,在這個問題上,朝日和不死川有了巨大的分歧。


第41章 四十む傳說中的葫蘆娃救爺爺後篇め

  愛玉是個位於山腳下,地勢相對平坦的村子。這座山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字,也不是很陡,說是一個很大的山丘也是說得過去的,圍繞著這座大山丘,山腰到山腳下三個村子圍了一圈,分別是愛玉,豐岡和山崎。

  三個村子之間離得很遠,而如果去相對繁華的地方,需要從山崎經過,走一段山路到大路上才有車坐。而從愛玉到山崎走山腰下面相對平緩的路就比較遠,有板車之類交通工具的人才會選擇,如果只靠兩條腿走路,很多當地人喜歡走上山的山道,雖然路很不好走,但只要熟悉了地形就能做到健步如飛。

  在經歷了藤襲山和千葉山等等可怕的地方之後,朝日只要一聽說什麼地方有一座路不太好走的山,就要開始胃痛,這山裡有鬼的據點是她的第一懷疑方向。

  有一點經驗的獵鬼人都知道,在樹多,植被茂密,且過路人很多的地方容易生出一些比較宅的鬼,這些鬼不像車井那樣喜歡到處旅游,也不像手鬼一樣被迫關在一個地方,而是很適應地在某個地方安營扎寨,花上幾年時間發展成一個據點,然後宅著收人類的過路費。

  但非常遺憾的是,在不死川彙總了最近失蹤的人行走的路線之後,他發現這些人在哪兒丟的都有。

  有的是從愛玉出發到豐岡探親路上丟的,有的是走山路去山崎然後就再也沒下來過,甚至還有從豐岡到山崎的路上走失的。如果真的是鬼做的,感覺鬼像是在這一片地方打游擊。

  失蹤從兩年前就陸陸續續開始了,只不過當時的路比現在還難走,又總是遇上下大雨,大家都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種地,人員流通很少,偶爾有丟的村民也只覺得夜路難走。隨著近幾年山崎靠著的縣城越來越繁華,臨近的幾個村開始互相流通,走丟的人就逐漸多了起來。

  朝日低頭查看著隱的報告書:「我有個問題,按照這個頻率來看,如果是鬼把那些人吃了,那這個鬼吃的好少啊,能維持他的正常生活需求嗎?」

  朝日最近見過的鬼基本都是至少兩天就得抓一個人填飽肚子,千葉山的山神十個進山的人就要吃掉快一半,如果說兩年前開始失蹤人口就都是被鬼吃掉了,那這個鬼吃人的頻率最高也就是一個月吃一兩個人,這能飽嗎?

  「不好說,」富岡義勇回答她:「藤襲山的鬼很長時間都餓著,但也有像手鬼那樣活下來的。」

  可這個鬼也沒被關著啊,干嘛這麼委屈自己。

  朝日覺得不太像是鬼做的:「而且如果說最近失蹤的人多起來了是因為路更好走了,縣城裡有活動,或者探親的人最近變多了這種客觀原因導致來往的人增多,那這鬼是個自動收費站嗎?有人來他就順便吃吃,沒有人他就餓著。」

  朝日有時候會從嘴裡蹦出一些誰都沒聽過的古怪詞彙,不死川雖然能連蒙帶猜地理解,但並不妨礙他受不了朝日的描述方式:「什麼叫隨便吃吃,你講話能注意點嗎?」

  從老早以前他就覺得這個小鬼對人和對鬼的態度居然差不多,完全不像個鬼殺隊員,剛開始他特別不適應,看見她這樣就想修理她一頓,後來被生天目攔住,得知了她的古怪經歷,怒氣才稍微消下去了一點,但他忍了不代表普通人也要理解她,在紫藤之家裡這樣說話確實很不妥。

  朝日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看到旁邊隱略帶驚訝的目光才發現這個問題。

  「哦哦,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趕緊道歉。

  黑發師兄似乎是想拍拍她的腦袋,手放在桌面上伸展又握回去,朝日看的提心吊膽,以為他要忍不住給自己腦門來一巴掌,結果只是被輕輕摸了頭:「沒事,大家能理解你的意思。」

  富岡師兄為了安慰自己居然說了這麼長一句話——!

  小女孩受寵若驚地眨眨眼

  睛。

  這一副和諧友愛師兄妹的場景刺痛了弟弟被自己趕走的不死川,白發少年咬著後槽牙嘖了一聲,手在袖子下面攥了又攥,是千真萬確地想給朝日腦門來一巴掌。

  不過確實奇怪,不死川入隊這麼久,見過的鬼少說也有二三十,只要不是太低級的鬼,一般在選擇食物上都有自己的癖好,除了鬼都喜歡的稀血之外,有的喜歡襲擊女性,比如童磨那種鬼,有的堅信吃掉鬼殺隊員能讓他變強,還有的偏愛小孩,但看愛玉附近的記錄,光老爺爺老奶奶加起來還丟了好幾個,就非常離譜。

  但光坐在這裡疑惑並不是不死川的作風,於是他點了點頭:「我是從愛玉這邊直接過來的,沒有走中間那座山,下午我們就先從愛玉的周圍先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吧,萬一不是鬼而是什麼其他的原因,早知道也能早讓這邊的人安心。」

  富岡不太熟悉不死川,但朝日很熟悉,這語氣一聽就是他要試驗他的放血大法了。

  但朝日也不是隱,不死川不揍攔著他的隱不代表不會揍她,她關心的是另外的問題:「那生天目呢?不先找生天目嗎?」

  事情就是在這裡出現了分歧。不死川覺得應該先從最近人心惶惶的愛玉這邊開始查,而朝日想去豐岡找生天目。

  「你知道生天目現在在哪?」

  朝日搖頭:「但我很確切地知道生天目是從豐岡來愛玉的路上不見的,只要順著他走的方向多問一問,肯定就能知道他是怎麼沒的了。」

  不死川耐著性子和她解釋:「只要找到那個鬼,不就能知道生天目去哪了嗎?」

  「也不一定吧,這邊都不能確定是不是鬼做的,萬一他們就是普通地走丟了,而生天目確實是被鬼襲擊,那我們從這邊開始找等找到生天目說不定就遲了。」

  朝日也不是不能理解不死川實彌的意思,鬼殺隊基本上都是這種想法。在不死川看來,保護普通人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就連生天目自己也是被派去做這件事的。

  愛玉這個情況放著不管說不定會有新的人失蹤,而現在貿然對村子裡的人說最近可能有吃人的怪物在村外徘徊,你們不要出門,顯然也是不現實的,只能先排除了這邊的危險再顧那邊。

  就像不死川說的,如果兩邊是一碼事,那就剛剛好。

  但朝日除非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否則從來不敢在這種事上賭運氣。

  「生天目天星好歹也是個戊級的鬼殺隊員,你和他一起在蝶屋訓練了這麼長時間,連他擅長什麼都不知道嗎?」

  朝日也生氣了:「這是擅長不擅長的事嗎?那鬼要是直接綁了他投進火爐裡,除非防火,否則再擅長什麼也沒轍啊!」

  兩個人開始吵起來了,富岡義勇既不熟悉生天目,也不熟悉不死川,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坐立不安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朝日最擔憂的並不是生天目被投進火爐裡,而是生天目看了看打不過實在沒什麼希望就直接躺平不再努力了,以生天目的性格他真的做得出這種事。但這樣的話說出來她今天得和不死川打一架了。

  而她顯然打不過不死川。

  「我不,」如果真子在的話,她就會發現現在這個白發的獵鬼人姐姐,臉上的表情跟她和她父母耍賴的時候一模一樣:「我不管你的任務是什麼,反正我接到的任務是找到生天目天星,那我就一定要先找到他。」

  這其中的變數太多了,如果真的是鬼,只憑自己的意志就可以做到很久都不吃一個人的鬼真的會被不死川的血所吸引出來嗎?又或者萬一這山上不止一個鬼呢?會不會在他們解決愛玉的事時,生天目就已經堅持不下去孤零零地死掉了?

  要是讓朝日來說,她一萬個不願意接近這種怪事,她甚至已經想好萬一她去了生天目已經沒

  了,她就直接先跑。

  但萬一他又像那個時候在萬世極樂教裡一樣,誰也不知道,沒有人來救他,自己也跑不出去,只能一個人在晚上畫畫正字看看有幾天好活呢?

  當然,如果找到了那家伙發現他只是掉水溝裡爬不上來的話,她一定要讓生天目天星明白明白直面一個憤怒的不死川是什麼感覺。

  這場爭吵經歷了從理智辯論到「你看看你,你還是個鬼殺隊員嗎?」和「我是主公親自招進來的,你是有什麼意見嗎!」的小學生吵架,最後以兩句異口同聲的「那你自己去吧!!」而結尾。

  放在一年前,朝日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敢和不死川實彌嗆聲的,但是既然氣已經上來了,她也不好直接收場。

  兩個人的意見擺明了不可能統一,又都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只能各走各的,於是難題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富岡(師兄)你去哪!!」

  富岡義勇打從生下來就沒有遇到過這麼令人為難的場合,但他處理的很好,絲毫沒有讓人看出他的手足無措。

  「我去豐岡。」他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不死川想過富岡這人可能會和他唱反調,但沒想過在這種事上他居然支持朝日,他幾乎要拍桌子了:「你——!」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他也不是一定非要找隊友的,讓他們兩個去,自己一個人還不用受氣了。

  然後富岡開口解釋:「豐岡那裡也有人失蹤,而且如果是獵鬼人出事的話,說不定留下的痕跡會更多。」

  ……而且他也覺得放血引鬼聽起來不太靠譜。

  他語氣平靜,鎮定分析,半個字沒提朝日,和拍桌子的不死川和就差在地上打滾的朝日形成鮮明對比。

  不死川怒氣衝衝地帶上刀走了。

  於是朝日和富岡一起告別了平田家,往豐岡的方向飛奔,不死川走的太急,只留下了一句有事鎹鴉聯系。

  現在看來,朝日真的非常後悔自己光顧著想生天目的事和他吵了一架,都忘記囑咐他自己也注意安全。

  在富岡和朝日離開愛玉的第三天傍晚,朝日接到了隱的傳信。

  不死川實彌一直沒有回去。


第42章 四十一む無人在家前篇め

  不死川也不見了。

  這就充分排除了意外的可能性。如果說普通村民會因為一時不察掉進水溝裡爬不上來,生天目在偶然狀況下也有可能趕路太急陷進沼澤裡,但這種事要是能發生在不死川身上,朝日就當場把膝丸吃下去。

  從愛玉到豐岡朝日和富岡走了小一天,一邊走一邊留意周圍的環境,因為出發前平田家的爸爸叮囑他們說山裡的路對於第一次來的人來說不太好走,他們走的是更加平坦的山腰。

  光從體感看不出任何異常,就是普通的土路,彎彎繞繞但是高度平緩,有不太好走的地方,但也不至於讓人摔死,兩側都是一種葉子很寬的樹。

  朝日對這種可能遮蔽光線的東西很敏感,但他們為了能更全面地了解情況,從半夜出發走到了第二天中午,走夜路的時候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來往的人臉上也沒有那種可能會突然出現什麼東西襲擊他們的緊張感。

  很多時候人們的態度就可以說明問題,如果這一帶時常有危險的東西出沒,就像千葉山或者狹霧山有野獸出沒的後半段,趕路的人不說害怕,必然也是行色匆匆的,恨不能長出翅膀直接飛過去,而這段路上朝日和富岡碰見的人基本都笑容滿面不緊不慢,甚至還有停下來問他們去哪裡的。

  但事實是,根據隱的資料來看,這段路上以前是有人失蹤過的。

  這麼看來,除了有一窩土匪占據險要地勢,時不時出來搶幾個姑娘小伙老爺爺老奶奶回寨之外,就十有八九是有很謹慎的鬼在附近活動了。

  問題是,不死川都應付不了的鬼,朝日和富岡去了能管用嗎……?

  從昨天傍晚收到隱的傳信,得知不死川不見了的消息之後,朝日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焦慮,這一年來雖然她也遇到了不少危險的事,但一般都是召喚直接把她投放到了目的地,不得不硬著頭皮上陣,像現在這種明擺著前面有個鬼屋,她還非得進去挨嚇唬就是另一種稀少的體驗。

  就在兩三天前她還覺得這可能是個巧合,不死川立刻就向她證明了前輩的經驗不是吹牛。

  不死川肯定做不出悄悄尾隨他們倆的事,那麼愛玉就肯定有點問題,但生天目消失的地方又在豐岡,如果只有一個鬼的話,這個鬼就是在大範圍游獵,和他們之前推測的來一個吃一個不來就餓著的佛系小鬼有了出入。

  已經又快要到傍晚了,今天晚上富岡和朝日就打算沿著生天目的行進路線走一遍,看看會不會被襲擊,或者他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其實如果從對等的失蹤情況來看,朝日更相信不死川可能會給他們留點信息,生天目這人甚至可能困了在野外的樹枝上睡覺,睡著就被鬼偷走了。

  但現在再返回去愛玉也不太現實。

  白發的小女孩抱著刀一言不發地走來走去,富岡看了她一會,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比她大幾歲的少年聲音清冷又低沉,幾乎帶有鎮定效果。

  「別走了。」

  「哦哦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問題,我們從豐岡這裡走也是一樣的。」

  朝日震驚地看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師兄還不太了解。一下子有點分不清他是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不懂,其實心裡什麼都清楚,還是那種平時正常的時候神經大條,到了某些時刻就會腦子裡劃過一行閃電然後什麼都懂了的類型。

  黑發師兄看見她呆呆的沒有什麼反應,覺得是自己猜錯了方向,那張渾身上下最有價值的漂亮的臉離朝日近得她能看見富岡的眼睫毛,他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朝日的神色,參照前兩天一直纏著他的真子,想了想這個時候的小女孩可能會有什麼心理,改摸摸朝日頭毛。

  「沒事,我保護你。」

  哇。

  即使是朝日,也滿懷憐愛地接受了這個師兄好不容易的高情商宣言,沒有問出她最關心的「你打架有不死川前輩厲害嗎?」。

  朝日和富岡寄宿在了平田家住在豐岡的爺爺家裡,真子的哥哥平田圭最近在這裡陪著爺爺一起住。

  平田圭是個和宇髓天元差不多大的青年,五官周正,脾氣也和善,對爺爺孝順的不得了,朝日和富岡借住的這兩天,幾乎家裡所有的家務都被他包攬了。

  「還都是小孩子呢就要去保護別人了,我幫不上你們別的忙,就只能在這種方面多努力了,一定要平安回來啊。」青年一左一右按著朝日和富岡的腦袋,笑容爽朗地說道。

  富岡還不太習慣這種肢體接觸,略微不自然地偏了偏腦袋。

  「我們會的,請放心。」仿佛剛剛還焦慮地走來走去的人不是她,他的白發師妹笑嘻嘻地說。

  朝日白天出去踩點了解情況,晚上焦慮地想第二天干點什麼,也沒有幫上人家什麼忙,打算在走之前在房間的桌子上給他們留點錢,以免自己去救生天目和不死川他們一去不回。

  朝日是在吃過晚飯之後折回去塞錢的,她的屋子在最裡面,緊挨著富岡,然後是平田爺爺的屋子,最靠外面的是平田圭,富岡義勇在門外等著,朝日從平田爺爺的房間經過,隔著一間屋子聽到隔壁的爭吵聲。

  說是爭吵可能不太確切,只是平田在單方面挨罵。

  朝日不可避免地聽到了兩嗓子,居然是關於催婚的。

  老爺爺似乎生氣得厲害,一邊敲著拐杖一邊大聲罵:「那你這輩子就不娶妻子啦?!」

  隔音不太好的木牆另一端傳來青年悶悶的聲音:「不娶就不娶,說不定緒花哪天就回來了。」

  聽上去像是一個姑娘把他始亂終棄了,然而事實確實不是這樣。

  朝日背著刀出了門,老爺爺憤怒又無奈的罵聲被她拋在身後。

  「她回不來了!!」

  生天目走的是據說第一次走會比較困難的山道,有村民在入山口的時候看到了穿著鬼殺隊制服的黑發少年,他可能是趕時間,又或者是打著和朝日他們現在一樣的主意,想要看看晚上的山林裡有沒有什麼問題。

  上了山道朝日才明白村民們說的不太好走是個什麼意思。

  不是地勢險峻或者路不平有碎石子什麼的,而是太濕了。

  地面被厚厚的落葉和各種不知名野草鋪滿,腳下是濕軟滑膩的泥土,每走一步都得仔細分辨一下落腳點,不然隨時有可能陷進去踩一褲腳泥。

  但這對朝日來說不算是什麼困難的事,她體重本來就輕,眼神也好,落地的時間很短,即使踩的不對也是一沾就走,輕巧地像在水面上蹦跶的水螞蚱,連富岡義勇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富岡和她的路數不一樣,鱗瀧先生把狹霧山布置出了機關重重的一長段,比這個嚇人很多,稍一不注意就得掉進坑裡爬不上來,是以他現在走在這種路上就像腳下長了眼睛,都不用低頭看,仿佛花園散步一樣輕描淡寫。

  周圍靜得只有青蛙和蚱蜢有一搭沒一搭的零散叫聲。

  黑夜裡的森林是有點恐怖的一個地方,泥土和草葉濕潤的腥氣,目力所至隱隱綽綽的黑影,透過濃密樹葉露出一個尖角的淡紅色月亮,和不知道是不是正安靜蟄伏在黑暗裡的吃人怪物。

  朝日逐漸開始有點害怕,嘴裡念念有詞。

  富岡最開始以為她是在和自己說話,凝神聽了一會,發現她循循環環說的都是一句話。

  「我們遇到什麼困難也不要怕,微笑著面對他,消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恐懼,堅持才是勝利,加油,奧利給!」

  富岡義勇突然有點想笑。

  就在黑發少年嘴角剛剛牽起來

  的時候,小女孩的聲音突然停下了。

  『淨琉璃』在這種大晚上,眼睛不像白天那麼好使的時候,真的是非常有用的一個技能。朝日哆哆嗦嗦,上下牙打戰,一邊抽出了膝丸。

  「……師兄,好像有什麼東西衝我們過來了。」

  不用她提醒,黑發少年猛然回頭一把摟住朝日的腰,把她整個人夾在腋下,跳起來落到了最近的樹枝上。

  他們剛剛站著的地方落了一個鬼。

  ……好像是個挺普通的鬼。

  朝日和富岡走之前脫下了隊服,只穿了普通的常服出門,刀隱沒在衣服下面,乍一看就是普通人家的兩兄妹,有著鱷魚一樣又粗又長的尾巴的鬼猛然飛奔過來偷襲了他們一下,離得近了才看見朝日的刀。

  這麼小的小孩在禁刀的時代拿著長刀不做他想,肯定是獵鬼人。

  於是鬼一個神龍擺尾彎道漂移,直接順著來的方向跑了。

  他跑得實在干脆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毫無自尊心,朝日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跟著富岡義勇衝了出去。

  原先在一起□□練的時候,朝日覺得錆兔的刀和身法要更快一點,粉頭發的師兄所用的呼吸方式和劍術並不完全是水,而是混合了風和森林的氣息在裡面,是更有生命,更富於流動性,靈巧而勢不可擋的洪流。

  而富岡義勇的刀就像他本人一樣沉靜,像是一汪湖或者海這樣靜止又包容的風格,但真正動起手來之後,朝日發現自己有點錯了。

  他並不是不快,他的快不像朝日混合了虛刃和無間這種臻於奇詭,近似於憑空出現的路數,也不像宇髓天元那種能把馬路轟出一條溝的純粹迅捷,而是一種更玄妙的,看似不緊不慢,實則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到眼前的速度。

  水之呼吸四之型『打擊之潮』

  淡藍的水汽一閃而過,鬼剛剛用來偷襲的那條尾巴就齊著根部落到了地上,鬼哀叫著從空中摔下來,下一秒就被日輪刀架上了脖子。

  朝日瞪大眼睛,覺得之前想問他和不死川比誰厲害的自己簡直就是有眼無珠。

  這就是躺贏的感覺嗎?愛上了——!

  膝丸的刀鋒停留在另一邊,兩把刀像剪刀的前端,交錯地卡著鬼的脖子,名叫鱷尾的鬼並不知道其中有一把不是日輪刀,痛哭流涕地求饒。

  令人驚訝的是,他完全不知道什麼生天目不死川,甚至連這裡是哪都一知半解。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剛剛變成鬼的,只吃了兩個,不一個人!就被獵鬼人盯上了,一路亂跑僥幸跑到這邊實在餓的受不了才會突然出來襲擊人的,求你們放過我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富岡和朝日對視一眼,都覺得他應該沒有撒謊。這個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新鬼的氣息,沒道理不死川和生天目連他都打不過。

  「你是剛來這裡嗎?」富岡義勇問他。

  鬼拼命點頭,他看上去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淚和口水一起順著下巴流下來:「我今天晚上才剛跑到這邊的山上,還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話戛然而止,變成湛藍日輪刀下的黑色塵煙。

  黑發師兄收刀入鞘,對朝日側身:「走吧。」

  「……哦哦。」

  富岡身上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寒意還停留在皮膚表面,在這一瞬間朝日才意識到,這個講話噎人的師兄和不死川一樣,都是對鬼有著刻骨仇恨的獵鬼人。

  她不再多說話了,默不作聲地向前接著走。

  黑發少年豎著耳朵,發現朝日沒再奧利給了,有點遺憾。

  接下來的大半程路相當平淡,生天目那個缺心眼的人,確實連一點痕跡啊記號之類的都沒留下來,簡直就像散步散著散著就沒了一樣。

  在這樣沉默的趕路中,兩個人的步伐漸漸地慢了下來,朝日都有點困了。

  也許是老天比較關心她,就在連富岡都忍不住打起哈欠來的時候,他們的前方,現出一點模模糊糊的昏黃暖光來。

  朝日和富岡停在一幢木屋前面。

  屋子和鱗瀧先生的家有一點像,都是樸素但規整的樣子,屋頂上架著煙囪,窗棱邊上還有新修補過的痕跡,在寂靜無人的深林裡,散發出一點溫暖的人氣來。

  「請問有人在嗎?」

  小女孩纖細的指節,輕輕地叩響了大門。


第43章 四十二む無人在家後篇め

  在早秋深夜寂靜無人的森林中獨自行走,夜露掛在眼睫上,陰涼的水氣順著骨縫一點點侵入四肢百骸。隱隱約約的月光在地上照出一片明明暗暗的斑駁樹影,不至於讓人什麼也看不清,卻也不至於亮如白晝,是恰到好處的會一點點積累疲勞的程度。

  小木屋的紙窗裡微微地透出一絲暖光來。

  啊,真想念上個紫藤之家裡老奶奶炸的小黃魚啊。

  生天目天星站在門口,因為長時間趕路的疲勞困得不成人形,肚子餓的咕咕叫,神色恍惚地想。

  他剛接到消息往愛玉去,新分給他的鎹鴉不像村田那家伙的是個話嘮,反而惜字如金,光看外表得是個高冷帥哥,一開嗓能把人嚇個跟頭。

  「南南東!愛玉!有人失蹤!」

  即使已經聽過很多遍了,生天目都不能習慣這兄弟的破鑼嗓子,怎麼朝日的那只聲音就那麼幼呢,難道他這只正在變聲期?

  這麼說,兄弟不愛多說話好像也是正常的,畢竟誰一開口就是這聲音,也自閉不樂意說了。

  生天目包袱也沒帶,挎著刀快步走在山間,鎹鴉在他身邊繞著飛,似乎是不太滿意他的速度,偶爾飛下來啄他後背。

  「行了行了,朋友,在趕路了,再啄我後背都要開線了。」黑發少年拽住鎹鴉的爪子讓他待在自己肩膀上,敷衍地給大鳥順了順毛:「我這羽織可不是鬼殺隊出品,質量不太好的。」

  他現在說話方式逐漸向朝日靠攏,見誰都叫朋友,但在腳力上一如既往地是個戰五渣,被鬼攆了這麼些年也只學會了一個『捷徑』,平時走路就算手腳都擺起來快走,也給人一種懶洋洋提不起勁的錯覺,只能勤能補拙笨鳥先飛,停也沒停地一路往過走,還抄了條公認的近道。

  ……但是再怎麼急,一直用一之型往前竄也實屬太離譜了。

  少年一邊微微喘氣,一邊蹦著過了一節長水溝。白色的小小紙人坐在他的靴子沿上,眼看著他就要踩進什麼不該踩的地方就猛扯他褲腿。

  這片山確實不陡,甚至稱得上寧靜美麗,連樹種都整齊劃一,厚厚的落葉墊在腳下,四面八方都是相同的,筆直勻稱的漂亮樹干,不知名的菌類和夜蛾停在上面,呼吸一樣閃爍著微光。

  比起千葉山那種進去要做噩夢的鬼地方,這地方唯一的缺點就是容易走著走著迷路。

  幸好他的高冷哥們認路。

  少年一邊趕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鎹鴉說話,防止自己走著走著睡著:「你們鎹鴉也有變聲期嗎?那你什麼時候成年啊,之後會變成那種高冷帥哥的聲音嗎?」

  鎹鴉在他頭上狠啄一記幫他提神醒腦。

  一人一鴉一並抬起頭來,看到遠處的朦朧燈火。

  ……咦,這種地方都有人住嗎?

  在看到這一點光的時候,一種微妙的心態籠罩了生天目天星。他本來就在漫無邊際想著各種事情的腦袋瓜裡,一下子所有的想法都有了明確的指向。

  ——唉,好久沒見到朝日了,不知道孩子現在過的怎麼樣。

  ——上一個過去的紫藤之家,婆婆做飯真好吃啊。

  ——有點想回家了。

  明明從很久以前就清楚地意識到了家人並不需要自己,因此離開家多年也絲毫沒什麼感覺的生天目此刻自然而然有一點想家。

  想家裡的什麼呢?想有人在等著自己回去。熱水,溫熱的飯食,佣人姐姐留在門口的一盞燈。

  木板搭成,粗糙又堅固的屋檐下,亮著小小的一盞燈。

  朝日和富岡的面前亮著一盞燈。

  燈還亮著,顯然不可能沒人住,但朝日敲門已經過了五分鐘,還是沒有人要來開門的跡像。

  可能是屋

  子的主人出去了吧,朝日飛快地給自己找好了理由。門並沒有鎖,只是朝日輕輕一敲的動作,就順著她的力道吱呀呀地開了一條小縫,露出裡面的一角。

  同色打造的木頭矮桌上貼心地拿顏色各異的花布包了邊,桌子上擺著兩套碗碟,碗裡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還飄著熱氣。正對著朝日的那一面牆的牆壁上,還刻著給小孩子量身高的刻度,一直延伸到比富岡義勇矮一點的高度,一共十三劃。

  「我們進去吧?」朝日聽到自己的聲音:「這家的主人可能有事出門,很快就會回來了,我們可以先進去,等主人回來問一問他有沒有見過生天目和不死川。」

  富岡義勇皺著眉頭,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握緊,本來就蒙著一層霧的藍眼睛此刻略微失焦,他活像是老大不情願似的,隔了好久也不願意從嘴裡蹦出一個「好」字來。

  「唔……」朝日困的大腦仿佛生鏽,連說話都慢了:「那好吧,我們走——」

  她的「走」字還沒說完,富岡像突然受了刺激,一把拉住她的手,推門走了進去。

  朝日眨眨眼,被他拉著進了屋子,順手掩上了房門。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門明明剛剛只是虛掩著的,朝日也沒用多大勁,但在她手指摸到木質門拴凸起的地方時,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躁感從脊梁骨上猛竄了上來,朝日嚇得一個激靈,手下意識往前推了一下。

  沒用多大力,但門關上了。

  嚴絲合縫。

  「!!!!!!!」朝日心裡咯噔一聲,甩開富岡就撲到了門口,抓著門用力搖晃想要打開,但沒想到看著只是一扇平平無奇的木門,居然能在她受過訓練的力氣下紋絲不動。

  完了,中招了,朝日整個人都不好了,剛才的睡意一掃而空,整個人清醒的不得了,甚至想抽自己兩巴掌。

  「怎麼了?」被她甩開的富岡走過來,詢問地看著他。

  朝日震驚地發現有人比自己還遲鈍:「師兄,門打不開,我們中招了。」

  「?」

  黑發少年走過去,骨節纖秀帶著刀繭的手覆上朝日的用力。

  門開了。

  「?」富岡義勇扭過頭來,無言地看朝日。

  「?」朝日滿腦門問號,不信邪地盯著那門看了又看,發現它真的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扇木門。

  所以剛剛她像個瘋子一樣晃門都被富岡看見了嗎?

  「可能是剛才門拴那裡卡住了。」朝日試圖為自己找回一點面子。

  「哦。」富岡波瀾不驚地轉身。

  「……」朝日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裡上不去下不來深呼吸,沒有看見黑發師兄轉過身去微微牽起的嘴角。

  為了保險起見,朝日把門大大地推開,又走出去看了看,發現外面還是熟悉的山林,才放心地半掩了回去。

  屋子內部的結構就是普通的鄉村人家,甚至可以看出來經濟條件並不太好,很多家具都有磕磕碰碰的痕跡,但從布置來看,這家的主人似乎在生活上相當用心,紙窗的窗台上甚至還掛著一串小小的紙風鈴,雖然並不會發出聲音,但在他們經過帶起的氣流下一轉一轉的還挺可愛。

  朝日稀奇地看了一會,並沒有伸手觸碰。

  富岡義勇檢查了一圈,在木桌旁跪坐下來,桌上的碗碟非木非瓷,而是一種輕巧潔白而光滑的材質,形狀被打磨的很漂亮,看得出做這一套碟子的人手很巧。

  餐具有兩套,食物卻只盛了一份,是熬得熱熱的味增湯和茶,都不用湊近就能聞到味增和魚骨的香氣。

  離晚飯已經過去了很久,兩個人餓得要命,卻誰也沒有碰桌子上的食物,只是找了個牆角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打算等一等深夜煮好湯出門的主人。

  裊裊的熱氣把油燈黃光的邊緣模糊成一片,兩個孩子走了很久,雖然嘴上不說,但越歇越沉的身體還是清晰地告訴主人他們累了。

  男孩子腦袋不著痕跡地一點一點,而他的白發師妹已經從她靠著的牆一路歪著滑下去栽到了富岡的胸前。

  羽織光滑,少年的身體滾熱,朝日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幾小時,又像是幾分鐘,直到被凍醒,她才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

  隨著打哆嗦和眨眼的次數視野變得清晰起來,在看清面前的東西時,朝日才明白她為什麼會覺得冷。

  ——她睡著睡著趴到了地板上。

  油燈依舊晃晃悠悠地閃著光,小女孩抱著胳膊,緩緩地抽了一口氣。

  只有她一個人。

  富岡義勇不見了。


第44章 四十三む秋夜試膽大會め

  生天目天星走進屋子,把一個很小的紙人掛在窗檐上。

  即使已經困得下一秒就要倒地睡著,但生天目還是維持了基本的警惕,紙人身上附了一個低級的感知危險的陰陽術,只要察覺到危險的源頭就會像指南針一樣歪向某個地方,不像朝日有『淨琉璃』這樣的空間感知技的生天目用這種方式來在野外探知環境。

  小小的紙人端端正正地掛在木頭窗檐下面,保持著豎直用一個不快不慢的速度旋轉著。

  可能是風吹的吧,生天目模模糊糊地想,這麼一看像個小風鈴,還怪好看的。

  不死川實彌盯著面前轉動的紙風鈴。

  他伸手捏住白紙的邊緣,隨意地投去一眼,覺得這玩意的材質他似乎有點熟悉。

  可能是在某家店裡看到過吧,他撒開手。

  這屋子有古怪。

  且不說到底會不會有人在這種無人的偏僻地方居住,他出發之前平田家的男主人可沒告訴過他這邊還有人家,這山裡土地這麼濕,如果有人在附近活動肯定會留下痕跡,但事實是,周圍干干淨淨,連個腳印都沒有。

  只有這間屋子,充滿了人氣,看上去像是飽經風雨,被人精心修補過。

  不死川實彌是個謹慎的人,即使他現在困倦又疲乏,全身心地對這點燈光充滿了信任和渴望,他還是沒有進去。

  少年獵鬼人狠掐自己一下,讓昏昏沉沉的腦子清醒一點。

  鬼殺隊因為工作需求,隊員的作息時間也都和鬼看齊,都是晝伏夜出的夜貓子,沒道理晚上會困成這樣。

  可能是最近休息的實在太少了。

  鎹鴉不知道去哪飛著了,在有可能交戰的時候,為了防止鎹鴉被誤傷或者方便傳信,不死川一般都讓鎹鴉在遠一點的地方待著。白發少年抱著刀蹲在門口,蹲到他險些睡著,都沒有等到什麼人回來,也沒有東西蹦出來襲擊他,然而直覺卻告訴他,這地方肯定不正常。

  ……看來必須要進去看看,才能知道到底是哪裡有古怪。

  天似乎快要亮了,不死川咬了咬牙,把刀抽出來,用日輪刀的刀尖挑上了門把手。

  刀尖碰到門的一瞬間,不死川實彌手抖了一下。

  他把刀收回來,徑直在小臂上劃了一道,被一個早死的鬼稱為讓鬼無法控制自己的極致美味的血順著傷口的縫隙淋淋漓漓地沾濕了他的袖子,他靜下來等了一會。

  無事發生,屋子還是安安靜靜地停留在原地,那扇被他半挑開的破木門連洞開的幅度都沒有變。

  不死川抬步走了進去,腦海裡不知為什麼突然蹦出了朝日和他吵架時候氣急敗壞的一句話。

  「胡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你怎麼知道所有鬼都喜歡你的?!」

  她到現在還總是天真地用人類的思維看待異族怪物,吃了幾次虧都不長記性,白發前輩最煩她這一點。

  沒有鬼能抵御稀血的誘惑。

  但出乎不死川意料的是,就算進了屋子也沒有鬼蹦出來襲擊他,整間房子裡唯一在動的就是窗戶上的小紙人,不死川伸手拽了拽那紙人,站著思考他到底在哪見過這玩意。

  他都懶得給傷口止血,要是有什麼東西被吸引過來正好砍了,來不及被布料吸走的血液順著指尖滴下來,被他不耐煩地抹了一把,甩到一邊,有幾滴濺到桌子上,沿著木紋把桌子染紅了一小片。

  紙風鈴轉得更快了。

  「這玩意是怎麼動起來的啊?」

  朝日滿心愁苦地盯著窗戶下面的小紙人。

  明明她就在這兒站著,連絲風都沒吹起來。

  她快把屋子都翻過來了,也沒有找到一絲一毫富岡義勇的痕跡,別說掙扎打鬥,連人走過的動靜都

  沒有,好像原本這裡就只有她一個人。朝日扶著額頭,甚至開始懷疑這是個噩夢,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生天目不死川富岡。

  但即使是朝日,也不會覺得富岡只是有事先出去了,然而她實在想破頭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她做了個決定。

  再見兄弟們,我真的搞不定,等我找到專業的人再來救你們。

  朝日抱起膝丸打開門跑了。

  山林還是像他們進來之前一樣寂靜,迎面而來的風灌進嗓子眼裡,肺像個破風箱一樣拼命吸也吸不上來兩口,但朝日不敢停下來,她一邊在山間順著原路往回飛奔,一邊在腦子裡回憶她和富岡進到屋子裡之後發生的事。

  富岡檢查了一下周邊,確認了整間房子裡一個人鬼都沒有,然後兩個人坐下來等房子主人回來,為了防止自己睡著,朝日斷斷續續給富岡講她剛出門時聽到的平田圭的事。

  平田真子屬於那種典型的話嘮,不死川實彌凶神惡煞,富岡義勇沉默寡言,這些日子給小姑娘憋的,好容易看見一個正常人朝日,十分鐘之後就把她當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朝日和不死川吵架了之後小姑娘還蹬蹬蹬跑來安慰她,得知她之後要去豐岡找她哥哥,還特意囑咐她不要提緒花姐姐。

  松野緒花是隱提供給朝日的背景資料中的一位,但是並不在失蹤人員名單上,原因是她已經去世了。

  松野家父母去世的很早,家裡一共五個孩子,最大的就是松野緒花,一個十幾歲少女帶著四個弟弟妹妹,過的非常艱難,雖然也有村民們的接濟,但小孩子難養,不到幾年就病的病死的死,只剩下緒花和第三大的一個弟弟。

  姐弟倆感情很好,姐姐為了生計每天砍柴送去賣,早出晚歸,弟弟就在家裡拿草編點小東西,乖乖地等著她回去。緒花是個秀麗又勤快的小姑娘,是平田家小兒子平田圭的暗戀對像,兩個年輕人互通心意,差不多都要到了定親的時候,有一天進了山卻再也沒回來。

  沒有人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發現她的人被嚇瘋了,好幾天都沒緩過來。據說現場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跡,女孩睜著眼睛倒在血泊裡,半張臉像怪物一樣凹凸不平地隆起來,黑絲密布,不似人類。

  她家的房子也拆毀了,松野弟弟可能是太過傷心,收拾包袱離開了這個地方。發現的村民們沒敢告訴平田圭,這麼多年都只說她帶著弟弟去別的地方了,想著時間長了他就死心,然而大家都低估了小伙子的固執,平田眼看著四五年過去了也絕口不提娶妻子的事,因為這個沒少被爺爺胖揍。

  真子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這姐姐一面,印像裡只記得她又溫柔又活潑,偷聽到父母感嘆這件事之後還一個人躲著哭了很久。

  不死川最開始還懷疑過這個緒花可能和失蹤有關系,但是這少女的屍體都已經被焚毀,而且四五年前就去世了,除非死而復生,否則沒道理會突然蹦出來害人。

  富岡只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朝日把她臨走之前聽到的平田和他爺爺之間的爭吵講給他聽,也只得到了一個毫無起伏的「嗯」。

  後來她就不記得自己又找了些什麼話題了,似乎模模糊糊中她還把之前東京那家鮭魚蘿蔔店老板對他的盛贊講給他,試圖讓他激動起來,這人好像也沒什麼反應,簡直打擊人的談話熱情。

  後來她實在太無聊又太困,就倒下去睡著了。

  ……這麼說除了莫名其妙困得不得了之外,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啊?如果說有鬼趁她睡著把富岡偷走了,那干嘛不把她也一並偷走,看不起她,不合口味嗎?

  下山下的非常容易,一路都沒有遇到什麼阻礙,朝日整個人從頭炸到尾,杯弓蛇影,連松鼠都能把她嚇一跳,拿出了全部的實力絲毫不吝嗇體力,向著山下有人的村子百米飛奔。

  也許是跑的太急了有點缺氧,朝日一邊吸氣一邊覺得什麼也沒吸上來,跑到眼前發黑終於看見了村子門口的草垛。

  深夜的山村有一種昏暗的靜謐,只有平田家的方向亮著一盞橘黃色的燈。

  那是為鬼殺隊員亮的,平田圭走之前和他們約定好了,等他們找到隊友回來,大家就一起喝魚湯。

  現在魚湯肯定是沒了,她得趕緊找到留在這的鎹鴉和隱,給主公傳信。

  朝日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伸手敲了敲門。孩子嚇壞了,從她走進村口兩分鐘,呼吸都沒平穩下來。

  門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含糊地應了一聲,披上衣服起身來開門。

  「是朝日回來了啊,辛苦了。」名叫平田圭的青年打開門,側身讓朝日進去,他身後迷迷糊糊地跟了個年輕姑娘。

  「怎麼了?」那姑娘問平田。

  平田圭擺擺手:「沒事,緒花你回去睡吧。」

  「……」朝日全身都僵住了,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倒下去。

  當她一路慘叫著奪門而出的時候,身後還隱隱回蕩著青年疑惑的聲音。

  「富岡少年呢?他去哪兒啦?」


第45章 四十四む鶴丸國永め

  全世界都是朝日的敵人。

  她哪都不想去了,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上了棵樹,哆嗦著把自己抱緊。

  平田沒有追上來,緒花也沒有突然變身成怪物,沒人對她有攻擊欲望,只有朝日自己在揪自己頭發,看到路上的石頭都覺得人家要蹦起來打她。

  她一個人,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先後丟了三個同伴,依舊一頭霧水。總覺得自己要完蛋了,卻從哪裡都看不出完蛋的跡像,唯一剩下的理智支撐著她等了十分鐘,看沒有人要出來,偷偷折回去,在養鳥的棚屋下面找到了她的鎹鴉。

  這簡直就是回到了現實世界,小女孩抽泣一聲,撲過去摟住熟悉的小鳥,拼命蹭她的羽毛,白毛鎹鴉不明所以地看著和富岡出去了一趟就變成這樣了的主人,茫然地抬起翅膀拍了拍她腦袋。

  朝日珍惜地把小鳥塞進懷裡,都不放心她待在自己頭頂,就這麼揣著躡手躡腳地跑出了村子。

  她陷入了短暫的茫然,現在該去哪兒呢?也許是大半個晚上的擔驚受怕和剛才的死亡飛奔,朝日現在頭昏眼花,隱隱還有一點想吐。

  現在暫時沒什麼力氣再跑回愛玉了,但也不敢就這麼回去平田家,更不想回去那間屋子。

  什麼生天目,什麼不死川,都再見吧!!!

  朝日從身上扯了塊布下來,把樹葉碾碎擰出草汁來,在上面比劃了一個「有鬼!!救命!!」塞給鎹鴉,讓她飛去帶給主公,決定先隨便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苟到明天早上。

  原本白天是安全期,但現在朝日也不敢確定,這地方像是傳統意義上在鬧鬼,她現在只想知道如果真的有鬼蹦出來,她的呼吸法還能用嗎?

  深綠色的汁液氧化之後變成一種難看的褐色,在髒兮兮的布料上面淋淋漓漓地組成幾個歪斜的大字,至於主公收到這玩意兒後會不會嚇一跳,朝日已經不想去考慮了,她依依不舍地告別了自己的鎹鴉,自己找了一棵樹上去蹲著。

  根據朝日的經驗,除了山神那種極端情況,在野外還是晚上,樹上絕對是最適合躲藏的地方。

  鎹鴉飛走了,世界上又只剩下了朝日一個人。

  那股巨大的,帶著昏沉一樣模糊的孤單和恐懼宛如潮水一樣卷土重來,從四面八方包裹住了她,自從膝丸開口說話之後,朝日已經很少再有過這種體會——

  ?

  朝日一個激靈蹦起來,三下五除二把膝丸身上的布條扯下來,把刀拔|出來又塞|回去。她突然意識到膝丸已經很久沒說話了。

  「膝丸?」朝日試探著叫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她,太刀靜靜躺在她的膝頭,像是任何一把刀具店的普通武器一樣。

  「膝丸?爺爺??膝丸?!!」小女孩開始驚慌起來,有意識壓低的氣音裡帶上一點驚慌失措的哭腔:「你說句話呀!!!」

  沒有人回答她。

  朝日鍥而不舍,像個煩人的復讀機一樣叫了五分鐘,沉默下來。半晌,樹葉間傳來小姑娘充滿了凄苦的喃喃聲。

  「……我要是今天死了,一定是先被嚇死的。」

  ——「噗。」

  在許多個拼命回憶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日日夜夜,朝日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那個人會就這麼輕而易舉,平平淡淡地從漫無邊際的漆黑和寂靜中蹦出來。

  在被整個抱住,頭完完全全地埋進什麼人如雲一樣的羽織裡時,朝日腦子裡只剩下了一句話。

  ……這個絨球真軟啊。

  雪白的衣料冰涼,懷抱卻是暖的,輕快而含著笑意的男聲貼著朝日的耳朵響起,她的五髒六腑就好像整個順著引信燃燒起來,最後在腦海裡砰地一聲炸開。

  「……這麼害怕嗎?那我突然蹦出來

  ,有沒有嚇到你啊?」

  朝日被抱得很緊,但這不妨礙她拼命掙扎也要抬起頭。

  鶴丸國永從她上面的枝葉中撲下來,肩頭還落了一瓣花,白發金眼的神明攬著朝日的肩膀防止她掉下去,那雙淺金色的眼睛裡揉著細碎的暖光,認認真真地倒映出一個滿身狼狽,呆若木雞的朝日。

  她實在是太茫然了,與他如出一轍的金瞳可憐兮兮,失焦一樣地劇烈閃動著。鶴丸國永一手摟著她,另一只手伸出來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呀主人,我要自我介紹了,你這樣我很傷心的。」

  青年眨眨眼睛,雪白的睫毛上下碰了碰:「我是平安時代被鍛造出來的鶴丸國永,哎,哎哎,哎哎哎,怎麼哭了,我不是鶴丸國永也行,別哭呀。別哭了!」

  基本上和朝日熟的人都見過朝日嗷嗷哭泣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畢竟她實在是個少見的愛哭孩子,哭起來和鱗瀧家一點點大的林太郎一樣,驚天動地恨不能在地上打滾。

  ——但現在,這孩子就這樣安靜地,大睜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白發的神明,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膝丸從她的手裡跌落下去,無聲地陷進柔軟的落葉裡。

  「你跑到哪裡去了!!!」

  她帶著哭腔大聲質問道。

  付喪神的瞳孔猛地一縮,他震驚得似乎渾身都僵硬了一瞬間,然後朝日再次被抱住了,沒有讓她看見眼裡又高興又難過的復雜神情,輕柔而濕潤的吐息拂在她側臉上,破罐子破摔一樣嘆氣:「唉,你怎麼這都能想起來啊。」

  朝日被抱得動彈不得,拼命蹬腿兒打他。

  「哎哎祖宗,別亂動啊,你這樣我保持不了平衡,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呃」

  掉下去了。

  兩個人摔成一團滾在地上,誰也沒松開誰,源氏的重寶硌在鶴丸國永腰上,白發付喪神眨了眨眼睛,飛快出手把他扔到一邊去。

  朝日被眼淚糊得什麼都看不見,視野裡只有青年眼睛裡細碎的金光,纖細又冰涼的手指順著她的臉頰輕柔地摩挲著,給她把臉上的土一點一點擦掉,一邊擦一邊笑眯眯地感嘆:「真像我。」

  朝日一言不發地抓住鶴丸國永停在她臉上的手,順著袖子摸進去,一路沿著他細得過分的手腕,小臂,貼住付喪神內裡帶著溫度的薄薄皮膚。

  這讓她找回了一點真實感。

  「哇。」鶴丸國永眨眨眼睛:「源朝陽,你還小呢。」

  朝日沒搭理他,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人生的終點。

  她還有很多事沒有想起來,鬼殺隊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情況還是令人摸不到頭腦,在見到他之前朝日有很多事要做,但見到他之後,她就沒有任何事要做了。

  女孩安靜地閉上眼睛,淚痕還留在臉上。

  她睡著了。

  在她睡著後的很長時間裡,她白發的刀都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呼吸聲微不可聞。外表像是個少年的付喪神一言不發,拼命抑制著嘴角的笑容,亮晶晶的金瞳明明滅滅地閃爍著。

  「要不就這麼神隱了吧?」

  「唉,要是能神隱了該有多好。」

  ……

  朝日醒過來的時候,看到房屋木頭做成的天花板。身上蓋著被子,手被緊緊握住,一個白絨絨的腦袋壓在她的被子上。

  是真的啊。她開始情不自禁地高興起來,熹微的晨光照進屋子,這個人干淨得纖塵不染,每一根頭發絲似乎都在閃閃發光。

  朝日從他的眉毛看到嘴唇,然後那雙合著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睜開:「RUA!!!」

  朝日歪了歪頭,神明臉上的表情從得意洋洋暫停下來,緩慢地變成郁悶和挫敗。

  鶴丸國永嘆氣:「源朝陽,你長大了

  。」

  「你昨晚還說我小呢,屋子哪來的?」

  「啊,這個,」青年又開始得意起來:「我就隨便敲了一戶人家的門,他們就把草棚借給我了!」

  朝日環顧四周,發現她真的在一個草棚裡。

  草棚裡的神明對著朝日傻笑,表情和他以前給她開家長會,和她一起被欺負她的老師罵了,當堂把那老師懟了一個狗血淋頭,然後拽著她飛奔出來,一邊跑一邊回頭衝她眨眼的神情一模一樣。

  當時一點點大的源朝陽皺著眉頭,憂愁得像個老太太,竟然破天荒地說出了一長句話:「明天我回去上學,會不會社會性死亡?」

  鶴丸國永笑得腰彎下去:「哈哈哈哈哈哈,你會的詞還挺多!」

  「放心吧,」他眨眼:「不會讓你社會性死亡的,明天鶴鶴給你換學校。」

  噫,自己叫自己鶴鶴,惡心。小女孩有點嫌棄地想。

  但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拽住了青年的衣角:「鶴鶴。」

  「哎!」

  「我不想上學了。」總是這樣被刁難的話,也會給你添很多麻煩吧?

  「……那不行,你們這裡話怎麼說的,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我可不想等你那麼大了,還得出去打工養你。」

  小女孩無語:「你放心,等我長大了,我就打工養你。」

  等我長大了,我就來保護你。

  膝丸被他順手捎回來了,朝日搭上腰間的刀,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力氣,再來十個松前緒花也不怕:「我們出去看看。」

  「行啊。」付喪神拉開門,對上一雙霧藍的眼睛。

  富岡義勇站在門外,維持著一個敲門的姿勢,驚訝地看進來。

  「朝日?」


第46章 四十五む朝日打從生下來開始,第二難過的一天め

  這就是傳說中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嗎?

  如果是昨晚的朝日,這時候見到富岡義勇,她一定得撲上去給這位師兄一個熊抱,並把鼻涕和眼淚抹到他身上。但是現在,在見到鶴丸國永的現在,朝日已經進入了某種心滿意足的賢者時間,因此富岡逃過一劫。

  朝日緊緊地拽著鶴丸,語氣相當鎮定:「師兄你去哪兒啦?我昨晚快把屋子翻過來了也沒找到你。」

  富岡義勇一聽這話就皺眉頭:「我也是,我後來睡著了,醒過來你就不見了,我怕你先回去,就回來看看,今早下野先生家說他家草棚裡有點動靜,讓我來看看,我才來的。」

  那個富岡義勇居然說了這麼一長串話,朝日不知道該先驚訝哪個。

  鶴丸被她拉著的手輕輕撓了撓朝日的手心,示意下野就是他敲門的那一家人。

  這麼說好像連得很順,但兩個睡著的人醒來都覺得對方不見了,這真的合理嗎?總不至於是其中一方眼花,那麼大個活人在那裡躺著卻看不見吧。

  富岡義勇不是那種會說謊的人,他連正常說話有點費勁,朝日沉思了一會,問他:「你見過緒花姐姐了嗎?」

  富岡茫然:「緒花?」

  朝日無語:「……你沒忘對吧?」

  白發青年在她身後一言不發,笑眯眯地看著朝日,活像是眼睛裡只有她。明明他就是站在那裡毫無動作,但朝日就是覺得自己被這人用目光順毛了,現在耳聰目明,神清氣爽。

  黑發師兄只短暫地回憶了一下:「沒有,怎麼可能,她不是早就去世了嗎?」

  他說得不假思索,非常直接,朝日小小地松了一口氣,又有了新的疑惑:「那你昨晚在哪睡的,沒有回平田家嗎?」

  「沒有,」富岡回答的干脆利落,不含一絲埋怨的意味:「我在山裡找了你一夜,今早才回到村子裡,就直接來這了。」

  朝日作為一個徑直逃跑的人,看著師兄毫不作偽的平靜藍瞳,感到了一點心虛。

  ……難道真的是昨天晚上太害怕,把富岡師兄略過去了??

  而富岡在詢問完情況之後,把目光移到了朝日垂下去的手上。

  「你手受傷了嗎?」他問。

  「啊?沒有啊?」朝日茫然,然後她意識到了什麼,抬起鶴丸國永瓷白的爪子在富岡眼前晃了晃:「這是幾?」

  鶴丸配合地把手比成一個四不像的招財貓爪,他就不信這少年認得出來數。

  富岡看著朝日試探的神情,後退一步拔出了刀。

  「你怎麼了?」他神情凜然地問。

  這種表情朝日非常熟悉,生天目在萬世極樂教把不死川綁了的時候,她也是這個表情,如果她現在不坦白,等著她的就是無情的水之呼吸——

  「不不不師兄刀下留人!!」

  富岡義勇看不見鶴丸。

  雖然有點晚,但朝日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她平時從來沒對別人說過膝丸的情況,現在要是直接和他說刀成精了,正跟在我身後,那絕對會被物理超度的吧。

  她想了想,沒有正面回答富岡的問題,反而問了句:「在藤襲山的時候,你是被錆兔師兄綁在樹上的嗎?」

  黑發少年握著刀的手松了松,他看上去相當不好意思,但還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朝日也松了口氣,一邊松氣一邊羞愧,她從來沒想過以前無師自通學來欺騙童磨的技術居然有一天能被她用在騙同伴身上。

  唉,萬一真的有鬼能讀取別人記憶做幻境,師兄這不就得栽了嗎?

  這個念頭像流水一樣劃過她的腦海,再仔細想的時候就不見蹤影。

  朝日突然感覺有點上不來氣

  。

  她把她昨晚的經歷和富岡義勇講了下,著重強調了在平田家竟然見到了被村民們實錘死去的松野緒花這件事。富岡沉吟了一下:「走,再去平田家看看。」

  朝日走在富岡後面,白發金眼的太刀因為剛剛被懷疑了,想抽手回去,被朝日死死拽著不給他走。

  「為什麼他看不到你?」

  青年笑嘻嘻:「因為我是你的刀啊,當然只有你能看見我。」

  朝日茫然:「那你說你昨晚帶著我找人家借屋子,那人家看不見你怎麼借的?」

  鶴丸不說話了,他帶著一種擔憂的神色,嚴肅地看著朝日。

  朝日在他的目光裡感受到某種讓人不爽的意味,牙關逐漸咬緊:「你又騙我!」

  太刀噗嗤一下笑出聲,放松地嘆口氣:「還好還好,我還以為你離開我智力就停止發育了,真是嚇我一跳。」

  如果不是富岡在前面走著,朝日是一定要打他的。現在她不敢輕舉妄動,唯恐被當成敵對勢力砍了,只好屈辱地聽著鶴丸坦白:「我確實是借的屋子,也認認真真打過招呼了,只不過人家沒看見我嘛。」

  好家伙,怪不得人下野先生叫富岡師兄來看呢,要不是師兄來了,她估計得被用掃把打出去。

  「好啦,」鶴丸國永揉朝日腦袋:「沒什麼可擔心的,別這麼緊張。」

  他根本不知道朝日在緊張什麼。

  「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白發青年突然止住了笑意,鶴丸國永笑起來的時候神采飛揚熠熠生光,突然安靜下來的時候就顯示出他外貌的脆弱感來,那白的透明的皮膚像是下一秒就會被陽光灼傷。

  「只要你希望的話。」他重新微笑起來。

  .

  即使是冤魂厲鬼,在正午的陽光下,也是要實力大減的吧……?

  朝日看著眼前面色紅潤容貌秀麗的緒花,有點不確定地想著。

  平田圭依舊帶著他爽朗中摻雜著點疑惑的笑容,熱情地向朝日介紹他的心上人:「哎朝日你昨晚突然跑出來嚇了我一跳,到底怎麼了?是在山上發現什麼了嗎?」

  富岡義勇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裡:「不,她是害怕,在我們掌握的資料中,松野緒花已經——」

  朝日跳起來捂住了他的嘴。

  你是不想再回家了嗎師兄??!!

  富岡義勇冷不防被捂了嘴,茫然地看了看朝日,鼻息間濕潤的氣流淺淺地吹在她手心裡,有一點微微的癢。

  但是朝日沒有放開,哪怕富岡現在說他能單挑一窩厲鬼,朝日都不相信他。

  「已經怎麼了?」平田接著問道。

  「沒,是我們之前從來沒聽人講起過緒花姐姐,所以一時有點疑惑。緒花姐姐是什麼時候來的呀?」小女孩笑眯眯地問道。

  「哦哦,是昨天晚上,就在你們剛走不久。」平田回答她:「緒花之前離開了村子一段時間,昨天剛剛回來。」

  然後你就二話不說讓她住進來了嗎??這就是情人的力量嗎???

  松野緒花看起來確實是真子說的那樣,有點活潑有點溫柔,可能因為長大了的緣故,溫柔更多一點,看起來相當不好意思,但卻沒有任何攻擊性:「對不起,嚇到朝日了吧?」

  朝日搖搖頭:「沒有沒有,是我自己太慌了。」

  松野緒花的回答沒有一點問題,拋開村民們當時凄慘死狀的證詞,似乎前前後後都說得通。她當時受了傷,被不放心出來的弟弟找到,帶著一起去山崎那邊的縣城醫治,醫生看他們可憐又勤快,收了他們當學徒,跟著醫生到處跑了好幾年,直到最近才有機會回村子裡,沒有房子就只能暫時拜托平田。

  平田激動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朝日

  畢竟哪個場面都沒有親眼見到過,完全不敢下定論,決定先觀察一下平田爺爺的舉動,結果平田爺爺居然平靜地接受了,明明之前還吵得不可開交,老爺爺可能和朝日一個想法,本來還覺得有點不吉利,一聽說緒花平安回來,還成了醫生,立刻就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萬事俱備,只等平田表白。

  但朝日看來,這兩個人明顯互相有意,平田的好日子要來了。她現在只擔心大明湖畔的生天目和不死川是不是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算是富岡也不能直接拿刀去砍人,朝日已經給主公遞信了,萬能的主公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富岡調整成了不死川的行程,朝日本來很怕和他分開,但是現在她有了鶴丸,就覺得相當無所謂,只叮囑他小心,遇到危險先逃跑。

  富岡義勇不贊同,但也沒罵她,徑直帶著刀去了。

  朝日留在豐岡觀察松野緒花,防止村子裡的人遭殃。

  但觀察是觀察,確實一點異樣也沒有。一天後甚至平田家的父母和真子也被平田圭叫來了。小姑娘見到回憶裡的緒花姐姐,高興得要命,一時就把禁忌忘了,一把衝上去抱住少女大腿哭的稀裡嘩啦:「嗚嗚嗚緒花姐姐我還以為你死了——」

  在場的大人全都心裡一跳,但真子的話實在沒有幾分可信,少女蹲下來給她擦眼淚,笑眯眯地塞給她一塊糖:「那真子要小心了,說不定現在的緒花姐姐是鬼魂——」她做個鬼臉。

  「才不是。」小女孩惡狠狠:「鬼沒有溫度!!」

  朝日看到這種令人高興的事,再也不酸了,她也抱緊鶴丸的大腿:「嗚嗚嗚鶴丸國永我還以為你死了——」

  本來是想學著真子開玩笑的,沒有想到話到了嘴邊竟然真的開始委屈了。

  白發太刀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沒死沒死騙你的,別哭了。」

  他實在從老以前開始就不會哄朝日:「那要不你砍我兩刀看看?鬼魂應該不會流血,我大概率還能給你表演一個真劍必殺……?」

  朝日那個氣,掏出刀就要砍他,被他空手接白刃按住扔到了一邊。

  「也用用我啊,我才是你的刀吧?」

  朝日接過來,在她握住那美麗的白金刀柄的一瞬間,一種奇妙的,溫柔的,讓她幾乎落下淚來的感覺從相連的地方徑直衝上了她的腦海,變成淚水從眼角滴下來。

  明明是和膝丸他們相差無幾的刀長和重量,朝日卻完全感覺不到因此帶給她的不便。名叫鶴丸國永的太刀輕盈,美麗,溫順,如臂指使,揮動間似乎風都在幫她。

  源源不斷的暖意和激勵的力量湧進身體,劍光在刀尖輕而易舉地成型,似乎不需要思考朝日的呼吸就被再自然不過地調動起來,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就像她終於回到了家。

  朝日終於明白,「朝日的刀」會是什麼樣子的。

  小孩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刀的人形站在旁邊手忙腳亂,想幫她擦眼淚又怕亂動她會傷到自己。

  朝日握著刀用力向前一揮,離她十米遠的石堆悄無聲息地粉碎。

  她看了看那堆碎末,面無表情地給自己來了一刀。

  付喪神要被她嚇死,飛撲過去看她劃得重不重,罵她是不是傻,小孩兒傻笑著抬頭看他:「是真的啊——」

  「你是不是傻!!!」

  「……」

  朝日沒有回答他。

  小女孩茫然地看著腳下。

  她的血從傷口的縫隙流出來,順著手指滴落到地下,柔綠的新落葉被血沾濕,然後在下一刻,像一塊海綿一樣把觸碰到它的液體吸收得干干淨淨。

  連顏色都沒有剩下。

  朝日仰頭看著白衣青年,剛剛被他擦掉的眼淚,再一次滾落下來。


第47章 四十六む下弦之六與祖安朝日め

  「唉,源朝陽,有時候你太聰明了我也很難辦。」

  白發青年坐在別人家屋頂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腿。

  鶴丸國永本來是想整個人都晃起來的,但奈何朝日死死地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簡直像捆成精的麻繩:「我說,祖宗,我胳膊要麻了。」

  他一邊抱怨著,卻沒有推開朝日:「你這樣影響我的血液循環。」

  朝日不管他,臉埋進他衣服裡,甕聲甕氣地回應:「付喪神有什麼血液循環。」

  付喪神噎住,他也不懂自己有沒有,但他自尊心受挫:「明明剛撿回來的時候那麼內向,怎麼欺負都不說話,到底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的啊,是我有問題還是你有問題?」

  「可能是你有問題吧。」

  屋頂下面富岡義勇茫然地看著朝日,今天他回來之後到處找不到人,繞著村子繞了兩圈才看到屋頂上的朝日,用一個奇怪的姿勢歪著,相當不高興的樣子。

  朝日看見富岡了,但她現在很清楚這也不是真的富岡,於是她徹底懶得搭理這幻境師兄,懶洋洋地擺了擺手示意她還活著。

  她現在干什麼都提不起勁,眨眨眼睛就能有眼淚掉下來,滿腦子都是這什麼操蛋世界,毀滅了算了。

  朝日不顧鶴丸的阻攔試過了很多地方,她的血甚至可以融進鶴丸衣服裡,就離譜。

  這說明什麼,說明這鬼地方除了她自己,根本就沒誰是真的。

  「你說這鬼圖什麼呢?」朝日百思不得其解:「把我困進來又不動手是怎麼個意思啊,難不成他的撒手锏其實是你,讓你用美色迷惑我,然後趁我不注意偷襲我?」

  白發青年震驚:「什麼,你圖我美色嗎?!」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對不住,讓你知道了。」

  鶴丸國永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什麼時候有這種大不敬想法的?」

  朝日撓撓頭:「我也不懂,你知道我很多事情都忘了,但是我那天一見到你,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付喪神沒回答,他像是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一樣,極淡的紅色從衣領裡爬到臉上,最後整個人都變得通紅。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他猶猶豫豫地來了一句,又很快清醒過來。

  「不對,你才這麼點大,你是變態嗎?」

  「……」

  「是誰讓我才這麼點大的?」

  太刀絲毫不覺得心虛:「得了吧,你本來也沒比這大多少,也不知道去哪鬼混了長成這樣。」

  人類和刀誰也沒有接話,這個幻境的場景做得惟妙惟肖,連秋風拂過發絲的淡淡冷意都清晰地停留在皮膚上。

  白發青年垂著眼睛,朝日從前百看不厭的雪白睫毛輕輕地顫抖著,遮住金色眼瞳裡流轉過的情緒,這睫毛的主人聲音卻突然輕快不起來了。

  「對不起啊源朝陽,讓你受了很多苦。」

  過了一會,身側傳來小女孩的聲音,白發金眼的女孩抬頭看著太陽,手指迎著陽光張開,非常平淡地回答他:「不客氣,你明白就好。」

  這人在晚上自己睡著之後偷偷摸過來看朝日以前舊傷的傷口,她一清二楚。

  其實也沒有很疼,或者說本來很疼,在見到他的時候就一點也不疼了,完全沒什麼必要看。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外貌了,鶴丸國永卻像透過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看到了過去黑發藍眼的小姑娘,出門去找他,膝蓋蹭破那麼大一個口子也閉緊了嘴巴不說,皺著眉頭批評他回家太晚了。

  付喪神長長地嘆了口氣:「要過得高興一點啊,不要老是受這麼多傷了。」

  朝日點點頭。付喪神完全不擔心她說話不算話,從

  小的時候她答應了他什麼,就會拼命去做到,弄得他現在開始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我的意思是,」他思考著要怎麼准確表達他的意思:「唉,要是有一振小光在好了,總覺得他會比較擅長這個。」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給自己這麼大壓力,我就是一把刀,好像還有點暗墮了,沒什麼道德觀念的,不管活著還是死了,和人交朋友還是和鬼交朋友,就算是你去大街上搶錢,把你看不順眼的人都砍了,然後跑去跳海自殺,我也無所謂。」

  付喪神被黑色皮革包裹著的雙手捧住朝日的臉,鼻子貼鼻子地看進她眼睛裡。

  「你高興點,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朝日點頭,她現在就是一個無情的點頭機器,鶴丸國永憂愁地看著她,很怕自己一不留神沒忍住說點類似「只要你以後餐餐都能多吃胡蘿蔔我就放心了」這樣的話。

  ……這對孩子來說也太殘忍了。

  事實是朝日並不挑食,不愛吃胡蘿蔔的只有他自己,但是很顯然朝日現在也不記得這件事了。

  「放心吧,」朝日拍拍他的頭,她想起她買的那些抽獎券,鬼殺隊那些溫柔美麗的大姐姐小姐姐,橘紅頭發的煉獄杏壽郎,還有鬼殺隊面色蒼白的主公:「可能是因為有錢了,我現在覺得過的也挺有意思的,在攢錢買房呢,等我找到你了,就給你留個大院子,種那種傳說中的萬葉櫻。」

  白發青年眨眨眼睛。

  失去目標的幻境富岡義勇還在下面轉來轉去,這個鬼搭建出來的幻境似乎是完全合著朝日心意來的,一旦她對富岡沒什麼興趣了,富岡小人就立刻從高清仿真變成程序設定機器人。

  ……別說,走來走去的樣子還挺可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奇怪的是哪怕朝日已經看出來這是個幻境了,她依然沒有感覺到任何東西要來攻擊她的跡像,最嚴重的症狀也就只是有點頭暈而已。

  「是啊,」青年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復雜還是微妙,看上去一副有點無奈的樣子:「這個鬼也不容易。」

  朝日一邊蹭鶴丸的毛絨球一邊沉思。

  如果說這個幻覺是提取某個人最想發生的一件事來迷惑她,讓她沉湎其中不願意出去,從而喪失戰鬥力任鬼處置的話,鶴丸是為了留住她的,富岡給這個幻境增加了很多真實性,那那個死去多時的松野緒花,又是來做什麼的呢?

  朝日一向不愛管別人的閑事,松野不可能是她的願望,那她能是誰的願望?

  平田圭能頂著大太陽出門打豬草,必然得是個人類,如果真的不是鬧鬼了,那麼除了他之外,還惦記著松野的人——

  她一個翻身站起來拍拍屁股,背對著付喪神,輕快地宣布:「我要走了!」

  鶴丸國永挑眉:「想好了啊?」

  「想好了。」朝日點了點自己身上的東西,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雖然就這樣和你一直待著也挺不錯,但是一想到什麼生天目啊不死川啊都在眼巴巴地等著我,真的你現在說不定正孤單寂寞地窩在哪裡一個人哭,我就覺得我還是應該再努努力。」

  沒有人再回答她了。

  陽光,草葉,她所站立的屋頂,她身後的那個人,正帶著笑容摸自己白無垢的松野緒花,在旁邊傻笑著看她的青年,還有瞎走的程序富岡義勇,所有的一切都在消散,扭曲模糊成一片漆黑,天地間安靜得要命,又只剩下朝日一個人了。

  而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為數不多的可以調動的空氣,深吸了一口抬起刀尖來。

  那個時候有人一邊查字典一邊拿著書,笨拙地教她背古文。

  一邊念一邊哀嚎自己明明是一把日本刀,為什麼要遭這個罪,但凡有一把歌仙兼定他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樣子。

  「不行,我聽說學習不好的小孩會受欺負,這叫贏在起跑線上,你今天一定得會背。」

  朝日沒什麼靈力,實話說在劍術上也沒有多好的天賦,直到現在也只掌握了三個型,但她現在得劈開這個地方。

  要努力一下。

  「無之呼吸。」

  在那一把銀白長刀抬起的瞬間,她所在的黑色就仿佛被傷到了一樣四處逃竄,露出一點深藏在其中的血紅來,像是痛又像是挽留地衝她纏過來。

  全世界都是朝日的敵人,但她也不是很害怕。

  「七之型,」型要說多一點顯得比較有氣勢,說不定會起到震懾效果。

  如果想不出來新的,就想辦法把舊的聯系到一起。她閉上眼,回憶起橙發前輩帶著溫度的聲音。

  雪亮的劍光在空中炸開,縱橫交織的劍弧撞上這間「屋子」不斷逼緊的內壁,切開看不見的空間從更遠的地方延伸出來碰撞散開,虛影在紅光的反擊中消彌,真實從消散的余光裡重新凝聚,數不清的明明暗暗的碎光把這個狹小世界徹底粉碎開來,照得亮如白晝,就像記憶迅速消退的時候,依然還牢牢留在她腦海裡的一句詩。

  被人用輕快而苦惱的語調念出來,從此以後她腦海裡都有了畫面。

  ——『海上生明月』

  朝日睜開眼睛,看到蠕動著的,血肉做成的屋子,每一塊暗紅柔軟的「木板」上都包裹著一個人,有的已經完完全全化開了,只留下一對滾圓的眼珠,死死地盯著她的方向。

  不遠處不死川實彌雙手都被釘在牆上,正對著她瘋狂祖安試圖罵醒她,富岡義勇刀還在,人卻沒醒,而最遠的生天目天星閉著眼睛,像是最挑剔的豌豆公主找到了專屬席夢思,睡的天昏地暗人事不省,但都沒有死。

  罵聲,呼嚕聲,哭聲,呻|吟聲,膝丸焦急又復雜的喊聲一下子灌進朝日的耳朵裡,她抬手把自己從牆壁裡解放出來,看到淡黃窗紙上的墨字。

  下弦之六。

  但朝日沒管,她安靜地越過不死川,越過富岡,越過那對死不瞑目的眼睛,來到生天目面前,用力給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眼淚從她眼睛裡徑直砸到地板上,握刀的手都在輕微地顫抖著,怨氣和有如實質的遷怒之火從她背後張牙舞爪地凝聚成型,不死川實彌看著她這樣子都嚇了一跳。

  「你裝死你媽呢!!!!」


第48章 四十七む生天目天星找到了人生第二春め

  一間屋子的頭會在什麼地方呢?

  自從朝日知道用日輪刀砍下鬼的頭可以把一個鬼殺死之後,她就總是遇到這樣的難題。

  朝日踩著黏糊糊濕噠噠的地板,踮著腳的樣子像只燒紅鐵板上的鴨子。這實在是個讓人掉san的地方,舉目望去都是鮮紅蠕動著的肉條和它們包裹著的屍體,包括她腳下的地板。

  光線很暗,氧氣稀薄,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發酵惡臭,隨便一呼吸都讓人恨不能再也不呼吸了。

  朝日在一只鬼的身體內部,而這只鬼是一個屋子的形狀,安靜地待在森林深處,門口亮著一盞小小的燈,像是一只深海裡的鮟鱇魚,張大了嘴等小魚進門。

  就是這魚消化似乎不太好。

  膝丸自從朝日從幻境中醒來就沒有再和她說過話了,朝日嚴重懷疑他其實和自己一起進了幻境,只不過因為某種原因自己聽不到他的聲音。

  不過反正他倆也是朝日強扭來的瓜,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傷心之類的想法吧……?

  朝日抽出膝丸,捏著鼻子跳到不死川前面一刀把他從牆上削下來:「你感覺怎麼……呃。」

  不死川裸著。

  說是完全裸著也不是太貼切,他們待的地方似乎算是鬼的消化系統,所有鮮紅濕潤的肉牆表面都粘連著晶亮的黏液,看起來不顯山不漏水,但就連鬼殺隊號稱刀穿不透水浸不濕的隊服在上面泡了兩天,也完全被削薄了一層,現在已然破破爛爛,半遮半掩,宛如根拖布可憐兮兮地掛在不死川實彌腰間。

  朝日茫然地看著半|裸的白發少年,她自從加入鬼殺隊之後伙食好了不少,夜視能力也一路竄高,只有一瞬間也能把不該看的東西都看得非常清楚。一道長長的傷口從不死川右邊胸膛一路豁開延伸到到左大腿內側,幾乎把他半個身子劈開,陳年傷口已經愈合,只剩下一道說深不深說淺不淺的白痕,在他曬成麥色的皮膚上異常顯眼。

  雖然這麼想很不好,朝日捂著臉蹲下去。

  ……但是真不錯(拇指

  「!!!混賬你看什麼看想死嗎!!」不死川在這一刻連自己在鬼窩裡都忘了,滿臉通紅地跳起來把朝日腦袋往下按,一邊羞恥地覺得自己是不是讓這小孩長針眼了要。

  但他手還沒按下去,剛剛摸到朝日的發頂,朝日就一個激靈蹦了起來,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簡直把他的手腕撞疼:「喂你去哪!」

  朝日直直撲向富岡義勇:「師兄沒穿鬼殺隊的衣服!!」他現在腿腳都還好嗎???

  「……你給我回來!」

  赤|裸的小臂橫過朝日胸前,勒著她往後拽,朝日被帶著一路後退,後背頂在十五歲不死川燙的驚人,彈性也驚人的胸膛上,不死川一邊罵人一邊摟著她轉了個圈:「去牆角把你眼睛捂上,我去把他放下來。」

  「這不公平!」朝日掙扎,她的衣服也略微有點溶解了,但因為她待的時間短,看上去還比較完整:「你有本事讓我一直捂著眼睛不打架了!」

  「你閉嘴。讓你捂著你就捂著,我沒同意你就別放下來。」

  說話的功夫,不死川實彌已經粗暴地用刀柄把富岡砸醒了,黑發少年對這種睡著睡著被人打醒的事已經一回生二回熟,幾乎是在恢復意識地瞬間就想去抓手邊的刀,被不死川干脆利落地一刀削下來,發現自己羽織不見了。

  眼前的狀況還不足以讓他完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僅有的兩層衣服就被不死川扒了一件下來。

  「?」

  「借你件衣服穿,回去再還你。」

  他敷衍地解釋完,扭頭喊朝日:「行了睜眼吧。」

  朝日轉回身來,發現富岡只剩下一件雪白的裡衣,深灰

  色的中套被不死川隨意地套在身上,在腰間用力勒緊,生怕朝日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朝日看著他因為勒緊而顯得越細的腰身,這人一副自以為已經把衣服穿好,淡然無比的樣子,實則穿得像剛從澡堂子裡出來一樣粗獷,再看看被他扒了衣服,這時候就套著一件單薄白衣,懵懂又委屈的美貌師兄,嘖嘖稱贊:「不死川前輩,我們鬼殺隊就需要你這樣懂人心的前輩啊。」

  「?」白發少年擰著眉頭茫然地看過來,雖然他不知道朝日在說什麼怪話,但很明顯她這個樣子讓他不爽,於是他毫不猶豫在朝日腦袋上糊了一巴掌:「做你的正事,再瞎看小心我砍你。」

  誰也沒搭理角落的生天目天星,他從一開始被朝日一巴掌抽起來,放下地之後就沒有再得到任何關注,此刻也沒有衣服,但根本沒人看他。

  但他此時一點都不難過。黑發少年頂著朝日的巴掌印,混不在意地蹲在牆角,雙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朝日。

  生天目天星是個沒有什麼求生欲的人。

  下弦之六的幻境會在幻覺中實現中招人最迫切實現的一件事,不會太離譜,因而容易把人拉進虛幻中。富岡義勇的姐姐和不死川實彌的家人都是再也回不來的過去,所以他們看到的幻像全都是自己找到了這一次的鬼,救出了村民和同伴,保護好了重要的東西的場面。

  朝日消極怠工,滿腦子都是鶴丸國永,自然而然地見到了鶴丸國永,一頭栽了進去。

  而生天目,生天目以為自己會看到家人。

  生天目因為身體素質一般也沒有從小練武,就連陰陽術都只是修了精神方面的,幻覺攻擊對他的影響不大,就只在進屋子的時候被迷惑住了,是所有人裡清醒的最早的一個人。

  但是只清醒也不夠,鹹魚少年沒有朝日這樣隨時把刀綁在手上的習慣,事實是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所以強如不死川,醒過來也只能兩手空空拼命扭動無能狂怒。他被困在牆上下不來,就索性想看看自己會看到什麼樣的幻覺。

  這是一個毫無攻擊性的幻境,做下這件事的鬼仿佛只是想給每一個走進來休息的旅人一個單純的好夢。

  我最渴望什麼呢?

  我想要家人,想要回去京都那個家裡,回到父母的膝頭,再見一見小時候會偷偷給自己藏起一塊點心的女僕姐姐嗎?我想要看到自己完成任務,回到紫藤之家,再嘗一嘗老婆婆炸的小魚嗎?想要看到時光流逝,朝日買到了房子,把不情不願的不死川也塞進去,兩個人在院子裡打架嗎?

  生天目天星懷著茫然的期待。

  看到了一片空白。

  沒有家,沒有主公,沒有把他撿回來的綿谷前輩,沒有紫藤之家的婆婆,也沒有朝日。這是一件早有預感的事,早有預感卻不願意承認,於是在忐忑的等待中,審判的重錘終於敲下。

  血鬼術可以深入人心的強大的下弦之鬼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

  ——名為生天目天星的這個人類,對過去不會非常遺憾,對未來也沒有十分期待,活著只是因為有點怕死而已。

  在鬼的身體裡漸漸缺氧溶解的感覺除了難聞之外,仿佛也沒有什麼特別難以忍受的,黑發黑眼的少年盯著那片空白看了好一會,覺得要不然別掙扎了,就坦誠地面對自己空蕩蕩的內心好了。

  於是在這樣讓他自己都有點哭笑不得的妥協裡,那片熟悉的空白也似乎有了讓他安心放松的意義。

  所有先前走進來的普通人類都死了,鬼的身體裡寂靜無比,生天目天星孤身一人陷在滿室的猩紅和惡臭中平靜地等死,直到最後的一點神智也即將交出去的瞬間,他才突然聽到了一點動靜。

  悶悶地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一句很不客氣的罵聲。

  「生天目天星,你他媽

  到底去哪了啊?!!」

  他好像聽到不死川在罵他。

  哦,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要罵就罵吧。

  ……不過就算我不死,他不也是想罵就罵嗎???

  黑發少年突然感到一點生氣,這一點生氣遙遙地吊著他,即使他再也沒聽到聲音,也始終硌在他心頭,讓他突然對這一片空白開始不滿意起來。

  然後他聽到小女孩的聲音,她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哭著說夢話,他從來沒聽到過朝日這個語氣。

  「怎麼能不是真的呢?我都這麼努力了,怎麼能不是真的呢?」

  啊,他迷迷糊糊地想,朝日看到的是她一直在找的那個,聽說全世界最愛她的人啊。

  唉,怎麼可能呢?朝日這麼怕死,萬世極樂教那裡是已經進去了沒辦法,現在有的選,一看大家都不見了,還進什麼森林,就地逃跑還差不多。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想到朝日,但是那小姑娘的臉就是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腦海裡清晰起來。她總是亮晶晶的眼睛,遇到什麼倒霉事,都能中氣十足地先哭了再說的無畏,被揍成什麼樣子都要掙扎著爬走的死纏爛打。

  ……真羨慕她。

  你會放棄嗎?一直在尋找的路提前到達了終點,你會覺得就這樣在幻境裡死去也不錯嗎?

  生天目天星幾乎是懷著一種惡意安靜地等待著,等到意識都快要消散了,聽到一聲帶著鼻音的大罵。

  除了沒有粗口,和不死川驚人相似。

  「我就不死!我就不在這裡順你的意!我就要活著找到那家伙,給你看一個超級無敵大團圓!!」

  啊,不愧是你。

  生天目在他的純白空間裡笑出聲,晨光在他的空白裡灑下來,那孩子接近的腳步聲一聲大過一聲,擂鼓一樣響在這片逼仄的空間裡。

  像是孤身一人深陷在鬼的巢穴裡時,那個突然掉進來的孩子拉著手把他拽到陽光下,承諾他們一定能出去的時候一樣,她太努力了,以至於生天目覺得,可以勉為其難陪一陪她。

  那來吧,如果一個人努力太寂寞了,這次會陪你,以後都可以陪你。

  於是裝睡的睡美人帶著微笑,如願以償得到了他的粗口,並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抽回了人間,看到這個猩紅昏暗但是嶄新的世界。

  困境還沒解除,不死川在跳著腳罵人,名叫富岡義勇的同輩穿著單衣背起小女孩,不讓她接觸到帶著黏液的地板,到處都是死人,他還沒有衣服穿。

  生天目天星松開的掌心放出一個小小的紙人,這是他僅剩的紙人,一路跌跌撞撞幾乎要染成紅色,跑到不死川腳下差點被他踩扁。

  白發少年皺著眉頭看似曾相識的紙人,逐漸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他一眼,把紙人提起來放到肩膀上,順著它指的方向去了前面。

  血肉做成,斬不開砍不斷的房屋盡頭,亮著一盞小小的燈。


第49章 四十八む屋稚與緒花還有他們的燈め

  屋稚原本並不叫屋稚,在很久以前他還是人類的時候,他叫做松野陽太。

  陽太在很小的時候失去了父母,一個哥哥和兩個妹妹,在十歲那年,松野家裡就只剩下他和比他大幾歲的姐姐松野緒花了。

  緒花是松野家的長女,在父母都去世之後,獨自一人支撐起四個弟弟妹妹的生活,每天早出晚歸,在其他女孩子們幫家裡縫衣服的時候,學會了打獵,砍柴,分辨藥材,甚至編織簡單的手工藝品。但饒是她已經這麼努力,肩上的擔子還是逐漸逐漸令人絕望地變得更輕起來。

  到了某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只有一個弟弟需要養了。

  緒花很珍惜這個活下來的弟弟,賣掉了家裡父母留下來的破舊土房子,帶著他在山裡蓋了一間小小的木屋,每天依舊起早貪黑,把剩下來的錢都攢著,准備等弟弟再大一些攢夠錢就送他去城裡讀書。

  陽太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家裡排行夾在中間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容易逐漸長成沉默的樣子,十歲出頭的男孩子不愛說話,和村裡不懂事罵他們掃把星的小孩子打起架來凶得很,但會給妹妹買糖,面對姐姐的時候沉靜而容易害羞。

  他的木工,藤匠手藝都很好,家裡的餐具,小裝飾品不是他用竹子改的就是用小野獸的頭骨挖空做的,賣出去得到客人的諸多贊譽,但姐姐怕他老做這個熬壞眼睛,從來不許他多干,他就只能變著法子給姐姐做點頭飾,胸針之類的小裝飾,他姐姐長得好看卻從來不怎麼打扮自己。

  有時候陽太會覺得自己是個拖油瓶。

  十四五歲的松野緒花漂亮,開朗,勤勞,人緣很好,走起來的時候讓人聯想到山間輕快的小鹿,即使是在幾年內家裡死了五口人的陰影下,村子裡的人也都很喜歡她,如果沒有帶著他,姐姐很快就能有一個對她好的未婚夫,過上比較輕松的生活。

  比如平田家的那個平田圭。

  那個哥哥是個好人,有時候太晚了在山上遇見會不順路送姐姐回來,家裡做了什麼好吃的也會送給他們一份,姐姐雖然嘴上不說,但提到平田哥哥的時候會臉紅,還被他看到過給平田哥哥織圍巾。

  於是在一天晚上慣例量身高,以前父母還在的時候每隔一年就會給他們都量一量,後來父母不在了,就是姐姐給他量,小男孩看著她姐姐笑眯眯地在牆上刻上痕跡,突然開口道。

  「姐姐喜歡平田哥哥嗎?」

  少女愣了一下,隨即臉騰地就紅了:「沒,沒有,你怎麼……」

  弟弟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泠泠,安靜地看著她:「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生活的,姐姐喜歡他的話就下山去吧。」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說出這樣的話的陽太被他姐姐打了一頓,被敲著腦門告知了「即使將來結婚了,陽太也是緒花的家人」,小男孩有點愧疚有點安心,拉著姐姐的衣角沉入夢鄉。

  在那之後,他就記住了緒花的話,山上修修補補的破房子在他心裡,也變成了松野陽太唯一的家。每天晚上他都會亮起一盞燈,小小的燈在無人的夜晚散發出一點昏黃的暖光,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路,等著他的姐姐回家去。也許這個家之後會加入平田家的哥哥或者是別的誰,但現在只有他們兩個。

  然後有一天,緒花沒有回家。

  少女在距離家不太遠的地方倒在血泊裡,她面前站著一個黑發紅瞳的男人。

  那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修長美麗的指尖有瑰紅的血滴落下來,這根漂亮的手指在五分鐘以前輕巧地插|進少女的脖頸,手指的主人懷著一種惡意的興味等待著她的變化。

  許久,他嘆了一口氣。

  「死了啊。」

  曾經被所有人喜愛著的明亮眼睛被紅色和黑色填滿掉出眼眶,血

  跡和青草倒伏的痕跡遠遠地拖了一段長長的路,最後絕望地靜止下來。

  這個女人辜負了鬼舞辻無慘的期望。

  「浪費了。」他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一半是人一半是鬼的屍體,然後抬起的腳步頓了一下:「……你想去哪呢?」

  松野陽太等到半夜也沒能等來他姐姐,門口的燈一直搖晃著。他心裡生出許多的害怕:會不會是受傷了,會不會是看不清回來的路迷路了?

  幾乎不怎麼踏出家門,體弱多病的小男孩坐立不安地猶豫了一會,拿起了桌子上的小油燈——門口的燈不能拿下來,萬一姐姐回來了,可以為她指路。

  這時候,門被敲響了。

  一個彬彬有禮的黑發男人站在門外,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接下來的事情他完全記不清楚了,他只記得自己倒在地上,血就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一樣,爭先恐後地從身體裡滲出來,記憶變得模模糊糊,只有渴和餓的感覺被無限放大,他抓著一切自己能抓到的地方,幾乎把身體撕碎。

  只有一件事在混沌的腦海裡格外清楚。

  這是他的家,他要等他姐姐回來。

  血和碎肉流進木屋的縫隙裡,下一刻又活過來,蠕動著把這間房子包圍。黑發男人有些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面前已經大變了樣子的屋子:「……這倒是沒見過。」

  他對著這個已經完全變成暗紅色的血窟心情很好地笑了一聲:「屋稚,從今以後你就叫屋稚吧。」

  在他遠去的身影背後,屋子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門吱呀一聲搖了搖,好像在回應他。

  屋稚是一個新生的鬼。他有很多事情沒有得到教導,他甚至不知道餓。

  他隱約覺得自己是一間屋子,要等姐姐回來,要在晚上為姐姐留一盞燈。有時候會有走夜路的人經過,他們又累又餓,可能是別人的姐姐或者哥哥,他的大門也為這些人敞開。

  為他們指引方向,提供食物和熱湯,讓他們做個美夢。

  屋稚幫助他看見的每一個人,以此希望如果他在等的姐姐也這樣風餐露宿的時候,會被哪裡的什麼人所幫助。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沒有等到姐姐,進來屋子的這些人也再沒有出去。

  他像個背著殼的蝸牛,緩慢又艱難地避開陽光,在這一帶游蕩,卻始終什麼都沒能找到。

  你去哪裡了?

  連傷心和憤怒的情緒也不再有了,只剩下這一個茫然的空蕩蕩的疑問。

  直到有一天進來了一些奇怪的人。

  和之前睡著了就不再醒來的人們不一樣,帶著刀的人很有活力,他們手裡的刀揮一揮,屋稚就感到疼痛。

  他並不十分生氣,只是有點害怕。他想問問那些人為什麼要砍他的屋子,卻發不出聲音來。

  ——一間屋子又怎麼能說話呢?

  被絨布掛飾裝飾的牆壁上破了好大的一道口子,難過得他簡直要掉下淚來,有一個人罵罵咧咧地捅破了房間的窗戶,他就覺得視線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在黑暗裡,他突然覺得自己從前忘記了一些東西。

  但他來不及細想,身體的疼痛從各處傳來,這些人像強盜一樣到處搞破壞,桌子上漂亮的骨頭小碗被狠狠地摔下地去,拿刀尖劈成兩半,桌子也被劃得不成樣子,甚至刀尖還扎進了地板,捅到天花板上,伸進門縫裡攪動。

  好痛啊不要毀掉我的屋子!!!!他焦急地掙扎起來,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像活過來了一樣開始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想把那幾個壞人捆起來扔出門去,卻在一秒後驚恐地發現自己找不到門在哪裡了。

  姐姐還沒有回來。

  終於那些人停下來了,視力在逐漸逐漸地恢復,眼睛終於不再

  滴血了,他看見一個有著白色頭發的人提著刀走到屋檐的地方。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迅速席卷了全身,他顫抖著想要發出聲音,五髒六腑再一次糾結在一起,掙動著發出靜默的尖叫。

  不,不要碰我的——

  雪亮的刀尖穿透窗紙,輕巧地摘下了屋檐下搖晃的一捧燈光。

  天地倒懸著向他傾瀉下來,名叫屋稚的鬼第一次看到夜空裡流動的星河。無數的記憶碎片宛如洶湧的潮水拍上他的頭,他回憶起自己的人類身份,大睜著的眼睛裡墨字已經消失了,但還有刀痕和血跡的殘留,順著眼眶滴落下來,像是一兩抹淚痕。

  原來你已經走了啊。

  他的姐姐也再不會回來了,而他又吃掉了更多別人的哥哥和姐姐,會有許多的小男孩像他這樣一直等著,卻什麼也等不來,這就是他做的壞事。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難過,你會原諒我嗎?你會……回來再看我一眼嗎?

  朝日站在秋夜的涼風裡,再一次看到星光閃爍的深藍天幕,明明隔了不久,她卻覺得已經是下輩子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為自己的牛逼感到不可思議——這我都活下來了啊?

  在她身旁不死川實彌粗獷地套著一件中衣,腰帶在腰間狠狠勒緊,單薄的白衣把富岡義勇的身形襯得弱柳扶風,配上披散的黑發,像是一種山間的精怪,他旁邊哆哆嗦嗦地站著一個黑發裸|男,翻遍了屋子也沒找到一件衣服,正凍得牙齒打戰。

  生天目天星可以問朝日借一件勉強披著的,朝日雖然還在氣頭上,但也不太可能拒絕他,但他沒有說話,不如說他們都沒有說話,四個獵鬼人安靜地看著他們走出來的地方。

  這是他們第一次遇到下弦的鬼,血鬼術解除,木屋和燈光一並消失,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個身材瘦弱的男孩兒。

  在微涼的夜風中蜷縮成一團,抱緊了自己。


第50章 四十九む在不知道取什麼章名的時候可以盡量寫的比較長這樣大

  屋稚在秋夜裡安靜地化為了一捧流散在風中的黑色細沙。

  平田圭聽到敲門的聲音走出來,嚇了一跳。他家門口站了四個人,基本上都衣不蔽體,最離譜的是一個沒見過的黑發少年,外面明顯套了一件屬於小女孩朝日的外衣,好像一個剛被解救回來的失足少女,正對他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不是去殺鬼的嗎??

  但不管怎麼說,能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事,神經日益大條的平田圭開門把幾個孩子迎進去,給凍得發抖的每個人都披了條毯子,手裡塞上一杯熱茶。

  朝日是真的困了,今晚她承受了太多,捧著茶杯腦袋一點一點,幾乎要一頭把鼻子栽進熱水裡,生天目剛想撈她一把,就看見旁邊的不死川實彌目不斜視地盯著他自己的杯子,閃電般出手把她往後一拽。

  朝日茫然坐直,左右看了看,慢吞吞地喝了口水,把茶杯推到桌子中間,自己趴下去了。

  生天目在心裡嘖了一聲,抬起的目光正對上那個叫富岡的少年,那人維持著伸手的姿勢被不死川截胡,表情和朝日一樣茫然,被生天目一看活像是被電了似的飛快收回手低下頭,看上去比他在蝶屋的時候更孤僻。

  幾個人總算真正放心地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太好,以至於醒過來的時候大家關系都變融洽了許多。

  朝日叼著半個飯團,一邊嚼一邊含混不清地問她旁邊的不死川:「前輩,你這次是不是能升柱了啊?」

  「嗯。」不死川從喉嚨裡發出一個單音,看上去並沒有非常高興。

  雖然村子裡人員失蹤的事件算是解決了,但和身體素質本身比較強且進入時間不長的鬼殺隊員不一樣,那些不慎進入了屋稚範圍的普通人都被吃掉了,並且由於鬼黏液的強溶解性,甚至連遺物都沒能留下。

  斬殺了十二鬼月算是個大任務了,四個人一時半會還沒有新活兒,打算結伴把生天目先送到蝶屋去看看,然後再找主公述職。

  生天目被困在屋稚身體裡好幾天,連隊服都被溶干淨了,還能好手好腳地站著實屬不易。據他自己推測,可能是因為他直接放棄躺平都沒有掙扎幾下,看著太過於安詳像個死人,所以反而被溶解的慢了一點,只是虛弱得厲害。

  這種案例簡直千載難逢,蝴蝶香奈惠囑托朝日一定要把生天目弄回蝶屋,朝日雖然還是看生天目不爽,但在他站著不動讓朝日打了一頓之後開始逐漸消氣,將心比心,關切地問他需要現在要不要跑路。

  生天目面色蒼白,慢吞吞地跟在後面,像個養老院出來放風的大爺,對著朝日微微一笑。烏黑濕潤的眼睛彎起來,這一笑又虛弱又美麗,把朝日嚇得後退一步。

  「……你看我這樣,跑也跑不了啊。」

  原本非常凄涼的話被生天目一說就帶上了一點破罐子破摔的灑脫意味,但在朝日腦子裡,就算是腿斷了也不能阻止她逃跑,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不過生天目是個在鬼肚子裡都能面不改色躺平的狠人,朝日拍拍他肩膀:「那你加油,主公以前說過不會把人切片的。」

  然後她仿佛想起了什麼:「你知道殺了下弦工資漲多少嗎?」

  這個問題超出了生天目的知識範圍:「不知道哎,我這還是第一次見下弦,以前只聽說過殺了下弦可以直接升柱,不知道具體會不會有金錢獎勵。」

  這次算是四個人一起殺了一個下弦末尾,所以升柱是沒希望了,朝日雙手捧臉開始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你說柱的工資得有多少啊——」

  「不死川不是要當柱了嗎?到時候問問他唄。」

  屋稚剛好是不死川殺的第五十只鬼,估計回去之後他就要升級了,之前聽已經變成音柱的宇髓天元前輩

  說主公還挺高興風柱有人補位的,上一屆的柱死的死傷的傷,位置空缺了一大半,幾乎一只手就能數過來,近幾年煉獄杏壽郎他們陸陸續續補上來,鬼殺隊的配置才漸漸齊全了一點。

  「怎麼,你想當柱嗎?」不死川在前面扭頭。

  朝日猛搖頭:「不了不了,要是當了柱還老是逃跑的話豈不是很丟臉。」

  不死川驚奇:「什麼,你還會覺得丟臉嗎?」

  這張凶惡的臉做出嘲諷的表情時嘲諷力是正常人的三倍,朝日眨眨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是啊,所以每次前輩罵我,我都得躲在被子裡偷偷哭一晚上。」

  生天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死川被噎住了,他在臉皮厚度上還有很多需要向朝日學習,於是他果斷放棄,改把刀拔|出來。

  不管是生天目還是朝日都瞬間安靜了。

  話題回歸正常,白發少年沒好氣地拍一把朝日頭:「你就不能不跑嗎?你這次在幻覺裡是不是發現富岡不見了就直接轉身跑了?」

  除了什麼都沒見著的生天目,不死川,朝日和富岡三個人交流了一下他們各自的幻覺,大家的幻境基本都基於現實,各自有微小的不同,但都有一個活著回到村子,和平田結婚的松野緒花,彼此的幻境互不相通。

  鑒於誰都沒見過松野緒花,朝日覺得這大概是制造幻境的鬼——那位松野陽太的願望。

  「對啊,雖然很對不起師兄,」朝日認罪認的理直氣壯:「但我也找不著他啊,這種情況不跑不是等著大家一起完蛋嗎?」

  「嘖。」不死川露出嫌惡的表情。

  朝日還在試圖輸出她的價值觀,試圖讓隊友理解自己:「不跑是不可能不跑的,我誰也打不過,還是個稀血,不跑就要被吃掉,逃得掉不僅能再苟幾天,說不定還能帶著大腿回來解決問題,我超喜歡逃跑的!讓我放棄逃跑,還不如讓生天目放棄鹹魚。」

  如果是從前的不死川實彌,朝日這一皮能把她自己牙皮掉,但現在,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死川覺得按這個奇妙運氣和升級速度,她將來搞不好能升上柱,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自己想揍她的衝動,試圖教導她一下。

  「那要是沒有大腿了你怎麼辦?沒有比你更厲害的人了,你身後的人都比你弱小,你跑了他們就會死,你也要逃嗎?」

  如果只是普通的十歲小女孩,他一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這孩子已經是一個經過訓練的鬼殺隊員,手握力量的人就必須擔起更大的責任。

  朝日沉默了一會。

  雪白的睫毛安靜地垂下去,遮住眼睛裡的神色,沒人知道她在心裡想了什麼,她什麼也沒說,沉默中透出一種謹慎的叛逆來。

  半晌,朝日震驚抬頭:「啊?就我這水平,不說別人了,前輩你不一直就比我厲害嗎?」

  不死川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自己被帶到溝裡,轉過身去讓朝日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唉。朝日嘆氣。

  生天目看著她蔫頭搭腦地走回去,想到之前臨走的時候看到的場景。

  小女孩站在平田家門口猶豫了許久,最後叫住了平田圭。

  「緒花姐姐被鬼殺掉了。」

  她說的又急又快,好像說慢了就開不了口一樣,說完才抬起頭看青年的神色,然後就被他突然掉下來的眼淚嚇了一跳,意識到自己的說法太冷酷了。

  平田圭很早之前在父母和村民們遮遮掩掩的神色中就隱隱有了一種預感,但是只要他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胸口就疼得仿佛要炸開。

  緒花只是帶著弟弟去城裡了,只要我一直等著,有一天她就會回來的,這麼多年在爺爺的催促下,平田都這麼告訴自己,然後今天冷不防從這個年幼的獵鬼人嘴裡,聽到

  了那個大家一直不敢告訴他的答案。

  小女孩獵鬼人看到他的表情之後慌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想起了自己想說什麼。

  「我們這一次遇到的鬼可以讓人見到已經逝去的人,我看到緒花姐姐和她弟弟了,」她說的像真的一樣:「她和她弟弟都很感謝你之前的照顧,托我向你道別。」

  不要再等著了,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吧。

  平田圭並不知道鬼都能辦到一些什麼樣的事,但他從那雙帶著一點忐忑的澄金眼瞳裡,清晰地看懂了朝日想說的話。

  「好。」他擦掉眼淚,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如果是從前剛認識生天目那時候的朝日,她甚至連平田和松野身上發生了什麼都懶得思考,一定不會去管別人的閑事,她自己都還在等著一個誰。萬世極樂教那位木村早季死去,朝日幾乎一次也沒有和他們提到過她,但是自從那件事之後,她就一點一點地變成了現在這個朝日。

  「你沒有對不起我。」

  衣角處傳來一點拖拽的力道,朝日聽到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自閉富岡義勇的聲音。

  「哎?」朝日怔了一下,想到黑發師兄這是在對她之前對不起師兄的逃跑宣言在做回答。

  這個反射弧絕了,從長度上朝日就能感覺到他的內心掙扎。

  黑發少年霧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朝日,深藍深處漏出一點類似愧疚和自我厭惡的不安神色來:「是我答應了要保護你,但是沒有做到。」

  這樣的神色在她剛被錆兔和他帶回狹霧山的時候,曾經在他臉上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在被錆兔打過之後好像就消失了,當時的朝日完全不想知道富岡怎麼了,但其實這個師兄不太難懂,只要仔細看他一眼,馬上就能明白他在難受什麼。

  「保護了保護了!師兄你不記得我們剛進去山上的時候砍的那個鬼嗎?要是你不在那兒我立馬就得被嚇跑,生天目現在早變成鬼的一部分了。」她慈愛地拍拍這個武藝高強一心向著組織,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被迫在大活動裡劃水的師兄。

  「雖然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我還是被你傷害到了。」生天目幽幽地說道。

  「那你忍著吧,我氣還沒消完呢。」朝日頭也不回。

  「你見到他了嗎?」

  小女孩長長的白發被平田真子編了兩個麻花辮,順著脊背滑下來,隨她走動的動作一搖一晃。

  「嗯。」她含混不清地回了句,覺得自己又開始生氣了,扭頭告狀。

  「師兄你看這個人什麼都沒干一點愧疚都沒有,你有什麼好難過的,趕緊來和我一起打他一頓。」

  對話又開始逐漸轉向了富岡義勇不太能懂的部分,但是黑發少年眨了眨眼睛,輕輕地彎了一下嘴角。


第51章 五十む時隔已久的雞飛狗跳日常和與師兄的感人重逢め

  不死川實彌確實升為了風柱。

  朝日和生天目給他在糕點屋定做了一個寫了他名字的粉紅色巨大十人份萩餅來慶祝,充分暴露了二人對他了解的匱乏和送禮的敷衍。富岡也在裡面摻了股,不死川在蝶屋剛收到這玩意兒的時候青筋都爆起來了,在同僚復雜的目光裡撿到那張署著名的祝福箋。

  「——愛你的朝日,生天目,富岡。」

  朝日。生天目。富岡。白發少年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一個一個名字對過去,朝日不在,生天目不知道被蝴蝶香奈惠弄去哪裡了,只有富岡在前院幫忙掃地。

  富岡義勇好好的拿著掃把,刀都不在手邊,就感覺到一道勁風突襲而來,他本能地拿掃把一擋,木杆就從中間斷成兩半。

  「既然他們都不在,那就決定是你來倒霉了,富岡!!」白發人的咆哮聲由遠及近。

  一起掃地的小姑娘前田光長了一歲話說的更利索了,還惦記著她朝日姐姐臨走前囑咐她的話,扔了掃把雙手張開站到富岡義勇前面,仰臉看提著刀的不死川,一邊嚇得腿抖一邊大聲開口。

  「不要吵架不要打架!金坷垃的好處都有啥,說對了就給他!」

  「?」

  比起生天目來多少還殘留了一點良心的朝日在喜滋滋地看自己漲了多少工資。屋稚之後她的等級直接升到了乙,鬼殺隊的等級是越向上升越困難,但待遇越好,朝日把自己的工資看了又看,還是覺得不太敢相信。

  主公真的太有錢了,對比那個傳說中鬼王無慘手下,不是衣不蔽體的野鬼就是開宗搞傳銷讓信徒捐錢,還有為了享受高級生活甚至需要在鐵道上偷客人錢的可憐窮鬼們,主公真的又體面又慷慨。

  朝日的任務報告書寫的非常詳盡。在這個大家都不太上學的時候,就顯得特別鶴立雞群,因為搞不清楚主公究竟是對哪一部分感興趣,因而每一部分都寫的十分具體,看著跟真人話本似的非常下飯。

  產屋敷耀哉一手拿著這長達三頁的信紙,一手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他的妻子產屋敷天音抿著唇角試圖把笑意憋回去,給他倒了杯茶。

  產屋敷家的詛咒隨著年紀增長開始逐漸顯露出來,黑發少年甚至還未滿十八歲,身體就已經開始虛弱,暗紫的猙獰紋路順著額頭探下一枝,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舌,試探著把獵物纏緊。

  最近新通過選拔的劍士在結伴執行任務的路上遇到了高階的鬼,新隊員一下子少了一小半,一連幾天主公都在安排這些孩子的身後事,這是他這些天來第一次露出笑容,也很快就被憂慮覆蓋。

  「現在的血鬼術都已經可以到這種地步了嗎……」

  然後像是知道他會怎麼想一樣,信的末尾寫著「雖然此鬼異常狡猾,但我和富岡師兄,不死川前輩還是憑借著堅定的意志,絕頂的智慧以及過人的身手戰勝了他,無敵的不死川前輩甚至只用了一招!所以主公不要太擔心,好好休息!」

  「小朝日越來越貼心了。」產屋敷天音展著信紙。

  產屋敷耀哉也笑:「你被她騙了,她這是在委婉地提醒我給他們漲工資呢。」

  「這我可不知道,」天音微笑著眨眼睛:「我就看到小朝日讓你好好休息,記一大功,得漲工資。」

  主公的妻子在他身體狀況更差了之後就主動接過了產屋敷家名下的大部分產業,現在完全已經算朝日三分之二個老板,完全能漲。少年主公看著妻子嘆氣:「現在千萬不能讓朝日知道給她發工資的是你,要不然她的信以後一准都給你寫了。」

  產屋敷天音看著丈夫含笑的側臉,不知道要不要把心裡的擔憂說出來。朝日這個孩子和他們其他的隊員都不相同,最開始和不死川他們相處得也不太好,從剛進入鬼殺隊開始就習慣了這麼給

  主公事無巨細地寫信報告,生怕落下一點細節。

  她還在對鬼殺隊心存戒備,完完全全只把主公當作老板,害怕老板不信任她。

  黑發少年握住妻子的手,表示這種相處方式雖然與眾不同,但並沒有什麼問題:「放心吧,朝日算是特殊的隊員,我和那孩子先前有過約定。」

  在讓她加入鬼殺隊的時候,這孩子把坦坦蕩蕩地把刀刃兩面都亮給了他,那麼該怎麼握刀,就是他需要負起來的責任了。

  朝日很少有這種立了功還能不受傷的時候,從蝶屋出來揣著錢無所事事,感到一陣空虛。

  鬼舞辻無慘還沒有放棄,偶爾朝日還能碰到零星的鬼跟著她,她一路東躲西藏,吃吃喝喝,偶爾被召喚走,不知不覺就到了一個她很熟悉的地方。

  白發小女孩一身少年打扮,若有所思地站在門口,久負盛名的吉原花街香風浮動人影綽綽,不用看就知道裡面都是美女。

  朝日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曾經被一個花街裡做禿的小女孩召喚過,代替她在一個脾氣很差的花魁手下做事,那位花魁的美貌朝日至今都沒能忘記。

  名叫蕨姬的花魁美艷無比脾氣卻很壞,經常對交錢的客人吐出一些讓人瞠目結舌的刻薄話來,對朝日的態度也很奇怪,自己的侍女換人了也並不太關心,像養寵物一樣高興了摸兩下不高興就踢一腳。

  朝日被召喚過來的第一天就險些被簪子扎瞎眼睛,每天都過的戰戰兢兢,蕨姬一抬手就恨不能溜出老遠,要不是因為年紀實在太小還要擔心自己的貞|操不保,每天都想著要怎麼溜走,被召喚走的時候特別高興,還順走了花魁一匣子首飾。

  現在她刀在腰間,錢在懷裡,就想著要不要以客人的身份去一次感受一下。

  正當她猶豫的時候,朝日看見一個熟悉無比的身影。

  一個粉色頭發斜戴著半邊狐狸面具的少年從街口走出來,和朝日撞了個正著。

  和富岡義勇一樣,朝日的另一位師兄在短短一年間就長成了朝日始料未及的個子,右臉上的半邊傷疤依舊鮮明無比,原先還稍顯柔和的臉頰邊緣開始顯現出棱角,整個人走過來的時候挺拔又鋒利,像一柄半藏在鞘中的窄刀。

  只不過這柄窄刀現在衣衫凌亂,呼吸錯節,臉頰還微微帶著一點惹人遐想的薄紅。

  朝日睜大了眼睛看著許久不見的錆兔師兄,隔了好一會才從嘴裡吐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嘆詞。

  「……哇。」

  錆兔抬手給了她腦門一下。

  「不就是在閑暇娛樂時間偷摸著去了趟花街嘛,宇髓前輩說他也去過的,我又不會笑你,干嘛打我!」小女孩捂著腦門淚眼汪汪。

  粉發師兄按著額角嘆氣,這麼長時間不見朝日,她的偽裝技術已經堪稱易容了,要不是那陰陽怪氣的一嗓子,他一時半會還真沒認出她來。

  錆兔實在沒想到闊別已久的重逢居然會是在這裡。因為尷尬他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了,反正任務已經完成,他索性把狐狸面具往臉上一扣,拉著朝日的手把她拽離了花街。

  朝日這個孩子有時候脾氣上來就會變得比較叛逆,本來她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但是現在一被人這麼拽著走,就一下子覺得她今天一定要見到漂亮姐姐,在錆兔手裡拼命掙扎。

  於是場面就變成了一個衣衫凌亂,身姿挺拔,帶著面具的人強行拽著一個瘦小少年把他往角落裡拖,這種情形花街裡每天都會發生個好幾次,就是男孩被拉走的情況比較少,錆兔看著一個路過的人對他露出一種微妙的笑容,腦子裡的那根筋瞬間崩斷:「朝日。」

  他和藹地叫朝日的名字。

  朝日猛一個哆嗦,立刻安靜如雞。

  打扮成少年的小女孩乖巧地低著

  頭,活像只被水打濕的兔子,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錆兔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你來這裡干什麼?」

  朝日不願意對錆兔撒謊,但是又不想挨打,先拿雙手抱住頭:「你先答應不打我我再說。」

  錆兔不按套路出牌,他連騙都不樂意騙朝日,直接出手給她一個爆栗子。

  朝日嗷一聲捂住頭,嗚出聲來。

  這算什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你自己都來了!!」

  「胡鬧!」錆兔皺起眉頭:「我是來執行任務的。」

  錆兔早些天接到了任務,說有人舉報花街外圍有一個鬼專吃流鶯,他一路從外圍的羅生門河岸追到這裡,在裡面被無數站在外面招攬客人的熱情游女糾纏,險些被拖進裡面去,才險險沒驚動普通人把鬼殺了,出門就看見自己一點點大的師妹來嫖。

  這正直無比的樣子一下子撲滅了朝日的激情,她毫無反抗地被粉發師兄拉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花街,聽他絮絮叨叨地教育她小孩子不能隨便來這種地方。

  哼,主公大人在我這麼大的時候沒准都已經結婚了呢。

  「那長大了就能來嗎?」小女孩天真無邪地抬頭,清澈見底的金瞳裡看不出一絲故意的痕跡來。

  錆兔咳嗽了一聲,即使戴著面具,紅色還是順著脖子一路爬出衣領。

  「這不是什麼正經地方,女孩子不要去。」

  這份隔著面具傳遞過來的限定版正直美貌師兄害羞CG可比花街有意思多了,朝日瞬間把這件事拋之腦後,高高興興地點點頭,拉著錆兔問他之後去哪。

  錆兔腦子裡這件事並沒有過去,朝日從前的經歷他知道一點,所以說不出責怪她的話。

  ……但哪天是不是應該去找宇髓前輩打一架了?

  「最近沒有什麼新的任務了,我要回一趟狹霧山,」粉發師兄神情柔和地摸了摸朝日剛才被他打疼的腦門:「快要過年了。」

  他不說朝日只覺得天氣變冷,都想不到快過年了:「那我最近也沒事,我和你一起回去。」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半路被召喚走,但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可能是因為錆兔身上有什麼幸運buff,朝日這一路竟然真的沒被召喚,當她帶著給鱗瀧先生和真菰的新年禮物跟著錆兔回到狹霧山的時候,黑發碧眼的小師姐正披著她的小花羽織站在門口。

  真菰已經是正式的鬼殺隊員了,挎著刀的樣子沉靜而干練,看到朝日和錆兔的身影愣了一下,然後大大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碧綠的眼睛閃閃發亮,她說:「歡迎回來。」


第52章 五十一む與一群人在一起度過的新年前篇め

  鱗瀧先生並沒有撿回新的孩子來。

  似乎是因為錆兔和富岡他們之前,培育師的弟子都被藤襲山裡的手鬼殺掉了。每一次懷著期望培養起來的年輕人拜別師父走進那座試煉山裡,都再沒有回來。

  雖然朝日那一次橫插了一腳和錆兔一起消滅了手鬼,跟在後面的真菰也成功通過了試煉,但老人因此不願意再收新的弟子,朝日時隔一年回到藤襲山,家裡還是只有禾井和林太郎兩個小孩。

  「啊……真是精力旺盛的孩子啊。」白發小女孩四仰八叉地癱在那塊祖傳大石頭頂上,看還不到石頭三分之二高的小孩禾井蹦著高拿刀砍它。

  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曬在身上,朝日覺得自己要化了。

  「是啊,真有活力啊,禾井。」另一個小孩林太郎躺在她旁邊,用更加懶洋洋的語調附和道。

  「?你怎麼回事?」朝日偏過頭指責他:「你們是同期生啊,快看一看努力練習的禾井,你的良心不在痛嗎?」

  因為長大了一歲而變得牙尖嘴利的小男孩從容不迫,向不遠處正在揮刀的富岡義勇努了努嘴:「快看看努力練習的富岡師兄,你的良心也不會痛嗎?」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異口同聲:「不會——!」

  「……」端著壺來的真菰。

  真菰上午既沒有和富岡他們一起鍛煉,也沒有跟著朝日偷懶,她去幫培育師收拾屋子了,鱗瀧先生一個人帶著倆小男孩住,林太郎不太愛維護環境整潔,禾井有點喜歡往家裡撿東西的小癖好,朝日之前又拜托培育師幫她收快遞,艾薩克和米莉雅寄來的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堆了一間房子,看起來相當糟糕。

  少女把褲腳和袖子扎緊,烏黑的頭發高高地扎成一個馬尾,乍一看像個身形纖細的少年,碧綠的眸子含著笑意,向朝日她們招手:「喝水嗎?」

  剛才還全身心都系在刀上的小男孩禾井耳朵尖紅紅,把刀仔仔細細地插回刀鞘放到一邊,小步跑回來:「謝謝師——」

  「真菰姐姐看我!先看我嘛∼」

  白發小姑娘從石頭頂上探下一個頭來,半邊身子幾乎要懸空,掙扎著向她師姐的手蹭過去。這個相當危險的姿勢被朝日做得輕輕松松,趴在她旁邊的林太郎瞪大了眼睛看她,發出一聲感嘆,也不知道是驚訝師姐功夫見長還是驚訝她這麼大了還和小孩搶著撒嬌。

  但是他也要。

  「還有我還有我!真菰師姐還有我!」他也把腦袋探下去。

  一個白絨絨的腦袋和一個棕色的頭同時就著真菰的手幸福地埋進各自的杯子裡,一邊舔水一邊哼哼,仿佛在食槽裡亂拱的豬崽,這場面饒是禾井也沒見過,小男孩震驚地後退一步,不明白和他朝夕相處的林太郎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然後他意識到師姐沒有手管他了。小男孩乖巧地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熱水在晨間的冷空氣裡散發著裊裊的白霧,裡面放了蜂蜜和朝日曬的紅棗片,甜蜜的熱流順著嗓子滑進胃裡,禾井放松地嘆了口氣。

  ……雖然很好喝,但是小男孩看著另兩個人的待遇,再看看孤零零的自己,感到一點委屈。

  嚴格來說鱗瀧先生養的這些孩子裡撒嬌精只有朝日一個,除了林太郎最近被她逐漸帶壞,剩下都是正經人,真菰茫然地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低下頭去的禾井,問他還要不要喝。

  朝日突然感到一陣欺負小孩的愧疚。

  「禾井過來——」她抻直了胳膊伸手把站在一邊的禾井拽過來,兩個在石頭上趴著兩個人站著,四個小孩擠擠挨挨地圍成一圈,頭碰著頭喝飲料。禾井剛開始還不好意思,發現自己左邊挨著黑發師姐的小花和服,右邊被林太郎的嘰嘰喳喳聲包圍,

  整個人都舒服了。

  錆兔去後山了不在這裡,再遠一點自己揮刀的富岡義勇看著親親密密靠在一起的師弟師妹們,又看了看孤零零的自己,覺得手上的刀開始變得沉起來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們記得趕在吃午飯前回來。」真菰向朝日擺擺手,讓她別把師弟們忘在外面了。

  「好——」朝日拖長音調回她。

  可能是有任務的時候在外面過的實在是太累了,一踏進鱗瀧先生的門朝日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要被抽走,不僅不愛動彈,說起話來都像個樹獺。

  冬季的天空泛著一種冷冽清澈的藍色,今天是少見的晴天,空中連半片雲都沒有,淺淺的晨光落在蒼翠冬林的積雪間,好像灑下了一把碎寶石。仰面朝天地躺在一人高的石頭上時,這片干淨的藍色就仿佛離得很近。

  朝日把自己翻過來,兩只手比成一個相框伸手去框落在她臉上的陽光。她吃飽喝足,和林太郎一起並肩躺著,耳畔叮叮當當地傳來禾井劈石頭和富岡斬風的聲音,小女孩眯起眼睛感嘆出聲。

  「這——就是——日常嗎——」

  風聲帶著草葉的味道掠過耳畔,因為困意而變得模糊起來的世界裡,傳來小男孩林太郎一本正經的附和聲。

  「這——就是——日常啊——」

  .

  朝日回來有半個禮拜了,富岡義勇是在前天結束了任務回到狹霧山的,這樣一來大家就都到齊了。臨近新年,雖然鬼可能並不再需要過這個節,但相當一部分隊員還是回了家,連宇髓天元都回去陪他的三個老婆了,現在還活躍在崗位上的只有有任務在的隊員,主公自己和殺鬼機器人不死川實彌。

  她一進門,被培育師拉住上上下下看了看,發現既沒受傷也沒有生病,就被帶去了雜物間。本來鱗龍左近次是沒有雜物間這個專門的房間的,但是朝日的外國新朋友實在是太熱情了。

  艾薩克和米莉雅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給朝日送快遞,一年下來攢了堆積如山的包裹。朝日在信裡完全看不出有這麼多東西,一進房間就被包裹淹沒,索性花了大半天坐在地上拆包裹。

  ……超多的巧克力和讓人想像不到數量的鹽水太妃糖,包在繽紛的蠟紙裡,能把拆盒子的朝日和真菰埋起來。

  這是艾薩克夫婦在淘金的路上給朝日寄的,據說是兩個人想去偷寶石和小工藝品店,沒有想到摸黑作業偷到了隔壁的糖果屋,稀裡糊塗裝了兩口袋糖,都高興地逃出老遠才發現偷錯了,憤而吃糖吃到了飽,想起朝日遠在日本可能會喜歡這個東西,就一口氣都給朝日送來了。

  朝日剝開一顆看真菰:「真菰姐姐,啊——」

  真菰安安靜靜張嘴,被塞進一顆糖。和慣常吃的金平糖味道不一樣,微苦的可可香氣,鹽水的鹹味和奶油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口腔中化開,黑發少女睜大眼睛。

  朝日一邊嚼嚼嚼一邊含混不清地道:「這個還挺好吃的哎。」

  真菰點點頭表示贊同。

  這是外國朋友包裹裡最正常的東西了,接下來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工藝品和喬裝打扮用的東西。超級逼真的假胡子,印第安頭套和草裙,一拉胳膊就會吐血的假笑男孩小人,挖礦時挖出來的,裡面可能藏著金子的不知名石頭,甚至還有拇指那麼大的小瓶子裡裝的一點酒,聽說是偷到的有意思的紀念品,想要把這份快樂也給朝日分享,等她十八歲了再喝。

  朝日之前托人給他們帶了日本調味料和花魁跳舞用的扇子,兩個人老喜歡了表示還想要,小女孩在高興之余摸摸腦袋,總覺得這關系在大踏步向著代購客戶一去不復返。

  糖被朝日分了分,各自包成不同的包裹寄了出去,主公家有小孩,宇髓天元有三個老婆,朝日都包多了一點,她甚至給香奈乎都送了點

  ,就是不知道香奈乎會不會吃。

  甚至連和糖八百裡不沾邊的鱗瀧先生都被他們鬧著吃了一顆,然後小孩們就解鎖了以前從未見過的培育師全新表情包。要讓朝日來形容,大概是地鐵老爺爺看手機。

  培育師從山下回來,含著孩子們之前硬塞給他的味道古怪的西洋糖果,打開屋子,然後砰一下子關了回去,繞出去看了看門口,又重新打開。

  他不動聲色地揉了揉眼睛。

  朝日那一堆亂七八糟東西神奇地消失不見,房間一下子就空出了好大一塊,處處干淨整潔,連地板都擦得纖塵不染,禾井從森林裡撿回來的小松果,他的烏鴉朋友給他叼來的蒲公英,他自己偷偷藏起來的換下來的牙,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他床邊一個嶄新的竹架子裡。

  門閂上掛著松枝,桌子上的陶瓶裡插著參差不齊五顏六色的花束,扎燈籠的紅紙和編到一半的草繩結散在桌子上,做它們的孩子們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在年糕小豆湯的香氣裡,小孩子們帶著一身雪嗷嗷叫著從屋後的窗戶裡撲進來,大孩子們拿著勺子鼻尖還沾著面粉,碧綠深藍月光灰色的眼睛裡都盛滿了柔軟的笑意。

  「歡迎回來——」

  於是老人在這樣的氣氛裡恍惚著記起來。

  新年要到了啊。


第53章 五十二む與一群人在一起度過的新年後篇め

  朝日換了新衣服。

  就在她還在糾結著去哪買一件的時候,真菰從她和朝日的房間裡翻了翻,遞給她一件小花和服。

  是朝日夢寐以求的師姐同款私人訂制小花和服!!!

  淺黃色的棉布底上面繡著橙色的六瓣花,真菰的是綠色,兩件都是朝日剛通過最終選拔的時候開始做的,還沒等做好她就被召喚走了,於是真菰慢慢地做了大半年,最近才拿出來曬過,剛好留著新年的時候穿。

  朝日把臉埋進衣服裡,高高興興地吸了一口,陽光暖洋洋的味道和棉布柔軟的觸感混雜在一起,帶著和真菰味道很接近的草葉香氣,她像個痴漢一樣心滿意足地倒進被子裡。

  「我永遠喜歡真菰姐姐。」朝日真心實意道,然後又想起了什麼:「富岡師兄他們有嗎?」

  真菰要被她笑死:「沒有,除了朝日,就只給鱗瀧師父做了。」

  那鱗瀧先生的醋朝日是萬萬不敢吃的,她滿足地點點頭,出門去找富岡炫耀了。雖然可以預見到不出一刻鐘,她必在富岡面前碰一鼻子灰垂頭喪氣咬牙切齒地回來,但真菰還是微笑著和她揮揮手。

  在這大好的日子裡,連鱗瀧先生都換上了真菰准備的新和服,樂呵呵地出來拿柴火,老遠就看見錆兔左手拎著富岡右手拎著朝日下山來,兩個人在新年第一天就打成一團,成功地惹怒了錆兔。

  黑發師兄頂著一腦門包,不明白為什麼他就應了一句「哦」怎麼朝日就突然像被點著了似的蹦起來了。

  看見鱗龍左近次,錆兔把他倆放下來,三個孩子規規矩矩站成一排:「鱗瀧師父新年好。」

  培育師今天沒有戴著他的面具,額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神色柔和地挨個拍拍腦袋,給他們發了年玉。

  富岡依舊穿著他姐姐的羽織,只是裡衣換了新的,錆兔換了嶄新的格紋和服,看起來多了一點文雅的味道,在幾個孩子看到帥哥的表情裡低頭咳嗽了一聲。

  他這個容易害羞,並且一感到窘迫就要面無表情故作正經地咳兩聲的毛病已經被大家所熟知,白發孩子和白發老人同時以慈愛的眼神看他,直把他看得招架不住。

  「……我去廚房看看。」粉發師兄落荒而逃。

  朝日發誓她轉身的時候看見了培育師翹起的嘴角。

  晚上的年菜提前一天大家就一起准備好了,朝日和林太郎從錆兔手裡爭奪最後一塊腌蘿蔔把盤子碰到了地上,今天被罰誰也不許在開飯前吃年糕,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禾井嚼嚼嚼,小男孩被黏得牙關都打不開,含含糊糊地發表感想:「好吃。」

  朝日已經是大孩子了,不能因為吃年糕嫉妒師弟,她決定曲線救國,漫不經心地蹭到了正在捏飯團的富岡義勇旁邊。黑發少年在捏一個鮭魚飯團,一邊捏一邊眼神柔和地看著自己的傑作,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被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頂蹭了下手腕,嚇得手一抖啪一小塊魚肉掉在了桌子上。

  朝日看一眼旁邊被林太郎纏著的錆兔,小小聲:「啊——」

  富岡義勇看著她張嘴,覺得手裡剛撿起來的那塊魚肉開始燙手起來。他還記得錆兔和真菰昨天表情嚴厲地禁止朝日和林太郎飯前偷吃,但是小女孩仰著臉,金燦燦的漂亮眼睛裡滿含期待,全然不像今早凶巴巴的樣子,仿佛給她叼走這塊就能摸摸她的頭一樣……

  捏著魚的手指動了動,富岡有點不確定地想。

  ……好像昨天只說沒有年糕吃,鮭魚應該,沒有問題吧?

  朝日蹭了半天,富岡義勇像具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她逐漸開始生氣,覺得自己簡直是浪費時間媚眼拋給瞎子看,決定扭頭走人,剛一偏頭嘴唇就擦過了一節溫熱光滑的什麼東西。

  剛下定決心往前伸了伸手的富岡指

  尖猛然濕了一下,差點把魚扔出去,剛要調整位置,後衣領就被扯住往後一拉,一只手從他身後伸過來捏著一顆梅子,輕輕巧巧地塞進朝日嘴裡。

  朝日還盼著魚,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鹹酸在嘴裡化開,捂著腮幫子蹲下去,鹹得得臉皺在一起說不出話來。

  「唔嗚嗚唔——!」錆兔師兄!!!

  錆兔無辜地看著她揉腮幫子,嘴角控制不住地翹起來:「怎麼了?不是餓了嗎?」

  朝日對他投以憤恨的眼神。

  只有真菰一個人在干活了,黑發師姐看不下去,走過來給朝日嘴裡塞點米飯緩解一下梅子的味道,錆兔不贊同地看她:「你就是太慣著——嘶!」

  朝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憤起塞了個梅子給他,塞得太急手指磕在他牙上疼的呲牙咧嘴,但是看到他被鹹到的表情,朝日覺得值了。

  真菰忍無可忍,啪一下子拍在朝日腦袋上,旁邊的林太郎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還在快樂吃年糕的禾井,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摟住禾井也給他塞了塊梅子。被塞梅子的禾井眨了眨眼睛,拽住富岡義勇的袖子,趁他低頭飛快給他喂了一顆,富岡被鹹個正著,捂著嘴蹲到一邊。

  禾井反手給林太郎又吃一個,這下除了真菰,每個人的表情都開始猙獰起來。

  真菰恨不能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無奈地看著朝日嬉皮笑臉地朝她攤手:「真菰姐姐也吃一個嘛——」

  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

  中午煮了火鍋,明明不辣也沒放什麼特殊的食材,但小孩們都是一副鹹倒牙的表情,培育師茫然。

  「飯團沒有做梅子的嗎?」老人咬開一個看了看問道。

  兩個小男孩安靜如雞,朝日專心致志地盯著碗裡吸滿了湯汁的油豆腐,真菰拿筷子挑蕎麥面,富岡看起來比培育師還疑惑。隔了半晌,久到培育師都要把這事忘了,錆兔咳嗽了一聲:「……吃,吃完了。」

  鱗瀧左近次:「?」都吃完了?!

  晚飯過後聽說山下會有煙花放,小孩們興高采烈拉著培育師出門看煙花,山下是一整條長長的像廟會街一樣的東西,像宇髓天元帶朝日去過的那個地方一樣燈火通明人聲熙攘,面孔相熟的不相熟的村民們都換了新衣服笑容滿面地在街上閑逛。

  朝日再一次在眾人面前表演了自己的撈金魚套圈等絕技,不到兩分鐘連禾井這種不苟言笑的小大人看她的眼神都亮晶晶。

  真菰拿著一個糖人走在後面慢吞吞地舔,一邊看朝日玩游戲全勝拿獎品回來得意洋洋地求誇獎。

  朝日對游戲獎品沒什麼執念,真菰感興趣的給真菰,真菰不感興趣的塞給禾井和林太郎玩,小孩們不想拿著東西就給富岡,黑發師兄逆來順受地跟在後面,身上逐漸掛滿了糖果掛飾香包小玩偶,有時候不自覺地動一下,發出像小貨販子一樣的叮叮當當聲。

  ……真的有小孩問他身上的鈴鐺多少錢一個。

  這把他難壞了,他求助似的往回看,發現大家眼睛都黏在遠處的燈火上,沒一個人來解救他。少年嘴唇動了動,有心想說他不是賣東西的,話剛一出口,就因為小孩逐漸癟起的嘴咽了回去。

  他把粉白的鈴鐺解下來,半蹲下去端端正正地給小女孩系在她的花苞頭上:「拿著吧。」

  小女孩一把抱住他的腿,塞給他一個硬幣:「謝謝哥哥——!」

  旁邊林太郎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小攤上的三色團子,一邊胳膊肘猛懟朝日示意她快看。

  「多麼感人的一幕啊!」小男孩帶著淚花感嘆。

  兩年前誰能想到那個冷冰冰還不愛說話的富岡師兄身上還會發生這樣的溫馨一幕呢?這樣下去豈不是娶媳婦都指日可待!

  朝日:「……妄議師兄,大膽

  !」

  富岡義勇感覺到朝日的目光,詢問地看過來。朝日找他沒事,只好擺擺手示意自己只是隨便亂看。黑發少年沉吟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帶著一身小飾品叮叮當當地快步走過來,臉上很少見地顯現出一種既不好意思,又隱隱有些期待,還混雜著一點點得意的神情。

  「你想看胸口碎大石嗎?」

  朝日:「……」你還惦記著這個啊!!!

  「不了不了,謝謝。」

  朝日頭也不回地去了賣繩結的工藝品攤上。

  膝丸和他哥哥自打到了有錢的朝日手上,不說斬妖除魔建功立業,穿衣打扮上絲毫沒有受半點委屈,漂亮絨套和刀穗都是成套成套的換,雖然大部分目的是為了把刀偽裝的無害一點,但要說喜歡不喜歡,那確實很喜歡。

  朝日給膝丸買了新的淺綠色刀穗,聽說他以前還叫做過「薄綠」,化成人形的時候頭發是清淺的綠色,付喪神似乎在屋稚的幻境中被朝日氣著了,一直都沒怎麼和她說過話。

  但朝日也並不太在意,她給膝丸仔仔細細地系上新買的淺綠色刀穗,再給一直拔不出來的髭切系上黑金交織的繩結,最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從那天結束之後就一直在編的白刀穗。淺金色的暗線被以非凡的耐心織進交錯的白繩裡,在燈光下一照就散出碎金一般的微光來,繞在女孩纖細的指尖,空蕩蕩地在夜風中搖了搖。

  朝日把它塞回懷裡。

  十字街的中心是一口挺大的水缸,裡面零零散散地落著幾個硬幣,聽隔壁賣糖人的爺爺說是祈福用的一個水缸,一邊許願一邊把硬幣丟進去就有可能被神明聽到。禾井有點叛逆不太信神,覺得神要是存在那無慘這樣的狗東西早就該被天打雷劈了,興趣缺缺地走了過去。

  錆兔覺得男子漢的願望要靠自己實現,真菰看了看裡面可憐兮兮的幾個供奉,覺得這神明可能不太靠譜,於是只有朝日停下來了。

  朝日在想如果她丟硬幣進去,她的神明會不會聽到呢?本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精神她決定試試,萬一不靈驗也就被損失點錢而已,然後就發現自己沒有硬幣,剛才給林太郎買糖花沒了。

  看來沒有緣分,朝日搖頭,隨即手心裡就被塞了一個硬幣。

  是富岡義勇剛才從那個小女孩手裡拿到的買鈴鐺錢,被他不知道該放哪地攥了一路,表面摸起來微微有點濕。

  五元錢,聊勝於無。朝日抬手。

  煙花絢麗的光痕在金屬落進水裡的一瞬間炸響在深藍的天幕,和水花清脆的劈啪聲重疊,小女孩被太陽浸染的金瞳清晰地倒映出漆黑夜幕上綻開的五色光,她滿懷期待與虔誠,吐出幾個模糊的字句,因為煙花的聲音太響,誰都沒有聽清。

  「你——說——什——麼——?」林太郎聽起來遙遠實則貼著耳朵超大聲的問話響起來。

  「啊——?我——聽——不——清——」朝日壞笑著逗他,在小孩跳起來比劃之前及時安撫:「新——年——快——樂——」

  煙花劈裡啪啦咻咻咻的聲音在夜空中此起彼伏,混雜著笑聲和驚呼,把夜空點的透亮,白發小女孩清脆的聲音穿過人群到達同門們的耳邊。

  「我!說!新!年!快!樂!」

  在最後一聲炸響結束的余音裡,源氏的名刀聽到屬於他的問候。

  「以後的日子也請多指教呀,膝丸。」

  所有難以啟齒的糾結和隱晦模糊的酸澀都在這柔軟又平靜的一句話中被展開撫平,有著淺綠發色的付喪神垂眸安靜地看著他的小女孩主人,清楚地知道作為源氏重寶的自己在她眼裡甚至算不上她的刀,只是被她借來結伴行走過一段路程的友人,但一點淺淺的粉色和愉快的心緒還是壓倒性地勝過了不滿一並從心口升上耳尖。

  朝日不知

  道,她茫然地等待了一會,覺得膝丸大概是還在生氣,正想放棄走人的時候,聽到青年又低又輕的聲音。

  帶著一點鼻音,含混地黏連在一起,既像不高興又像高興,糾結著響在耳邊,

  『……請多指教,朝日。』


第54章 五十三む關於我的刀總是很容易生氣這件事め

  朝日和膝丸神奇地和好了。

  說是和好,其實就是膝丸終於願意搭理朝日了。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事一樣,連架子都懶得端了,開始一天三頓地催朝日把他哥叫醒。

  朝日一個頭兩個大。誰知道髭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其實她覺得拔|不出來也沒有什麼不方便,膝丸已經這麼嚴格了,很難說他嘴裡要求很高的兄長得是什麼樣子,但是架不住膝丸天天提醒,只好被他催著,每天都對那把拔|不出來的髭切聊十分鐘天。

  要說那是怎麼一個場景,就是尷尬。好像對著一個從沒見過的植物人老板彙報工作,還得在言語中展現自己的成長,表明自己在拼命努力成為配得上源氏重寶的主人,以此達到憑借自己平凡的資質打動名刀的目標。

  朝日也沒有質疑髭切裡真的有沒有付喪神,絞盡腦汁,努力了兩天,終於沒忍住,問了問膝丸理想中的主人該是什麼樣子,聽完以後覺得自己實在是閑的,在膝丸恨鐵不成鋼的注視下坦然放棄,改成每天和髭切講講今天吃了啥。

  ……因為最近過節吃的還挺好,確實有很多可以說的。

  「你們刀吃飯嗎?就玉鋼木炭之類的東西,會覺得好吃嗎?」朝日聊著聊著突然生出了好奇心,問膝丸道。

  自從那天過去,她腦海裡有關鶴丸的記憶就像退潮一般飛速褪去,到現在為止她已經不太記得清那個人的樣子,只能問問同是付喪神的膝丸。

  膝丸無語:『……作為刀不需要吃飯,化成付喪神的樣子之後腸胃和人是一樣的。』

  幸好現在他還不能化成付喪神,要不然說不准就要被這小孩喂一塊玉鋼了。

  朝日撐著下巴,往嘴裡塞一塊山楂糕,想像了一下膝丸面無表情,腮幫子微動,嘎嘣嘎嘣嚼一小塊玉鋼的場景,哪怕至今都還沒見過他長的什麼樣子,也感到有點遺憾。

  「那你哥哥人形的時候有特別喜歡吃什麼東西嗎?或者有沒有什麼特殊執念?」

  朝日的思維開始向如何喚醒一個植物人的方向一去不復返。

  『兄長他……』膝丸陷入沉思。

  他努力地想了好一會,發現好像還真沒有,和有時候會忍不住化成人形出來逛逛的自己不同,兄長總是一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基本都待在刀裡,偶爾人形出來曬曬太陽,看一眼源氏的小孩子們。

  青年沉默了好一會,終於在朝日疑惑的目光中喃喃道:『兄長他都記不住我的名字……』

  朝日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一個高傲,冷酷,對什麼事都渾不在意,連自己弟弟的名字都不屑記的模糊形像。

  「……算了,」她愧疚地拍了拍膝丸的刀身:「我覺得我有生之年是不太可能了,委屈你再陪我一段,等我把這個該死的召喚解決了,就帶著你去找一個牛逼的主人,說不定你哥哥一高興就願意醒過來了。」

  『……』

  沒有人回答她,刀像是突然啞巴了一樣一聲不吭。

  「?膝丸?」

  朝日茫然地摸了摸腦袋,不知道膝丸為什麼又不搭理她了。

  ……他是真的很容易生氣。朝日嘆氣。

  關於如何和自己的刀和諧相處,朝日還去請教了錆兔。錆兔愛護他的刀就像愛護女朋友,一有機會就掏出來擦一擦磨一磨,看上去感情很好的樣子。

  錆兔不能理解朝日說的「我感覺我的刀經常生我的氣」,一頭霧水地建議她注意發力方式並經常給刀保養。源氏名刀的鋒利和堅固使得朝日只要正常發力都不用擔心刀被折斷或者豁口,她打算采納後一條試試。

  她興致勃勃地找了一套刀油刀粉,搬了個板凳坐下來:「膝丸,來做馬殺雞!」

  刀倔強地沉默著,仿佛那裡面本來沒

  有付喪神。朝日覺得給刀保養就像給人按摩,應該沒有人會在這途中生氣,於是放心地攤開工具。

  朝日在此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刀具養護,她在蝶屋見過的隊友們基本都是一把刀砍斷了再換一把,膝丸作為一柄刀除了不能殺鬼,有時太長不好拔之外,實在是非常好用並且省心,以至於她除了必要的清潔保護和裝飾之外都沒有做過其他的事,這一套東西還是錆兔借給她的。

  她的手法很生疏,完全看不出來在他之前,還和另一位刀劍付喪神朝夕相處過。

  上粉不均勻,有時候油會一下子擦太多以至於滴到地上去,她的手裡都是亂七八糟的傷痕和刀繭,既不像從前的主人那樣有力,又不像被供奉在神社裡時侍奉的人那樣柔軟光滑,因為靈力不是她自己的,那一點微弱的靈力運轉起來的時候對於膝丸而言總是帶著一點陌生的疏離感。

  ……但是。

  那雙小小的手手心很熱,看著他的眼睛全神貫注,既不帶著遙遠的敬仰,也並沒有在期待從他身上獲取什麼,靈力相連的地方平穩地傳遞過來一點信任和親近的情緒,不像對著一把刀,更像是對著一位不同物種的朋友。

  這對源氏的名刀來說,實在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他想到朝日的上一個敵人,在屋稚之後短短的一段時間裡,她又獲得了驚人的成長。即使知道這孩子心裡嚇的打哆嗦,但當那雙顫抖的手握緊他,得到某種讓人安心的力量,逐漸變得平穩鎮定起來,干脆利落地切入敵人的脖頸時,小女孩在月光下蒼白的臉和從前意氣風發的舊主相比,是另一種令人印像深刻的美麗。

  朝日擦了一會,感覺到刀身開始發燙。

  她也不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趕緊問一問正主:「怎麼了?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膝丸一言不發,他也開始意識到自己似乎溫度有點高,仿佛帶著毛刺的陌生靈力順著朝日手經過的地方拂過他的刀身,像是小貓舌頭舔過,拂下灰塵,抹平劃痕,帶來一種奇異的麻癢,她生怕自己力度不夠,擦得不夠干淨,反反復復地揉過去摸回來,很快膝丸就覺得自己刀刃要卷起來了。

  ……終於沒有忍住,舒服地哼哼了一聲。

  朝日:「……哇。」

  青年氣急敗壞的聲音蓋過了朝日的尾音:『你輕一點!!』

  「好好,」他的小姑娘主人拼命憋住笑:「膝丸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過年最高興的事就是和許久不見各自回家過年的小伙伴們比誰收到的壓歲錢多點。

  其實大家原本不流行這個,但朝日以一己之力帶歪了整個隊的風氣。約好給主公拜年的朝日和生天目一起在蝶屋碰面,數數都收到哪些。

  朝日收到鱗瀧先生的,主公的,甚至還有艾薩克和米莉雅的,這兩個人自己過聖誕節還惦記著朝日過年,錆兔給所有師弟師妹都發了紅包,朝日收到了煉獄杏壽郎的小包裹,剛進蝶屋大門還接到了蝴蝶香奈惠的新年禮物。

  生天目慘敗,他就收到主公,綿谷前輩和蝴蝶香奈惠的,其中摳門綿谷給的還特別少。但是兩個人在一起合計了合計,覺得不死川一定收不到除了主公之外的紅包,交流了一下各自給他寄的什麼東西。

  朝日寄了巧克力和糖,生天目給他買了個刀穗和一包烏鴉飼料,兩個人到現在既沒有收到訓斥也沒有收到回禮,嘆著氣被隱帶著去給主公拜年,結果在主公家裡和他碰上了。

  這個時機找得很妙,好像除了蝴蝶香奈惠之外的幾個柱都在。不死川,煉獄杏壽郎,宇髓天元,岩柱悲鳴嶼行冥,還有另一個等級挺高的有著異色瞳,脖子上纏著蛇的隊員。

  宇髓天元看到朝日就很高興,興衝衝招手把她拽過來揉搓一番,朝日頭發被他搓成鳥窩,敢怒不敢言,試圖

  讓主公解救她一下,一眼就對上了那個鴛鴦眼的隊員。那人半張臉包在繃帶下面,向朝日投來冷冰冰的一眼,一金一綠的異色瞳安靜地從她身上劃過去,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她後退一步,被一只手扶住了肩膀。

  高大的僧人一手捻著手上的佛珠,一手按住了朝日的後背。他的眼睛呈現一種灰蒙蒙的無神,明明毫無焦距,視線卻精准地落在了朝日身上,居高臨下地看下來。

  朝日看著那鬥大的拳頭,咽了一口口水。

  這個慫樣是所有厲害點的鬼殺隊員都非常嫌棄的,岩柱的眉頭幾乎是立時就皺了起來。

  「……多麼可悲的孩子。」

  煉獄和生天目還在和主公講話,宇髓天元在旁邊吃瓜,絲毫沒有給朝日解圍的意思,朝日聽著這意味不明但明顯不是在誇她的話,體會到了村田的苦處。

  她謹記宇髓天元之前說過的「不要惹岩柱,他可能不太喜歡你這樣的」,安靜如雞地行了個禮,然後後衣領就被人拽住。

  不死川實彌一手把朝日扯到自己身後,扭頭不耐煩地看她一眼:「主公找你,快去。」


第55章 五十四む新任炎柱是個很暖和的人め

  主公找朝日其實並沒有什麼要緊事,他就是看朝日被伊黑小芭內和悲鳴嶼行冥包圍,專門來救她的。

  有這樣的老板,還要什麼自行車呢?

  不死川實彌相當不能理解朝日在慫什麼,哪怕說岩柱看上去壓迫力確實很強,但伊黑的隊員等級和朝日也差不多:「你怕什麼呢?就算是真的動手你也不一定打不過他吧?」

  「鬼殺隊員間不允許除了切磋之外的私鬥,你不要老給我下套。」朝日瞪他:「那人一看說不定脾氣就很差,作為主公的好隊員,我怎麼能夠給他添麻煩呢?」

  不死川氣笑了:「哦,那你平時老來挑釁我,是覺得我脾氣挺好是吧?」

  小女孩震驚眨眼,哥倆好地搭他肩膀:「那哪能呢,不死川前輩這個叫做對後輩寬容耐心,我最喜歡不死川前輩了——!」

  「……」

  不死川實彌打了個哆嗦,一巴掌按上朝日的腦袋:「你給我正常一點。」

  「呦,朝日!」身後傳來一道爽朗的男聲。

  煉獄杏壽郎和主公說完話,出來就看見白發小姑娘跳起來試圖勾不死川實彌的肩膀,他有一年沒見到朝日,以前她看見不死川像是耗子見到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現在看起來關系變好了不少。

  橙發少年眨眨眼睛,喊住了朝日。

  朝日一早就看到他了,只是他一直在和主公說話,她不敢打擾。隔了一年大家好像都像吃了激素一樣飛快長大,只有朝日只長年歲不長臉,看起來還像個小孩。煉獄杏壽郎拔高了個子,披著他的焰紋羽織,整個人站在那裡仿佛冬天裡流動的一團火,光是看著他就覺得暖和起來了。

  對於朝日這個年齡的小孩來說,一年多不見基本也就比陌生人好上一點,她本來有點拘謹,但朝日的這位大哥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只中氣十足地喊上一聲,就能立刻打消她心裡模糊的不安。

  「哎!」朝日立馬撒開不死川,一個倉鼠飛撲向著煉獄杏壽郎撲過去。

  她的衣領和袖口邊上都被真菰縫了一層兔毛邊,煉獄只覺得雪白冰涼,柔軟又毛絨絨的一小團迎面撞進他懷裡,他一把把這一團小女孩接住抱起來,撈過半截披風把她一裹,感覺自己抱住了一只大兔子。

  「長高了!」他揉揉兔子腦袋。

  朝日就想聽這個。見了這麼多人,都在嘲笑她矮,只有大哥親切地誇獎她長高了!

  「真的?」朝日歪頭,眼裡充滿期待。

  「嗯!」煉獄杏壽郎笑。

  小女孩歡呼一聲抱住他,把自己整個塞進他披風裡。可能是因為練的炎之呼吸,鑽進他披風裡像是進了屋子靠著火爐,繡著金紅邊的白披風把不遠處陌生隊員存在感極強的視線隔絕在外,又暖和又安全,朝日不想下來。

  本來想著可能過兩分鐘就要被扒下來了,她就四肢並用地先抱著再說,結果過了好一會,煉獄杏壽郎也沒有要把她放下來的意思:「朝日回蝶屋嗎?」

  朝日本來是要回狹霧山的,但是這麼一說她覺得自己應該回蝶屋。

  她猛點頭。

  「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嘞!」

  白發小姑娘從那位新任炎柱的懷裡掙扎出一個腦袋,向不死川實彌打招呼:「不死川前輩我先走啦——!幫我跟主公和生天目打個招呼——」

  不死川連句快滾都說不出來了,他站在原地,脖子上的紅色還沒有完全褪下去,耳邊仍然回蕩著那句「我最喜歡不死川前輩了」,感到空前絕後的不爽。

  生天目天星隔著老遠笑眯眯和朝日擺手,主公同樣含著笑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哎呀,小朝日和杏壽郎關系真好。」

  嘖,這個騙子。

  朝

  日對不死川又在生她的氣這件事一無所知,她此時快樂又暖和地被煉獄單手抱著,穩穩地走在山道上,和他講自己這一年都去干了些啥。

  「大哥我和你講,你之前在蝶屋給我演示的那招老有用了,要不是你的啟發,我都學不會新的型。」

  什麼在吃飯吃到一半時慘遭召喚臨危不亂為民除害,被主公叫去救生天目被鬼嚇了個半死堅決不撤退,在屋稚身體裡意志堅定破幻境,勇救三個同伴,致力於表現出自己能干的一面,膝丸在刀鞘裡聽得冷笑,心說你在兄長面前要是有現在吹牛的三分功力,他早就醒了。

  煉獄杏壽郎經常能在主公跟前看到朝日的任務報告書,很清楚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的,但他也不拆穿朝日,微笑著聽她瞎扯,時不時附和她幾句,給她說說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能怎麼辦。

  和不死川實彌還有宇髓天元他們都不一樣,煉獄杏壽郎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但對別人沒有什麼要求的人,所以即使在任務途中被他所幫助的普通人誤解傷害了,他也不會特別生氣。

  這個孩子可以說半邊是被他帶進鬼殺隊的,她經歷了什麼除了主公之外就只有他最清楚,所以即使在鬼殺隊內部有人對朝日的行事作風或者完成任務的途中突然消失這樣的事感到不滿的時候,煉獄杏壽郎作為直面朝日想法的人,心裡也從沒有這麼想過。

  他感受著胸前被捂得暖呼呼的一團,打從心裡感謝神明讓他能再一次看到這孩子好手好腳地站在他面前。

  「嗯!朝日做的很好,辛苦了!」

  吹牛是吹牛,但沒有想到真的會被這麼肯定的朝日愣了一下。即使沒有多說話,煉獄杏壽郎也很准確地傳達了他的意思——她不是因為殺了多麼強大的鬼為主公完成了什麼任務而得到的稱贊,這位新任的炎柱誇獎她只是因為她通過自己的努力,面對強敵也沒有放棄,很好地保護了她自己和同伴。

  小女孩張了張嘴,沉默下來。

  橙發少年自然地接過了話題,感謝她過年時寄來的糖,說家裡的弟弟很喜歡。

  朝日是清楚煉獄杏壽郎家裡有父親和一個弟弟的,幾年前他剛失去了母親。

  ……怎麼說呢,大哥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煉獄被她逗笑,問她有沒有收到他的新年禮物,是他和千壽郎一起選的。

  朝日收到了一個存錢罐。陶瓷日本娃娃的外表,有一個胖乎乎的肚子,非常可愛,她之前在東京的街上看見過,聽說是最近在小孩們中間很流行的東西,但是這玩意容易碎她不好帶著就沒買。

  這絕對又是煉獄杏壽郎「別的小姑娘都有,所以朝日也要有」理論的又一個實例。

  煉獄杏壽郎只有弟弟沒有妹妹,雖然弟弟個性溫柔,但距離真正的小女孩還是有一段距離,只好硬著頭皮幫他哥觀察鄰居家的小姑娘們最近喜歡什麼。

  好在朝日非常喜歡。

  其實在朝日看來,就算大哥送她根稻草她也覺得不錯,但她大哥並不知道,很容易就露出高興的神色來。

  然後她就被摸著頭教導了一番孤身一人的時候不能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要注意存錢這樣的理財觀念。

  朝日把自己打算買房的宏願告訴他,並得到了金錢支持。

  煉獄杏壽郎問朝日要不要做他的繼子。

  「唔……總感覺再不問的話朝日就要當上柱了!」他一手抱著朝日一手摸著下巴沉思。

  朝日沉默了一下,以前她不覺得有什麼,但看到岩柱和不死川他們看她的眼神時,她有點懷疑有自己這樣一個繼子會不會對煉獄的聲譽造成不良影響。

  但朝日看著橙發大哥微笑的側臉,說不出拒絕的話。

  算了,大不了我之後痛改前非,積極殺鬼,逃跑認慫不讓別人看

  到就好了。

  就這樣自然走了一段路之後,朝日突然意識到自己還被抱著,她飛快地開始羞愧起來,覺得自己怎麼能這樣麻煩別人。

  冬日的陽光在積雪間反射出鑽石般的彩光,在蒼翠的松林間遙遙地一閃,倒映在金紅相間的虹膜上。

  橙發少年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唔姆,朝日太輕了,我剛剛都忘了。」

  然後他像是不舍一般緊了緊懷抱,側過頭征求朝日的意見,橙紅的柔軟的發頂像貓頭鷹的耳羽擦過她的臉頰:「也不遠了,就這樣走回去吧?」

  朝日呆呆地看了他半晌,一言不發地捂住臉。


第56章 五十五む朝日前輩め

  我妻善逸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

  「救命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絕對要死在這裡了吧!!!!!!!!!」

  有著一頭黑色短發的少年抱頭蹲著,發出難以名狀的尖利哭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師兄不是說只是帶他出來見見世面,並沒有什麼危險的嗎??現在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閉嘴!吵死了!」

  在他前方,正在與鬼纏鬥著的三個少年中的一個實在忍無可忍,在一矮身使出一招雷之呼吸『稻魂』之後扭頭訓斥道:「都是因為你聲音這麼大鬼才找來的吧!」

  黑發少年被他師兄這一眼瞪得打了個嗝,下意識想要反駁鬼來的時候他還沒哭,又不敢讓師兄分心,半截哭聲憋在嗓子眼裡,臉色漲紅又飛快地恢復煞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因為顫抖和腿軟得厲害蹲在原地沒有動。

  雷之呼吸的二之型『稻魂』是在一瞬間打出五連擊的劍技,金色的劍光以持刀人所在的地方為核心,縱橫交錯從四面八方撕裂空氣,像是在半空中乍然爆開了一朵絢麗的金花,不管碰到這鋒利花瓣的哪一角都會立刻被削下一截身體部位來。

  然而這華麗的劍技卻沒能擊中目標。

  成年男子身形的鬼上半身的肌肉高高隆起,垂下的手掌有一個人頭那麼大,五根尖銳狹長的指甲從手指的地方延伸出來,每一根看上去都不比獵鬼人手裡拿著的日輪刀遜色多少,在夜色下閃爍著凜冽的寒光。

  他的移動速度極快,暗色的皮膚穿梭在黑夜中身影幾乎讓人看不清,只在雷之呼吸金光爆開的瞬間映照出半截利爪,一閃的功夫就逼近了同行另一個用炎之呼吸的少年。

  鮮血呈一個扇面的形狀噴濺出來,那少年一刀擋在空處,只來得及後撤了半步避免自己被腰斬成兩段,從左到右橫穿了腰腹的撕裂傷讓他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直接摔在地上,失去了反抗能力。

  狼人模樣的鬼一擊得手,對這一行獵鬼人的水平有所認識,也不急著繼續進攻,動作輕盈地蹲在樹上,慢條斯理地用手臂蹭了蹭嘴角被濺上的血跡。

  他並不說話,也不知道變成鬼之後還有沒有保留著說話的功能,目光帶著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冷漠與惡意在兩個還站著的獵鬼人身上轉了一圈,露出一個充滿血腥味的凶狠笑容。從獪岳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從他上顎裡伸展出來的,錐子一般的獠牙。

  ……顯然在角落裡蹲著的我妻善逸因為太過廢物,被他忽略了。

  雷之呼吸一門的師兄不動聲色地向那一團縮在角落裡牙齒打顫的男孩投去一個憤恨的目光。

  這種一點都指望不上的廢物,師父到底是哪根筋抽了才會收進門的?聽說還是因為被女人騙欠了一屁股債……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黑發少年握緊了刀,目光緊隨著鬼一動不動的身影,那人形野獸正歪著頭打量他們,似乎在猶豫從哪一個下手,看上去絲毫交流的余地也沒有。

  這個偶然碰見的鬼明顯大幅度超出了他們能應付的水平,有一瞬間獪岳想著要不要把那個廢物和地上不知道死活的福山直接交給鬼,說不定他吃飽了就不會再為難他了,少年余光看了一眼此時正握著劍目光仇恨地看著鬼的另一個隊友,按下了心思。

  此時沒有人有功夫管倒在地上的炎呼少年了。花之呼吸三之型『御影梅』艷麗的弧光與鬼利爪揮動的森冷銀輝交織在一起,掀起層疊的氣浪,獪岳在心裡暗罵了一聲蠢貨。

  幾乎每一種呼吸都有這種使用時多方向展開的劍技,雷之呼吸的稻魂,花之呼吸的御影梅還有音之呼吸的響斬無間都是這類型的劍技,不管進攻還是防御,刀弧都會大面積充斥在同一塊空間中,做到多角度格

  擋和攻擊,本來是萬能又便利的型,但現在在鬼的速度和動態視力明顯勝過他們的情況下,這種聲勢浩大動作繁瑣的招式除了擋住視線,干擾隊友,給鬼找到攻擊的空隙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這種情況最好用的應該是以速度和簡潔見長的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靂一閃』。在那個用花之呼吸的隊友果不其然噴著血倒飛出去的時候,他還在冷靜地想著。

  可惜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學不會一之型。

  據說是雷之呼吸裡最精華的一式,獪岳因為學不會遭受了諸多嘲笑和同情,但只有他心裡清楚,自己學不會是因為師父藏私,寧願把絕技教給樹底下那個只會哭的廢物也不願意教給他的緣故。

  現在他要因為那老頭的偏愛而死了。

  一股奇異的怒火在這生死關頭從心底裡竄上來,帶著一種冷冷的意味席卷了他的神智,讓他覺得他決不能死在這裡。龍島也倒下了,現在沒有人會知道他干了什麼,是時候了,他想,握著刀的手指松了松。

  「你這個醜八怪離我師兄遠一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麼?!

  叫做我妻善逸的少年不愧是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按著獪岳最討厭的方式長的,他慫了那麼長時間,在他師兄馬上就要投降的關頭,鼓起全身的勇氣,尖叫著抓著他那把師父隨便打的刀筆直地衝了出來,破壞了獪岳的計劃。

  刀沒到聲波先到了。

  即使一個月的鍛煉讓他的基礎速度有了提升,衝出來時的姿態已經隱隱有了霹靂一閃的樣子,但在鬼的眼裡還不太夠看,反倒是他歇斯底裡哭嚎的聲音實在太高,又極具穿透力,鑽進變成鬼之後五官都變敏感了不少的鬼耳朵裡像是超大聲指甲劃玻璃,讓鬼渾身一震,指甲都偏了一截。

  這是致命的偏移。本來這一下刺實了善逸會失去他的右手,現在他將失去他的腦袋。

  在他背後的黑發師兄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握刀的手猶疑地抬起來。他因為這一瞬的猶豫喪失了救下這個沒用師弟的最好時機。

  完了,我要死了。我妻善逸悲哀地想。甚至連雷之呼吸的一式都沒有學會,簡直像是專門騙爺爺給他還債一樣。

  他閉眼等死。

  帶著血氣與惡臭的腥風呼嘯而至刮得臉頰生痛,然後驟然停了下來。

  滾燙的血液滴落在雪上,像腐蝕一樣露出了一小片黝黑的地面,預料之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我妻善逸茫然地睜開眼睛。

  那鬼全然不似剛剛對他們的血肉不屑一顧就是捕獵著玩的模樣,迷醉地舔了舔自己沾著血的長指甲。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貼著少年的耳朵響起來。

  「……我好吃嗎?」

  「……!」驚魂未定的我妻善逸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猛地彈起來連滾帶爬著向側面逃跑,然後被少女纖細的五指揪住衣領。

  「你到後面去。」少年聽見她的聲音,帶了一點無語和不高興的意味,像溪水裡的碎冰相撞,冷冷地流過耳畔,讓他剛才全身豎起的汗毛服帖地倒下去。

  帶著濃濃紫藤花香氣的雪白發絲拂過他的臉頰,嬌小醒目的少女身影倏然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只一眨眼的功夫重新出現在樹梢上,提著鬼的一只胳膊。

  那少女仇恨地看著胳膊上鋒利的長指甲,這讓她看起來平添三分稚氣,從我妻善逸的同齡人變成他的小妹妹,她手起刀落,當著鬼的面把他斷臂上的長指甲整齊地連根切了下來。

  「……」還清醒著的兩個人類同時感到手指一涼。

  朝日肩膀好痛。

  本來她已經對這種突然召喚非常習慣了,格擋的技術大有提升,很少再受這種破門傷了,但是睡夢中突然換地方魔音穿耳的一嗓子還是把她叫懵了一秒鐘,鬼

  的指甲就直接扎進了肩膀。

  她把那半截胳膊扔了,蹲在樹梢上盯著鬼的動作,手上一刻未停地從膝丸的刀鞘裡掏了點藥出來糊上傷口,湊活著扎緊。

  『後面。』

  太刀簡潔地提醒道。

  朝日左手摘下刀鞘反手架住了鬼的另一只襲來的胳膊,剛糊好的傷口瞬間又崩開了,血液浸濕了衣料,滴滴答答地落在樹干上,這就是鬼想要的,他又陶醉地吸了一口。

  樹下的我妻善逸頗有自知之明地拉著獪岳躲遠,少年敏銳地察覺到自己不能再發出聲音了,抬手把嘴捂上。

  他從小聽力就異於常人,甚至能聽到他人心裡在想什麼,他不確定剛剛自己是不是聽到了一聲『去他媽的好疼』。

  這看來就是讓她干掉這個鬼了,朝日沉默地看著鬼舔他的尖牙,對於這種上來就差點被他殺了,且全無理智她完全打得過的鬼,朝日已經不再需要和他們打商量了,她從樹梢上縱身一躍,源氏名刀的刀鋒微微抬高,發出一聲迫不及待的嗡鳴。

  「無之呼吸,七之型。」

  聽到這句的獪岳震驚地瞪大眼睛。

  ——無之呼吸,那個炎柱的繼子!

  無數銀亮的刀光交織出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把月光連同它籠罩著的這一片天地切割的支離破碎,細小的劍弧宛如光線落進碎金浮動的粼粼海面,此起彼伏地折射出危險的光芒,不可預測,避無可避,飛快地湮滅又生成,每一道在消失前都帶走敵人的一部□□體。

  她用的是一刻鐘之前還在被獪岳否定的四面八方的繁雜劍技,這一劍甩在鬼的身上好像甩在他的臉上,把他沒有說出口的輕視和自負一並劈了個粉碎。

  『海上生明月』

  白發少女輕盈無聲地落回地面,甩了甩刀上的血,先是嘆了口氣,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刷一下看向了一邊。

  在樹下劃水等著的獪岳和善逸被她閃亮的目光看得後退一步,覺得這女孩像是在月色下發光:「……?」

  「你們是鬼殺隊員吧?」她捂著肩膀露出一個笑容:「把日輪刀借我用一下呀。」

  朝日接過獪岳遞來的刀,送了鬼最後一程,散落了一地的鮮血和肢體無風自燃,融進了鋪滿干落葉的雪地裡。

  那兩個昏迷的隊員都還氣若游絲奄奄一息地活著,朝日趕緊用身上帶著的藥簡單為他們做了下處理,鎹鴉還沒來得及找來,她只能先想辦法自己把他們帶到醫館去。

  她處理好,感覺衣角被人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

  朝日抬起頭,看見一雙明亮濕潤的金色眼睛。


第57章 五十六む傳說中的黃顏知己前篇め

  又過了一年,朝日的心態又比她以前的時候平和了不少,至少不會再做出把鞋子塞進召喚人嘴裡這樣的事了。

  這可能其中有生天目的一份功勞。這個人自從在萬世極樂教的時候被朝日帶著傳送過一次之後,就好像上癮了一樣在遇上朝日當面消失的時候就一把抓住朝日,有時候會被跟著帶走,有時候就被留下了,也不懂是什麼原理。

  帶著他去一點用也沒有,生天目在隊友們像坐了火箭一樣飛速晉升的時候還慢吞吞地保持著兩年升一級的速度,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感覺腳下踩實了就光速閃到一邊去的絕技,一次都沒讓破門殺落在身上過,連身經百戰的老手朝日都做不到這一點。

  朝日在前面打生打死,生天目天星躺在一邊給她加油,然後在她火氣上來想要遷怒的時候把她攔腰抱住往回拖,用點好吃的東西或者別的什麼玩意轉移她的注意力。

  「莫生氣,朝日,」少年鴉黑的眼睛裡閃爍著令人不能理解的擔憂:「氣出病來無人替。」

  「……」朝日緊了緊手上的刀, 第一百次和膝丸商量:「我們在這把他宰了怎麼樣?」

  太刀第一百次無所謂:『我是你的刀,你想殺就殺。』

  起初朝日並不知道生天目突然這是怎麼了,畢竟這是個能躺著就絕不坐著的人,很難想像他會費勁做這個,直到有一□□日在蝶屋外面看見了一個看到她嚇得說不出話的新隊員。

  朝日花了一點時間來了解自己如今在鬼殺隊內部的風評。

  炎柱的繼子,神出鬼沒的邊緣怪人,會在戰場上毫無預兆地拋下同伴,聽說與鬼的那一邊關系密切,對人很凶,逃跑很快接任務很少還總是傷痕累累,不知道怎麼升上甲級的瘋子。

  朝日:「…………」

  雖然說大部分確實是真的,但這麼混在一起就變成了女版不死川也太冤了。被煉獄杏壽郎收為繼子的第一□□日就回憶起了曾經在蝶屋被大哥安排訓練的恐懼,這位年少的炎柱真的是非常嚴格,幾乎和他住在一起的每一□□日到最後都是連自己的面部表情都不能控制,死魚一樣被他或抱或拎地帶回去。

  現役的鬼殺隊員有一部分是散布在各地的培育師訓練出來的,還有一部分是自學成才,比如煉獄杏壽郎和不死川實彌這種,這部分天才不僅能把自己用的呼吸法融會貫通,還能抽空指導別人的呼吸法。

  加上新升到甲級,離柱只有一步之遙的錆兔和富岡,這四個人似乎比朝日本人還怕她實力不濟死在外面,一有空就對她進行愛的教育,導致她每天要麼因為召喚趕不回來,要麼被教育的精疲力盡,要麼因為手腳酸痛而表情猙獰,都顧不上關注周圍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多了或者少了哪些隊員。

  單單只是回應幾個人的期待,她就已經足夠累了。

  霧靄中的蒼青群山靜默無聲地凝視著這一群形容狼狽的孩子,鬼殺隊裡年紀最小的甲級隊員收回放在陌生少年被血跡糊滿的面頰上的目光,扭回頭來。

  她還記得生天目天星老奶奶一樣的擔憂,自己不能總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即使肩膀很痛也沒有對這個間接害她受傷的人擺出不好的表情。

  「怎麼了?你也受傷了嗎?」

  從一團亂糟糟還掛著樹葉草籽的黑發裡露出一雙金燦燦的眼睛,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怯怯地指了指她的肩膀:「這個……剛剛裂開了,要再包扎一下嗎?」

  他眼睛裡還帶著剛剛受到驚嚇時未干的淚水,清澈透亮,充滿了關切:「很疼吧?」

  朝日愣住,她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但是這個人還挺好的,她點點頭:「哎謝謝!」

  我妻善逸幫忙扶著那個叫龍島的前輩,看著眼前的女孩動作

  熟練地又把外套扯下來一截重新扎好了傷口,感覺到她的心情好了一點。

  朝日打量著這個自稱我妻善逸的少年,即使和她差不多大,但是從呼吸節奏握刀姿勢等等來看,都顯然還在普通人的範疇裡,她最近都在外面,不知道鬼殺隊有沒有機制變更,茫然地問道。

  「你還不是鬼殺隊員吧?現在練習生也得出去殺鬼了嗎?」

  ……情況已經這麼糟糕了嗎???

  「不不不不是,雖然我確實不是沒錯,但是——」少年顛三倒四地解釋,把手裡的衣角揉成一團,然後被按住肩膀拽到後面去。

  黑發青瞳,年紀大一點的另一個少年走上前來:「是朝日前輩嗎?」

  白發少女瞪圓了眼睛看過來,一臉不敢相信自己會被人叫前輩的表情。

  這讓她看起來更小了,完全不像是傳聞中不好相處的關系戶,即使在今天之後獪岳很難再認為她的實力和等級不符。

  「這個鬼不是我們的任務,」黑發少年搖頭:「我們今天是單純帶著師弟出來散心的,我師弟剛剛被師父收養,訓練太辛苦了有些吃不消,我就想著和朋友一起帶他出來放松一天,沒想到遇見了鬼。」

  有著和朝日相似的金瞳的我妻善逸在他身後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一段話裡朝日只信了第一句。

  在這個我妻善逸的側臉上,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紅痕,這種程度的小傷痕總不可能是鬼動的手,再加上都晚上了還在外面散心,放松的八成不是他而是他這個師兄……

  不過看上去並不嚴重,朝日就沒管。

  年齡幼小的前輩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在身上打了一個轉又收回去,有一瞬間獪岳覺得她什麼都知道了。

  他的鎹鴉姍姍來遲,朝日拜托尖翅膀的烏鴉給他們指一個去最近的紫藤之家的路,鎹鴉用它高亢嘹亮的嗓音說了一段指路詞之後先飛去找人叫醫生了,朝日和剩下兩個人背著傷員在後面走。

  ……要不是這個叫福山的人個子不太高,朝日背著他腳得拖地。

  少年在半路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朝日估計這種程度還暫且要不了他的命,鑒於睡著了能少疼點,就隨便地拍了拍把他又哄睡著了。

  紫藤之家裡醫生已經在等著了。

  「那你在這裡看著他們一點,我把你師弟先送回去?」朝日問獪岳:「今天晚上就不要到處走了。」

  青瞳少年看了一眼我妻善逸,點了點頭:「麻煩朝日前輩了。」

  他看起來真誠又有禮貌,絲毫沒有對著比自己年紀小的人喊前輩的難堪。

  朝日和紫藤之家的女主人道了謝,帶著善逸出去,她現在對這一套已經比較熟了。

  夜晚的積雪在月色下反射著一種深邃的藍光,靴子陷進裡面靜默無聲,數不清的細小星輝低低地鋪滿了整個天際,看上去明天是一個晴天。

  我妻善逸想起剛剛這個女孩殺鬼用的劍招,為自己的不行感到有點難過。

  「你是被你師兄欺負了嗎?」她突然側過臉來,雪白睫毛下的金色眼睛呼吸一般閃爍著微光。

  這個我妻善逸很不一般,按理來說朝日被召喚來的時候是救了他一命,他又一副嚇得要死的樣子,但事實上她並不是被他召喚過來的,召喚朝日的人應該是那個福山。

  「!」金眸少年腦門上陡然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感嘆號,然後開始手忙腳亂地解釋:「你怎麼,不是,也沒有,就是……」

  然後他放棄掙扎,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去:「嗯。」

  「我太不行了,獪岳師兄覺得我給爺爺丟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連頭發都沮喪地不再炸起來了,朝日歪頭,久違地有點好奇:「你怎麼不行了?你師兄不是

  說你才剛入門嗎?」

  「我已經跟著爺爺修行一個月了,但是連最基本的素質測試都通不過。」

  這個素質測試朝日琢磨了一下,覺得可能是和鱗瀧先生的限時下山測試差不多的東西。也許是朝日表現的比她拔刀那會要平易近人的多,那少年漸漸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自言自語。

  「可是我也努力了啊!我也想回應爺爺的期待,每天都像死了一樣地鍛煉,跑步跑的肺都要炸開了,可是下一次站在那個坑邊上的時候我還是不敢跳啊,那個寬度人類怎麼可能跳的過去!!一想到摔下去會怎麼樣我的膝蓋就已經先一步開始疼了!無論真的摔下去幾遍下一次摔的時候疼痛也不會因此減少半分難道是我的錯嗎!」

  「……」朝日聽他絮絮叨叨,聲音越來越高,講他跑步是如何如何累,被木刀打的多麼多麼疼,但還是沒辦法習慣有人突然拿著刀打他,下一次還是會被嚇的拋頭鼠竄並沒出息地掉下眼淚,簡直像是膽子根本沒長在他身上一樣……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

  「這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嗎???」

  「哎?」

  朝日聽到膝丸的一聲笑,感到渾身不對勁:「跑步不累被打了不疼是木頭人吧?打不過就逃跑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什麼?!前輩你也這麼覺得嗎?!!」我妻善逸一個箭步竄上來握住朝日的手,眼裡還殘留著激動的淚水,瞪大了眼睛熱切地盯住朝日:「真的嗎!」

  「你不要騙我,你肩膀都被扎穿了還能笑著和師兄說話呢,他們說真正的鬼殺隊員沒有一個像我這麼膽小的!」

  「我那是不疼嗎!我那是不好意思——」女孩的聲音戛然而止:「呃。」

  朝日把刀抽出來:「你什麼也沒聽見,對吧?」

  黑發少年眨巴著眼睛,聽到凜冽的夜風傳遞過來的惱羞成怒的聲音。

  「……嗯。」他無比乖巧地回答。

  膝丸又在笑了。


第58章 五十七む傳說中的黃顏知己後篇め

  也許是朝日自從加入鬼殺隊以來見過的鬼殺隊員比較少,我妻善逸真的是其中非常真實的一個人。

  「通過最終選拔之後,每天都要和——」黑發少年兩只胳膊伸展到他所能伸展的極限,來顯示出他對剛才那只鬼的恐懼:「這樣的怪物拼命嗎?」

  朝日思考了一下迄今為止她見到過的鬼都是什麼樣子:「也不至於每天……?畢竟你也不大可能一天接一個任務。」

  這個回答絲毫沒有安慰到他。

  朝日好像本科學物理學了兩年之後面對忐忑的高三學弟,以自己最大的真誠試圖勸退:「如果你沒有什麼非要成為獵鬼人的理由,我的建議是快逃。」

  我妻善逸一直很害怕夜晚的山林,他被上一任鳴柱帶回來就一直跟著師父住在一個叫做桃山的地方,這裡白天樹影重疊,鳥語花香,春天聽說有連綿不絕的粉白桃花,訓練時累了隨時可以摘兩個桃子啃啃,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但是一到晚上,事情就全變了。

  在陽光下形狀清晰,脈絡分明的翠綠葉片在夜色的浸染下像蝙蝠翅膀一樣密密麻麻地懸掛在空中,被凄冷月光照成隱隱綽綽的一大團,一旦失去細節,連白天裡分外可愛的桃樹都像是能把人一口吞下的怪獸,動物在夜色中穿行發出詭異的聲響,即使遇到可怕的事大聲尖叫說不定也不會被人注意到。

  一旦成為鬼殺隊員,工作時間就基本固定在夜晚了,而且不光是看起來恐怖,基本百分百都確實會遇上怪物。

  「……」黑發少年的眼淚像瀑布一樣流出來:「我也不想啊,我這樣的人說不定連一個鬼都殺不掉,都來不及和女孩結婚就要死掉了,可是,可是!」

  他的後半句話越來越低,全對著自己的胸口說了。

  這個人看上去和朝日差不多大,就已經開始憂慮結婚的事了。朝日想想已經兩年抱仨的主公,又想了想天天只知道催著她鍛煉的富岡義勇和不死川實彌,感覺到大家的人生道路真的有很大的差距。

  朝日沒聽清他為什麼必須要做獵鬼人,這家伙雖然一直在哭,但似乎很堅定的樣子,可能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她嘆了口氣,拍了拍這個難得和她情況類似的練習生肩膀。

  朝日的風格是如果實在沒有辦法,那也只能先硬著頭皮做試試,說不定會從中得到樂趣。

  「沒事,往好裡想,主公給工資很大方的,只要努力,你就能通過殺鬼發家致富,你不是想結婚嗎,到時候結婚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只要有錢,就會有漂亮女孩願意和我結婚了嗎?」剛才還在哭,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送命的少年突然抬頭,金瞳裡還閃爍著水光,全心全意地關心起這個問題來。

  他居然還加上了漂亮。

  朝日被這深刻的一問問的一愣,發現自己開始不確定起來:「呃……好像也不一定,不過有錢總是優點沒錯吧?」

  「那如果我能通過最終選拔,通過殺鬼發家致富,前輩能和我結婚嗎?」

  「?」

  話題是怎麼跳到這裡來的???

  他的表白如此真誠,甚至連剛一只松鼠擦著小腿過去都沒能驚動他,朝日一頭霧水,絲毫沒有被求婚的喜悅,覺得自己是不是進入了什麼仙人跳。

  膝丸已經在罵了,總之先拒絕再說。

  「不能。」

  「!!!!!為什麼啊!!」

  在被眼淚模糊的視線裡,我妻善逸迄今為止見過最好看的,除了爺爺之外最厲害的,溫柔有耐心還救了他一命的漂亮前輩,笑眯眯地對他說出了相當殘酷的話。

  「你富了和我有什麼關系,你能比我富嗎?年輕人不要想的太多,還是先想辦法活過最終選拔吧!」

  「那

  我覺得我活不過了。」黑發少年不知道經歷了什麼,被拒絕的很習慣,恨不能就地躺下變成生天目天星:「反正就算活過這次,下一次還是會死,結婚也沒有希望,還有什麼好努力的。」

  也許是心情放松下來了,叫做善逸的孩子突然感覺到後脖子裡傳來一點奇異的觸感,冰涼,還帶著些微刺痛。

  ……像是一只枯瘦的人手,從雪地裡伸出來,掐住了他的脖子。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朝日前輩救命啊有東西抓我他們抓我!!」

  朝日冷不防被一下子抱住,還是狗熊上樹那種抱法,視野遮了個嚴嚴實實,腰險些閃了,『淨琉璃』卻沒有絲毫異常,她想了想,把膝丸拔出來架在我妻善逸脖子上幫助他冷靜。

  沒想到朝日會有一天發現自己和一個別的什麼人在一起,她居然是那個膽子比較大的,真該讓不死川實彌來看看,他一定很欣慰。

  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是貨真價實的涼。善逸瞬間冷靜下來放開朝日,看著她從自己後脖子裡撿出一根枯樹枝。

  「……你這不是很想活的樣子嗎?」她無語。

  離獪岳所說的地方還差很遠一段距離,他們出來的時候本身就是奔著離家遠一點的方向去的,被鬼追了之後又慌不擇路地逃了好長一段,善逸作為一個練習生還沒有辦法跑的很快,朝日是打死不可能背著他走的,但現在她感到有點後悔。

  黑發少年心裡很明白自己八成已經踩在了這位前輩的神經上,為了不被半途丟下,弱弱地換了個話題:「前輩你來這裡是有任務嗎?」

  朝日不想告訴他自己是被召喚來的,就隨口應付:「嗯,我來抓鬼。」

  「抓活的???!」

  「對,抓了關到山裡去,為明年的最終選拔做准備。」朝日想起她來之前從煉獄杏壽郎那裡接到的外快。

  朝日沒刀,已經習慣了逮到鬼殺不掉,慢慢等天亮了,跑得又快,是最合適的抓鬼人選,主公雇她干這個,一個鬼本月工資加百分之五,簡直是朝日快樂工作,在被召喚到這裡之前她已經抓了三個了,如果不是襲擊善逸他們的這個鬼有點超出需要的水平,她還能順手完成第四個指標。

  想到黑發練習生可能將來也要去參加考核,她安慰道:「沒事,沒今天這個厲害。」

  善逸第一百次感覺到自己沒有被安慰到。

  等到桑島慈悟郎接到鎹鴉的消息出門迎接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弟子眼淚汪汪地跟在一個比他還小點的女孩後面,一邊還和人家說著什麼雷之呼吸太難學了,到現在也學不會第一式,他會不會到最終選拔的時候也只會一招啊之類的話。

  那女孩居然還給他支招,說沒關系,她也練了好多年學不會一招新的,但是笨人也可以有出路,你看你不是在學霹靂一閃嗎,等你學會了你從左邊閃到右邊再閃回來,這不就是二之型霹靂二閃了嗎,用反復橫跳的動作連閃三下,中間走位快一點,不就是三之型霹靂三閃,學其他呼吸從中間閃到邊上去,再閃回來,閃一個圓弧,這不就是霹靂開花閃了嗎,輕輕松松學會八個型。

  類似的經驗她似乎還有好多,類似什麼如果你只會兩個型,你就可以把你第二個型取名叫五之型,這樣敵人就會以為像這麼厲害的招式你還會四個,從而感到害怕,說得頭頭是道,簡直經驗豐富。他家那個傻小子兩眼放光如獲至寶地聽著,恨不能拿出紙來做筆記。

  桑島慈悟郎:「…………」

  這是鱗瀧左近次教出來的那個孩子沒錯吧?


第59章 五十八む朝日的快樂桃山之旅め

  鬼殺隊的呼吸法基本上都是有跡可循的。大家共用一套基礎的增強呼吸的方式,然後在具體的劍技,步法,進攻和躲避風格上由不同人衍生出不同的屬性。

  最基礎的是水,雷,岩,炎,風,這麼幾種,然後在它們之上發展出不同的亞種,比如蝴蝶香奈惠所使用的花之呼吸和蝴蝶忍的蟲之呼吸,都是從水之呼吸衍生來的,還有宇髓天元用的音之呼吸,來源於雷之呼吸。

  因為音之呼吸在速度上和朝日的無之呼吸比較接近,宇髓天元偶爾會被煉獄杏壽郎拜托指點一下朝日。

  大概也就指點了幾次,他就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麼可以教給朝日的了。

  朝日的劍術天賦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她既沒有現役炎柱那樣暴烈又縝密的力量,也沒有富岡,錆兔和真菰同出一脈的四兩撥千斤的技巧,如果不是她手上那把刀比較特殊的話,她很有可能像蝴蝶忍一樣,甚至切不開鬼的脖子。

  但就像蝴蝶忍發現自己力氣不夠開始向毒的方向發展一樣,朝日擅長的東西從一開始就非常明顯。

  「我已經快要追不上她了。」前忍者心情復雜地對炎柱這麼說道。

  有可能是天生的,也有可能是後天磨練,朝日自然地知道怎麼躲避和遠離危險,在跑路上的造詣敢稱鬼殺隊第一。

  所有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來的型都便於她更快地從戰場上抽身,讓敵人無法預測她的行動,連基礎呼吸中強調的瞬間爆發都在戰鬥中被慢慢地替換成了更加輕盈節能的續航模式,是犧牲了殺傷能力而換來的極端的生存特化型。所幸膝丸非常鋒利,保證了朝日至少能切開絕大多數鬼的肢體,讓她不至於拋光,除了不能像日輪刀的持有者那樣砍下頭顱就殺死鬼之外,總體上實力還是配得上甲級隊員。

  前柱級隊員綿谷在觀察過她之後甚至向主公提議給她收兩個「隱」的徒弟,專門培養一點先遣偵察兵。

  鑒於是加工資的好事,朝日本來是不會拒絕的,但是在拿不死川做試點的時候就慘遭失敗。

  「你看,就比如說從山頂到山腳,或者從蝶屋大門到蝴蝶姐姐的房間,你要在看到前面有什麼東西的時候,腦子裡立刻生成一張地圖,簡單地判斷一下你的體重,用紅色把可能的落腳點標注出來,再優化一下,綜合好走和距離,找出一條最佳道路,然後用黃色標出來。」

  「?」

  「就是說,我覺得阻礙我移動的最大因素就是跑太快的時候不知道該往哪走,容易撞到或者腳滑,所以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先把可能需要走的路線都在腦子裡標好,這樣的話哪怕遇到障礙也能不假思索地飛快換到另一條路上去,在移動的時候就全心全意每一個細胞都想著我要趕緊跑,自然就快了。」

  「?」

  「我知道,剛開始可能會比較困難,但是只要多加練習,被打的次數多了,就像有狼狗在後面火燒屁股地追著你,就……」

  「…………」

  「好吧好吧,」朝日急了:「我壓箱底的終極大招!」

  「只要你想像你後面有一個童磨——」

  「別說了,」不死川實彌摸摸小女孩腦袋:「這錢你是賺不到了。」

  「?」

  朝日在這件事上慘遭打擊,還損失了一筆潛在工資,但依舊很執著,看到我妻善逸就覺得他是一個可造之材。

  畢竟能激發一個人的潛力的,除了仇恨就只有恐懼。

  勸退無果,本著能多活一個人是一個人的想法,她把自己的多年經驗挑挑揀揀,找了一些有用的傳授給了我妻善逸。

  然後就被人家師父逮了個正著。

  桑島慈悟郎光看外表是個嬌小嚴肅的老頭,和鱗瀧左近次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雷之呼吸的培育師左眼下有一道巨大傷疤,有著和可愛胡子截然不同的凶惡眼神,像教訓孫子似的,上來就給了我妻善逸腦門一手刀:「你大晚上跑出去干什麼了?!」

  這一下敲在善逸頭頂,朝日也跟著抖了抖。兩個小孩差不多高,發色一黑一白,都有一雙水汪汪的金眼睛,像兩只落水的小狗齊刷刷地看過來,培育師看的腦子一懵,手背到身後。

  朝日老老實實向培育師說明了情況,並表示沒有人受傷,培育師狠瞪了弟子一眼,對朝日露出一個笑容。這一笑春暖花開,讓小老頭整個人連皺紋都舒展開來,矮個子老頭笑呵呵地拍拍朝日肩膀,邀請她留宿一晚。

  朝日本能地感覺到有陰謀,但鱗瀧先生總是戴著面具,她實在沒見過這種嬌小可愛,眼神凶惡但笑起來能露出八顆牙齒的白發老爺爺,感到不能拒絕。

  不死川以後老了會變成這樣嗎?這也太棒了吧!!!

  她光速答應。

  第二天一早就後悔了。

  「你是鱗瀧的弟子吧?讓我看看你的呼吸法用的怎麼樣。」雷之呼吸的培育師拿著木刀站到朝日面前。

  即使他右腳裝著義肢,當他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的時候,朝日也完全不敢小看他。

  使用雷之呼吸的前任柱級隊員站著不動的時候宛如雷雲密布的天空,黑沉沉地壓下來,動起來的時候又是一道雪亮的閃電。

  善逸被勒令待在一邊看熱鬧,桑島慈悟郎完全沒有和朝日商量下的意思,朝日趕鴨子上架,身體條件反射地蹦起來,少女披著寬大的羽織,像離弦之箭竄進樹林裡的時候卻連一絲積雪都沒有拂下來,木刀夾雜著勁力緊緊咬在她背後如影隨形地跟著,終於在一個拐彎之後插進了樹裡,直接穿透了那節缺水的樹樁,釘在後面的枝干間,連顫動都沒有。

  朝日半跪在樹上探頭探腦地往下看,盯著樹樁上形狀規整的一個洞,和善逸一起吸了口冷氣。

  善逸在想爺爺平時這是對我有多麼手下留情,朝日在想要是這位腿沒斷她的下場就如同此樹。

  她從樹上跳下來扶住拐杖放在一邊的桑島慈悟郎,按照被鱗瀧左近次指點的經驗,乖乖站著等培育師的評價。

  培育師和鱗瀧先生的反應驚人的一致,拍了拍她肩膀,表示見識到了。

  因為和大家練的太不一樣迄今為止連型都只能自己摸索的朝日:「……」

  桑島慈悟郎確實被驚訝到了,他聽獪岳說過這個鬼殺隊神秘莫測的小孩,現在看來她除了最基本的呼吸方法之外,所展現出來的無論是戰鬥理念還是運用方式都和目前鬼殺隊的主流截然不同,這麼大一個孩子聽說都見過上弦之二了,剛才一瞬間被他攻過去驚恐的表情簡直是善逸翻版。

  「沒事,你做的很好,教給善逸的東西也很有用。」老爺爺揉了一把小女孩腦袋。

  「哎?」朝日沒想到會得到表揚,震驚之下脫口而出:「您不會覺得我這樣沒有出息嗎?」

  桑島慈悟郎哭笑不得,一看就明白她估計被不少人噴過了,培育師隱晦地向黑發弟子那邊努了努嘴,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無奈的樣子:「習慣了就覺得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昨晚和善逸談過,這個孩子和善逸說的包括學不會新的型怎麼辦,只要跑得快惡鬼就沒什麼可怕的,雖然有些聽上去像是笑話,卻確確實實疏解了他這個弟子對成為獵鬼人的恐懼。

  「你想的也不錯,不光是型,我們現在所用的所有的呼吸法,都是從日之呼吸發展出來的,而雷之呼吸的基本理念和絕大部分型,也都是從一之型的各種用法而加以變化生成的。」

  「所以即使沒有人能給你具體的教導,學不會新的型,你也已經掌握了最重要的東西,只要在戰鬥中更細致地體

  會它,根據你自己的需要來靈活地對現有的招式做出改動,再取個名字,一百零八個型也就有了。」老頭對朝日眨眨眼。

  這話同時說給我妻善逸和朝日聽,朝日點點頭,看到培育師把自己的義肢露出來。

  他的語氣說不上難過:「其實你和善逸想的也對,鬼殺隊自從成立開始和惡鬼廝殺,一代一代已經死去了太多人,新隊員還沒來得及成長起來就夭折在半路的太多了,你們能學會在惡鬼面前保護自己是再好不過的事。」

  白發女孩愣了一下,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但是只有一條,」桑島慈悟郎一手一個按住了朝日和我妻善逸的肩膀:「迂回也好,怎麼樣也好,身體可以逃跑,但永遠不要讓心也跟著一起放棄了,哪怕這一次我們不敵,也絕不能喪失下一次對敵人揮刀的勇氣。」

  「嗯,」朝日笑起來:「我明白的,堅持下去做自己能做的事嘛。」

  只要活得夠長,什麼無慘什麼童磨什麼召喚,遲早有一天能把所有麻煩的事情都解決,找到那個人把他帶回來,大家一起買個大房子過雞飛狗跳的快樂生活。

  帶著一兜桃山特產桃干和兩張培育師寫的對她戰鬥上目前存在的毛病的指導出了桃山,朝日覺得雷之呼吸都是多麼正常的好人啊,和桑島先生談過話之後簡直覺得未來充滿希望。

  她回去快快樂樂地和煉獄杏壽郎分享了她的經歷,得到少年老師爽朗的笑容:「嗯,朝日只要一直保持這樣就好了!」

  朝日覺得她能保持。

  直到再次見到獪岳的時候,她萬般為難地握著刀,才又一次發現,她對於自己的命運,從來都有點太樂觀了。


第60章 五十九む朝日的不快樂營救經歷前篇め

  武藤惠子沒有想到,即使做了鬼,她還是掙脫不了丈夫的陰影。

  在很早以前,她不堪這個人對她的虐打,一個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的時候,就在想要不然死了吧,死了就能永遠擺脫這個人了吧。

  ——她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天真。

  獪岳形容狼狽地縮在角落裡。這是淺草附近一個不知名的破地方,四面漏風的一個破屋子。

  很難相信繁華地帶的邊緣也會有像這樣的地方,冷風從木板與稻草之間的縫隙裡鑽進來,屋頂以一個危險的方式潦草地搭在四面薄脆如紙的牆壁上,這巴掌大的一小塊地方幾乎被血跡浸透,混合著濃稠的臭味和酒氣,足夠把一個身體健康的人熏到當場暈過去,即使是小時候慣於在泥水裡打滾的獪岳也從未見過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

  這就是鬼超凡的耐受力嗎?

  只需要風就可以吹的吱呀作響的桌子邊擠著兩個人,或者說一人一鬼。

  待遇相差不大,都被有一個成年男子三指粗的藤編繩五花大綁,死狗一樣扔在地上。

  獪岳被抓進來已經有三天了,這三天裡他水米未進,似乎抓他回來的鬼只把他當作一件消耗品,時限大概四五天,不過鑒於鬼殺隊員不同於常人的身體素質,可以堅持更久一點,虛弱有助於阻止他逃跑,最起碼現在,他沒有辦法掙脫繞過他手腕和腳踝的繩子。

  他的日輪刀放在手邊,這與需要他做的事有關。

  這繩子上似乎加持了某種血鬼術,用刀都難以割開,不過這可能是因為他的學藝不精和身體的虛弱,畢竟這個鬼把他抓回來沒有立刻殺死,而是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東西,先把他餓了兩天,第三天才慢悠悠地將他的日輪刀還給了他,並給他交派了任務。

  那被捆著的女鬼被飢餓驚醒,發出一聲干枯而痛苦的呻|吟。她掙脫不出來,昨天晚上的時候她剛從這間屋子跑出去,一路尋找著能遮蔽身體的陰影,卻迎面碰上了她提早回來的丈夫,慌不擇路地躲進了隔壁的柴堆裡。

  「她去哪了?」男性鬼的四肢難以言喻地隆起成一個極為誇張的弧度,他簡直像是把污泥和惡臭夯實了聚攏在一起形成的東西,站直身子的時候幾乎要把屋頂頂破,兩天前他還沒有這麼高。

  肌肉虯結的小臂上刺破皮膚生長出來的一根鋒利骨刺對著獪岳的脖頸,對於鬼來說脆弱一點的脖子之於人類同樣脆弱,黑發少年面色蒼白,瞪大了眼睛想要躲開這根被血和暗黃色的不明污漬糊滿的利器。

  他那雙蒼青色的漂亮眼睛直直地對著柴堆裡的武藤惠子。

  同樣蒼白且瘦骨嶙峋,與一個普通人無異的女鬼眼裡的哀求幾乎要變成血從干涸的眼眶裡滴落下來。

  『我什麼都沒有做,求求你——!!』

  這個幾天前武藤三郎剛抓回來的人類少年動了一下,露出一個虛弱而飽含惡意的笑容,抬起手指端正地指向她。

  「在那兒躲著呢。」

  武藤惠子在迷糊中被人挪動了一下,她被從藏身之處拖出來砍掉了四肢,能殺死鬼的只有日輪刀和太陽,但因為作為鬼生下來幾乎只喝過一點血,她的自愈能力慢的驚人,傷口的斷面處碎骨支在地上。

  日輪刀割開她的身體,鑒於她的血幾乎已經流無可流,獪岳只好切開了她的大半個脖子。

  獪岳私心裡是極不樂意這麼做的,倒不是出於對鬼的同情,這個女鬼似乎有著某種奇怪的血鬼術,她的血混進普通人的血裡能達到稀血的效果,那個男鬼就是因為這個才死活不放她走的,畢竟鬼是不愛群居的怪物。

  鬼的身體,能力都會被稀血人類的血肉所加強,獪岳從最開始就因為打不過這個鬼而被抓住,原本鬼只抓住了他,他被迫出賣了他

  的搭檔來表示自己倒戈的決心,那個蠢貨因為反抗的太厲害直接死了,可能是日輪刀沒辦法在鬼手裡發揮出能削弱鬼的作用,對比之下相當乖巧的獪岳被留下了性命。

  但是隨著這個鬼用女鬼的血一次又一次加強自己,獪岳完全看不到活下來的希望。

  門陡然發出一聲巨響被撞到一邊,一個大的能塞滿整間屋子的壯碩身影擠進來,把手裡提著的死人扔到一邊,屋子的男主人回來了。

  他隨意地掃了一眼瑟縮在牆角的獪岳,目光凝在了裝血的破舊木碗裡。

  「怎麼只有半碗!!你這小雜種干了什麼?」

  獪岳在心裡暗罵一聲縮起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加虛弱一些:「我盡力了,她就只有這麼多血了。」

  這對武藤三郎來說遠遠不夠,雖然變成鬼之後腦子渾渾噩噩,但本能告訴他這個人類小男孩不敢撒謊,他蹲下身去把只剩下軀干的妻子抱起來:「怎麼會只有這麼多呢惠子,這不夠啊?」

  原本輕柔的動作驟然加重,鬼像發瘋了一樣擠壓著女鬼的傷口,像是要從她身體裡榨出汁來:「這不夠啊惠子,還差一點我就能匹敵下弦的實力,從那位大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血,我們全家都能過上好日子,聽話,你再多給我一點!這還遠遠不夠啊!!」

  女鬼在痛苦中發出一聲有氣無力的慘叫,慘白的嘴唇動了動,她的丈夫湊近了想要聽聽她的解釋,被一口吐在側臉上。

  這侮辱不敬的行為完完全全激怒了他,武藤三郎抓著妻子的半截腦袋把她整個人摔在地上,像他們還是人的時候那樣給她一巴掌,這一巴掌加上鬼的力量幾乎要把那個頭從脖子上扇飛出去,女鬼的腦袋被一層皮搖搖欲墜地吊著,她終於意識到一點危機感,從斷掉的喉嚨裡擠出一聲尖厲的哭求。

  「我錯了,對不起,不要,求你再給我兩天時間,血會再流出來的,不要打了,求你——」

  「你撒謊!!」有獪岳腦袋那麼大的拳頭雨點一般落在她身上,丈夫更加憤怒了,他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只覺得這樣的背叛從很早以前就有了:「你總是這樣藏著掖著不肯拿出全部來,你想做什麼?你想要離開我嗎?」

  「我沒有!我沒有要離開你,你相信我!!」

  破裂的斷口處再擠不出一點血來,今天的鬼動作格外暴烈,等他冷靜下來的時候妻子已經差不多快要變成一灘碎肉了,他盯著這一團看了一會,突然找回了一點神智,跪下來痛哭起來。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

  獪岳整個人蜷成一圈,大氣不敢出地看完了一場鬼之間的家暴,只害怕下一秒鐘這樣的酷刑就要落在自己身上,從他的角度看,男鬼好像是突然具備了知性一樣,開始陷入某種劇烈的心理掙扎,頭大的拳頭攥緊又松開,下一秒仿佛就要把屋子錘散架。

  也不知道哪種想法占了上風,他默不作聲地走到角落裡一把把獪岳提起來,人類的胳膊經不住鬼的力道,哢嚓一聲扭曲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少年痛的冷汗直流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咬著牙任由鬼拎著他的胳膊抓住了日輪刀,比在了女鬼看不出是脖子的脖子上。

  「對不起,沒事,」這個男鬼與剛才發瘋的樣子判若兩人,近乎溫柔地把那一堆骨架血肉半扶起來:「以後你再也不用這麼痛苦了。」

  那稀爛的女鬼在半昏迷的狀態中意識到不好,尖叫蠕動著掙扎起來:「不,不要殺我!!我不想死不要殺我求你——!!」

  她的求饒在絕望中停止,日輪刀帶著呼嘯的風聲斜劈下去。

  ——同突然冒出來的另一柄長刀狠狠相撞,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一聲金屬切割聲。

  獪岳被擠到一邊去,一個他無比熟悉的白發女孩茫然地出現在他和鬼的中間

  ,單手橫刀架住了他的日輪刀,緩緩地眨了眨眼。

  被召喚帶來的眩暈感逐漸從腦海裡消退下去,朝日的視野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她維持著握刀的姿勢不變,虎口被這力道震得發麻,環顧了一周,看到了不能理解的情況。

  她一刀格開獪岳的刀,少年本來就斷了的右胳膊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吃痛之下刀掉在地上,抓著他胳膊的小山一樣的鬼在驚訝和震怒之下抬起手來,源氏名刀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在狹窄的破房子裡自下而上閃電般刺穿空氣,拉出一道銀白中夾雜著金色的弧光,照亮了鬼被切下來的半邊肩膀,手裡還攥著獪岳的胳膊。

  失去牽引的獪岳重重地落到地上,少年反應很快,在脫困的瞬間就滾到了一邊,捂著自己扭曲的半截小臂。

  明明是千鈞一發的時候,他卻滿腦子都是別的東西。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剛才這個突然出現的幼女前輩使出來的那一招,真的很像他到現在都不會的,雷之呼吸的霹靂一閃。

  那老頭寧願傳給外人都不願意傳給他嗎?!!!

  少女在逼仄的屋子裡翻轉騰挪,她似乎對於這種環境得心應手,在最初一瞬間的茫然過後很快掌握了節奏,刀痕絢麗的尾光還沒有完全暗下來,那個獪岳和女鬼無論如何都不能戰勝的鬼就沉重地摔在了地上。

  接下來的場景相當熟悉,朝日走過去從獪岳腳下撿起他的日輪刀,干脆利落地把鬼的頭切了下來。

  「你沒事吧?」

  朝日以為自己的任務就結束了,她轉回去扶起獪岳,覺得自己和這人真有緣,已經被召過來兩次了。少年面色蒼白地捂著胳膊站起來,對朝日搖了搖頭。

  「前輩,還沒完,這裡還有另一只鬼,我們得把她也殺了。」

  他沒想到的是,聽到他這句話的白發前輩活像大吃了一驚似的,一個箭步衝到地上那一灘女鬼的面前,看一眼鬼看一眼他,打量了好一會。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不要這樣對我啊——」她反復重復著這樣的句子,遲遲沒有對鬼下手,過了大概五分鐘,才終於像是認命了一樣絕望地安靜了下來。

  「是這樣的,」女孩語調古怪,眼睛裡閃爍著迫切的真誠:「我覺得這個鬼對我們鬼殺隊來說很有研究意義,我決定先不殺她,把她帶到蝶屋去給蝴蝶前輩看看,你覺得怎麼樣?」

  黑發少年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慢慢地後退一步,用左手拿起了他的刀。

  「……」

  在寂靜而詭譎的氣氛裡,獪岳覺得自己窺測到了某個秘密。

  ——離接到任務趕至目的地的富岡義勇到來,還有五分鐘。


第61章 六十む朝日的不快樂營救經歷後篇め

  朝日在第一次見到主公時,主公拉她入伙,她問了他一個一直以來她都在思考的問題。

  就是這個召喚,在選擇對像的時候究竟有沒有善惡傾向。

  朝日一直以來對它的了解是,當一個人真的不想死的時候,他發自內心的想要什麼人來幫自己一把的想法就有可能將朝日傳送到身邊。那麼壞人不會想活著嗎?

  朝日救過壞人。

  那是一個人販子,專門抓小女孩賣到花街去,有一次失手了被一個小姑娘的父親帶了一群人圍住打,快要被打死的時候召喚來了朝日。

  朝日那個時候已經算是有一點厲害了,努努力將幾個挨餓受凍身體不算太好的普通人打趴下還是可以辦到的,鑒於對方也不是拼命想打死那個人販子,戰鬥結束的很輕松,朝日只是把他們打跑了而已。

  結果那些人跑了之後,躺在地上的人販子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浸滿了麻藥的紗布,從後面一把把她捂上帶走了。朝日事後想可能這個人身上常備著這些東西,雖然打群架的時候卻是沒什麼用就是了。

  朝日突然出現救了他,他撿回一條命,立刻就開始想賺錢的事了。這小女孩胳膊腿很細,長的是他在這窮地方少見的好看,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異人感,一些口味奇特的貴人可能會喜歡,又常年吃不飽的樣子,經過剛才那一番激烈運動已經沒剩什麼力氣了,只要他拿出僅剩的體力從後面來那麼一下,就可以很輕易迷暈。

  可能就是類似的想法。人販子為了對付朝日拿出了自己全部潛力,發揮出了他那半死樣子完全不可能有的閃電速度,結果非常成功,朝日醒來之後就已經在運輸女奴的車上了,刀被收走,全身捆著,不知道為什麼斷了兩根骨頭,旁邊是那個打他的人的險些被拐走的女兒。

  在路上閑著無聊的看守人會在車上那些不能反抗的小女孩身上找點樂子。朝日的白發在其中是最醒目的,她挨了幾乎所有人份的鞭子和言語羞辱,反正只要不打臉不做額外的事就能和花街那邊交差。

  朝日為了磨斷繩子險些把手腕磨斷,人販子沒把她的刀扔掉,因為只要拿在手裡掂一掂就會明白膝丸和他哥哥很值錢,她在車末尾放貨物的地方找回了刀,然後把那一趟除了人販子本人之外他的同伙腿都打斷了。

  朝日不太懂這種隔了幾天的情況她能不能殺,有點害怕一刀下去換個位置自己挨自己刀,她站在那人前面聽他痛哭流涕地說他有多麼對不起再也不敢了,一邊思索著這個問題,正當她在猶豫的時候,那個人在她面前被人一斧頭砍死了。

  是那天女兒被拐走還被朝日揍了的男人,默不作聲地追了上來,把嚇得一直在哭的女兒抱起來摸了摸頭,看了一眼被濺了一臉血的朝日,沒有找她的麻煩徑直走了。

  朝日被甩了臉色也顧不上難受,她嚇壞了,血液滾熱中帶著鐵鏽氣息的感覺牢牢地黏在她臉上,那一刻她感覺是她挨了那一斧子,她坐著一動不動直到太陽落下來,才猛然醒過來發現自己還活著。

  似乎隔幾天就不一定會關朝日的事了。她想了想,拿起膝丸,把那些躺在地上斷腿的人殺了一大半。

  朝日一般不愛做這樣的事,她自己怕死,就感同身受地覺得殺人不好,但她也不是很怕傷害別人,因為絕大多數她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要來傷害她的東西也沒有先想一想她是不是不想死。

  加入鬼殺隊之後她就只擔心一件事,畢竟就算是鬼,也是怕死的。

  鬼殺隊的主公說即使召喚對像沒有善惡立場之分,但朝日自己可以有,她可以通過選擇來決定自己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朝日當時的回答是她沒有什麼選擇,她只是不想死。

  畢竟也沒有人告訴她如果她真的沒有成功,她會怎麼樣。

  而這

  個答案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改變過。

  「主公給我指派過這方面的任務,花柱蝴蝶前輩想要研究鬼的特性和重新把他們變回人的辦法,而且明年的最終選拔需要補充新的鬼進去,所以我得抓幾個回去,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獪岳看起來相信了一點,他舉著刀的胳膊微微放松,看起來松了一絲氣的樣子,畢竟他也真的不想和前輩動手,即使是比他還小的一個女孩。

  不如說獪岳這個人本身就沒什麼原則,誰比較強他就聽誰的,只要現在能保住命,懷疑的東西以後再查證也好。朝日不是很怕這個,畢竟幾天之後這個鬼和她就沒什麼關系了,如果有什麼隱情的話就問問主公再決定也不遲。

  氣氛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朝日彎下腰把那一團鬼拾掇了拾掇,女鬼虛弱地對獵鬼人說謝謝,鬼的恢復力驚人,僅僅是把裂開的部分拼在一起,血肉就蠕動著自己黏合起來,朝日打量了一下,雖然這一個恢復的比較慢,但過個一天下來怎麼也能湊活長出一個人樣,不至於半路出現什麼遺留了。

  「不客氣。」她回答道,然後轉向獪岳:「你的傷還好吧?剛剛情急之下讓你撞到了牆上,現在還能走路嗎?」

  獪岳不能走也得能走,朝日隨身會背一個小水壺和一點糖,她把糖扔進水裡,打開蓋子遞給這個明顯餓了好幾天的少年:「你先喝,等體力恢復一下再走吧,出去先找個人多的地方吃點飯包扎一下傷口再回去復命。」

  獪岳和女鬼一樣說了謝謝,靠著牆小口小口喝糖水。

  死裡逃生的少年想到剛才的情況,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問朝日:「前輩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啊?」

  「真的好快,我連門什麼時候開的都不知道。」

  「我路過的,最近本來就在找鬼抓,」朝日眨眨眼:「我練的型可以直接削掉一段目標距離,所以看起來會像是突然出現的。」

  「哇是像瞬移一樣嗎?雷之呼吸就夠快了,沒想到居然還能有這種型,」他低下頭,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簡直能媲美血鬼術了。」

  「那還是不如血鬼術的,」朝日搖頭:「我見過的鬼能瞬移的同時分出兩個來一前一後地堵你。」

  其實她沒見過,但她覺得這談話的方向有些危險。

  「你呢,你是怎麼回事?戊級以下隊員派任務都不給你分隊友也太難了。」

  獪岳的眼神微妙地游移了一下,他看上去相當難過:「我原本是有隊友的,就是上次前輩見過的福山,但是他先一步被鬼殺死了。」

  福山是個圓臉小男孩,練炎之呼吸,有一頭飄逸紅發,之前被煉獄杏壽郎指導過,還得到了他的誇獎,之前在桃山的時候就是他為善逸把朝日召喚過去的。

  結果這一次朝日沒有救到他。

  朝日聽完了獪岳的經歷,感到相當同情:「我的天,你受苦了。」

  雖然自己的鎹鴉經常因為召喚找不到自己,但她建議道:「你的鎹鴉呢?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可以先放鎹鴉出去看看能不能搬到救兵。」

  「唉,我感覺我的鎹鴉有時候不太聽我的……」

  「……鑒於我的鎹鴉也不太聽我的,我就不瞎說了。」

  可能是因為補充了一點能量,他有了點精神,也不嫌這個地方環境髒亂差了,微微坐起來問朝日:「我們一般藤襲山裡會准備多少鬼給一批孩子考試啊?」

  朝日其實也不是很清楚:「至少十幾個?我只負責抓我這部分的,可能還有其他人也在抓,數目是主公在控制。」

  「那前輩抓夠了嗎?」

  「算上這個應該——」

  朝日沒有再說下去了,『淨琉璃』的感知區域裡,有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了視野中,只一個呼吸的功夫就到了門口。

  「夠了。」一道她熟悉無比的聲音響起來,富岡義勇帶著刀走進來,雖然不知道朝日為什麼會在這裡,但還是一邊接著朝日的話提醒她:「你是不是記錯了?上個星期就抓夠了。」

  「前輩剛還在問我的鎹鴉呢。」獪岳接上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轉過來對朝日指了指富岡的肩頭。

  他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在這呢。」

  這種拐彎抹角的提醒和求助對富岡是沒什麼用的,黑發藍眼的准柱級隊員在這個安靜得詭異的氣氛中茫然地眨了眨眼,順著獪岳的話點了點頭,示意確實是鎹鴉把他帶來的。

  可能是朝日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間獪岳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但很快她就高興不起來了,富岡走過來看了一眼情況,閃電般把事情安排好:「我來背他走。」他很熟悉朝日殺不死鬼的事,抽出刀來幫她。

  湛藍的美麗刀鋒在半空被銀白刀刃架住,黑發師兄疑惑地看向朝日。

  朝日太愁了,她實在不想和富岡打一架:「我想把她帶給蝴蝶前輩看看。」

  「那抽她一管血就夠了,沒必要活著帶。」富岡關切地給她解釋,一邊用力壓下刀刃。

  獪岳又把自己縮進了牆角,他聲音很弱地提醒富岡:「前輩好像中了那個女鬼的血鬼術,一直想把她活著帶回去。」

  「…………」

  這一刻朝日全明白了,合著這個獪岳一開始就是這麼懷疑的,跟她聊了半天只是為了麻痹她的神經等著救兵來。

  這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嗎?

  之前忽悠童磨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現在就輪到朝日了。

  被血鬼術蠱惑,想要把一個鬼活著帶回營地是相當嚴重的事情,誰都不能冒這個風險,迎著富岡逐漸嚴肅起來的目光,朝日覺得自己像一個被判了精神病的普通人試圖解釋自己不是精神病。

  她實在想不出來一個人要怎麼證明自己沒有中血鬼術。

  「我沒有。」她干巴巴地說。

  白發女孩可憐兮兮地看過去,手卻在下一刻穩穩地接住了對面驟然翻轉的刀鋒,朝日從沒想到她有一天得在這種情況下和富岡刀劍相向,她一個起落把女鬼拎起來:「不帶回營地也行,求你了讓她多活兩天吧!!」

  女鬼用僅剩的軀體纏緊了朝日,一邊尖叫著求她救救她,這情景看上去更貼合血鬼術學說了,朝日一個頭兩個大,險而又險地閃過富岡的刀鞘:「你別求我了姑奶奶快閉嘴我求求你了!」

  富岡想要抓住朝日看看她是不是中了血鬼術,朝日不確定他會不會暴起殺鬼,只好先躲了再說,但即使手下留情只用刀鞘的富岡也絕不是好對付的存在,兩個人一眨眼的功夫在狹小的房間裡碰了五六下,下手逐漸開始失去控制。

  黑發少年湛藍的眼睛裡滿是凝重,剛才撞到桌子上擦破了朝日的手背,稀血會讓恢復中的鬼更控制不住自己,他有點怕朝日在迷糊狀態被咬,思考了一下,他把刀鞘扔到一邊,拿起了他的刀。

  朝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認真起來的富岡義勇在正面上朝日完全不是對手,湛藍刀刃只有半指寬,斬過來的力道能順著她的虎口一直麻到胳膊,他已經完全不想留手了,朝日抓著鬼左躲右閃,這鬼已經半死不活了,她生怕鬼有什麼閃失,躲不過的時候甚至得幫她扛一下。

  血順著白發女孩的胳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把黑發少年霧藍眼睛染成更深的顏色,他抿緊了嘴唇,一言不發地抬刀。

  「我真的沒有!!師兄你知道我的情況,和藤襲山的時候一樣——」溫和無害的水汽在不經意間向她包圍過來,激起細密的雞皮疙瘩,朝日猛然跳起來躲過貼著手斜劈過來的一刀,感到腰間一痛。

  女

  鬼半纏著她的半截身子裡眼睛的地方已經失去了焦距,「血,」她輕聲重復著:「我需要,更多的血。」

  一片黑紅的黏膩中,只有雪白的尖牙顯眼,深深地嵌入了朝日的後腰裡。

  她的血鬼術真的有點東西,一瞬間朝日就感覺全身上下的血都順著那裡流過去了,她架著富岡的手不動,另一只胳膊揪著女鬼的頭發想把她從自己身上撕下來。

  幽藍的弧光瞬息而至,水之呼吸最快的一招雫波紋突以她完全熟悉卻相當不期望的方式穿透了她的手掌而後向下用力把鬼一並帶了下來,劇痛潮水般湧進腦海,朝日卻顧不上這個,她看都沒看手上的血洞:「哥!別!真的別!刀下留鬼!!」

  富岡義勇停下了,他把挨了一刀毫無反抗能力的鬼往遠處扔了扔,走過來檢查朝日的傷口,朝日疼的眼淚都出來了,趕緊小聲把後半句話接上:「就和之前是錆兔師兄一樣,這次是鬼,所以我不能立刻殺她得等幾天,我沒中血鬼術也沒想把她帶回營地,你不放心可以看著她在外面多呆兩天——」

  黑發師兄的動作頓了頓,顯然提到錆兔讓他回憶起了什麼,深藍眸光動搖似的閃爍了一下:「要向主公解釋」

  朝日沒聽完這句話。

  她一直懸著的氣甚至剛剛松下來。從未體驗過的無比暴烈的痛苦像錐子一樣直扎進神經,一個呼吸的瞬間就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極限,意識崩斷的時候甚至都來不及出聲,她還帶著因為聽到富岡的許可而驚訝的神情。

  重重地墮入黑暗。

  懷裡的白發女孩在富岡義勇瞪大的藍眼睛中像斷電了一樣倒下去。

  不遠處獪岳丟開手裡的刀,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

  「解決了,富岡前輩。」他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第62章 六十一む懲罰其一め

  作為人的時候,名叫武藤惠子的女人感受到耳光,粗糙的手掌運足了力氣能把臉皮都刮下來一層,還有男人飽含怒意的拳頭擊打在腹部,能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的鈍痛,小的時候這樣的傷痕甚至是致命的,長大了以後就只會帶給她一些不危及生命的傷害。

  讓她更害怕的是整天沒日沒夜的勞作,她把眼睛熬壞,手指上滿是針扎的痕跡,脊柱一天比一天更加彎下去,換來的東西卻是能讓她在高燒中都驚醒的恐懼。

  「不夠啊惠子,不夠啊。」那個人醉醺醺地抓著她的肩膀:「這遠遠不夠啊!!」

  這句話宛如魔咒回蕩在她的腦海裡,她的丈夫趴在她身上吸血,恨不能把她整個人折斷揉碎榨出汁來,即使在變成鬼之後都沒有改變。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你還有的,對吧?再給我一點,再多一點……

  這樣的句子一天一天幻聽一樣在腦海裡重復著,一聲強過一聲,緊箍咒一般牢牢地收緊,在四肢折斷的時候,在觸到自由之門的時候,在那個有著蒼青色眼睛的獵鬼人微笑著說出她藏在哪裡的時候,在稀碎地躺在地上的時候。

  在日輪刀割開喉嚨的時候。

  日輪刀帶給鬼所有疼痛中最痛苦的感覺,就像燙傷是所有傷痕中最難以忍受的一種。她感覺到刀子在血肉中進出,一點一點磨開變成鬼後堅韌的筋脈,那種冰冷又滾燙的感覺讓她想要嘔吐。

  即使是這麼醜陋又痛苦的存在,名叫武藤惠子的鬼還是掙扎著,拼盡全力想要活下來,即使拼命努力了,最後也沒有成功。

  我做錯了什麼嗎?我的一生就這麼結束了嗎?誰來救救我,你能救我嗎。

  「你為什麼沒能救她?」

  「我——」

  從出生開始的漫長折磨終於抵達終點,視野旋轉著跌落到地上的時候,腦海裡的聲音戛然而止。

  往好裡想,武藤惠子再也聽不到糾纏著她的詛咒聲了。

  朝日睜開眼睛,她有短暫的一瞬間分不清楚自己是誰。

  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死寂和黑暗裡,朝日感覺到死亡。

  她是個非常怕死的孩子,卻遲遲不迎來死亡,於是死亡就在這樣的恐懼中變得越來越可怕,直到真正地體會到時,也並沒有變得好受一點。

  疼痛已經消退了,連帶著臨死前巨大的絕望不甘與怨恨,都像一個單純的噩夢一樣迅速地消失,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朝日現在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她被關在漆黑的虛無裡,好像一個死人被關在他的棺材裡,感受不到痛苦,沒有失去意識,感覺不到時間,也看不到終點在哪,牢房裡只有她一個。

  ……原來這就是懲罰啊。

  .

  ——鬼殺隊那一位叫朝日的甲級隊員可能並不是人類,而是別的什麼東西。

  「什麼?她不是因為中了血鬼術包庇惡鬼被富岡前輩處決了嗎?」一個隊員一邊纏著手上的綁帶一邊反駁同伴的話:「要我說,從之前齋藤看到她和鬼聊天我就覺得會有這麼一天了。」

  「誰告訴你的啊?!」他的同伴無語地看他,聲音有意識地放低:「還在蝶屋呢,要不然蝴蝶大人為什麼最近一直留在蝶屋沒有出去?」

  「就是防著她突然醒過來變成怪物把我們都殺——」

  少年的話被從後背抽過來的一刀鞘重重地打斷,力道之大到他一個踉蹌撲出去摔在地上。

  「誰啊——」他呲牙裂嘴地扭回頭,抱怨的話戛然而止。

  鬼殺隊裡看起來脾氣最差,白發的那一位柱一手拎著出鞘的綠刀一手拎著剛才抽他的刀鞘,正陰沉地看著他。

  他的後面站著傳言的主角之一,據說馬上就要升柱的

  富岡義勇。

  「帶你的前輩沒有告訴過你不要瞎說話嗎?」不死川實彌按著刀皺眉。

  「非常抱歉風柱大人!我們再也不敢了!!」另一個人連頭都不敢抬,撈起地上的同伴連滾帶爬地跑出了他們的視線。

  不死川盯著那兩個人的背影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氣,看向富岡義勇的眼神同樣沒有幾分友善。

  「我說你是啞巴了嗎?就是因為你什麼也不說事情才會傳成這樣的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黑發少年一言不發。

  這樣隱秘的流言在主公的明令禁止之下還是小範圍地傳開了,而最令人感到無奈的,是蝴蝶香奈惠現在的確找不出什麼可以有力反駁它的證據。

  ……因為這可能是真的。

  花柱剛剛送完隔壁病房的藥回來,理論上來說自從升到柱之後,她就沒什麼時間做這些繁瑣的小工作了,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她推開門,果不其然看到黑發少年沉默地靠在牆角。

  富岡義勇本來可以和錆兔一起升成水柱了,但因為突然發生的那件事,他推掉了所有的事,連任務都不再出了,天天在蝶屋自閉,他的同門錆兔接下了他的活兒,現在忙的腳不沾地。

  「今天還是這樣嗎?」蝴蝶香奈惠問道。

  黑發少年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病床上安靜地躺著一個小女孩。

  「安靜」其實不夠概括她現在的狀態,「死亡」可能更合適一點。呼吸,心跳,溫度一並從她身上消失,白發女孩一動不動地躺著,所有機能都停止了,比起一個人來更像是東京商店櫥窗裡擺著的塑料假人,或者是西洋雜貨鋪裡賣的那些惟妙惟肖的陶瓷娃娃。

  當日被富岡一刀洞穿的手上,那個猙獰的血洞還殘留著,不再流血,沒有腐爛,也絲毫沒有愈合。

  ……單單只是看著她,就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異人感從大腦蔓延到四肢百骸。蝴蝶香奈惠為了更好地給受傷的隊員提供醫療服務,曾經專門學習過從西方世界引入的醫術,她本人是不太相信有靈魂這種東西的。

  但是現在,看著這個過去叫做朝日的人形,她打從心裡無法將它看作是一個人,視線每每觸及它的時候,蝴蝶香奈惠甚至覺得它和屋子裡的桌子凳子沒有任何分別,只是一件物品,或者更具體些——一具軀殼。

  並且已經整整十四天過去了,它在外觀上沒有哪怕一點變化。

  已經沒有研究的必要了,無論是切開皮膚還是打開別的什麼地方都宛如拆卸一件工藝品,她能做的僅僅只是阻止其他人把它裝進棺材裡下葬,並定時定點來檢查情況而已。

  蝴蝶香奈惠想起兩年前這小姑娘第一次來蝶屋的時候,鍥而不舍地想和香奈乎講話,被拒絕了也不生氣,眉飛色舞抱著一個大箱子請她抽獎的樣子。

  因為當事人現在的狀態,即使主公有心想要查一查當時發生了什麼也很難,富岡全程都蒙在鼓裡,而從另一個隊員獪岳的證詞來看,所有情況都指向了對她不利的方面。

  不管是血鬼術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蝴蝶香奈惠都很難相信煉獄杏壽郎的繼子會背叛鬼殺隊。繼子是經過柱級的隊員慎重考慮並向主公遞交申請而選□□的具有非凡素質的孩子,那鬼能被新隊員殺死,不說下弦了,連厲害一些都算不上,就算要倒戈也不至於在這種時候。但事實就是,她袒護了鬼,然後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一切只能等她醒過來自己為自己辯護,即使背叛是事實,也要在犯人清醒的時候處刑,但就算是蝴蝶香奈惠,此刻也沒有信心她能不能再醒過來。

  「這裡有我看著,你去休息一下吧。」黑發粉瞳的少女勸道。

  富岡義勇搖了搖頭,他對著沉睡中的小女孩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的頭發

  ,最終卻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

  蝴蝶香奈惠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和單純看富岡不順眼的忍不一樣,她多多少少了解一點富岡的事,繼姐姐,同門師兄之後,他連師妹也沒能保護好,這個少年現在很可能連刀都無法再次握起了。

  她沒有再說什麼。

  輕輕的一聲響之後,門關上了。

  那孩子雪白的發絲隱沒在陰影裡,似乎有驚慌失措的尖利哭求聲穿透皮膚和骨骼傳出來,又好像空無一物。

  第二十一天的時候,新任的水柱實在無法放著自己快要猝死的摯友不管,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把他暴揍了一頓,將他從蝶屋趕走了。

  只是一個隊員遭遇了不測,即使她是很多人看著長大的孩子,也僅僅是眾多隊員中的一個,惡鬼還有一日在人世間猖獗,鬼殺隊就不能停下。

  還有兩天,這一年的柱合會議就要開啟了。富岡義勇和他的同門錆兔一起升到了水柱,連同花柱蝴蝶香奈惠,炎柱煉獄杏壽郎,風柱不死川實彌,岩柱悲鳴嶼行冥,音柱宇髓天元和新任的蛇柱伊黑小芭內一起,要對這一個隊員的最終去向做出決定。

  蝴蝶香奈惠不在,現在還有空看望那個孩子的人是生天目天星,他拿著一小束野花走進蝶屋的大門,然後停在了原地。

  這是生天目天星一生之中最難忘的場景,哪怕在夢裡再度想起的時候,心髒都會收緊到不能呼吸的程度。

  白發金眼,眼下有紅紋的少女跌倒在庭院中央,她像一個忘記怎麼走路的小孩一樣跌跌撞撞地從她的屋子裡出來,血跡和拖痕長長地蜿蜒在身後,蒼白的發絲在塵土中被染成灰黃的顏色,在主人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動作中糾結成一團。

  所有人停下來,警惕而恐懼地站成一個扇形,被注視著的孩子無動於衷,從凌亂的發絲間抬起眼睛。

  額頭上的血跡流進昔日眉飛色舞閃閃發亮的澄金眼瞳裡,混合著生理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從凍結的表面滑落下來。

  那裡面什麼也沒有。


第63章 六十二む懲罰其二め

  「朝日!!你怎麼了?!你看看我啊!!」

  豆丁大的前田光從一群人裡擠出來——「你們都讓開!」——一跟頭栽在朝日前面。

  朝日沒有搭理她,不如說她誰也不搭理,白發女孩漠然地睜著眼睛,任由生天目給她擦頭上的血,手帕擦進眼裡都不眨一眨。

  前田光憑借她六歲的腦袋瓜,怎麼也想不通她姐姐為什麼睡了一覺起來就變成這樣了,聲音裡立馬就帶上了哭腔,抱住旁邊生天目的褲腿:「怎麼辦啊生天目哥哥,是不是有人欺負朝日了?她生病了嗎?蝴蝶姐姐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給朝日看腦袋?」

  蝴蝶姐妹都不在蝶屋,不過看這架勢絕對有人去送信了。生天目摸摸她腦袋:「是被人欺負了,但是和你沒關系,你去給你姐姐倒點水。」

  小孩立馬起身去倒水了。生天目天星這個人別的優點很少,就是心理素質不錯,在一眾人的注視中把朝日抱起來,往她原先躺著的屋子走。蝶屋裡膽子大一點的都不在,一群見習小姑娘也沒什麼人敢湊上來,生天目只能自力更生,找了紗布給她把從醒過來就重新開始流血了的手纏上。一肚子的問題,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

  「還記得自己是誰嗎?」最後他先問了這個。

  那孩子毫無反應。

  ……好了,剩下的諸如我是誰之類的問題就不用問了。這個狀態簡直比她睡著還糟糕,因為一旦醒來就代表要去柱合會議了,但這個樣子別說給自己辯護,生天目都拿不准她能不能聽到聲音。

  黑發少年嘆了口氣。

  蝴蝶香奈惠趕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生天目給朝日擦頭發,這個平時能躺著都不願意坐起來的後輩手勢輕柔地把布巾罩在小姑娘頭上,擦一下嘆一口氣:「有水的時候你倒是給我把眼睛閉上啊,好好的孩子怎麼就傻了呢?」

  他給從前的好朋友擦干頭發,把她端正地擺在凳子上,然後把一直放在床邊的太刀拿起來塞進了她手裡。

  「記不得自己是誰沒關系,啞巴了也不要緊,但只有這個你一定要拿好。」生天目握著朝日的手讓她五指收攏抓住膝丸,然後學著她以前的樣子把綁帶一圈一圈纏緊。

  ……孩子連刀都不要了。

  女孩的眼睛在剛剛他給合上的瞬間刷一下子固執地又睜開,簡直像是害怕閉眼一樣,因為陽光的強刺激眼淚嘩嘩直流,生天目沒辦法,找了塊薄紗布給她蒙上。

  蝴蝶香奈惠等到生天目把刀綁好之後才進門,給朝日做了一個基本的身體檢查。

  這具身體在主人醒過來的一瞬間被重新賦予了生命,一切又開始回到幾年前香奈惠第一次給她體檢時候的狀態,傷口也開始該流血流血該愈合愈合。

  除了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有時候會表現出像是第一次長出手腳或者頭發等,對自己的身體器官都極不熟悉的樣子之外,她又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誰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了,蝴蝶香奈惠推測這可能是某種心理障礙,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恢復,但目前沒有那麼多時間給她,這件事已經被主公壓下去了太久。

  但這個狀態下的朝日學東西很快。

  明明早上的時候還是會和自己的頭發打起來的笨拙程度,她誰也不看,誰說話也不聽,但那種本能的迫切還是像流淌在血液裡的東西一樣逐漸從身體上復蘇。

  ……就像她知道這個狀態很危險一樣。

  第二天生天目帶著她一起去主公宅邸的時候,朝日已經可以正常地走路而不把自己絆倒了。

  本來柱合會議這樣的場合以生天目天星的級別是不夠資格參加的,他是主公邀請來的隊員,並且對自己為什麼被邀請毫無頭緒。

  「不過也好,」他拍拍朝日腦

  袋:「要是他們實在要殺你,我就夾著你逃跑。」

  「我還在這呢。」蝴蝶香奈惠嘆氣。

  所有現役的柱都來了,鬼殺隊這一屆的最高戰力齊齊地在屋檐下單膝跪成一排,主公還沒有來,只有生天目天星一個不能打的人,領著一個木頭人朝日,孤單且無助站在角落裡,即使這樣也沒有縮小半分存在感,畢竟朝日是今天會議前半部分的主角。

  八雙眼睛落在她身上。

  宇髓天元還記得她上一次碰到這種場合時恨不能學會打洞當場遁走的樣子,背著雙刀的青年垂眼打量著朝日,然後在花柱的驚呼中暴起拔刀。

  忍者出身的柱級隊員的刀鋒毫無預兆迅疾無比,在空氣中拉出一道模糊的銀色光芒,然後在猛地貼近朝日腦門的瞬間驟然停下來。

  延展的劍氣削掉了小女孩幾根額發,她只是站在那裡,眼睛甚至都沒有落在那差點把她眼睛穿透的刀刃上。

  「……」宇髓天元收刀回鞘,轉身對著他其他的同僚表情復雜地承認:「真的傻了。」

  伊黑小芭內大概是這裡面最無所謂的人,他毫無溫度的目光轉過下意識摸到刀鞘又硬生生忍住了的錆兔和煉獄,看向前方。

  ——主公來了。

  「諸位是我最信任的劍士,」年輕主公的身體比上一次出現在人前的時候更差了,他甚至需要扶著什麼東西才能長時間地維持著站立的姿勢,黑發少年藤紫色的眼睛溫和,話語像微風拂過湖面,被他注視著的每一個人都不自覺地放松了身體。

  除了依舊筆直站著的白發女孩。

  生天目一把把朝日按的彎下腰去,朝日也並不反抗,她乖的像個木頭人。

  產屋敷耀哉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微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才接上了後面的話:「但因為我身上承擔著另一份珍貴的信任,以至於我猶豫到現在,才決定對諸位一直在關心的事作出一個解釋。」

  「關於甲級隊員朝日的個人情況。」

  生天目這才明白今天主公為什麼要把他叫來。作為跟著朝日被傳送走好幾次的人來說,沒有什麼人比他更適合作證了。

  最先提出疑問的是宇髓天元:「好家伙,我還以為之前她能從童磨手裡跑掉是單純跑得快呢,沒想到是這樣啊,這也太離譜了,小說裡都不敢這麼寫吧?」

  「這個沒有什麼可懷疑的。除卻主公大人,算上我,在座的九個人裡,有五個人都經歷過這碼事吧?」不死川環視了一周。

  這五個人是錆兔,富岡,煉獄,生天目,和不死川自己。

  朝日在名義上還是煉獄杏壽郎的繼子,他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絲毫發言的權力。

  「所以她做出這樣的行為並不是被血鬼術控制,而是出於本心袒護了鬼嗎?」伊黑小芭內問道。

  這樣的話情節比血鬼術都更嚴重了啊。

  岩柱也並不相信血鬼術這一說,畢竟就算是再厲害的鬼,死了以後血鬼術應當都無法再維持下去了,這個叫朝日的隊員沒有理由現在會是這樣。

  「她沒有袒護鬼,」從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富岡義勇開口,這家伙閉了一個月的嘴,一開口就對著伊黑去了:「她只是要求推遲對鬼的處決。」

  他的後半句話沒說完,但所有人看著白發女孩漠然地看著他們討論的樣子,都明白了後續。

  她的請求沒有實現,然後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要求推遲對恢復力極強還有著未知血鬼術的鬼來說難道不就是袒護嗎?」

  「我之後把鬼殺了就不是。」

  「……你在找茬嗎富岡?」

  眼看著就要當堂吵起來,岩柱出聲打斷了伊黑和富岡,他說話極有分量,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

  「只聽信

  一面之詞不能得到真相,主公大人,能否也再聽一聽另一個涉事隊員的證詞?」

  產屋敷耀哉點點頭。

  黑發青眼的鬼殺隊員被隱牽引著從門外帶了進來。「到了。」隱低聲提醒他,名叫獪岳的少年解下了眼睛上的黑紗,一眼就看到了悲鳴嶼行冥,心裡一哆嗦。

  過了這麼久,這人又看不見,他應當認不出我了吧……?*

  他忐忑地想著,發現自己估計錯了麻煩來的方向。

  就在他露出面孔的一瞬間,原本在生天目手邊一動不動的白發女孩突然像頭狼崽一樣從地上竄起來,她剛剛把手腳用利索了,被與目前身體不匹配的高速爆發帶得跌了個跟頭,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著獪岳直射而去——

  完全沒有人能料到,生天目貼著都沒抓住她,朝日在平靜中突然發作,一動就快如雷電,被她襲擊的證人扭頭就跑,居然都跑不過她狼狽生疏的動作,一個眨眼的瞬間女孩的手就要摸到他的衣角。

  鐵鏈橫空而來,流星錘在空中劃出破風般的尖嘯,沉重無比的鏈條就繞上了朝日的腳踝,把她從半空徑直拉下來砸在地上,拖回了岩柱手裡。

  僧人經過千錘百煉的強勁肉|體沉得像鐵塊,山岳一般重重地壓在女孩身上,她卻一絲痛苦的表情也沒有,執著地向著獪岳的方向掙扎,細弱的骨骼在重壓之下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響聲,痛苦造成的生理眼淚一顆接一顆從眼角滑落,那孩子連眼都不眨,撐著地把身體往起抬。

  這沉默無聲連表情都沒有卻激烈無比的反抗讓岩柱本人都動容了。

  ……就連他殺過的鬼都少有這樣硬的骨頭。

  但無論意志怎麼樣,人的行動始終還是會受到身體的制約,在清脆的一聲之後,她的掙扎漸漸無聲地微弱了下來,在這樣拼命的掙動中悲鳴嶼行冥也很難控制自己的力道,幸好折斷的不是脊骨,他些微松了口氣。

  然後難以置信地抬頭。

  ——在那孩子被地面磨得鮮血淋漓的右手裡,只剩下刀鞘了。

  那把遠近聞名的不能斬鬼但異常鋒利的刀像是接收到了主人的意志,宛如被牽引著一般如離弦之箭驟然出鞘!

  銀白刀鋒撕開空氣發出尖銳的嗡鳴,幾乎在瞬間追上松了一口氣的獪岳,筆直地穿透了他的胸膛,連同刀柄一起直穿過去,在他心口開出一個豎長的血洞而不停,「當」的一聲扎進了廊柱裡。

  黑發少年維持著這個松氣的表情直挺挺地倒下去,他的血把太刀從刀尖到刀柄都染成鮮紅,順著鋒刃滴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呆住了。

  隔了五秒鐘蝴蝶香奈惠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路小跑過去檢查:「沒救了。」她搖了搖頭。

  而剛才做出了這一番令人汗毛倒豎的暴行的孩子停了下來。

  她帶著足以讓一個經驗豐富的隊員尖叫出聲失去行動能力的傷勢,順從無害地站了起來,恢復成了先前一動不動的樣子。

  「你——!」伊黑小芭內踏前一步震驚又憤怒地向朝日而去,一把燃燒著火焰般的橙紅日輪刀橫在他面前攔住了他。

  煉獄杏壽郎單膝跪下來,在伊黑小芭內拔刀之前調轉刀鋒對向了自己。

  「朝日是我的繼子,我作為師父沒有盡到應盡的職責,無論她做出什麼事,都由我來承擔責任吧!」

  蒼白的五指落在他想要用力的手腕上,手指的主人不會任何呼吸法,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斷,完全沒有用力卻讓他無法再挪動一下。

  「杏壽郎,從今天開始,朝日不再是你的繼子了。」主公的嘆息輕輕地落下來。

  橙發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不,主公大人——」

  「別急,杏壽郎。」

  產屋敷耀哉從回廊上走下

  來,在眾人面前拉住了那小女孩的手。

  這雙手的主人甚至並沒有比他的女兒大上幾歲。他又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今天將你們叫來,並不是為了商議,而是為了解釋。」少年主公看著邊上獪岳的屍體,又看了看毫無反抗被他牽住的朝日,為這個即使是他也沒有料到的意外感到頭都痛起來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

  「我並不是在為朝日辯護,其實關於獪岳的事在兩天前有人將她調查的結果用鎹鴉帶給了我,請求調查的人是新晉的戊級隊員真菰,鑒於她和朝日的關系,我派去協助她一並調查的是同為戊級的隊員蝴蝶忍。」

  「結果都在這張紙上了。」

  薄薄的一頁信箋上是女孩娟秀的字跡,一共加起來並沒有多少字,卻讓每個看過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真菰和蝴蝶忍在這幾天沿富岡提供的地點一路邊查邊問,幾乎翻遍了那一片小地方所有的人家,居然真的得到了當時的目擊證據——他們一度以為意外遇到鬼死去的福山是被這個叫獪岳的隊員騙去的,他先是被鬼抓住,然後為了保命主動為鬼引來了自己的同伴。

  並且根據富岡的證詞,他在沒有受到生命威脅的前提下違抗了兩位高級別前輩的決定,擅自動手殺死了鬼。

  憤怒的真菰順著他的同隊好友一並查下去,竟然找出了數條白紙黑字嚴重違反隊規的經歷,都不用加起來就夠他被隊內按照叛徒的條例處決了。

  「主公大人,我無意冒犯,但是獪岳這個人本身該死和有人能毫無顧忌不講道理地當著您的面前直接出手殺死他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隊員朝日的危險性和背叛的可能也沒有絲毫得到解決,甚至我認為如果您所說的理由真的成立,她和獪岳對於鬼殺隊,在『潛在的叛徒』這一條上沒有任何差別。」金綠的異色瞳略過被主公牽著的女孩,伊黑小芭內補上了最後一句。

  「甚至比起來,她要危險多了。」

  不死川實彌和宇髓天元跟著半跪下來,即使他們打從心裡不願意說這樣的話,理智還是告訴他們應該勸一勸主公。

  從她過往的表現上看,要求這個孩子將鬼殺隊的立場置於自己的生死之上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哪天她被無慘召喚了,難道還要反過來和鬼殺隊刀劍相向嗎?

  令人不安的寂靜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少年主公饒有興致地歪頭打量著將下唇咬出血來的不死川,突然提問道:「實彌沒有信心能打贏她嗎?」

  「我當然能——!」白發少年懊惱地把話題轉回來:「可問題不在這——」

  「天星怎麼覺得?」

  八道目光刷地一下子集中在了生天目天星身上,黑發少年被看得後退一步,摸著後腦勺,慢吞吞地說道。

  「我覺得朝日和獪岳最大的不一樣,大概就是她比獪岳有用多了……吧?」

  「噗——」年輕主公笑的彎下腰去給自己順氣,一邊覺得綿谷推薦來的這個孩子果然很有趣,一邊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你們看,她就進入了鬼殺隊短短兩三年,在座的柱就有三位被她救過命,如果不是她我就死在萬世極樂教了,當然我死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但這樣的話我們就痛失一個能知道上弦之二是什麼樣子的機會了對吧?萬一她哪天倒霉見到無慘,我們豈不是連無慘什麼樣子都能知道知道。」

  「更別提她在被召喚了之後順手多殺的那好多鬼,往好裡想,在這種苛刻條件下都能盡可能地約束自己,這難道不算是白撿來的好隊員嗎?就因為她的一點自己都沒有辦法決定的個人因素,就要因為沒有做過的事提前殺了她或者把她推到鬼的那一邊嗎?」

  「這孩子的品格諸位心裡自然會有自己的決斷,我想說的是,事實上,朝日已經給我傳遞過有關於無慘的消息了。」產屋敷

  耀哉眨眨眼,這個重磅炸彈讓在場的所有人瞳孔收緊,一瞬間把朝日的事都拋之腦後,然後少年主公壞心眼地接道:「不過這就是下一個討論的話題了。」

  「實彌和天元覺得為難,行冥和小芭內擔心我和隊員們的安全,這都是很好的想法,我想說的是,這樣的顧慮不止你們有,」產屋敷耀哉的聲音大了一點,他難過地看著毫無反應的小女孩:「在朝日剛入隊的時候,她就將自己的擔心向我完完整整地攤開了,而我當初在這樣的前提下還是將她選入了鬼殺隊,這一決定直到今天也沒有後悔。」

  「我身上背負著這孩子的信任,她將自己作為一把刀交到了我的手上,那麼刀刃該指向什麼方向就是我才需要考慮的事。」

  鬼殺隊年輕的主公微笑著看向他的劍士們:「雖然我還不太成熟,有許多考慮不到的地方,但你們願意相信我嗎?」

  他的劍士們整齊又安靜地伏在他膝下。

  ——「此身願為主公大人差遣。」

  在這一個議題快要結束的時候,朝日被蝶屋的人帶回去治療傷口了,最終由錆兔,富岡,煉獄和不死川四名柱級隊員聯名擔保,主公的決定是將她作為鬼殺隊的一個全新培養方向,雇佣偵查隊員重新雇用,既不再是繼子,也不會升到柱,她將與鬼殺隊需要保密的部分切割開來,獨立完成她的工作。

  「前提是她還能恢復成以前的樣子。」伊黑嘆了口氣。

  「那就不勞伊黑先生擔心了,」蝴蝶香奈惠眨眨眼:「我會努力的。」

  「鑒於各位柱級的大人都很忙。」

  在不死川咬牙切齒的目光裡,生天目天星微微一笑:「這段時間就由我來看著她吧?」

  產屋敷耀哉微笑地看著孩子們吵起來,他不太擔心這個問題,名叫朝日的孩子的強大不在肉眼能看得見的明顯的地方。

  在關於不屈服和不妥協,她的覺悟從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

  .

  朝日沉默地躺在床上,她感覺不到痛苦,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她像是一粒種子,在陽光燦爛充滿生機的世界裡被一重重地困在深重的漆黑和寂靜裡。

  然後在這虛無和寂靜組成的無邊黑暗中,有什麼人微小的啜泣聲隔著千山萬水突然在耳邊隱約地響起。

  那種子掙動了一下。

  即使不說出口,這樣的表達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也還是近乎不可能的困難的事,她一個音一個音地含糊著發出來,幾乎會讓人以為是無意義的夢囈而錯過去。

  「是,你在,哭嗎」

  『……我沒哭。』

  每過去一個字她未出口的話語就逐漸變得更加流暢:「你是誰?」

  源氏的名刀輕輕地回答她。

  『我是你的刀。』


第64章 六十三む春天將會慢悠悠地到來め

  前因後果有很多,一時間可能說不清楚,但總之,現年正值十六歲,青春年少的生天目天星開始了他的奶爸生活。

  他自告奮勇照看著的是一個叫做朝日的孩子,因為不知名的詛咒現在正在自閉狀態。誰都不理,單純依靠本能行動,但每一天都在飛快成長著的小小花苞。

  他需要做的就是跟在這孩子後面,看著她不要被風吹歪,以及每天都去澆一點水,確認一下花苞有沒有悄悄打開。

  ……沒有打開。

  已經是第二年的三月,這孩子還是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好消息是,她開始正眼看人了,雖然還是不太會聽人講話,但眼睛裡總算是有了焦點,生天目閑的時候會在手裡拿一根樹枝,頂上穿一個會不時發出叫聲,並且五顏六色閃光的小紙人,左右晃動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運氣好的時候會看到她像盯著線團的貓咪一樣上上下下地移動目光,運氣不好的時候他會像個二傻子一樣一個人演獨角戲並被朝日的師父鱗瀧左近次先生當場逮到,運氣最最不好的時候會被她師弟林太郎和禾井撞個正著。

  「噫,生天目哥哥,惡心心。」

  「…………」

  生天目看著面前的朝日,白發小女孩從她神智不清醒的這一年開始抽條,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褪去了一半孩子氣,成長出了一絲少女的身姿,只有歪著頭打量他時的神情讓她看起來還是茫然又天真的樣子。

  她絲毫不理會生天目手上的逗貓棒,專注地盯著他。女孩現在身高在他胸口向上一點點,生天目一低頭就能看見她雪白的眼睫毛,纖長濃密,雜亂地上翹著,仿佛小白鳥被雨打濕的細軟內羽,微微地掩住下面凝滯不動的細碎金光。

  少年烏黑的眼睛眨了眨,捂著臉轉過身去。

  ……惡心心就惡心心吧。

  與她進步緩慢的交流能力相反的是這孩子突飛猛進的武力。明明剛醒過來的時候連路都走不利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從前用拼了命鍛煉出來的成果就漸漸地從身體深處被一點點喚醒。

  蝴蝶香奈惠也拿不准朝日的情況到底算是怎麼回事,她像是一個床上躺了太久的植物人,大腦和身體一起鏽住,但有時候表現出來的樣子又像是退化回了小時候。花柱本能地覺得這樣的表現和朝日異於常人的抽血結果有些關系,卻又完全找不出相關的範例。

  「只能說小朝日現在的恢復進度大概類似於西洋那邊的表達方法,從百分之五的朝日,到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一百。」她嘆了口氣:「只能等了。」

  這個說法似乎確實有點道理,在這孩子身上最先復蘇的就是她對白發色的人的偏愛和強烈的保護自己的欲望。

  不死川實彌頭一次在朝日這裡得到不同於其他人的優待,一時間竟感到無所適從。

  蝶屋的環境不太適合朝日長時間待著,在她身上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之後,生天目就把她帶回了訓練她的培育師鱗瀧左近次那裡,只每隔半個月去一次蝶屋做身體檢查。

  生天目天星對於朝日在執著什麼是很清楚的,但他沒想到僅僅是只有發色一項符合的鱗瀧左近次都因此得到了優待,不戴面具且看起來比較年輕的不死川實彌和宇髓天元一頭霧水,茫然中感到一點快樂。

  但總體來說,她誰也不親近。

  剛醒過來時在蝶屋鬧的那一出讓絕大部分不熟的人都不太敢接近她,而參與了柱合會議的柱們又總是對她抱著一種復雜的情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不太敢靠近。比如水之呼吸的那兩個,蝴蝶香奈惠不止一次看到過這兩個人對她伸出手又猶豫著收回來。

  他們眼裡混雜著愧疚和小心混合而成的種種情緒,而被這樣注視著的女孩神色平靜而陌生,

  如同冬日凍結著陽光的湖面。

  富岡義勇是個看上去一條路直到底實則心裡九曲十八彎的孩子,蝴蝶香奈惠並不意外,但煉獄杏壽郎則不同,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一個他照看著的孩子。

  朝日不再是他的繼子,柱的任務繁雜而密集,他都來不及在朝日去蝶屋復查的時候趕來見她一面。而最近主公新的安排分下來了之後,他的情緒就更顯而易見地低落了下來,盡管在人前沒有顯露一分一毫,但蝶屋的小葵告訴蝶屋的主人有一回她看到炎柱單膝跪著把白發小女孩抱進懷裡。

  橙紅色的腦袋埋進茫然站著的小少女肩窩,他長久地一言不發。

  也許是主公當日的問話給了不死川危機感,他生怕到時候和朝日刀劍相向,自己沒打過她來讓別人比如岩柱動手,一不小心把這家伙殺了,整個人一言不發地埋頭努力。

  饒是這樣,在一次蝶屋的例行檢查中他還是被驚呆了。

  「……你確定她真的沒好嗎?」

  他抽動著嘴角問生天目,另一只手架著那把一殺成名的膝丸。

  生天目懶洋洋地抬起一只纏著紗布的手衝他搖了搖:「前天我試圖晚上給她蓋被子的時候被她削的。」

  眼睛都還閉著,身體卻能一瞬間從睡夢中蹦起來。

  生天目之所以這麼牢牢跟著她的一個原因是他不清楚朝日身上的那個召喚會不會分時候,萬一在這種時候把她再次召喚走了就麻煩了。

  做好這次要帶別人飛的覺悟,生天目天星在兩個月之後的第一次召喚裡就重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他的作用大概只是防止朝日被傳送走了之後再也找不回來。

  雖然還是懵的,但少女的脾氣漸漸地也開始找了回來,生天目天星只來得及抓住她逐漸透明的手,在眩暈中再一睜眼的時候就看到朝日已經抬刀橫向了掐著小孩脖子的鬼。

  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她變得坦率了許多,那一刀直奔主題,半點沒考慮嚇得尖叫的小男孩,結結實實貼著他腦門擦過去砍掉了鬼的脖子,小男孩頭頂一涼,活生生被理了個新發型,腿都軟了,一下子沒站穩就要向前撲過去。

  朝日後退一步。

  這一跤摔得貨真價實,小孩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姐姐如此冷漠,嘴巴一扁就又要哭起來。白發姐姐看了他一會,似乎是覺得他挺煩的,轉身走了。

  「…………」

  生天目目瞪口呆地看著,笑得腦仁疼,笑夠了,他拍拍屁股站起來。

  黑發黑眼的少年微笑起來有著暖洋洋的柔和,他摸了摸那小孩頭,牽起他的手,兩個人慢悠悠地跟在女孩後面。

  「姐姐為什麼不理我?」小孩吸著鼻涕問道。

  「姐姐心情不好。」生天目回答他:「她為了趕來救你都沒有吃晚飯。」

  小孩低下頭不說話了。黑發哥哥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糖遞給他。

  「這個姐姐什麼都好,卻總是倒霉,你什麼時候如果再見到她,一定要對她好一點。」

  ……

  在蝶屋門口的櫻花樹完全綠起來的時候,朝日來蝶屋做新一次的復查。

  用蝴蝶香奈惠的話來說,已經有百分之五十的朝日回來了。

  這百分之五十的朝日在走廊上遇到暫且跟著蝴蝶香奈惠修行的真菰,把手上香奈惠送給她的蒲公英遞給了她。

  黑發碧眼的師姐拿著蒲公英愣了好一會,一把拉住朝日向蝴蝶香奈惠的方向飛奔。

  「前,前輩!」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喊住蝴蝶香奈惠:「我妹妹,我妹妹——」

  花柱迎著她的方向看過去,在激動的真菰背後,看到那雙清澈見底波瀾不驚的金瞳,在陽光下微微地閃爍了一下。

  在半個月之後的再次檢查裡,蝴蝶香奈惠把生天目叫住叮囑了他許多可以嘗試的方法。

  他們在談話的時候,朝日就在樹下面坐著。

  她只要安靜地坐著,就沒有人會走過來。她的新身份在鬼殺隊是秘密,大部分隊員對她的認識還是很久以前犯了大事卻沒有受到懲罰的古怪前輩,大家不約而同地和她保持著距離。

  朝日並不在意這個,她的世界裡現在逐漸有光照進來了,像是在深水之下向上看,所有的聲音和畫面都是一片溫柔安靜的模糊。

  現在這水面之上有一團小小的粉紅色。

  蝶屋的雇佣隊員小葵看著蝴蝶姐妹的小妹妹栗花落香奈乎結束了訓練走到樹下休息。

  從前朝日在蝶屋的時候和大家玩的都很好,小葵對她沒有惡感,然而在見過她那種詭異的狀態之後也實在不能勉強自己還和從前一樣,只是會在偶爾閑下來的時候,默默地看她一眼。

  香奈乎也是個奇特的孩子,聽說她在早年被蝴蝶前輩撿回來的時候甚至都不能自己做決定,這麼多年都只依靠扔硬幣來行動。名叫朝日的小姑娘以前總想和她搭話,卻一次也沒被扔到過回答的那一面,還因為這個沮喪了好久。

  戴著蝴蝶發夾的粉衣女孩坐下來,發現旁邊的白發小姑娘正側著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這雙眼睛在一年之前每每被拒絕卻百折不撓,執著地閃動著「我想和漂亮姐姐貼貼」的光芒,現在卻一點光都沒有了。

  是她熟悉又不熟悉的樣子。

  小葵看到栗花落香奈乎掏出了她的硬幣。

  她拿出來的那一枚是朝日從前送給她的藝術硬幣,因為扔硬幣的結果是拒收曾一度被朝日收了回去,後來經由蝴蝶香奈惠送到了香奈乎手上。

  銅色的光芒在太陽下高高地一閃。

  唉,這一次也是這樣嗎?小葵看著那枚翻過來的硬幣,嘆了口氣。

  硬幣的主人扔到了反面卻遲遲沒有把它收起來,她低著頭,發夾的弧度都露著掙扎的意味,兩分鐘之後,栗花落香奈乎抓著那枚硬幣把它翻到了正面。

  然後她抬手,給了朝日腦門一記重重的手刀。

  四面包裹的水世界裡天搖地動,溫柔的模糊的沉重的安靜的水流從這當空猛劈下來的一條裂縫裡洶湧地四散著流走,風從喀啦啦裂開的縫隙中倒灌進來,漸近漸強,朝日從水面猛地探出頭來。

  而漆黑和安靜以外,水面之上的地方時隔許久,重新向她打開。

  無數細小的聲音在寂靜的天地間重新響起,風聲,蟲鳴,腳步聲,笑聲,女孩身上粉紅的和服和她身後鮮活的,人來人往的世界前所未有地清晰,風吹過去,頭頂的櫻花樹上,一小片粉白花瓣打著旋向朝日墜落下來。

  「春天來了。」黑發紫瞳的少女這麼對她說。


第65章 六十四む改變了的和未改變的其一め

  前因後果有很多,一時間可能說不清楚,但總之,現年正值十六歲,青春年少的生天目天星結束了他的奶爸生活。

  而他居然還有點惋惜。

  朝日躺在鱗瀧左近次的屋頂上,搖晃著雙腿聽生天目給她講這一段時間她都干了些什麼事。

  「你這大半年大概是什麼感覺啊?」他有點好奇。

  女孩仰著頭,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太陽微微眯起眼睛:「怎麼說呢。」

  朝日轉過頭來看著生天目天星的側臉,他的瞳色比一般人都要深一點,眉目卻很柔和,鴉黑的睫毛安安靜靜地半翕著,含著淺淺的一點放松的笑意,被朝日看得有些茫然。

  「大概就是手動擋和自動擋的差別吧,不過你大概聽不太懂就是了。」

  在暖洋洋的日光下,女孩露出一個同樣懶散的微笑。

  而她對著的少年並不執著於問他聽不懂的東西,胳膊打直了向後半撐起身體,歪著頭側過一半被晨光鍍上金邊的臉頰。

  烏黑眼瞳裡細碎的金光呼吸一般明明滅滅。「考慮到之後的一大堆麻煩事,朝日,」

  他坐起身來,向著朝日張開胳膊。

  「要抱抱嗎?」

  朝日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然後一個翻身從屋頂上躥起來。

  蒼白又柔軟,毛絨絨的小小鳥兒向著他的懷中墜落。

  生天目天星一邊嘆氣一邊收緊胳膊,他整個人剛被陽光裡裡外外曬了個透徹,被攏在他懷裡就像一頭埋進冬日新做的棉被,不可避免地變得沒有骨頭起來,纖細的五指順著朝日的發絲從頭頂順到發尾,然後輕柔地在她頭頂拍了拍。

  「不管將來那群人表現得怎麼樣,他們肯定打從心裡拍著大腿後悔這句話被我先說了。」

  ——「歡迎回來,朝日。」

  事情說麻煩也麻煩,說不麻煩也並不麻煩,朝日剛剛恢復了正常,她的消息就從蝶屋直飛到了主公那裡,主公的回信就差了兩三個小時。結合信上的內容和生天目天星口述的內容來看,朝日一下子多出了很多需要表示感謝的人。

  朝日的白毛鎹鴉在這一段失去了主人的時間裡也並沒有另尋他主,最開始它只是以為朝日可能在和它玩什麼游戲,每天饒有興致地在朝日床前睡一陣子,直到一禮拜後她還是沒能爬起來,這鳥就慌了。

  以鳥的智力基礎,即使小白毛聰明非凡,也大聽不懂別人復雜的解釋,又以為朝日死了,每天啥事不干就在她枕頭旁邊哭,小鳥張著尖尖細細的喙啄她腦袋,惦記著她喜歡自己的白毛,恨不能把頭頂那撮揪下來換她奈何橋上一個回頭,開始兩天沒什麼人管它,直到它嚎著嚎著進入了變聲期。

  那聲音實在像是鋸木頭或者誰家小孩剛學西洋小提琴,給本來就對鎹鴉發布任務的破鑼嗓子有心理陰影的蝶屋休假隊員造成了巨大的生活不便,蝴蝶忍忍無可忍,把它騙去和蝶屋別的鎹鴉一起住了,直到朝日醒過來才重新放出來。

  這孩子當了朝日好長一段時間的導盲鴉,每天蹲在她頭頂領路,在她快要絆到什麼地方摔倒的時候叼著她的後衣領把她往起拽,那段時間朝日頭上蹲著鎹鴉,靴子上坐著紙人,據圍觀人員宇髓天元的說法,感覺比生天目本人好使多了。

  年紀幼小的鎹鴉在沒有完成任務及時找到主人的愧疚中,和它陷入自閉的主人一起悄悄地長大了,當朝日重見天日,被聞訊飛來的鎹鴉一個跟頭撞進懷裡差點一個倒仰的時候,才茫然地察覺到往日毛茸茸的細弱絨羽,已經默默地褪去了奶味兒,變得修長,優美,有力起來。

  然後這孩子一嗓子差點沒把朝日嚇趴下。

  小烏鴉想說的話太多了,一口氣都堵在相比之下過於纖細的鳥喙裡,最後張了張

  嘴,只發出一聲巨大而中氣十足的「我好想你!!!!」

  朝日都懵了,感覺自己因為太久聽不到聲音而過度脆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響,不動聲色咬著後牙把它摟住順順毛。

  「閨女哎,怎麼我一會沒見你,你就給自己整了這麼一副破鑼嗓子……?」

  自尊心受到暴擊的鴉閨女抄起翅膀打朝日腦袋。

  正好到蝶屋的不死川實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白發小姑娘摟著她嘰哇亂叫的鎹鴉,一邊騰出手試圖抓住它蹬到臉上的爪子,一邊又道歉又討饒地求它原諒自己。

  他太久沒有看見過這個了,以至於當蝴蝶香奈惠站在他身後的時候,已經是風柱的少年沒有一絲察覺。

  黑發的蝴蝶少女等了好一會,這人都像個石墩子一樣一動不動,無奈出聲:「不去打個招呼嗎?」

  「啊?!!」白發的柱被驚得往旁邊一蹦,發出一聲巨大的「啊?!」。

  門裡的朝日也聽見了,那女孩耀眼的雪白發絲在日光下轉出一個緩慢的半弧,她就要回頭了。

  朝日一轉頭,看到蝴蝶香奈惠站在門口。

  美貌到幾乎在發光的花柱表情溫柔中帶著相當程度的微妙,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樣先搖了搖頭,打算解釋一下。

  「蝴蝶前輩好。」

  抱著鎹鴉的少女向她禮貌又尊敬地微微彎腰。

  那孩子確實還在微笑著,看向她的眼神裡帶著感激的了然,但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撲上來拉著她的衣角喊蝴蝶姐姐了。

  蝴蝶香奈惠眨眨眼睛,突然開口:「不死川逃掉了。」

  反正這家伙剛才呼吸法都用上了,這會指定已經藏到了哪個犄角旮旯裡無能狂怒去了,說什麼實話都沒關系了吧?

  「他剛剛在這裡看了朝日好半天哦,然後朝日一轉頭,就嚇得逃掉——」

  「靠我真是腦子有問題了,我憑什麼要躲啊?!!」

  一個聲音風馳電掣地從拐角直衝出來,不死川實彌一個急停站穩了身體,正好和蝴蝶香奈惠的下半句話撞了個正著。

  「就嚇得逃掉了。」

  「……」

  「………………」

  「伊黑說他找我有急事。」他看都沒有看朝日一眼,表情嚴肅地和蝴蝶香奈惠說了一句,風馳電掣地重新消失了。

  年輕的花柱簡直都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對,對,他有急事。」

  朝日笑起來,明明用腳趾想都知道她一定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此刻少女展開的笑容卻依然毫無陰霾,只一眼就能確認這就是那個孩子。

  「嗯,蝴蝶前輩不用擔心,我之後會寄萩餅去好好感謝不死川前輩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的。」

  ……一點點,可能確實只黑了一點點。

  主公的信裡寫清了針對朝日開展的柱合會議的詳細經過和最終決定,隨信附贈了一盒天音夫人的小點心,裡面裝滿了朝日喜歡的口味。他隱晦地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朝日雖然可能有很多變化的地方,但他們之間最初的約定依然算數。

  朝日用鎹鴉給隱傳信,申請前往主公宅邸。

  來的隱是綿谷。

  有著寶石一般的翠綠眼睛的前任柱級隊員樣子沒怎麼變,抻著一條黑色布帶來來回回的樣子和第一次見面時沒什麼分別,二十多歲的青年向朝日露出一個爽朗的微笑。

  「真高興能再見到你。」

  「以後我就是你專屬的隱了。」

  綿谷如願以償地見到眼前的白發女孩瞪圓了眼睛,露出一絲受到了驚嚇的表情。

  朝日猶豫了好一會,腳下錯開半步:「……先說好,像是孤身勇闖鬼舞辻無慘老巢這樣的活兒我是不接的。」

  一

  個隨時就能跑的靈活機動的姿勢。這個時候綿谷才有一種這個小孩真的回來了的實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什麼呢小姑娘,」他笑夠了,從肚子裡把頭抬起來:「這是給僅此一位的偵查隊員專配的後勤服務哦,以後一起加油吧?」

  「……哦。」

  朝日被蒙著眼睛,跟隨著被牽引的力道奔跑起來,生天目出門前出於慣性給她整理的衣領被風吹得飛起來。

  「我會努力的……?」

  在繁花盛開的門廊下面,穿著白色和服的黑發少年安靜地坐著等待朝日的到來。這次他給自己和朝日都准備了一個坐墊。

  在來之前朝日偶爾會想一下她再次見到主公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畢竟中間發生了這樣的事,連她現在都不能說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朝日了。

  ……但無論如何,不會是現在這樣。

  白發女孩站在大片大片粉白花朵與晨光的分界處,近乎茫然地看著門廊下的年輕主公。

  在烏黑額發的間隙裡,蜿蜒的深紫色印記從頭頂密密麻麻地向下延伸,占領額頭越過細長清雋的眉毛,一直糾纏到雪白睫毛,宛如散發著不詳氣息的雷雲,黑沉沉地要把那一點白色壓彎碾碎,只看上一眼就讓人打從心底掀起一股戰栗之情。

  而從前那雙溫柔明亮的藤紫色眼睛裡大片大片地暗淡下去,剩余的一點點明光像大風中的燭火般隨呼吸顫抖著,宛如隨時都會熄滅一般,看到朝日的瞬間猛然明亮了一瞬。

  產屋敷耀哉一只手扶住木質的圍欄,像往日一樣微笑著對朝日招了招手。

  「來,讓我再看看你。」


第66章 六十五む改變了的和未改變的其二め

  朝日沒有像往常一樣走上前去。

  她站在原地呆住了好一會,像是在猶豫著什麼一樣,直到產屋敷耀哉忍不住出聲。

  「我這副樣子嚇到朝日了嗎?」

  白發小女孩搖了搖頭,這個年紀的小孩一天一個變,她比前一段時間看起來更大了一點,筆直地站在那裡時顯示出一兩分少女的柔美。而產屋敷耀哉的時間就像在他身上停止了,他已經不再長大,只會慢慢枯萎。

  朝日走到他前面去,溫順地蹲到了他膝邊。

  她是知道鬼殺隊的主公身上帶著一種詛咒的,鬼舞辻無慘一天不死這個詛咒一天不能解除,比她身上的還要更可怕一點。但朝日沒想到這玩意能惡化得這麼快。

  「你的眼睛還好嗎?」她擔憂地問道。

  產屋敷耀哉搖搖頭:「不太好,可能再過幾個月就徹底看不見了吧。」

  他像是想起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溫柔的藤紫色眼睛裡短暫地有光閃過,少年主公笑眯眯地看著朝日:「幸好朝日醒過來的比較早,要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朝日現在是什麼樣子了。」

  朝日被這句發自真心的笑語噎住,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能給您看看嗎?」她問道。

  「嗯?」產屋敷耀哉偏過頭來:「朝日是在蝶屋學了醫術?」

  朝日搖頭:「不是在蝶屋學的,也不是醫術,這個我以前就會了,但是只會拿來看自己,最近才學會看別人。」

  無之呼吸的三之型『淨琉璃』是摒棄一切冗雜無用的東西,穿透繁雜的環境直擊本質的環境感知技能,曾經無數次幫助過朝日在視線受阻的山林街道裡索敵尋路。

  桃山的桑島慈悟郎曾經安慰過學不會新招的朝日和我妻善逸,當一項技能用到極致的時候,就會產生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飛躍。

  朝日會用的型很少,日常和敵人拼命一般用基礎劍技比較多,著急了就亂砍一氣,『淨琉璃』從在蝶屋開始練習全集中·常中的時候就常開著,在一次受傷之後順滑自然地產生了異變。

  對常年受傷的人來說,最需要的能力就是估計自己傷勢的能力。哪裡的骨頭斷了幾根,有沒有戳進要緊的地方,還能支撐多大的動作幅度,什麼時候自己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暈倒等等。有經驗的隊員會根據疼痛的程度,傷口的外觀和自身的感受來判斷,有的人比如不死川就會堅信只要有夢想,腿斷了也能跑馬拉松。

  蝴蝶香奈惠有空的時候會給來蝶屋的隊員做個醫學知識科普,隱的後勤部隊也會有相關培訓,但是朝日常年處於單打獨鬥孤軍深入的狀態,指望不上別人。

  在一次失血過多暈暈乎乎的時候,她靠在樹下面抱著膝丸做白日夢。她又冷又疼,深深地懷疑著自己大限已到,被抓起來的鬼吱哇亂叫,吵得大腦一片空白,小女孩嘆氣。

  「人為什麼要長這麼些亂七八糟沒有用的東西啊,都看不見裡面哪斷了,要是我能像x光一樣掃描自己就好了。」

  膝丸不知道什麼是x光,但他朝日語已經十級了,太刀青年一邊戒備著周圍,一邊開口。

  『你可以嘗試一下。』

  「?」

  『我是說,』他耐心地解釋道:『你不是有一個型,就是用來看周圍有什麼的嗎?既然向外可以看,那麼向裡也是一樣,你試著把你自己當作你要感知的環境,再用一次試試。』

  「……哇,你說的好有道理。」

  朝日的所有型都是在願望驅動的情況下掌握的,從最開始就跟在她身邊的太刀甚至有一種錯覺,只要這個孩子想做的心情到達一定程度,她就沒有學不會的東西。果不其然,在暈倒過去的前一刻,朝日聽到耳邊一聲悶響。

  就

  像頭上突然套了個布袋,又或者是把頭驟然埋到水下,四周的聲音都開始變得不清晰起來。而相對應的,當她向內審視時,人類的軀體通透無比地向她展開。

  血液的流動,骨節的連接,肌肉的收縮,以至於自己的胃脹氣都看得一清二楚。

  隔了好半晌朝日沒說話,膝丸開始慌張起來,擔憂她是不是沒撐住暈過去了。

  『……朝日?』

  「我,」

  女孩恍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好強啊。」

  她聽起來已經完全精神了,語調裡夢幻中帶著一種奇怪的亢奮:「這是什麼,這就是傳說中的內視吧!對吧!!我果然是天選之子,被選中在全是鬼的世界裡帶著隨身老爺爺修仙,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就能回歸天庭那種對不對!!」

  『……』

  太刀氣急敗壞地大聲道:『說多少遍了我不是你爺爺!!』

  「唉,你說的也對。」小女孩蔫頭搭腦地回答他:「哪有仙女有胃脹氣的呢。」

  『你這前後說的有什麼關系啊!!』

  朝日自從在蝶屋醒來,睜眼的第一個瞬間就發現自己看到了香奈乎,只模糊地閃過了一瞬,她花了幾天時間才弄明白這是怎麼了,主公還是她第一個主動去看的對像。

  「需要我做什麼嗎?」主公問道,他像是完全不擔心朝日因為這一茬事黑化,只是想借此機會偷襲他。

  「什麼也不需要,」朝日搖頭:「只是我覺得沒有許可隨便看別人不太禮貌。」

  「那我開始了?」她問道。

  說是要看看主公,但當他笑吟吟又帶著點好奇,全然不設防地敞開身體時,朝日就發現自己完全進入不了狀態,只顧著看他的漂亮眼睛。

  那雙眼睛被詛咒吞噬掉了大半顏色,明暗交織間有一種奇異又溫柔,脆弱又堅固的讓人移不開眼的美麗。

  產屋敷耀哉看著小女孩發呆,她的目光裡不帶有隊員們的悲痛和小心,而是直接地寫滿了「你真好看」,他突然覺得因為詛咒變成這樣,似乎也不是一件全然不能接受的壞事了。

  他體貼地把眼睛閉上,幫助朝日進入狀態。

  在雪白睫毛覆蓋住那塊晶紫寶石的瞬間,他的身體在朝日的目光下變得完全透明。

  朝日看過自己。

  普通的,傷痕累累的少女身體,血管裡鮮紅和暗紅交織,生氣勃勃地隨著心髒的每一次泵動傳達到四肢百骸,骨骼在抽長,傷口在緩慢愈合,每一個部分的工作都精密,流暢又理所當然。

  而名叫產屋敷耀哉的人類不同。

  少女燦金虹膜的正中央,瞳孔一瞬間縮成一線。

  ——漆黑的,張牙舞爪的什麼東西代替了每個人都有的大面積紅色,頑固地盤踞在他身體裡,幾乎填滿了血管,只有當呼吸的間隙時才能從下面看到一絲原本的紅色露出頭來。

  像藤蔓又像深海動物的尖利觸須,這一刻朝日才真的相信產屋敷耀哉身上帶著一個滿懷惡意的詛咒。

  而他本人,所有的生命體征就仿佛岩縫下伸出來的野草尖端,扛著數倍於自身的重量,每一次呼吸都顫抖著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徹底碾碎在黑暗裡。

  朝日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面前的黑發少年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模樣。

  「……主公,你好難啊。」

  她認認真真地來了一句。

  「噗。」產屋敷耀哉笑出聲來,自從朝日變成了那個樣子,他很久都沒這麼高興過了:「看到什麼了?」

  「看到了非常不妙的情況,」朝日表情嚴肅:「真的沒有什麼除了鬼舞辻無慘立即去世之外的別的辦法了嗎?」

  他搖頭:「不知道,大概是沒了。」

  白發女孩

  沒再說話,她沒說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東西,轉而規規矩矩躬身感謝主公在柱合會議時對她的維護,把當時懸而未解的情況重新說明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在昏倒之後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事實上她已經記的不是那麼清楚了,膝丸說百分之百是那個人留在她身上的力量在持續不斷地起作用,她現在才沒瘋。

  朝日真的很想他。

  難以置信的是,主公叫她來居然是為了漲工資。

  「這個偵查隊員工資這麼多的嗎?那我萬一沒偵查來什麼有用的東西你是不是就虧了?」

  產屋敷耀哉已經笑累了,他擺擺手示意朝日不用擔心,天音最近投資了新的產業,完全不用擔心發不起工資。

  行吧,朝日迷迷糊糊地從主公宅邸走出來,懷裡揣著新發的錢開始久違地想去干點什麼。

  產屋敷耀哉端坐在屋子裡,看著窗外的花失神。

  他手上還殘留著溫度,這雙每天都更加冰冷一點的手就在剛才被短暫地溫暖過,那孩子抓著他,擔憂地叮囑他不要放棄治療,雖然無慘她必不能帶頭衝鋒,但她會在外面幫他找找辦法的。

  即使是經歷過這樣的事,那個某種程度上和他同病相憐的孩子體溫還是像個小火爐一樣。

  也許真的會有好事發生吧,他看著花想。

  在他身後,有著白橡色長發的年輕女性端著湯走過來,給那快要褪盡的余溫覆蓋上新的暖意。

  ——其實也沒有那麼暖。

  朝日想。

  她站在煉獄杏壽郎的院牆外面,給她開門的是一個有著夢幻的粉綠交織的發色的女孩。

  她友好而陌生地看著朝日問道:「你找老師有什麼事嗎?」


第67章 六十五む意料之中的和意料之外的其一め

  雖然說這並不是應該萌生大膽想法的時候,但這個女孩真的好可愛。

  除了主公的夫人,朝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夢幻的色彩搭配,簡直像是行走的櫻餅。

  穿著也十分懂人心,朝日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女性隊員老老實實穿了那位色批裁縫的大膽設計而沒有去揍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甘露寺蜜璃總覺得這孩子的目光在自己胸口停留了太長時間。

  奇怪的白發孩子呆了兩秒鐘,倏地露出一個笑容,她把手裡的袋子遞給了甘露寺,向她微微俯了俯身。

  「請幫我把這個帶給煉獄先生吧,感謝他這麼久以來對我的照顧。」

  「哎?」粉綠色頭發的少女瞪大眼睛:「可是老師在啊,不需要當面交給他嗎?」

  朝日搖搖頭:「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唔……那好吧。」她撓撓後腦勺,對朝日笑起來:「我是剛入隊不久的甘露寺蜜璃,你叫什麼名字呀?」

  白發金眼的孩子從剛說好要拿給煉獄杏壽郎的袋子裡抽出一個盒子,甘露寺對這個淡粉色的包裝非常熟悉,以前還沒有加入鬼殺隊的時候,她常去買那家的櫻餅,那孩子把盒子塞進她懷裡。

  「哎?哎哎?是給我的嗎?我可以嗎?!」

  朝日點點頭:「我是朝日。」

  在粉發少女聽到這個名字驟然瞪大的眼睛裡,這位傳聞中煉獄杏壽郎的前一位繼子向她禮貌地揮揮手。

  「再見啦,蜜璃姐姐。」

  門關上的時候,橙發少年洪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煉獄杏壽郎從屋子裡走出來,看到甘露寺蜜璃站在院子裡,手足無措地提著一個袋子。

  「怎麼了,甘露寺少女?」

  「剛才朝日小姐來過了,讓我把這個帶給您。」甘露寺蜜璃把袋子遞給煉獄杏壽郎:「哎?煉獄先生??」

  煉獄杏壽郎沒有接,橙發少年常年微笑著的臉上少見地出現了一絲慌張的意味,衝到門口開門的速度讓甘露寺懷疑他用了呼吸法:「我是說……」

  門外空無一人。

  那雙金紅相間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跟著頭頂的橙紅發尖一起垂下來。

  甘露寺蜜璃結結巴巴地接上了後半句:「……她已經走了。」

  「……走了啊。」

  「嗯,她托我感謝您對她的照顧。」

  煉獄杏壽郎沉默了一下,走過來接過了甘露寺手裡的袋子:「麻煩你了!」

  袋子裡堆得滿滿的都是五顏六色的小盒子,什麼都有,看樣子那孩子醒過來之後出去玩了,最底下壓著一張薄薄的信紙。年輕炎柱的目光落在繼子的懷裡,後者笑眯眯地摟緊了盒子:「是朝日小姐給我的!」

  「唔姆,她看起來還好嗎?」

  甘露寺蜜璃入隊的時候朝日已經在蝶屋躺著人事不省了,隊員們被不死川收拾得異常乖巧,對朝日的事情諱莫如深,因此甘露寺只知道她是炎柱的上一位繼子,後來被調職到其他地方了。

  粉發少女當老師是惦記她又不好意思說,回憶了一下:「唔……好像挺好的?」

  她雙手捂住臉,嫣紅從少女白淨的側臉蔓延上來,細如蚊蠅的喃喃聲從指縫中漏出來。

  「她好可愛——」

  「我還是第一次被叫做蜜璃姐姐∼」

  「…………」

  「嗯。」她年輕的老師目光柔和,他附和道:「真的很可愛。」

  他回到房間裡,展開的信紙和腰側掛著的布編貓頭鷹一起被手心的溫度焐得半團起來,墨跡卻完完整整安然無恙。

  上面的句子很簡短地感謝了他一直以來的維護和照顧,為自己給他添了麻煩而道歉,

  是那孩子從認識他開始很少用過的禮貌又正式的語氣。

  只有最後一句,端端正正地墜在信尾,讓讀信的人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能做您的繼子真的很高興。』

  『即使我一直是個很不爭氣的孩子,也很想為您做一點什麼。』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當您遇到危險的時候,』

  『請試著呼喚我吧。』

  .

  下午的太陽斜斜地懸在半空,整棟蝶屋層層疊疊的屋頂都被籠罩在一層溫柔的金光裡,半金半橙的余燼落進淺金色的眼睛,像冬雪下的一小片金黃的秋葉。

  朝日仰面躺在蝶屋的屋頂上,渾身被曬得暖洋洋的。膝丸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

  『……你如果要是想哭的話,我不會笑話你的。』

  他年幼的主人一只手擋在臉上遮住耀眼的陽光,許久之後回答了他一句。

  「我又不是膝丸,哭什麼呀?」

  不知道因為什麼,在朝日這次醒過來之後,膝丸就覺得和她之間的付喪神聯系隱隱約約地變得更深了一點,也因為這個,他能多多少少地明白一點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沉睡著,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朝日,和一個醒過來,能憑借著自由意志行動的朝日是完全不一樣的。在經歷了如此嚴重的立場問題之後再從這具身體上醒來,就要做好和從前的同伴們拉開距離的准備。

  玉鋼和木炭組成的太刀真心實意地為人類孩子感到擔憂。上一位鶴丸殘留下來的力量正在幫她清除那些漆黑又漫長的時光裡逐漸累積的負面情緒,她關於那一段時間的記憶每一天都在逐漸變得更淡,對於叫做朝日的孩子來說,閉上眼睛就像昨天,而她因為寂寞和稀少而萬般珍惜的朋友們,卻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對待她了。

  除了生天目天星和算不上十分熟悉的蝴蝶香奈惠和蝴蝶忍,她沒有見到不死川實彌,沒有見到錆兔,也沒有見到富岡義勇,甚至現在連煉獄杏壽郎也不敢見了。

  也許是因為很忙,也許是因為有一點愧疚,也許是見到她就會想到未來與她刀劍相向的可能。

  朝日全都明白。

  連這樣的調侃也沒辦法讓膝丸炸毛了,小女孩嘆了口氣,再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有一把非常多愁善感的刀。

  不是說年紀越來越大,看事情就會更想得開嗎?

  「別擔心,相遇和離散都是正常的事,從很早以前我就習慣了。」她把手拿下來,天際線的另一邊輝紅的日輪遙遙地墜下去,從四面八方輻散出來的燦金色日光落在身上就像被那個人的目光注視著一樣,讓她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感覺到溫暖。

  「現在的朋友不一定就沒有了,未來一定也還會有新的朋友。」

  在這個時候,付喪神看著小女孩帶著笑意的眼睛,才再一次明白了這個很久以前就已經隱約意識到了的事實。

  ——因為深深地明白著在這個世界上有過一個人,無論站在什麼立場,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都愛著她,從心底裡由衷地希望她能平安快樂,這個叫做朝日的孩子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寂寞,不沮喪,不放棄,無論發生什麼都能再次站起來露出笑容。

  膝丸把已經湧到嘴邊的話咽下去,太刀長久地沉默,然後突然開口道。

  『反正他們也沒有給你派新任務,先出去玩一玩吧?』

  「?」朝日簡直不能相信這慫恿翹班的話是從那個逼人上進的膝丸嘴裡說出來的,他真的越來越向著她的方向墮落了,朝日痛心疾首地想。

  但是正合她意,不愧是她的好伙伴!

  「好嘞!」她嘿嘿一笑,抓著刀從屋頂跳下去:「剛好前一陣子艾薩克和米莉雅給我寄來了馬戲團的入場券,我還

  沒看過現場雜技,聽說是世界巡演呢,咱倆一塊去快活快活!」

  白發女孩風一樣從屋頂掠下去,一把摟住下面經過的栗花落香奈乎猛親一口。

  穿著粉紅和服的少女竟然沒能躲開,結結實實被親了一口,捂著臉站在原地,聽到半句飄散在空中的尾音。

  「我去東京啦——」


第68章 六十六む意料之中的和意料之外的其二め

  在城際列車上遇見的外國人朋友艾薩克和米莉雅真的非常熱情。

  他倆可能是從來沒交過什麼日本朋友,即使寄一封信要跨海越洋,也依舊興致勃勃地保持著每個月一封的頻率寫信來,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即使在朝日人事不省,根本一封都沒有回過的這幾個月裡,信件也倔強地保持著頻率,雪片一樣飛進狹霧山。

  其中不乏有一些不好的猜想,比如朝日就在其中一封裡發現「如果朝日已經不幸去世,也請按照這個地址聯系我們,不要讓我們再浪費錢了,萬分感謝」這樣的字樣,看得旁邊的生天目天星笑得打嗝。

  「艾薩克和米莉雅,我的心靈之友。」朝日心情很好,給他介紹道。

  「看出來了。」他點頭:「你們寫信風格都很像。」

  「那麼,」黑發少年目光落在朝日的手上:「你就是要去他們給你寄了票的表演嗎?」

  朝日晃著腦袋點頭。得虧這個馬戲團在世界各地巡演,發出預告的時間比實際到達的時間要早得多,否則等票磨磨蹭蹭地寄來,朝日磨磨蹭蹭地醒來,她就要錯過這日本唯一的一場了。

  隨票附贈的是一枚像周邊一樣的藝術錢幣,上面用極其繁復的手法雕刻了中古風格的太陽,背面是一位浮雕的有著尖角的,像是魔鬼一樣的形像,手中劍尖向下豎拿著一柄劍,銀質的硬幣在手中並不閃亮,而是像有些年代了一樣蒙著一層淡淡的磨砂質感,沉甸甸地墜在手心。

  硬質紙票漆黑的底版上用燙金的英文哥特體藝術字勾出了進場的時間地點和馬戲團的名字。

  『太陽馬戲團』

  光這個名字聽起來就讓人很有安全感。

  按理說擁有這麼貴的周邊的表演票價絕大多數時候不會便宜,並不是貧民窟強盜藝術家艾薩克和米莉雅的送禮風格,但根據信上來看,這個似乎是他們找熟人走後門拿到的,他們有一位說不上熟還是不熟的熟人在裡面表演。

  兩位還殷切地叮囑了朝日不要被他嚇到,以及不要在場內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

  朝日茫然,她想不通自己能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最後決定順其自然。

  隔了好一會她才發現生天目天星今天異常沉默,似乎興致不高的樣子,她撓撓頭,後知後覺地發問:「你怎麼了?」

  生天目和朝日一起收拾東西,不一樣的是朝日作為一個四海為家的人只是隨便收拾一下,生天目是真的要挪窩,畢竟朝日好了之後他就沒什麼理由住在狹霧山了。

  「我就是又寂寞又酸而已。」黑發少年幽幽地回答:「你一醒來,又漲工資又要去玩,我卻得回去上班了。」

  朝日也很愧疚:「唉,你不和我說,早知道我可以和主公說我還沒好完全,這樣你就能多摸兩天魚。」

  生天目淚眼汪汪地拍她肩膀:「我的心靈之友——」

  鬼殺隊的預備隊員禾井和林太郎目瞪口呆地聽完了這段對話,覺得自己對鬼殺隊前輩們的憧憬變淡了一些。

  朝日和生天目一起下了山,在山下分開的地方生天目天星停下來。他活像個放了兩個月假放得骨頭軟了沒有勇氣回歸社會的上班族,萎靡了一路,卻在停下來的時候眼裡突然泛起一點淺淡的笑意。

  朝日現在只在他胸口上面一點,很隨便地就能被摸到頭。他把一個什麼玩意系在了朝日腦後,在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這人烏黑濃密的眼睫毛。

  「給你一點好運氣。」生天目天星微笑。

  也不知道是內心裡明白這家伙是個半吊子陰陽師的心理緣故,還是他系在朝日身上的術繩真的有用,朝日這一路居然都沒見到有什麼鬼追殺她,也沒有遇到召喚。

  可能是突然這麼多天不見蹤跡,那位執著於

  要抓她的鬼以為她已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吧,朝日快樂地想著,她甚至飄了,懶得趕路又坐了一回火車。

  大街上人來人往,锃光瓦亮充滿了富貴氣息的汽車在路中間艱難地開道,劇場門口小販們熱情洋溢地兜售著某種金光閃閃的亮片太陽裝飾,和用以在等待開場時聊作消遣的小零食。

  這種表演圖的就是一個熱鬧,從人氣上來看今天已經成功一半了。到處都是吆喝聲和談笑聲,朝日被人流擠在中央,眼疾手快地從攤位上拿走了一袋奶油爆米花和一個小太陽貼片,隔著兩個人把錢扔給攤主。

  中間一個人想要伸手截胡,被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道打疼了手,哎呦一下一個踉蹌撲在一位戴著圓頂禮帽的黑衣先生背後,那位先生被這麼一撲紋絲不動,居高臨下地扭回頭來,露出半張蒼白的臉。

  那人被嚇了一跳,匆忙道了兩聲歉跑走了。

  朝日沒管他,她美滋滋地把金色的小太陽貼在臉上,本來是不應該這麼張揚的,但今天周圍的客人們都奇裝異服,她太樸素了反而很奇怪,亮片在馬戲團的燈光下折射出金橙相間的炫光,和她眼下的紅紋一搭配,別提有多酷了。

  小女孩銀白長發燦金眼瞳,黑色的綢緞蓬蓬裙在腰間系出一個細得不可思議的優美弧度,酒紅的蝴蝶結系帶和她手上套著絨布的酒紅色手杖像是一套,從手套的邊緣露出一截雪白而纖細的手腕,步履輕快地走過去時額間的貼片太陽閃閃發光。

  不管是誰走過都要對這個過分漂亮的小少女報以慈愛目光,忍不住往她的爆米花桶裡再塞一把糖果。

  朝日看著門票上的編號,驚訝地發現自己的位置還是離得很近視野絕佳的貴賓座位。

  厲害了我的艾薩克和米莉雅。

  東京本地就有一個新興馬戲團,以逼真的大變活人聞名,從剛公演開始就飛快地竄紅,成為了劇院裡風頭正盛的表演團體,每次都有一大波人慕名而來,被逼真的效果,嚇得魂不守舍連呼精妙而去。這次將由他們和巡演至此的太陽馬戲團一起聯合公演,壓軸節目聽說是這一久負盛名的拿手好戲和太陽馬戲團的新壓軸空中飛人。

  朝日看著宣傳紙封面各占一半的紫發美女和紅發帥哥,往嘴裡塞了一個爆米花。

  她旁邊的座位坐著一位戴禮帽的先生,領著他的妻子和孩子,一家三口連排了三個貴賓席,感覺是個非常離譜的富豪。他似乎很討厭光似的,在室內也不想摘下他的帽子,但在這一場異裝大眾裡也並不是那麼顯眼,朝日隨便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演員進場時慣例會有貴賓互動,男男女女,包括今晚要預備鑽火圈的獅子都被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穿著順滑光亮帶著細閃的彩綢,頭發上都斜墜了寶石的細鏈,和臉上的油彩一起光是看著就異常華麗。

  只有那位封面女郎看上去沒有那麼高興,在燈下波光粼粼的紫發貼服在臉頰邊上,帶著銀色細鏈的鼻環向一邊高高吊起,看著很痛,她仿佛相當緊張,勉強地衝向她瘋狂揮手應援的人群露出一個笑容,經過朝日旁邊的時候甚至腿軟了一下,眼看著就要一個踉蹌倒在地上被拍照上新聞。

  兩只手同時扶住了她。

  朝日隔著手套碰到了另一個人比她大了兩圈的手。紫發少女提著裙角慌慌張張地道歉,另一個人沒有說話,朝日想了想,把額頭上的太陽貼片摘下來,貼在了她的手臂上。

  「沒關系,姐姐今天很好看,表演加油!」白發的小少女露出一個笑容。

  「謝,謝謝!」紫發少女向朝日鞠了個躬跑掉了。

  朝日從她的動作裡看出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茫然地收回了手,還沒想明白,額頭就被輕輕地點了一下。

  「?」她更加茫然地抬頭,看進一雙通透瑰麗的酒紅色眼睛裡。

  俊美的空中飛人在遠處觀眾們的尖叫聲中俯下身來,唇齒間濕潤的氣流吹拂在朝日耳邊,低沉和清朗兩種截然不同的質感奇妙地融合在他的聲音裡,這位紅發的菲力克斯·摩根收回手對朝日行禮。

  「祝願你一個美好的夜晚,這位可愛的小小姐。」

  「哦哦謝謝……」朝日有點暈地應了一聲,在心裡想這要是偷襲她得死定了,現在的雜技演員都這麼厲害了嗎,抬手摸到自己眉間。

  那是一枚嶄新的貼片太陽,和剛才她給那位紫發姐姐的樣式相同,卻是真正的寶石碎片,被頭頂的燈光照的透亮,金光籠罩了她的一小塊指尖。

  旁邊坐著的人似乎看了朝日一眼,但她沒注意這個,她把來自大明星的饋贈快樂地貼回去,目光緊盯著舞台,在那層層打開的天鵝絨幕簾之後,表演要開始了。


第69章 六十七む馬戲團之夜前篇め

  令朝日沒有想到的是,所謂的大變活人,童叟無欺,變也是真的,活也是真的,唯一造假的地方,只有「人」的部分。

  開場是作為預熱的動物游行。打扮華麗的獅子猴子老虎小熊,相繼在馴獸師的指揮下列著隊跳過熊熊燃燒的火圈,穿著粉紅蕾絲邊裙子的小熊後腿站立,以一個相當人性化的姿勢騎著小車繞場一圈,在台下的觀眾衝它呼喊時,還會停下來向人群揮手致意。

  馴獸師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穿著綴滿寶石的長絨衫,在燈光下顯得容光煥發,騎在一頭小像身上驕傲地挺起胸膛。朝日聽到隔壁先生帶來的小姑娘興奮地問道:「父親,一會結束後我能去摸摸那頭小熊嗎?」

  她父親輕而緩地問道:「為什麼想要摸小熊呢?」

  小姑娘眨眼:「因為小熊毛絨絨的很可愛?它還會騎車呢!」

  「可愛麼……」男人意味深長地沉默了一會,握住女兒拽他衣角的手:「既然你想看,那就看吧。」

  小女孩高興地撲進她爸懷裡。

  呼吸法練多了耳聰目明,朝日不自覺地聽完了全程。這種馬戲團動物的待遇她是清楚的,八成這孩子結束以後摸到後台,看到的就是城市化移動豬圈,從此以後再也不想看小熊了。

  朝日雖然同情,但也遠沒有到打算打開籠子解放全動物的地步,她只覺得這爸爸怪怪的,為了女兒的願望甘願走後門承諾帶她去後台,卻一點不擔心小女兒看完之後的心理健康。

  好父親。

  接下來是一對據說有心靈感應的雙胞胎姐妹,隨機在場下挑選一個幸運觀眾上台,猜他手裡的牌,因為雙胞胎姐妹實在是兩個美人,在場的大家都很積極。

  大家還不常看到這種規模的表演,氣氛在小醜從先前還空無一物的帽子裡掏出一大把糖果拋向場下的時候燃到頂點,身穿金色晚禮服的主持人在歡呼中走出來,向觀眾深深鞠一躬。

  「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就到了今晚第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他把他鑲嵌著金邊的帽子摘下來向空中用力一扔,閃著金光的圓頂禮帽在掌聲中升上天空:「歡迎我們的不死女郎——松川奈子小姐——!」

  那道耀眼的金光在頂點被女性纖細的手一把接住,紫發的美人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半空中,向著地面一躍而下,彷佛一片飄飄蕩蕩的柳絮。朝日的位置就在池座下面的第二排,離她相當近,連她眼尾閃閃發光的銀粉都看得一清二楚。這時候這位奈子小姐看上去已經拋下了所有的緊張,她微笑著接住向她扔來的花束,在落地的瞬間把帽子遞給了主持人。

  重重的簾幕後面,工作人員已經搭好了台子,表面冰涼的大理石桌面光滑如鏡,天鵝絨的桌布層層堆疊一直垂到桌角,這位「不死女郎」微笑著躺在了她的專屬睡床上,她的搭檔,一位身著黑色晚禮服的男性從後面走出來,微微俯身行了一禮,然後干脆利落地一揮手。

  和她剛剛登場的方式完全相同,半空中毫無預兆地降下了一把鍘刀,攔腰把她砍成了兩截。

  「…………!!!!」

  朝日差點沒跳起來。在她身邊坐著的鬼舞辻無慘異常清晰地聽到了一句「我靠」。

  被『淨琉璃』強化過的感官異常靈敏,尋常的魔術根本瞞不過她的眼睛,這麼近的距離足夠她把全過程完全收入眼底。

  太實在了。這表演太實在了!!

  ……根本不是什麼錯位魔術或者道具,這位叫做松川奈子的小姐,確確實實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分為二了。

  噴濺的血跡和骨茬如此清晰,如此真實,離得人們如此之近,以至於全場的人都呆住了,撲鼻的血氣一瞬間在舞台上蒸騰而起,淺紫的天鵝絨被血跡浸透變成深沉的

  黑紅,有那麼一分鐘整個會場鴉雀無聲。

  然後此起彼伏的「天哪——」「媽媽!!」「我的上帝啊!」「警察呢?!」「救護車——!!」亂響一氣,朝日的「我靠」完美融入進人群中。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舞台中央這突然快進到恐怖片現場的樣子,一股不詳的預感從後背一直竄到後腦勺。

  朝日終於知道自己剛才到底是覺得哪裡不對了。

  在人群徹底騷亂起來之前,那位表情凝固在微笑時就被一砍兩段的美少女動了一下,在小孩們歇斯底裡的尖叫聲中,她歪過頭,毫不費力地抬起自己的半邊胳膊,衝台下離得最近的那個觀眾眨了眨眼。

  森白與鮮紅交織的斷面還淋漓地呈現在人前,那頭光芒流轉的紫色長發浸泡在鮮血裡,美人纖細雪白的食指豎在艷紅的嘴唇中央。

  她說「噓——」

  這幅畫面帶著某種衝擊性的詭譎美感,讓尖叫迅速地平息下來。

  後面的搭檔配合地上前,提起華美桌布的一角,把松川奈子的兩截身體包裹在裡面。層層的黑布把她完全裹住,只剩下一個頭露在外面,依舊保持著美麗且神秘的微笑,她的目光環視四周,就是沒有落在朝日這個方向。搭檔打了個響指,在絨布的邊緣開始開出一朵一朵的鮮花。

  花開的如此密集,濃烈的花香在一息之間驅散了血腥味,整條桌布很快就被換成了花朵從桌面上撲簌簌地落下來,松川奈子完好地從桌子上跳下來,剛剛斷成兩截的腰部絲毫沒有接合的痕跡。

  數不清的硬幣紙錢像雪片一般扔到台上,這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在血泊裡舉起手裡的捧花,向瘋了一樣歡呼的觀眾致意,雪白柔韌的腰彎成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

  朝日目瞪口呆。

  她在這一刻瘋狂地想念主公,腦子裡閃過了諸如許多這世界太險惡了,這是什麼終極壓榨,鬼舞辻無慘竟可怕如斯這樣的念頭。

  主公曾經向朝日提到過鬼殺隊的財務來源,因為產屋敷家族祖傳的智技過人,主公一家以各種名義進行了投資,包括桃山每年的桃子和桃干產出銷售,各種紫藤花制品等等,這樣的地主公多的數不清,因此鬼殺隊才能有源源不斷的後勤保障而不用隊員多做除了殺鬼之外的事。

  迄今為止朝日很少見過沉迷物質享受的鬼,絕大多數鬼都像個深山野人一樣滿腦子只知道吃,只有那位在與世隔絕的地方搞宗教傳銷騙信徒錢的童磨,和靠在火車上偷搶客人財物的車井有過明顯的金錢需求,簡直凄涼得讓人掉下眼淚。

  現在看來,在撈錢方面,他們被老板鬼舞辻無慘甩出十條大街。

  理論上來說等級越高的鬼,神志就會越清醒,越容易出現和人類相差不多的物質追求,這位松川奈子除了自愈得快之外,氣息弱得朝日一開始都沒有發現,只在台上血鬼術發動的瞬間有一絲波動,再一看她開演前愁眉苦臉的樣子,必定覺得這血汗錢一點都不香。

  仔細想想,這個東京馬戲團只在晚上演出,白天就銷聲匿跡,美其名曰准備道具,事實上這有什麼道具可准備呢?這是給鬼時間做一些心理准備啊。

  「膝丸,」小女孩結結巴巴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他們好強啊……」

  同樣目睹了一切的膝丸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太刀青年少見地附和朝日。

  這位鬼中之王簡直是個致富鬼才,一邊讓手下養的鬼光明正大地干這種勾當,把鬼的身體素質利用到了極致,一邊只要演出結束的時候允許飢餓的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挑兩個顧客吃掉,既要了觀眾的錢,又要了觀眾的命,簡直零成本高回報。

  這算什麼?欺負鬼殺隊員沒時間看表演嗎??

  第一個小高潮過去,穿插的動物表演又開始上台,朝日卻已經完全失去了欣賞的心思,

  念頭在腦子裡急轉。

  她猶豫自己要不要表演結束了之後去找這位松川奈子小姐了解一下情況,為自己的殺鬼提成添上一筆。

  ……就算是鬼,被砍成兩截也是會痛的吧?難怪她一副上台前抑郁的樣子。

  做鬼也不容易啊。

  隨著回憶的進行,之前那段短暫的交集中,每一個細節都在朝日腦海裡重新鋪開:紫發少女攥緊的雙手,微微顫抖的肩背,和恨不能直接跪下去的腳下一軟……

  嗯?

  一個鬼在什麼情況下會腳下一軟?是因為害怕表演嗎?

  有那麼怕嗎……?

  一個隱隱的猜想帶著一絲涼意從脊背慢慢地爬上來,就在朝日帶著愈演愈烈的不妙感仔細想下去的時候,什麼人冰冷的手指按上了她的肩膀。

  朝日差點蹦起來,她驚嚇之下的一扭頭差點把自己脖子扭斷,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殷紅的眼睛。

  隔壁座的先生帶著一絲傲慢的不滿指了指地上:「小姐,你的爆米花掉下去了。」

  「哦哦對不起!」朝日彎腰。

  她全身都繃緊了,如有實質的陰影籠罩在她身體上方,讓這方寸之地仿佛從整個喧囂熱鬧的會場中硬生生地割裂開來。

  男人華麗而又陰沉的聲音慢條斯理地響起來。

  「剛才的表演,小姐覺得好看嗎?」


第70章 六十八む馬戲團之夜中篇め

  「太神奇了!!!!」

  彎腰撿爆米花的小女孩激動得一個直腰差點碰扁了鬼舞辻無慘的鼻子,她胡亂地道了兩句歉,把爆米花隨便往桶裡一扔:「太神奇了!!我這輩子就沒有見過這麼逼真的大變活人!」

  除了最開始的那一下,朝日謹慎地和這位不知道名字的先生保持了距離,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表演熱情,腦袋裡回想著剛剛那位前排的女士是怎麼和她旁邊的男士贊美這場不可思議演出的,試圖讓自己顯得合群一些。

  雖然沒有什麼證據,但朝日覺得自己見鬼了。

  當然不是指台上的那一個鬼,而是身邊的這一個鬼。

  她覺得就在自己周圍,半徑大概三四個人的距離的那麼一圈裡,很有可能藏著一個厲害的鬼。

  理性思考,仔細回憶,鬼是不存在「身體不好」這一說的,除了經常餓著的,他們吃嘛嘛香身體倍棒,那位松川奈子小姐顯然不可能是因為腳滑或者虛弱一類的原因摔倒的,作為鬼又不會死,不至於在上台前害怕得踉蹌。

  而且她在剛進場直到走到池座這一段距離時都很穩,被朝日扶起來跑掉後更是健步如飛,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幕布後面,朝日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個原因比較說得通,就是她在離朝日很近的這一塊地方,猝不及防地見到了什麼讓她非常害怕的東西。

  鬼害怕的無非就是那幾樣,獵鬼人,或者更強的鬼。

  ……她總不可能是害怕朝日。

  那就是另一個鬼了,比松川強,和她互相認識,很可能是突擊審查,對她不那麼友善。

  ——那不就是松川老板嗎!!!

  朝日對鬼的高層狀況一竅不通,迄今為止見過最高級的鬼也就是童磨和屋稚,她想不出來比較厲害的鬼誰會在東京開馬戲團,用這麼屑的辦法壓榨下屬。

  ——要知道即使是童磨,他也只是壓榨一下他的人類信徒而已。

  朝日開始後悔自己因為有了生天目的術繩,覺得應該不可能遇到鬼從而飄起來,沒有怎麼喬裝打扮就來了。命運總是能挑在最松懈的時候給她當頭一棒,白發女孩不動聲色地將視線環過一周。

  右側是過道,左側是那個奇怪男人帶領的一家三口,前面坐著一位女士和她的男伴,正在嘰嘰喳喳地談論這場票價買值了,後面是一位茶金色頭發的外國人,似乎也是個關系戶,從進場開始就一直在笑,興致高漲的樣子。

  外國人大概不太可能是鬼吧……

  那麼真相就只有一個,她旁邊這個陰陽怪氣的黑發男人。

  生天目這個術繩大概不是給人帶來好運氣的,是把分散的壞運氣聚成一個大的用的。

  「就是有點嚇人。」她補充上了後半句,往自己嘴裡塞了個爆米花壓壓驚:「我現在還能聞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兒,這個會場可能還需要再改進一下它的通風裝置。」

  「是嗎?」紅瞳男人露出一個沒怎麼帶著笑意的笑容:「我以為小姐你應該很習慣——」

  「啊?」!!!!!熟人?!

  「這種表演了呢。」容貌俊秀打扮時髦的年輕男人側過臉來,整個人的色調陡然變暖,聲音裡含著平易近人的笑意,就像逗街邊的小孩似的,慢吞吞地接道。

  「畢竟小姐似乎對這種場合的打扮相當得心應手的樣子啊。」

  朝日開始覺得自己被埋伏了,如果艾薩克和米莉雅不是外國人的話她就要懷疑這是個套了,她絲毫不想和這鬼再進行這種虛情假意的對話,但這個時候尿遁顯然是在找死,她只能如坐針氈地接著寒暄。

  「哎?真的嗎?我出門之前和我的禮儀老師確認了三遍要不要這麼穿呢,」反正大庭廣眾之下,他總不能突然變身,暴露都暴露了

  ,朝日開始放飛自我,言語逐漸變得做作:「我家管的比較嚴,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呢。」

  在無慘張嘴說話前,女孩輕輕地歪了歪頭,像是毫無惡意地微微放大了聲音:「那您呢?您也是第一次帶家人來看表演吧?小妹妹都嚇哭了。」

  看啊夫人!你女兒都哭了,她爸爸還在搭訕小姑娘!!!!

  「月彥先生?」

  這聲音著實不小,那位衣著精致的女性側過臉來詢問地看了丈夫一眼,像是非常自然的一個動作,把哭泣的女兒塞進了他的懷裡。

  小女孩:「哇——爸爸剛剛好可怕,那個台上的姐姐沒關系嗎?!」

  男人低了一下頭,用帽檐掩住了自己的表情,有那麼兩秒鐘他沒說話,隨後才輕柔地將女兒摟住拍她的後背。

  他忙著安慰女兒,總算沒再找朝日聊天了。

  朝日的心情卻很復雜。『淨琉璃』還是第一次像這樣除了危險之外什麼有用的信息都給不出來,再加上身為鬼卻有一個人類老婆和女兒,這鬼絕對厲害得空前絕後。

  雖然不清楚是偶然還是真的被埋伏了,但如果現在起身,平安走出會場之後如果有埋伏她就要倒霉了,如果趁著散場大家都都往外擠,說不定還可以趁機溜走。

  她打定主意,開始強迫自己蠢蠢欲動想要跑走的腿腳扎在地上看表演。

  這也確實是值得坐下來,全身心地沉浸在其中的優秀表演。

  最後一個部分是由今天的主角,巡演來的太陽馬戲團壓軸的「空中飛人」。

  剛才給了朝日貼片的那一位紅發男人□□著上身,只在下半身穿了一條黑綢的褲子,在更加瘋狂的尖叫聲中,出現在搭好的高台上。

  蜜色偏白皙的皮膚折射著耀眼的燈光,紅發紅眼的外國男人身形高大,健壯卻不笨重,每一寸肌理都流暢而精練,含著驚人的爆發性的力量之美,簡直就像是一座會動的羅馬雕塑。幾乎是在看到這人裸著上身出場的瞬間,大家就心照不宣地覺得票價又值了。

  不知道是不是朝日的錯覺,身邊這個鬼似乎相當不喜歡他。

  高空中懸掛一條一條的銀鎖鏈和離地兩三層樓高的花藤秋千,長短不齊,可供支撐和抓握的地方細的仿佛一用力就斷,但這個叫做菲力克斯的人只是隨便地活動了一下肩膀,就在漸進漸強的樂聲中一躍而下,以一個就像是要直接砸在地面上摔死的力道直接俯衝了下去!

  以單純的人類□□的力量,是很難在高速墜落快貼到地面的時候抓住什麼東西,單憑自己的力氣克服重力和慣性,維持著倒栽蔥的姿勢再次蕩高的。

  以至於當這個男人猛地用力將自己悠回原先的高度時,親眼所見的人都以為他後背長出了翅膀。

  這一連串動作輕盈優美,飛人穿梭在懸空的細鏈和秋千間就像精靈或者天使穿梭在他的領地,不像東京馬戲團的壓軸是鬼作弊,以朝日的眼神來看,這個人確確實實是憑借自身的□□力量完成的飛躍。

  ……即使是身體被神的力量強化過,又在鬼殺隊經過了這麼多訓練的朝日,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因為一時脫力而摔斷脖子。

  他身上空空蕩蕩,除了一條綢褲子之外再無其他,連哪怕一根安全繩都沒有,甚至相當輕松,長久地單手抓著繩子時,另一只手還能騰出來向觀眾飛吻。

  這一次他的目光公平地掃過全場,在朝日的方向飛出了一個wink。

  朝日前面的女士捂著心口倒下,她聽到後面那個外國人笑了一聲:「這位先生還是老樣子啊。」

  朝日聽到了這句話,卻顧不上仔細想它的意思了,隨著紅發男人最後的一個鞠躬,這場馬戲團表演正式進入了尾聲。

  ——要散場了。

  朝日幾乎是

  一矮身就和旁邊的男人錯開了兩個身位鑽進了人群中,本來個子就矮的女孩把她的一頭銀白長發往衣服裡一塞,一眨眼就要失去蹤跡,朝日眼看要奔出會場,後面的人卻絲毫沒有要追上來的意思,她茫然地往外走,然後聽到了一聲尖叫。

  她後面的一個男人突然就像失心瘋了一般抓住一位女士手臂咬了下去。

  『淨琉璃』的感知範圍內,剛剛空無一物的地方鬼的標記醒目地亮起來。

  朝日在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那個男人的身份。

  產屋敷耀哉曾經科普過,在所有的鬼中間,只有一個鬼,可以讓一個正常人在瞬息之間立竿見影地變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物。

  ——鬼舞辻無慘。

  這一刻所有關於我真倒霉啊,為什麼看個表演也能遇到這種事,才剛醒過來就又要死了嗎這樣的想法都沒有來得及出現,朝日的腦海裡回蕩著的,是一個簡單的問句。

  不死川實彌從前在屋稚事件之後問:「如果沒有比自己更強的人,如果身後站著的都是比自己更弱的人,你要拋下他們逃走嗎?」

  白發少年蹩起的眉頭仿佛還在昨日,和身後人群的驚叫聲混合在一起,女孩握著刀柄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

  膝丸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已經不能輕易地對這孩子將「你能不能有點出息」這樣的話說出口。

  『……我是你的刀。』

  在青年第一個音節發出的瞬間,朝日背著手向後扔出了那個被她團成一團的爆米花紙桶,硬紙團炮彈一樣拖著弧線從人群的上方飛躍而過,像長了眼睛一般精准地衝進新鬼因為咆哮而大張著的嘴裡,被那力道打掉了半口牙,向後倒下去。

  與此同時,白發的獵鬼人看都沒有向後看,宛如不管對錯填上空就解放了的小學生,向著出口的方向飛奔而去。

  鬼舞辻無慘:「…………」

  他突然就有點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手下都沒能抓住這個獵鬼人。

  他帶著這種被愚弄了的心情扔下了那個兀自在地上掙扎的鬼,猩紅雙瞳泛著令人心驚的冷光,五指並攏猛地向下一揮,打出了一個手勢。

  朝日面前的人群和道路驟然模糊起來。

  ……果然是被埋伏了。

  這像是一種精神類的襲擊,她就像突然失去了方向感,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在向著什麼地方走,只是胡亂地拼命邁動著腳步,躲避著不知道會從何方襲來的攻擊,不敢有一刻慢下來。

  四周白茫茫一片,她再一次孤身一人深陷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恐懼中,不死川實彌的後半句詰問就像追著她一般叩在心口。

  ——「你能逃到哪裡去?」

  迷霧散去,精疲力盡的朝日茫然地抬起頭,兩道男聲一並響起。

  一道陰沉而冰冷,一道清朗又含笑。

  他們說的話都差不多。

  「又見面了,朝日。」

  「又見面了,這位可愛的小姐!」

  第一道男聲震驚地僵住。黑發紅瞳的鬼中之王幾乎是有點迷茫地看向前方的紅發男人。

  鬼舞辻無慘的一只手已經化作了肌肉虯結鮮血淋漓的巨大利爪,他連憤怒都沒來得及,和朝日一起愣住。

  這位宣傳冊上叫做菲力克斯·摩根的空中飛人一只腳踩著松川奈子搭檔的脊柱,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她身後形容猙獰的鬼一般,向著朝日認真地伸出一只手。

  「你叫做朝日對吧?真是個動聽的名字。」

  「你願意做我的女兒嗎?」

  「…………」

  哎???


第71章 六十九む馬戲團之夜後篇め

  朝日抬手揉了揉眼睛。

  她的面前是相當亂糟糟的一團,馬戲團的花邊帳篷像是被誰踩扁了一樣凄涼地倒在地上,好幾個籠子的門都已經打開了,剛剛那只在舞台上穿著粉色蕾絲邊騎車的小熊後肢著地站在籠子邊上,和一位高挑美麗的黑發外國女性茫然對視。

  並且隨著剛才空中飛人先生的那句驚人一問,一人一熊都向著朝日的方向轉過了頭來。

  朝日:「…………」

  原來她剛剛慌不擇路,居然跑回到馬戲團的後台來了。

  紅發的外國男性還沒來得及換下表演服,依然維持著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綢緞褲子的造型,整個人容光煥發地站在兩三個帳篷的廢墟上,腳下踩著剛剛松川奈子的男性搭檔,鬼掙扎得渾身青筋暴起,踩著他的腳紋絲不動。

  看樣子就是因為他被這位干掉了,那個霧茫茫一片的血鬼術才解除了。

  傳說中的鬼舞辻無慘就站在朝日身後,只要輕輕動動鼻子就能聞到從身後滲透籠罩過來的濃郁血氣。

  而他的下屬松川奈子身首分離地躺在地上,光亮的紫色長發浸泡在濃稠的血液裡,和剛剛舞台上的造型只有創口的位置不一樣,表情卻完全沒有台上的那樣游刃有余,含滿了驚恐地徒勞掙扎著,被一把閃爍著鋒利冷光的匕首釘在地上。

  看來這血鬼術也不是無限期自愈的。

  ……所以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啊?這都是些誰啊?剛剛這人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小姑娘迷茫地站直了身體,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蒼白,腦門上的問號多得簡直要溢出來。

  氣氛維持著一種鋼絲上的沉默與安靜,只能聽到鬼痛苦的嘶聲和他們的王手上血滴落在地上的沉悶滴答聲。

  「你願意嗎?」紅發男人維持著伸手的姿勢不變,微笑著又問了一遍。

  ……不是幻覺啊,是真的在問自己要不要當他女兒。

  朝日長到這麼大,從未聽過如此奇怪的要求,後面有無慘,別說後退了,她連回頭都不敢,只能看著前面,謹慎地開口道。

  「這位……」她回憶著宣傳單上的名字:「摩根先生?」

  「唔,鑒於我答應過夏奈,克雷亞這個名字只給她一個人叫的,朝日可以叫我vino或者爸爸。」

  葡萄酒?

  「好的,這位vino先生」

  「vino。」他堅持。

  「好吧,vino。」朝日艱難地按住自己想用敬稱的想法:「您……你為什麼想要做我爸爸?」

  這問句太詭異了,她切成了英語,這導致她身後的鬼舞辻無慘對這段對話的一大部分都聽不懂。怒氣已經開始在心中積累,但現在的狀況實在太出人意料,那個外國耍雜技的實力還摸不透,他謹慎地按兵不動。

  朝日和自稱葡萄酒的外國男人的聊天得以沒有打擾地順利進行。紅發男人聽到她說英語,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再看著她的神色就變得更加高興。

  「也對,」他低下頭自言自語道:「讓我先來自我介紹一下吧!」

  vino後退一步,向朝日鄭重地行了個紳士禮,期間腳還牢牢地踩著鬼。

  「我叫做vino,年齡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家住在美國,大部分時間在紐約,但也有時候外出旅行,我做過殺手,馬戲團演員,列車車長和別的很多職業,家境良好,完全養得起女兒。」

  他向和小熊對視著的黑發女性投去柔情似水的一眼:「那邊那位是我的妻子夏奈·拉弗雷特,她是世界上最溫柔可愛的女性,朝日完全不必擔心你和未來母親的相處。」

  那位極漂亮的未來母親看起來和朝日一樣茫然,但她輕輕地衝朝日點了點頭

  。

  他還在繼續,瑰麗的紅色眼睛裡閃爍著真誠動人的光彩,一眨不眨地看著朝日,鬼的血跡染紅了男人的半邊身體,他行禮的手上還有血蜿蜒流下,但他看起來好像在笑。

  「雖然我還是第一次做別人的父親,但我保證,如果你願意,我就會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即使將來再有孩子,這一點也絕不會變。」

  他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就相信他的魔力。

  ……父親嗎?朝日想。

  這是身體告訴她的一種感覺,在她短暫地活過的這些年裡,無論是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還是之後,她都對「父母」這個形像全然沒有印像,世界上最接近她的父親的人她還在試圖找他回來,並且似乎上一次試圖叫他爸爸的時候被他揍了。

  別說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了,就是「父親」該是什麼樣子,她都不知道。

  太想送封信給主公問問他平時都是怎麼給人當爸爸的了。

  朝日怔怔地站著,她發現自己一點不懷疑這人說的話,但她還是弄不清楚一個最核心的問題。

  「不我是說,您……你為什麼,」這話太難講了:「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自己直接生一個呢?

  「因為夏奈之前看到孩子的時候好像很喜歡,很想體驗一下有孩子是什麼感覺的樣子?」紅發男人歪頭:「雖然自己生一個也不錯,但要等十個月真的太久了,我一刻也不想讓她等。」

  「…………」

  冷冷的狗糧在臉上胡亂地拍。

  朝日恨不能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她被莫名其妙地按頭塞了一大口,除了「這是造了什麼孽我要經歷這些」之外,竟完全升不起別的想法了。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選擇我,但這是不是有點草率?」她一邊重新握緊了刀,一邊艱難地吐出一個句子來:「這樣的話,對那位夏奈小姐也太突然了吧?」

  「夏奈。」男人糾正道。

  朝日憤怒地轉頭看向那位黑發的夏奈,想要知道她是怎麼忍受這種完全不聽人講話的丈夫的,結果一轉頭就看到那位女性正安靜地盯著自己,她看看朝日,又看看葡萄酒,最後轉回到朝日的方向,對著她幅度很小地微笑了一下。

  「…………」因為丈夫喜歡所以你也努力喜歡嗎?!

  朝日不欲再說下去,但是她絲毫還沒忘了鬼舞辻無慘正在她的身後,雖然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又是為什麼如此有耐心,但很明顯這場談話一停下來,她的死期就要到了,朝日腳尖在地上磨啊磨,良久不能利索地說出一句拒絕的話。

  「沒關系,」葡萄酒微笑道:「你可以不用這麼急的,因為我想做的事絕對可以成功。我看到你的一瞬間,就覺得你應該來做我的女兒,如果現在不喜歡我也不要緊,我會努力讓你認同我的,不管要花上多久。」

  這話乍一聽像是個自信心膨脹的人在求婚,誰又能想到這是在認親呢?朝日還是頭一回被人追在屁股後面要當她爸,不過所幸這人看上去沒有「不答應我就弄死你」的樣子。

  「那麼先做點閑事吧。」

  「你們打算要談到什麼時候呢?」

  兩道聲音又一同響起來,忍無可忍的無慘再次被打斷了發言,深紅觸手兵分兩路,閃電般向著朝日和夏奈而去。

  在馬戲團座位上感受到的那種讓人汗毛直立的重壓,又一次帶著能把人骨頭凍僵的冰冷和陰沉彌散在這一塊天地間。

  撲向朝日的那一只被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正中中心,像是活物一般痛苦地嘶鳴出聲,而朝日出現在那位夏奈旁邊,橫著膝丸為她擋下了這一擊。

  夏奈維持著揮出匕首的姿勢愣住,朝日嘆了口氣,想著至少少死一個吧,把她往遠處推了推:「快跑吧,這玩意

  不是人,你們會死的。」

  白發小女孩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穿著蓬蓬裙的身體繃成一道弓弦,像是隨時准備著彈射出去一樣,黑發女性搖了搖頭,按住了她的手。

  「?」朝日焦急轉頭:「不要不信啊真的——」她的話因為恐懼而驟然停止。

  在女性茶金色的漂亮眼睛裡,突兀地映出了黑發男人的身形。

  ……不是自己肚子穿孔就是她肚子穿孔,在這一時刻朝日只來得及想到這個。

  「太慢啦。」

  含著笑意的低沉男聲貼著朝日和夏奈的耳邊響起來,剛剛還站在離她們相當遠地方的紅發男人單手按住了無慘巨大得驚人的利爪,白皙細長的手指抵著鋒利無比的尖端,一滴血都沒有流下來。

  他彎了彎腰,勁瘦的腰驟然發力,輕描淡寫地抓著那根異人的胳膊扔了出去。

  朝日在鬼舞辻無慘血紅的眼睛中看到一個同樣目瞪口呆的自己。

  無慘好像被火車頭正面擊中,他自信滿滿的惡意甚至還停留在臉上,滿含著不可思議倒飛出去,巨力從他和那個外國人相接的指尖傳來,摧枯拉朽地粉碎了他的半邊身體,他砸穿了兩間帳篷,倒在剛才鑽火圈的獅子尾巴上。

  同樣茫然又不爽的獅子對他亮起獠牙。

  當碾碎了獅子,從廢墟裡咬牙切齒地爬起來時,感受著超速再生的痛楚,名叫鬼舞辻無慘的男人腦子裡還在轉著這三個問題。

  今晚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們在說什麼媽媽女兒的,是什麼暗號嗎?

  外國人都這麼厲害嗎?

  他面色陰沉地盯著朝日,那個愚蠢的小雜種滿臉的不可置信,自從那個人之後,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在人類面前感受過這份屈辱了。

  ……不,那真的還是人類嗎?

  「不要這樣看著我啦,我的確是人類沒錯。」葡萄酒站在朝日和夏奈前面,他沒有追過去繼續給無慘以痛擊,而是只單純地站在那裡打量著他從粉碎的半邊身體裡飛速生長出來的肌肉組織。

  「本來只是出於保護我的觀眾的目的,」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松川奈子,她斷裂的頭部也開始長出新肉:「沒想到你們看起來是一起的?」

  紅發男人眼裡的凶光還沒有褪干淨,聲音裡含著笑,像是友善地發問:「來,告訴我,你是什麼東西?」

  半身浴血的鬼一言不發,猩紅雙眼裡翻湧著令人窒息的震驚與怒意,他耐心地等待自己的身體長好,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能用點什麼辦法,先把這男人拉攏過來變成他的下屬。

  然後他看見那個叫做朝日的小獵鬼人從那紅發男人身後一個激情滑跪衝過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爸爸!!!!」她真情實感地喊道。


第72章 七十む我是個永生不死的男人め

  這是朝日從生下來到現在為止從未有過的船新體驗。

  說來慚愧,她從來沒覺得人生如此容易過。這就是抱別人大腿的感覺嗎?

  紅發的男人任由朝日抱住了他,有點驚訝地停住了動作,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朝日腦袋,但顧及到手上全是血,就短暫地放棄了。

  葡萄酒突然笑起來,看著朝日的眼睛裡寫滿「看吧,我就知道沒有人能拒絕我。」

  確實不能拒絕。

  朝日拍拍屁股站起來,白發的東方小姑娘鼻子眼睛精致的像個櫃台裡的瓷娃娃,柔軟又乖巧,鎏金的眼睛圓滾滾濕漉漉,雪白的睫毛像蝴蝶,臉上還帶著一點塵土的痕跡,拽著葡萄酒的褲腳仰頭看他。

  「爸爸。」她又叫了一遍。

  光是看人種也知道這爸爸是臨時認的。只有鬼舞辻無慘的角度能看到她嘴角針對他的迷之微笑。

  無慘把它解讀為挑釁。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即使是那個繼國緣一也只是因為實力而讓他感到恐……忌憚,這還是第一次在獵鬼人陣營裡有人因為行為卑鄙而真正惹怒他。鬼面無表情地在心裡判了這小孩的死刑。

  朝日已經並不在怕的了,她後知後覺地回過了味,發現這幾年鬼對她的過分關注百分之三百得是來自於這位鬼舞辻無慘,今天八成也是計劃好故意針對她的一場圍剿。

  朝日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被鬼專門盯上的價值,這幾年已經很注意不要去了解鬼殺隊的秘密了,但很顯然看這個架勢,她不是要被變成鬼,就是要被變成鬼的一部分。

  鑒於變鬼的資質也並不是人人都有的,相當大一部分人會當場死亡,這兩個下場好像並沒有區別。

  橫豎都是一個沒有商量余地的死,那就先按她的想法隨便做吧。

  這幅樣子看在鬼舞辻無慘眼裡就是死心塌地要和他過不去。其實今天他還真不是專門來圍剿朝日的,他只是應下屬的請求,來看看馬戲團經營的怎麼樣,順便帶著這兩個「家人」出出門而已,沒想到一進場就看見了車井記憶裡這個熟悉的獵鬼人。

  ……但現在朝日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來路不明的外國人。

  無慘重新長好的身體比原本文質彬彬的男人形像膨脹了三倍,臉卻還是一樣秀氣。

  鮮紅虯結的肌肉上流淌著漆黑而危險的紋理,血從筋肉血管的每一個縫隙裡滲出來卻懸而不落,隨著利爪和骨骼的高速再生像活物一樣爭先恐後地鑽回身體,而那張線條精致的臉上面無表情,完完全全脫離了人類的範疇,單單只是沉默著,就足夠讓看著他的每一個人寒意竄上脊背。

  但很不幸,在場除了他的下屬,很給面子地寒意竄上脊背的只有朝日一個人。

  夏奈似乎不太愛說話,即使在這樣的時候還是一聲未吭,葡萄酒歪著頭打量無慘,染著濃稠血跡的指尖輕輕敲打胳膊。

  他看起來若有所思:「感覺你和我之前見過的不死者,不是一種類型?」

  「你還見過別的不死者?!!」

  「害怕嗎?」

  「開什麼——」

  無慘激動之下的質問又一次沒有得到回答,直到葡萄酒在褲子上擦干了手拉起朝日,他才發現那句害不害怕根本就不是對他說的。

  已經數不清多少次被逗著玩的鬼勃然大怒,身形只在原地一閃,深紅拳頭就欺近了葡萄酒的身軀。紅發男人頭也沒回,就像後背長了眼睛一樣伸手截住。

  他看上去沒用什麼力,但鬼舞辻無慘發現自己一瞬間居然掙脫不開。

  朝日的新爸爸眼裡帶著笑,低頭問她:「害怕嗎?」

  朝日猶豫了一下,決定把自己誠實地表現出來,以免之後這位

  發現自己與想像中的女兒不符而揍她之類的。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我完全打不過。」

  葡萄酒點點頭,把她向前一推:「那先去和你媽媽站在一起吧。」

  「我這邊很快就結束了。」

  朝日被推到了黑發女性身邊,夏奈依舊沒有說話,她看著白發女孩似乎還在發抖的身體猶豫了一下,牽住了朝日的手。

  陌生女性的手比起朝日還帶著手汗的冰涼手掌來說既干燥又溫暖,上面帶著練習過槍械和冷兵器的關節繭,朝日乖順地被她牽著,近乎茫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毫無疑問這位鬼中之王的實力是朝日見過最可怕的,他強到無法帶給朝日「他很強」的實感,以快作為立身之本的朝日在他全力提速的時候幾乎看不清他的行動軌跡。

  但他確實沒有占到半點便宜。

  在朝日「普通攻擊無法殺死鬼」的提醒下,這個叫做葡萄酒的外國男人似乎完全放開了手腳,他甚至開始使用武器。

  「剛好我也是不死的,」他歪頭對無慘露出一個笑:「那就來吧?」

  馬戲團帳篷尖端微彎的細杆在他手裡像是一杆沉鐵的標槍,穿透鬼千錘百煉的身軀就像穿過一張紙。

  然而鬼的身體即使被穿透也沒有什麼關系,新肉生長出來的速度幾乎和被破壞的速度持平。人類不會受傷,鬼不怕受傷,一人一鬼打在一起仿佛兩頭超音速野獸,又像一場單方面破壞和再生的抗衡,朝日眼睛都跟不上,看得目瞪口呆,再一次回憶起了幾年前在藤襲山躲著看錆兔和手鬼決一死戰的自己。

  唯一的感想就是生天目的手繩可能真的管用,之前還在想著說不定能跑掉的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人類,真的可以辦到這樣嗎?

  只有在這場血腥互搏的間隙傳出來的只言片語讓朝日勉強跟上了戰鬥節奏。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葡萄酒一個橫踢把無慘踹出了大概十米遠,站在帳篷頂上笑,月光給他浴血的身軀籠上一層干淨透亮的銀光。

  「我是人類,這個世界上僅此一個的人類。」

  同樣周身被紅色浸透的鬼冷笑:「人類可不會不死。」

  只有朝日意識到他在套話,他絕對知道艾薩克他們的事了。

  「你錯啦。」紅發男人向朝日的方向看去安撫的一眼,像是完全看穿了她在想什麼似的。

  「我雖然沒有不死的力量,但是我是絕對死不了的,這個世界因為我而存在,我相信我自己,所以你也可以相信我。」他像對著朋友一樣對無慘說道,抬手讓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一道細小的血痕,在傷口輕輕地舔了舔。

  「我是個永生不死的男人。」

  朝日很難說清楚那一瞬間鬼舞辻無慘臉上是什麼表情。

  混合著又被耍了的滔天憤怒,願望落空的滿腔失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和嫉妒,還有更多別的朝日看不懂的情緒,它們混雜在一起,讓這個鬼一瞬間從層層包裹的堅實軀殼裡,露出了極細微的一點掩藏極深的「心」。

  在這一個瞬間,朝日驚奇地發現自己似乎能夠理解這位百分之一的心情。

  因為只有膝丸看到在月光下戰鬥波及不到的角落,白發女孩望著高處筆直站立著的男人時,眼睛裡的光像是驟然炸開的明火,是她從未有過的明亮熾熱。

  不管經受了什麼樣的苦難取得了怎麼樣的進步,都永遠擺脫不了和身後緊追不舍的危險一次狼狽過一次地搏鬥和逃跑,永遠只能把因為恐懼而顫抖的背影留給敵人的孩子,站在無能的弱小的被保護的地方,看著男人在如水的月光下微笑。

  「我是個永生不死的男人。」他說。

  在時隔不到一個月,產屋敷

  耀哉再一次見到這個出門就完全失去了蹤跡的年紀幼小的隊員時,她甚至還處在恍惚之中。

  「我見到鬼舞辻無慘了。」朝日對黑發的主公說出第一句話。

  然後在在場所有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的同時她說出第二句。

  「抱歉沒能殺死他。」


第73章 七十一む總之,朝日認了一個干爹め

  不死川實彌臉上的表情介於「但凡有一粒花生米……」和「這孩子是不是真的中了什麼血鬼術」之間徘徊不定。

  今天在主公這裡的柱只有不死川和伊黑小芭內,伊黑只見過一次在清醒狀態下的朝日,現在覺得果然蝴蝶香奈惠在說大話。

  這腦子不根本就還沒好嗎?

  朝日在兩個人的眼神攻勢下相當平靜,完全沒有上次與伊黑見面時耗子見到貓的樣子,這讓她看起來更加不正常了。

  不死川實彌捏了捏她的臉,對於一個正常的朝日來說,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抬手,她就能立刻做出反應,白發少年的手指結結實實地碰到女孩細滑柔軟的臉頰,見鬼了一樣後退一步。

  「沒傻。」朝日知道他想說什麼,目不斜視地看著他頭頂翹起的一撮白毛,語調裡能聽出一些愉快的情緒來:「只是我變強了。」

  「?」

  不死川腦門的問號簡直要溢出來,但小女孩已經禮貌地移開了目光。

  朝日沒打算解釋她到底怎麼變強了。那天結束之後葡萄酒問她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回美國去,畢竟他和夏奈的家目前還在紐約,之所以會來日本巡演也是因為要還之前工作的馬戲團老板的人情。

  朝日從來沒有這麼心動過,拒絕的時候簡直感覺嘴巴被粘住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得拒絕的,不然朝日嚴重懷疑自己身上會出現入睡前還在美國,睡醒之後發現又被召喚回日本了的情況,這聽起來實在太可怕了,她不能冒這個險。

  更重要的是,她要找的那個人是一把日本刀。

  「等我把事情都辦完了就去美國玩可以嗎?」朝日問道。

  「當然可以,什麼時候都可以,這已經是你的家了。」葡萄酒這麼回答她。

  其實朝日覺得如果排除他是在搞什麼人口拐賣的可能性,這一筆是葡萄酒虧了,他把鬼舞辻無慘打得從下水道逃跑,幾乎救了朝日一命,換來的卻是這麼短短十幾天的限定女兒。

  被血染的半身赤紅的男人從遠處走過來,臉上還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盯著自己的手。

  「被他逃了。竟然在這種狀態都能移動嗎……」

  「這是全日本最厲害的鬼了。」朝日解釋道。她順便把自己目前在干什麼也一並解釋了,並且內心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一把日輪刀。

  膝丸本來以為自己會被埋怨,但他等了好一會朝日也沒說什麼,通過他們之間尚且非常淺薄的聯系傳遞過來的情緒除了害怕和可惜之外,似乎就沒再有什麼負面的了。

  她膽子真的比從前大了不少。

  葡萄酒一邊接過夏奈遞給他的手帕擦身上的血,一邊皺眉頭:「如果你不和我走,我也不久待的話,剛才那個東西會回來報復你嗎?」

  「倒也不算報復吧,」朝日嘆氣,看上去已經認命了:「本來就是階級敵人,沒有這茬被他遇到了也是要完蛋的。」

  她有點遲疑:「不過他都被打成這樣了,應該需要一段時間恢復?這期間大概顧不上找我麻煩,如果vi……父親您還要在這裡多待的話需要小心他派下屬來找您的麻煩。」

  ……雖然這麼說,但這位鬼舞辻無慘親自上陣也沒能完成的事,他的下屬再來對葡萄酒來說也就是小麻煩的程度吧。

  指望這位強得驚人的新爸爸在這段時間提上一把日輪刀去把無慘干掉顯然是不現實的,他的擬態精細到在朝日旁邊,不發難的時候朝日都看不出來,甚至還娶上了老婆,朝日覺得一年半載鬼殺隊都別想找到他了。

  紅發男人沉吟了一會,他絲毫沒有把朝日預設的「麻煩」放在心上,過了一會突然出聲問朝日:「那朝日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他身上的血已

  經和著空地上的外置水管擦干淨了,此刻頭發還滴著水,眼神柔和,看上去不像是剛和什麼人搏鬥一場,反而真的像一位工作回來問女兒想要什麼的和藹父親。夏奈安靜地看著他,對於這個男人來說,這真的是少見的耐心了。

  朝日看了看這位黑發的年輕母親,被回以一個不太明顯的肯定目光。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地喊出了自己的願望——

  「請您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變得像您一樣優秀!」

  空氣一瞬間變得非常安靜。

  「噗!」隔了好一會男人笑出聲來,葡萄酒捂著肚子哈哈哈哈,就連夏奈也在笑,一直到朝日沮喪地垂下頭,他才伸手摸了摸朝日的腦袋。

  小女孩的頭發又細又軟,發頂蓬松,像是在摸一只剛長出羽毛的小鳥,葡萄酒正色道。

  「那是不可能的。」

  「畢竟我才是主角嘛。」

  「…………」如果換成別人朝日可能覺得這人老中二病犯了,但現在她半點這樣的想法都升不起來,只有一種「唉,果然是這樣嗎」的挫敗。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拉起來了。

  「但我可以讓你成為更強的朝日……?」葡萄酒對她眨眨眼。

  於是朝日為了成為更強的朝日,就開始了跟在她的新干爹身邊接受教導的生活。

  葡萄酒的指導和鬼殺隊的指導幾乎是兩種相反的風格,鬼殺隊教導隊員以傳統的劍術,通過更加頻繁和巧妙的各式體能訓練來讓隊員達到更高的身體素質,從而能做到更靈巧的動作和威力更強的劍技,在鬼的面前保下命來。

  而朝日的這位新父親從前是個殺手,有用的技能和鍛煉一大半都是從馬戲團的經驗中領悟到的,嚴格來說是個像煉獄杏壽郎那樣的天才,是以除了一些馬戲團裡學來的鍛煉身體的技巧之外他只教了他看中的女兒一件事。

  ……就是怎麼樣信任自己。

  從前的朝日對人抬手神經過敏一半是因為害怕,另一半是因為她弄不清楚這人抬手想要做什麼,只能先躲了再說,因為即使怎麼樣比從前變得更強,都只會遇到更困難的處境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即使是在學會了諸多劍招,靠自己開發出了「型」的現在,這種過度應激還是她刻在DNA裡的本能。

  世界級殺手用了一周來扭轉她的壞習慣。

  現在她只是站在這裡,『淨琉璃』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地彌散在她的周圍,在不死川實彌抬手的時候就告訴她,他沒有敵意。

  作為順帶學會的東西,如果過年鬼殺隊有什麼隊員聯誼會,朝日可以和富岡義勇一起搭伙表演胸口碎大石。

  當然她沒解釋,不死川也不知道,不死川相當著急,懷疑她沒好利索。產屋敷耀哉揮手打斷了他的動作。

  「是東京那個馬戲團傷人事件嗎?」

  不愧是主公,在朝日沒送報告的情況下一語中的。

  這場事件以東京馬戲團停業整頓,太陽馬戲團中止在日本的巡演為結束,報道在報紙上變成了「因看管不利導致的動物傷人」,但不管怎麼說,鬼舞辻無慘有一陣子別想從這撈錢了。

  「是的,」朝日點點頭:「那馬戲團是鬼舞辻無慘開的,當家花旦松川奈子是個鬼,靠超強的自愈能力表演大鋸活人,我的票就買在了鬼舞辻無慘旁邊。」

  「…………」

  這一連串話信息量太大,以至於在場的三個人都沒緩過神來。

  「他在那天晚上之前大概是個黑發頭發,紅色眼睛,穿成西洋風格的成年男人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有個人類老婆和女兒,他老婆叫他『月彥先生』。」

  沒人打斷朝日,她就接著說了下去:「但是在那之後就不好說了……」

  小女孩

  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言難盡的場面,默默地打了個哆嗦。

  「他逃走之前基本連人形都不再保持了,我覺得以這個樣子恢復成原狀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可能也不願意再變回那樣子了。

  她說得太平靜以至於產屋敷耀哉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幻聽了「逃走」兩個字。

  裝潢精致的日式庭院裡柳枝斜斜地滑過水面,在六只眼睛沉默的注視下朝日想了想,說了一個開場白。

  「……總之,我認了一個干爹。」


第74章 七十二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什麼結局め

  這真是一段聽了以後男默女淚的故事。

  不死川在很久以前的預感成了真——這家伙的經歷可能是大部分獵鬼人一輩子拍馬都趕不上的,要不是她身上的麻煩事,升三個柱都夠了。他站在原地,維持著一個凶狠又迷茫的無語表情,弄不清楚朝日這到底算招鬼體質還是單純的倒霉。

  對於他們來說有兩個重點,一個是鬼舞辻無慘,一個是朝日那個來路不明的干爹。

  「需要我畫個畫像嗎?」朝日問道:「雖然我覺得臉都變成那個樣子了,再長的話不知道還能不能長成一樣的。」

  「?!!你還能畫畫像??」伊黑和朝日不熟,不死川承擔了幾乎全部的吐槽和溝通工作。

  「能啊,我以前學過畫畫。」朝日看到主公對她點頭。

  這也是從前那個人一邊咬著牙「但凡有一把歌仙兼定……」一邊教她的東西之一。

  有畫像當然更好,這麼多年來見過鬼舞辻無慘的基本都死了,導致鬼殺隊這一方完全弄不清他到底是個什麼形像,單就傳聞來看,把這鬼想像成伏地魔都不奇怪。

  主公家的雙胞胎女孩子給朝日拿來了紙筆,這兩個女孩子大了一些,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安安靜靜攜著手走過來像一對瓷娃娃。

  朝日趴在主公的案桌上畫畫,頭發從耳邊滑下來,被主公輕柔地別回去。她的畫技不是當代流行的繁復寫實的西洋畫法,而是有點類似簡筆,只在白紙上勾了寥寥的幾條線,一個男人的樣子就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了紙上。

  但在場幾個人卻完全沒有心思誇贊她畫的好。

  「長得還真人模狗樣的。」不死川評價了一句。

  朝日同意道:「只說長相和打扮,確實還挺上流的。」

  伊黑小芭內半張臉藏在繃帶下面,垂下來的黑發幾乎把臉遮得只剩下眼睛:「你能畫出他的人類妻子和女兒的樣子嗎?」

  比起可以隨時改變形態的鬼,人類的外貌不容易有很大的變化,也許更容易找到。

  朝日卻有點猶豫:「畫是能畫,但是我能提個建議嗎?」

  伊黑茫然地歪過頭來,和他肩頭的蛇一起:「?」

  朝日不太喜歡蛇,她把自己往主公的方向藏了藏:「找是一方面,其實我建議還是不要過早地去找他比較好。」

  剛剛裝了逼的小姑娘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誠實地攤手:「真的打不過,就是白白送死的事。」

  眼看著對面兩個人的表情開始變得不善起來,朝日一邊下筆一邊解釋得飛快:「真的,你看我雖然不是鬼殺隊比較厲害的人,但也不是最菜的,而且厲害的人基本都揍過我,我經驗豐富……」

  作為柱裡除了蝴蝶香奈惠之外唯二沒有揍過朝日的人,伊黑小芭內震驚地看向開始心虛的不死川實彌。

  「鬼舞辻無慘真的是那種,說不上來哪裡強,但無論從哪裡看都比別的鬼強出九條大街,你砍得還不如他長得快,渾身上下就像那種鼻涕冰棍一樣,什麼樣子都能變,下一秒使出什麼來都不奇怪的鬼。如果說看到別的鬼我還能掙扎一下,他變身之後站在我前面,我就連呼吸法都不會用了。」

  「什麼是鼻涕冰棍?」

  「…………」

  「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沒吃過這個,」朝日放下筆,扶了扶額:「大概就是硬一點的鼻涕……?」

  「…………」

  「橡皮泥?」

  「……好了你別說了,我差不多懂了。」由神秘莫測的鬼中之王升起的恐怖氣氛被破壞殆盡,不死川實彌嘆了口氣:「你有試一試他的血鬼術嗎?」

  白發小女孩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一瞬間眼睛都瞪大了:「你讓我試一試他的血鬼術?!!!」

  在「我」上加的重音控訴意味太明顯了,年少的風柱又一次意識到他在強人所難,惱羞成怒道:「誰讓你自己去試了?你不是把那個外國人說得很厲害嗎?那在打的時候他沒有用血鬼術嗎?」

  產屋敷耀哉對他擺手:「鬼舞辻無慘是個生性很狡猾謹慎的鬼,如果知道朝日可能會活著回來,他就決計不會在戰鬥中披露太多。」

  跟主公說話真的比跟不死川說話愉快很多,朝日嘆氣。

  鬼舞辻無慘那天表現出來的能力就是明顯的各項都遠遠強於朝日他們迄今遇到過的鬼的身體素質,能夠將外貌變得非常像人類的偽裝技術,可以隨便將身體的一部分變成觸手或者骨鞭一類的武器的變形能力,超強的再生效率,和身體幾乎被打成橡皮泥也能維持運動的能力而不死這些。

  甚至於——

  「我懷疑他能用某種方式操控別的鬼,」朝日沉思著說:「就是比如看到這個鬼能看到的東西,命令鬼去做一些事之類的。」

  她把車井的事和主公說了說,印證了產屋敷耀哉之前對無慘對鬼控制權的想法。

  「所以你的那位,」不死川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就像從喉嚨裡往出扯棉花:「干爹,真的只是普通人類嗎?」

  「呃……一個非常自信的普通人類?」

  「騙誰呢你!」

  朝日是真的不知道,葡萄酒從頭至尾也沒有動用類似呼吸法和血鬼術這樣明顯不普通的東西,使用的招式既不像煉獄杏壽郎他們一樣有華麗特效,也不像朝日一樣感覺完全沒有辦法解釋原理,受了傷也不會像鬼或者艾薩克他們一樣立刻愈合,看他打人會產生一種「我也可以」的錯覺,然而真的上去之後就會發現自己完全不可以。

  「真的會有這樣的普通人嗎……」伊黑虛著眼吐槽道,有點熟了之後朝日發現他好像變活潑了一點。

  產屋敷耀哉的表情變得有點遲疑:「確實有這個可能,據說很久以前使用日之呼吸的一位劍士,就能達到這樣的水平。」

  「所以是我們太菜了,不配歸入普通人的範疇內。」朝日不那麼好聽地總結道。

  葡萄酒和他的夫人在國內的期限達到,已經啟程回美國去了。

  且不說無慘還有多少真本事沒有拿出來,如果想要寄希望於一個遠隔萬裡的美國人來鏟除無慘,像是從根本上否定了鬼殺隊的存在意義。黑發的少年主公輕輕地舒了口氣,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既然朝日已經帶回了情報,那接下來就是我們的戰鬥了。」

  分散在外面執行任務的柱都被鎹鴉進行了緊急召回,托朝日的福,剛開過一次的柱合會議又要重新召開了,朝日自覺自己不應該留在這麼機密的場合,主動辭行。

  產屋敷耀哉看上去並不是一個會因為冒進而讓隊員白白丟掉性命的領導,也不像是一個會因為驕傲和狹隘拒絕必要幫助的人,接下來只怕等待著柱和普通隊員的是前所未有的魔鬼訓練了,朝日對這個比自己只大了幾歲的人絲毫沒有擔心,甚至被反過來關心了葡萄酒為什麼會莫名其妙收朝日做養女的事。

  這一點朝日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我有問過他需不需要我做什麼,」小女孩在那一瞬間露出了令人難以言喻的迷茫表情,讓看到的人心髒都會空掉一塊。

  「沒有。」朝日搖搖頭,輕聲說:「他說我什麼也不需要做。」

  黑發紫眼的少年沉默了一下,產屋敷耀哉看了一眼同樣低著頭的不死川實彌,隔了好一會才開口。

  「嗯。」他微笑起來:「因為朝日是應該被珍惜的孩子啊。」

  「所有孩子都應該被珍惜。」白發金眼的小姑娘這麼回答道。

  在鬼殺隊召集人員准備開會的這段時間,朝日去了一趟桃山。

  她到現在也沒有後悔自己在神智不清的時候殺掉了獪岳,朝日的歉意並不對著那個被她殺死的少年,但對著曾經和藹對她,甚至教導她怎麼使用自己的呼吸法的培育師,和看上去很喜歡她的我妻善逸。

  她沒有踏進去,只放下了道歉的字條和禮物在山下。

  深林滾著綠浪,四周寂寂無聲,只有偶爾走過的砍柴人對這個游手好閑的小孩投以奇怪的一眼。

  『朝日。』膝丸突然開口道。

  「怎麼了?」

  『你再佩一把日輪刀吧。』

  「哎???」

  朝日很高興膝丸終於放棄了對他哥哥不切實際的希望,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麼說,但也不是說有一把日輪刀就能有一把的,朝日不知道還能不能聯系上當初說要給她做刀的刀匠,決定把這事先放放。

  她回了趟蝶屋看前田光。

  那小女孩最近長了不少個子,每天在蝶屋跑前跑後,伙食也好,養得相當健壯,迎面撲進朝日懷裡幾乎要把她撞個倒仰。

  前田光老喜歡朝日了,每次她朝日姐姐來看她,都是她的零食大補充日,小姑娘一邊吃著糖一邊也不樂意撒開朝日的腰,蹭在她懷裡上上下下地檢查她受傷了沒。

  「這倒真沒有。」朝日自己也覺得很稀奇。

  「你就騙我吧,」前田光撇嘴:「哪次你來不是沒有一塊好地方的。」

  身後有人噗一聲笑出來。朝日一扭頭,看到蝴蝶忍端著藥碗站在她後面。

  蝴蝶忍和她姐姐蝴蝶香奈惠不太一樣,看起來有點嚴肅有點冷淡,朝日有點不好意思,把前田光扒開,向她道了聲好。

  「朝日也是姐姐了啊。」帶著蝴蝶發飾的少女微笑。

  「我早就是姐姐了……」白發小女孩小聲反駁。

  蝴蝶忍挑了挑眉:「來坐一坐嗎?」

  「我幫你端藥吧。」朝日從後面的小蝴蝶手裡接過盤子。

  一點點大的白袍小女孩看上去還對朝日有陰影,慌裡慌張地道了句謝就跑走了。朝日跟著蝴蝶忍穿過走廊,聽到她說別在意。

  「人們都是這樣的,對和別人不一樣的事物就會多害怕一點,等過一陣子你多來蝶屋她們就知道你其實不吃人了。」

  行吧。

  「那蝴蝶姐姐為什麼……」

  「為什麼什麼?為什麼不害怕你勾結惡鬼嗎?」

  原來你不覺得我勾結惡鬼啊。

  「……硬要說的話好像也沒什麼毛病?」朝日眨眨眼:「連不死川前輩上次見到我都逃走了哎。」

  「那是他是個笨蛋。」少女毫不客氣:「我不會因為還沒發生過的事就預先責怪別人的。」

  「……我永遠喜歡蝴蝶忍和蝴蝶香奈惠姐姐!!」

  「…………」黑紫發色的少女停住了一下,她像是羞惱到極點,突然綻開一個相當燦爛美麗的笑容:「但如果哪一□□日要是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哦?」

  朝日打了個寒顫:「……不,還是請姐姐手下留情!」

  這話題再說就向著很可怕的地方去了,她轉移話題道:「香奈惠姐姐去開會了嗎?」

  「沒有,」蝴蝶忍搖了搖頭,事關姐姐她很輕易地就被轉移走了注意力:「她出去執行任務還沒回來。」

  「柱真的好忙啊。」朝日嘆氣。

  「是啊。」蝴蝶忍也嘆氣。

  其實大家都很忙,前面還看到香奈乎一個人的在院子裡揮劍。

  「香奈乎也好努力啊。」

  蝴蝶忍看了朝日一樣:「這還是受了你的影響。」

  「?」

  「香奈乎有一天突然跑過來和我說她要變得更快更強,不然被你逮住

  了就會被親。」

  「???」

  穿著蝴蝶羽織的秀美少女摸著腰側的刀笑得非常和藹:「雖然你找那孩子玩我很高興,但是性|騷|擾禁止哦。」

  「……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一邊說著再也不敢心裡想著下次還敢的朝日沒有想到,在當天晚上她就見到了因為執行任務連柱合會議都沒到場的蝴蝶香奈惠。

  有著絢麗瞳色的鬼只驚訝了一瞬,這場景對他來說不能算陌生,童磨一腳把地上的粉衣少女踢開,金扇子在眼下展開一半。

  「哎呀,這真是意料之外的久別重逢啊,小朝日。」

  他看起來心情非常好。


第75章 七十三む標准結局其一め

  朝日現在一點也不惋惜自己還沒拿到日輪刀這件事了。

  ——這些日子她遇到的對手都完全不是多一把日輪刀就能解決的事啊喂!

  朝日維持著單膝跪在地上的姿勢,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部位是不是還保持著完整。她很怕這其實是感覺延遲,第一個照面的時候自己的胳膊或者腿已經被童磨切下來了。

  事實證明沒有,雖然還是貌似沒什麼長進的抖得像篩糠,但確確實實都還好好地長在該長的地方。

  她松了口氣,撐著地面直起身體來。

  有著一頭泛著微光的白橡色長發和七彩的絢麗瞳孔的鬼青年——很久以前見到過的上弦之二,正站在離她幾尺遠的地方,俯下身子來微笑地看著她。

  朝日曾經在非常偶爾的時候,也想過自己再一次見到童磨該是個什麼光景。大概就是她帶著一眾鬼殺隊的高手圍剿了童磨的新老巢,不費吹灰之力把他掛在陽光下暴曬,並且憑借這個升職加薪的故事,但是這一美好幻想在她意識到鬼殺隊和鬼之間的水平差距之後就完全破滅了,直到今天也沒有重新升起來。

  ——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樣的吧!!

  「小朝日可真是讓我好找呀。」俊美的鬼笑吟吟地抱怨道,他抬手輕輕揮了揮他的扇子。

  「不打個招呼嗎?」

  一股冰雪凝成的寒風毫無預兆地在金扇子華美的扇面間驟然凝聚,迅疾無比地向著剛剛直起身子的白發女孩直撲過去。

  細微的冰花在半空中爆開險惡的涼霧,沒有尋到攻擊目標,慢悠悠地消散在空氣裡,朝日的身形在五米遠的地方重新落下來,把手裡的少女輕柔地放了下去。

  這個時候,朝日才真正地有了一點她又被召喚到了這個名叫童磨的鬼面前的實感。

  「……朝日?」

  被她放下的少女發出了微弱的聲音,喉嚨裡的血沫嗆得她咳嗽了一聲。即使聲音異乎尋常的沙啞,聽起來卻仍舊非常熟悉。

  「蝴蝶前輩?!!」

  被召喚了這麼多次,這還是第一次遇到熟人。怪不得蝴蝶忍之前說蝴蝶香奈惠一直沒有回去,連主公的緊急會議都沒能趕回來。

  童磨在剛才突然襲擊的那一下沒有得手之後就安靜了下來,站在那裡仿佛一尊有生命的玩偶,耐心等待她們的會話結束。

  不得不說即使吃了這麼多次虧,鬼們還是始終抵擋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朝日在蝴蝶香奈惠身邊半蹲下來,她的眼角還帶著深夜被強行喚醒的生理淚霧,眼睛裡卻完全清醒了,迎著看上去是一片又冷又明澈的金色,朝日看著這位意料之外的蝶屋前輩,明白了自己一開始為什麼完全沒認出她來。

  ……蝴蝶紋的粉紅色羽織,已經完全被血浸得透濕,看不出原先的花紋了。

  刀還被緊緊地握在手裡,蝴蝶香奈惠一手把刀扎進地面,支撐著身體半跪起來。這一步幾乎用光了她的力氣,花柱的呼吸聲斷斷續續,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從每個氣聲的縫隙裡崩出凝固的血塊來。

  這是中毒的症狀,童磨的血鬼術裡特有的可以把人肺凍僵的毒,萬世極樂教的時候朝日和生天目弱得童磨懶得用血鬼術,不死川吸了不少,足足調養了快一年才完全恢復過來。

  蝴蝶香奈惠看著突然出現的朝日,說不上是震驚還是別的什麼感覺,對於朝日的召喚她從前只是在柱合會議上聽主公說過,一直當做都市傳說來看的,沒有想到會在生命快要結束的時候親眼見識到。

  她是在天色剛黑下來的時候遇到童磨的,當時只是本能地順著鬼的蹤跡一路追到了這裡,才發現這鬼是故意引誘她來的。白橡色的長發,七彩的眼睛,頭頂像血潑過一般濃稠暗紅的痕跡和腰間的一對金

  扇子,所有的特征都在朝日的報告書裡寫得清清楚楚,她遇上的鬼是那位傳說中的上弦之二。

  「哎呀,又是一個鬼殺隊的女孩子啊。」他撫著扇子笑道,像是從罐子裡抓糖的時候剛好抽到了自己喜歡的那一個味道。

  被惡鬼毫無溫度的視線從頭掃過,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的那一個瞬間,蝴蝶香奈惠突然明白了那孩子報告書上輕飄飄的「真的很可怕」是什麼意思。

  到深夜的時候年輕的花柱已經完全意識到了自己毫無勝算的事實,鎹鴉已經飛出去了,她余下來的不到三分之一的生命只需要用來盡量地拖住童磨的腳步,不讓他有機會再傷害周圍的普通人。

  童磨是個很有意思的鬼,可能是越厲害的鬼就越會在鬼的本性的基礎上表現出高度的「個性」來,他看上去雖然全無人類情感,行為和語言卻高度「擬人化」,即使在她脫力倒下的時候也沒有立刻上前來殺死她,而是興致勃勃地踩著她講了好一會話,想要延長「折磨」的部分。

  但即使是這樣,殘留在肺裡的冰晶毒霧也在一點一點加重身體的負擔,在脫力的一瞬間,視線已經被血跡遮住一半的蝴蝶香奈惠看到白光在空中炸開。

  「真的是朝日啊。」

  黑發的溫柔前輩吃驚地用力眨了眨眼,她用還在發昏的腦袋思考了幾秒現在的狀況。蝴蝶香奈惠還記得這個從前總是很活潑的小姑娘第一次住進蝶屋來的樣子,和宇髓天元之後跟她和煉獄杏壽郎說的,像小時候的香奈乎,因為害怕而不能入睡,深夜孤零零地坐在走廊上的樣子。

  她再一次有了握刀的力量。

  「快跑,去叫支援來。」黑發少女支撐起身體,重新站起來,被血液浸透的羽織擦過朝日的臉頰,朝日在濃郁的血腥味裡聞到一絲熟悉的紫藤花香氣,仿佛開在漆黑戰場的花朵。

  既溫柔又強大。

  朝日輕輕地按住了她的手:「前輩,你帶著藥嗎?」

  即使是現在,朝日還是很難從「召喚她來的人是蝴蝶香奈惠」這件事上回過神來。現在看著這位重傷還穩穩地擋在自己身前的前輩她稍微有一點明白了。

  對於蝴蝶香奈惠而言,強烈到足夠把朝日召喚過來的心情並不是簡單的「我不想死,誰來救救我」,而是放不下妹妹吧。

  朝日用『淨琉璃』看了她一眼,外傷內傷是意料之中的嚴重,幾乎只比她上一次遇到童磨的時候稍微輕了一線,但見識過不死川實彌被捅穿還能照常行動的絕技之後,朝日覺得這對一位柱級隊員來說都不算是什麼大事了。

  要命的是幾乎要擴散滿她整個肺部的毒,再這麼繼續下去說不定她會先窒息死。

  在治療中毒的不死川的過程中,蝶屋對現有的解毒劑做了改良,雖然藥效還不能做到藥到病除,但已經能輕微緩解和抵御童磨的血鬼術了,只是這種藥需要現配,而且保質期不長,沒什麼人會以「出門遇到童磨」為前提而隨身帶著。

  果然蝴蝶香奈惠搖了搖頭:「材料不全,而且我也沒有時間——」

  很不巧,朝日就是這樣的人。

  白發女孩堂而皇之地當著鬼的面開始從懷裡掏東西,蝴蝶香奈惠驚訝地發現幾乎蝶屋裡找得到的藥粉她都帶了一份,甚至包括好幾種藥劑的半成品,還有消毒用的藥酒,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裝下的。

  「這些夠配嗎?」朝日問道。

  蝴蝶香奈惠遲疑著點點頭。

  「那辛苦前輩也幫我配一份。」白發金眼的後輩背向她,把刀尖緩緩地抬了起來。

  不遠處青年模樣的鬼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把視線投到朝日背後。

  「這是你們研究出來的解毒劑嗎?真努力啊小朝日。」

  「是啊,」朝日回答他,單單只是再次

  看著這個鬼,曾經被碾碎的手指,打折的骨頭,絞成一團的淤血和五髒六腑,就開始順著骨髓深處開始疼痛起來。

  連帶著刀尖的顫抖和記憶裡少女的笑靨一起,清楚明白地告訴朝日她從來沒能忘記。

  恐懼和本能一起蘇醒,她毫無信心,卻不得不做。

  「因為配藥需要一點時間,所以您能先等等嗎?」


第76章 七十四む標准結局其二め

  每當朝日覺得自己變強了一點的時候,命運就會用更狠的一記重錘來告訴她。

  ——還不夠,遠遠不夠。

  也許是朝日上一次的突然消失給童磨留下了太深的印像,並且在之後的通緝中在地圖裡隨機刷新讓他誤以為她擁有著某種像空間傳送一樣的呼吸法,這位一向不喜歡速戰速決的上弦在剛一照面的時候就給了她一記血鬼術·扇風,打算先把她毒倒再慢慢找樂子。

  所幸朝日躲過去了。時隔幾年之後的再見這孩子見到他雖然還是抖得牙關打顫,但似乎動作確實快了不少。

  金扇子在胸前扇出細細的涼風,童磨像個出門遛彎見到熟人的老爺爺一樣笑呵呵地感慨:「朝日變強了呀。」

  忽略金屬側面反射的鋒利冷光,他看上去非常慈祥。

  蝴蝶香奈惠一言不發,忍著窒息的痛苦和暈眩的感覺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然後她聽到朝日彬彬有禮的回答。

  「謝謝您的誇獎,我修行得確實非常努力。」

  蝴蝶香奈惠:「…………」

  「那有什麼新招式嗎?就是你們獵鬼人會的那個,『型』?」鬼的身形在月光下一晃,下一秒就貼到了朝日臉上,曾經穿透了木村早季胸膛的那只纖長蒼白的手距離朝日的胸口只有寥寥一寸,童磨歪著頭回憶道。

  「上次我見你的時候,你好像還只會,一二三,三個型?這幾年有多學了兩個嗎?」

  鬼的記性真好啊。

  朝日站著沒動,等到那只胳膊貼上她衣服的瞬間向左側了一步,膝丸隱於身後的冷光自下而上快如閃電地一閃。

  她什麼也沒砍著,童磨也只摸了摸她的衣角。

  「沒有,」她似乎有點慚愧地搖頭:「呼吸法太難了,我又學不會其他人的,只能自己瞎摸索,這麼些年了也就學會了一招新的。」

  白發獵鬼人認認真真地看進鬼流光溢彩的瑰麗瞳眸中,補充上了後半句:「但我跑的比以前快了一點。」

  童磨眼前一花,『虛刃』的模糊感從朝日站立的那片樹梢之上蔓延開來,輕柔自然地消散在空氣裡,一個呼吸的瞬間變成痛感從他的頸側一掃而過,快得他來不及收緊與刀刃接觸的肌肉,鬼愣了一下,摸了一把從脖子上滲出來的血跡,從頭按到尾,感受到一條細長而淺的傷口。

  朝日這一次學乖了,一擊發現沒辦法直接砍下來就立刻抽走,不給他夾住刀的機會。她站得離蝴蝶香奈惠近了一點,看到青年在朦朧樹影下把沾血的手指放到唇邊舔了一口,晶瑩的淚光沿著他瑩白如玉石的臉頰滾落下來。

  「進步了這麼多,一定受了很多苦吧?」他另一只垂在身側的胳膊動了動,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給朝日一個擁抱,再摸一摸她的頭。

  「這麼不想靠近我,上一次是不是很疼?」

  朝日絲毫不想要他虛情假意的憐惜,她的手指又開始痛起來了,明明這一次還什麼傷都來不及受,卻疼的她快要握不住刀,膝丸感覺到她的力道,輕輕地嗡鳴一聲。

  「……雖然確實是托您的福,養了大半年才好,但您這叫鱷魚的眼淚,即使這麼關心也不會讓我感到少害怕一點的。」

  「什麼叫鱷魚的眼淚?」

  「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貓哭耗子,我同義詞找的可能不太對,但您理解一下字面意思就行。」

  「那還為什麼要掙扎呢?和我一起永生不好嗎?」

  童磨斂起了笑容,每當有人質疑他對食物的真心時,他就會飛快地變得不高興起來。

  「如果上一次的時候小朝日能主動到我懷裡來,現在也不需要這麼辛苦了吧?」他臉上是貨真價實的不解:「你可以分享我的一切,我的樣子,我的壽命,我的力量……對人類

  來說變強不是很辛苦嗎?朝日是沒有天賦的人對吧,只要來我這裡你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我會帶你去往極樂。」

  「剛才小朝日是不是很驚訝,為什麼自己砍過來的力道比那時候變大了那麼多,也還是不能砍斷我的脖子?」

  他嘆了口氣:「鬼靠吃人就能變強呀。」

  什麼到你懷裡來,不就是到你碗裡來嗎!

  朝日也不酸,她一下子抓到問題的重點:「如果沒有鬼,我干嘛還要變強呢?再過幾年就是法治社會了,每天的運動最多也就下樓跑跑步,躺著不舒服嗎?」

  她對鬼真誠的建議並不心動也不過分排斥,只瞪大眼睛搖了搖頭:「如果您是一把白發金眼的日本刀我就立刻同意。」

  「?」

  「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童磨喜歡聊天。

  不如說他喜歡觀察別人,尤其是人類,就像一台正在學習中的機器需要大量的數據,這是蝴蝶香奈惠在半宿的交手中意識到的事,只要讓他持續不斷地感受到新奇,「玩心」或者說「好奇心」就會在他的人格中占據主要地位,從而延緩他天性裡關於「食欲」和「殺戮欲」的那一部分。

  叫做朝日的孩子就是在這樣一邊在看似貓咪互撓實則危機四伏的間歇戰鬥中,一邊持續不斷地分散著他的注意力,試圖多給她一些時間配藥。

  雖然這種級別的鬼就算柱級隊員完好無損地來三個也不一定能活著回去,她現在這個樣子能在戰鬥中提供的幫助非常有限,即使配好了藥可能也逃不過一死,但因為朝日特別努力,所以蝴蝶香奈惠也在不斷告訴自己再快一點。

  「你們的藥還沒配好嗎?」

  兩把扇子扇面交叉從半空中蓮花般綻開成兩瓣,一瓣接連切斷了無數枝條直撲面門,在枝葉斷裂塵土飛揚的間隙中另外一瓣悄無聲息地逼近朝日背後,在連成一條直線的同時驟然加速。

  扇葉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分離又交疊的危險螺旋,朝日只來得及矮身向前一個翻滾,來不及落下的發尾被齊齊切成兩半,還沒有落在地上就被主人猛地側翻的力道從半空吹起,『蔓蓮華』寒冰凝成的枝葉險險卷到她的鞋後跟,被後至的膝丸一刀劈斷。

  朝日擦了擦臉上的血痕,毒霧順著傷口鑽進去,只一個呼吸她就感覺到接觸的地方麻了一半。

  「是的,因為您的血鬼術實在太厲害了,而且蝴蝶前輩受傷了,所以配起來比較慢,」她本著多說兩句就是多活兩分鐘的想法,腦子裡全都是一句不虧兩句血賺,談一個晚上幸福升天:「怎麼啦,您也想嘗嘗嗎?」

  童磨這時候停下來了,他好像一下子又對香奈惠燃起了興趣似的:「是香奈惠醬發明的嗎?」

  「對對對,專門為您發明的,嘗嘗嗎?」

  「唔……也行。」鬼真的似乎有點心動,下一刻『玄冰冬柱』的尖利冰錐從四面八方向朝日激射而來:「但是朝日這樣對我說話,我不太喜歡。」

  無之呼吸二之型『無間』

  少女的身影在原地消失,朝日穩穩地踩著扎進地面的冰柱,血色一點一點從雪白外套的紋路間多點暈開,她平復著自己因為一瞬間使用型而劇烈起來的呼吸,盡量讓自己少吸一點冰霧。

  「我也沒辦法,雖然還是很怕,」她誠懇地說道:「但自從我死過一次以後,就發現自己很難再像從前一樣了。」

  ——是的,也許在此刻震驚抬頭的蝴蝶香奈惠,茫然出聲的膝丸,或者剛剛接到鎹鴉來信還在開會的主公或是其他人眼裡,朝日可能只是經歷了異乎尋常的艱難時刻,但只有她自己清清楚楚地明白。

  在那個時候,她真正地經歷了死亡。

  並且現在能夠站在這裡的原因,僅僅只是制定規則的那個人說「下不為例

  」而已。

  「配好了。」蝴蝶香奈惠在她身後站起來。


第77章 七十五む意料之中的和意料之外的(再次め

  童磨真的嘗了嘗那藥。

  朝日本來是隨便一問的,沒想到他欣然同意。

  「讓我也來看看鬼殺隊的努力成果嘛。」青年模樣的惡鬼臉上帶著一種傲慢的好奇。

  朝日也欣然同意,反正她帶的材料多,放了那麼多紫藤花,最差也不能給鬼強身健體,往大膽裡想,沒准就能把他毒倒了呢。

  於是兩人一鬼拿著三瓶藥,活像是關系好的朋友出門踏青,在深夜寂靜的樹林間,陶瓷瓶子一碰發出介於沉悶和清脆之間的響聲。

  朝日和蝴蝶香奈惠碰,童磨自己喝。蝴蝶香奈惠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但是不能不給後輩面子。

  「呃噗——」幾乎是嘴唇剛剛抿到液體的一瞬間,青年就彎腰在地上吐了。一股濃烈無比的紫藤花或者別的什麼鬼不喜歡的植物味道從接觸的地方開始直衝腦門,這藥聞起來不顯山不露水,嘗到才能發現上頭。

  「咳咳咳呸——」童磨呸了半天才覺得味道變淡了一些,直起身子來抱怨了一句:「這也太難喝了,想要毒倒別人的話最起碼要做得美味一點啊。」

  「好,下一次我們一定會注意的。」蝴蝶香奈惠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藥水順著食道在身體裡彌散開來,即使是專門針對已經中毒之後的驅散型,短時間內能起的作用有限,蝴蝶香奈惠也覺得自己被凍得僵硬麻木的肺恢復了一點知覺。雖然意料之中對童磨完全不起什麼作用,但好歹讓她現階段的傷勢穩定了一些。

  她把傷藥上在傷口的地方,一邊聽童磨說她們的藥不好,對他不管用。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命懸一線的時候,她居然也開始想後續的藥水該怎麼改進這種問題了,蝴蝶香奈惠猛搖了搖頭,把自己因為痛苦而不受控制發散出去的思維收回來,不遠處朝日已經和童磨重新交上了手。

  現在這個季節的白天比較長,已經是黑夜的後半段了,再過不久天色就要開始泛白,童磨不想再磨蹭下去,打算至少先把她們打到失去行動能力再說其他的。

  ——上一次他是這樣打算的,然後朝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小朝日那個突然消失的能力,是什麼秘密的呼吸法嗎?」

  冰晶凝成的蓮葉層層疊疊,像園藝造景一樣從一直從鬼的身側鋪到視線的盡頭,真花柔軟嬌艷的花瓣和蒼白剔透的冰花倚偎在一起,在月光下交織出一種奇異的美感。獵鬼人被染成紅色的白袍在其間上下翻飛,宛如一只將被花田絞死的蝴蝶。

  朝日憋著氣砍斷這些蓮葉糾纏在一起的枝葉,冰塊在連續的刀光下碎成更小的結晶粉塵,無孔不入地試圖從她裸露在外的地方鑽進身體,皮膚像警告一樣從接觸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朝日在余光裡看到鋒利的扇子邊緣金色的閃光,在月光下長長地拉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一定要保守秘密的話,會死的哦?」

  「瞧您這話說的,」太刀的刀鋒貼著朝日的脖子以一個相當別扭的手勢架住了童磨的扇子,因為碰撞的力量被迫後退了一步,兩件武器薄薄的刃面九十度交叉成一個十字,旋轉的中心迸濺出燦金色的短暫火花:「好像我說了就不會死一樣。」

  朝日就著刃面相抵的力道猛地踏地一跳,刀尖扎在扇面上從童磨的頭頂翻過去,女孩結實纖細的腰肢像拉滿的弓弦在空中劃過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另一手刀鞘重重撞上童磨的後背。

  這一撞雖然不會給他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卻能讓他的重心在一瞬間發生一點微妙的偏移,落地站穩時銀亮的刀鋒已經悄無聲息地貼到了鬼的腳下。

  環環相扣的縝密劍技,且目標明確,並不因為他露出破綻就來攻擊脖子,與幾年前橫衝直撞的本能戰法大相徑

  庭,這孩子確實經歷了嚴格的成長。

  「真可惜。」童磨笑了一下,一腳對著她拿刀的手腕踩下去:「這藥不太管用吧?你比剛才慢了一點點哦。」

  ……幸好自己把手和刀柄綁在一起了。疼痛要落下的瞬間朝日只來得及這麼想。

  描著金邊的靴子在踩實的一瞬間猛地縮了回去,殷紅的劍光從地面連著腳趾削掉了小半邊靴子而不停,一路向上直逼脖頸。

  花之呼吸四之型『紅花衣』

  紅色從童磨的靴子和蝴蝶香奈惠的隊服側面同時暈開,在上弦陰沉的視線裡,蝴蝶香奈惠把被血液浸透的羽織扔到了一邊,把朝日拉起來。

  朝日條件反射地摸了摸差點就斷了的右手腕,和蝴蝶香奈惠靠在了一起。

  少女繃緊的脊背處傳來輕輕顫抖的力道,這位前輩也僅僅是在勉力支撐而已,這藥是長期治療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只夠維持她的生命。

  「前輩,請務必先保護好自己。」膝丸保護性地橫在了黑發少女的前面,清楚地知道跑也跑不掉,朝日沒說什麼你先走的傻話,只側著頭嘆出一口氣來:「看這樣子我只會死在前輩前面了。」

  「?!」蝴蝶香奈惠抽了口氣,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一次……是我嗎?」

  「嗯。」白發的後輩輕輕地應了一聲。

  「不過沒關系,我剛才想了一下,覺得如果怎麼樣都要有這麼一遭的話,」她看著少女臉上類似於自責的神色,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來。

  「比起別人來,能幫到香奈惠姐姐真的很幸運。」

  「……」

  淡紅的刃面輕輕地疊在了膝丸上面,兩把長刀鋒銳刀尖交錯地指向前方,握著它們的兩個少女筋疲力盡遍體鱗傷,安靜地靠在一起,顫抖的呼吸間冰冷的手短暫地交疊了一下又分開:「一起努力活下去吧。」

  「真美啊……」青年模樣的惡鬼出神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身形在下一刻消散在空氣中:「和我一起永生吧——!」

  太快了。

  整片森林已經完全被冰霜覆蓋,冰雪凝成的美人垂首浮在半空中,『寒烈之白姬』每一口輕柔的吐息劇毒的冰霧都會立刻籠罩那一片區域,藥水起到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微弱,朝日現在每呼出一口氣都痛得神經繃斷,她很難想像蝴蝶香奈惠是怎麼還在支撐的。

  黑發在半空中飛揚起來,童磨的血鬼術『結晶之御子』能變出一個和他本人不相上下的冰晶□□,完全把她和蝴蝶香奈惠分離開來,以一打二絲毫沒有落在下風。

  『枯園垂雪』

  『無果芍藥』

  『海上生明月』

  晶瑩剔透的冰花像雪片一樣飛散在空中被繁星一般的銀白劍光分割成更小的片段,粼粼的銀光與冰片交織成一片絢麗的光之海洋,細小斷面反射出險惡迷離的月輝,全角度的防守與全角度的進攻親密交疊,殷紅的劍痕在其中帶著無匹的殺氣層層綻開。

  ……真好看啊。

  視線甚至都跟不上身體的移動,只能靠新傷的疼痛來判斷攻擊的落點,在這樣密集的短兵相接裡,朝日來不及想怎麼出招,看不清扇子來的方向,冰晶像碎刀一樣凌遲著身體的每一個部分,空氣帶著新一輪的劇毒咆哮著飲鴆止渴衝進血管,在供給身體運動能量的同時帶來生不如死的冰冷和劇痛,揮起刀的那一刻頭腦裡只有一片茫茫雪地一般的白。

  ——要相信你自己的刀。葡萄酒這麼說。

  相信你的身體。相信你想要贏的信念。相信你胳膊抬起的弧度。相信你血液流過的脈動。

  這樣的攻擊才能夠冷靜,精准,不猶豫。

  世界逐漸變得安靜下來,她的眼睛似乎離開了身體,懸在了這片森林的高高的上空,可能是因為麻

  木,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在疼痛,勞累和窒息中朝日前所未有地清醒鎮定,有那麼一瞬間童磨運動的身體在她眼中變得完全透明。

  無之呼吸一之型『虛刃』

  太刀的實體於劍光的海洋裡轟然潰散,流星一般劃過夜空,在青年璀璨絢麗的七色眼瞳中疾馳而過,映照著那縮成針尖的瞳孔戰栗搖動。

  ……真可惜。

  今晚的第二句感嘆呢喃著從唇邊和著血流出來,蓮花紋的扇子穿過女孩的胸口帶起一蓬鮮紅的血花,斜斜地插在朝日身後的樹干上。

  朝日已經不太能感覺到疼了,也看不到蝴蝶香奈惠在做什麼,她單手撐著膝丸,刀尖深深扎進地裡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有著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的白橡色長發的俊美上弦踩著晶瑩剔透的蓮花從半空中走下來,憐惜地托起她的下巴,像一尊真正的菩薩走下他的蓮座。

  爹,你教的不行啊,她茫然地想,我的身體很明顯辜負了我的信任。

  不過情有可原,它中毒了嘛。

  童磨似乎在說著什麼,可是失血太多了耳朵嗡嗡響,朝日一個字也聽不清。她看著這個鬼一邊笑一邊哭,目光漫無焦點地落在他的白皙修長,看起來很脆弱,她卻一次都沒能砍斷的脖子上。

  人類是有極限的,朝日想起自己從前看過的漫畫台詞,即使已經非常努力了,想要做的事還是一件都沒能辦成。

  對不起啊鶴丸,我真的很累了。

  在那個冰冷的死亡懷抱落下來的最後一刻,朝日握緊了長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想了一些不著邊際的事。

  ……要是能讓那截脖子……直接消失就好了。

  ……

  「咦?」

  下一秒鐘,她聽到了一道陌生的男聲,在這個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裡還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睡意,輕飄飄軟綿綿,溫溫柔柔地從腦海裡拂過。

  「可以哦。」

  在童磨瞪大的眼睛裡,女孩低垂著的左手裡猛然握住了什麼東西。


第78章 七十六む上弦之壁め

  朝日醒過來的時候聽見兩個人在聊天。

  『兄長!!!』其中一個聲音激動又非常耳熟。

  『嗯?』另一道男聲茫然地回應道,是朝日在失去意識前不久剛剛聽到過的陌生聲音,再一次聽到還是覺得像棉花糖或者雲朵一類的東西,在朝日腦海裡直接響起來的時候讓她感覺全身都放松了:『你是誰呀?』

  膝丸像是被這一下猛然點著了神經,一下子聲音裡就帶上了一點哭腔:『兄長你又忘了嗎?!我是你弟弟膝丸啊!!』

  以前朝日就覺得膝丸好像有點愛哭,只是可能和她不熟,就老是憋著,一副生怕被她看到丟臉一面的樣子,現在這和前田光也相差不遠的一嗓子喊得她差點一個激靈,深刻地意識到這位自稱出身名門,年齡很大的付喪神,平時和她相處只是在逞強而已。

  爺爺形像轟然倒塌,就在朝日暗暗地思索自己今後是不是應該對他好一點的時候,另一把刀思索了一會,也開口。

  他是真的想了好一會,膝丸焦急的呼吸聲吹得朝日耳朵癢,久到朝日覺得膝丸要嚎啕大哭了,才輕輕地「唔」了一聲。

  『我記得我弟弟是叫吼丸……?』

  ……

  『……就是我啊兄長!!!你看看我,我另一個名字就叫吼丸啊你忘了嗎!!!』

  朝日越聽越覺得這個對話像女孩子在醫院病房試圖讓自己車禍失憶的男朋友想起自己,或者過年回家探親教奧茲海默的奶奶認人,聽得她興致勃勃,完全不困了,甚至被扇子扎了個透心涼的胸口都沒那麼疼了。

  『咦?你不是叫哭丸嗎?』

  『我叫膝丸!!!!』

  『哦哦,對不起啦膝丸,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弟弟是吼丸。』

  『我說了我就是你弟弟!!我的另一個名字就——』

  『好啦好啦,別哭了,哭哭丸。』

  『我沒有哭!!!』

  『……』

  『唉。』

  隔了好一會,那位陌生的付喪神才發出了一聲輕飄飄,仿佛很無奈的嘆息。

  低柔而濕潤的吐息帶著些微氣聲徑直撩在了朝日的神經上,如果現在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她沒准得一個鯉魚打挺直接跳起來。即使是現在,她也覺得自己半邊身體已經酥了。上一次她聽到能和這個分庭抗禮的還是主公的聲音。

  『所以現在這是……?』

  朝日聽到他開口問道。正當她考慮自己要不要現在出聲的時候,膝丸的回答就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他把他倆從上一次沉睡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都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然後開始著重講述朝日的故事。

  准確地來說,是他遇到朝日之後的故事。

  從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源家也不在神社,而在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懷裡開始,講到他是如何看著這個小女孩一天一天在倒霉中摸爬滾打,無論自身陷於何種境地都不肯變賣刀劍求生,再到這個世道現在出現了很多吃人的怪物,需要用一種特殊的日輪刀才能殺死,而朝日這個便宜主人是如何和鬼抗爭,並堅持還在使用他們而不換一把日輪刀的。

  還有諸如童磨等的故事,這個資質普通的孩子是怎麼樣獲得了另一位付喪神的神眷,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裡一點一點掙扎變強,即使在知曉自己手裡的是源氏的重寶仍然不改初心,不肯洗掉和他的契約,憑借自己的勇氣和努力,從最初看見雞都要逃跑到現在具備能坦然面對上弦的惡鬼的覺悟。

  還有什麼雖然身負神秘詛咒,時常替人受傷,卻能克制自己,從不將賬算在無辜之人頭上……

  等等等等,他說得又快又急,朝日聽得目瞪口呆,她從沒有在膝丸嘴裡聽到過這麼多

  好話,一時都聽懵了,完全不能相信這些誇贊之詞都是說她的,茫然地僵住。

  在這期間這位據說叫做髭切的付喪神一言未發,僅僅只是用「嗯」,「唔」,「這樣啊」的語氣詞表示他在聽,直到弟弟一口氣說完了,忐忑不安地停下來時,才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

  『弟弟丸很在意自己不能和朝日結契嗎?』

  他弟弟一口氣沒回上來,咳嗽得撕心裂肺:『我沒有!我和兄長可是源氏的重寶,怎麼會因為——』

  『哦哦,這樣啊……』

  『我有點在意呢。』

  『兄長?!』

  『嗯?』

  在弟弟結結巴巴的「為什麼」裡,聲音柔軟的付喪神想了一會,露出一個笑來:『我記得在我睡著的時候,模模糊糊裡有個小姑娘每天都和我說很多她今天吃了什麼的話題,讓我有點好奇。』

  髭切的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不確定:『如果沒有人形的話,是不能吃人的食物的吧……?』

  膝丸沉默了,他還記得他那個時候要求朝日每天對兄長講述一下自己的成長,合著全是無用功,還不如說說今天吃了什麼更讓人記得住嗎?!

  髭切停了一會,仿佛睡久了一時半會失憶一般慢慢地想了起來:『那就是家主嗎?』

  怎麼就已經叫上家主了?!!

  『她只是還小所以口腹之欲重一點,實際上平時的生活很樸素。』膝丸不想讓哥哥誤會這孩子只知道吃,條件反射地解釋完了才發現自己在干什麼,心情復雜地「嗯」了一聲。

  『……兄長,我們是源氏的——』他還想掙扎一下,提醒兄長自己的貴重。

  『所以被家主拿著也沒問題啊。』

  ??!

  『??!』

  『嗯?迷糊丸不知道嗎?』髭切也很茫然:『源氏的孩子都認不出來了嗎?』

  膝丸今天簡直過載,他結結巴巴地發出了兩個疑問音節,被哥哥的點頭打斷了。

  『雖然血脈氣息完全感覺不到,但源氏的孩子,我怎麼樣都能認出來的。』

  朝日也震驚了,她茫然地聽著兩兄弟議論關於她到底是不是源氏的孩子,感覺像是隔著兩層紗在聽八卦,腦子裡一片空白,嘴裡塞滿了瓜,傷口徹底顧不上疼了。

  等她回過神來,話題已經進行到「家主現在情況怎麼樣,會不會傷重不支,已經要死了」。

  「……那倒沒有。」她不得不出聲。

  『?!!』膝丸一瞬間像炸了毛一般的氣息清晰地傳遞過來:『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就在剛剛。」朝日想起自己剛想的要對他好一點的決定,善解人意地回答道。

  薄綠色頭發的付喪神松了口氣,問她感覺身體怎麼樣。

  第一句不是讓她和哥哥打招呼啊,朝日一瞬間居然有點感動。

  其實朝日也不太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算怎麼回事,之前最後被童磨的扇子捅了個對穿,因為時間太久了即使有藥也已經毒入膏肓,現在一滴都擠不出來,根本連淨琉璃也沒法用。

  但也確實沒有死,甚至連身上的傷口都似乎被包扎過了,鼻尖隱隱能聞到藥材的氣息。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她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辦法給童磨一個致命創傷,正要認命的時候聽到了髭切的聲音,然後那把一直都拔不出來的太刀突然自己到了她手上。

  「可以哦。」這把刀這麼說。

  然後新招式的出現就像呼吸一般自然。

  朝日已經快要接近油盡燈枯,偷襲也不需要什麼力氣,她就在童磨抱過來的時候隨便地伸手一劃,然後奇跡發生了。

  ……在刀鋒碰到鬼脖頸的一瞬間,與刃面接觸的那一單位窄窄的皮膚,

  就那麼消失不見了。

  似乎沒有流血,也沒有切中什麼東西的阻滯感,被髭切碰到的那一條線長長地延伸出去,連帶著後面的樹和花,都像被橡皮擦了一條的線稿一樣斷開了。

  那一顆光彩照人的頭干脆利落地從肩膀上掉了下來,被身體手忙腳亂抱在胸前,童磨的嘴張了張,愣是因為震驚沒說出話來。邊上幾乎快要已經站著失去意識的蝴蝶香奈惠也看見了這一幕,雖然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像條件反射一樣直接朝他撲了過去。

  她還記得朝日的刀殺不死鬼。

  上弦的惡鬼在不可置信中踉蹌地避過了這一擊,然後發現天快亮了。

  朝日在那晚看到童磨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會以她把鬼打跑這樣的結局結束。她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沒有頭的童磨,就因為突如其來的脫力直接倒了下去。

  似乎剛才那輕描淡寫的一劃抽干了她的精神和肉|體,她連掙扎都沒來得及就徑直倒下去了。

  只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一句『源氏的重寶,髭切。你就是這一代的主人嗎?』。

  好在朝日還惦記著蝴蝶香奈惠不能死,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又掙扎著爬了起來。蝴蝶香奈惠比她中毒更深,渾身上下幾乎沒一塊不在流血的地方,朝日半背著她一步一喘,踉踉蹌蹌地往山下走,希望能遇到傳消息回來的鎹鴉,然後在快下山的地方被什麼東西絆了個結實之後轟然倒地再爬不起來,等到醒來就是這裡了。

  她能聞到一股草味和溪水的氣息,樹林深處葉片摩挲的聲音裡夾雜著連成片的蟬鳴。

  從剛一醒來就意識到的問題,直到現在才不得不面對。

  ……她並不在蝶屋。

  即使沒死,但似乎也沒好,傷口只是簡單粗暴地被人處理過一遍,甚至身下的觸感還是草葉與干樹枝交錯的硌人。

  白發女孩毫無預兆刷一下子睜開眼睛,看到輝光流映的橙紅夕陽,視線的最遠處穿過層層萬花筒一般的翠綠葉片的鋸齒邊一直到達天頂的霞雲,然後被一張倒著的臉突然截斷。

  那臉有一雙碧綠如溪水的眼睛,過分濃密的睫毛掩在上面如同幕簾,看上去是與童磨那種小白臉長相全然不同的瀟灑寫意。

  如果忽略他眼睛裡一個大大的被劃掉的「上弦」,一切似乎都沒什麼問題。

  「哎呀你醒啦?」他頭上頂了一片巨大的綠葉子蹲著,乍一看像頂帽子,有點高興地低頭看朝日。

  「…………」

  朝日刷一下子把眼睛重新閉上了。


第79章 七十七む小美人鬼田中前篇め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能這麼倒霉吧——

  朝日雙目緊閉,感覺到來自頭頂的不可忽視的炯炯目光,心裡直發苦,甚至開始埋怨自己為什麼醒的這麼早,就不能像狗熊冬眠一樣等到鬼從世界上都消失了再醒嗎。

  她大氣不敢出,腦子裡飛快地琢磨著這鬼是什麼意思,打算對她做什麼,現在裝死他會把剛剛她睜眼的事當作幻覺嗎等等的一系列問題,最後還是不得不在心中默念著她的鎮靜口訣,打算勇敢地面對問題。

  我們遇到什麼困難,都不要怕,戰勝恐懼的最好方法是面對恐懼——

  髭切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膝丸卻已經相當熟悉了,扶著額頭嘆氣。

  在恐怖片裡,睜眼,開門,回頭等等動作往往都伴隨著巨大的心理壓力,而阻止開門殺的好辦法不是怯生生慢吞吞,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動作,打埋伏一個措手不及。朝日深吸一口氣,閃電般睜眼!

  她頭頂已經沒人了。

  剛才的鬼蹲了一會發現她沒有要醒的意思,頂著葉子坐到了溪水邊,盤著腿似乎在……釣魚。

  朝日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只要隨便一動就痛不欲生,還很怕一個角度不對從胸口掉出什麼不該掉的東西,甚至都不能完成一個仰臥起坐的東西,異常笨拙地在地上滾了一圈,直把自己滾得臉朝下才哆嗦著用胳膊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

  膝丸還進鞘裡,被她當個拐棍使。

  朝日本著面對恐懼的想法,面對著那鬼坐在溪水邊的背影,躡手躡腳開始後退。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髭切似乎笑了一聲。

  ……笑就笑吧,還是命比較重要。

  她退著退著,直到鬼快要退出她視線的三分之二時,那鬼頭也不回地來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啊?」

  朝日乖乖地走了回去。

  走近了她才看到這個鬼的全貌。

  ——一個完全不像鬼的鬼。

  乍一看是個青年的樣貌,長手長腳,即使是黃昏了還頂著片大葉子在頭頂防曬,皮膚卻是相當健康的小麥色,有點凌亂的黑色長發微微打著卷垂在肩膀上,眼睛在這個時候再看就是生機勃勃的草綠色了,正對著倒映了滿溪的霞光,微微抬著下巴將目光側過來。

  朝日清清楚楚地又看了一遍那兩個被劃掉的墨字。

  「我叫不死川實彌。」她真誠道。

  那鬼嗖一下子轉過頭來,茫然地看了她一會:「你對童磨說謊了?」

  ……不我對你說謊了。

  「我聽到他叫你朝日來著。」

  「對,但其實我的真名叫做不死川實彌。」

  「…………」那鬼沉默,仔仔細細地思考了一會,對朝日咧嘴一笑:「你看我特別好騙,對嗎?」

  「對不起——」朝日光速認慫。

  這個鬼身上散發著一種危險的「存在感」,就像鬼殺隊的岩柱一樣,只安安靜靜地坐著,半點攻擊性都不顯露出來,卻仍然讓朝日不由自主想離開他在的那一塊地方,個性卻是鬼裡少見的平易近人,不像童磨那樣又假又矯情,是真正的令人放松,一不留神就會忘記他其實是個鬼的事實。

  他招小狗一樣向朝日招招手,示意她到他旁邊坐著,「坐」這個動作又一次把朝日整的呲牙裂嘴,她好容易坐好了,在鬼同情的目光中開口問道。

  「是您給我包扎的嗎?」

  「是啊,」鬼的目光在她滲血的胸口轉了一圈,落回到碎光閃爍的水面上:「舉手之勞,畢竟你那時候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流血而死了。」

  「本來想著要是死了就剛好加個餐,結果你還挺奇怪的,我雖然不做人很久了,但好歹也知道點常識,

  這種程度都沒死,就很稀奇。」

  朝日:「謝謝您不吃之恩。」

  「不客氣,」鬼擺擺手:「我這也是為了給童磨添點堵。」

  對話在這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朝日思考著她是應該先問一問他與童磨有些什麼仇怨,還是該先問問蝴蝶香奈惠去哪了,畢竟看起來這個鬼像是目睹了她倆和童磨那一場架的樣子,最後順從本心。

  「那我把童磨頭都砍下來了,您沒趁機去撿個漏嗎?」

  「當然有了!」鬼的表情介於快樂和惋惜之間:「你這敬語叫的我渾身難受——可惜快天亮了,只打了一頓,把他頭順手劫走了。」

  他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好奇笑容:「他這次得從零開始長出一個頭了,也不知道再長一個眼珠子是不是還是彩色的。」

  朝日問了一個她好奇已久的問題:「你怎麼確定是從脖子上長頭而不是從頭上長身體啊?」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給他扔進河裡了,太陽一照來不及長的。」

  「……」這就是鬼之間的同伴感情嗎?太叫人感動了。

  朝日決定還是不好奇他和童磨之間的愛恨情仇了:「那你有看到我的另一個同伴嗎?」

  「哦哦,那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嗎?應該沒事吧,被你們鬼殺隊的隱抬走了。」說罷,他有點同情地看了朝日一眼:「你人緣不行啊小姑娘,我就抹藥的時候把你挪了個地方忘記放回去了,結果你不在都沒人來找你的。」

  那朝日倒是很理解,畢竟蝴蝶香奈惠送信的時候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隱沒道理專門找她。

  被鬼救了一命的感覺還挺奇怪,尤其是發現這鬼釣的魚是給自己的時候,這種奇怪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這個自稱叫田中的鬼收線的動作熟練又流暢,讓朝日不禁懷疑鬼是不是也有類似這種興趣愛好,然而更讓她震驚的是,下一秒他從口袋裡掏出了調料和一個非常新潮的打火機,又從包裹裡掏了口鍋出來,就地架了個火堆就開始煮了。

  選址非常講究,就架在水中間的石頭上,明顯深諳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朝日看著他洗魚撒調料,最後盛了一碗給她。

  小女孩獵鬼人坐在鬼的旁邊,茫然地端著一碗魚湯,看著鬼拿起他的那碗喝了一口,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田中殷切地看著她。

  朝日瞬間就覺得那碗開始變得燙手起來,她左看右看,最後在對面萬分熱情的目光裡硬著頭皮喝了一口。

  ……居然還挺好喝。

  可能是因為剛釣上來就殺了,又洗得很干淨,湯裡沒有什麼腥味,調料也放得恰到好處,湯又熱又鮮,還帶了一點極淡的魚肉甜味。

  「怎麼樣?」青年目光灼灼地看朝日,草綠色的眼睛在睫毛下發光:「形容一下味道唄。」

  「大概就是沒什麼雜質的魚味……?好喝。」朝日點頭:「變成鬼了能嘗出人類食物的味道嗎?」

  田中搖了搖頭:「不知道所以才問你的,我連人類的味道都嘗不出來,別說人類食物的味道了。」

  「?」

  「你變成鬼之前喪失了味覺嗎?」

  「倒也沒有,就是吃什麼都是雞肉味,所以很羨慕你們。」

  「?」

  朝日現在一步都走不起來,如果不等蝴蝶香奈惠或者她的白毛鎹鴉找到她,全靠自己的話,還得等好一會,她就索性一邊喝湯一邊和鬼聊天。

  然後她就聽到了一個相當難受的故事。

  這位田中以前的確是十二鬼月中上弦的一位,曾經一度還排到過很高的位置。

  理論上來說越是高等級的鬼,決定他們之間強弱等級的就越不是基礎的身體素質,而是「血鬼術」這個類似呼

  吸法的東西,越強的鬼所擁有的血鬼術也就越強,但是田中是個例外。

  他身居高位,實力是鬼舞辻無慘之下排第二的存在,血鬼術卻讓鬼舞辻無慘本人聽了都吃驚。

  「……事先說好,你要是敢笑一聲,我立馬就把你吃了。」

  「我是不是不應該知道這麼重大的秘密?」朝日試探道。

  「沒事,你知道了也沒啥用。」

  「……」

  朝日點頭如搗蒜,一邊在腦子裡叮囑膝丸:「千萬不能讓我笑,他說一會我要是笑一聲,他立馬就把我吃了。」

  膝丸:『……』

  「我的血鬼術,」這位平易近人的上弦再次嘆了口氣,流露出一種習以為常的愁苦來:「讓我無論吃什麼,都只能吃出雞肉味。」

  「?」


第80章 七十八む小美人鬼田中後篇め

  ……

  「沒有別的了嗎?」朝日問道。

  「就這。」田中答。

  「我笑了嗎?」朝日在心裡默默問膝丸。

  『沒有,保持住。』付喪神冷冰冰地回答,杜絕一切可能引起朝日發笑的因素,甚至不忘叮囑他哥也一起憋住。

  隔了大概半分鐘,朝日覺得自己已經平復好了情緒,她表情嚴肅,雙手交叉擋在下巴下面。

  「沒關系,我受過專業的訓練,無論多好笑,都不會笑,任何時候都不會憋不住。」

  「……你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耳熟。」青年沒好氣地看了朝日一眼,覺得這還是她想笑的意思,田中嘆氣:「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朝日真的沒笑,她覺得一定是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的細節:「是哪種雞肉味啊?」

  「雞還能有什麼味?」鬼茫然。

  然後他很快反應過來朝日是什麼意思:「哦哦,鬼吃不出調料味的,不存在什麼孜然雞麻辣雞椰子雞,只有口感上的差別,生雞肉,烤雞肉和煮雞肉什麼的。」

  朝日想了想他的食材,默默地抖了抖。

  她設身處地將心比心,最後結結巴巴地憋出四個字來。

  「……怎會如此?」

  朝日對血鬼術不太了解,不明白鬼的血鬼術跟什麼有關系,只能建議他找有關人員維權:「你沒有問問你們那位無慘大人,讓他想辦法解決一下嗎?」

  「……你看我們那位無慘大人像是會給你解決這種問題的嗎?」

  在變成鬼之前,田中是個到處流浪四海為家,神經也比較大條的人,這一點在他被變成鬼,失去了絕大部分的記憶之後,也沒什麼改變,是少數並不十分害怕鬼舞辻無慘的鬼。

  這個身形高大健碩,陽光開朗像個傻狍子的青年雖然是無慘並不十分中意的類型,但在他痛苦萬分地完成轉變的瞬間,無慘就感覺到了「強大」的氣息。

  構成一個鬼實力的基礎是作為鬼的基本身體素質——全面強於人類甚至同期鬼的速度力量,身體密度,恢復能力——這一上限可以被兩個因素所決定,一是這個鬼本身的素質,二是鬼舞辻無慘給他多少自己的血,鑒於能承受多少血也是由天賦決定的,所以兩個其實是一個。

  與此相比,血鬼術反而是不那麼重要的東西,畢竟光憑自己就可以很強的鬼,血鬼術一般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田中其鬼,是無慘看鬼多年唯一一次走眼。

  作為新鬼,只在餓昏了頭的情況下襲擊了一個過路人的田中就已經表現出了堪比下弦上位的素質,被稱為鬼中之王的男人帶著又要出現一個可用上弦的愉快,罕見地開了口:「你的血鬼術是什麼?」

  「?」有著草綠色眼睛的青年茫然歪頭:「什麼是血鬼術?」

  鬼舞辻無慘不是一個有多少耐心的鬼,他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就是你擁有的和別人不同的力量。」

  血鬼術對於擁有它的鬼來說就像是呼吸和走路一樣的東西,只要一出現就能被主人所感覺到,無慘的新下屬看著他的眼神從迷茫變為恍然大悟。

  從人變成鬼,卻僅僅只有瞳色發生了變化的男孩子朝他的新老板比了個大拇指,雪白的一排牙在傍晚昏暗的天色下閃閃發光:「我可以把剛才那個人吃出雞肉味!」

  「?」

  田中差點沒被無慘直接打死。

  最開始這位老板只是覺得受到了膽大包天的愚弄,然而在意識到了田中說的是實話之後,他就真的起了殺心。

  無他,僅僅是覺得他所控制的鬼裡不應該有這麼丟人的存在。

  朝日聽得目瞪口呆,自從上次她在馬戲團見識到了這位鬼中領袖

  的賺錢手法之後,她就歇了有朝一日被逼無奈說不定可以跳槽的心思,沒想到這還遠遠沒摸到他下限的一個邊。

  朝日給他講了前幾天馬戲團的事,得到一個充滿同情的「哇」。

  「太難了,我現在覺得你們做鬼也很難啊。」

  田中深以為然:「真的很難,別的不說,我隱約記得我做人的時候,食譜比現在要豐富多了,還能隨便出門曬太陽。」

  朝日是真的相信他神經大條這回事了,她現在已經完全被帶起了聽故事的興趣,宛如一個茶樓催更的:「那你是怎麼從他手下脫險的,你們鬼不是都不能反抗他嗎?」

  「我當時沒料到他要突然出手打我,吃了一驚之後嚇跑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沒讓我來個爆體身亡,然後等到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變得比較強了,」田中依稀還記得無慘大人當時捏著鼻子的表情:「他說我可以做上弦,有沒有血鬼術也沒那麼大所謂了。」

  朝日肅然起敬:「你好強。」

  「是啊……」鬼語氣復雜:「我最開始還以為大家的血鬼術都是我這樣的呢,心說這是什麼鬼獨屬於自己的力量啊,不就是副作用嗎?結果後來見到童磨那花裡胡哨的才發現只有我的這麼沒用。」

  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一個鬼朝日居然感覺到了一分親切:「沒事,我的呼吸法最開始也特別沒用來著,鬼看了都要發笑那種。」

  然後她沒忍住:「真的吃什麼都是雞肉味嗎?」

  「是的。」青年憤而又喝了口魚湯:「完全沒有區別。」

  最開始的兩天田中還覺得比較新鮮,一個星期之後他就意識到了這其中的險惡之處。可能受生前的習慣影響完全不能忍受一連一周都吃同樣的東西的新生鬼嘗試更換了各種他能吃的東西,確確實實地證明了一件事。

  他確實,除了雞肉味,再也吃不出別的味道了。

  ——這個鬼一度得了厭食症。

  他也懶得出去找吃的了,每天蹲在一戶村莊旁邊的破草堆裡呆著,那一陣子那村子裡鬧飢荒,經常有人走著走著就倒下去餓死在他旁邊了,他也不想吃,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才去勉強叼兩口,有時候還會吃吐。

  朝日想起她之前聽到的「你要是死了我就加個餐」:「所以你現在不吃活人嗎?」

  田中聳肩:「反正我吃什麼都一個味,死的活的也沒區別。」

  「我被他們哭的頭痛,反正大家活著都挺不容易的,能不互相傷害就不了吧。」

  朝日把他容易被人哭的頭痛記下來,並且因為哭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而感覺到了安全感。

  「那你能飽嗎?」

  「能吧,因為不管什麼地方死人都挺多的。」羨慕著人類生活的鬼扭頭過來時半邊側臉在火光下,半邊側臉掩在黑暗中。

  他講話沒有什麼隱藏的地方,像是默許朝日從中間推測鬼的習性。

  「人類是真的很容易死啊。」

  眼底的綠色平靜地轉向朝日,他評論道。

  白發金眼身形嬌小的獵鬼人盯著昏暗天色在溪水中搖曳的火光:「是啊,可能這就是擁有更大的世界所要付出的代價吧。」

  然後她猛地扭過頭去,眼裡的八卦之光差點閃瞎田中的眼睛。

  」所以童磨是怎麼招你了?「

  這一段說來話長,那個時候田中比童磨的等級還要更高一點,童磨對這個厭食的上弦無比好奇,又覺得他可以很自然地混入人類中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三天兩頭就去招他。

  有著天真笑容的俊美惡鬼在同僚蹲著郁悶吃飯的時候,拉著他展示自己的華美宮殿,給田中安利人類女性的美味。

  年輕女孩肉質鮮嫩彈牙,小姑娘肉呼呼的手指入口即化,而做了母親的女性雖

  然口感稍差,但食用起來有一種美妙的韌性和奶香。

  甚至不同環境成長起來的孩子味道也不同,富貴堆裡的血液都帶著甜味,而苦難裡泡大的姑娘們嘗起來會有一種茶葉般的苦澀和香氣,抿在舌尖卻又有回甘。

  「我永遠喜歡美味的女孩子們——!」童磨舉著扇子一邊舔嘴角的血,一邊大聲宣布道。

  然後他就被滿嘴雞肉味的田中一拳打飛了腦袋。

  「真的很煩。」被戳著肺管子按頭安利的田中如是說。

  梁子一直結到他因為吃得少而且不吃活的,實力漸漸被後面的鬼超過去,最後被踢出了上弦也沒有結束,只是因為田中不再去參加上弦會議,到處流浪一般都見不到而顯得緩和了一點。

  吃什麼都只是一個味道的鬼在大地上獨自游蕩,只有時候會給不知道他是鬼的人做做飯,讓那個人描述一下味道而已。

  無慘對這個毫無上進心但確實非常特殊的下屬沒有什麼感覺,只將他作為一個觀察的樣本留了下來,反正需要的時候他隨時都能把下屬的命收回來。

  朝日聽了一會,把碗放下。

  「是這樣的,田中先生,」她真誠地看著鬼:「請允許我向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天父和救主——鬼殺隊無敵大方又聰明美麗的主公。」

  田中覺得這個傳教的句式也很熟悉,但他拒絕。

  「不用啦,不管怎麼說我都殺了人,現在想棄暗投明也來不及了。」青年摸著後腦勺露出一個笑容。

  「不過我可以和你說說我認識的上弦,」在朝日猛然睜大的眼睛裡,他眨眨眼睛:「你們很需要這個吧?」

  直到被款待了一頓,塞進嘴裡一肚子升職加薪的情報,太陽隱隱在東方亮起一個邊角的時候,被摸著腦袋叮囑「回去要和同僚們打好關系,下次才能有人來救你」,朝日還是覺得有點不真實。

  「你告訴我這些沒關系嗎?我覺得鬼舞辻無慘好像有什麼能把手下當作監視器用的能力。」

  「有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近些年對我的掌控力好像變弱了哎,他自己應該還沒有發現,現在的話,應該沒辦法把我當成監控來用了吧。」有著明亮的草綠色眼睛的鬼有些得意。

  「你看我說他名字都沒什麼反應了。」

  「那——」

  「不過萬一他被消滅掉了的話,我還是會死吧。」

  他又頂上了那種翠綠色的大葉子,之前那片有一點枯萎了,他換了一片新的。鬼的眼睛即使看到太陽也會被灼傷,青年只是盤腿坐著,盯著溪水中未盡的余火,仿佛這樣耀眼的橙紅色可以和手中調味精致卻嘗不出味道的魚湯一樣代替一些什麼。

  朝日就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得到這一遭優待。

  「如果你要是感到很寂寞的話,」她慢吞吞地說:「你可以給我寫信。」

  在鬼茫然瞪大的眼睛裡她補上後半句:「走國際中轉就行了,我是不會告訴你我的地址的,只要不危及生命什麼都好商量。」

  鬼噗一聲笑出來:「好好好,不過我現在記性不太好,可能會忘掉,沒收到你也不要太寂寞啊。」

  「哈,我有好多朋友給我寫信呢。」

  「不死川實彌?」

  「……對不起,他是無辜的,如果你哪天遇到了請不要為難他。」

  「哦。」


第81章 七十九む風柱的心像是被泡進了溪水裡め

  蝴蝶香奈惠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蝶屋。

  被凍僵的肺沒有剩下多少呼吸機能,她幾乎是在溺水一般的痛苦中驟然驚醒的,太過劇烈的動作把包扎好的傷口扯開得七七八八,血流滲進雪白的裡衣,染紅了一大片。

  這個動作驚醒了睡在她床頭的蝴蝶忍,少女一個激靈彈起來握住她姐姐的手,臉上還掛著半干的淚痕:「怎麼了怎麼了?哪裡疼嗎?」

  蝴蝶香奈惠搖了搖頭,她終於清醒一點了,黑發少女抬了抬胳膊,發現手上在掛著點滴,傷到的地方基本都得到了妥善的包扎,只有中毒的冰冷感仍然大面積殘留在身體裡,導致呼吸非常困難。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從喉嚨裡發出微弱的聲音。

  蝴蝶忍立刻起身把旁邊桌案上放著的水遞給了她,溫度適中的液體浸潤喉嚨,蝴蝶香奈惠才逐漸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感覺到不那麼頭暈了。

  「你剛回來不久。」紫瞳的妹妹臉色和重傷的她差不多蒼白,看上去依然驚魂未定,香奈惠看了她一會,抬手把她摟進懷裡,順了順她的頭發。

  蝴蝶忍不敢用力,小心地支撐著身體趴在姐姐懷裡,悶悶的聲音從衣料下面傳出來:「大家接到鎹鴉的求援時都要急死了,一半來開會的柱都緊急出動,我要去被主公攔住了。」

  「煉獄先生說他們走到一半你已經被隱帶出來了。」少女的胳膊輕輕地環住姐姐的後背,聲音是壓抑到一定程度的勉強平靜,對這個妹妹相當了解的蝴蝶香奈惠覺得這孩子就是下一秒氣炸了也不奇怪。

  果然,她的下一句就是「那個王八蛋我遲早有一天要宰了他!」

  香奈惠摸著頭發給她順毛,腦子裡卻閃過了一個模糊的記憶片段。

  白發的女孩低著頭,血順著垂下來的指尖連成一條細線垂到地面上,在鬼將要低下身子的時候面無表情地抬起了手。

  太刀薄薄的刃面輕描淡寫地揮動,刀尖劃過的地方鬼的皮膚骨骼血液連著他身後的樹杆花叢一起從中間憑空截開,仿佛月亮也被這一刀擦掉了一角。

  她幾乎以為自己和朝日就要死在那晚了。

  「朝日呢?她沒事吧?」黑發少女從短暫的失神中醒過來,她艱難地支撐著身子,發現身邊的那一張床是空的,並沒有躺著誰。

  「?」她得到一個茫然的眼神,蝴蝶忍像是沒想到她都這樣了還惦記著朝日,愣了一下之後解釋道:「就在你來信之前,朝日被召喚走了。」

  「?!!」蝴蝶香奈惠當然知道朝日被召喚走了:「你們帶我回來的時候沒看見她嗎?!」

  「哈?!」

  半只腳剛抬起來准備進門的不死川實彌扶著門框停住了:「看見誰?」

  顧不上因為他驟然停下差點撞在他後背上的富岡義勇,不死川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蝶屋的主人就要翻身下床:「朝日啊!!她被召喚去救我了!你們都沒有人看見她嗎???」

  蝴蝶香奈惠發出求救信號的時候朝日還沒有來,但她萬萬沒想到去接人的隱居然只把她一個人帶回來了。

  「她傷得比我還重不可能跑遠的,是不是漏掉了?」

  「我們半路上遇見的隱說只有你一個啊,」茫然和焦躁混雜在一起,不死川還沒放下腳:「我還奇怪你怎麼——」

  他意識到這種話不應該當著大難不死的人直接說出來,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你確定她之前和你一起的?」

  蝴蝶香奈惠點頭:「沒有朝日我就回不來了。」

  不死川實彌罵了一句,帶上刀直接走了。

  蝴蝶香奈惠的鎹鴉跟著在前面帶路,一路飛奔,連坐車都嫌買票慢,直到衝進山

  裡,白發前輩才喘著氣停下來。

  如果說朝日死了,他是不太相信的,叛變都比這個靠譜,畢竟這小女孩唯獨在這件事上的韌性無人能比,說是野草都覺得不足以形容。

  他停下來,喘勻了氣,毫無預兆地開口。

  「你就打算這麼一直躲著嗎,富岡義勇?」

  他身後的樹林抖了抖,黑發藍眼的柱一言不發,沉默又委屈地從樹影中露出半截身體來。

  「嗯。」他居然真的回答了。

  「嘖。」不死川嘖了一聲,覺得自己難得的好心喂了狗,不再搭理他了。

  他從鎹鴉指示的戰鬥地點一路找下去,只過了一兩天,被劍風打折的樹都沒長起來,不死川看著仿佛被什麼東西齊著削斷的長長一排樹樁吸了口涼氣。

  潑墨一般的大片褐色血跡還留在原地,蝴蝶香奈惠一個人是決計流不出這麼多血的,年輕的風柱看著這個枝摧葉枯的虐殺現場,垂下眼睛。

  帶著漂亮淺綠色的刀尖被他抬起來,風像流水一樣拂過日輪刀的刀身,就像直接拂過了他本人,焦慮和說不清楚的擔憂退潮一般離開,整個世界都變得靜止。在花葉和溪流的氣感裡,殘余在空氣中的一點點血氣順著風吹進他的腦海裡。

  風之呼吸八之型『織語風』

  這招還是當時被朝日無敵的淨琉璃刺激到而學的,沒想到現在第一個就用來找朝日了。

  他一路順著山又走了下去,直到氣息淡得快要完全消失不見,才看見了他要找的人。

  朝日實在走不動了,召喚就是這一點不好,來的時候幻影移形,走的時候就要靠兩條腿。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半路猝死,她臨走前拜托田中給她砍了兩棵樹綁了個竹筏,往上面一蹲,順著河水往下漂。

  膝丸被她拿在手裡,看到速度太快了,就往水裡一拄,鋒利的刀尖輕而易舉地扎進河岸邊的鵝卵石裡,當剎車非常好使,自從膝丸告訴朝日因為靈力的緣故他不太會生鏽之後,他的小主人就放飛了自我。

  而他哥哥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絲毫沒有不滿意的樣子,這才是比起無情無義的主人來說,真正讓刀傷心的地方。

  於是不死川實彌看到朝日的時候,她正懶洋洋地半躺在一排竹子上曬太陽,雪白長發流銀一般半散進波光粼粼的溪水裡,左手松松地拎著她的刀,時不時在岸邊劃拉一下,嘴裡叼著不知道什麼植物的花朵,被甜的眯起眼睛。

  累得半死的不死川前輩冷笑一聲抬手,淺綠的日輪刀從樹葉間激射出來精准地穿過竹子和衣服的邊角,把白發小女孩連人帶竹排子一起釘在了岸邊。

  「……你還挺舒服的啊?」

  「不死川前輩!!」小女孩差點被這一下翻下去,慢半拍地愣了一秒看向岸邊,眼睛刷一下子就亮了,放下刀衝他熱情揮手:「你來做任務啊?」

  她的高興溢於言表,以至於不死川實彌覺得如果這家伙背後有條尾巴,現在一定搖出殘影了。

  「做個屁,」他踩著樹枝草叢鑽出來,沒好氣地向朝日伸手:「老子專門來找你的。」

  「哇。」女孩慢吞吞地感嘆了一句,她搖搖晃晃地坐直,仿佛還沒睡醒,歪著腦袋軟綿綿地重復。

  「專門來接我嗎?」

  「…………」

  不死川站著沒動。

  直到朝日看到他沒回應,低下頭去的時候,才聽到一句語氣復雜,從胸膛裡憋出來的氣音。

  「……嗯。」

  小女孩抬起頭來,才發現他已經轉回去了,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她。

  「哦哦,謝謝你。」朝日露出感激的微笑。

  她盯著白發前輩背對著她向後伸出來一點的手,為難地看了一會,剛想開口,就被察覺到了哪裡不

  對的少年皺著眉淌進水裡一把抱了起來。

  不死川覺得自己抱了一塊烙鐵進懷裡。

  ……發燒發到根本站不起來了啊。

  難怪她要漂著下來。近到這種程度不死川才發現小女孩漆黑的隊服已經被血浸透了,干在衣服上的血痂和傷口處緩慢流出來的新血混合在一起,明明都燒成了這樣,臉上還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而讓他心一下子沉下來的是,那孩子衣服上當胸穿透的一道巨大的豁口。

  「你!」他下意識想責備卻發現完全沒有道理說出口,沉默著把刀拔了起來。

  白發前輩害怕背著的姿勢壓迫到她前胸,只能像抱小孩一樣讓她窩在自己胳膊上,單手支撐著,另一只手環過後背把朝日壓向自己的頸窩。

  滾燙濕潤的呼吸吹在露出來的半截鎖骨上,燒的意識模糊的小孩趴在他身上,悠閑地評論。

  「你有點熱。」

  不死川怕她就這麼死了,不得不捏著鼻子邊趕路邊回答她的垃圾話。

  「放屁,是你自己熱。」

  「……其實我有點冷。」她用她晃晃悠悠的語調好脾氣地回答道。

  白發的前輩一言不發,拿外套把她裹緊了一點,然後感覺到頭發被輕輕地摸了摸。

  「別害怕別害怕,」後輩摸著他的頭安慰道:「這種程度是不會死的。」

  不死川實彌腳下不停,抿住嘴角,拼命地眨了眨眼睛,把眼角的那點水意眨掉。

  那孩子還在斷斷續續地炫耀:「而且我覺得我又要升職了。」

  「你知道嗎?前輩。主公這一次不給我買套房都說不過去。」

  「…………」

  「嗯嗯嗯買買買,他不給你買我給你買。」他頭都沒抬地敷衍道,

  然後再也沒有聲音傳過來。

  她徹底睡著了。


第82章 八十む我這樣的優秀員工打著燈籠都找不著め

  這是長長的,斷斷續續的,既舒服又不舒服的一覺。

  不舒服是因為渾身都疼,埋在被子裡的部分熱得不行但是胸口又好像涼颼颼地在漏風,睡著睡著就感覺自己嗓子要著火了。而舒服的原因在於睡著的地方,相當干淨,非常柔軟,似乎還帶著按摩功能,有時候摸頭發有時候按腦袋的。

  總之,朝日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在蝶屋了。

  腦子雖然冷下來了,但還不太清醒,朝日看房間裡的東西好像在看個接觸不良的老電視,眼睛裡都是雪花,但理智告訴她要是再不去找點水喝就真的要渴死了,於是她拖著身上的白袍子,像個夢游小人一樣翻下床。

  一腳就被絆倒了。

  「!什麼東西」的茫然怒罵和小聲的嘶氣與痛呼攪和著,伴隨著踩到什麼又熱又結實的東西的感覺一起,朝日來不及細想就直接倒下了,掙扎了兩下,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疼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想爬起來卻又被誰慌亂揮動的手帶了一下,重新在地上滾成一團。

  手背上傳來尖銳的疼痛,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還在打著吊針。

  液體瓶子下延伸出來的管線繞過富岡義勇的胳膊,在不死川實彌的脖子上橫了半圈。

  ……針不會斷在裡面了吧?朝日開始害怕。

  她似乎正好一下子臉向下摔進了不死川實彌大敞著的胸口,熱氣和汗液塵土混合起來的味道衝進鼻子裡,因為鼻梁險些被碰平而什麼也沒聞出來,生理眼淚刷刷地往下流,還喘不上氣,埋在白發前輩令人羨慕的衣襟裡甕聲甕氣申訴:「讓我起來!」

  不死川實彌感覺胸前像是洗澡打了肥皂,濕漉漉黏糊糊,毛茸茸支棱著的頭發到處亂蹭,說話的時候嘴唇貼上皮膚氣流撓得他一個哆嗦。

  「…………」

  這人徹底清醒了。

  年輕的風柱深吸一口氣憋住,控制住拔刀出來的衝動,強迫自己把目光對准面前這一團糟糕。

  他,富岡,和朝日在地上扭成了個蝴蝶結,分不清楚胳膊腿都是誰的,小女孩長長的白發和輸液管和富岡的黑發攪在一起纏在他的紐扣和脖子上難分彼此,富岡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一邊痛得小聲嘶氣一邊烏龜似的伸脖子遷就朝日。

  而那小女孩像是被掐住後脖子的雞,想撲騰又站不起來,破鑼嗓子和她的烏鴉有一拼,臉埋在他胸口「疼疼疼疼讓我起來!!」

  ……

  該死的富岡義勇,留那麼長的頭發干什麼!!

  說曹操曹操到,朝日的白毛鎹鴉察覺到動靜,從窗戶口一頭撞進來,一翅膀衝在不死川後腦勺上:「朝日!朝日!怎麼了?!」

  不死川實彌一個踉蹌手起刀落,一把黑發就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富岡義勇還沒過剛醒的勁,茫然間頭皮一涼,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艱難扭頭,被看到不是朝日的白發而松了口氣的同僚全然忽略。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了??」滿視野只有不死川胸口什麼也看不見的朝日著急起來。

  「煩死了你給老子閉嘴!!」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呢?」

  蝴蝶忍一腳踏進房門,端著托盤呆住了。

  少女的茫然只維持了一個很短的瞬間,目光就被架子上搖搖欲墜的輸液吊瓶吸引了視線:「!!!」

  朝日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處於呼吸不上來的狀態,就感覺到哪哪都亂成一團,隨便一動都會扯到會痛的地方,不死川一直在罵罵咧咧卻始終不能解決問題,終於忍到極限想要摸刀了,就聽到蝴蝶忍的聲音。

  然後一具遠比不死川實彌還熱的身軀貼上了她的後背,明朗又暖和的聲音響起來:「朝日先不要動。

  」

  小女孩立刻異常乖巧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甚至開始老老實實憋氣。

  這口氣直接堵在了目睹了一切的不死川實彌胸口,他再次抑制住想給這個沒有良心的小孩後腦勺來一巴掌的衝動,停下了動作。

  煉獄杏壽郎蹲下來,低著頭開始梳理那些亂七八糟的頭發和線。

  和不死川一樣,這人也像沒看見似的扔開了富岡的頭發,平日裡拿刀的手解線結也相當靈活,不一會朝日就感覺到頭皮一松,頭發被人輕柔地撈起來順到耳後。

  另一只手被人抬起來,針管扎進去的地方微微一痛。蝴蝶忍松了口氣:「幸好沒斷在裡面。」

  煉獄杏壽郎托著腋窩抱貓似的把孩子抱起來,朝日和不死川同時覺得渾身輕松,重獲呼吸。

  「好了,現在該說說你們這是在干嘛了吧?」蝴蝶忍把托盤放下來,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看到沉默著爬起來的富岡時差點沒憋住。

  黑發少年已經摸到自己後腦勺凹進去了一大塊,正默默地盯著不死川,不死川被他看得渾身難受,惡人先告狀,一手指向朝日的鎹鴉:「它撞我的。」

  小鳥歪著頭看向富岡,不太明白他看它干嘛。

  半晌,富岡義勇無聲地嘆了口氣,任憑鳥飛到他頭上蹲著。

  鎹鴉漆黑的尾羽取代了原先是辮子的地方,看上去竟然還挺像那麼一回事。

  朝日昏沉的腦子終於有了幾分清醒,待在煉獄杏壽郎懷裡舉手:「忍姐姐,想喝水。」

  蝴蝶忍把托盤裡的藥遞給她。這藥看著顏色就很嚇人,嘗起來也的確苦得蝴蝶香奈惠都不樂意多喝,朝日倒也不挑,單手拿著噸噸噸三兩口喝了下去。蝴蝶忍想起她這麼大了還對她撒嬌不想喝藥的姐姐,突然覺得有點心情復雜。

  等喉嚨裡火燒火燎的渴意平息下去一些之後,朝日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呲牙裂嘴。

  剛張開就被塞了一顆糖進去。

  這糖的味道如此熟悉,以至於她嘗到味道就抬起了頭。在朝日第一次從童磨手下死裡逃生之後,煉獄杏壽郎就養成了習慣時常去買的糖剛進朝日嘴裡,橙發的炎柱就跟上了後面的叮囑:「慢慢含化,不要一下子咬——」

  嘎嘣。

  「…………」這個崩到牙的表情也非常熟悉,煉獄杏壽郎無聲嘆氣,抬手給想捂腮幫子卻不好意思伸手的小姑娘揉了揉。

  不死川實彌看得牙酸,嘖了一聲出門去了。

  朝日含著糖,不懂他又怎麼了,茫然地環視了一圈。

  黑發師兄還沒從頭發沒了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蝴蝶忍挑眉看著煉獄杏壽郎,橙發少年對她露出一個充滿正氣的微笑。

  朝日不想吊水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活過來了,套了件外套帶著她的刀去走廊上曬太陽。

  前田光又一次看到她姐姐半死不活地橫著進了蝶屋,這小女孩實在覺得自己受夠了,學醫救不了朝日,找了把木刀去和香奈乎學劍術,打算早日把她姐姐的敵人都宰了就不用擔驚受怕了,朝日坐著看她把木刀揮得虎虎生風,覺得孩子們真上進。

  可能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這一次醒過來之後大家對她的態度莫名其妙變得友善了不少,感覺有求必應的。好像一下子從隔壁的熊孩子變成了撿回家的超絕可愛營養不良流浪貓,連打招呼都輕拿輕放,不死川都會努力不發脾氣了。

  蝴蝶忍在她旁邊坐下來。

  「香奈惠姐姐還好嗎?」

  紫瞳少女點點頭:「中毒太深了,對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以後應該不能再長時間戰鬥,但好歹命保住了。」

  「還活著已經很好啦。」朝日安慰她:「她超努力想要回來見你的。」

  蝴蝶忍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突然轉過來,

  對朝日露出了一個笑。

  不同於她之前威脅說再親香奈乎頭給打掉時自然又燦爛,讓人後背一涼的笑容,現在這個看上去特別努力,顯得有點笨拙。

  「……謝謝。」

  這個表情總是很嚴肅的姐姐深深地低下頭去。

  「不客氣。」朝日笑到一半,因為扯到胸口的傷齜牙。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抓住蝴蝶忍的手趁火打劫。

  「那我以後能親香奈乎了嗎?」

  「…………」

  不遠處栗花落香奈乎的目光靜靜地看過來,蝴蝶忍感到一陣為難。

  良心只痛了一下之後就不見了蹤影,她側過頭,假裝沒有看到妹妹的目光:「我什麼也沒看見。」

  好耶!!

  朝日和蝴蝶香奈惠之間,蝴蝶香奈惠中毒的情況比較嚴重,而朝日的外傷比較嚴重。她一連在蝶屋發燒燒了三天,蝴蝶忍一度害怕她會燒壞腦子,但事實證明她恢復的速度快得驚人,傷口都只結了薄薄的一層痂,就已經可以下地簡單地走兩步了。

  在一段不長的時間裡給蝶屋來了個七進七出,是個人都膩了,朝日簡直在屋子裡躺不住,蝴蝶忍硬是把她按在床上待滿了五天,才勉強同意她去見主公。

  蝴蝶家的妹妹相當納悶,朝日往常和生天目天星恪守一套原則,疼的時候能躺著連坐起來都不想,這次怎麼這麼著急想去見主公,帶傷上陣都不含糊的。

  「唉,你不知道,」這家伙一副你不懂的樣子嘆氣:「我急著讓主公給我買房子。」

  「???」


第83章 八十一む天然系後輩與真正的二五仔之王め

  產屋敷耀哉給朝日單獨准備了一個會議。

  自從朝日被弄去搞偵查之後,鬼殺隊的主公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會議開始變多了。事實上這一變化連一年到頭都散在外面的柱們都意識到了,往年的柱合會議沒有意外一般一年兩次就算多,現在不到三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了。

  綿谷的速度還是如此令人信賴,朝日到主公宅邸的時候,主公上一個會還沒開完。

  朝日本來想趁此機會逗逗主公家的小寶寶,在第一對雙胞胎女兒之後,主公再一次擁有了一個小兒子。

  有道是孩子永遠是小的更可愛,朝日上次興致勃勃地跟著天音夫人想看看稀奇的小男孩,結果發現這孩子和他姐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而且甚至比他姐姐們還要更文靜,連她一把搶走他手裡的小手絹都不帶哭的。她被小孩和他父親如出一轍的慈祥表情打敗,決定還是去找小一和小二。

  沒有朝日的會議一般在室內開,走廊和附近的樹還是朝日的,她懶洋洋地躺進主公家修剪精致的花枝裡看兩個小姑娘踢毽子,感覺到一只手從屋頂上面垂下來。

  一只手。

  從屋頂上面。

  垂下來。

  「!!!」她差點直接翻下樹去,小女孩一聲也沒發出來,只有膝丸和髭切感覺到他們相接的地方靈力像毛刺一般炸了一圈。朝日在最初的驚嚇過後,像是新年幫鱗瀧左近次打掃天花板一樣仰著脖子,眼睛瞪得溜圓,謹慎地打量著這只突然出現的手。

  腦子裡想法轉得一個快過一個,最終變得非常統一。

  ……這得是個人沒錯吧?

  眼前的手比朝日的大上一小圈,骨節卻相當纖細,從形狀來看像是男性的手卻蒼白得過分,手背的皮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隱隱約約地透出下面的淡青色血管。

  她觀察了一會,排除主公家屋頂怪談的可能性,這只可能是某個她不認識的隊員了。

  這麼垂著要不了多久就會麻,朝日猶豫了兩秒鐘,抬起膝丸的刀柄,輕輕地碰了碰那手的手指。

  ……它像一株含羞草一樣飛快地縮回去了。

  朝日發誓自己的動作很輕,應當不至於引起什麼危險的應激反應。

  於是當頭頂上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時,她也沒太在意。

  直到一縷冰涼光滑又柔軟的什麼東西貼著她的臉頰垂了下來。

  屋頂上露出一個頭。

  黑發在末尾漸變成寶石一般的深綠,洗滌劑芳香的氣息順著這縷發梢飄飄悠悠吸入鼻腔,一個長發孩子趴在屋頂,歪著頭看向下面的朝日。

  翠綠眼睛清澈見底,白淨小臉上還帶著一點微微的嬰兒肥,淡紅的瓦片條紋睡印清晰無比地印在側臉上,茫然地與朝日四目相對。

  「你找我嗎?」

  還挺可愛,朝日想。

  ……原來是男孩子啊。

  她搖頭:「沒事,只是你剛剛手掉下來了。」朝日想了想,補上後半句。

  」祝你睡個好覺。「

  「……哦。」

  那少年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糊的回答,盯著朝日看了兩眼,慢吞吞地縮了回去。

  那縷頭發隨著主人拉扯的動作一點一點地蹭上去,在徹底消失不見之前,比剛才清晰不少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來。

  「謝謝。」

  朝日進到屋子裡的時候上一個會剛結束,柱們三三兩兩地正坐著,捧著茶杯休息。

  朝日感嘆了一下有錆兔師兄在,富岡師兄終於不是一個人形單影只了,她衝前輩們打了個招呼,猶豫自己該坐在哪,然後在主公向她招手的瞬間溜到了他邊上去。,還順便問了主公一句剛才那是誰,產屋敷耀哉眨了眨眼睛,一

  時沒明白她說的什麼。

  「就是那個雙馬尾漸變綠色頭發的孩子。」朝日在腦袋上比劃。

  「啊,那孩子是時透無一郎,剛剛加入鬼殺隊。」產屋敷耀哉恍然大悟,饒有興趣地問朝日:「怎麼,你遇見他啦?」

  屋子裡只有柱級隊員,基本上除了毒還沒解的蝴蝶香奈惠之外所有的柱都在這裡了,年輕的柱們撐著下巴坐著聽主公給朝日聊八卦,朝日感覺到一點壓力,不動聲色往後蹭了蹭。

  「嗯,剛才看到的。」

  主公也沒繼續問,只笑吟吟遞給朝日杯水:「朝日現在也是前輩了啊,要好好和後輩相處。」

  朝日想起前一陣子見到真菰的時候,黑發碧眼的小師姐貼著她耳朵叫的「朝日前輩」,於是這些人眼睜睜地就看到她頭發下面露出來的一半耳朵紅了。

  「……嗯。」小孩紅著耳朵尖答應道。

  ???

  你臉紅什麼?!!

  不死川看著這熟悉的模樣,瞬時想到這小女孩前兩天燒得黏黏糊糊,摟著他脖子「不死川前輩」來「實彌前輩」去的,結果轉頭看見煉獄杏壽郎就忘了骨頭還長在身上的樣子,一股無名怒火從心底直衝腦門。

  朝日回憶完自己的漂亮師姐,就覺得落在她身上的一些目光開始變得不善起來。雖然不懂這是怎麼了,但飛速轉向主公:「主公大人,我准備好開會了!」

  主公真的非常配合,臉上看戲的表情一秒鐘就閃沒了,瞬間進入狀態。

  雖然大家對事情的經過都已經差不多了解清楚,但聽到朝日親口承認她那天在蝶屋睡著之後,再醒過來就直接看到了蝴蝶香奈惠,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除開之前的立場問題,不管怎麼說都無法改變朝日以一己之力在高位的上弦手中救下了蝴蝶香奈惠的事實,就連和她最不熟的岩柱和蛇柱對著她的表情也開始變得和緩下來。

  盡管朝日本人對這一場死裡逃生的評價是「得虧童磨不太會打架」。

  這話聽起來相當自大,但從結果來看,確實是這樣,童磨是個比較慢熱的鬼,不太能一照面就拿出自己的真本事,「先和對手玩玩」這件事仿佛是他刻在DNA裡的興趣,他的強大完全基於天賦,而不是久經生死的極限突破和日復一日的艱苦鍛煉。

  「所以不管怎麼說,遇到他大概要比遇到那位上弦之三要好一點點。」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小女孩已經完全不復她之前在蝶屋被童磨嚇得睡不著覺的樣子,只臉上愁苦的表情沒有變,捧著杯子嘆出一口氣來。

  然後發現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看著她。

  「……上弦之三?」宇髓天元茫然地問道。

  「哦哦哦!」朝日想起她的獎金,一個骨碌翻身起來,動作太急還沒長好的骨頭發出哢嚓一聲,被岩柱眼疾手快一把撈住。

  朝日對岩柱的記憶還停留在上一次柱合會議被他暴揍的時候,腦子裡還殘留著宇髓天元說岩柱不太喜歡你這樣的小孩,對他有一種天然的畏懼,被僧人扶到之後像斷電了似的瞬間就不動了,生怕他一個重手把自己直接送去三途川。

  她一動不動,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悲鳴嶼行冥,青年僧人也看不見她什麼表情,茫然地等了兩秒,最後無奈地把她往正裡推了推。

  ……好像,還挺友善的。朝日同樣茫然地被推著站直了身體,低頭說了一句「謝謝前輩」。

  「那天我在背著蝴蝶前輩走到快要半山的地方時就直接倒下去失去意識了,然後等我醒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叫做田中的鬼,他說他以前是鬼舞辻無慘的上弦,但是因為吃東西只能吃出雞肉味厭食不願意好好吃東西,被踢出上弦了。」

  「…………」

  這一大段話槽點太多

  ,就算是產屋敷耀哉,一時也不知道該接什麼。

  「在我和富岡去之前你遇到鬼了?」不死川震驚。

  富岡師兄也去了??朝日更震驚,但現在顯然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她就接著說了下去。

  「因為他只吃死人,還和童磨有一些仇怨,所以他非但沒有襲擊我,還親切地幫我敷了草藥。」

  朝日把田中的事簡單地同主公說了一下。

  「……居然真的有對人類抱著友善態度的鬼嗎?」宇髓天元語氣復雜。

  「……不如說居然真的有鬼的血鬼術是吃什麼都是雞肉味嗎?」伊黑小芭內表情同樣微妙。

  「……擁有這樣的血鬼術還能具備上弦的實力嗎?」錆兔的重點和他們都不一樣。

  兩件充滿槽點的事負負得正,聽起來反而有了幾分真實性。

  只有不死川實彌堅持質疑:「你這家伙別是被騙了吧?」

  「啊,」朝日想起來:「不死川前輩下次如果見到可以親自問問他。」

  「?」

  「……發生了一些事,」小女孩語氣含糊,不好意思地對他露出一個討好微笑:「但總之,他還挺想和你做好朋友的。」

  「哈?」

  「那麼他願意和鬼殺隊接觸嗎?」產屋敷耀哉食指輕輕地敲在茶杯邊緣。

  朝日搖頭:「但是因為我們談話很愉快,他答應和我做個筆友,並且給我介紹了他離職之前所有見過的上弦。」

  「…………」

  ???


第84章 八十二む被情報塞到嘴裡原來是如此的快樂嗎め

  產屋敷耀哉在第一次見到朝日的時候,就覺得她一定可以補足這麼些年來鬼殺隊和鬼之間缺乏交流的這一塊短板。

  加入鬼殺隊的孩子絕大部分都在幼年遭遇過鬼的襲擊,或艱難死裡逃生,或失去親人朋友,對鬼這一族類有著天然的仇視,甚至包括因為鬼舞辻無慘的詛咒而掙扎至今的他自己,都不能保證可以懷著一個比較客觀的態度來看待這些不共戴天的敵人。

  而少數因為生計或是別的原因加入鬼殺隊的孩子,比如甘露寺蜜璃,或是生天目天星,又因為教導者的影響和在任務過程中的所見所聞,而逐漸向著他們的同僚靠攏。

  可能是因為還遠遠不夠強大,所以不能像先祖一樣冷靜包容,也有可能是因為流淌在血液中每一天都帶著死亡的陰影更迫近一點如跗骨之蛆的詛咒,但即使對鬼的仇恨已經深深地刻入骨血,產屋敷耀哉始終知道,帶著標簽是沒有辦法真正看清對方的。

  只有這個叫朝日孩子,同時受到過來自兩邊的傷害,一視同仁地戒備著所有,卻又因為本性的溫柔和殘酷的歷練具備了非凡的理性,能做到這樣只看著個體,而忽略他們的種族,能力,習性等等天生不可改變的東西。

  當這孩子看著一個什麼東西的時候,他不是作為一個「人」,一個「鬼」,或者一位鬼殺隊員,一件器具,而只是他自己——「產屋敷耀哉」,「不死川實彌」,「艾薩克·迪安」,「膝丸」,「髭切」,「田中」,「車井」。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不帶偏見的審視和不偽裝的誠實,即使是他自己,都習慣在朝日來到宅邸之前先看看她有沒有受傷,有沒有長大,然後給她准備她喜歡的點心,被她帶著去到走廊上看看花草,聽聽她在外面發生的故事。

  ……但饒是這樣,產屋敷耀哉也沒有想到她能做到這一步。

  「現在鬼殺隊的上弦之一叫做黑死牟,是個有六只眼睛的劍客,有黑色的頭發,臉上很多斑紋,似乎以前是鬼殺隊出身。」說到這裡小女孩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想起從前綿谷說的「我們鬼殺隊沒有一個叛徒」,對主公感到微妙的同情。

  「他使用一種叫做『月之呼吸』的劍技,呃,似乎還能讓眼中的世界變得很透明……?田中沒有太解釋清楚,但我覺得好像是一種透視的能力,可以先一步看穿對手的動作。」

  至於到底有多強,田中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他了,但只根據最近的那一次見面,他建議鬼殺隊帶上五個以上最厲害的柱去以多欺少,可能還有點希望。

  鬼殺隊先祖的呼吸叫做「日之呼吸」,而這個變成鬼的劍士使用的劍技叫做「月之呼吸」,這其中本身就有很多可以調查的地方。

  「臉上有很多斑紋……」岩柱沉吟道:「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產屋敷耀哉蹩著眉心緩慢地點了點頭。如果真的是這個人在覺醒了斑紋之後變成了鬼,那他的實力就可以預見了。

  朝日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啞謎,實話說她第一次聽田中提起他們上弦裡當時最不厲害的人物,用的形容詞是「五個你上去如果不逃跑大概也就是送死的份」時,她就徹底老實了。

  「第二個田中見過的鬼他不太清楚現在應該是上弦幾了,不過他說如果童磨是二的那他可能是三,叫做猗窩座。有艷麗的桃紅色短發,身上有罪人的刺青,因為顏色很鮮艷所以非常好認。喜歡找強的人切磋,討厭弱小的人,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不殺也不吃女人。「

  信息量太大,整間屋子鴉雀無聲,只有主公的筆在白紙上墨跡拖拽的細微聲響。

  朝日得說快一點,田中完全是抱著玩一樣的心態像講故事一樣給她講的,還穿插著大量個人感想,也說得飛快,大有「你記住什麼算你賺了」的意思,導致

  她但凡慢了就覺得自己要忘了。

  「使用的血鬼術是一種叫『破壞殺』的武術,不用武器但是速度和力量都很強,他管那個叫術式展開,打起來腳下有六角雪花,還挺好看的。」

  小孩站的筆直,跟背書一樣嘰裡呱啦都不帶停的,然後突然又停頓了一下,按照回憶裡田中的說法,目光在場中的人身上轉了一圈。

  「——大概會很喜歡煉獄前輩這樣的人。」

  「?」

  面對一排疑問的目光,朝日一邊回憶一邊補上田中的標准:「劍術高超,光明磊落,積極進取,豪邁勇敢……」

  「……行了行了別誇了。」宇髓天元嘴角抽搐:「知道你也覺得煉獄好了。」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是個人都會喜歡煉獄前輩的吧。

  ——小女孩眼睛裡明晃晃地寫著這麼一句話。

  而主人公煉獄杏壽郎低著頭拿披風掩住半張臉咳嗽了一聲,旁邊的富岡看到他翹起的嘴角。

  因為朝日的當眾贊賞不由自主地有些高興起來的橙發少年,看著即使說著誇贊的話也禮貌地絲毫沒有向他的方向投去一眼的孩子,在心中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錆兔師兄估計也在守備範圍內。」朝日突然補充。

  這一下目光都集中在了錆兔身上,粉發師兄絲毫沒有炎柱的淡定風範,瘋狂咳嗽了一陣之後衝朝日舉手投降:「咳,說點重要的。」

  「還有一個上弦叫做半天狗,長得……嗯,」她像小學生背課文似的,在形容詞的地方打了個頓:「年輕的時候還行,現在非常難看一老頭,額頭很大,頭上還有兩只角,因為眼睛裡沒有數字所以還挺難認的。」

  「做了鬼之後還會變老嗎?」伊黑小芭內被朝日講故事的氣氛帶動,興致勃勃地提問。

  「這我怎麼知道,」朝日搖頭:「反正聽說他現在是個老頭,血鬼術可以□□,分出四個,四個還可以合體,本體就老鼠那麼大,超硬,很會藏,但是只要努努力,還是可以都打死的。」

  然後她自己也覺得這話欠揍,趕緊進行免責聲明:「這不是我的看法,我誰也打不過,這是田中說的。」

  「你有點出息吧!!」不死川實彌怒道。

  事實上伊黑小芭內也弄不清楚為什麼這小孩在上弦之二手裡都走過兩遭了,還是這樣子,但反正也不是他的繼子,而且不死川罵兒子似的樣子真的很好笑,鴛鴦眼蛇柱快樂看戲。

  「最後一個他當時認識的鬼叫玉壺,平時都待在一個壺裡,長得奇醜無比,是看了會讓人掉san的程度,鬼舞辻無慘的老舔狗,對自己的壺很重視,可以在壺之間瞬間移動,血鬼術聽說非常惡心,可以從壺裡召喚出各種魚來,和童磨一樣都有毒。」

  產屋敷耀哉憑借著優秀的理解能力,在朝日這一大串夾雜著各種怪詞和不友善的發言中提煉出有用的點來記在紙上。上弦應該有六個,但田中在任的時候除了他自己只有五個,導致他現在也搞不懂是誰在做老么。

  本來他就是隨便一說,鬼殺隊能把鬼舞辻無慘消滅了最好,消滅不了他再多活兩年也沒什麼損失,沒想到朝日在涉及工資的時候記憶力了得,幾乎是一字不差地給復述了出來。

  「對了,主公,」朝日說完了,重新坐下來捧起她的抹茶綠小茶杯:「鬼舞辻無慘這個鬼做老板真的很差勁,不光是馬戲團那事,田中說他拿玉壺的工藝品壺賣錢,所以我覺得我們要找他的話可以從市面上流通的壺入手試試看……」

  「不光是這個,」宇髓天元補充道:「我覺得所有可以只在晚上進行的賺錢行業都可以查一查,說不定就會有鬼混在裡面。」

  「對對對,說不定他私下裡還會逼迫自己有動物特征的下屬喬裝打扮去貓娘咖啡廳打工養他呢。」

  「…………」大家的目光沉默地看向朝日,又轉向錆兔,看了看煉獄杏壽郎,又落在不死川實彌身上。

  「看什麼看,這還能是我教的嗎!」不死川實彌氣急敗壞。

  不死川實彌其人在最初對主公的質疑之後,在產屋敷耀哉面前就再也沒有這麼活潑的時候了,鬼殺隊的少年主公笑眯眯地看著他,飽含慈愛的意味。

  「我說,這個田中把他們上弦的老底都透給我們了真的沒關系嗎?」宇髓盤腿坐著,撐著下巴問道。

  「他的原話是透給我們我們也不一定打得過,所以沒關系啦。」

  白發金眼的偵察兵嘆了口氣,想起那個草綠色眼睛做飯很好吃的鬼,臉上露出一點恍惚的神色來:「鬼不算是他的同伴。」

  「鬼舞辻無慘可以操縱身體裡流著他血的鬼,強行分享他們的記憶什麼的,但是田中說這一陣子好像因為他不吃飯,無慘對他的掌控變弱了,所以偶爾當當二五仔也沒關系。」

  做鬼擁有強於無數人類的能力和永不結束的生命,似乎對這個叫做田中的青年來說,也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無慘死了你也會死的話,真的沒關系嗎?」朝日問他。

  「不要緊的,」青年笑眯眯地望著溪水中跳躍的火光:「活了這麼久也差不多活夠了。」

  「我是個膽小鬼,不敢就這麼直接走到太陽下面去,總覺得會很痛。但如果你們能成功的話,想想無慘老板也一起去死了,好像還挺帶勁的,就祝你們好運吧。」

  這是鬼殺隊第一次遇見抱著這樣想法的鬼,以至於隔了好一會也沒有人說出話來。

  產屋敷耀哉拿著筆,如果真的是朝日說的那樣她轉述的都是原話的話,他總覺得這個鬼的說法方式和朝日好像有一些微妙的相似。

  這個想法短暫且不甚清晰地劃過了腦海,就被接下來要忙的事打斷。

  這些天來腳不沾地,連去蝶屋看重傷的下屬都算是忙裡偷閑的少年主公,看著面前厚厚的一沓紙嘆了口氣,感到痛並快樂著。

  命運的齒輪至此嚴絲合縫地運轉,從下首坐著的除了小女孩之外的任何一個下屬眼睛裡都隱約跳動著激動的火光,他們年輕,勇敢,強大,充滿仇恨,生機勃勃,如果真的有所謂上天的安排的話——

  產屋敷耀哉揉了揉眉心,讓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視線強行聚起焦來。

  上天這一次一定站在鬼殺隊這一邊。

  要做的事太多了,要重新安排針對上弦的偵察計劃,驗證消息的真假,分派人手安排方向,要對隊員的訓練方向做出調整,開始思考相應的對策,改良現有的培養方式,每一個人都將前所未有地忙起來。

  但在那之前——

  少年主公看著小姑娘欲言又止的表情,笑吟吟地遞給她一張紙。

  「猜猜我這次給朝日准備了什麼?」


第85章 八十三む少年富翁之煩惱め

  「哎呀,朝日。」生天目天星站在院子門口,衝朝日舉起一只手。

  夏末陽光明媚,生天目半個身體都打著繃帶,被曬得半眯眼睛,尾音帶出一點笑意,晃了晃左手上閃亮的一串鑰匙:「好久不見。」

  朝日順著他張開的胳膊一把抱住他。

  盡管被包成了木乃伊,這人衣服裡還是一股剛洗過放在太陽下曬干的暖洋洋香氣,聞一口心曠神怡,吸兩下倒地睡著。

  但是現在朝日有更激動的事情,可以全然免疫。

  這不是普通的院子,他們也不是在蝶屋門口見面的,這是一整套像主公他們家那樣的復式庭院。

  精裝修,拎包即可入住,連花草都事先種好了。

  「沒想到是我吧?」生天目天星兩只胳膊交疊在後腦勺後面,嘴裡叼著半塊朝日掰給他的栗子羊羹,含混不清地問道。

  「沒有沒有,我還以為主公就是給我買了塊地呢。」朝日嘴裡嚼著另半塊,甜得呲牙裂嘴,扭頭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你這是怎麼了?」

  其實朝日也不遜色,童磨的冰晶吹起來天女散花好像天上下刀子,蝴蝶忍也給她包得很嚴實,生怕她留疤,連澡也不讓洗。

  兩個好像剛從重症病房出來的人四目相對,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一聲嘆氣。

  「遇到了一個,呃,」生天目一副不想回憶的樣子:「似乎是被踢出下弦的鬼。」

  「哦哦,」那朝日懂了,畢竟她剛遇到一個被踢出來的上弦:「你辛苦了。」

  他們一邊往裡走,越過高低交錯的綠植,最遠處是成排的垂柳,然後是一層錯落的綿密開花植物,隨眼一掃基本上都是又有花看結的果子又可以吃的種類,花期已經過去了,葉片裡的綠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來,紫藤像是在看家護院一般順著院牆彎彎繞繞地勾纏著,淌過層層疊疊的花朵,視線的盡頭是一小塊明鏡般的碧綠湖水。

  甚至裡面還放好了魚。

  「哇。」朝日感嘆。

  「主公把圖紙給我的時候我都嚇了一跳,」生天目朝朝日比了個敬佩的手勢:「你這是又干了什麼啊,讓主公百忙之中還親自給你設計院子。」

  朝日回想自己走之前聽了一嗓子的「隊員訓練計劃」,對他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等你傷好就知道了。」

  生天目天星在她友善的注視下打個寒戰:「那我覺得我還能再休養一陣子。」

  不提向陽的那顆大櫻花樹的形狀有多麼適合躺在上面睡午覺,朝日還在湖邊發現了秋千。

  她眨眨眼,伸手去摸了摸秋千繩子。

  藤條做的結實又光滑,和她從前在蝶屋給蝶屋的小姑娘們扎的一模一樣,甚至被精心修飾了形狀,看上去像是坐上去蕩一蕩再唱唱歌就會有動物被吸引來一樣。

  不遠處竹筒敲擊石塊發出清脆的一聲「咚」。

  是她每次去主公家裡都要玩的可以洗手的東西,好像叫做「驚鹿」。

  「怎麼樣,有什麼感想嗎?」生天目問。

  「主公真好,我能給主公打工到天荒地老。」

  可能是聽到了朝日關於買了房子要給朋友留房間的事,這院子真的很大,並且離狹霧山和蝶屋都不算遠,光房間朝日就目測了七八個。

  「你入股嗎?」她拉開一扇木門,看著陽光把地板的一多半都染成了金色,歪過頭去問生天目。

  房間裡堆滿了各種毛絨絨軟綿綿,看上去隨時都可以直接躺在上面睡過去的東西,在窗戶下面朝日甚至看到了一個竹編搖搖椅,老奶奶拿個毛毯一蓋就可以坐在上面一邊搖一邊織毛線的那種,個人風格非常強烈。

  「裝修算入股嗎?」

  「算的,我本

  來打算如果你沒錢但是又想賒賬的話,就拿洗碗和修草坪來抵的。」

  「什麼?」生天目天星瞪大眼睛:「咱們兩個的交情還不夠你給我留一個房間的嗎?」

  「什麼?」朝日也看他:「咱們兩個的交情還不夠你給我洗洗碗修修草坪的嗎?」

  「那這樣吧,」並不想洗碗和修草坪的生天目向朝日支招:「我們把不死川招來怎麼樣?」

  不死川實彌其人看起來狂放不拘小節,事實上是個意外很勤快的人,是那種看到朝日衣裝不整都要拽住一邊罵一邊給她弄好的程度。

  「所以我們只要抗揍,並且能堅持到他率先受不了,就可以擁有干淨的碗和整潔的草坪。」

  太劃算了。

  「妙計。」朝日低頭找紙:「這就寫信給不死川前輩。」

  寫什麼好呢,就寫萬一他哪天昏了頭把存款都拿給弟弟,然後發現自己沒有地方住的時候,千萬要記住富婆朝日的大門永遠為他敞開。

  「可是這樣真的好慢,我們要不要去接觸一下他弟弟,讓弟弟先把他敲詐到身無分文?」

  「……那我們會被打死的吧。」

  「冷靜思考,難道現在這封信寄過去我們就不會被打了嗎?」

  「冷靜思考,我們還受著傷呢,他不會真的往死裡打的……」

  「吧?」

  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然後朝日跳起來試圖把她的鎹鴉叫回來。

  不過聽說好像那個叫不死川玄彌的孩子現在在跟著岩柱修行,朝日看到岩柱就覺得渾身痛,不想挑戰他的流星錘,決定還是不要去作死欺負不死川弟弟。

  「這樣,」朝日決定好了:「還是誠實一點,如果他看到信很生氣,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他大腿,『前輩求求你了我們兩個晚上怕鬼』這麼試試好了。」

  生天目天星表情微妙。

  「雖然我覺得你不要帶上我成功率會變高一點,但算我一個好了,一個左腿一個右腿他一定跑不掉。」

  不死川實彌的未來在不知不覺中被安排好,白發的風柱當著久別重逢的老搭檔粂野匡近的面連打了五個噴嚏,本能地想要砍點什麼東西。

  友人拍拍他肩膀,憋著笑安慰道:「沒事,我剛在飯館的茶杯裡看到茶梗立起來,說不定是有人想你了。」

  「真的嗎?」有著凶惡表情的少年露出一點將信將疑的茫然神情,最後還是聽從本能,決定等回去以後把生天目天星找到先打一頓,然後再去看看朝日又作了什麼妖。

  有了房子的快樂簡直無與倫比,朝日一連好幾天走路都發飄。

  蝴蝶忍在這次受傷之後徹底發現了她的奇怪體質,明明雖然比起蝴蝶香奈惠來說中的毒要輕一點,但也絕不是輕易可以活蹦亂跳的程度,但事實就是她即使不喝藥,也真的在一天一天緩慢無比地自行修復。

  雖然傷口的愈合比起柱裡面幾個身體素質出類拔萃的人還要更慢一些,但不用藥也能極緩慢地消除毒素這一點,就像是有什麼微弱的力量在溫柔而不辭勞苦地守護著她一樣。

  小女孩從蝴蝶忍嘴裡聽到這個評價之後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對,是個很溫柔的人。」她說。

  「世界上最溫柔的人。」

  和早早確認好沒有什麼炎症復發就和生天目去興致勃勃裝飾新房子的朝日不同,蝴蝶香奈惠一直在蝶屋養傷,她的身體因為中毒太嚴重,和主公商量過之後就從柱的位置上退了下來。

  少女前輩也沒有流露出太傷心的樣子,在妹妹擔憂的目光下飛快振作了起來,決定之後全力接手蝶屋的事務,把鬼殺隊的醫療水平再提升一點。

  「畢竟是朝日這麼努力從上弦之二手下搶回來的性命,」蝴蝶香奈

  惠想到意識模糊的時候被一點點高的後輩架在肩膀上踉踉蹌蹌背著走的記憶,笑眯眯地給朝日一個蝴蝶胸針:「會好好珍惜的。」

  「煉獄之前給過朝日一個發卡了吧?那我的禮物就做成胸針好了。」

  朝日美滋滋地接過來,然後發現鬼殺隊的隊服號稱刀槍不入在這種時候就很靈驗,只好別在羽織上當個袖章。

  時間就在小蝴蝶的振翅中晃晃悠悠而又緊鑼密鼓地過去了。

  朝日晃晃悠悠,其他人緊鑼密鼓。

  在來年冬天的時候,因為姐姐受傷而奮發圖強勢要把童磨碎屍萬段的蝴蝶忍,在煉獄杏壽郎手下做繼子的甘露寺蜜璃,和朝日在主公宅邸見過的時透無一郎已經都變成了柱,鬼殺隊的柱陣容變得空前豪華起來,連柱合會議都開得賊熱鬧。

  順帶一提,含羞草時透無一郎聽說不學呼吸則已,握刀兩個月就成了柱。

  還是乙級隊員的生天目天星鹹魚嘆氣。

  鬼殺隊的方針從被動派人死磕成功過渡到了游擊騷擾,戰術比從前靈活了一倍不止,宇髓天元和伊黑小芭內還在南方抓到了半天狗的蹤跡,雖然沒把他打死,但也算間接應證了田中的話,並且成功活著從上弦手下走過了一圈。

  朝日去慰問的時候兩個人都打著繃帶,但誰也不在意,懊惱中又帶著意猶未盡的樣子,看上去絲毫不需要擔心。

  可能是鬼殺隊最近真的很有攻擊性,鬼舞辻無慘被折騰得暈頭轉向,搞不懂產屋敷耀哉是他娘到底哪瘋了,又開始懷疑他的上下弦裡除了叛徒就是廢物,忙著清理門戶,朝日就沒怎麼被專門找過麻煩,只有夢寐以求的無聊日常。

  然後她接到真菰的傳信,說富岡最近不知道干什麼被凍感冒了,一邊發燒還一邊堅持出任務,問她有沒有空和他一起走一趟。

  任務在山腳下一個小鎮子裡,要到達就得翻山過去,這大雪紛飛的天氣,真菰怕他一個不留神翻進溝裡凍死了。


第86章 八十四む朝日@手忙腳亂め

  「朝日。你怎麼來了?」

  富岡義勇站在路口,站得筆直,口齒清晰地問道。

  哇。

  隔了這麼久這位富岡師兄都沒和朝日說過兩句完整的話,朝日一度以為又被他討厭了,今天就很稀奇。

  生長期的人類抽條就像春天的柳枝,嬰兒肥消下去了之後,盡管臉上的神情還是一副傻呵呵的樣子,但無論是誰都很難再把她當成個純然的小孩,朝日抱著胳膊上上下下地看了富岡一圈。

  富岡義勇衣著整潔,表情嚴肅,除了臉頰泛著不自然的紅暈之外,連佩刀的弧度都一絲不苟,湛藍的眼睛裡含著幾分迷離霧氣,一眨不眨地盯著朝日。

  「真菰姐姐傳信讓我來的,她說你發燒了還要堅持出任務,讓她很擔心。」

  當然,為了照顧師兄的面子,朝日沒把原話中怕他翻進溝裡的話說出來。

  「哦……」黑發少年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

  「謝謝。」

  他還挺有禮貌。

  「所以你看要不然這樣,」朝日試圖讓自己省事:「師兄你先在家裡好好休息,我替你去看看任務情況,等病好了再……?」

  她的尾音越來越小,最後完全咽進了自己肚子裡。

  原因無他,富岡義勇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裡滿含不贊同的神色,仿佛看著自己調皮搗蛋不想上學的侄子。

  『砍了他吧,家主?』髭切笑眯眯地建議道。

  朝日不知道這說起話來溫溫柔柔軟綿綿的刀是怎麼回事,怎麼看見誰都想砍死,但不得不說剛才有一瞬間她也對這個提議有點心動。

  「沒有。」富岡義勇認認真真地開口,看到朝日溢出腦門的問號又補充道:「我沒有發燒。」

  「…………」

  白發師妹無語的表情只維持了兩秒鐘,她上前一步雙手貼上他的臉。

  朝日個子沒長多少,看富岡幾乎還得仰頭看,少女的手指被冬日的寒氣凍得通紅,貼上滾燙臉頰的瞬間冰得他一個激靈,黑發少年驚慌失措的神色只在眼底一閃而過,上一次傷到她的痛苦還牢牢刻在身體裡,在意識到被摸了臉之前就乖巧地順著她的力道彎下身子。

  黑發師兄茫然地貼著朝日的手蹭了蹭,以為她是太冷了,涼得眯起眼睛。

  朝日:「…………」

  「來來來師兄,這是幾?」她松開富岡可以煎蛋的臉,豎起兩根手指。

  富岡義勇緊緊盯著她的手指,思路清晰不假思索:「二。」

  其實他真的會老老實實回答就已經很能說明一些問題了,朝日嘆了口氣,心說算了,看這個樣子武力是沒有受到影響的,就是話變多了,強行阻止說不定會被揍。

  真菰姐姐大概就是料到這種情況才把她叫來的吧。

  因為阻止別人出任務被打一頓聽起來也太好笑了,呼吸法使人強身健體,大概放著不管自己也會慢慢變好。

  她想起早上在蝶屋門口碰到錆兔,問他富岡是怎麼著涼的。

  粉發師兄失笑:「還真的著涼了啊。」

  「?」

  「他前一陣子說要試試開發一種冰之呼吸還是雪之呼吸來著,說都是水可能會有某種共通之處,穿了件單衣去雪地裡練刀了。」

  「……那練成了嗎?」

  「沒有吧,這不著涼了嗎。」

  「…………」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富岡義勇往前走了兩步,發現朝日沒有跟上來,也沒有阻攔他,扭回頭來問道。

  「對,我跟你一起去。」朝日嘆氣。

  黑發師兄點了點頭:「可以。」然後衝朝日伸出一只手。

  朝日猶豫了一下,

  還是決定對發燒的人好一點,走上前拉住他。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外層的皮膚暴露在外面被寒氣凍得表面像結冰了一樣冷,一旦緊緊握住卻又立刻能感覺到從皮膚下面滲透出來的高熱。

  ……這可咋辦呢。朝日早些年身嬌體弱的時候沒人管她,生病了都是隨便找個角落窩著等自己好的,後來體質慢慢上來了就基本沒怎麼生過病了,絲毫沒有印像著涼了該怎麼辦。

  大概是要先防風吧。幸好她來的時候做了准備。

  富岡義勇拉了一下沒拉動,然後手就被松開了,一條觸感綿柔絨暖的布料把他兜頭罩住,滑到脖子上圍了一圈。

  朝日宅子附近裁縫店老板娘的愛心冬日限定,朝日都還沒圍兩下,就先給富岡了。

  黑發師兄半張臉掩在圍巾下面,只露出霧蒙蒙的藍眼睛,乖巧地含著姜片,又把手伸出來。

  朝日嘆了第三口氣,一把拉住他,拽過羽織的袖子邊裹了裹。

  富岡健康的時候不怕冷,發熱了也感覺不到他自己冷,疑惑地看了看拉著的地方,姑且滿意地出發了。

  「沒事,」他另一只手執著地不縮進袖子裡,按在刀柄上,目不斜視地向前:「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的。」

  而上一次被他痛擊的白發師妹縮了縮因為這句話而開始隱隱幻痛的手,一把拽住他:「嗯嗯,但是你走反了。」

  下雪的時候鎹鴉因為羽毛變濕也不樂意飛了,朝日的小白毛以一個母雞孵蛋的姿勢蹲在她頭頂上,遠遠看去還以為她戴了頂俄羅斯帽子,而富岡的鎹鴉年紀大了偶爾在雪地裡會飛晃眼,在一次為了照顧他們往低裡飛差點撞在樹上之後被主人放在了肩膀上。

  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裡,好像兩個花枝招展的胖雪人。

  事實證明柱就是這麼可靠,除了最開始走反了方向之外,之後就像是裝了導航一樣直奔目的地,甚至連腳邊的小雪坑都避的開。

  這不是根本翻不進溝裡嗎!!

  朝日被緊緊拉著,一試圖掙脫就又被抓回來,生無可戀地在借宿人家女主人意味深長的注視下低頭。

  「打擾您了。」她用自由的另一只手放下住宿費。

  「哎呀這麼客氣做什麼,看到小情侶感情這麼好,我也覺得自己年輕起來了呢。」紫發的女性笑眯眯地說道。

  「?」

  下意識想要脫口而出的否認在女主人明顯沒有在聽的表情下塞了回去,朝日感受著被拽得死緊的手和隨便移動就會立刻跟過來的視線,心想這種情況下要說只是同伴的話富岡師兄說不定會被認為是有了什麼大腦疾病生活不能自理。

  這也太難了。

  「不是。」清泠泠的低音徑直跟在了女主人的話音後面。

  「我們不是情侶。」

  「…………對對對!就是單純的——」

  「她還小呢。」

  「?」

  因為身體的難受而蒙上一層濛濛水汽的藍眼睛閃了閃,黑發師兄抬起胳膊向女主人展示交握的雙手,露出一點高興和得意混雜的神色:「是我妹妹。」

  這個語氣真的很像前田光和神崎葵握著爪爪提起她養的小狗炫耀「是我的狗狗!」,朝日的左手按在髭切上緊了又緊。

  「哦哦,」這位姓鈴野的夫人目光在白發金眼的朝日和黑發藍眼的富岡之間來回轉了一圈,看著富岡的神情開始變得十分復雜:「……那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唉。

  趁著天色還沒有暗下來,朝日趕緊帶著他出門在鎮子上抓了兩副藥,按著給他灌了下去,希望他能早點恢復健康。

  這次的任務是個半偵查性質的任務,這一帶的隱似乎發現了近期流傳起來的傳言——天黑之後會有吃人的鬼出沒

  ,但因為沒有村民認識的人因此失蹤所以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有鬼來到了這一帶。

  朝日和富岡寄住的鈴野一家熱情好客,是鎮子上還算比較富裕體面的人家,朝日幾乎只用了一個傍晚的時間就讓女主人放下了戒心,給她講了不少最近發生的事。

  清晨名叫灶門炭治郎的少年下山來給鈴野家送炭的時候,陌生的氣味順著大門口的位置一直延伸到了後院。

  那是一種非常非常淡的氣息,說不上芳香,有點像樹梢上的積雪或者木頭快要燒完時發出的隱忍聲響,稍一不注意就會忽略過去,但一旦注意到就讓人非常在意。

  深紅發色的賣炭少年接過鈴野家小兒子的錢,幫他把炭背到後院去。

  轉過拐角的瞬間他就看到了站在樹下有著雪白發色的少女,一手拿著一塊從石槽上敲下來的冰,在上面淋了勺鈴野太太的特制梨醬,哢嚓一口咬掉了薄冰條晶瑩的尖端。

  那孩子白得幾乎和雪融為一體,站在雪地裡高高興興地嚼冰塊,絲毫不覺得冷的樣子,一個黑發少年站在她旁邊沉默地看著她。

  她茫然地回看過去,看看手裡的水果冰又看看那男孩子通紅的臉,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行啊師兄,忍姐姐說感冒吃涼的會咳嗽的,」朝日咬著冰條遞給富岡一個水壺。

  「要多喝熱水。」


第87章 八十五む朝日@胡說八道め

  那個背著炭的男孩子看著朝日的時間太長,以至於她不得不把嘴裡的冰塊三兩下咽了下去。

  「你要來一點嗎?」

  她把盛著果醬的罐子遞過去,目光向著屋子外的石檐瞟了瞟,示意他自力更生。

  這一轉頭就讓灶門炭治郎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下延伸向上的朱紅印記,那雙冬日結冰湖面一般的干淨金瞳友好地看過來,讓他想起想像中神社裡會有的那種親人的白毛小狐狸。

  「啊不好意思!」少年筆直地一個鞠躬,為自己無禮的想法道歉。

  然後他衝著朝日伸過去的果醬罐子搖搖頭,笑眯眯地拒絕:「謝謝你,你自己留著吃吧。」

  然後他發現那只手不僅沒有退回去,那孩子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開始瞪圓了。

  「謝謝,但是——」

  「你能再說一句話嗎?」那女孩子後退了一步:「說一句長一點的。」

  賣炭少年眨了眨眼睛,他是家裡的長子,已經有了豐富的應對小孩的經驗,對於朝日的古怪要求也沒有生氣,耐心地一一滿足。

  「嗯?長一點的?唔……」他抬了抬頭,看了一眼湛藍無雲的天空:「『今天天氣真好啊。』可以嗎?」

  「嗯,謝謝你。」女孩子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她臉上的表情還是一種介於驚嚇和戒備之間的嚴肅的茫然。

  朝日確實很忐忑,髭切聽出來了。

  「……那個,髭切你有什麼失散多年的人類兄弟嗎?」她覺得這個說法似乎不太嚴謹,又加上了一條:「或者八百年前算卦的人說的上天安排的主人之類的。」

  這聲音,真的一模一樣啊。

  拋開語氣語調的不同,這種流水一樣又低又輕的音色,順柔無比的音節轉換,仿佛哄孩子一般的咬字,簡直已經到了路邊的螞蟻都會因為太像而嚇一跳的程度。

  『沒有哦。』

  『兄長怎麼可能還有除我之外的弟弟!!』

  兩個聲音一同響起來,然後髭切溫溫柔柔地忽略了他弟弟外強中干的反問,疑惑地接了一句:『家主想丟掉我了嗎?』

  「……天哪,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就是覺得你們的聲音真的很像。」

  『嗯……』聽說付喪神的人形有著奶油白發色的太刀沉吟了一會:『好像確實有點像呢。』

  『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情況呢。』

  「…………」

  這句神秘莫測的廢話成功地把朝日的滿肚子的疑問噎了回去,反正看樣子這個賣炭少年似乎和她的刀沒什麼聯系,朝日結束她的腦內談話,然後發現那男孩子還站在原地,耐心又疑惑地等待著她回神。

  這下朝日是真的覺得這人很好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說話聲音很像,所以多想了一會。」朝日上前一步,順便把捧著杯子喝熱水的富岡也拉近了一點:「我叫朝日,這是我哥哥義勇,我們是昨天來到這邊的,現在在鈴野夫人家暫住。」

  「這樣啊。」

  賣炭少年立刻就接受了這個解釋:「我叫灶門炭治郎,住在這邊的山上,今早來給鈴野家送炭。」

  「哥哥——!」

  從院門外撲進來一個小女孩,咚一聲撞在灶門炭治郎後腰上。

  她後面跟著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然後一個比灶門小一號的男孩子左手拎著一個弟弟進門來:「花子!都告訴你不要走那麼快了!」

  叫花子的小姑娘在她哥懷裡衝他扮了個鬼臉:「竹哥不也因為想哥哥走得飛快嘛!」

  「誰走得飛快了!!」那孩子瞬間炸毛。

  啊,真熱鬧啊。朝日看著面前的仨孩子,露出慈祥的笑容。

  剛才的賣炭少年不著痕跡地背手揉了揉被妹妹撞了個結結實實的後腰,摟住弟弟摸他腦袋:「好好好,我也想竹雄了。」

  他弟弟一副拿他很沒有辦法的樣子:「唉,這不才剛剛分開一會嘛。」

  哇,傲嬌,可愛。

  朝日看著這邊的兄弟相處,又看了看邊上茫然喝水的富岡哥哥,嘆了口氣。

  灶門炭治郎的弟弟妹妹是和他一起下山來幫哥哥的忙的,兄妹倆一起送完了別處的份額,鈴野家是最後一家。

  小姑娘花子齊劉海剪到眉毛,露出一雙亮閃閃的圓眼睛,藏在灶門炭治郎身後看朝日。朝日想起蝶屋裡的前田光,從口袋裡摸摸索索,掏出一把糖來。

  因為富岡生病的原因,從來出門不帶行李的朝日背了個包放圍巾毛毯水壺之類的東西,還順手抄上了一包糖。

  托鬼的積極奉獻,朝日現在已然是個有錢人了,買糖基本都買的是她能買到的最好的,各種口味都有,包裹在亮晶晶的玻璃紙裡,在陽光下折射出讓小孩頭暈目眩的光芒。

  但她沒動,花子緊張地捏住哥哥外套的一角,想接下來,又有點忐忑自己該不該伸手。

  炭治郎安撫地拍拍自己妹妹,開始想今天的進賬夠不夠買下這些漂亮的糖果。

  「其實……」

  白發少女的手還停在半空,她看了看想要說什麼的炭治郎,慢吞吞地開口道:「我想問,你們之後有時間嗎?」

  一刻鐘之後,結束了工作的灶門三兄妹揣著零食高高興興地帶朝日出了門。

  還沒退燒的富岡義勇被朝日勒令留在鈴野家休息了,鈴野太太向朝日保證一定哪都不讓他去。

  雖然家住在山上,但因為生計原因和人格魅力,灶門炭治郎幾乎對鎮子上每一戶人家都很熟悉,作為導游真的超值。

  雖然這個「請對我講講鎮子上發生的事吧」的請求聽起來有些奇怪,但從女孩身上聞不到任何惡意,賣炭少年的目光遲疑地劃過她背後像纏滿了布條的棍子一樣的東西。

  那上面傳來鐵和鋼材的氣味。

  「這前面是雛葉家,會在鎮上賣一些竹編的鬥笠雨傘之類的,朝日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們。」灶門炭治郎看了看朝日落了一層薄雪的頭頂。

  少女後知後覺地摸摸腦袋,小狗抖毛一樣猛晃兩下。

  「……」紅發少年眨眨眼睛。

  這個小鎮面積不大,基本等走過一圈,把賣紅薯的賣烏冬面的,木匠鐵匠醫生,還有住在山上的灶門家和藤原家都說了一遍之後,大致圖像就在腦子裡成型了。

  不過奇怪的是,灶門炭治郎本人並沒有聽說過關於在夜裡吃人的鬼的傳聞,聽說了這件事的是他的小妹妹花子。

  「是誰跟你說的?」

  「我不記得了。」小姑娘歪著頭思考:「好像是上次帶著六太去玩,遠遠聽柴崎家附近的孩子說的。」

  「唔……」朝日不再為難她,轉向炭治郎:「那你有聽說過最近有誰家的人走丟了,或者被嚇到了之類的嗎?」

  「或者誰家突然發財了也行。」

  「發財的話我知道哦,」那個叫灶門竹雄的男孩子突然出聲:「上次我路過石黑醫生家的時候,聽到他們拒絕了織子姐姐,說最近有錢了想休息一下,不再跑那麼遠給人看病了。」

  「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了嗎?」灶門炭治郎開始懷疑最近鎮子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在嚴禁帶刀的現在,朝日後背的兩把刀給了他一種嚴重的不安感,但因為她看起來實在太小,又實在沒有什麼危險的感覺而兀自被壓了下去。

  「是的,我其實是個隱姓埋名的資深偵探,呃,就是腦子聰明的武士,帶著哥哥走遍日本解決疑難案件的,現在聽說你們這裡有怪談

  ,就趕來保護小鎮居民。」

  灶門炭治郎:「…………」

  他覺得剛才有不祥預感的自己簡直是個笨蛋,這明顯就是哪戶人家犯中二偷跑出來的大小姐嘛。

  「那朝日現在發現什麼了嗎?」他好脾氣地附和道。

  朝日聽著他和剛才哄妹妹如出一轍的語氣,終於感覺到了有哪裡不對。

  「我覺得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她停下來,表情嚴肅:「你幾歲了?」

  「十三……?」

  「那我十四了,我比你大。」這還是蝴蝶忍看骨齡告訴她的。

  朝日眼看著那個叫灶門炭治郎的人愣了一下,然後不知道像是自顧自想了什麼一樣瞬間表情變得柔和起來。

  「嗯嗯,真好,我也想快點長大。」

  「???」

  算了,朝日深吸一口氣,我總不能拿刀砍他。

  「總之,」她已經跟著灶門家的三個孩子一起走到了入山口,連綿的陰雲正從遠方的天空向著小鎮翻湧過來,從這裡湛藍和深灰的界限涇渭分明:「你們最近還是少出門比較好,如果覺得自己遇到了危險,就吹哨子叫這孩子吧。」

  胸前有一撮白毛的烏鴉從不遠處的枝頭上飛落下來,停在朝日的手臂上。

  灶門炭治郎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他看著眼前疑似離家出走的小姑娘,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真的有天黑之後出來吃人的鬼嗎?」

  「有哦。」那孩子站在入山口,背陰處龐大山體的影子將她遮住了一半,淺金的眼睛在陰影中微光閃爍,她看上去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眼睛裡仿佛在嘆氣。

  「聽說還是相當厲害的一個啊。」


第88章 八十六む冬雪夜め

  假設一位素不相識,衣著體面,樣貌姣好,性格溫柔的夫人給了你一筆錢,讓你把自己生活著的這個平平無奇的小山鎮裡都住著哪些人向她介紹一遍,你會同意嗎?

  反正這位名叫石黑敬一郎的醫生同意了,這就是為什麼他現在哆哆嗦嗦看著富岡義勇的原因。

  朝日給富岡義勇抓的藥還是從這一家小鎮上唯一的診所裡開的,這家的大夫聽說前天發了一筆小財,目前不再提供上門看病的業務了。

  今天他們索性連門都不開了。

  富岡義勇站在他們家客廳裡,他脫了他的那身慣常穿的暗紅色羽織,只穿著鬼殺隊的漆黑隊服,後背的紋樣被包裹巧妙地遮了起來,手腕從黑色手套的銜接處露出冷白的一線,帽檐壓得很低。

  盡管他的病還完全沒好,但他此時表現得非常可靠。

  ——像個真正剛上崗的實習警察一樣。

  「是一位夫人給了你這筆錢麼?」

  年邁的醫生表情忐忑地點了點頭,其實他不至於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的,畢竟他也沒犯法,只不過打從心底,他自己也覺得怎麼會有人花這麼多錢只為了打聽這麼一點小事呢。

  而且仔細一想,除了他是在深夜給人看完病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那位夫人,且對方非常和氣且溫柔之外,他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她是什麼人?我……我是不是不應該接那些錢的?」

  他記得自己好像本來是想推辭兩句的,但對方美麗的眼睛輕飄飄地向他看過去一眼,他就一下子張不開口了。

  面前似乎不善言辭的年輕人搖了搖頭,像是在思考措辭。

  「沒事。」他安慰了醫生一句,然後仿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句安慰實在太單薄了,又換了個字更多更具體的說法:「我也不知道。」

  醫生:「…………」

  醫生有沒有覺得被安慰到暫且不提,低燒還在持續,走路頭重腳輕的富岡從石黑家走出來,腳步不停地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路裡,朝日從這家的房頂上面輕飄飄地落下來,順著落地的動作把羽織給他重新披在了肩上。

  「師兄,當警察的感覺怎麼樣?」

  陌生人上門直接問「我聽說你們家最近發財了,能和我分享一下路子嗎」,是一定會被打出去的,但在這個連有鬼都只是山野怪談的地方,獵鬼人的身份似乎也並不好用。大人不能像灶門家那一群小孩一樣糊弄,朝日回憶了一下之前鎮子上見過的治安警察,突然發現他們穿的衣服好像和鬼殺隊服也沒有相差很多。

  當然這都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朝日在之前的任務裡偶爾得到了一個警察的身份標,並且這位富岡師兄把頭發扎進帽子裡戴上手套的樣子實在太懂人心了。

  「很可疑。」富岡義勇不能理解朝日在想什麼,對冒充警察沒有什麼特殊感想,簡短且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她。

  有時候人的直覺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尤其當你遇到的倒霉事多了之後,在下一次倒霉之前,你很可能就會有一些「事情要糟糕了」的預感。

  這是朝日在聽完鈴野夫人關於「天黑了之後就會有吃人的鬼」出沒的傳言,和富岡剛剛了解到的有一位漂亮的女性獨身一人走在漆黑山道上,攔下一位老醫生向他打聽了整個鎮上的人家之後冒出來的直覺。

  「他看起來很害怕,並且除了對方又美又和善之外什麼都不記得了。」富岡一邊往回走一邊把剛剛的情形告訴朝日。

  在這個病將好未好時候的富岡整個人都變得坦率好溝通了不少,朝日強烈申請給這個狀態整個半永久。

  ……除了害怕之外,這聽起來倒像是男性見到美女會有的正常心理活動。

  但朝日還是覺得他八成是遇見

  鬼了。

  隱是叫他們來時的說法是,有成員在這一帶發現了可能比較厲害的鬼的蹤跡。鬼殺隊的隱不參與戰鬥,但也大多是像蝶屋的神崎葵那樣,是因為沒有勇氣或是自覺天賦不足而從正式或預備隊員的位置退下來的,在多年的後勤服務中磨練出了非人的眼力,對判別鬼的蹤跡和類型很有一套。

  這次事情的起因是一個隱隊員的家人在這一帶被殺死了。去調查的那一位隊員發現不止是這個人,在一個方向上的一段路裡陸陸續續地失蹤了幾個人,大多都是男性,找回來之後發現基本每一個都是一擊斃命。

  從屍體上來看,不是腦殼被錘爆了,就是胸口破了個大洞,還有整個下半身不翼而飛的,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人類或者野獸能造成的傷痕,在鬼殺隊已知的生物中,大概只有鬼能辦到這樣的事。

  ——有一些比較厲害,或者智力程度比較高的鬼,是會因為食欲以外的原因而殺人的。

  沿著這條道路一直延伸到的地方,就是朝日和富岡現在在的這個鎮子了。然而事實是,這鎮子裡除了有人意外發財,剩下都一切正常。

  朝日從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自己的運氣,每當她遇到這種可能有鬼也可能無事發生的薛定諤盒子時,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裡面肯定是只死貓。

  而讓這只概率貓死上加死的是髭切輕飄飄的聲音。

  『家主從那個醫生身上,感覺到鬼的氣息了嗎?』

  朝日什麼也沒感覺出來,但這不妨礙她信任髭切。和富岡討論過的最終結論是,如果真的是鬼從醫生那裡買走了消息的話,這鬼可能是在憋著想襲擊鎮上的某一個人。

  這就非常稀奇,從來沒聽說過變成了鬼還能記得人類時期的仇人的。

  朝日腦子不能算是特別靈光的類型,思來想去也總覺得這好奇怪,並且拿錢砸人這種自以為很懂但其實什麼都不懂的傲慢做法老讓她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但問題是她以前見過的鬼裡好像沒有美女啊。

  ……莫非是情債?

  反正什麼都不做也是干等著,朝日干脆深入鎮子上的大姑娘小媳婦中間,試圖挖出點什麼不為人知的隱秘愛情故事,然後發現這地方的婚嫁基本都是知根知底青梅竹馬長大了結婚的,連有記憶點的情感糾葛都沒有。

  唯一讓朝日記住的就是那天那個賣炭少年灶門炭治郎有一個叫做禰豆子的妹妹,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小美女。

  朝日高高興興地把這個八卦和富岡義勇分享了,然後果不其然他一點也不關心。

  唉。真的好想生天目。

  第二天灶門炭治郎也下山來了,作為這鎮子上唯一的賣炭人,他相當受歡迎的樣子。

  朝日甚至看到有人被冤枉偷東西喊他去斷案的,震驚。

  這次他沒帶著弟弟妹妹,據說是因為雪下得太大,小孩走不下來,就只有他自己了。

  「朝日很困嗎?」深紅發色的少年背著已經空了的簍子關切地問朝日。

  當然很困,這兩天晚上朝日和她的鎹鴉誰也不敢往死裡睡覺,生怕一覺睡下去起來鬼已經把該干的事都干完了。

  除了這孩子的聲音實在太像髭切之外,這個灶門炭治郎簡直是朝日遇到過最好相處的人了,朝日點點頭:「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灶門少年憐愛地摸摸朝日頭:「那今晚早點睡吧。」

  嗯,我也這麼希望。

  雪在傍晚的時候下得大了起來,鵝毛大小的雪片紛紛揚揚地從昏暗天幕垂下來的時候,簡直要把人的視線都擋住一半。朝日憂愁地看著天色,心想就這個能見度鬼大半夜往巷子裡一鑽,這誰能找見啊。

  可能是因為最近吃人鬼的傳言,晚上大家都不怎麼出門了,整個小鎮一夜間寂靜無聲。

  在凌晨朝日的白毛鎹鴉一頭衝進窗戶撞在她胸口的時候,朝日才突然發覺她和富岡義勇根本就守錯了據點。

  距離鎹鴉看到可疑的女人飛下來的時間不到半分鐘,朝日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在向山上飛奔,甚至都來不及通知在醫生家附近盯梢的富岡,越近就越能聞到血腥味。

  當背對著朝日的女人身影完完全全露出來的時候,她在極端的恐懼中完成了一個在平時基本不可能完成的急剎車,悄無聲息地停住了。

  寒氣仿佛不是呼嘯的夜風帶來的,而是從身體內部結冰的血液裡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一身白色的獵鬼人安靜地停在樹干後面,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地上已經生死不明地倒了五個人,都不必靠近就能聞到滔天的血味,那位她特別好奇的美少女禰豆子,就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而一切有關於「惋惜」和「難過」這樣的情緒都在恐懼和震驚中來不及進入腦海,看著黑發紅瞳,「和善又美麗」的女子闊別已久的半張側臉,朝日發現先前他們那些猜測簡直大錯特錯。

  根本沒有什麼令美女做了鬼都念念不忘的究極負心漢,那些沿路被殺掉的男人也不是出於什麼復雜的原因被殺的。

  ……他們大概是看到這位鬼舞辻夫人太漂亮以至於起了色心,被他順手給捏死了。

  而他一路目標明確地到這裡來,又散布出吃人惡鬼的隱約傳言,只不過是為了讓鎮子上的人都像今晚這樣,老老實實地都待在家裡。

  他就是來殺灶門炭治郎全家的。


第89章 八十七む沒有一個人不被吃了一驚め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很久了,即使這位鬼中之王上一次退場時狼狽無比,連形狀都不能保持,現在又換了另一副楚楚動人的面貌出現在朝日面前,當這個鬼的眼睛占據了視野中央的時候,所有曾經因他而起的恐怖陰霾就在一剎那洶湧無比地卷土重來。

  本名叫做源朝陽的孩子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這一點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她曾經的監護人鶴丸國永,又或者是她現在的刀都心知肚明。大多數時候她表現得非常勇敢只是因為她不得不這樣做。

  害怕是沒有用的,不死川實彌說的很對。害怕只是做給別人看來尋求保護的,當你孤立無援,退無可退,身前站著的只有自己,而又無論如何不想帶著恐懼去死的時候,你就無師自通地勇敢起來了。

  朝日在試圖放緩呼吸。

  『視而不見』是生天目天星的拿手好戲,曾經讓他在童磨眼皮子底下保住了一條小命,朝日想向他學習遭到了拒絕,因為她沒有施展陰陽術的天賦。但被磨得沒辦法的生天目確實教給了她一些實用的藏匿技巧。

  『淨琉璃』的施展並不需要多少體力,或者用鬼殺隊的說法來說——氧氣,這個型悄無聲息地在朝日的身體裡運轉,因為日積月累的鍛煉而變得毫不突兀,仿佛本來就是她血液流動的一種方式。

  因為害怕在擴散出去的瞬間自己就將人頭落地,她沒有拿來看鬼舞辻無慘。

  鬼舞辻無慘這個鬼給人的感覺很奇特,如果說有一些鬼是看上去會令人情不自禁發起抖來的類型,那麼當一個普通人看著無慘的時候,大概是感覺不到特別害怕的。螞蟻看著一只鞋,一只狗,或者一只大像的時候都有可能感到害怕,但是當它看著壓路機向自己迎面疾馳過來,十有八九腦海裡什麼想法都沒有。

  童磨是可以溝通但一定不能相互理解,可以一戰但肯定不能戰勝的敵人,對於朝日來說,鬼舞辻無慘則是讓她連戰鬥的想法都不能夠升起來的鬼。

  而且明明沒有什麼特殊的深仇大恨,但因為根本捋不清楚的各種原因,朝日在他這裡幾乎已經到了她自己都知道只要一露頭就一定會被當場宰了的程度。

  她用『淨琉璃』來觀察自己。

  膝丸和髭切安靜地伏在她腰間,這種時候他們總是善解人意的非常沉默,就像兩把普通的武器一樣。

  美貌女性模樣的鬼今晚並不特別幸運,根據那個老頭所說,灶門一家有六個孩子,現在女主人,兩個女孩和兩個小鬼都已經被他注入了血液,因為沒有變鬼的資質而死得不能再死了,但這家的長子和次子卻還不見蹤影。

  大雪落山,又有怪物的傳言,這樣都不能讓小孩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鬼舞辻無慘已經看不懂現在作死的人類了。

  他拒絕承認自己只是比較倒霉的可能性,又因為自己為了避免引起這些日子突然變得聰明難纏起來了的鬼殺隊的注意而這樣鬼祟行事感到屈辱,漂亮的指甲緊緊攥在一塊,目光從漆黑的風雪中重新落回眼前的地獄裡。

  灶門禰豆子血肉模糊的脖頸上又添了一個新洞,這少女死魚一樣在地上彈動了一下,和她哥哥炭治郎如出一轍的深紅眼珠只剩下眼白的部分,直直地對著朝日藏身的那一棵樹。

  範圍只限於自己的透明世界裡,朝日可以看到每一絲肌肉的牽動,氣體的傳遞,血液在靜脈管中的細微漣漪,情緒想法流過腦海的微妙色彩。她大概知道一棵樹和一片雪是什麼樣子的,她要讓自己變成一棵樹和一片雪。

  不可戰勝的鬼近在遲尺,想要保護的人死不瞑目,他們都不說話。風聲仿佛永不停歇地呼嘯在耳邊,少女孤獨而靜默地站立著,白雪無聲地落在發頂。

  心跳和溫度在這短暫又長久的靜默中逐漸逐漸地離她遠去。

  朝

  日在鬼舞辻無慘的目光下,緩慢地抬起了右腳。

  猩紅的視線宛如尖刀刮骨一般從左邊掃到右邊,鬼在一片詭譎的寂靜中沉默著一言不發。

  「進屋去找找吧。」過了一會,她自言自語道。

  旖旎和服的邊角悉悉簌簌掃過地面,雪白的足履踏著一地鮮血,輕而緩地消失在木門後面。

  朝日的目光沒有跟隨他,她完全閉上了眼睛,在黑暗中以一種奇異的步伐緩慢而專心地行走。

  鬼舞辻無慘從屋內發出的尖利觸須直直地撞進濃稠的夜色裡,驚起了一片亂飛的雪花,什麼也沒打中。

  而遠方的天際,已經隱隱地泛起了一線淺淺的白色。

  就在這個時候,繞到屋後十米之外的朝日和停在屋內的無慘,同時聽到了積雪被重量擠壓的聲音。

  不到凌晨就起床出門砍柴,想給早上回來的哥哥一個驚喜,讓他休息一天的灶門竹雄背著背簍裡的木材,聞到了一絲繚繞在寒氣中,極淡的血的味道。

  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瞬時,鬼感應範圍內平平無奇的雪地中就驟然竄起了一道身影,就像草叢裡被獵人驚動的兔子,鞋底和積雪壓實的土地重重相碰發出一聲破空的爆破音,疾如流星地飛馳而去!

  那情形簡直像是一發靜音子|彈從槍口直射出來,灶門竹雄連驚呼都沒能發出聲就被徑直砍在脖子上的手刀奪走了意識,猩紅殺意在搖曳樹影中快如雷電地一閃,卻只咬住了半個竹筐。

  干樹枝嘩啦啦地落了一地,被撕裂的空氣甚至還因為慣性而來不及聚攏,在鬼異於常人的視線裡,筆直而尖銳的空白痕跡從屋後橫貫出數百米,然後在遠方的風雪裡突兀截斷,毫無預兆地消失在了山林間。

  而在那段前進路線上,一整排切痕光滑的樹枝後知後覺地掉落下來,被鬼扎進手心的指尖落血泅成一小片暗紅。

  「……到底是誰?!!」

  .

  從現在開始,我最喜歡的型就要變成『無間』了,朝日在心裡宣布道。

  雖然她因為這一發從來沒使成功的超遠距離無間直接從陸地上跳到了懸崖中間,回過神來就差一點被摔個粉身碎骨,但好歹現在還沒死。

  從淨琉璃擬態的「極靜」狀態驟然切換到呼吸大爆發的後遺症讓她頭暈目眩,腦子裡嗡嗡直響,直到枯枝延伸出來的尖端順著眼皮一直劃開嘴角,她才從疼痛中緩過神來,聽見了膝丸的大聲呼喊,一手拽著那個灶門家的小孩,一手掏出了刀。

  膝丸真的不愧於他源氏重寶的名頭,切進山壁就好像在劃豆腐,朝日的下落速度根本就不帶停的,完全沒有想到這回事的朝日頭皮都麻了,腦子裡除了吾命休矣,沒想到結局是被摔死,冷靜思考這是不是還不如被無慘直接殺了之外,有那麼一霎那什麼也沒有。

  『刀鞘,家主。』

  輕柔男聲帶著一點無奈的情緒不疾不徐地響起,在凜烈寒風中萬念俱灰被吹得眼神放空的少女以閃電般的條件反射抬手把刀鞘橫著一舉——

  表面包裹著薄薄一層布的刀鞘在繼續下降中與堅硬石壁的摩擦激起一陣令人汗毛倒豎的詭異聲響,在朝日一度以為這玩意要摩擦起火了的時候,猛地卡在了兩截凸起的峭壁邊沿。

  朝日腦子不太清醒,她和髭切還不像膝丸那麼熟,以至於腦海裡第一個浮出的想法居然是「哇塞,這是灶門炭治郎為了保護弟弟顯靈了嗎?」,隔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灶門炭治郎現在還不知道活不活著,這是髭切在叫她家主。

  話說回來,源氏的重寶連刀鞘都非同凡響,一路火花四濺也堅持了下來,否則朝日簡直不能夠想像在這種時候手裡的鞘燒起來了會是怎麼樣一副地獄般的場景。

  「謝謝你髭切,幫大忙了。」少女劍士在心底禮貌地道

  了句謝,找回了一絲理智,然後在開始試圖了解一下自己的處境的瞬間就陷入了沉默。

  ……這已經不是不妙的問題了。現在她像個體操運動員在單杠預熱一樣,單手抓著膝丸橫著的刀鞘,上不見頂下不見底地晃蕩在半空,嘴裡咬著沒了鞘的刀刃,右手裡還提著一個灶門竹雄。

  承受了太多的刀鞘從中端發出清脆的哢喳一聲,而手邊的小男孩動了動,茫然地睜開眼睛來。

  朝日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第90章 八十八む天地之間め

  富岡義勇在這個凌晨抓住了兩只襲擊石黑醫生家的惡鬼,兩個鬼依舊貫徹了鬼殺隊先前發現的不是為了吃,只是單純想殺的猜測,在翻進屋講了兩句威脅的話之後就直接斃命於水柱的刀下。

  按理來說事情已經解決,但回到鈴野家的富岡沒有看見朝日。

  持續不斷的低燒還在折磨著一夜未眠的年輕獵鬼人,他總覺得有哪裡出了問題,大腦卻像生了鏽一般根本轉不起來。

  然後他看見朝日的那只小鎹鴉,滾了半身的血紅火燒翅膀一般跌跌撞撞地直奔他而來。

  白毛鎹鴉是在鬼舞辻無慘走離了能看見它的範圍內才重新找回了飛行能力的,在此之前朝日叮囑過它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先裝死,鬼對獵鬼人敏感,但對鳥卻未必,她倆難姐難妹能活一個也是好的。

  富岡義勇有那麼一兩秒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等他跟著鎹鴉一路向山上奔跑的半途他才發現他拿著刀的手在抖。

  那個叫做灶門炭治郎的賣炭少年抱著一個女鬼遠遠地滾倒在雪地裡。

  當湛藍劍光含著殺意從遠處一閃而過削掉了灶門炭治郎深紅頭發的一半時,賣炭少年震驚地發現這個襲擊者看起來絲毫不比咬著斧頭木杆落淚的禰豆子要好多少。

  霧蒙蒙的深藍眼瞳已經因為充血簡直像染上了紅色而變成深黑一般,驚慌失措的淚水順著眼球表面毫無所覺地掉下來,那個朝日嘴裡叫做義勇的她的哥哥一手按著掙扎不停的禰豆子跪倒在炭治郎面前,顫抖的聲音宛如祈求一般從喉管深處滾落出來。

  「朝日去哪裡了?你見到她了嗎?」

  .

  「別出聲。」

  在意識模模糊糊回籠的瞬間灶門竹雄就聽到了相當含糊不清的一個祈使句,這句話語氣太嚴肅,進入耳朵的時機掐得太准,以至於他下意識就閉上了嘴。

  等到完全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況之後,就已經錯過了尖叫的最佳時機。

  「也不許動,你要是亂叫亂動的話我立馬就把你扔下去。」

  前天剛剛見過的白發姐姐咬著刀口齒不清地嗚嗚威脅道,口水順著合不上的嘴角流下來。

  灶門竹雄:「…………」

  他半邊身體都已經麻了,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被拽著的胳膊上傳來的拉扯痛,從來沒經歷這種離奇事件的小男孩在此刻展現出了驚人的鎮定。

  ……也有可能是被嚇傻了。

  「我,我們現在怎麼辦?」這孩子仿佛一只被捏著後脖子掛在烤爐上的雞,連眼珠子都不敢隨意轉了,活像是害怕聲帶的震動會導致朝日松手似的,結結巴巴地用氣聲問道。

  刀鞘嘎嘣一聲綻出一道裂紋,連帶著朝日猛地往向下滑了一截。

  小男孩發出一聲掐住脖子似的怪異抽泣,戰戰兢兢,異常克制地彈動了一下。

  朝日:「…………」

  朝日這一瞬間居然有點心疼他。

  她現在單手撐著兩個人的重量,胳膊在脫臼的邊緣反復試探,膝丸的鐵鏽味直往鼻腔裡鑽,她想了想,咿咿唔唔地指揮道:「你扔一個東西下去試試看。」

  放在平時,灶門竹雄是絕對聽不懂她在嘰歪什麼的,但此刻在未知的生命威脅下,小男孩把她的這句話放在腦子裡正反過了三遍,竟然詭異地懂了這門外語。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塊上次從哥哥背簍裡偷偷留下的炭塊,撒開手任憑它墜落了下去。

  以普通人類小孩的聽力是聽不見這麼一個東西落下去的動靜的,盡管他連呼吸都屏住了。朝日側著耳朵讓自己忽略已經痛得扭成一團的手指,聽到了一聲讓她當場流下眼淚的水聲。

  先是「咚」的

  一下子,然後是四分五裂的叮叮當當聲,最後隔了一兩秒響起微弱隱約的水流汩動。

  這下面是條冰層相當厚的凍河。

  這是天要亡我,她難過地想。這樣子砸穿冰面掉進這麼冷的河裡,是個蟑螂也沒有活路了。

  灶門竹雄膽戰心驚地等了幾秒鐘,等到了打落在他手背上的一小滴水。小男孩茫然地抬了一點點頭,難以置信地發現那姐姐竟然悄無聲息,像下雨一樣開始哭起來了。

  饒是他現在處於極度的震驚和恐懼當中,看著這姐姐咬著一截刀,睫毛被雪黏得打不開,口水和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的樣子,他也不能夠再專心致志地害怕了。

  「竹雄要勇敢一點,哥哥不在的時候,就換你來照顧大家。」

  雖然這裡沒有大家需要照顧——小男孩咬了咬牙——決定先照顧一下這個嗷嗷直哭的小姐姐和他自己。

  「你,你不要怕。」小孩動作幅度依舊很小,努力試圖維持朝日和刀鞘之間的那一點微妙的平衡,灶門竹雄努力使自己不要看向下面,空著的另一只手主動抓住了朝日:「我哥說了,這個時候應該先冷靜。」

  什麼,你哥連這種時候都能預料到嗎?!

  朝日顧不上震驚,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閉嘴。」

  木鞘和岩壁的支點在一點一點下移,膝丸已經在提醒她刀鞘快要撐不住了。鑒於膝丸以前在閑聊的時候和她說過,刀鞘這個部分變成付喪神之後很有可能是衣服,朝日現在的狀態大概可以算是,扒著膝丸的褲子,在他裸奔的邊緣支撐身體。

  沒有別的辦法,也沒有人來救她,甚至朝日都不知道鬼舞辻無慘走了沒,她拒絕往上看,如果這時候崖壁邊上突然冒出一張無慘的臉來她可能會嚇得當場松手。

  感謝膝丸的傾情奉獻,感謝髭切的及時提醒,感謝過去幾年那個努力鍛煉的自己,朝日腦子裡像走馬燈一樣把能想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你想活嗎?」最後她輕聲問拉著的那個孩子。

  「想,」灶門竹雄不假思索:「我媽媽和弟弟妹妹還在等著我呢。」

  白發少女沉默了一下。

  她沒對家人的事做出任何評價,只是松了一下口|調整刀刃的位置,源氏寶刀名不虛傳,割自己主人的舌頭也毫不手軟,朝日含了滿嘴的血抓著灶門竹雄的胳膊往上狠狠一提。

  「那你可要努力了。」她含混地來了一句。

  滯空的時候頭頂是無垠的蒼穹,身下是不見底的深淵,大雪自天際傾落如雨,群山靜默無聲。

  輝紅的霞光衝破沉沉雲靄,落在朝日被淚水凍得半閉的眼睛上,那耀目日輪金橙色的輝光衝進昏暗視野的第一個瞬間,少女松開手,筆直地墜落下去。

  「!!!!」

  小孩子還是少經歷可怕的事比較好,灶門竹雄又一次在尚來不及出聲的時候就被直接敲暈了。下墜的霎那痛苦異常,連呼吸都只是勉強維持,風刀霜劍停留在感官上漫長無比,而實際只有短短的幾秒鐘,除了把小男孩團進懷裡還有很多事要做。

  膝丸在松手的瞬間回到了朝日的手裡,她左手提溜著小孩,右手穩穩地拿著刀,深深地吸滿了一口隆冬凜冽如刀的寒風。

  風之呼吸-五-拙劣模仿-隨便什麼型

  『寒秋落山風』

  朝日曾經看過不死川實彌使的這一招,自上而下,超大面積,胳膊瞎胡擺動,風刮得巨響,仿佛在空中游泳,橫向力一看就會很大。

  朝日完全不會風之呼吸,只完完全全用超高速胡亂揮刀,把自己轉成一個半吊子殘疾竹蜻蜓,但可能因為心太誠了確實非常努力,居然真的掀起了風。

  這一點胡鬧帶來的速度減緩對防止她摔死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但確實卸掉了

  一點下衝的力道,並為她爭取了時間。右胳膊在做完這一套動作之後完全廢了,朝日在最後一刀落下的瞬間閃電般換手把膝丸塞進了髭切的刀鞘裡,小孩被托付給了沒用的右手,朝日左手豎握著髭切刀尖筆直對准極速放大的堅實冰面。

  無之呼吸五之型『濯清漣』

  曾經在漆黑月夜下面對七彩雙瞳的上弦,瀕死時使出的劍技在尖叫著沸騰起來的四肢百骸中蘇醒過來,雪亮刀鋒飛鳥般貼著蔚藍冰層滑過,能將石塊四分五裂的堅冰毫無抵抗地冰消雪融,像是被陽光鎏金的羽翼擦掉了一層,露出長長的一條流動的春河。

  朝日把沉睡的灶門竹雄團成一團塞進懷裡,抱著他墜進冰冷的河水。

  在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黏稠壓力與刺骨寒意裡,她只模模糊糊地想了一件事。

  ……原來鬼殺隊服真的可以防水啊。

  那河裡的水有多麼冷,身體拍在水面上有多麼疼,抽筋的時候該怎麼用一條腿和一把刀向上移動,那小孩吸飽了水有多沉,這些都像是被浸濕的墨跡一樣在昏昏沉沉的腦海裡暈開,白發少女濕淋淋,凍得牙齒打顫,像個水鬼一樣哆嗦著爬上岸,將自己四腳攤開的時候,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半小時之後,朝日從昏迷中醒過來,艱難地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灶門竹雄的呼吸。

  時停時斷,和朝日的手指抖成一個頻率,微弱得好像冬夜寒風中的燭火,但還執著地維持著。

  有前途。

  少女把他推到一邊去,四仰八叉地躺在枯草和碎落葉攤成的天然床墊上,在刺眼陽光下閉住眼睛,咧開嘴無聲地笑起來。


第91章 八十九む充滿了口水和手刀的一次會面め

  灶門竹雄經歷了空前絕後的一個噩夢。

  這個可怕的夢裡到處都是血味,他一會被投進火爐,一會又被扔進冰窖,有時候感覺自己像是一團舊床單被死命揉搓然後塞進竹簍裡,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被洗好了,正掛在杆子上讓陽光曬干。

  說起來有些丟臉,他真的很想媽媽和哥哥姐姐。

  小孩冰涼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然後梅開三度,在睜眼的瞬間又感覺到一陣勁風向著他的側脖子迅猛無比地刮過來。

  「別打了,我不會亂動的,姐姐別打了!!」

  小男孩慌裡慌張飛快地祈求出聲,生怕自己下一秒又不省人事了,語氣裡的卑微和識相簡直能讓人掉下眼淚。

  朝日這下是真的覺得這孩子很有前途了。

  一言不合就出手把人打暈的白發姐姐從嗓子裡發出模糊的嗚聲,看樣子像是姑且同意,但其實就算她不把他打暈,灶門竹雄現在也一點力氣沒有,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現在身上透濕,被那姐姐放在一大塊厚厚的枯苔蘚上像是拖著個包袱一樣拖著走,朝日停下來,灶門竹雄不知道她是怎麼帶著他從懸崖上下來的,但她現在面色慘白,半身都是血,每走一步就晃一下,看起來宛如下一秒就要暈倒的樣子。

  小男孩眨巴著眼睛看了看,突然放下了一些心——壞人要是混成這個樣子也著實太慘了一點。

  白發少女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仿佛是在確認他能不能自己站起來走路,小孩明白了她的意思,掙扎著從墊子上爬起來。

  ——然後踉蹌了一下,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喘氣如牛的朝日失望地嘆了口氣。

  然後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仔細一看,這孩子現在形容也相當狼狽,冬天厚重的棉服沾了水之後仿佛連著皮膚一起凍上了,即使掉下來的時候朝日有留意保護他,小孩臉上還是被刮出了一道血痕,河裡的沙石干在他臉上,他面色通紅,濕發貼在額頭上,不住地發抖。

  朝日又嘆了一口氣。

  灶門竹雄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都被卷了起來,冷得意識模糊的耳邊傳來悉悉簌簌的動靜,只維持了短短的半分鐘,然後那姐姐面無表情地掀開了蒙著他的草墊子,好似剝蝦殼一樣一把把他脫了個精光。

  「!!!!!」小男孩驚慌失措地開始掙扎起來:「你你你!!!女孩子不可以——」

  一件帶著體溫的薄薄裡衣向他兜頭罩了下來,朝日渾身上下唯一的一件干衣服,因為穿在隊服裡面只濕了一小部分,帶著暖意,隱約的血腥味和一種說不上來的極淡香氣把小男孩籠在了裡面。

  朝日給他穿了件干衣服,又拿那墊子把他扎成一個竹輪卷,最後拿起他的濕棉襖抖了抖套在了最外面。

  好好的孩子現在像個大號毛蟲,從層層束縛中露出一個頭來,安靜地看著她,像是終於意識到在他離開家的時候可能發生了一些事。

  但他還記得朝日在懸崖上拉著他的時候滿嘴都是血,小孩的嘴唇囁嚅了一下,想要問他們這是去哪裡,他出來太久要回家了,他哥哥呢,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目光停在少女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細瘦手腕上,張不開口。

  「我帶你下山找你哥。」

  他聽到從嗓子眼裡冒出來,帶著疼痛氣聲的含糊安慰。

  所以安靜呆著。

  朝日其實也不知道他哥還活沒活著,看無慘那麼生氣大概是沒有死。如果可以的話朝日一句都不想說,她從流血的舌尖和口腔一口氣疼到腦子,所幸這小孩這時候一點也不傲嬌了,這一句似乎就把他安撫了下來,即使滿頭霧水被又拖又拽在地上顛簸也沒喊一聲。

  甚至強忍著害怕和難

  受為她指路。

  他們這一摔從山這一頭摔到了那一頭,懸崖是必然爬不上去的,只能從下面走緩路繞到可以走的大路上再下去到鎮子裡。

  朝日一手拖著他往下走,感覺自己像是勞工或者纖夫之類的東西,另外一手顫抖著從懷裡掏藥粉,她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同樣的傷口放進嘴裡就能痛的人靈魂出竅,但她一秒也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了。

  藥粉在掉進河裡之後濕了一大半,還有些直接丟了,朝日弄不明白她現在抹藥進嘴裡算外塗還是內服,但是她驚喜萬分地發現了一個好東西。

  蝴蝶忍上次給她的麻藥,說止血藥敷好之後如果太疼了可以在傷口的地方來上一點,可以管大概一兩個小時,但叮囑她一定不要用太多防止沉迷。

  灶門竹雄仰面朝天地躺著,朝日自然而然地占據了他視線的三分之一。

  幾乎是淡綠色藥粉吞進去的一霎那他就聽到了一聲慘絕人寰的沉悶尖叫,被模糊地憋在口腔內,聽得小男孩劇烈哆嗦了一下。

  這是他幼小的人生中從未見過的場景,形容狼狽的少女僵住了好幾秒,沉默地咽下一口血,森白牙齒從鮮紅中露出一個鋒利的尖端,不像人類,更像是雪地裡捕獵的狼。

  朝日痛得大腦一片空白,也不懂這種外敷止血藥有沒有用,顫抖著手抓了一把蝴蝶忍的白色藥粉糊了上去。

  十幾秒鐘之後,傳來一聲夾雜著口水音的愜意長嘆。

  蝴蝶忍,永遠的神——!!!

  過了一會,朝日像是想起什麼,覺得要有福同享,對著灶門竹雄晃了晃手裡的白色|粉末。

  「李腰來滴啊嗎?」你要來點嗎?

  小男孩臉色發綠,拼命在地上扭動試圖離她手裡的東西遠一點。

  反正外套已經夠濕了,現在也沒第二個人看朝日,控制不了自己下巴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口腔裡的痛一消,其他地方都可以忍受,生活立竿見影地變得美好起來。

  鑒於灶門竹雄看起來不像是會凍死在半路上的樣子了,朝日覺得自己再不休息可能會原地暴斃,他們倆就一步一休息地緩慢往主道上挪動。

  轉過彎去就變成了山的陰面,挪動到小竹雄快高興起來的開闊樹林時,遭到了襲擊。

  簡直像是有人隔著八百裡對這邊開了一炮,粉紅色的炮|彈猝不及防從視線的盡頭筆直地衝出來,目標明確毫不猶豫,帶著摧枯拉朽來不及剎車的氣勢一頭撞上了朝日。

  朝日本來就暈著反應不過來,滿臉茫然地倒飛出去,後腦勺磕在樹上,眼冒金星地咳出一大口血,過了兩三秒鐘視野才重新亮起來。

  她前面是一個黑發粉瞳的少女,神情異常凶惡,獠牙之間卡著半截木杆子和朝日一樣流口水,額間青筋畢露,因為衝得太急也在地上滾了一圈,頭上頂著半捧雪,像是遇到了什麼猝不及防的難題一般,茫然又為難地站住了。

  如果單說長相真的很可愛,但讓朝日汗毛倒豎的是,她前不久剛見過這少女,就在鬼舞辻無慘腳下,連呼吸都沒有了。

  ——無能狂怒之後憤而離去的無慘干得他娘的該死的很成功,灶門炭治郎掛在嘴邊那個漂亮妹妹,變成了鬼。

  灶門禰豆子看了看正散發出誘人稀血香氣的朝日,又看了看另一邊同樣味道非常熟悉,因為朝日撒開了手而滾到一邊的灶門竹雄,有點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聞到了哪個而飛奔過來的了。

  新生的少女惡鬼剛被哥哥和獵鬼人雙重收拾了一頓,此刻略微找回了一些理性,食欲和理智在腦海裡拉鋸一般撕來扯去,她抱著腦袋發出凶猛又迷茫的嗚咽聲。

  朝日雖然從沒見過這麼奶裡奶氣的鬼,但不妨礙她立刻抓住了膝丸的刀柄。

  僅僅是一瞬間的事,就在朝日拼命

  催促自己精疲力盡的身體動起來的時候,被顛了個七葷八素的灶門竹雄抬起頭來,萬分驚喜地大喊了一聲「姐姐!!」

  少女惡鬼的瞳孔猛地一縮。

  理智與本能似乎在這一刻在她身上達成了微妙的平衡,那孩子像個斷線的木偶一般,眼淚和口水一同順著下巴滴落下來,她從胸腔深處發出一個短促的單音,目光從朝日身上艱難移開,緩慢地在弟弟面前蹲了下來。

  小男孩不知道今天遇到的姐姐們都是怎麼了,一個個都在流口水,他愣愣地看著熟悉又不熟悉的他姐姐,強壓了一路的委屈和害怕從胃裡直衝腦門。

  灶門竹雄終於沒忍住,哇地一聲哭了。

  而鬼生著鋒利指甲的利爪懸在他的頭頂,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

  「禰豆子——!!快回來!!!你要去哪啊——?!!」

  遠方出來一聲熟悉的大喊,朝日長出一口氣癱倒在地。

  灶門炭治郎好容易把富岡義勇說服,結果一個不留神妹妹飛走了,他跟在後面拔足狂奔了十多分鐘,終於遠遠地看到她停下來,呼喚的音節剛剛在聲帶中振動第一下。

  有人比他更快。

  朝日的氣還沒出完就眼前一黑,陷入了什麼人帶著血腥味的冰涼懷抱裡。

  抱著她的人似乎是連滾帶爬一個腿軟滑跪到她面前來的,她被衝過來的巨大力道帶得向後栽倒,仰面躺倒在雪地上,那人兩條胳膊在她背後顫抖著收緊,滾燙的呼吸撲在朝日頸窩裡。

  視線被擋了個透徹朝日什麼也看不見,隔著衣服她聽到仿佛要跳出胸膛的劇烈心跳,胡亂壓抑著的痛苦氣聲倉惶地溢出胸口,某種漆黑而激烈的情緒從她那位黑發師兄的藍眼睛裡洶湧地爬上來,他說不出話,像是要反復確認她還活著沒一樣摸完脈搏摸心跳,眼淚不受控制大滴大滴砸落在少女肩頭。

  然後他就被無法呼吸忍無可忍的朝日一刀柄敲在脖子上倒下去了。

  脫離了富岡義勇的窒息擁抱朝日如獲新生,氣喘吁吁地把他踢到一邊,扭頭看了一眼正抱頭痛哭絲毫沒有危害的灶門家小孩們,視線轉回來。

  「他這是怎麼了?」白發少女皺著眉頭,茫然地在心裡問道。

  膝丸:「…………」


第92章 九十む充滿愛與和平的第九十章め

  朝日有時候會弄不明白為什麼她這個叫富岡義勇的師兄,表面看起來像是全身上下一根筋從腦子裡直通腸胃,且讀不懂空氣,但實際上卻能辦到內心仿佛一個動畫片裡會有的小女孩那樣溫柔敏感又纖細的。

  灶門炭治郎給妹妹把嘴裡的斧頭柄卡好,確認她現在精神狀態正常,不會暴起襲擊別人之後,和朝日一起看向了地上昏迷的黑發少年。

  實話說,鑒於自稱獵鬼人的富岡義勇差一點殺了禰豆子,一刻鐘前那場激烈交鋒時那人面無表情與刀鋒同樣刺骨的眼神,以及完全聽不進人話的樣子,到現在灶門炭治郎想起來還是會打個寒戰。

  所以他很擔心同為獵鬼人的朝日會對禰豆子做什麼,尤其還是他眼睜睜看著禰豆子奔著朝日而去,把她撞了個七葷八素,還對著人家流口水之後。

  朝日喘著氣,頂著三個孩子惴惴不安的眼神中拿衣袖粗魯地抹了抹嘴,靠在樹干上比了一個投降的姿勢。

  「我真的打不動了,請灶門妹妹嘴下留情。」

  灶門竹雄翻譯道。

  灶門炭治郎:「…………」

  他一瞬間分不清楚自己應該先疑惑竹雄是怎麼能聽懂她在說什麼,還是感嘆獵鬼人也有多種多樣的類型。

  深紅發色的賣炭少年松了口氣,看了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富岡先生,看了看被裹成粽子的弟弟,最後視線定格在面色慘白的朝日身上。

  朝日心想雖然很不好意思,但如果他現在要朝日解釋發生了什麼,她就立馬把膝丸丟到他臉上去。

  灶門炭治郎脫了他的外套給朝日,然後為難地數了數人數:「禰豆子背上竹雄,我背上朝日小姐,富岡先生該怎麼帶回去呢……?」

  如果世界上只能有一個單純的好人,那一定就是灶門炭治郎。

  朝日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想要試試能不能把富岡義勇一起背起來的舉動,把炭治郎給她那件外套罩在了那個叫禰豆子的奇怪新鬼頭上,在被她打暈的師兄身邊蹲下來,定定地看了他一會。

  和朝日第一次在藤襲山的時候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長了一張冷冽俊秀的好臉的師兄,低燒還完全沒有退下來,雙目緊閉面色潮紅地躺著,朝日看到他濕漉漉的眼睫毛上新溢出來的淚水。

  ——即使被朝日打得人事不省,他的痛苦也沒有平息下來。

  平日裡這個沉默寡言的師兄對他的痛苦一字不提,除了蘿蔔鮭魚能讓他展露一點正常情緒之外,前田光甚至評價過這個哥哥像那種櫃台上擺的好看藍眼睛瓷娃娃,會讓人情不自禁觀察他到底會不會眨眼的那種。

  蝴蝶香奈惠還來不及建立心理疏導小組,鬼殺隊大多數人都疲於奔命自顧不暇,完全沒空了解別人或者跟誰敞開心扉,柱更是其中翹楚,因為平時要做的事太多,有時候一天下來,能和同伴說的不關於任務的話兩只手都數得過來。

  所以不死川實彌的風評是無血無淚的魔鬼,富岡義勇的風評是瞧不起別人的孤傲ky冰塊,伊黑小芭內是有些陰沉的養蛇蒙面怪人,蝴蝶忍是脾氣很好超級溫柔又愛笑,甚至連對鬼都希望與之和平共處的天使。

  只有煉獄杏壽郎和錆兔帶給大家的印像表裡如一——值得信賴的前輩。

  朝日是不太有所謂這種事的,畢竟發生了獪岳事件之後她的風評是有一說一最離譜的,她的前半段生命裡從一個人身上得到了夠她用八輩子的理解和愛,別人是不是明白她對她來說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但有時候,她是真的覺得,富岡師兄能把自己的形像弄成這個樣子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在發燒,難過,昏迷等等為數眾多的讓人面部神經短暫癱瘓的時候,這師兄心裡在想什麼完完全全就非常單

  純地寫在臉上啊。

  連陌生的灶門炭治郎此刻看著他的眼神都像看著一只被強行剝了殼的兔子。

  ……他說他能聞到難過的味道,但朝日覺得他在胡謅。

  「我師兄醒過來要是知道自己是被傷員和普通人背下山的,他估計晚上得傷心地睡不著覺。」

  身受重傷的少女獵鬼人嘆了口氣,對灶門竹雄比了一個「噓」讓他不要多嘴,然後在灶門炭治郎震驚的眼神中給躺在地上的黑發少年來了一個腹部猛擊。

  富岡先生像彈簧一樣猛地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

  眼神還是迷茫的,肚子還痛,但刀子嚴嚴實實地橫在朝日前面,警惕地看向前方。

  朝日默默地把凶器膝丸背到背後,拽住他的衣角:「師兄,走不動了。」

  少女干淨明澈的金瞳像冬日層層枯枝之下閃光的溪水,和很久以前她還是錆兔背上髒兮兮的小女孩的樣子重疊在一起,那一次她拒絕了他背她的動作,跟在他和錆兔背後一步一個踉蹌地下了藤襲山。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一點也沒有派上什麼用場。

  他不能保護姐姐,沒能幫上錆兔的忙,因為自己的疏忽讓灶門炭治郎失去了他的家人,然後讓這個他在心裡發誓一定要保護她的妹妹又一次在他眼皮子下面孤零零地遭遇了危險,渾身是傷地自己扛過來了,他不敢猜測她遇到了什麼,甚至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但是她拽住他的衣角說師兄真高興看見你,你是天使派來帶我下山的嗎。

  於是黑發師兄一言不發地背起朝日,毫無反抗地被她搶走了兩件外套,帶她下了山。

  灶門炭治郎該怎麼和他弟弟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就不是朝日關心的事情了,因為麻藥的勁兒過去了。

  她回去的第一件事是抄起筆火速傳喚綿谷,第二件事才是睡覺。

  果不其然被疼醒的時候發現綿谷已經帶著藥來了。

  「蝴蝶香奈惠給你配的特殊可口服無刺激型,放心喝吧——」朝日名義上的專屬隱對她露出一個微笑,不愧是前任柱,動作相當迅速又周到,朝日睡著的功夫已經把他們連同灶門家的三個小孩一起轉移到了最近的紫藤之家。

  富岡因為被朝日扒了兩件衣服給自己二度著涼,現在正躺在朝日旁邊的床上。

  說實話,綿谷沒在他倆都昏著的時候把灶門禰豆子拿下真的是一件特別神奇的事。

  青年看著朝日疑惑的目光眨眨眼:「我有點害怕我把她砍了你又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朝日當場流下感動的淚水。

  但不說這一層,灶門禰豆子確實非常神奇,朝日總共就第二次見面的時候聽到她奶聲奶氣地嚎叫了一陣子,之後這姑娘就像是完全失去了鬼的特征,也不叫也不吃人了,每天就呆在哥哥的小背簍裡睡覺,可愛得讓人看一眼就得心律不齊二十分鐘。

  田中拉寬了朝日對鬼的認知,她現在覺得世界上有什麼樣的鬼也不奇怪了。

  「但這事真和我沒關系,是師兄沒砍她,我沒有做出任何阻止動作,主公要算賬的話我就是冤死的——」

  朝日最開始簡直不能相信鐵面無私富岡義勇竟然會主動放過一個鬼,對比一下她之前和武藤惠子的那事,她嫉妒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這就是人和人之間待遇的差別嗎。

  灶門炭治郎被她用莫名仇恨的眼神看了一下午,終於沒有忍住問她怎麼了。

  在惡鬼手裡救回了他弟弟的少女獵鬼人咬著紗布在被子裡打滾。

  「可惡雖然惠子小姐是沒有禰豆子可愛啦,但剛認識不久的你憑什麼待遇比我更好啊!!」

  她這根本就是無理取鬧,但灶門炭治郎並不知道惠子小姐和禰豆子的區別在哪裡,賣炭少年愣了一下,眨眨眼睛

  ,覺得自己隱約地猜到了一些事情的經過,像安撫從前他最小的妹妹花子那樣摸了摸這前輩的頭,告訴朝日他並沒有得到多少優待,也被狠揍了一頓。

  「富岡先生那時候說,他不能再做錯一次了。」深紅發色的少年眼神柔和地看著朝日。

  然後白發少女再也不說話了。

  她非常煩躁且不能理解地吐了口氣,然後跳起來對著旁邊的床猛踹了一腳。

  「錯個屁!!!傻子吧!!!」

  床上好欺負的傻子被綿谷騙著喂了安眠藥,一無所覺。

  鬼舞辻無慘不惜親自出門也要滅人滿門的事很快遞到了主公的案頭,因為此前說過的讓禰豆子冒然去主公宅邸可能會暴露主公的位置,而灶門炭治郎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禰豆子就被獵鬼人砍死了,死活不樂意撒手,只好先不去拜見主公。

  朝日不是一個會因為沒有在那時候跳出來和無慘拼命救下炭治郎家人而感到抱歉的人,她對灶門炭治郎的全部友好,也就只剩下給他寫了一張養鬼注意事項,並告訴了他他的仇人到底是誰。

  這少年想破頭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家會遭這樣的橫禍,只紅著眼眶對朝日一伏到底,謝謝她拼命保護了弟弟,說遲早有一天他會去手刃仇人,讓妹妹變回人類的。

  朝日為他介紹了田中,幫助他了解如何科學地不給鬼吃飯。

  富岡義勇給他寫了引薦書,讓他帶著妹妹去狹霧山讓鱗瀧先生看一看有沒有做獵鬼人的天賦,朝日覺得看鬼舞辻無慘這麼激動,那天賦也必然是得有的,說不准就是下一個天才時透無一郎。


第93章 九十一む事情的處境總是會隨著時間變化め

  等朝日和富岡都好到能走路的地步的時候,他們就從紫藤之家離開了。其間無慘可能被嚇到,以為自己被獵鬼人埋伏了,竟然也沒再來過。

  朝日是後來才知道富岡當晚在石黑醫生家還逮住兩只鬼這回事的,她還挺茫然:「石黑醫生怎麼了,他不是表現得超乖嗎?難道我們之後去問他話被無慘知道了?」

  富岡義勇言簡意賅:「去要錢的。」

  「…………」這還真是低賤的人類休想從我手裡占到一點便宜。

  該怎麼說呢,不愧是你,鬼舞辻無慘。

  得知朝日又一次從鬼舞辻無慘手下逃出生天,大家紛紛發來了慰問賀電,朝日一路上接鎹鴉的信接到手軟。

  孩子自豪地和主公表示這一次非但沒有爹,還有個小孩做拖油瓶,全靠她的鎮定冷靜和高超武藝,把自己一通亂吹,連宇髓天元都給她寄了兩條據說是他老婆們做的手工寶石發帶,慶祝她死裡逃生,朝日十分感動,但還是不能抵消對他有三個老婆的嫉妒。

  但要說朝日最想見的,還是慷慨貢獻了風之呼吸供她模仿的不死川實彌,她一定要親口表達她的感激之情。

  於是不死川實彌剛一回到蝶屋,就被在門口掃地的朝日用一個狗熊上樹的姿勢,飛撲到身上攔腰抱住了。

  朝日現在已經充分了解到風柱是個鐵人的事實,根本懶得管他身上是不是纏著繃帶了,不死川被偷襲得措手不及,感覺自己被火車頭擊中,視線都被擋了個完完全全,差點抽刀給她捅個對穿。

  白發前輩感覺到熟悉的紫藤花味及時收手。要說這兩個人都是稀血,不死川實彌「稀」的程度還遠高於朝日,但朝日恨不能把自己拿紫藤花腌入味,讓鬼一聞就停不下嘔吐,而不死川渾身上下連個香包都懶得帶,大剌剌地散發著「這裡有一頓好飯」的味道。

  「你這是吃錯藥……」

  「風之呼吸!!永遠滴神——!!!」

  「?」

  滿頭霧水的不死川不會承認他因為這個明顯看起來非常崇拜的表情姑且先高興了一下。然而經驗告訴他,通常這種時候高興都太早了。

  「……你給我下來把話說清楚。」他皺著眉把朝日從身上撕下來。

  朝日從善如流地出溜到地上,先高高興興地問候前輩的身體健康:「前輩出任務回來嗎?受傷啦?要緊嗎?」

  她這就不是關心的樣子。不死川無語:「要緊的話你衝過來這一下子老子就直接死在門口了。」

  「哎嘿嘿……對不起?」

  「嘖。」

  他把朝日拉過來,推著她轉了個圈:「你沒事吧?我聽說你又碰上鬼舞辻無慘了?」

  不死川看著朝日點頭,心裡覺得這都是什麼事,一心想宰了那家伙的人多的是,到處找找不著那王八蛋的蹤跡,唯獨這個鬼殺隊最慫的,出門遛彎都能碰見對面散步。

  「又跑了?」

  「瞧你這話說的,不跑我現在還能好好地站著嗎?」

  「富岡是干什麼吃的?」

  「師兄沒趕上趟,」朝日給黑發師兄講兩句好話:「不過幸好他沒趕上,要不然就我倆都不夠給人家吃一頓的。」

  這絲毫不能阻止不死川覺得富岡沒用:「下次你跟著我吧。」

  「你倆有什麼區別嗎?」

  「你皮癢了嗎?」

  這段對話和以往生天目在的時候的任何一段對話都一樣,以朝日屈服於武力威脅作為結束。她立刻不想掃地了,不死川捎上了朝日的掃帚,兩個人一起往蝶屋裡面走。

  朝日萬萬沒有想到不死川會在她感謝他的招式救她狗命的時候,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兩眼,讓她給他使一個看看。

  朝

  日當時就想抽自己兩巴掌。直覺告訴她發揮正常水平把寒秋落山風使成那樣是會挨打的,於是她立刻掏出蝴蝶香奈惠的診斷記錄來證明自己現在不適合大幅度運動。

  不死川現在只要看她這樣子就能想像到她使的是什麼丟臉玩意兒,之前那股不詳的預感半點不錯,但那薄薄的一頁紙上寫著的身體狀況實在讓人生不起氣來,脾氣被迫變好了不少的白發前輩抱胸倚著門框,像貓堵在耗子洞門口似的,露出一個核善微笑:「沒事,等你好了我好好地教教你風之呼吸。」

  「…………」

  這就是等好了以後的朝日才需要操心的問題了。

  為了灶門炭治郎的人身安全,主公暫且沒有把禰豆子的消息對隊員們公開,他現在歸鱗瀧左近次監管。大概兩天前錆兔寫信給朝日說鱗瀧先生收下這個麻煩了。

  錆兔和真菰還有朝日三個嘀嘀咕咕,一致認為這是鱗瀧先生對富岡師兄的寵愛。

  她的兩個師弟林太郎和禾井幾個月前劈開了鱗瀧家祖傳巨石,現在只等著再不久的最終選拔,如果他倆也出師當上了正式隊員,現在狹霧山就沒有孩子了。大孩子們忙得腳不沾地不能時常回去,又不想讓師父寂寞,於是就覺得有個新小孩來仿佛也不錯。

  至於灶門禰豆子,沒人會覺得鱗瀧左近次看不住一個新鬼。

  因為好奇,真菰和錆兔都回去看過一眼這個叫灶門炭治郎的新師弟,朝日因為無慘濾鏡,總覺得這少年身上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把他當成時透無一郎第二期待,相當關心他的近況,結果錆兔傳回來的評價居然是「很普通」。

  「現在還在山上溜達呢。」粉發師兄回答:「你要是好奇就回來看看。」

  主公給朝日買的房子離狹霧山不遠,這兩天生天目沒事看家,朝日就溜達到了狹霧山,打算看一看可愛禰豆子。

  ……隔著老遠就看到賣炭少年尖叫著腳下一個踉蹌,一骨碌開始向下滾。

  白發少女掠過山間壓滿積雪的松枝比微風更輕,踩在鱗瀧左近次的陷阱上機括紋絲不動,身上血和藥的味道還沒有散干淨,手裡抓著兩支向他襲過來的箭笑眯眯地和炭治郎打招呼。

  「呦,在努力呢?」

  剛開始練習的炭治郎不疑有他,驚喜地叫了一聲朝日前輩就朝著她走過去了,他還不太習慣叫朝日前輩,看見她總想摸摸她頭,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腳下就一空。

  看見朝日好好站著就以為那挺安全的紅發少年蹲在坑底,感覺到不好的瞬間就竄到了一邊的朝日站在坑邊,兩個人一起陷入沉默。

  「對,對不起啊,忘記提醒你了……」朝日把他拉上來。

  不得不說鱗瀧先生還是溫柔的,因為怕他直接死了,最開始的坑裡都沒放那種路刺,但是聽說根據林太郎的經驗,一個禮拜之後就要有了。

  賣炭少年臉色愁苦,滿臉寫著「我好菜啊」。

  而朝日打量了一上午他過障礙的情況,確實覺得好像沒有什麼乍一眼看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同樣師門最菜的她一下子感覺到和師弟的距離拉近了不少,高興起來,拍著賣炭少年肩膀安慰他沒事,挨打多了之後就會變好的。

  「前輩當時也挨過許多打嗎?」

  「那倒沒有,」少女歪著頭回憶:「我走了一遍就下來了。」

  「…………」

  「呃,」頂著灶門炭治郎復雜的目光,朝日向他解釋:「這其實是因為我在走這個之前就已經挨過許多毒打了……」

  不知道為什麼那目光更復雜了。

  鱗瀧先生和朝日的兩個師弟都對朝日回來特別高興,培育師表現得不太明顯,但從晚上的菜色可以看出來。

  出人意料的是灶門炭治郎做飯很好吃。晚飯湯

  是他做的,這孩子從山上下來渾身沒有一塊地方不在痛,卻還是在看到大家走進廚房的時候拖著一瘸一拐的身體進去幫忙了。

  禾井和林太郎兩個小孩現在也做了別人的前輩,看上去相當適應角色的樣子,還會和新師弟分享一下朝日之前從蝶屋給他們帶回來的草藥泡澡的藥方,讓他每天晚上泡一泡緩解疲勞。

  值得一提的是灶門禰豆子相當不喜歡那草藥的味道。

  朝日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變鬼像是斷電的情況,小姑娘整天整天地躺著睡覺,弄得他哥擔心到時不時就要掀開被子摸摸她還活沒活著的地步,然後有一天泡腳的時候發現妹妹居然被這味道從睡夢裡直接熏出了屋子。

  粉瞳的幼小惡鬼困得直搖頭,夢游一樣皺著眉從屋子裡出來的樣子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好家伙,這比紫藤花還管用。

  少年擔憂地來問朝日這是怎麼回事,其實他最關心的問題不在這裡,他想問禰豆子怎麼老是睡覺,但朝日怎麼可能懂這個,於是她問炭治郎要不要問一問神奇的蝴蝶香奈惠。

  炭治郎不敢帶妹妹去鬼殺隊大本營之一的蝶屋,很怕一個看不好禰豆子就被砍死了,朝日想了一會,抬起頭問他:「那要不然去我家吧?」

  「我們請香奈惠姐姐去我家做個客,順便給禰豆子檢查一下?」

  「哎?!可以嗎?!」

  朝日一口答應下來,然後等答應了之後傳信給生天目的時候,才發現對方也憋著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她。

  「你猜怎麼著?」生天目的快樂簡直能從筆畫裡溢出來:「我終於把不死川叫來啦!!」

  「…………」

  好極了,那麼現在你要開始想該怎麼無傷把他趕走一陣子了。


第94章 九十二む今天大人不在家め

  「去嘛∼」

  「我不。」

  「去嘛生天目哥哥∼∼拜托了啦——」

  「…………」

  「……我猜你的下一句話是不去,快滾。」

  「猜對了,不去,快滾。」

  灶門炭治郎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個前輩抱著一個黑發少年的大腿嗷嗷哭,難以相信這和早上拍著胸脯說沒關系,都交給師姐吧的是一個人。

  生天目天星明明是那個冷漠拒絕的人,臉上的表情卻比朝日還為難,他艱難地叉著朝日的胳膊,卻因為這些年太鹹了武力值跟不上發展,一時半會沒辦法掙脫出來。

  「不要這樣對我我年紀輕輕還想多活兩年啊嗚……」

  白發女孩眼淚汪汪,拼命朝他眨巴眼睛。

  於是生天目的眼淚也掉下來了,他頹然地一屁股坐下來,開始用手背抹眼淚:「我真傻,我當初就不該跟你一起胡鬧把不死川弄到家裡來,現在我年紀輕輕,就也要死了。」

  「那個……是遇上什麼難題了嗎?」剛從山上下來的灶門炭治郎保持著按著門框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問道。

  「!!!!!」

  房間裡兩個正在就「誰去把不死川實彌先支走一陣子」互相推諉的人一個激靈,火燒屁股一樣竄起來背對他拿袖子一通抹臉,再轉過來的時候臉上就變成了成熟可靠的笑容。

  「什麼也沒有。」兩個人異口同聲。

  灶門炭治郎:「…………」

  生天目天星被朝日叫過來的時候是來提醒她想想家裡的草坪和碗,打消她不切實際念頭的,結果被她一路拉著手腕帶進房間看到禰豆子的瞬間就被擊中了心髒,一下子改變了主意。

  朝日憋了滿肚子類似「你看看她長這個樣子你忍心她一直睡覺嗎」這樣的話,結果毫無用武之地,這讓她產生了一些動搖。

  「你說萬一不死川前輩也喜歡這個類型……」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房間裡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兩個人各自不知道腦補了什麼,齊齊地打了個寒戰。

  「我們忘掉剛剛的那個話題吧,怎麼樣?」

  「嗯。」

  事實證明這兩個人都是葉公好龍,看著小妹妹芙蓉石一樣的晶粉色眼睛時就覺得自己能給她摘星星,轉過身再想想家裡的風柱,就瞬間慫了。

  直到朝日想著要不然請香奈惠來一趟狹霧山的時候,不死川被主公叫走出任務去了。

  白發前輩比看上去大概也就賢惠個一百多倍吧,可能是心裡偷偷想弟弟又憋著不見他,一個人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也還記著以前做哥哥的時候是怎麼照顧小孩子的。

  每次朝日不小心路過庭院的時候,看見他表情凶惡地一腳把生天目來不及收到一邊的木柴踹到柴房裡,然後拿上水桶澆花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地多看一會,有時候會被發現,然後被澆的就會變成她。

  不死川實彌沒有任何不良生活習慣,就是那種生天目和朝日這輩子都無法達到的超級自律人,雷打不動地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來在院子裡練刀了。大多數時候朝日聽到響聲會睡眼惺忪地裹個毯子出來坐在牆頭上陪他一會,然後大概半個小時以後生天目就會像夢游一樣拖著步子走出來給兩個人都喝點水。

  再然後他就會被逮住一塊訓練。

  傷還沒好的朝日就靠著樹快樂打盹,直到太陽完全升起來。

  這兩個摸魚天才天生不能理解自律的人,自從有一次碰見不死川起了個大早站在走廊上吹風之後,對他總懷有一種關愛空巢老人的心理,有空的時候就會過去和他呆一會,在他煩不勝煩要打人之前及時溜走。

  給素未相識的鐵漢柔情不死川玄彌的禮物更是逢年過節樣樣不落地往岩

  柱家送,力圖讓他知道其實你哥哥也很愛你。

  ……雖然他倆也確實不知道不死川到底愛不愛他弟弟就是了,但是從他瘋了一樣想把他踢出鬼殺隊的樣子來看,大概是真的愛的。

  於是在出發之前,生天目天星忙著給不死川系上他的幸運紙人,備受迫害的朝日忙著把他的幸運紙人扯下來丟掉,兩個人看起來都非常認真。

  「…………」

  自從母親去世就再沒有過被人滿懷關心地送出家門的年輕風柱按捺著性子忍了一會兒,額頭青筋抽動,終於一人腦袋上給了一刀柄,怒氣衝衝地走了。

  朝日和生天目看著他的背影走出大門,靜靜地等了五分鐘,然後快樂地蹦起來去找鎹鴉:「好耶!不死川出門了!」

  鱗瀧左近次是個相當通情達理的師父,灶門炭治郎出門並沒有什麼阻礙,只有蝴蝶香奈惠情況和朝日這邊一樣。

  從她在童磨手裡受了重傷之後,妹妹蝴蝶忍就總是對她抱有一種過保護的心態,老是忘了她姐即使因為身體狀況退休,也能隨手把一般不太強的鬼一刀放倒這件事,活像是管著丈夫出門喝酒,蝶屋一眾小丫頭都是她的眼線,不報備輕易出不來。

  和性情溫和的蝴蝶香奈惠不一樣,鬼殺隊新任的蟲柱在不微笑的時候是個暴脾氣,雖然看上去和伊黑不死川那種人大相徑庭,但對鬼的態度其實都差不多,於是香奈惠久違地感覺到了一點偷偷出門的快樂,並用這點快樂抵消掉了出來時被香奈乎抓住裙角用目光譴責的心虛。

  朝日在距離蝶屋不遠的一個點心店接到了她,並順手買了一份羊羹給即將到訪的後輩。

  她看著粉衣少女看見路上的外國人都眼神發亮,滿臉寫著「我是個自由的小精靈!!」的樣子,決定讓灶門炭治郎多等一會,拉著香奈惠到了附近的鎮子上。

  生天目就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給了看起來有些坐立不安的灶門炭治郎一個杯子,讓他喝點茶等等。

  紅發少年倒不太擔心,鱗瀧先生出門之前和他說的是住兩天也可以,他在來的路上還想著怎麼能麻煩前輩呢,然後到了所謂「前輩的家」時就驚呆了。

  ……這簡直是前輩的宅子,這一溜空房間感覺再來三個人也綽綽有余。

  「如果她聽見你這個感慨,大概會抓住你的手表示『這就是給主公做打工人的快樂!』,鑒於她現在不在,我就替她先說了。」黑發少年懶洋洋地陷進柔軟的棉花堆裡。

  朝日不擅長跪坐,所以她房子裡壓根也沒買蒲團,反而到處都是定做的毛絨懶人沙發,生天目第一次看見這個就直呼好文明。

  禰豆子很喜歡這個。她是個難得一見的厚道孩子,被她哥每天不是塞在背簍裡,就是裝在箱子裡,也不覺得難受,但有機會被放在這種毛絨絨軟綿綿成堆的地方,就不受控制地想去蹭一蹭。

  窗簾已經提前都拉上了,竹筐外面感覺不到陽光的氣息,炭治郎把妹妹放下之後不到十分鐘,上面蓋著的布就悄無聲息地滑了下來。

  黑發粉瞳的小姑娘懵懵地探出半個腦袋,然後在接下來的五分鐘裡順著筐邊蹭到了離她最近的矮沙發上,好奇地摸了摸它柔軟的表面,然後就被毛絨絨吸住,快樂地倒下去睡了。

  直看得灶門炭治郎有些愧疚,決定下次給妹妹在背簍裡墊上幾層被子。

  面前的黑發前輩身上散發的是和朝日相似的味道:三分漠不關心,五分平和,和兩分不太明顯的溫柔。

  賣炭少年有些糾結地看著生天目。

  「怎麼了?」黑發少年察覺到他的視線,偏過頭來。

  「!」灶門炭治郎慌忙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沒什麼,我就是有點好奇。」

  「我見過的獵鬼人裡富岡先生和鱗瀧先生都是非常嚴厲的類型,

  所以覺得您和前輩這樣,對禰豆子這麼包容很不可思議。」

  這個少年管別人都很有禮貌地用姓氏稱呼,唯獨叫朝日的時候只叫前輩。

  生天目眨眨眼睛,賣炭少年敏銳地意識到朝日不在的時候,這個叫做生天目的前輩對他和禰豆子的熱情就仿佛一下子消退了不少。

  「我的話是都無所謂的,朝日因為經歷比較特殊,對鬼的態度大概能算是全鬼殺隊最好的吧,一會兒會來的蝴蝶前輩脾氣也很好,所以放心吧少年。」

  ……他看上去像是什麼都不太關心的樣子,但確實針對後輩主要擔心的問題直入主題地進行了安撫,然後害怕他無聊,又塞了本話本給他。

  新加入的後輩拿著話本看故事,感覺到了一點詭異的安心。

  於是等朝日和蝴蝶香奈惠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兩人一鬼動作一致地扁著臉埋在毯子裡,都睡著了。


第95章 九十三む不知道標題取什麼好的時候就取得特別長這樣你們就看

  灶門炭治郎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感覺到旁邊有人在斷斷續續輕聲說話。

  在他旁邊坐下來的人身上有著熟悉的味道,因為從屋子外面進來平添一股冷冽的草葉香氣,朝日把手裡的一枝腊梅動作粗暴地攔腰一折,插進瓶子裡。

  前貴族少年生天目天星看得直搖頭:「早晚院子外面那兩株腊梅得讓你薅禿了。」

  「別擔心,我有好好計算數量。」朝日安慰他。

  主公給朝日院子搞綠化的時候,是抱著讓她一年四季都有花看的想法種的,於是什麼季節她都能去薅兩枝花回來插瓶子裡,這兩個星期的份額一枝被她拿刀削了削,插進了蝴蝶香奈惠的發間,一枝被塞進了瓶子。

  生天目嘆口氣,把花瓶接過來,開始試圖把這花修出些美感。

  在無聊的時候,生天目絕對是個講究人,朝日也不管他,向蝴蝶香奈惠伸出手示意她把外套給她去放著,單手指了指趴著的灶門炭治郎:「香奈惠姐姐,這個就是我說的灶門炭治郎。」

  她比了一個「要不要把他叫醒」的手勢,蝴蝶香奈惠搖了搖頭:「讓他睡一會吧。」

  「倒也是,」朝日在他旁邊蹲下來,低頭觀察了一下,比她小一歲的少年像只貓似的在桌子上把自己攤平,沉沉地閉著眼睛,眼瞼下面還帶著未消的青黑,短短不幾天就已經瘦了一小圈:「可把孩子累壞了。」

  紅發少年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鼻子,跟著朝日垂下來的頭發蹭了蹭腦袋。

  ……這朝日立刻就不困了,興致勃勃地揪起一縷頭發打算逗他一逗,被眼疾手快的生天目和香奈惠一左一右按住。

  黑發少年在她鳥窩一樣的頭頂上順了兩把,摘下一根短短的黃毛來:「又和隔壁貓打起來了?」

  「是她打我好嗎?!!」

  他這句話簡直把朝日點著了,要不是灶門弟弟還睡著香奈惠覺得她能蹦起來。

  「香奈惠姐姐作證我啥也沒干,抱著東西高高興興地路過她家門口,她就突然衝出來一個烏鴉坐飛機!」

  蝴蝶香奈惠是眼睜睜看著朝日和花貓打起來的,憋著笑點頭安撫朝日。

  朝日家隔著不遠的鄰居是個和藹的獨居小老太太,人又勤快,做飯好吃,性格還溫和,除了喜歡喂貓之外毫無缺點。

  朝日這個孩子熊起來的時候會有點返祖,剛住進來的時候身上還受著傷,看樣子不像是能蹦起來作妖的樣子,於是生天目天星就放松了警惕,結果一個不留神沒看住她就和隔壁花貓結了仇。

  也不知道她對人家干了啥,那貓每次看見她必衝上來,包括並不限於和她搶吃的,咬她後衣襟,和撓她頭發。這一片的貓都是混跡山林的老手,比東京那種家養寵物體型就大兩倍,打起架來神勇無比,朝日還保留著最低等級的羞恥心覺得被貓欺負了就拔刀不講武德,每次只能赤手空拳和貓打個平手。

  鑒於貓不怕掉毛,但人怕掉頭發,有時候還會認輸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胖!你只是毛絨絨的行了吧!!」

  天知道蝴蝶香奈惠抱著手裡的藥箱,手忙腳亂地看著這小後輩被花貓撲在臉上游泳似的拼命劃拉是什麼心情。

  「我們今晚炸小魚干吧生天目。」朝日想到一個惡毒的主意:「香氣飄出老遠,但撓門都不放她進來那種。」

  「…………」生天目想起廚房裡腌好的小魚,告訴她今晚還打算烤雞和炸蝦,讓孩子高興一下。

  炭治郎就是聽著烤雞和炸蝦醒的。

  「哎呀,你醒啦?」白發小前輩高高興興地轉過頭來,往他嘴裡塞了瓣橘子。

  橘子是朝日和香奈惠在鎮子上買的,在雪裡放了好一會,又涼又甜,冰得炭治郎一個

  激靈,徹底清醒了。

  少年蹭一下竄起來:「對對對對不起我睡著了!!」

  桌子四個面其他三個人並不像他那麼激動,還維持著流體的樣子,托著腮幫子歪著腦袋看他:「嗯嗯。」

  「放心,你沒醒的時候誰也沒去招禰豆子。」朝日安慰他:「晚飯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嗎?」

  他們三個身上都帶著刀,老婆一樣珍惜地掛在腰間,卻半點沒有鋒利的氣息,圍成一團就著一點小火光邊吃橘子邊閑聊,問他晚上吃什麼。灶門炭治郎突然就有一種他還在家裡,從鎮子上賣炭回來隔著窗紙看到媽媽和弟弟妹妹們的錯覺。

  「……他哭了,姐姐。」朝日渾身僵硬地戳了戳蝴蝶香奈惠,黑發少女不認識這孩子,同樣也很茫然,小聲地猜測:「可能是午飯沒吃太餓了?」

  「嗚前輩我吃什麼都行!」紅發少年一邊吸氣一邊大聲回答朝日。

  「哦哦,馬,馬上就能開飯了。」白發少女往後退了退,推給他兩塊羊羹。

  你先隨便吃點,別,別哭了?

  灶門家的長男從她清澈見底的金眼睛裡看出這麼一行字,紅色刷一下子從脖子裡爬到臉上。

  晚飯就徹底是朝日揚眉吐氣的時候了,生天目炸魚的手藝和烤魚一樣絕,所有人都目睹了這姑娘騎在柵欄上叼著魚干得意洋洋地和貓炫耀對罵的場面。

  小魚的外殼被炸得薄如蟬翼,哢嚓碎在齒間的時候勾起一股破壞的快感來,細細的魚骨頭都被炸到了能吃的程度,但最裡面熱氣騰騰的魚肉還保留了一點點柔軟和濕潤,帶著鹽粒的鮮香油潤一起化在舌尖。

  蝴蝶香奈惠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叫生天目的後輩廚藝如此了得,拍著黑發少年的後背詢問以後能不能帶著蝴蝶忍和香奈乎一起來做客。

  生天目哭笑不得:「等明□□日把蘑菇一起炸了,我們給前輩打包。」

  「還有烤紅薯——!」白發少女遠遠地在柵欄上應和:「我會做拔絲紅薯!等我整一個!!今年紅薯可甜了,煉獄前輩肯定喜歡那個!」

  等到月亮端端正正地掛在了夜空正中央,幾個獵鬼人覺得這可能到了鬼的適宜活動時間,才回去看禰豆子。

  「她真的到現在為止一點東西都沒吃過嗎?」前任花柱微涼的手指輕輕點在沉睡的女孩臉頰上。

  「沒有,」灶門炭治郎表情嚴肅:「連血都沒有喝過。」

  蝴蝶香奈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之前鬼殺隊也見過不願意放棄變成鬼的親人,但一般都會挨不住鬼那跟毒|癮犯了似的請求,多少會喂一點血。

  紅發少年摸摸腦袋:「我總覺得一旦開了這個頭,可能就停不下來了。」

  而禰豆子除了最開始變成鬼的時候襲擊了炭治郎之外,剩下的時間最多是對著朝日流流口水,竹子做的口枷都好好地在戴著。

  朝日才發現禰豆子扒拉的那個靠墊是不死川實彌的,這人有時候處理傷口會在這邊,稀血的吸引竟然恐怖如斯。

  她摸摸那小姑娘的腦袋:「你也不容易啊。」

  禰豆子茫然地順著她的手歪腦袋,主動伸過去給朝日蹭了蹭。

  她還是困,被強行戳醒了雖然沒有起床氣,但也不怎麼理人,喉嚨裡咕嚕咕嚕地小聲嗚著,趴著一動不動,上下眼皮直打架。

  「她每天都是這樣,如果不強行叫醒根本就不會醒過來,蝴蝶前輩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炭治郎擔憂地抓著妹妹的手。

  蝴蝶香奈惠的目光落在鬼淺粉色的指甲上,那孩子放松地被哥哥抓著,一絲攻擊性都沒有流露出來。

  她覺得自己的心髒砰砰地跳起來。

  「我可以抽她一管血嗎?」

  灶門家的哥哥愣了一下,點點頭:「我會努力

  讓她乖的。」

  紅發少年低下頭來小聲和妹妹商量,等他商量妥了,蝴蝶香奈惠才推了推她的針管。

  朝日先哆嗦了一下。

  黑發的少女前輩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轉過去給禰豆子抽血,蝴蝶香奈惠手很穩,暗紅的液體一點一點順著小姑娘的手臂流出來,她也不覺得疼,像個被賣了還幫忙數錢的傻孩子,特別好奇地盯著針管看。

  「有鬼吃鬼嗎?」朝日突然問道。

  蝴蝶香奈惠搖搖頭:「估計和人吃人的感受差不多,應該沒有鬼這麼干。」

  她拿出一管之前朝日和田中要的血樣對比了一下,往裡面加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凝神想了一會,然後發現三人一鬼都在緊張地看她。

  「……」她好笑地薅了一把朝日腦袋:「我得等回到蝶屋才能做詳細分析啊。」

  「哦……」

  「不過現在初步能看出來的是禰豆子確實和普通的鬼不太一樣,硬要說的話從血樣上來看她更接近田中。」

  田中也餓了很久了。

  難道說節食對鬼來說還有淨化血統的作用?

  即使還有很多搞不懂的事,但香奈惠的想法是禰豆子大概在用睡眠對抗飢餓,鬼要是快要餓死了,本能就會驅使他們起來襲擊別人的,如果她還保持著安靜就意味著她還對付的來。

  「是的,惠子小姐餓了好幾天的樣子我見過,連站起來都夠嗆。」朝日一邊逗禰豆子一邊扭過頭來。

  「來,禰豆子,凶一個!」

  小姑娘從未聽過如此奇怪的要求,愣了一下,然後慈愛地看了看她,配合地嗷嗚一聲。

  「你看,這個中氣十足很有活力的樣子,大概是沒問題的。」

  「…………」

  生天目捂住臉嘆了口氣。

  當天晚上,朝日經歷了難以想像的快樂。

  ——她非但和蝴蝶香奈惠一起睡,還一起快樂地賴了床。

  仙女半散著長發只穿單衣趴在她被窩裡衝她微笑的樣子她還能再記一百年——

  解決了妹妹的大事,灶門炭治郎也松了口氣。在場的幾個除了香奈惠之外都不是什麼努力的人,也沒什麼人逼他去鍛煉,友善的蝴蝶前輩甚至還幫他包扎了傷口,簡直像是來度假的。

  朝日果不其然去折騰拔絲紅薯了,當亮晶晶的糖殼在筷子尖纏綿著拽出細長的糖絲時,在場的人都感覺了幸福。

  蝴蝶香奈惠還有蝶屋的工作,吃過午飯就准備回去了。

  朝日拿著盒子給她裝吃的,少女前輩也不拒絕,笑眯眯地看她裝東西。

  「鬼殺隊的大家喜歡紅薯嗎?」灶門炭治郎看她拿個巨大的袋子好奇地問。

  「有一位前輩特別喜歡番薯飯,」香奈惠給他解釋:「你之後大概會遇到,叫做煉獄杏壽郎,是朝日以前的師父。」

  「哎?前輩以前的師父不是鱗瀧先生嗎?」

  「我很多師父的。」朝日提著袋子,幾個人一起走到門口:「這一位特別厲害,希望你不要遇到——」

  她拉開門,看到門外正維持著敲門姿勢的橙發少年,倒吸一口涼氣。


第96章 九十四む意外的不那麼激烈め

  煉獄杏壽郎看著朝日身後陌生的紅發少年,微微一愣。

  接下來的過程是個慢動作,朝日看見他眨了眨眼,感覺到橙發少年胸膛的振動,感覺他馬上就要開口說話了,然後感覺到生天目放在自己背後的手。

  其實事情到這裡並沒有多麼糟糕,煉獄杏壽郎是今早蝴蝶忍出任務回來發現姐姐溜出去玩了,擔心她但自己又抽不出身來,在蝶屋抓人幫她去看看的時候主動要求去的。

  畢竟有膽子把蝴蝶香奈惠拐出去夜不歸宿的,大概除了朝日也沒有別人了。

  他還沒有去過朝日的新房子。

  但朝日不知道,她這毛病從小時候剛遇見就開始了,年輕炎柱充滿正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跟照妖鏡照妖精似的,巨大的心虛拷問著她的良心,沒有一點點防備,連心理建設都來不及做,左腳絆右腳一個飛奔就撲出去了。

  「煉獄前輩你來得正好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出去練刀吧——!」

  灶門炭治郎目瞪口呆。

  蝴蝶香奈惠已經快要笑死了,生天目天星把剛才想要按住朝日讓她鎮定的手收回來,捂住了臉。

  「嗯?」橙發少年張開胳膊撈住朝日防止她摔到地上去,遲疑地看了看天空。

  風雪都停了,冬日的天空蔚藍如洗,陽光落在地上碎金閃爍,襯得地上的雪都干淨三分。

  ……天氣確實挺好。

  「朝日今天很有精神啊!」煉獄杏壽郎笑眯眯地低頭看她:「傷好了嗎?」

  傷沒好。朝日這時候才找回了自己的正常智力,但已經晚了,她要是沒好,那炭治郎就要添點新傷了。

  白發前輩頂著後輩震驚的眼神,努力不讓自己的愁苦從眼睛裡溢出來,硬著頭皮回答道:「嗯,已經不妨礙我追求進步了。」

  「……現在嗎?」

  「要趕快,」朝日表情嚴肅:「要不然我心裡的熱情小人很快就要被懶惰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橙發少年被她逗笑了,剛想答應下來,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唔了一聲,表情有一點為難的樣子:「可是我還沒有見過朝日的新房子呢。」

  煉獄杏壽郎長得一派光明磊落的好模樣,平時臉上除了笑容幾乎不會有別的表情,驟然蹩起眉頭的時候,像極了鳥類耳羽的發頂顫巍巍地歪過來,朝日覺得心裡的抵抗小人立刻就要死了。

  「那我們回來再看……?」朝日接過他手裡提著的慰問點心一把塞給生天目:「生天目說他會做晚飯的!」

  說他會做晚飯的黑發少年抱著點心看著門砰一下關上,覺得自己血壓都高了。

  「這就是……」灶門炭治郎剛想說什麼,就被人拽著一溜小跑起來。

  「抱歉不能留你更長時間了,」生天目嘆氣:「你現在趕緊走,從後門走,帶著你妹妹快走。」

  「?」賣炭少年一頭霧水,利索地把禰豆子抱起來放進箱子。

  富岡義勇最開始的態度還在眼前,他明白現在的禰豆子如果出現在獵鬼人跟前必定會有危險,但前輩和那位煉獄前輩出去練刀,說的是晚上回來……?

  「你不懂,別指望她了,」這下兩個前輩都對著他嘆氣了:「朝日堅持不了多久的。」

  「指望這家伙在炎柱面前說謊成功,還不如指望我能把這箱子當場吃了呢。」生天目看起來余怒未消。

  「?那位煉獄前輩很擅長辨認謊言……?」

  「不是,」黑發少年皮笑肉不笑:「如果你運氣不好,馬上就能見識到了。」

  「我是不會救你的,你好自為之。」

  滿臉茫然的灶門炭治郎在生天目打開後門的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剛剛見

  過的橙紅色頭發,像輪太陽一樣的人正微笑著站在門口。

  單手拎著一個垂頭喪氣的朝日。

  「啊。」蝴蝶香奈惠發出一聲心如止水的感嘆:「不愧是煉獄。」

  白發少女像只料理好的兔子一般一動不動地被拎著,看樣子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滿臉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炭治郎啊,是師姐對不起你。」

  「不不不前輩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心地純良的後輩條件反射地反駁她。

  然後他就看到那位煉獄前輩的手搭上了刀柄。

  橙發的炎柱笑容不變,目光落在灶門炭治郎背著的箱子上:「所以大家到底在瞞著我什麼呢?」

  有那麼一瞬間賣炭少年汗毛倒豎,把禰豆子往後擋了擋。

  朝日維持著被拎著的姿勢,一把把煉獄和他的刀一並抱住不讓他動手,頂著他看下來的目光把頭埋進他胸前,假裝自己只是一只不會說話的小貓咪。

  煉獄杏壽郎相當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從刀柄上拿下來。

  這姿勢生天目天星很熟,每次隔壁花貓欺負了朝日,在老太太面前都是這麼裝乖的。

  人最終還是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只有他自己永恆不變,生天目看了看煉獄杏壽郎,又看了看灶門炭治郎,舉起手來。

  「……我去做晚飯。」

  剛吃過午飯的蝴蝶香奈惠:「…………」

  意料之中的一個都指望不上,黑發少女嘆了口氣,發現可能只有自己適合跟煉獄杏壽郎談這件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現任炎柱聽完這件事很平靜,帶著薄薄刀繭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杯沿:「和上次一樣嗎?」

  朝日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麼,瘋狂搖頭:「不是一回事,我什麼也沒干,炭治郎和禰豆子是師兄向主公擔保的。」

  他松了口氣,按理來說惡鬼是都應該滅殺的,煉獄杏壽郎不太相信存在有理智不吃人的鬼,但朝日和蝴蝶香奈惠一起向他解釋了,朝日手裡還有主公的親筆書信。

  之前朝日遇到的那個叫做田中的鬼也擴展了鬼殺隊關於鬼的認識,現在大家已經莫名其妙開始相信就算是鬼,也是千奇百怪什麼品種都有的。

  「灶門少年,」他頓了一下。

  然後被那孩子的頭磕在地板上重重的一聲響嚇了一跳。

  「感謝煉獄前輩給我和禰豆子解釋的機會!!」賣炭少年維持著土下座的姿勢閉著眼睛大喊:「我一定會拼死訓練,殺掉鬼舞辻無慘,讓我妹妹重新變回人類的!!」

  「好!」橙發少年猛拍他肩膀:「很有精神!就這樣向著目標努力吧!!」

  他沒有嘲笑這個現在連呼吸法的門檻都還沒摸到就揚言要殺無慘的少年,但也沒有辦法全然信任他:「但你還是要向我證明你有能力約束你妹妹不吃人。」

  這個證明多半是要打一頓了。

  朝日舉手:「可以不在我家揍他嗎?」

  她小聲解釋:「我的花好不容易才長起來的……」

  這鐵石心腸的話連蝴蝶香奈惠聽了都震驚,然而兩個當事人都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點點頭就打算出門。

  朝日送蝴蝶香奈惠回蝶屋,生天目跟著出去,防止煉獄杏壽郎一個不小心把灶門兄妹打死了。

  因為實在很好奇煉獄杏壽郎揍別人的場面,她一路跑得飛快,連招呼都沒顧上和蹲在門口的蝴蝶忍打,回來的時候剛好趕上了一個末尾。

  禰豆子嗷嗷叫著擋在炭治郎面前,兄妹倆一起被炎之呼吸一個暴扣,再起不能地躺倒在地上。

  ……這就是朝日想看的,她瞬間舒服了。

  鬼的恢復能力相當好,像個沒事鬼一樣從地上拍

  拍屁股站起來朝著煉獄杏壽郎呲牙,被哥哥拉著手安撫回去。生天目任勞任怨地走過去把鼻青臉腫的灶門炭治郎拉起來。

  「覺得難受嗎?」他突然問道:「明明自己什麼也沒做錯,就要無故遭受這些。」

  紅發少年也不怕他釣魚執法,氣喘吁吁地點點頭:「嗯,煉獄先生打人好痛。」

  他沒提家人去世,妹妹變成鬼的事,只挑了最不痛不癢的一個來說。

  「但是怎麼說呢,」他摸摸腦袋:「我鼻子很靈,可以聞到一些普通人聞不到的東西。」

  「包括煉獄先生在內,大家都有非常溫柔的味道。」

  黑發少年像是愣住了,他看著前面走著的兩個人,一個神情緊張:「合格了嗎?」,另一個大聲回答:「合格了!」。

  「真的嗎!!」

  「真的!」

  生天目天星第一次拍了拍這個後輩的肩:「那就好。」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是你真的很幸運。


第97章 九十五む音柱是未成年教育中非常不好的一環其一め

  拿下了煉獄杏壽郎,灶門炭治郎的處境就變得安全了不少,至少不會擔心將來開柱合會議的時候富岡義勇一個人應付不來了。

  但話雖如此,生天目和朝日真的很害怕下次敲門的是不死川,飛快地把他和禰豆子送回到狹霧山去了。

  等到春天到來的時候林太郎和禾井雙雙通過了最終選拔,成為了鬼殺隊的正式隊員。朝日從城裡的洋食店給他們整了個大蛋糕,慶祝一下這件其實並沒有那麼值得慶祝的事情。

  林太郎很高興:「朝日我可以給你打熊了!!」

  這孩子通過考核之後膨脹了不少,都不樂意叫朝日師姐了,但居然還記得朝日之前忽悠他打熊的話。

  朝日十分感動並覺得他飄了,拿起膝丸給了他一頓愛的教訓。

  兩個人都取到了屬於自己的日輪刀,禾井的刀色和錆兔更類似,是一種泛著青色的翠藍,而林太郎就很奇怪,他的刀色是接近膝丸的那種銀白的亮色。

  ……但他練的是水之呼吸沒錯。

  這把刀匠稀奇壞了,抓著他上上下下研究了好一會,如果不是鱗瀧左近次開口說不定他就要被拎回鍛刀人的村子。

  富岡有任務沒有回來,送他們走的朝日,真菰和錆兔。

  小少年禾井一言不發地任憑黑發碧眼的師姐給他理好衣領,這一次沒人出來搗亂把真菰拉走了。白發的那一個摸一摸他的頭,兩個男孩子現在和朝日差不多高。

  「怎麼說呢,」朝日撓了撓後腦勺:「雖然這麼說很沒有出息,但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

  「打不過的時候不要像個傻瓜一樣衝上去和鬼硬碰硬。」

  「雖然我們的工作是保護別人,但是一定要記得你們自己也很重要。」

  鱗瀧家輩分第二低的兩個小孩被拾掇得干干淨淨,穿著嶄新的隊服,肩膀上停著鎹鴉,懵懵懂懂地看看她,又看看真菰。

  真菰衝他們點頭。

  「可錆兔師兄說逃跑不是男子漢所為哎。」

  大家一起看向粉發師兄。

  錆兔在眾人的目光中咳嗽了一聲,按住了兩個師弟的肩膀,他已經快要長成個青年了,本來就低的聲音自帶了三分沉靜鋒利,聽起來就讓人感覺到安定。

  「男子漢是不會讓師姐擔心的,先保護好你們自己。」

  兩個少年拖長了語調立正敬禮:「好——」

  聲音裡含著五分朝氣五分笑意:「請師兄師姐放心,我們會好好回來的!」

  「鱗瀧師父就交給你了,炭治郎!」

  一左一右兩只手拍上灶門炭治郎的肩膀,紅發少年在這個莫名嚴肅的氣氛裡一個激靈站直身體:「我會努力的!!」

  「走吧。」帶著鬼面具的培育師無奈搖頭,向他們揮揮手。

  禾井和林太郎走之後,狹霧山的小孩就只剩下灶門炭治郎和他妹妹禰豆子了。朝日一並拎回來的弟弟灶門竹雄年紀還小,雖然相當懂事,向哥哥要求也要參加鬼殺隊的訓練,將來保護哥哥姐姐,卻被他哥拒絕了。

  朝日倒是能理解灶門炭治郎的想法,雖然說一家人整整齊齊比較好,但獵鬼人實在不是什麼值得把全家都搭進去的工作,光看不死川實彌對他弟弟參加鬼殺隊的態度就能知道哥哥們在想什麼了。

  背負仇恨和危險的有他和禰豆子就夠了,這個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弟弟,希望他能像個普通孩子一樣去上學,玩耍,過他原本應該過的生活。

  和朝日一起吊在懸崖上都只是小聲抽泣的小男孩抿著嘴一言不發,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被他哥哥溫柔地擦干。

  「竹雄好好努力,等哥哥找到把姐姐變回來的辦法之後,就帶著姐姐來投奔竹雄,好不好?」

  「不好。」

  小男孩拒絕完,好長時間沒聽見回答,又沒有忍住偷偷抬起頭來瞥一眼哥哥什麼表情。

  比他大一號的少年神色柔和,微笑地看著他。

  「唉。」名叫竹雄的孩子紅著眼眶,惡狠狠地拿袖子抹了一把淚,一副拿他沒有辦法的樣子,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你們要早點回來啊。」

  「好∼」炭治郎摸他腦袋:「也會經常去看竹雄的。」

  然後小男孩跑到裡屋去最後看看禰豆子,灶門炭治郎轉向一邊等著送竹雄的朝日,卻發現她根本沒有在看這邊。

  白發前輩背對著他扣牆皮,他聽了一會才意識到她說的什麼。

  「我一點都不酸我一點都不酸我一點都不酸……」

  「噗——」灶門家的長男笑起來,他微微低了低頭,笑眯眯地看進她眼睛裡,然後像摸弟弟一樣摸了摸她腦袋:「前輩也要加油哦。」

  雞皮疙瘩從他手放著的地方一路躥下脊背,少女活像是被他電了一下似的彈起來跳到了一邊:「後輩不能摸前輩頭!!!」

  紅發少年眨眨眼,因為實在覺得她和剛剛炸毛的竹雄太像了而完全不能害怕起來:「誒?是這樣嗎?」

  「……你是皮癢了嗎?」朝日渾身難受,眯起眼睛手放在膝丸刀柄上,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還有使用不死川語錄的時候。

  「對不起前輩我再也不敢了!!」

  灶門竹雄暫時被放在了隱部隊的一個隱蔽的聚集地,附近是柱級隊員悲鳴嶼行冥的負責區域,算是相當安全的一個地方,朝日送他過去的時候還見到了跟隨岩柱修行的不死川弟弟。

  ……說是跟著修行,但其實比起師徒,更像是房東和租客。

  因為還沒有參加最終考核,成為正式鬼殺隊員,這個留著雞冠頭,看起來比他哥還要更凶上三分的弟弟每天只是相當凄慘地自己訓練自己。

  而且最離譜的是他的戰鬥方式似乎是靠吃鬼來進行的,也不知道岩柱知不知道這回事,朝日跟在他後面震驚地看到這孩子從鬼身上低頭咬了一口,差點滑一跤被他發現。

  她陷入了異常糾結的境地——這到底是不是應該告訴不死川的事啊……

  她簡直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尾隨不死川玄彌了,回去之後坐立不安的程度連生天目都被驚動了,趁著不死川出門偷偷摸摸問她犯什麼事了。

  她嘆了口氣,覺得要是真的讓不死川知道了這弟弟為了當獵鬼人不惜吃鬼,他得先死在他哥手裡。

  朝日向主公遞了個申請,決定在那弟弟最終考核的時候去看看他,如果他能憑自己過了她就把他弄去給蝴蝶香奈惠看看會不會吃出什麼毛病,如果他過不了她就及時把他撈出來交給他哥收拾。

  這一屆人還挺多的,在狹霧山劈開了石頭的灶門炭治郎,桃山雷之呼吸的傳人我妻善逸,不死川的弟弟不死川玄彌,還有蝶屋的栗花落香奈乎,光朝日認識的就有四個,除了不死川玄彌她不太清楚之外都挺厲害。

  朝日還在持續給藤襲山抓鬼,裡面的鬼是什麼水平她大概知道,香奈乎一個人就基本都收拾了,而灶門炭治郎這一年多沒少被得空回家的真菰和錆兔操練,粉發師兄似乎還挺喜歡他,揍他的激烈程度比朝日高到不知道哪裡,她光是看看就已經覺得渾身都疼了。

  最終考核的前一□□日收到葡萄酒的來信,說他前一陣子去監獄裡看望岳父了,下一次來信的時候會給她帶紀念品。

  她這位干爹語氣輕松地向她介紹自己的干外祖父——一位掌握著數個殺手團體的究極□□,現在正以叛國的罪名關在監獄裡,並且他的部下還在以暴力活動要求政府放他出來。

  「…………」朝日把信折了折放進口袋。

  這場最終選拔沒有什麼特別特殊的地方,裡面的鬼基本都是朝日扔進去的,沒有太離譜的存在,不死川玄彌吃了鬼還真挺強的,游刃有余地活過了七天。

  比較有趣的是我妻善逸和有一個豬頭的小孩。這位我妻善逸幾年不見居然染了發,頂著一頭金燦燦的頭發進山,幾年不敢去桃山的朝日差一點沒認出他來,只在他一個人在山上大聲哭起來的時候才恍然大悟這是誰。

  這孩子幾年過去膽子沒有絲毫長進,遇到鬼一個絕贊平地摔就直接躺下再也沒起來,就在朝日打算把他拎出來的時候,他一個垂死病中驚坐起,夢游似的閉著眼睛大喊了一聲「霹靂三閃!!」

  三道銀白電光照亮朝日震驚的臉。

  ……他還真記住她的瞎掰了啊。

  與他相反的是那個豬頭孩子,人狠話不多,進去就開殺,殺完就走,根本連玉鋼都不選,除了「衝啊!!」「這他娘是什麼地方?」「這他娘又是什麼地方?」和「這他娘怎麼又是這個地方?」之外基本沒有說過別的什麼人話,朝日甚至懷疑這可能不是人類。

  白發少女嘆了口氣,一刀鞘抽在揪住主公閨女頭發的不死川玄彌胳膊上,把他打退後了幾步。

  這少年憤怒地看過來,卻在看到朝日樣子的瞬間啞了,低下頭老老實實叫了一聲前輩。

  他是知道這個和哥哥關系很好的前輩的,每年他還能從岩柱那裡收到她的禮物,沒想到剛一照面就讓對方看到了自己不好的樣子。

  產屋敷家朝日分不清誰是誰的女孩一點沒有痛的表情,在朝日的手心輕輕蹭了蹭。

  「前輩!!」形容狼狽的炭治郎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比他聲音更大的是金發的雷之呼吸傳人,他抬頭的動作差點閃到自己脖子,這孩子正哭到一半,抽泣的尾調高高地揚起來,似乎是要脫口而出喊她,卻又硬生生地停住,變成了一聲音量奇大的怪叫。

  「…………」連香奈乎都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金發少年小狗一樣的眉眼迅速而沮喪地耷拉下來,眼淚在漂亮的眼眶裡暴風聚集。

  「呃,」朝日急忙打斷他的讀條:「祝賀你們成功通過考核……?」

  不說朝日和桃山的問題,光這個四雙眼睛一起看著她的場面就實在難以應對,於是她飛快地提上不死川玄彌走了。

  剛剛還處於狂躁狀態的少年茫然地被少女前輩提著,連眉頭都不知道怎麼皺了,又不太敢掙扎,總覺得自己一動就要碰到她了。

  他開始想自己是不是哪裡表現得不好要被帶去收拾了,或者會不會因為剛才的衝動被鬼殺隊拒絕,越想越緊張,然後感覺到剛剛被劍鞘抽到的胳膊被輕輕地碰了碰。

  「那個……不死川,不是,玄彌弟弟啊,」白發金眼的前輩飛奔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看起來比他還緊張,在空無一人的寂靜山林裡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朝著他的耳朵側過頭來,小聲問道:「我們商量一下,我剛才打你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訴你哥?」

  不死川玄彌:「…………」


第98章 九十六む音柱是未成年教育中非常不好的一環其二め

  不死川玄彌相當無語,他看著這個前輩一臉提心吊膽的表情,不禁懷疑自己哥哥現如今在鬼殺隊究竟是怎麼一個形像。

  他思考了一下,謹慎開口:「不,前輩,是我剛才太,太急了,做的不對。」

  「……前輩阻止我是應該的。」

  這孩子非常上道地把「打他」變成了「阻止他」。

  朝日松了口氣,笑容開始變得真心實意起來,不死川玄彌看她似乎心情好了,松開了他的胳膊,於是他有些不安地問出來:「我,這算是合格了吧?」

  「嗯,不是在山上活著待滿七天就算合格了嗎?」

  「哦哦,」雞冠頭男孩子連連點頭,也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我還以為我這樣的會被拒絕……」

  他蔫頭搭腦的樣子看起來分外乖巧,連叛逆的發型也連帶著變得禮貌又可愛。

  「不會的,」朝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這孩子一下:「你看我這樣的主公都給招進來了,你做的很好,除了有點嚇人之外都很優秀。」

  這個前輩看到他吃鬼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死川玄彌開始慌張起來,他本來不擅長和異性講話,這個時候被逼得口齒都伶俐了不少:「只是我沒有練呼吸法的天賦,只能用這種方法才能變強。」

  「倒也不是說吃鬼嚇人,我就是怕你吃出毛病來,你哥會變得比較嚇人……」

  可能是幻聽,不死川玄彌似乎聽到這前輩低下頭嘟囔了一句。

  朝日原本看到他欺負主公閨女,以為這又是一個聽不進人話的激進派,結果這弟弟比他哥內心要纖細多了,可能是還小的緣故,他沉默了一會,然後突然給朝日鞠了一躬。

  「拜托了前輩,我真的很想加入鬼殺隊!」

  白發少女被他驚得往後一蹦,急急忙忙把他扶起來:「不不不你誤會了,我不是你哥派來阻止你的。」

  「雖然風柱很厲害,但也不至於能隨便把過了考核的隊員踢出去。」

  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照顧過一個人的情緒:「我之前在岩柱的巡視範圍看到過你,這次是特意來帶你去蝶屋做個檢查的,蝴蝶香奈惠前輩很擅長這個,讓她幫你看一看鬼化會不會影響到身體,如果沒有害,你再繼續修行,你覺得可以嗎?」

  說實話,不死川玄彌也不太清楚這種戰鬥方式究竟對他的身體有什麼影響,少年遲疑地點了點頭。

  朝日覺得自己一條鹹魚簡直為不死川操碎了心,他要是再揍她天理都要沒有了。

  既然談妥了,朝日就不再拽著他,兩個人一起向蝶屋的方向慢悠悠地下山。不死川玄彌成功地在山裡活過了七天,過程卻並不容易,缺吃少喝,不敢合眼,且有些傷是在鬼化結束之後受的,根本沒有愈合,單單只是走路就在隱隱作痛。

  這種程度的疲勞和傷痛對他而言已經不算什麼了,平日裡的修行要比這難個四五倍,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麼問題,直到跟著朝日下了山,被按在紫藤之家裡洗了個澡,處理好傷口,喂了飽飽的一頓飯,又被強行塞進被子裡睡了一覺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被照顧了。

  這家伙連選玉鋼都覺得費勁,別說被按著休息了,坐在凳子上好似墊子裡有針:「朝日前輩,我不需要——」

  那和他差不多大且差不多不聽人話的前輩托著腮幫子歪頭看他:「你喜歡西瓜形狀的點心啊……還是其實是喜歡西瓜?」

  自從她隱約意識到這是個老實孩子之後,不死川玄彌的待遇似乎就下降了。

  她腰間的刀明晃晃地掛著,雞冠頭少年抿住嘴唇:「……喜歡西瓜。」

  「哎可惜現在這個季節沒有,等夏天再買一個慶祝你通過考核吧。」

  朝日遞給他一盒萩餅:「現在先拿這個湊活一下,不死川前輩喜歡的。」

  果然,一聽到他哥喜歡,不死川玄彌二話不說就收下了。

  炭治郎回去有鱗瀧師父照顧,善逸回去有桑島前輩照顧,香奈惠和忍姐姐早就給香奈乎准備好慶祝用的新頭飾了,只有不死川家的弟弟,朝日不太清楚岩柱到底會不會管他,但他如果去和他哥分享這個好消息可能會被立時打斷腿。

  這也太委屈了。

  回去的一路上這孩子相當寶貝那盒萩餅,就只從裡面拿了一塊嘗味道。最開始他還不太敢和朝日搭話,幾個小時以後熟了一點就開始小心翼翼地打聽不死川實彌的事。

  朝日壓力很大,絞盡腦汁想不死川實彌的優點,每說一句類似「不死川前輩人很好,非常照顧後輩」這種話都感覺自己的良心在隱隱作痛。

  怎麼說呢,如果把「廢物,給老子滾到後面去」,或者諸如此類的人身攻擊自動轉換成「到我身後,我保護你」,再加上一點諸如勤於搞個人衛生,練刀都注意不傷害到旁邊的小蘋果樹,好像聽起來就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死川玄彌身上就自動安裝著這種濾鏡,他聽朝日離譜的美化竟然都不覺得有什麼違和感,就一臉平淡地接受了,一副「我哥哥就是這麼一個溫柔賢惠有愛心的人」的樣子,明明被揍了好幾回,卻表現得像是他對不起不死川實彌一樣。

  朝日覺得這不是她能夠知道的愛恨情仇,她作為室友已經仁至義盡,畢竟憤怒的風柱不太可能打死親弟弟,但打她估計是沒有什麼心理負擔的,於是也沒有多問,只讓他發誓把談話爛在肚子裡,就一路把他帶到了蝶屋。

  蝴蝶香奈惠看見她拎了個少年進來還有點詫異,得知這個是不死川玄彌之後了然。朝日起先不知道她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等她進門看見了岩柱才意識到這是怎麼一回事。

  「悲鳴嶼前輩剛來拜托我說要是這孩子過了考核就給他做個檢查,沒想到你已經把他帶來了。」黑發少女笑起來。

  哇,看來是真的要被岩柱收成弟子了。

  蝴蝶香奈惠把不死川玄彌帶進去抽血,高大的僧人站起來,向著朝日的方向雙掌合十:「勞你照顧他,不勝感激。」

  「…………不不不不您客氣了這都是為人民服務!」

  然後他就感覺到那小姑娘火燒屁股一樣鞠了個躬跑走了。

  ……還是很怕他的樣子。

  悲鳴嶼行冥把佛珠繞回指尖,靜默地坐了回去。

  朝日前幾天剛解決了一次召喚,手上沒有什麼任務,不死川玄彌有岩柱管他,朝日就打算回一趟家歇一歇然後去狹霧山看看通過考核的炭治郎。

  結果她還沒出蝶屋大門就被人逮住了。

  許久未見的銀發青年還是一副恨不能把自己打扮成個珠寶架子似的華麗裝扮,一手攔在她的必經之路上,居高臨下向她露出一個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的微笑。

  「呦,朝日,最近沒什麼事啊?」

  白發少女停下來,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看了他一會,然後扭頭就跑。

  時透無一郎時隔許久再一次見到這個在主公屋檐下曾見過的女孩,就是她被夾在音柱胳膊下面像個雞崽一樣瘋狂掙扎,一邊大喊著「你的老婆不見了和我有什麼關系啊?!!」

  他竟然完全想不起來這是個誰了。

  朝日從宇髓天元健壯的胳膊中間伸出一個腦袋來,看到這位鬼殺隊遠近聞名的天才少年茫然的目光。

  「她是誰啊?」他這麼問道。

  正常情況來說被天才少年忘掉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但這孩子看起來就是一副記憶力不好需要多補補腦的樣子,朝日也不難過,她只是震驚地愣了一下,然後更加劇烈地掙

  扎起來。

  「我要告訴主公你帶時透無一郎去花街!!!!」


第99章 九十七む音柱是未成年教育中非常不好的一環其三め

  「你給我閉上嘴!什麼叫和你沒關系啊,你不是鬼殺隊員嗎?!!」

  「多新鮮啊,我可沒聽說過鬼殺隊員還需要幫柱找老婆的。」

  宇髓天元終於忍不住了一巴掌呼在朝日後腦勺上:「嘿我說你這孩子耳朵上是裝著過濾網嗎?」

  「合著我前面那一長串『我執行任務在外的老婆們失去聯系了,我懷疑是鬼所以去看看』都是白說了對不對?」

  「什麼?」朝日揉著腦袋露出迷茫神色:「你說什麼?我從老婆『們』那裡就因為妒火中燒而失聰了,我現在立刻就回去找香奈惠姐姐看看。」

  她轉過身去,然後被提溜著領子拽起來。

  「你想得美,」宇髓天元深吸了口氣,注意控制自己不能揍她:「你今天就算是腿斷了也得跟我走。」

  「不是,有那麼多隊員你干嘛非要跟我過不去啊!我可愛的師弟還在家裡等著我呢!!」

  「什麼,有我華麗的祭典之神和時透陪著你還不夠嗎?」在少女「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震驚目光裡,背著雙刀的柱露出一個笑容:「對自己有點自信啊小姑娘,你是現役女隊員裡最機靈的一個了。」

  蝶屋裡誰也沒有,朝日絕望地預感到這趟八成是不可避免了。

  「直到現在我都很好奇您是怎麼面不改色說出『我是華麗的祭典之神』這種話的……」她難受地把刀從背後拉到腰間:「只是因為你懶得再去抓別人了吧。」

  宇髓天元愣了一下:「哦你真懂我啊!」

  「…………我好難啊。」

  而目睹了一整場爭吵的時透無一郎,這時候才把目光從蝶屋柵欄上叉著的葉子裡收回來,非常禮貌地問道:「你們結束了嗎?」

  可以走了嗎?

  宇髓&朝日:唉,真冷淡啊。

  宇髓天元要拉著兩個未成年人去的地方是整個日本規模最大的付費溫柔鄉——吉原花街。朝日簡直難以理解:「我也就罷了,你看看霞柱這個樣子,你忍心帶他去逛……嗎?」

  音柱看上去也很煩惱:「這家伙三棍子敲不出一個屁來,你以為我想嗎?」

  「這次得喬裝打入敵人內部,我不放心低級隊員,蝴蝶和甘露寺還在出任務回不來,我總不能把煉獄杏壽郎弄去吧?」他在胸前比劃了一個猛男的形像。

  朝日順著他的比劃,在腦海中自動地勾勒出橙發少年的樣子,發現她完全不能想像煉獄杏壽郎坐在老板娘面前,一臉爽朗地要求給他帶兩個美女上來的場面。

  無論是去嫖還是打入內部做工都非常嚇人。

  「你富岡師兄打扮打扮倒是還挺好看的,但他那說話你也不是不知道。」

  銀發的柱拿寶石發帶把自己包的密不透風,哥倆好地摟住朝日的肩膀:「沒事,我上次從錆兔那裡聽說你不是對花街很好奇嘛,雖然你還不到這個年紀,但這次有大人跟著,你就可以好好見識一下。」

  「……」這倒也沒有太大必要。

  朝日對花街並不算是太陌生,畢竟她來到這裡的第一次定點傳送就被送去了花街,在那裡度過了令人心驚膽戰的十幾天。

  她沒有對宇髓說起這件事,跟著他和時透無一郎去了最近的紫藤之家。

  音柱宇髓天元以前是個忍者,擁有三個忍者老婆,分別叫做須磨,槙於,和雛鶴,朝日嫉妒已久,卻一個也沒見過,只收到過聽說是她們手制的發帶。

  「你上上上上一次在柱合會議裡說過關於馬戲團的事之後,主公就把人散出去各種需要夜間工作的場合搜查信息了,也順著找到了一些鬼。」三個人坐在紫藤之家的屋子裡,等著這家的小伙子把宇髓要的東西買齊。

  「花街裡沒有嗎?」朝日

  回憶了一下:「我記得之前錆兔師兄去抓過鬼。」

  「有,但都是一些零散的小鬼,己級的隊員就能收拾的程度,從來沒有發生過情報人員行蹤不明這種事。」青年眉頭緊鎖:「也就是最近,我把雛鶴她們分別放在京極屋,萩本屋和時任屋三個我覺得比較可疑的店裡,但是從前兩天開始,聯絡的書信就斷了。」

  「其實……」

  朝日吞吞吐吐:「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可能,那幾個姐姐可能不是被鬼抓走,就是普通地受到了店裡的懲罰啊?」

  「那邊的藝妓們想整誰根本沒有理由的,關進地窖裡鎖死,不吃不喝地過個三四天也是常有的事,這種情況下也不好傳信的吧?」

  「……」時透無一郎沒到任務地點,還處於掛機狀態,宇髓天元寶石紅的眼睛眯了眯,落在朝日身上。

  「你在裡面待過?」

  朝日點點頭:「在加入鬼殺隊之前被弄進去做過十幾天小工,就在京極屋吧好像,差點餓死了。」

  她露出了一點恍惚的神色:「當時的那個花魁是真的好看啊……就是人太壞了。」

  音柱伸手揉了揉她頭發。

  「那你這次就還去京極屋吧。」

  「……你是魔鬼嗎?」

  朝日震驚:「我上次因為召喚才出去的,臨走的時候還順走了花魁一匣子首飾,這要是再見面被認出來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嗎?」

  「……你是傻子嗎?」宇髓天元揉揉眉心:「你都加入鬼殺隊幾年了,任那花魁再長得像天仙,都這麼多年過去也早退下去,說不定老板娘都換幾茬了,哪還能來找你的麻煩?」

  「再說了,小女孩長這麼快,我隨便給你變個裝,保管她們認不出你來。」

  朝日對宇髓天元的化妝水平倒是沒什麼懷疑,只是覺得看他平時的日常打扮,這人審美可能有點問題,然後果不其然,在他說要先拾掇自己,進去簾子裡卸了妝之後,連時透無一郎都呆住了。

  這少年像是才意識到朝日是他的同伴一樣,茫然地扭過來拽住了她的袖子,眼睛裡非常糾結地寫著「這是音柱沒錯吧?」七個大字。

  青年摘了他從不離頭的鑽石發帶,又把眼睛上的紅色塗鴉洗了個干淨,只剩下耳朵上的三個耳環,素面朝天走出來。銀白長發失去了束縛順滑柔軟地垂在肩膀上,襯得他瑰麗紅瞳在燭火下熠熠生輝,脫離了寶石和油彩的修飾,竟然真的顯現出一種安靜又攝人心魄的風流沉穩來。

  宇髓天元滿意地走出來,發現兩個小孩的表情都呆住了。

  「回神了,干嘛呢?」他伸手在朝日眼前晃了晃,被朝日一把抓住。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可以有三個老婆了……」朝日盯著這張美麗的臉喃喃道:「難以理解你之前為什麼非要把自己包的像個禿子一樣。」

  然後她就挨了一記肘擊,弓著腰倒下去。

  「怎麼說話呢小姑娘。」宇髓天元撈了她一把,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少女伸出顫抖的雙手拽住他袖子,從嗓子眼裡擠出執著的痛呼:「我申請這個打扮半永久——」

  「行啊,」宇髓拍拍她腦袋:「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當作是給你的福利了,等這次我把老婆找回來,就換發型。」

  「不過你真沒眼光啊。」音柱表情古怪。

  是誰沒眼光啊!!!

  朝日嘆了口氣,被拽著在梳妝台前面坐下來。這還是這一家女主人的梳妝台,被宇髓天元毫不客氣地據為己有,擺滿了他剛買來的瓶瓶罐罐。

  「閉眼。」

  這人似乎是對化妝有什麼虔誠的信仰,動作意外地非常輕柔。朝日被捏著下巴抬起臉來,感覺到藥水清涼的感覺在臉上化開。

  宇

  髓天元擦了兩下,然後咦了一聲:「你這紅紋還真的是天生的啊?」

  「…………」

  「我騙你干嘛!!!」

  「哎別激動別激動,本來就是,正常人誰臉上會平白無故長著這個啊,我還以為你是和我一樣推崇華麗,之前還想問你這是怎麼弄的呢。」音柱一手把她拉回來,一邊沉思:「那這個太顯眼了,我得給你蓋住。」

  「你隨便整,不要給我整沒了就行。」

  「……我這又不是刮皮,怎麼就整沒了,不過這個很重要嗎?」

  「嗯。」

  濕潤綿密的膏狀物質在臉上化開,柔軟的刷毛掃過眼尾,青年溫熱手指在嘴唇上揉過,甜美的香氣絲絲縷縷地沁入肌理,朝日感覺到頭被人用手背蹭了蹭。

  「放心吧,別老一副我這是讓你下油鍋的樣子,這兒兩個柱呢,怎麼著都能把你弄回去。」

  她十分感動,然後睜開眼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

  「?」

  「……」

  「!!!!!」

  好家伙,這一眼她險些沒從鏡子裡找著自己。

  眉眼倒是沒怎麼變,但是皮膚直接就黑得變了個人種,襯得一雙金燦燦的眼睛和鬼火似的明明滅滅。

  朝日眨了眨眼,幽幽地盯住了宇髓天元。

  宇髓被看得一個激靈,大聲辯解:「那我能怎麼辦,你那紅紋那麼顯眼,可不就得用深色遮住嘛!」

  「再說了你不懂,現在也有些人喜歡褐色的皮膚呢,很健康!」他把手裡的罐子遞給朝日,示意她一會自己把身上也擦擦。

  這玩意遇水不掉色,得用特殊的藥水洗掉,所以不用擔心洗澡問題。

  「謝謝,您真貼心。」朝日對他露出一個假笑。

  等到出去的時候更殘酷的事發生了,時透無一郎從茶杯裡抬起頭來,瞅了她好一會,然後直接來了一句:「你好黑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是罪魁禍首宇髓天元發出的笑聲,他笑的絲毫不像是個老婆失蹤了的人。

  朝日連脾氣都沒有了,她指指時透無一郎:「呵,嘲笑的話等你出來再說也不遲。」


第100章 九十八む朝日的艷遇彙總め

  朝日的第一次召喚發生在她剛睜開眼睛不久,在大街上,懷裡還抱著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懷裡的膝丸和髭切,被十幾個彪形大漢死命追趕。

  她滿頭霧水地在街上撒丫子飛奔,因為還不太習慣自己的胳膊和腿一頭滾在人家的綢緞筐裡,所幸個頭實在是太小了,淹沒在繁雜的人群中,在一段左腳絆右腳,從一家的台階上滴溜溜滾到另一家的柴火堆裡這樣辛酸的蹩腳跑酷後,居然還真的把追她的人甩脫了。

  這場面實在是很棘手,並且很令人茫然,一點點大的小孩咽了口口水來平復自己快要跑爆炸的肺,看了看懷裡的兩把長刀。

  扎實的太刀沉甸甸地平放在她的膝蓋上,幾乎快有她自己那麼高,被繁復的花紋和點漆裝飾著,都不用拔出來就可以感覺到裡面的湛湛寒光。看上去相當名貴,可能就是導致她被追的原因,並且非常莫名其妙地,她總覺得就這麼帶著可能比還回去要好一些。

  小孩迷茫地坐了一會,平復了一下呼吸,試圖想一想這是怎麼回事。

  大腦一片空白。

  感覺像換了個服務區玩新號,大概明白要怎麼生活,但在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眼睛可以看到前面的路,卻記不起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

  肚子真的非常餓,朝日摸了摸它讓它不要發出響聲,幾乎是立刻腦子就擅自轉了起來。

  肚子餓,不吃飯的話會死,她不能死,怎麼樣都可以但是不能死,要過得很好,到可以露出笑容的程度。

  這條思維軌跡仿佛是被人拿刀刻在了腦子裡,運轉得如此順暢,自然地指導她的行動,驅使著灌了鉛的腿挪動起來,從旁邊的垃圾堆裡撿了點碎布條把刀密實地裹了裹,打算去找點吃的。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點微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在某一瞬間仿佛近在耳邊。那是個小姑娘細弱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啜泣著道歉,求什麼姐姐原諒她,她不想死。

  挺好的,我也不想死。朝日前腳剛這麼想,後腳面前的世界就整個黑了下來,宛如電視接觸不良或者是人貧血一樣暗暗地閃了閃,然後一道勁風當頭扎下。

  朝日在最後一刻扔開了刀抬起手,然後她的右手就被扎穿了。

  那支金邊的簪頭尖端如此之鋒利讓人難以想像這居然是女性的頭飾,而那位施暴的人力氣之大也讓人懷疑她到底是藝妓還是打手,細細的金屬穿透小女孩干瘦的手掌而不停,順著額頭從眉毛到眼皮一路劃下來,然後被主人用力一抽。

  盛怒的花魁看沒有看倒在血泊裡的小女孩一眼,把沾滿血的花釵往她身上一丟,鎖上門出去了。

  朝日茫然地捂著半邊臉,血從各個被破開的皮膚表面流出來,彙總在一起打濕了一小塊地板,她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疼。

  身形發色甚至身上破布一樣的打扮都是相近的,一片漆黑的暗室裡,沒有人發現換了人,只有一個抱著不知名心思的男人拿了半盆廚房剩下的冷湯,哼著小調進來,把食盆放下來,手搭上了拉門。

  男人手指摸到門的瞬間「咚!!」

  閃著惡毒寒光的細細金屬簪從裡側扎穿了木門,擦著他的指縫露出一截險惡的尖端。

  「!!!」他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後退。

  那簪尖上還沾著血漬,慢吞吞地從洞裡退回去,然後下一刻用足了力氣當地撞在門上下滑,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在碰撞中形狀逐漸扭曲,像是裡面的怪物在鍥而不舍地叩門,被燈紅酒綠的陰暗深處鍍上一層可怕的模糊。

  咚。咚。咚。咚。

  等到那門終於被磨開一個洞之後,那男人已經嚇得發不出聲音來了。

  門那邊是一張臉,人偶一樣精致陌生

  的小女孩閉著一只眼睛,半張臉被血浸透干在上面,面無表情地看出來。

  鎏金的虹膜在搖曳燭火下幽邃又冷漠地一閃。

  她還拿著那根已經不成形狀的凶器,流暢精美的花瓣流蘇順著蒼白手背服帖地垂下來,攥得很緊,姿態禮貌聲音沙啞:「請問有吃的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美枝子變成鬼了!!!」那人頭也不回連滾帶爬地竄起來跑走了。

  花街是個不太能記住裡面生活著的人的地方,幾乎每天都有舊人離開或死去,新的人源源不斷地填補他們的位置。叫做蕨姬的美貌花魁僅僅只是隨手教訓了一個手腳不伶俐的侍女,等她想起來暗室裡還關著一個小孩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自己出來了。

  花魁漂亮的眼睛半眯起來,盯著破損木門上的猙獰痕跡,而剛剛進行了這樣一番能嚇哭一個成年男子的凶狠掙扎的小孩,正低眉順眼地跪在旁邊,把臉埋進盆子裡狼吞虎咽地喝著冷湯。

  蕨姬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好好地看過這個叫美枝子的小丫頭。

  總算搞清楚了這是個什麼地方的朝日還以為自己鬧了這一出鐵定要完蛋了,心裡拼命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然後聽到了女性甜美嫵媚如同黃鶯出谷的聲音,尾調鋒利地微微揚起來,奇妙地有些像個小女孩兒,能讓一個好好的人酥掉半身骨頭:「給她吃飽。」

  在被揪著頭發從水桶裡提出來的時候,朝日終於順著層層疊疊赤紅和服冰冷華美的綢緞向上,看到了這位蕨姬的樣子。

  「這就看呆了?」美女嗤笑出聲,也沒等她回答,拽著頭發把朝日臉抬起來,打量了一個來回:「洗干淨了這不是挺漂亮的嗎?」

  在朝日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眼下逶迤的花枝和濃密纖長,斜飛向上的睫毛,像薄薄的烏黑的刀鋒,她被花魁的手指冰得抖了抖,下一秒又按著腦袋塞回了水桶。

  蕨姬高高興興地甩了下手,把手上的水擦在旁邊的綢緞上:「把你自己擦干淨,遲一秒鐘我就殺了你。」

  朝日一個鯉魚打挺從桶裡飛出來擦自己,那花魁就癱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就這樣,朝日變成了這位花魁的近侍。

  還挺奇怪的,這位蕨姬能因為洗澡用的花瓣裡多了一根細草把整個木盆扣在朝日腦袋上,卻不允許她臉留下一點疤痕,每天晚上都要把她叫到房間裡親自上藥。

  冰涼手指在臉上摩挲的觸感像蛇爬行而過,帶著蕨姬身上似乎能入侵人骨髓的奇妙香氣,感覺非常不好,臉貼著臉唇貼著唇睫毛糾纏著睫毛的時候感覺下一秒能被吞進肚子裡。

  朝日不能算是很乖的,在不涉及生命危險的時候,她簡直像個木頭人一樣百依百順,但一旦發生比如花魁要抽她這種事的時候,她就掙扎得比捕獸夾裡的兔子還瘋,蕨姬最喜歡看她這個樣子,每次都能笑好一會,看著看著就會不高興起來,狠狠甩她一個巴掌。

  客人也很喜歡看這個,每當這個時候花魁笑得比對他們的時候真心多了,能把人魂魄都勾走,不喜歡這個的只有朝日和另幾個店裡的禿。

  ……畢竟誰知道什麼時候這倒霉事就到自己頭上了。

  蕨姬像是養一株植物一樣養著朝日,高興了就去澆點水,不高興就薅兩片葉子下來,每當她托著下巴興高采烈,專心致志地湊近花盆,看她什麼時候才能結出花苞來的時候,朝日的雞皮疙瘩就會從身體深處一層一層地順著脊柱蔓上皮膚。

  她弄不清楚這人想要做什麼,也覺得自己不應該長久地待在花街,即使能吃飽。

  可能是神聽取了她的煩惱,在來到這裡的第十五天,在蕨姬一反常態儀式感很重地微笑著讓她把她的首飾匣拿進來的時候,她拉開拉門,一腳踩上了山間的夜雪。

  劇痛從肩膀上襲來,那

  是朝日第一次遇見鬼,她卻長長地松了口氣。

  再次踏入京極屋的時候,朝日已經幾乎不太能記得清之前在這裡發生過的事了。

  時透無一郎是個狠角色,他在宇髓天元要在他臉上自由發揮的時候直接干脆利落地拔了刀,於是現在僅僅是在臉上略作修飾,把少年堅硬的輪廓修成了更柔美的樣子。

  他本來就身形纖細,長發如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相當清純美麗的一個柔弱少女,再加上滿臉涉世未深的樣子,簡直是絕品中的絕品,立刻就被時任屋買走了,還讓宇髓天元賺了好大一筆。

  反而是朝日,因為太過衝擊性的深褐色皮膚險些沒賣出去。京極屋的老板娘懷疑的目光落在她和宇髓如出一轍的銀白頭發上,變得有些微妙,像是在思考這孩子她媽媽得是個什麼樣的黑人。

  但褐膚少女的模樣實在好看,白發金眼和深膚色的對比帶來奇異的色|氣,像是西邊傳說裡那些非人的精靈,很有可能有些客人好這一口,她猶豫再三,還是掏錢買下來了。

  這邊頭天把人買下來是要先給個下馬威的,防止有些孩子想要逃跑,但朝日實在是又乖又順從,看守她的少女很快就失掉了警惕心,允許她四處走動熟悉環境。

  那女孩瘦成了一把骨頭,惶恐和疲憊像是刻進了臉上,看她的目光很微妙,介於同情和鄙夷之間:「你適應得還挺快,會過上好日子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意味深長,但朝日沒顧上管,京極屋換了老板娘,房子卻似乎沒有重建,盡管她大部分細節都忘了,順著屋子一間一間的縫隙摸過去,就找到了當年關過她的那間暗室。

  只一拉開門,撲鼻的血味就迫不及待地衝上了大腦。

  朝日把門關好,悄無聲息地行走在黑暗裡。

  她回憶了一下在這裡的應該是宇髓的哪個老婆,壓低了嗓音:「雛鶴姐姐……?是你嗎?你在這裡嗎?」

  她一共問了三遍,始終沒有人回應,似有似無的喘息聲也沒有停下來。就在她覺得自己可能找錯地方了的時候,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腳踝狠狠一拉。

  她躲閃不及撲通一下子摔進了木櫃裡,被抓著肩膀固定住,房間門吱呀響了一下,門外傳來腳步聲。

  朝日一聲未出,借著那一點點微小的光亮看清了把她拉進櫃子的是什麼人。

  ——一個裹著像是被單或者其他什麼白布做的東西的青年。

  從那布下面隱約露出一點璀璨的金發和碧綠眼睛,半邊身子壓在朝日身上,像是想要摟住她又仿佛很抗拒,因為高燒或是別的什麼原因意識不清,艱難地喘息著,朝日感覺到他濕漉漉的眼睫毛和身體滾燙的溫度,帶著熱氣和血氣的呼吸沉沉地壓在她耳畔。

  在極暗中依然閃爍著星點微光的碧綠眼睛看上去已經完全失焦了,因為失血而蒼白的唇瓣微微地啟開,在模糊的視野下顯露出隱約而驚人的綺麗,朝日看到裡面半截殷紅舌尖,難耐地舔過唇角破口。

  膝丸咦了一聲。

  在腳步聲完全踏進房間裡的時候,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樣,一把按住朝日後腦勺向著她壓下來。


第101章 九十九む山姥切國廣め

  怎麼說呢,宇髓天元在說出目的地是花街的時候,朝日就已經做好可能會被人占點便宜的准備了。

  ……但她實在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貞操不保法。

  走進門裡的人是花街的男打手,這種打手在花街裡很常見,基本上除了嫖客和老板之外的男性都在承擔著這種角色,地位大概比藝妓低上一點,高於底層的小丫頭們。

  這些人基本上長相都不太盡如人意,防止被年輕的藝妓們看上而做出什麼會讓店裡蒙受損失的舉動,其中有一些擁有著少見的熱心腸,還有一些大概連個人都算不上。

  現在進來的這一個介於這兩種情況之間。

  他一手端著吃的,從櫃子裡可以聽見稀得叮當響的湯水撞擊碗壁的細小聲音,另一只手拿著鞭子,拖行在地上的沙沙聲和鞋子沉重的腳步聲混在一起,提燈被他放在門口。

  這人蹲下來,叫狗似的喊了一聲:「吃飯了。」

  沒有人回應他。

  朝日被抱得死緊,鼻子裡全都是那青年身上鮮血和金屬,還有詭異的洗衣粉清香的混合味道,空間實在太小了,朝日力氣又不能算是太大,近距離沒有加速很難把他推開,用上呼吸法的話他說不定能直接衝破櫃子門飛出房間。

  朝日頭發梢都炸起來了,想也沒想一把把他嘴捂上。

  少女的手冰冷,貼在滾燙臉頰上冰的那金發青年一個哆嗦,讓他短暫地找回了幾分理智,不再拼命往朝日這邊兒擠了。

  她得以分出一些心神來聽一聽櫃子外面的動靜。

  那人又叫了兩聲,還是沒人理他,最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把飯盆扔到一邊,一手拿鞭子一手提著台燈走了進來。

  朝日借著越來越近的燈光,目光落在被她緊緊捂著嘴的床單青年臉上,再一次被這份凌亂的美貌晃了一下,她開始有點懂為什麼他會被關在這個藝妓和侍女專用的懲罰房間裡了。

  拋開性別,就單靠這張臉,都不用化妝,混個花魁就不是問題。

  唯一的疑點在於他為什麼不出去吃飯,而是藏在櫃子裡一副色|欲熏心的樣子試圖親她。

  腳步聲越來越近,朝日需要判斷一下她現在甩開這個人用『無間』直接出門會不會驚動外面的人。

  ……難道是被下藥了?

  就在她的思維開始向著未成年人不被允許的方向一滑到底的時候,膝丸說話了。

  太刀的聲音直接響在朝日的腦子裡,每一分疑惑和茫然都被她聽得清清楚楚。

  『你先等一下,朝日,他不是人。』

  ?

  在這種一片昏暗,門外有人拿著鞭子步步靠近,門內有個生物意圖對自己強行非禮的時候,朝日後背開始冒冷汗了。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我這麼倒霉一進門來就像磁鐵一樣直直衝著鬼被吸過來了吧???

  原來是食欲熏心嗎?幾乎是瞬間朝日就覺得自己還捂在那青年嘴上的手,仿佛是捂在了烙鐵上。

  『……不是鬼,』膝丸的語調裡帶著詭異的恍惚,像是見到了什麼非常稀奇的事情一樣,尾音的咬字輕輕地飄起來:『這是個刀劍付喪神。』

  「…………」

  「?」

  在手指被扒下來塞進嘴裡含住的瞬間,門外的人猛地走過了這個破木櫃子。朝日聽到髭切聽不出情緒的輕柔嗓音。

  『是的,一個付喪神。』

  三重的刺激攪和在一起給了少女神經一記猛擊,朝日一個激靈,瞪圓了眼睛怒視那人,然後看到他一臉屈辱的表情。

  朝日:「…………」

  她的情緒在想蹦起來給這人一刀和哇噻這個神情太刺激了之間瘋狂搖擺。她努力不去想

  自己現在深陷在這位,呃,付喪神口腔裡的手指,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地在黑暗中等著。

  門外的人走過他們,去到了更深的地方,從地上提起了一具瘦弱的屍體。他仔細地摸過了脈搏和呼吸來確認這個小姑娘是不是真的死透了,最後嘖了一聲。

  朝日這才發現她漏過了一個人,因為早已死去多時,連呼吸聲都沒有,悄無聲息躺在房間深處,像個擺件一樣。

  「又死了一個,」那打手一邊搖頭一邊把提燈拎起來:「也不知道這京極屋裡還能剩幾個人給花魁折磨的。」

  然後他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句什麼似的,趕緊捂住嘴,拽上屍體走了。

  看來花魁們的脾氣都不太好啊,木門上鎖發出一聲輕響,朝日的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狀況上。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濕潤和溫暖,甚至指節邊上就能蹭到金發青年柔軟的舌頭,他皺著眉頭,顯然也因為打手的離開而放松了一點,壓抑的呼吸聲開始重新變得急促起來,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眼睛裡帶著水光,滿臉屈辱和難受,卻在討好地舔朝日的手指。

  朝日頭皮發麻,趕緊先問重要的事:「他這是怎麼了?我能砍他嗎?」

  膝丸考慮了兩秒鐘:『應該是缺靈力了。』

  刀劍付喪神在此世需要靈力才能化成人形,朝日的靈力基本上全盤來自於鶴丸的標記,本身靈力相當低微,根本不足以供膝丸和髭切化形,所以他們兩個就沒怎麼想過這回事,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到一個化形的刀劍付喪神。

  兄長沒說話,做弟弟做了這麼些年,膝丸非常清楚他在忍耐,畢竟這時候他一出聲估計就是「砍了吧」,付喪神會變成這個樣子大半原因是缺靈力缺狠了,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有靈力化形卻沒靈力維持,但如果放著不管這個人形可能很快就會消散。

  對於付喪神來說大概像是死了一次,但更重要的是,他可能知道朝日想查的東西。

  太刀並不指望手入都不太熟練的朝日會「渡靈力」這種高級操作,他沉默了一下:『你給他喂點血他應該就清醒了。』

  「???我瘋了嗎我在鬼窩裡放血?我可是稀血!!」她現在不需要收著動作了,朝日艱難地按住青年的臉把他推到一邊,下一秒又被四肢並用地抱住。

  膝丸的吐字更艱難:『要不你向他吐口水……?』

  「…………」

  說真的,朝日這短暫的幾年遇到過的奇怪的事數不勝數,個個拿出來都是頂呱呱的超出想像力,但今天她還是被驚到了。

  少女沉默了一下,有點明白這付喪神為什麼像個中了藥的人一樣試圖親她了。

  她飛快地權衡了一下她可以使用的選項,最後在放血和親吻中間全都不要,頂著美男子羞恥的目光決定道:「好,吐口水吧。」

  即使是髭切都驚呆了。

  饒是朝日動作迅速干脆利落,但也沒想到她話音剛落就被咬了。剛才還在努力控制力道的付喪神就像突然生氣了一樣,尖銳的犬齒驟然用力,光感覺朝日就知道手指破了。

  遭此橫禍的朝日也生氣了,在他逐漸找回了神志,想吐出來的時候用力塞了回去:「你最好把嘴巴閉緊直到我不再流血為止,要不然咱倆說不准都得玩完。」

  有那麼一瞬間付喪神的表情像個被強迫的良家婦女,朝日更氣了。

  但所幸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雖然表情糟糕,但還是乖巧地閉了嘴。

  明明化形需要很多靈力,但讓一個人形付喪神維持理智卻只需要一點點。

  等到他們兩個都從櫃子裡出來,這位付喪神都沒有完全平靜下來,看起來一句話都不想和朝日說。

  「好了,」朝日嘆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比較和善。

  「雖然不太愉快,但是,呃,很高興認識你,」她一點也不高興,回想了一下膝丸告訴她的名字:「山姥切國廣先生。」

  金發青年一下子從羞恥和屈辱中抬起頭來,半掩在被單下的眼睛驚訝地瞪圓了。

  「……你知道我?」

  「我的刀知道你。」白發褐膚的少女平靜地回答:「你是遇上了什麼困難嗎?」

  叫做山姥切國廣的打刀沉默了好一會。

  「和你沒有關系。」

  「……」

  這態度是真的很差,朝日深吸了口氣,在她猶豫自己要不要拔刀的時候。對方低下頭去把床單又往下拉了拉,語氣猶豫地問了一句:「你想要我做什麼嗎?」

  ……怎麼感覺像是又遇見了一個富岡義勇。

  朝日意識到他沒出口的歉意,也沒有為難他:「你在這裡見過一個叫雛鶴的人嗎?」

  金發的打刀回憶了一下,他自從來了這裡就一直渾渾噩噩的,但似乎確實有聽過這個名字。

  他身上屬於付喪神的血還沒有干,被關在花街的懲罰室裡,因為剛才那一番理智和本能的爭鬥傷口裂開了大半,嘴唇咬得亂七八糟,看上去就像是受了很多苦的樣子,連身上披的床單都破爛的驚人,沒有一處好地方,但歪著頭努力思考的樣子柔軟又無害,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單純真誠。

  「我聽過……那些人說她生了病,被送去了一個叫切見世的地方。」


第102章 一百む切見世和惡鬼糧倉め

  切見世是個什麼地方呢?

  如果說花街裡的店也有星級和三六九等之分的話,切見世就是下等中的下等,價錢只比免費好上那麼一丁點。染了病的,年老色衰的,瘋了的……總之無法接待客人的藝妓大部分會被送到那裡去。

  如果說雛鶴真的在那裡的話,那無論從哪種猜測來說她這個時候的情況都不太妙。

  按理來說,即使是在切見世這種地方,只要不是病得神智不清,都應當是不至於傳不了信的,但朝日現在除了去看看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根據膝丸的說法,這位山姥切國廣身上的靈力波動強度不大,又一副傻呵呵她說什麼信什麼的樣子,十有八九還是個寶寶,不太會撒謊的那種。

  「我要出去了,你還要在這裡繼續待著嗎?」

  朝日再三確認那道小傷口已經完全止住血了,從懷裡掏了點藥粉把氣味蓋住,用紗布纏了纏。

  在這期間叫做山姥切國廣的青年就一直乖巧安靜地坐著,歪頭看她小題大做地包傷口,露出一些「啊人類真脆弱」這種微妙的神情來。

  朝日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過來他大概是自己跑進這間屋子的,就是不想被人發現:「不管你是從哪個店跑過來的,還是趕緊走吧,這兒不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不說貞操問題,鑒於這地方可能有鬼,朝日也不懂鬼對付喪神會不會有興趣,萬一真的有。這地兒連光都透不進來,簡直是壓倒性的劣勢。

  山姥切點點頭,靈力雖然穩定了不少,他看上去還是懵懵的,看上去隨時會裹上被單再睡一覺的樣子。

  朝日看了他一會,把剛剛的傷藥掏出來遞給了他:「我也不知道這個對你們付喪神有沒有用,但祝你好運。」

  從暗室出去之後,膝丸才重新出聲:『他的本體刀不在身邊。這應該就是他來這邊的原因,他把本體丟了。』

  「哇,」朝日驚了:「這是什麼人間疾苦,不過你們離開本體不會當機嗎?」

  看守她的那個女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完全沒有事業心,一點沒有按照老板娘的說法看著她的意思,朝日悄無聲息地從京極屋的二樓窗戶翻到了房頂上。

  膝丸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奈:『當然不會,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是動畫片裡魔法少女和她們的寶石那種,人機分離幾百米就連不上藍牙了。」

  這一串話膝丸只聽懂了對不起,但他已經相當習慣了。

  『不過離得太遠確實不行,所以他應該就是來找他的本體刀的。』

  ……找到花街來也太慘了,朝日在心裡祝他好運。

  街上相當熱鬧,幾乎是塞滿了人,一直等長長的先頭隊伍過去了朝日才看明白這是在做什麼。

  時任屋的花魁『鯉夏』游街。

  這位花魁的長相是和朝日從前見過的蕨姬大不相同的另外一種美麗,蕨姬的美貌是一種攝人心魄的艷麗,而鯉夏更像是朝日心目中的「妻子」形像,溫柔秀美,帶著一種花街少有的端莊氣質。

  朝日在離她最近的地方一眼看到了時透無一郎。

  霞柱看起來總是在走神,辦事能力卻簡直一流,這不一會的功夫已經混到了離游街花魁最近的侍奉位,朝日完全不能想像他是怎麼做到的。

  清秀纖弱的少女穿著比身形略寬大的衣服,看起來宛如花叢中的一根柔綠新柳,他微微抬起眼睛,目光精准地落在朝日蹲著的位置。

  看起來像是一個詢問的樣子。

  朝日比了一個切見世的方向,示意自己之後要去的地方,具體的情報會由宇髓天元養的忍鼠進一步傳達。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聲交錯,一

  瞬之後屋頂上的少女就失去了蹤跡,偽裝成女孩的少年收回目光,恢復成了之前大腦放空的樣子,跟在花魁後面走過了這條街,任由兩邊小店的游女們投來妒恨交加的眼神。

  鯉夏的余光落在他身上,撲哧一聲笑出來:「小時子真的好冷淡啊。」

  時透無一郎沉默地看著前方。

  切見世裡的房間甚至比京極屋還要更亂,因為建築的時候就沒有考慮到整齊或者美觀這一類需求,裡面房間的排布簡直就像小孩搭的積木。通鋪和單間隨便地混雜在一起,走廊上還堆著大堆大堆的不明物體,根本分不清那間是住人的哪間是放東西的。

  根據宇髓天元臨來之前對他老婆的外貌描述,雛鶴夫人這樣的樣貌,即使因為生病或者別的原因來了這裡,應當也是裡面待遇比較好的,朝日避開那些人影攢動的紙門一路向裡,在走廊盡頭找到了一排相對安靜些的地方。

  她只隨手推開了一個就知道自己蒙對了。

  這倒不是因為裡面躺著一個腦門上寫著雛鶴的美女,房子裡確實有一個美女,虛弱地靠在房間的一角,看到朝日進來的一瞬間露出了非常驚慌的神色。

  因為太陽還沒有完全落盡,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地方給她的感覺不太好,她想找到人就趕緊離開,朝日的嘴只快了一瞬間。

  「請問您是雛鶴夫人——」

  她只來得及聽到一聲焦急的「不要!!」,然後視線就驟然黑了下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

  ……果然是中招了。

  朝日咬了咬舌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就在冷靜下來之後看到了一個許久沒見過的詭異場景。

  雖然似乎像是被關在了什麼地方,不太能動彈,但視力還是可以正常運作的,她的位置比較高,能相當輕松地把整間屋子的全貌看一個大半,是以,朝日瞬間就想起了從前剛被弄到千葉山看見山神那時候的感覺。

  ——這一整個房間,體積大概等於一個京極屋,密密麻麻,全都被縱橫交錯的,藤條一樣的彩色綢緞掛滿了。

  裝修風格類似於小學班級聯歡會在天花板上掛彩條的掛法,只不過要更驚悚一些,每條彩帶上,都畫著一個表情各異,栩栩如生的人臉。

  那麼仔細一想,可以立刻就明白自己現在也是這些人臉中的一個。

  朝日在這一刻的沉默連髭切都覺得不太妙。

  在哆哆嗦嗦地逼著自己開動腦筋的時候,朝日就直覺得被綁住了仿佛也不錯,要不然她現在八成整個人能抖出節奏感。

  鬼,肯定是鬼。宇髓的三個老婆九成九是暴露了,鬼應該早就收到消息近期會有獵鬼人來探查,在雛鶴在的地方留下了這種具有束縛和儲存能力的彩帶,就等著來一招請君入甕,朝日也不負眾望,光速就進去了。

  這裡封著這麼多人,可能就是鬼給自己設的糧倉或者監獄之類的地方,鬼本身不在這裡,看這個彩綢的風格大概是個女鬼,從血鬼術的等級來看至少是下弦及以上的鬼,如果是能提前收到消息的程度,八成是上弦。

  在田中之前說過的上弦裡各項都對不上,排除鬼意外死亡換人的可能性,這個極大概率會是他說自己不知道的那個上弦之六。那麼剩下的問題就是這到底是鬼的倉庫還是鬼的腸胃,這些綢緞到底是只能用來儲存,還是可以像屋稚的牆壁一樣,附帶消化功能。

  你可能有過這樣一種感覺,等待發卷的時候比開始寫考題的時候更容易緊張,朝日沒踩進陷阱之前還在提心吊膽,但現在明擺著已經著道,說不定離死期不遠了,她就開始逐漸鎮定下來了。

  槙於正在離她不太遠的地方。

  要說宇髓天元的三個老婆裡誰最好認,

  那就一定是這一位了,她有一半金色的頭發,另一半是黑色的,額頭上還有一道疤,表情看起來相當憤怒,像是在一直罵著什麼。

  這是朝日意料之內的,而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在那一堆彩帶裡,看見了一個熟面孔。

  ——剛剛分離不久的山姥切國廣。

  鬼分不清付喪神和人類嗎?

  還是說鬼的這些陷阱綢緞其實並沒有那麼靈敏和智能,只是單純像捕獸夾子一樣把踩中的人都收進來?

  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下,朝日腦瓜從來沒轉得這麼快過,她的目光瞥向下面,這間「倉庫」的地板,然後在髭切的提示下明白了付喪神為什麼會在這兒。

  並不是他倒霉,或者他尾隨朝日。有關鬼的第二個猜測八成是真的。

  那地板上正隨便地扔著一把打刀。

  山姥切國廣的本體。


第103章 一百零一む這是在欺負女同學對吧め

  山姥切國廣雖然整個都被封進了鬼的綢緞裡,但實際上他還保留著轉頭和做出面部表情的能力,比此刻保持著正在怒罵樣子的槙於要強上一點,可能是由於靈力和付喪神構造的緣故。

  打刀的目光並不直接對著他地上的本體,而是震驚又焦急地看向了朝日。

  ……是個貨真價實的天使沒錯了。

  他們兩個被封入綢緞的角度很巧,正好在隔了一段距離臉對著臉的程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表情和狀態。

  這個綢緞就像是某種異次元口袋,人處在裡面像是處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中,能否保有理智和行動的能力純看個人素質,但聲音是一定穿不出來的。

  朝日一邊試圖摸一下膝丸和髭切,一邊盯住他開合的嘴唇。

  你——沒——事——吧——

  和生天目天星一起執行了兩次任務之後,朝日就被迫學會了讀唇語。

  盡管這句關心本質上來說,和她吊在懸崖上時灶門竹雄安慰她冷靜差不多,放在平時她肯定不予理睬,但此刻朝日還是覺得受到了安慰。

  她現在正處於類似被麻繩捆著雙手雙腿的狀態,只要一隨便亂動就會感覺到傳遞至全身的束縛感,她不確定自己的動作會不會驚動綢緞的主人,只能用一個相當別扭的方式,把自己抻長了一點一點地朝著周圍伸展身體瞎摸索,一邊對金發打刀比了個口型。

  「暫時沒事,你呢?」

  山姥切認真地盯著看了一會,露出了非常迷茫的神情,並在朝日放慢速度重復了一遍之後,變得更加迷茫。

  「…………」

  ……原來你不是想用唇語,而只是單純地不知道自己現在發不出聲音來啊!

  朝日長嘆一口氣,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被封在綢緞裡的感覺相當奇怪,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一個平面裡,手腳的使用都和平時完全不一樣了,但朝日有一種感覺,自從武藤惠子的那一次事件之後,膝丸就似乎開始在她手上變得稍微強一點了,只要讓她摸到刀,就應該可以先從這個綢緞的封印中出去。

  然而事情如果都能按照好的那方面來的話,朝日現在可能早就已經完成夙願,找個角落去鹹著了,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摸著的時候,不妙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和所有其他的彩綢帶子一樣軟軟地垂著的一根,毫無預兆地像一個大毛毛蟲一樣,在半空直了起來。

  綢緞的表面波浪一般蕩起一圈漣漪,以一個朝日很熟悉的方式——山神同款——浮出了一張臉,一個朝日更熟悉的聲音從帶子裡響了起來。

  ……慵懶嫵媚,尾調鋒利地微微揚起來,能讓一個好好的人酥掉半身骨頭。

  「…………」

  我靠啊媽媽是蕨姬啊!!!!

  這個聲音作為朝日剛來到這個世界上時給予她的最大的驚嚇,直到現在偶爾做噩夢還會聽到,和童磨的笑臉一樣深深刻進了DNA,怎麼樣都能認出來。

  而現在這聲音的主人正在以一種小姑娘查閱她的玩偶房一般志得意滿的饜足語調,高高興興地開口道:「讓我看看,又是誰來了?」

  綢緞凸起的刺繡彩紋微妙地形成了「眼睛」的部分,明明是相當詭異的場景,卻奇怪地給人一種艷麗可愛的錯覺,眼珠的部分在整間屋子裡輕輕地轉了一圈,定格在了朝日的臉上。

  「這哪來的黑丫頭?」她非常嫌棄地別開了目光。

  「…………」謝謝你啊宇髓天元!!!

  槙於似乎已經被抓進來挺久的了,並沒有分到更多的關注,新抓進來的只有朝日,山姥切國廣,和一個,呃,一個即使被封在了帶子裡都滿臉笑容的西裝外國人。

  蕨姬對第一個

  和最後一個都不太感興趣,她一眼就看中了裡面最好看的那個——山姥切國廣。

  位列上弦之六的墮姬在吃儲備糧的時候有一個順序,她喜歡把最好看的留到最後,但太醜她也不想吃,長相中等的最先遭殃,所以她這個時候並不太餓,只像玩娃娃一樣,想把屋子裡漂亮的那個先拿出來擺弄一二。

  山姥切國廣應聲從帶子裡摔出來砸在地上。

  付喪神本就因為靈力缺乏而相當衰弱,之前咬朝日的那一口也就是勉強維持了人形,青年被這一下摔得七葷八素,在找回了身體控制權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地上竄起來直奔他本體刀的方向。

  墮姬不是個很聰明的鬼,這一點是被她老板鬼舞辻無慘親口蓋章承認的,因此她也沒有什麼卓越的戰術,遵循的宗旨非常簡單——對方想干什麼,我一定不讓他得逞就好了。

  這就像下五子棋一直追在對方屁股後面圍追堵截一樣,遇到厲害的對手多半是要輸的,但憑借上弦的鬼與生俱來的身體素質和獨特血鬼術,她這些年也鮮少有敵手。打刀直接被後面奔襲而來的綢帶拴住了後腳腕,臉朝下砸了下去,綢帶將他被纏住的部分重新封回了異空間中,像個腳鐐一樣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我要提前吃了你。」綢帶上的臉氣鼓鼓地說。

  而山姥切已經連把他本體召回手上的靈力也沒有了,他反身起來給了那綢帶一拳,又被拴住了手腕,四肢大開地吊在半空。

  冰涼光滑的彩綢蛇一般攀上他的脖頸,停留在被單和皮膚的交界,輕柔地摩挲了兩下。

  就在場面開始向著糟糕的方向加速飛奔的時候,一道雪亮的銀光從高處毫無預兆地斜劈下來,四條綢帶應聲而斷。

  朝日終於摸到了她的刀。

  白發少女像一只半空中手腳不協調的貓一樣,胡亂蹬了兩下,一把拎住了金發青年的後衣領子把他向後一甩,剛好扔到他本體刀上,打刀卻不願意順勢變回原形,在地上滾了一圈之後抽刀出鞘,站在了朝日前面。

  「你們倒是感情很好嘛,獵鬼人,這男人是萩本屋來的吧,你是進來嫖的嗎?」

  被朝日削斷的帶子受驚了一般人性化搖動了一下,緩慢地縮回來,蕨姬語調惡毒地問了一句。

  哇,不愧是花魁,措辭就是這麼刺激。

  但朝日現在絲毫沒有和她講兩句的心情,她很怕一聊起來讓蕨姬想起她曾經從她眼皮子下面逃跑,還順走了一匣子首飾的事,到時候新仇舊恨一起算就麻煩了……

  少女獵鬼人盯著布帶的移動軌跡看了一會,問了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所以這些帶子算是你的分|身,而不是單純的武器,我削斷了你會痛對嗎?」

  那截布被踩到的貓尾巴一般猛地晃了兩下:「!!!」

  「你這黑鬼真敢說啊,還是省省力氣,等我絞斷了你的胳膊再跪在地上求我吧!」

  猜對了。

  朝日騰空躍起,避開了整間屋子裡縱橫交錯,一瞬間全部活過來的綢帶,在群魔亂舞的間隙竄出來落在房屋的橫梁上,除了刀刃之外,她不敢讓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落在這些柔軟的衣帶上。

  朝日見過蕨姬的樣子,就算變成鬼不成人形了,也絕不是一條帶子的形狀,最可能的就是她本人正在花街的某個地方做著別的事,現在操控的是分|身。

  「爺爺,」

  『不要叫我爺爺!!!』這孩子一緊張就叫爺爺的毛病老大不小了也沒有改善。

  「你說我現在把裝著槙於的那根帶子砍下來,然後直接在牆上開個大洞能跑掉嗎?」

  『這種事情你自己決定,』膝丸無語:『不過我覺得你可以打打試試,這個看起來不太強。』

  從朝日盯著牆壁躍躍欲試的表情來看,她

  完全沒有把膝丸的話聽進去。

  少女腳下重重一踏,膝丸的刀光在空中拉出一條筆直的線,由於速度太快,原本因為質地的柔軟而能緩衝掉大部分利器攻擊的衣帶被迫帶著極限抻直,齊刷刷地崩斷了一整排,裡面的人嘩啦啦掉出來,朝日從人堆裡精准地看見了槙於的金發,衝過去一個公主抱把人接住。

  槙於剛一重獲自由就被抱著接連三次狹小地帶急轉彎,饒是忍者出身都有點頭暈,朝日在層層綢帶之間左衝右突,好容易對准了房間的內牆,卻看見剛才還火急火燎追著她的帶子突然靜止在了半空。

  然後毫無預兆地開始回縮。

  「哼,讓你先多活一會好——」

  蕨姬的「好」字剛發出了前半個h音戛然而止。

  白發獵鬼人在空中一個驟停,踩著她剛剛打算開個洞的房間內牆強行把身體擰了回來,她把懷裡的女忍者直接扔了出去,下一秒身體消失在了半空。

  無之呼吸『海上生明月』

  狹窄黑暗的空間是這招發揮的最佳地形,無數密集的刀光織成的的銀網像煙花一樣從半空炸開,在不算太大的房間內劍氣向著四面八方輻射開來,撞在牆壁上的反射讓房間裡的大多數人短暫地失去了視力,卻精准地沒有碰到一個普通人。

  大概一秒半之後,朝日落回地上,她腳下是滿地幾乎碎成了粉末的布片。

  「說什麼讓我多活一會,其實是宇髓或者時透遇上她了,所以不得已要召回分|身而已吧……」臨時改了主意的少女摸了摸後腦勺:「感覺這個蕨姬好像還真的挺好懂哎。」

  像是做了一輪免費過山車,已經摔得頭暈目眩找不著北的槙於猛地晃了晃腦袋,聽到那個鬼殺隊孩子的喃喃自語。

  「我的宗旨可是敵進我退,敵退我就看情況追。」

  地面上,時透無一郎拎著須磨的後衣領子,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他身後是四分五裂的時任屋。

  「你就這點能耐啊?」少年清秀的臉上冰消雪融一般地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花魁模樣的鬼幾乎要氣得發抖了,青筋順著她裸露在外的纖細手臂一路爬到額頭,漫天的綢帶從花街的各個角落飛出來彙入她的身體,鬼烏黑漂亮的頭發從發尾開始變成銀白,化名為蕨姬,真名為墮姬的上弦之六一眨不眨地看著時透無一郎,一字一頓地咬著牙:「你會為這麼和我說話而後悔的。」

  「這一次,一定會為無慘大人,把柱的人頭帶回——。」

  在銀白即將蔓延到頭頂的時候,她的完全態化突然卡頓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痛還是因為驚訝,少女模樣的鬼甚至茫然了一瞬間。

  「哦……」少年獵鬼人提起刀,熱心地問道:「是分散在哪裡的身體沒收回來嗎?」

  「你少得意忘形了——」

  回答她的是一聲巨響,然後他們腳下的地面就像井蓋飛起來了一樣突然被捅開了一個大洞,一個白發少女一手拎著一個金發的人影,灰頭土臉地蹦出來:「耶!!再見朋——」

  一出來就看見了這麼一個場景。

  「……呃。」她眨巴了兩下眼睛,輕輕地把人放下來,把刀藏到身後,後退兩步,剛想張嘴說些什麼。

  在她旁邊,一半金發一半黑發的女忍者終於沒忍住,扒著地面開始狂吐起來。


第104章 一百零二む誰還沒有個家長め

  霞柱時透無一郎的日輪刀是一種白中泛著淡淡的薄荷色光芒的漂亮顏色,而朝日會知道這一點的原因是,她剛被這把漂亮的日輪刀砍了一刀。

  「喂!!!」少女毫無預兆地拔地而起直衝到半空,汗毛倒豎地發現自己剛剛腳下站著的地面被剌開了一道尖銳的劃痕:「你瘋了嗎?!你干嘛打我?!!」

  黑綠漸變長發的少年雲淡風輕地收回刀,絲毫沒有一點對不起的意思:「宇髓前輩說如果你要是打算臨陣脫逃,就讓我這麼辦。」

  時透無一郎彬彬有禮地詢問道:「你剛剛是不是想跑?」

  「…………」

  「魔鬼吧你們是!!!主公不是說好了我是偵察兵嗎?誰家的偵查兵需要帶頭衝鋒啊!!」

  「這和職能沒有關系,」時透看了朝日兩眼,再次把刀橫在了胸前:「我只是覺得,面對這麼弱的對手都不敢迎戰的隊員……」

  「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位美女眼睛裡的數字!」

  「就是!!你看不起我嗎?!我可是上弦之六!」

  「…………」

  「…………」

  時透無一郎沒再說話了,他很平靜地看了看朝日,用肢體動作表明了他的意思。

  這上弦之六是怎麼回事啊!!蕨姬你的逼格呢?!!怎麼時隔多日不見你就變成憨憨了啊?!朝日默默地捂住臉。

  「你們什麼意思!太過分了吧?!」美女樣子的鬼敏銳地感覺到了冒犯,逐漸開始氣急敗壞起來。

  下一刻她就像個美艷蜘蛛精一樣,從衣服後面延伸出了八條節肢一般的綢帶,縱橫交叉地砍了過來:「血鬼術·八重帶斬!!」

  柔軟的綢帶被無形的力量灌入,在這一刻竟然泛出了金屬的冷光,經過的地方仿佛連空間也要一並割開,朝日和時透同時從地上躍起,避開了彩綢的行進軌跡。

  這下好了,不打也得打了。朝日嘆氣,她跳起來的時候手裡還拎著兩個人,此刻也顧不上多話,只都叮囑了一句「彎腰貼著地,趕緊快跑吧,跑出花街就安全了」,就把他們扔了出去。

  墮姬的綢帶遇柔則剛遇剛則柔,和短兵相接時硬碰硬的法則完全相反,應對不當極容易出現那種刀被裹住人被切開的情況。

  源氏兄弟在斬妖除魔方面是專家,雖然比不上日輪刀砍頭專業,但砍這種血鬼術的東西和切菜相比也沒什麼差別,朝日都不需要特意避開那些帶子,刃面相撞的時候自然用力,就能把它們削個七七八八。

  時透無一郎是另一種打法,朝日還是第一次見霞柱動手,然後發現這人的身法是真的不愧對他的名字,飛在空中像一片飄飄蕩蕩的雲,劍法也是輕柔陰險掛的,刀尖挑著綢帶宛如起舞,毫不費力地繞了兩圈,就把追他的那六條打了個蝴蝶結,然後一刀切了。

  兩個人都落下來,時透落在地上,朝日蹲在屋頂。

  「剛剛是你弄的嗎?」時透無一郎頭也不回地問朝日。

  朝日點頭:「是的,我切的很碎。」

  時透也點頭:「那我也試試吧。」

  兩道人影從不同的地方暴起撕裂空氣,相似的銀色刀光在空中交織又錯開,默契地分好了各自的區域,追著墮姬屁股後面的衣服帶子展開了單方面屠殺。

  時透無一郎沒怎麼和隊友打過配合,他的戰術在於飄忽不定,敵人預料不到,隊友也容易被誤傷,但第一次的感覺竟然意外地還挺舒服,這個叫朝日的隊員雖然膽子不大,但好在眼疾手快,總能從他的前進路線上及時避開,也不會因為貪功冒進和他撞到一起。

  鑒於這番完美的配合,一個呼吸之後,墮姬被他們兩個扒光了。

  說是扒光也不太貼切,畢竟那衣

  服作為血鬼術的一部分,即使碎得拼都拼不起來,也還是可以再生的,但這不妨礙鬼捂著裙子尖叫:「你們兩個醜八怪竟然敢這麼對我!你們會不得好死的!!」

  朝日最不在意的就是別人罵她,但她沒想到時透無一郎居然搭腔了,這位十幾歲的天才少年默不作聲地從兜裡摸出一個鏡子扔給墮姬:「蓬頭垢面的老女人說誰醜八怪呢?」

  有那麼一瞬間朝日和墮姬的表情看起來差不多難以置信。

  不說朝日,這簡直踐踏了墮姬作為花魁的尊嚴,少女臉上的花枝因為憤怒紅得快要滴下血來,十指的指甲暴漲了兩倍有余,身後的飄帶重重擊在她身後的屋子上,憑借著這一瞬間的衝擊力重新分出了十六條帶刀,鋪天蓋地地兜頭罩下來。

  她身後的木質房屋被這一下抽得四分五裂,露出裡面倉皇的人影,被激怒的鬼根本不在意糧食的生命,鋒利如鋼刀的衣帶斬開了房梁而不停,把橫刀格擋的山姥切國廣打得撞破牆壁直飛到後面去,砍瓜切菜一般直奔地上呆若木雞的小丫頭。

  死亡的腥風呼嘯而至,那姑娘只來得及閉上眼睛,血花在她面前綻開,人類的上半部分肢體猛地撞上了她的鼻梁將她向後帶倒,噴濺的血跡染紅了她的大半張臉,在空中劃過一道凄厲的痕跡,那孩子哆哆嗦嗦地睜開眼睛,看到被腰斬的茶發西方男人。

  花街裡的外國人很少見,大約一兩天之前她遠遠地見過他一眼,男人步履輕快矯健,神采奕奕。

  現在他只剩上半截了,卻還能動彈,伸出沾滿血跡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臉:「笑一笑吧,你活下來了。」

  那孩子後知後覺地張開嘴,哇地一聲哭了。

  墮姬無暇顧及她的綢帶是不是剛剛不小心殺了誰,對她來說殺了反而更好,礙手礙腳的人就該有自覺地找個見不得光的角落去死,對,她指的就是面前這兩個老鼠。

  「擋了無慘大人的路就應該乖乖去死啊!還掙扎什麼呢?!」

  「那你倒是有本事來殺我們呀。」這句大膽厥詞是朝日放的,她發現這帶子雖然整體變得更強了,但比起童磨的脖子來說還是不值一提。

  而時透無一郎更氣人,他在漫天刀光劍影中停了下來,仿佛他都懶得格擋了,只很失望地嘆了口氣:「你就真的只有種程度,再也沒有別的招式了嗎?」

  「你找死!!!」鬼的利爪下一秒從重重綢帶中猛撲出來直指他的脖子。

  墮姬撞進了一片雲霧裡。

  霞之呼吸·七之型『朧』

  在如夢似幻的霞影中驟然失去目標和方向的鬼,本能地做出了她最熟悉的動作。

  ——層層綢帶從空中撤回來,七手八腳地合攏包圍,像花萼保護花朵,母親保護孩子,哥哥保護妹妹那樣,環抱住了中心的少女。

  墮姬抱著頭蜷縮在繭中,感覺到從外而內流水一般沁入的涼意。那兩個獵鬼人都不見了,他們的衣角在霧中閃得飛快,他們不再說話了,她看不見日輪刀的軌跡。

  她好疼啊。

  柔軟美麗的布繭被絞得粉碎,從朝日的刀上飄落下來,膝丸像一把鋼鑽直直地釘進去,把名叫墮姬的貝殼硬生生地撬開,時透無一郎的日輪刀就跟在後面,輕描淡寫地摘下了她的脖子。

  「我們搞錯了吧,這個要是上弦,鬼舞辻無慘墳頭草都三米高了吧。」

  朝日茫然地握著膝丸,頭一次贏的這麼輕松,她也沒緩過神來,花魁尚來不及消失的美麗頭顱上,墮姬咬著唇,像個被欺負了的小女孩,淚水正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地往下落。

  不得不說即使身首分離,她哭起來的樣子依然很好看。

  「不知道,但我們應該可以回——」

  朝日的話突兀地斷在了半空中。

  兩

  把漆黑的骨鐮從失去頭顱的墮姬背後毫無預兆地伸出來。

  這兩把鐮刀出其不意,速度和剛剛的墮姬天差地別,仿佛毒蛇漣涎的尖牙,帶著「死」的陰影以一個看起來極慢卻又瞬息而至的速度,在毫無防備的朝日和時透眼中放大。

  「……欺負我可愛的妹妹,問過我了嗎?」

  完了,這鬼居然有家長。

  在一口氣接不上去,匆匆忙忙橫刀在胸前格擋的時候,朝日只來得及這麼想。

  「音之呼吸,五之型。」

  『鳴弦奏疊』

  巨大的爆炸聲自後方橫貫而來,刀影高速旋轉的圓環在空氣中層層套疊,以一個炮彈爆炸般的直線軌跡奔襲而至在半空中炸開,衝擊力把瞪大了眼睛的鬼和獵鬼人一起掀飛出去,剛剛只說了一句話的妓夫太郎和墮姬的半邊身體直直向下砸進了地面。

  宇髓天元一只胳膊下面夾著一個孩子,對那個深坑眯了眯眼睛。

  「欺負我可愛的後輩,問過我了嗎?」

  朝日在他腋下艱難地伸出一個拇指,口齒不清驚魂未定地嗚咽:「愛您,宇髓前輩。」


第105章 一百零三む花魁之死め

  如果單說發色的話,妓夫太郎和宇髓天元的老婆槙於還有點像,都是一種讓人完全摸不清頭腦的長法。

  就算是時透無一郎這種小蔥似的黑綠色頭發,都是非常柔和地從發尾逐漸過渡到發梢的,而妓夫太郎的頭發就像是被一刀斜切過一般,在齊著眉毛的地方筆直干脆地從綠色變成了黑色,再配上他燈籠似的熒黃色眼睛,不盈一握(物理)的腰身,和遍布全臉的黑斑……

  「這鬼長得真醜啊。」宇髓天元感嘆。

  「是啊,難以置信那女鬼天天和這種東西待在一塊,居然還嫌別人醜。」

  時透無一郎的形像在朝日心裡基本已經崩塌得差不多了,可能這孩子是一感覺到壓力就控制不住毒舌的類型吧,她默默地想。

  是的,壓力。

  雖然不知道這位上弦之六是人格分裂具像化還是真的兄妹一體,但新出現的這位哥哥和先前的妹妹比起來,簡直是新入隊和柱的差別,那兩把黑色鐮刀只是一動不動地被他握在手裡,就讓朝日頭發梢都有點炸起來了。

  「難以置信你們居然還有心情挑釁他。」

  朝日從宇髓天元的胳膊底下掙扎出來,看到對面形容可怖的鬼奇差無比的臉色,他似乎完全沒聽到他們的刻薄話,不太熟練地對面前的三個獵鬼人咧出一個陰沉的笑容:「真好啊。」

  他的目光緊緊地黏在宇髓天元身上:「真好啊,長得這麼高大,這麼帥氣,體格這麼健壯,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吧?」

  朝日發誓她看到宇髓暴露在空氣中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男女通吃還跨物種,不愧是你。」朝日心情復雜地比了個拇指。

  然後後腦勺就挨了一巴掌:「你在想什麼齷齪的東西啊臭小鬼!!這明擺著是在嫉妒本大爺的華麗吧!給我對關心你身心健康的錆兔道歉啊!!」

  揍朝日真的很解壓,音柱迅速冷靜下來,用他半箍著頭發的那張風流美人臉倏地對鬼笑了一下。

  「對啊,你也看到了,不僅後輩的小鬼仰慕我,就連老婆我也有華麗的三個呢。」

  他話音剛剛落下的瞬間朝日就火燒屁股一般光速從地上彈了起來,匆忙得都沒顧得上反駁他的自戀,果然她蹦起來的瞬間鐮刀已經殺到了他們落腳的地方,裡面蘊含著的殺意和怨毒簡直是路過的螞蟻都會驚嘆並迅速喪生在其中的程度。

  「你找死?!居然有三個老婆!!!!怎麼能有三個老婆?!不可原諒!!我一定要殺了你!!!」

  「就說你干嘛挑釁他啊——!」長太刀細窄的刀鋒和帶有弧度的漆黑鐮刃撞在一起,幾乎是立刻朝日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腕在發出哀鳴,這根本不是能正面相撞的程度,她立刻松開力道接了一發近距離『無間』閃到了一邊。

  鐮刀驟然失去了相抗衡的力道,被慣性帶著惡虎撲食一般扎到了地上,在地面留下一道帶有腐蝕性的狹長裂痕,白發少女倒吸一口涼氣。

  「讓前輩來教導你一件事吧,」宇髓天元的雙刀在空氣中震動,他一個人擋住了同時針對他和時透的多面攻擊,只在腰側受了一點輕傷:「鬼這種東西,你對他們客氣,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你在說什麼啊前輩!!」

  白發後輩一臉驚恐:「這鐮刀帶毒啊!!!」

  空氣都安靜了那麼一瞬間。

  然後宇髓天元和鬼同時暴起——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就不能讓我安靜裝個逼嗎?!」

  「哼為你的大意和愚蠢付出代價吧!!」

  然後同時陷入沉默。

  這次是鬼有點疑惑了,頂著奇特發型的哥哥輕輕地歪了歪頭:「咦?你怎麼還能動?」

  「大概因

  為你是個廢物吧。」純白的劍鋒悄無聲息地從妓夫太郎後面伸出來。

  「哥哥!!!」凄厲尖叫同時響起,剛剛那個連刀都不敢接的小女孩獵鬼人輕巧地落地,手裡提著墮姬適才長好的頭。

  時透無一郎沒能砍下去,妓夫太郎的手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扭曲到背後,用一把鐮刀架住了他的日輪刀,另一把向下抵著宇髓天元的雙刀,寸步不讓地將它卡在自己的身體之外。

  強行扭過去的那根胳膊鮮血直流,森白骨茬從干裂的皮膚表面突出來,鬼毫不在意地用力甩開了時透無一郎,一邊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可憐的妹妹,也只有你這白痴才會中這麼明顯的偷襲了。」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絲毫不能想像是對珍視的妹妹說的,連墮姬本人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她被朝日提在手上的頭就天旋地轉地飛了起來,兵刃相碰發出金屬撕咬般尖銳嘶啞的聲音,隨後被利刃入肉的悶聲中止。

  朝日捂著肩膀踉蹌地撞在宇髓天元的胸前,痛得嘆氣:「蕨姬你不行啊,我剛剛想把你扔出去爭取點時間,還以為你哥哥很愛你呢,結果他壓根一點不在乎啊。」

  即使朝日的刀不是日輪刀,但在妹妹的腦袋被朝日扔出去之後看都不看一眼就直奔著她來,多少能說明一些問題。

  墮姬本能地意識到她在挑撥離間,並不上當:「哼,你現在才明白過來嗎?我和哥哥一體同生,就憑你也想殺我——」

  「我知道了。」時透無一郎平靜地接上墮姬的後半句話:「得把兩個鬼都砍了。」

  「…………」

  這就是二五仔嗎?愛了。

  「雖然告訴你們也無妨,」垂首站在那裡的妓夫太郎語氣溫柔:「但無論怎麼想,一想到你們這樣欺負我妹妹不靈光的小腦瓜,我都沒有辦法原諒啊。」

  「你已經毒發了吧?只是身體素質強上一線而已,動作變慢了哦?」浸透著毒汁的尾調在半空中拉長成一線模糊的黑影,都不用宇髓招呼,朝日就從他身邊猛地竄走了。雙刀和雙鐮在空中碰撞出連續的音爆,雲霞晨霧一般的純白刀刃輕巧危險地游走在外側,戰鬥的雙方默契地分好了對手。

  朝日踉踉蹌蹌地站到了墮姬的面前。

  墮姬的頭還在安裝,她看起來就不像是能一心多用的樣子,朝日從懷裡把蝴蝶香奈惠給的解毒劑一股腦地掏出來塞了一嘴,留了點給宇髓天元,把肩膀裹了裹,才重新抬起頭來。

  意料之中地沒有太大用處,她也不是忍者,已經開始全身發麻了。

  而更壞的消息是,裝好頭的墮姬變得更強了。

  從天而降的彩色衣帶落雨一樣筆直地扎下來,說是萬箭齊發也不為過,原先十條八條的看不出來這玩意很強,但漫天的艷麗彩色仿佛暴雨挾著勁風直落而下的時候,即使打著傘也會不可避免地被淋濕。

  「你這是覺醒了血統還是換了你哥哥的號啊?」朝日在腥風血雨裡上躥下跳,她感覺自己離刺蝟也不遠了。

  即使膝丸斬那些布條很容易,但數量太多的時候也麻煩的要命,而且就算砍了蕨姬也不影響它們繼續蹦跶,這事情的關鍵在宇髓和時透他們那邊什麼時候能完事。

  「哥哥!!你怎麼還沒結束?!她欺負我!!」少女模樣的鬼半截胳膊飛出去,痛得大聲尖叫。

  朝日一半身體是麻的,一半又疼得厲害,一把抹掉嘴邊的血,詞都不改的:「前輩!!你怎麼還沒結束?!她欺負我!!」

  她們兩個站在屋頂上打,而宇髓和時透幾乎打穿了花街那一整串房屋的側壁,從街頭打到街尾,漆黑的小圓球浮在半空滴溜溜地轉,不管是哪一方的刀細小摩擦都能帶動著宇髓天元的□□炸一片,人鬼的腦子都是嗡嗡的,十分默契地來了一句:

  「別吵了!!」

  「……唉,男的指望不上的,還是來靠自己吧。」白發的獵鬼人搖搖晃晃地站在半根斷掉的房梁上,對著蕨姬咧嘴一笑。

  她看上去被毒侵染得神志都有些不太清了的樣子,甚至都不能夠做到完全躲開她的衣帶,被妓夫太郎刺傷的地方一直在出血,臉上灰塵和原本褐色的皮膚混成一團,連神情都不太能看得清楚。

  但她吊兒郎當地站在那兒衝墮姬一笑的時候,這個位列上弦的鬼竟然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戰栗。

  她視其為奇恥大辱。

  「哈?區區一個普通人類你在說什麼大話啊,過了這麼久,胳膊都要抬不起來了吧?」十六條綢帶交錯著橫斬過去:「事到如今你以為我會在乎你說的那些嘲諷的話嗎?都是弱者找的借口罷了,就算你能砍掉我的脖子又有什麼用?只要哥哥還在我就一定會贏。」

  太刀的鋒刃裹挾在一層又一層似乎永無止境的綢緞中,它們像主人一樣擁有著近乎凶狠的艷麗與韌性,在層疊花影冰冷惡毒的間隙,花魁青筋暴起的利爪一閃而過:「鬼就是這樣強大又美麗的東西啊——!」

  「讓我把你變成鬼吧!!」妓夫太郎的語調裡牽動著殘忍的興奮,他的濺血鐮不擊中目標絕不會消失,在黑綠發色的少年身上開出從左肩一直到右後腰的巨大傷口。

  時透無一郎面無表情,在這種時候,他的目光定格在被打穿的窗紙一角,在那外面,根本都數不清楚的彩色綢帶像巨樹扎根大地一般鋪滿了視野,卻沒有任何一條能穿過他們頭頂危如累卵的屋頂。

  ……正因為這樣,那幾個很小的筋肉鼠才能一路帶著雛鶴塗好了毒的苦無,來到宇髓天元身邊。

  ——讓不會呼吸法的忍者能直面鬼的殺手锏,甚至可以短暫封住下弦的鬼的行動。

  他們糾纏了足夠久,宇髓天元的譜面已經完成了。少年和青年同時對著黑光繚繞的妓夫太郎露出一個血淋淋的微笑。

  音之呼吸·四之型『響斬無間』

  霞之呼吸『朧』

  朦朧薄霧間,純白與漆黑的刀光悍然相撞,朝日聽到墮姬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怎麼還不放棄啊?!明明只是個最開始要扔下同伴獨自逃走的膽小鬼而已!!」

  「是這樣的,我確實是個很怕死的人,關鍵時刻寧願拋下同伴也要活下來,照這一點說可能都不配稱作獵鬼人,但是你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來了嗎?」

  白發少女都一點生氣都沒有,回答墮姬的聲音耐心又平靜。

  「因為你根本沒有到能殺掉我的程度啊。」

  墮姬用分|身見過一次的華麗招式再一次迎著滿天星光落進她眼底,然後她因為哥哥,因為憤怒,因為積攢至今的悲慘和痛苦而變得更強的衣帶,再一次毫無抵抗地碎成了粉末。

  「讓我來告訴你一件事。」那少女獵鬼人燃燒著的金瞳沉默又隱忍,她背手從後背抽了另一把刀,墮姬一直以為是什麼棍子的那一把,在屋頂下面,巨大的爆鳴聲像信號一樣突兀地響起來,淬毒的苦無在狂風驟雨般的短兵相接瞬間被毫無知覺地送入了妓夫太郎的身體。

  「你覺得只要足夠強就一定會贏,這是錯的。」

  無之呼吸

  ——『虛刃』『無間』『濯清漣』

  散發著死意的銀亮刀鋒在鬼的眼睛裡急劇擴大,就像什麼東西都沒有辦法攔得住它一樣,名叫墮姬的鬼在這一瞬間,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個又干又瘦,被她劃破了大半張臉,餓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扎穿門板的發釵尖端。

  「你!你是她!!你是無慘大人要找的那個——」

  聲音和聲帶一起被截斷,花魁美麗的頭顱終於徹徹底底地滾落在地上,毫無預兆從與妓夫太郎的對決中收

  手出來的時透無一郎甩了甩刀上的血,安靜地望向木質房屋頑強支撐的廢墟裡。

  那裡有長長的一條線,就好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樣,線上所有的東西,木板,橫梁,紙燈籠,宇髓天元的半截發帶,妓夫太郎的頭,都整整齊齊地以一個消失的方式被切開了。

  這據蝴蝶香奈惠說砍下了童磨脖子的一式,宇髓天元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用日輪刀在斷面補上了最後一刀。

  朝日的刀殺不死鬼,從一開始她就不可能單獨解決一邊,也不可能擋得住那位哥哥。而妓夫太郎的脖子很硬,如果創造不出他一瞬麻痹的時機,她那一招根本就沒有使出來的機會,這個計劃在三個人一開始對視的那一眼中就確定了下來,在無意義的吵鬧和有意義的沉默中默契地執行了下去。

  鬼殺隊裡三個腦子算是比較靈光的人這一下真的拼盡全力了。

  『濯清漣』抽空了女孩所有的力氣,她踉蹌著跌坐在一堆破木板中間,把目光投向了茫然的墮姬。她還是補上了後半句話。

  你覺得強的那一方就一定會贏,這是錯的。

  「是贏的人比較強啊。」


第106章 一百零四む你不知道的事め

  「膝丸。」

  「膝丸——」

  「膝丸————」

  『……怎麼了?』

  「我好酸啊。」朝日四肢攤開地躺在地上,斜眼看宇髓天元被他的三個老婆七手八腳地圍住噓寒問暖:「我的老婆在哪裡啊——」

  這廝滿臉是血,春風得意,艱難地把胳膊抬起來,把老婆們摟進懷裡,還裝模作樣地抱怨什麼「小雛鶴不要貼這麼近硌到我的傷口了」,儼然一副剛從母星凡爾賽回來的樣子,看了讓人血壓升高,後悔留藥給他。

  蝴蝶香奈惠給的解毒劑在最後還是發揮了作用,雖然什麼身體麻痹大腦發暈都沒有什麼變化,但最關鍵的呼吸困難得到了緩解,救了他們一命。

  呼吸法理論上來說是可以幫助身體代謝毒性的,只不過這個過程實在很慢,但現在整個花街已經完全變成一片廢墟,人都跑沒了,壓根也沒什麼人來打擾他們,三個人就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回血。

  朝日和時透半死不活,宇髓天元左擁右抱。

  時透無一郎還不搭理她。

  「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喜歡我,膝丸,他們都好冷淡,我好寂寞啊。」小女孩眼神放空,腦子也不太清醒:「你也不和我說話。我是什麼,地裡的小白菜成精嗎?」

  她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太刀青年嘆了口氣:『我關心你。』

  「你關心我有什麼用,你能給我抱抱嗎?」

  『…………』

  『家主干嘛不問問我呢?』

  「……我覺得你怪可怕的,你走。」

  『…………』

  朝日懟完就不再說話了,她仰面躺著調整呼吸,試圖用吸氣緩解中毒和流血的痛苦,過了好一會時透無一郎聽到她很輕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和誰說的。

  「我好想你啊。」

  墮姬和妓夫太郎被砍下頭之後並沒有堅持很久,這兩個是真的把自己損人不利己的道德信條貫穿到了最後,頭都從肩膀上掉下來了,還堅持著來了一發圓斬旋回把碩果僅存的房子給震塌了,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非常值得尊敬。這就導致朝日幕天席地,一下子就看到了滿天壓低的星星。

  和一張人臉。

  「!!!?!」孩子是真的被猝不及防嚇得一激靈,差點一個鯉魚打挺上演醫學奇跡,艾爾瑪及時扶住了她的肩膀防止她摔到地上去。

  茶色頭發的外國人把一把打刀交到朝日手上:「剛才一位金色頭發的先生給我的,讓我交給你。」

  「哦哦,謝謝您。」朝日茫然地接過那一把打刀瞅了兩眼。

  噢,是山姥切國廣,很聽話地自己回去本體了啊。

  「給我干嘛啊?」她問外國人。

  「…………」那外國人也愣住了:「這不是你的嗎?」

  「不是啊,我又不是賣刀的。」

  他思考了一下:「可能是那位先生想要送給你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個漂亮姑娘當街把朝日攔住說要跟她回家一樣離譜:「他腦子壞了嗎?」

  叫做艾爾瑪的美國人再次沉默了。

  『呵,你不是想要老婆嗎?』膝丸涼涼地出言嘲諷。

  「唉,你沒有聽過,有一個著名的情場高手說過,越是漂亮的人,就越是會帶來麻煩,我要是現在收下,沒准之後就得幫他找主人了,自己ntr自己。」

  膝丸流利地過濾了她的怪話,付喪神算是明白了,雖然這孩子被毒上頭了看起來很黏他的樣子,但她就是說說而已,實際上他還是完全沒有什麼話語權,於是他果斷地閉上了嘴,不再給自己找麻煩。

  白發的少女嘆了口氣,把那把看起來滄桑了不少的山姥切收起來。

  ……明明之前在墮姬那裡還看上去很新的樣子,這是沒來得及跑出去被他們打壞了嗎?也不懂這個能不能拿到刀匠那裡問問能不能修。

  宇髓終於和他老婆膩歪完了,隔著一段和朝日還有時透說他通知了附近的隱,再躺會估計就來了。朝日和墮姬菜雞互啄,時透無一郎打游擊,妓夫太郎主要的攻擊幾乎都被宇髓天元一個人擔下來了,他中毒也是最先,現在松了氣,真正的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朝日的目光落在這位自稱艾爾瑪的外國人身上,因為迄今為止見到過的外國人都還挺好的,她本著關心受害人的心態問他有沒有受傷,打算如果他被嚇到了,就安撫他一下,只要晚上少出門,日本還是個非常適宜旅游的地方之類的。

  這個時候朝日才想起來這人也是和槙於一樣被墮姬抓起來做儲備糧的,問了才知道,打起來之後他沒來得及逃走就被埋在廢墟下面了,幸好沒被砸到。茶發青年雖然形容狼狽,西服上都是木頭渣子,但似乎沒什麼血跡,精神狀態也很穩定,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朝日憋了一會,按捺不住好奇心:「請問是有什麼好事嗎?」

  你怎麼這麼高興???

  男人也並不覺得被冒犯,只是仰頭看著天空,露出一個非常真誠的笑容來:「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被人救助,撿回一條命來,真的很幸運啊。」

  真是一個樂觀的人。

  朝日被晃了一下,贊嘆道:「我好久沒有遇到您這麼通情達理看得開的人了。」畢竟她五分鐘以前還在想好家伙這一條街得賠掉主公多少錢啊。

  反正時透無一郎不搭理她,朝日就和樂觀外國人聊天。

  「你以前遭遇過什麼倒霉事嗎?」艾爾瑪好奇。

  「我老倒霉蛋了。」朝日回答,向他展示身上的血跡:「經常被按頭做好事,弄成這樣都是家常便飯。」

  她也沒管艾爾瑪能不能聽懂,亂七八糟地分享了一些她無關緊要,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生活片段。

  「結果他還恩將仇報想偷我錢包啊這有理嗎?」

  「那你就讓他偷走了?」

  「那怎麼能呢,」朝日嘿嘿一笑:「我把他腿打斷了。」

  「不殺他嗎?反正命也是你救的。」

  朝日震驚,現在的外國人真朋克啊:「那倒不至於,畢竟現在人活著也挺不容易的,因為偷錢包就直接被送去投胎太慘了。」

  小女孩蔫頭搭腦地嘆氣,說她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然後就被青年按住了嘴角。

  茶色頭發的外國男人眼睛裡揉著星光和笑意,像是在嘆氣,又像是有點抱歉的樣子,把朝日的兩邊嘴角提起來:「那就笑一笑吧。」

  「笑容是可以把壞運氣打敗的。」

  朝日茫然地提起嘴角,突然想起前田光之前和她說她以前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有遇到過一個老想逗她笑的人。

  怎麼會有人有這樣的癖好。

  「那借您吉言……?」她遲疑地眨眨眼。

  然後她就被趕來的綿谷抱了起來,風塵僕僕的隱似乎是被猛然叫起來的,懷裡還揣了個小草莓,讓他一把塞進朝日嘴裡。

  別說,還挺甜,朝日一下子覺得好像還蠻靈驗的。

  等灶門炭治郎完成了第一個任務,猶豫自己要不要回一趟狹霧山的時候,就在半路碰見了自己苦等不來的白發前輩。

  宇髓和時透需要就近休整一下,朝日吵著要回家,綿谷就帶著她先回來了。

  紅發少年驚喜地撲上去,剛想和她說自己順利完成了第一個任務,看到她打了一身繃帶,表情變成擔憂:「前輩這是去哪了?」

  「也沒有去哪,」白發前輩憂郁地回答:「就是去殺了個上弦。」

  「誒?」

  「誒?!!!!」


第107章 一百零五む家,我甜蜜的家め

  朝日回來的時候生天目天星和不死川實彌都在。

  因為頭頂上還有宇髓天元,所以彙報這事還輪不到朝日和時透無一郎,兩個人只是去蝶屋做了個檢查,各自給蝴蝶香奈惠抽了一管血。

  對症的解毒劑研制還需要一段時間,時透無一郎被留在了蝶屋,有了他香奈惠就不需要朝日了,於是朝日就快樂地回去了。

  還順便幫灶門炭治郎拿了藥,這孩子現在背著妹妹都不敢進蝶屋大門,生怕進去就被當成叛徒給抓住了。

  朝日推開家門進去發現不死川實彌坐著,拍拍胸口想幸好自己沒邀請炭治郎來做個客。

  不死川實彌看上去也剛出任務回來,渾身上下被繃帶纏住了一半,看上去心情不佳的樣子,朝日愣了一下,意識到他大概是知道不死川玄彌通過考核的事了。

  「哎你回來了。」生天目從毛絨地墊上掙扎著抬起一個頭,衝朝日擺了擺手:「桌子上有草莓——」

  這大概是魔法或者別的什麼玩意,推開這扇門朝日就立刻感覺到自己骨頭被抽走了,她把帶回來的那振山姥切國廣扔進旁邊生天目新買的粉紅小櫻花沙發,搖搖晃晃地經過不高興的不死川實彌,摸了顆草莓,把自己摔進生天目旁邊的地墊裡。

  生天目天星頭也沒抬地伸出一條胳膊把她在半空中攔了一下,防止她真的摔裂傷口,把血糊上去:「音柱帶你去出什麼任務了?」

  朝日順勢往他身上一倒,感覺到暖和之後長長地舒了口氣,出溜到地上:「我們去花街殺了上弦之六。」

  然後她看著生天目和不死川瞪圓的眼睛,補充了一句:「我們可以買上次看到的那個金色布谷鳥座鐘了。」

  「啊你還記得那個座鐘啊。」

  「什麼?!!上弦之六?!!」

  兩個聲音一同響起,朝日舔掉手指上的草莓汁,示意生天目再拿一個:「哎?你上次不是盯著看了好長時間嗎,滿臉寫著我想要的樣子?」

  生天目懶洋洋地擺擺手,用行動示意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是你想要的嗎?」

  「啊?」朝日滿頭霧水:「我看你一直在看我才看的。」

  「啊?我還以為你喜歡來著。」

  然後兩個人一起陷入沉默。

  「哎隨便吧,反正報時的那個布谷鳥還挺可愛的,說不定將來能逗逗禰豆子。」朝日抻長了胳膊去勾桌子上的草莓盤子,一錘定音:「買了。」

  然後她嘴裡就被人粗暴地塞進一顆草莓:「什麼布谷鳥亂七八糟的,這都什麼時候了?!!說點重要的,你和音柱時透一起去的?」

  朝日想也不想一口咬下去,聽見不死川嘶了一聲,剛想道個歉,就被酸得一激靈:「前輩,我打賭這是這一整盤裡最酸的那個,你挑水果的眼力絕了。」

  不死川甩甩手指,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煩躁:「有的吃就不錯了。快說說你們怎麼發現的。」

  「我那天去蝶屋……辦事,」朝日險險把玄彌的事情咽下去:「出來之後就被宇髓前輩抓走了,他說他老婆們丟在花街了,讓我和時透一起去幫他找找。」

  「……哇。」生天目天星感嘆一聲,被八卦消息說精神了,從地上爬起來把盤子扒拉到朝日前面。

  朝日贊賞地看他一眼:「然後我和時透就被他打扮了打扮,進去臥底,我本來以為這是個持久戰來著,結果我一進去就踩到鬼的陷阱被抓走了,光速開了怪,連支援都沒來得及叫。」

  「…………」

  朝日沒說自己可能早就認識那個鬼的事情,直覺說了可能會被敲腦殼罵傻,沒等不死川開口就接著講了下去,簡單地說了說上弦之六長什麼樣子,有什麼能力,他們最後是怎麼打敗的。

  上弦的實力是光憑言語很難說明白的那種,於是朝日在描述的時候舉了很多類似「於是那男鬼對著我使出了一招有毒液亂噴的升上沙塵嵐,比你大概快個兩倍」這樣的修辭。

  在這個聽的過程中,不死川的表情逐漸平和,最後竟然完全平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若有所思地宣布:「我之後都跟著你。」

  「???」

  「……還是不了吧?」朝日委婉。

  「……」不死川實彌無語地看她一眼:「你以為我是去干嘛的,我就是覺得你這家伙好像有什麼吸引上弦的體質,逮住你一個就能抓出一串來。」

  這話童磨也說過,朝日一下子就聯想到了不好的東西:「注意你的言辭前輩,我受到了傷害。」

  「再說了,要說吸引鬼不是你比較在行嗎?有道是水中百歲山,血中不死川……」

  她飛快地為自己的怪話付出了代價。

  少女順著下拍的力道撲在生天目身上,被不死川皺著眉頭扒拉到一邊:「你都這麼大了,動作注意一點。」

  他看上去實在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並且這話簡直快要把他憋死了,白發前輩後脖子都有點燙,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上次在那鬼屋的時候也是,到底有沒有人教過你要和異性保持距離……」

  他說著說著,意識到這孩子最近是跟著三個老婆的宇髓天元混的,後知後覺地想起了重要的問題。

  「有王八蛋欺負你嗎?」

  「?」

  「就是……」白發少年五官都要打結了,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需要和小女孩解釋這種事。

  朝日愣了一下,意識到他在問什麼:「哦哦沒有沒有,雖然是被買進去的,但宇髓前輩把我畫成了小黑人,而且我太倒霉了,一個客人都沒見到就被墮姬抓了。」

  然後她頓了一下,顯然也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但是時透好像待了挺久的哎……」

  他拒絕了宇髓老師的形像改造,好像還挺美的就進去了……

  「我管他干什麼,他一個男的還能怎麼著。」

  少女聞言,臉上的表情突然就變得微妙地憐憫了起來,生天目一看就知道她要挨打了,不動聲色地伸出一只胳膊把朝日往裡拽了拽。

  果然,這家伙下一句話就是:「唉,世界對純情的前輩來說果然還是太險惡了。」

  不死川茫然地看著她,大概過了五秒鐘之後滿臉通紅氣急敗壞地竄了起來:「到底是誰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是宇髓那混蛋嗎?!!」

  生天目天星嘆氣:「你們不要打了,要打去蝶屋裡打。」

  朝日原地滾動一圈抱住他的腰,拉長語調:「生天目哥哥——」

  生天目低頭。

  「想吃壽喜燒——」

  朝日對著他走進廚房的背影揮手:「要好多肉和豆腐的那種,不要蘿蔔——」

  黑發少年頭也不回地敷衍:「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朝日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不見,重新沒有骨頭一樣癱倒在地。不死川實彌不是個會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的人,於是他也站起身來打算去看看有什麼東西需要准備的。

  怎麼說呢,廚房裡還有這人的專屬圍裙,這要是擱在三年前,誰能想到這個呢?

  朝日伸手拽住他的褲腳。

  「怎麼了?」面相凶惡的前輩低下頭。

  女孩維持著躺下的姿勢不變,新雪一樣的長發在地上散開,在同樣淺色的地墊絨毛裡依舊醒目,她就那麼仰面躺著,拽著不死川實彌的褲腿,以一個散漫的,倒著的角度看著他,大聲強調。

  「墮姬跑的很慢的!」

  「…………」

  「我比她快多了,我

  要是想跑她拍馬都追不上我的!」那孩子再次暗示。

  「哦……」不死川實彌挑起一邊眉毛:「所以呢?」

  你是個傻子吧?!!

  朝日的怒罵還沒出口,視線就完完全全地被陰影籠罩了,白發前輩單膝蹲下來,手按在朝日頭頂,又輕又僵硬地順了順。

  不死川實彌嘴角翹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這次干得不錯。」

  目睹著不死川實彌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廚房裡,膝丸突然出聲問道:『你是因為怕他罵你才沒跑的?』

  朝日難以置信:「膝丸你怎麼回事,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你會像山姥切一樣被騙哎。」

  『那你是因為什麼,才留在那裡的?』太刀輕聲問道。

  他的語氣很認真,顯然他也不那麼相信朝日對墮姬說的你殺不了我的話,畢竟實力差距也沒有那麼大,這種場合說不得就會因為大意或者單純的倒霉吃點性命攸關的虧。

  「怎麼說呢,」少女的聲音也有點認真起來:「我和鬼說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最近開始覺得。」

  「如果總是這樣狼狽地被什麼東西追著跑,把後背留給敵人,讓他們掌握我的想法,我可能到死都不會再知道是誰讓我變成這樣的了。」

  『…………』

  過了好一會,膝丸好像還是很困惑的樣子,朝日主動為刀解答疑惑:「你想問我干嘛還特意和不死川前輩提一嗓子,看起來像是求表揚的樣子?」

  他又沉默了,太刀從喉嚨深處響起一個很輕的「嗯」字。

  「哈哈哈哈哈哈當然就是在求表揚啊!」

  滿懷著說不出口擔憂的付喪神聽到那孩子猖狂大笑:「我做都做了干嘛不能邀個功,你信不信不死川前輩一會肯定不好意思和我搶肉吃了?」

  『忘掉剛才的對話吧。』膝丸嘆氣。

  我真是腦子出毛病了才問你這個。


第108章 一百零六む我不知道的事め

  湯是結結實實熬了很久的高湯,雪白的豆腐在清亮的湯底中翻滾,吸飽了牛肉的油脂和香氣,抿下去的時候在口腔中爆開不可思議的滑嫩,鮮甜與醇厚。

  ——是不死川實彌的。

  朝日和生天目天星在搶肉。

  不死川家的大哥冷眼看著兩雙筷子在空中打出殘影,嗤笑一聲:「兩個傻子。」

  兩個傻子的筷子碰在一塊,動作一致地停了下來。

  白發少女也是,黑發少年也是,兩個人暫停了戰爭,用差不多的表情歪著頭打量不死川實彌,直到他渾身難受想要跳起來罵人了,才突然動作起來。

  一人夾了一筷子肉進不死川實彌的碗裡。

  「前輩,這個真的很好吃的。」女孩子的語氣憐愛中帶著一絲試探。

  哦,原來是他被當成傻子了。

  「……你們兩個是想找茬沒錯吧?」不死川深吸一口氣確認道,手裡的竹筷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陣亡音。

  「生天目,這個蘑菇吃起來有點甜甜的哎。」

  「對吧,上次去買的時候野原先生熱情推薦來著。」

  兩個人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不死川實彌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出於對食物的尊重,惡狠狠地塞了一筷子進嘴。

  薄薄的,帶著些微韌性,油脂與瘦肉的比例絕佳,浸滿了湯汁的牛肉於金黃蛋液中滾了一滾,在齒間咀嚼時帶來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放在他碗裡的,是朝日一直在念叨著為什麼在牛身上只有這麼小一塊的最佳部位,就連生天目天星也表露出了在意的樣子,所以並不關注食物質量的不死川實彌記了下來。

  拿著開裂筷子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白發少年輕輕地將嘴裡的食物咽了下去。

  「是挺好吃的。」他若無其事地說。

  吃飽喝足的朝日也不洗碗,像個大爺一樣拿了本書在窗戶邊,霸占了生天目的老奶奶搖搖椅曬太陽。

  等生天目和不死川收拾了碗筷回來,就發現那孩子蜷成一團,書扣在臉上,完完全全地睡著了。

  明明天天在外面風吹日曬,露在外面的皮膚還是蒼白單薄,暴露在陽光下幾乎有著半透明的質感,似乎只要凝神細看就能觀察到那一層皮膚下面的血液流動一般。

  不說話也不動彈,安靜睡著的少女看起來疲憊並且虛弱,即使在熟悉的地方,沐浴在陽光下沉入夢境,眉頭依然不安地緊鎖著。

  少年低下頭,輕輕地抹掉了她的淚痕。

  .

  朝日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裡非常安靜,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這沉沉的一覺把身體的疲勞消去了大半,她拽著身上的毯子坐起來,前後猛晃了一下搖椅,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她沒管另兩個人去哪了,從椅子上跳下來,回來時放在沙發上的那把山姥切國廣還在原位,朝日把它拿起來,拉開自己的房間門走了進去。

  她和膝丸髭切寸步不離,不需要刀架這種東西,但是本著某種不能委屈孩子的想法,朝日還是買了兩個放在房間裡。

  按照太刀長度打造的刀架放打刀綽綽有余,朝日把刀放好,拉了張椅子,把自己調整到和刀架一樣的高度。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山姥切先生。」

  那些極細微的裂口朝日沒辦法處理,但刀身上的灰塵已經被她擦干淨了,上過油之後的打刀呈現出凌厲的鋒銳與美麗,和它的人形一樣,對朝日的問話報以沉默。

  朝日等了一小會,嘆了口氣,伸手敲敲刀鞘:「要是再不說話,我就把你丟出去了哦。」

  「不要!!!」青年虛弱的聲音急切地響起來:「請……不要丟掉我。」

  「早開口不就好了嘛。」朝日嘖一聲。

  打刀付喪神似乎是被她這句給噎住了,一時半會居然都沒給自己解釋上一兩句。反倒是膝丸嘆了口氣,給這位同類講了一句公道話:『你在花街給他的靈力不多了,他現在只是在堪堪維持著意識而已,說話對他來說太費勁了。』

  「誒?」朝日茫然:「我還以為他是不喜歡我才一路上什麼話都沒說的。」

  她摸摸後腦勺:「因為膝丸你一開始也不愛和我講話嘛,就我好像還挺招刀討厭的。」

  『你把我和他相提並論?!!!!』

  朝日差點被這一聲暴嚇嚇得掉下椅子。

  「!不不不當然不一樣了,您是我強擄來的,屈尊降貴跟著我受了好多苦,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但是因為情況緊急,我們先來談論一下當前的重點,」她顫顫巍巍:「行嗎?」

  清醒了之後慫了不少,但是更讓人火大了。

  膝丸吸了口氣:『他需要靈力,要不然可能很快就會變回普通的刀了。』

  朝日沉默了一下,對著刀架上的打刀問道:「你想變回普通的刀嗎?」

  打刀聲息微弱,但朝日自從給了他靈力之後,就似乎微妙地多了一點感應,因此能夠注意到他還存有意識,膝丸說朝日的身體裡的靈力絕大多數都來自付喪神,純度比一般人要高一些,直到她給出去的那絲靈力耗干淨,這個微乎其微的聯系都會持續下去。

  是以,朝日在問話落下的瞬間,就感覺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難過。

  這麼一丁點靈力的傳導作用是很差的,但即使是這樣她都能感覺到。

  「好吧好吧,」她安慰地拍了拍刀柄,轉頭問膝丸:「我應該再放點血給他嗎?放多少比較合適啊?」

  膝丸頓了一下,剛張開嘴,另一道更加柔和的男聲就在朝日腦海中響了起來。

  『家主,不要浪費你的靈力在這種地方。』

  髭切的聲音輕柔,語意卻並不,這種帶了命令的祈使句朝日還是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到。畢竟他幾乎很少干涉朝日的決定,偶爾想朝日做什麼的時候都喜歡用一個溫溫柔柔的設問句,類似媽媽問孩子「你的作業還沒寫完,你覺得你該出去玩嗎?」這種。

  以至於這句話說完,空氣一下子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靜。

  他收了尾音就再也沒開口,朝日腦子裡只有膝丸緊張的解釋。

  『兄長沒有不尊敬的意思……』他結結巴巴,卻半天也沒解釋點有用的,變成小聲含糊的囁嚅。

  而他們的主人壓根沒聽他說什麼,她抓著後腦勺想了一會,開口問道:「那這怎麼辦呢?你們說生天目行嗎?他不是干陰陽師的嗎,應該多少有點靈力吧?他的能浪費嗎?」

  髭切似乎也愣了一下,隔了一會才回答:『沒有,不會傷害到他的。』

  在朝日出門去找生天目的時候,才聽到他的聲音,語調又變回了往常濕潤柔軟的樣子,像在朝日耳朵邊上吹了口氣,聽得她一激靈。

  『家主不生氣嗎?』

  說出來髭切可能不信,朝日雖然和他不熟,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會非常相信他說的話,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信賴感,朝日不好形容。

  她有點遲疑:「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可氣的,但我姑且問一下,如果我暴跳如雷,我能拿你怎麼樣啊?」

  『折斷也可以哦。』他輕飄飄地回答。

  「…………」朝日想起這刀削鐵如泥的樣子,抖了一下:「您言重了。」

  『我沒有在開玩笑,』太刀重復道:『如果是家主的願望,折斷也沒關系的。』

  朝日被震住了,半晌試探著開口問道:「那如果什麼願望都能實現的話……我今天晚上要聽搖籃曲,你能唱嗎?」

  『……家主為什麼會覺得一把刀會唱這個?』

  「不知道啊,腦子裡就覺得你應該會,可能是因為聲音很適合?」其實我是隨口說的。

  髭切居然同意了,震撼朝日一百年,她覺得自己晚上不太敢去睡覺了。

  生天目在後院,朝日找到他說了說山姥切國廣的事。三流陰陽師生天目還從來沒見過刀劍付喪神,興致勃勃地同意了,然後捧著刀問朝日他是該放點血還是吐口水。

  「…………」他都沒有聽過朝日吐口水的事!

  「你不是陰陽師嗎喂?!不會直接輸靈力嗎?!!」

  「我是個半吊子嘛。」黑發少年摸摸臉頰,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神情。

  朝日捂住臉:「你隨意吧。」

  可能是還保留了最後一點人類的節操,生天目還是放血了。朝日和他都是第一次見到付喪神從刀裡出來的樣子,瞪著憑空出現的櫻花雨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裡面走出來的金發青年簡直像個仙女。

  仙女非常不自在地扯了扯他頭頂的被單,跪地一個土下座。

  嚇得生天目趕緊把他扶起來:「哥哥有話好好說!」

  山姥切國廣的故事並不復雜,他在作為付喪神蘇醒之前被一個家族收藏,作為家傳刀,而這家那一帶的家主恰巧是個有點靈力的人,從刀中喚醒了他。那位家主靈力低微,也並沒有以主人自居,而是將他作為雇佣來的免費管家看待,省一筆家庭支出。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那位家主失蹤了,那家其他的人對付喪神一事毫不知情,自覺養不起家裡人吃飯了,就把他當給了一家醬油店。刀只能跟著本體走,而醬油店裡也沒什麼人有靈力,他靠著最初的那一點支撐了好幾年,越來越虛弱,到後來意識都變得不太清醒,乃至於被來過店裡的一位客人偷走了。

  那客人一眼就覺得這刀能賣個好價錢,也確實找了靠譜的中間人,結果買家並不那麼靠譜,買到之後轉手就送給了蕨姬意圖搏美人一笑,山姥切一路跌跌撞撞地尋著本體的感應追到了花街,被朝日救濟了一把,然後一頭撞進了鬼的陷阱裡。

  ……這也太倒霉了。

  從前朝日只覺得膝丸跟著她似乎受了許多委屈,現在看來刀們似乎都是這麼命途多舛。

  而這把倒霉的刀的請求是,朝日能把他修一修,給點靈力,讓他能完好地回去那個醬油店裡,和從前一起生活過的人類好好地道個別。

  打刀第一次化成人形來到人世間,最先嘗到的滋味就是不辭而別,他不願意再讓別人也感受到這份痛苦了。

  「這沒什麼困難的,」朝日一口答應:「但是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我想……」名叫山姥切國廣的打刀沉默了一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如果你不需要我的話。」

  「我想在消失之前,盡可能地去找找渥美大人。」

  失蹤超過五年連警察都不會再管了,雖然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主臣之誼,既然經過這一遭之後山姥切國廣不再屬於任何人了,他還是想找到那個把他喚醒的人,弄明白他當初失蹤的真相。

  「那麼那位渥美先生,」生天目天星突然開口。

  「你對他失蹤的事有頭緒嗎?」

  金發的打刀付喪神搖了搖頭,驟然被問起這個他看起來恍惚而困惑,仿佛穿越了近十年都沒能想明白某件事一樣:「我不知道,那天他讓我給他倒茶,我端著茶杯,剛剛轉過身來,就看到他……」

  他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一般,對著朝日和生天目露出了近乎懇求他們相信的慌亂表情。

  「我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但是他就那樣突然地……」

  那尾音重重敲在朝日心上。

  「從

  屋子裡消失了。」


第109章 一百零七む有些人年紀輕輕,就想做人家的媽め

  「他……消失了?」

  這個叫做朝日的人類女孩子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她的問話很輕,又輕又穩,卻莫名給山姥切國廣一種屏住了呼吸的錯覺。

  「是怎麼消失的?在你眼前消失的?」

  付喪神點了點頭:「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從腳尖開始,整個人都不見了。」

  朝日覺得自己的呼吸可能停住了一兩秒鐘。

  金發青年陷入了回憶中,碧綠眼睛裡仿佛蒙著一層薄霧,朝日不敢驚散它,幾乎是在用氣聲說話:「那他消失前有什麼預兆嗎?有和你說什麼嗎?比如他聽到了什麼?」

  山姥切國廣好一會沒有回答,他拉著被單,把已經變得相當模糊的記憶翻來覆去地重新播放,最後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靈力匱乏的這些年虛弱不僅侵蝕了他的身體,還腐蝕了他的記憶和情緒,即使是曾經第一次作為人身感受微風吹拂鳥語花香的快樂,他以為自己已經刻進了血液裡的東西,到現在回想起來,也只能想起茫茫的一片空白。

  朝日失望地坐回去,發現生天目在看她。

  黑發少年隱晦地向她遞了一個目光,詢問她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東西,朝日長嘆一口氣栽到他身上,發出失去夢想的聲音:「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需要主公。」

  然後她猛地站起身來把外套隨便往肩上一搭,叮囑山姥切國廣說他的事她記下來了,讓他先在這裡安心住著等一等。

  「有什麼需求找他就行了。」她朝生天目指了指。

  山姥切國廣在窗戶裡看到她火燒屁股絕塵而去的背影。

  金發付喪神茫然中夾雜著些許不安的目光落在生天目天星身上,然而生天目此刻想的還是別的事情,察覺到山姥切在看著他,衝他擺了擺手:「她說的對,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

  看上去他並沒有說錯什麼嚴重的話,獨自一人渾渾噩噩生活了近十年的付喪神隱隱地松了口氣,聽到旁邊黑發少年的小聲嘆氣。

  「她溜得倒快,這一會不死川回來了就得輪我解釋家裡為什麼突然多出一個男人了……」

  而朝日在寒風中一邊奔向蝶屋,一邊用鎹鴉給綿谷傳信讓他趕緊來帶她去找主公,一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腦子不夠數的這個事實。

  怎麼都過去這麼久了,她還覺得自己全天下倒霉得獨樹一幟,竟然完全沒想到自己可能是萬千倒霉蛋中平平無奇的一個呢?

  日本每年莫名其妙丟掉性命失去蹤跡的人那麼多,之前為什麼就覺得他們和召喚沒有關系呢?

  在尚且殘留著三分料峭寒意的山林間,她聽到自己因為缺氧和激動而愈漸清晰的心跳聲。

  『鎮定,朝日,鎮定。』膝丸擔憂地試圖給她潑點冷水:『且不說山姥切國廣並沒有想起來他的先代主人到底是怎麼沒的,日本這麼大,要排除意外之類的干擾因素太難了。』

  確實,仔細想想,又是吃人鬼,又是付喪神,還有傷口能一瞬間愈合的外國人,就差伏地魔了,弄出一些能瞬間把人變不見的玩意也很正常。

  「哦,沒事,我現在非常冷靜。」少女喘著氣的答音掠過林間的新葉:「就是有一點點高興。」

  倒不是因為發現可能有人和自己一樣倒霉,而是一直以來這個高高在上杳無蹤影,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東西實在是離她太遙遠了,以至於即使她一邊說著有生之年一定要活著解決它,卻又不得不在它的規則下面灰頭土臉地掙扎逃命,連人家的衣角都難以摸到。

  而現在,即使什麼都還沒有弄清楚,朝日卻覺得,她好像很隱約地,快要接近那玩意兒了。

  而她到主公家門前的時候,發現主公也是這樣覺得的。

  綿谷到的很快,簡直讓人懷疑他之前就在蝶屋裡養傷,他一個隱也不知道干什麼去弄到需要進蝶屋的地步,懶洋洋地出門來,看到朝日火急火燎的樣子,二話沒說把她夾在胳膊下面就帶著走了。

  朝日十分感動,但被夾著真的好想吐。

  主公在和岩柱說話,他高興得不得了,因為詛咒黯掉了半邊的眼睛都在紫瑩瑩地閃著光。

  「這是我們鬼殺隊一百多年以來第一次殺死了上弦的鬼!」他的話音裡帶著咳意,輕輕地揮開了岩柱想給他順氣的手,語氣裡帶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前不久天元和小芭內還找到了半天狗的蹤跡。」

  朝日聽到了她之前似乎模模糊糊聽到過的話。

  ——「我有直覺,命運這一次是站在鬼殺隊這一邊的。」

  她站在門外,雖然實在想不到無慘該怎麼完蛋,但也有點高興起來,心想命運能不能偶爾也順手站站她,決定一會等他們說完話去蹭一蹭主公的勝利氣息。

  「我不買布谷鳥座鐘了主公能幫我個忙嗎!!」

  在談話結束的瞬間白發小女孩就一頭滾進屋子裡來。

  產屋敷耀哉早知道她來了,這時候也非常茫然,眨了眨眼睛:「買了也可以幫忙哦?」

  「您是天使吧?」

  鬼殺隊身體孱弱的青年主公托著下巴聽完了朝日的話,被那孩子殷切的目光注視著,她臉上就寫著「快用您無敵的直感幫我瞅瞅這有關系嗎!」。

  「朝日啊,我是真的不會算命。」他很無奈地嘆了口氣。

  要說迄今為止有什麼東西能讓他覺得一點頭緒都沒有,就是朝日身上的這個詛咒了。

  ——他都不能確定這究竟是不是個詛咒。

  「不過這確實是個好方向,」產屋敷耀哉頷首:「我之後請分散在各地的隱詢問一下有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朝日低頭比心:「愛您。」

  她把這次殺了上弦的工資都拜托主公給隱分了分,請大家務必有空的時候做做這個私活兒,本來還想貼點傳單什麼的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同病相憐的人,但是又總覺得鬼舞辻無慘很有可能在某個地方暗中觀察她,萬一被他察覺到什麼就非常不妙,只好先作罷。

  回去了之後也不知道生天目說了什麼,不死川居然就那麼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家裡突然又來一個人的事實。

  「我就知道你這家伙早晚要把你家開成旅店。」他面無表情地說。

  朝日滿頭問號,看生天目,生天目微笑著眨眨眼。

  ……看不懂,隨便吧。

  她要做的事變成了先把山姥切國廣養結實一點,讓他不至於朝日的毒沒化干淨帶他出門,就先一步回到本體了。

  山姥切國廣不愧是當過管家的人,雖然自閉得厲害,但做家務真的很有一手,在朝日家住著頓頓能吃飽,需要靈力隨時找生天目,還被帶著去修刀的匠人那裡補了補,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除了還是不太愛說話之外,已經完全是個富養的孩子了。

  因為朝日本人也不知道鍛刀人的村子在什麼地方,加之因為之前日輪刀的事她也不敢麻煩刀匠,就帶著山姥切找了一家口碑很好的鐵匠那裡,讓他介紹了一位鍛刀人,回來的路上還買了絨套。

  因為磨損程度很高,鍛刀人也沒認出來這是日本國寶中的一把,當作很平常的刀愛惜地修了,還和朝日聊了一會,說最近來修刀的人挺多,上個月他剛接待了一個美貌驚為天人的青年,現在都沒能忘掉。

  「什麼?我們小被單還不夠美貌嗎?!」朝日震驚。

  金發青年全身上下都要燒起來了,結結巴巴地拽住他的小被單和朝日理論。

  「不,不要說我……」他艱難地從嘴裡吐出那個詞:「

  不要說我美貌!」

  鍛刀人哈哈大笑:「小姑娘,不可以當面說男人漂亮的。」

  「對不起,我下次一定偷偷說。」朝日流暢地接過話頭逗付喪神。

  金發付喪神抿住嘴,背過身去,用行動表示他的拒絕。

  朝日看著他即使不高興還是抓著她衣服一角的手,露出憐愛的神色。

  膝丸在她腦袋裡冷嘲熱諷:『嘖,有些人年紀輕輕,就想做人家的媽。』


第110章 一百零八む出淤泥め

  朝日一邊對膝丸說她想做人家媽的說法嗤之以鼻,一邊帶著山姥切國廣去買了新衣服。

  ……沒辦法,他那身在街上真的很顯眼,也不能總指望生天目偷不死川的敞懷衣服給他。

  在大街上披著被單實在太顯眼了,在一路上經歷了第八個「這人身上發生什麼了」的警惕眼神之後,朝日想了一會,買了頂帽子給他。

  然後為了讓他重溫被單的感覺,又順手買了件披風。這樣除了不是連體的之外,哪哪都像是被單了。

  打刀付喪神從拽被單改為拉帽子,碧綠眼睛掩在帽檐下面,深棕色陰影下面燦金色的頭發像漏出了一捧光,朝日笑眯眯地提醒他:「你這樣拼命拽前面,後腦勺就露出來了。」

  「!!」他手忙腳亂地把帽子往後面拉。

  太有意思了以至於朝日沒有告訴他,剛才店裡是有連帽披風的。

  畢竟朝日從來沒見過進了店裡買衣服對衣服一眼都不看,一直盯著地板的。但因為長得好看,她總感覺自己像是在玩某種真人換裝游戲。

  「好了,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嗎?沒啥我們就回去了,不死川說今晚下面條。」

  山姥切國廣搖了搖頭,拽著朝日的手沒動。

  「……衣服和住宿的錢,我會想辦法還上的。」

  「沒問題,」她擺手:「找生天目,和他說刀劍付喪神打三折。」

  也許是因為欠錢的恐懼被衝淡了,山姥切國廣終於有了一點自在的樣子,甚至會開始在朝日給他眼神暗示的時候面無表情偷摸夾走她碗裡的紅姜絲,朝日直呼恩人。

  她的白毛鎹鴉最近也越來越聰明了,有時候甚至能順便幫她把郵寄的信拿回來。

  鎹鴉長得比人快不少,明明之前只是個和朝日差不多的幼崽,現在已經完全是個大姑娘了,光是咬就能一口氣叼住好幾封信,優雅地停在窗台上,然後用指甲拼命敲窗台上的木板,把山姥切嚇一跳。

  朝日打開窗戶讓一身寒氣的鎹鴉飛進來,信件劈裡啪啦掉在桌子上,朝日摸摸她的毛,給她盛點東西吃,在她旁邊拆信看。

  艾薩克和米莉婭,葡萄酒和夏奈的信都是從紐約寄來的,看來他們都已經回家去了。怪盜夫婦的信是一起寫的,你一筆我一筆,興致起來還有插畫,他們兩個最近好像又卷進黑|幫|火|拼裡了,震驚地和朝日說艾薩克居然真的被打中頭了還沒死,這也太厲害了,為什麼會這樣。

  朝日拿著信件嘴角抽搐,越發覺得這個世界令人毫無頭緒,感覺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她想了一會,提起筆回了一個「棒!!」,鑒於他們說自己生下來並不是這樣的,建議他們回憶一下自己之前有沒有吃喝過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或者祖上有沒有亞人血統。

  而葡萄酒和夏奈的信基本全是夏奈在寫,她的這位干娘因為小時候的某些原因不會講話,交流方式換成寫信之後覺得自在了很多。燙金信紙上是漂亮的葡萄紫墨水寫就的漂亮字跡,很瑣碎地寫了一些紐約的事情,還有最近葡萄酒又做了什麼事,和岳父打得不可開交什麼的。

  年輕女性對朝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兒還是不太習慣,非常笨拙地關心她最近有沒有再受傷,朝日回信給她說自己剛挑戰自我完成了一件大事,覺得說不定很快就能去他們那邊做客了。

  最奇怪的是朝日居然收到了一封艾爾瑪的信。

  這個在花街認識的外國人客氣地和朝日互換了聯系方式,但朝日是真的沒想到她會收到信。

  他似乎還沒離開日本,隨信附贈了一些他拍的照片,還有旅途裡發生的好玩的事。朝日最近沒有遇到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就給他講了講山姥切本體的情況。

  蝶屋的信是蝴

  蝶香奈惠寄來的,讓朝日有空去一趟檢查一下她現在身體裡的毒殘留多少。妓夫太郎作為上弦之六,毒居然比排第二的童磨還更難代謝,宇髓天元和時透無一郎到現在還沒有大好。

  朝日確實感覺自己現在走路什麼的還僵手僵腳,骨頭縫裡隱隱發疼,但是因為平時沒過過一天舒服日子,一時也不太確定自己把毒代謝掉了多少,於是她決定用『淨琉璃』看看。

  無之呼吸的第三個型可以用來查看自己和別人的身體狀況,這個功能她好長時間沒用了,再次看到自己仿佛醫院牆上人體解剖圖似的形態時,朝日還是驚了一下。

  怎麼說呢,她現在的狀態宛如煙盒上印的那種,因為吸煙過度而變成黑色的肺……

  妓夫太郎的毒顏色是濃烈而險惡的黑,從之前被刺傷的地方滲透進去,由深到淺地幾乎把她半個身體都染成了一片黑,朝日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像被詛咒了一樣的情形,突然靈機一動。

  「膝丸膝丸,你說我,我如果對自己用『濯清漣』,能不能把這片毒精准消滅?」

  無之呼吸的『濯清漣』是可以讓事物達到在物理程度上「消失」的劍招,雖然朝日到現在也不懂她是怎麼使出這招的,但這不妨礙她信任自己不想受苦的決心。

  『……你就不怕沒有把毒精准消滅,反而把別的什麼東西,比如某根血管精准消滅了?』膝丸涼涼地給她潑冷水。

  「你說的有道理。」她拿著刀在自己身上比劃,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切腹自盡,因為毒入膏肓而煩躁起來的腦袋清醒了一點。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自己使濯清漣,要調起呼吸來自己扎自己一刀嗎?」髭切削鐵如泥的刀尖上寒光湛湛,這是這把刀才能使出來的型,但令人悲傷的是,他太長了,朝日把胳膊舉得老高也沒辦法讓刀尖對准一個合適的方向。

  有點類似冬天非要背過手去拽毛衣下面秋衣褶皺經驗的人可能都知道,長時間不當用力很可能是會抽筋的,在抽筋的前一秒朝日就感到了預兆,試圖收手。

  她的房門當一下子被推開了。

  「朝日,在嗎?不死川先生叫你吃——?!!」

  山姥切國廣靦腆的語音突兀地截斷,大驚失色。

  他就說自己剛為什麼敲門沒有人應,他還以為自己敲得聲音太小了,原來她這是憋著要在房間裡切腹嗎?!!

  付喪神聲音都抖起來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奪下她手裡的刀,髭切應聲落在地板上。

  而朝日居然比他更害怕,她尖叫一聲就下意識差點竄到衣櫃頂上去,然後像是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似的,以一個非常扭曲的表情捂著右胳膊摔回去,還要掙扎著爬起來。

  「你怎麼了?剛才傷到自己了嗎?!」他跑上去想扶起她來,被她一個手勢禁止在原地。

  朝日顧不上自己真的抽筋的胳膊,驚慌失措地用『淨琉璃』看自己有沒有少了什麼不該少的部位。她剛才關鍵時刻被山姥切嚇了一跳,弄不明白自己驚嚇之下干了啥,但現在這個感覺的確是用過『濯清漣』的樣子。

  在一片透明的世界中,漆黑的毒毫無變化,還是張牙舞爪地盤踞在她的身體裡。而除此之外好像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在山姥切國廣的視角裡,那女孩眼睛瞪得溜圓,滿臉驚嚇過度要抽自己兩巴掌的樣子,面色慘白地問他。

  「所以我剛才到底是把什麼東西消沒了???」

  「…………」

  朝日到最後也沒弄明白她對自己使的這一發濯清漣到底濯去哪了,吃飯都吃得魂不守舍,把漱口用的姜片看成肉片毫無所覺地吃了一整盤子,生天目和不死川都看呆了。

  她提心吊膽了兩天,發現好像也沒什麼變化,又去了趟蝶屋做了個全身檢查,蝴

  蝶香奈惠也說她身體什麼都沒缺,甚至因為思緒不齊的時候不知不覺間被人塞了許多蔬菜,變得更健康了。

  朝日松一口氣:「可能我那個沒成功。」

  髭切笑眯眯地表示那真好,膝丸覺得這麼近距離她都沒使出來真的非常丟人,提醒她該練刀了。

  主公的動作真的很快,朝日身上妓夫太郎殘余的毒還沒有消干淨,綿谷就把消息帶到了。

  ……還真的找著了一個和朝日經歷相似的人。

  膝丸感覺到握在自己刀柄上的手在很細微地顫抖,朝日吸了口氣問綿谷這位朋友現在身在何方,能不能介紹給她認識認識。

  綿谷卻沒笑出來,他把手裡的兩頁紙遞給朝日。

  在目前的報告裡,鬼殺隊一共找到了兩個有疑似經歷的人,基本都是七八年前的事。

  其中一個人是毫無預兆地某一天從家或者工作的地方失蹤,然後屍體在橫跨了半個日本,離失蹤地很遠的地方和另一具當地的屍體一起被發現,因為外貌特征太明顯了,家人又鍥而不舍地尋找,才能被當時負責督查案件的人發現認領,還成了當地口耳相傳的奇事。

  因為查不到任何出行記錄,也弄不清是誰殺的他,又為什麼殺他,所以這事就算作了一樁懸案。

  朝日低著頭看紙頁上的字,她差不多能明白這懸案如果不是巧合,會是怎麼回事。

  而另一個的事是隱從那人兒子那裡聽來的。

  這兒子現在已經差不多二十歲了,回憶起他父親依然表情復雜。

  和山姥切的主人一樣,他父親有一天突然就從家裡失蹤了,他和他母親到處找也找不著,都做好了他拋妻棄子的准備,然後一個月之後,他突然敲響了家裡的門。

  形容狼狽,渾身血跡,簡直像是逃難回來的,問他發生了什麼也不說。

  他和母親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個月,然後父親再次不見了。

  這一次他回來的時候比上一次更狼狽,精神也連帶著有些不大對,晚上睡覺都要拿著菜刀在枕頭下面,他母親以為他偷偷在外面欠債了,詢問丈夫卻遭了一頓毒打。

  再往後,父親從家裡消失就變成了常事。

  「所以他後來怎麼了?」夕陽的暉光朝日問,橫梁斜斜的影子落在她臉上,綿谷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死了。」他回答:「在突然出現,救了一個被追債人群毆的鄰居之後,突然發瘋把他救的那個人砍死,自己也跟著死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的兒子和妻子才從特意過來感謝的人嘴裡得知,他們古怪暴戾,生平幾乎沒做過一件好事的父親和丈夫在外面救了人。

  大家都很感謝他。


第111章 一百零九む許久沒有召喚竟有些不習慣め

  叫做渥美政一的男人是斷然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家的刀會變成一個男人的。

  說實話,他對自己家的這把傳家寶也並沒有什麼想法,畢竟曾經光輝的家族歷史已經過去,現在他們連過得體面一點都覺得有些困難。

  男人看著這個明顯不諳世事的金發付喪神,有些為難。

  他看上去沒有半點神明的樣子,像極了傳說故事裡的妖怪,渾身上下淬著刀劍的凜冽殺氣,單膝跪下來,表示願意為主君肅清外敵。

  名叫渥美的男人嚇得夠嗆,這時代哪有什麼外敵需要肅清,甚至帶刀上街都不被允許,他哆哆嗦嗦地給這位安排了一個管家的工作,對著對新工作手足無措的金發打刀一個鞠躬,差點碰歪了他的鼻子。

  「拜托了!請為我肅清貧窮吧!!!」

  「?」山姥切國廣瞪圓了眼睛,愣了一會,表情嚴肅地應了下來:「為主君分憂!」

  ……事實是,付喪神和座敷童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分類,在帶來財運這一方面就天差地別。

  他沒有什麼時間和心情關照他,渥美家化成人形的傳家寶為家裡省下的管家的工錢,比起他因為不習慣人類生活而捅的簍子和受的騙來說差不多剛好相抵。

  到最後算清楚這筆帳,收支相抵之後,渥美家的現任家主發現自己所淨收獲的,居然是——

  趕走了一部分寂寞。

  所有對家人說不出口的壓力,不善言辭的神明都能為他分擔。

  看著背對著他倒茶的金發神明,男人揉著太陽穴短暫出神,橙紅色的落日斜在窗外,裝飾樸素的房間裡盈滿慢悠悠的昏黃暖意。

  他端起茶杯。

  那是他不長不短人生中說的最後一句話,沒有什麼意義,山姥切國廣也不再記得,但當時聽到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好像是在喊……」

  「救救我?」

  .

  綿谷走了之後,生天目花了點時間才找到蹲在樹上的朝日。

  「下來。」黑發少年朝她伸手:「樹上不冷嗎?」

  那女孩面無表情,雙目無神大腦放空地看著他:「冷,沒有我的心冷。」

  「…………」

  生天目天星無語地收回目光,小紙人從他口袋裡蹦跶出來一腳踹在樹干上。

  朝日也沒怎麼反抗,像個成熟的蘋果一樣隨便地放松身體被搖下來,迎面糊在生天目臉上把他砸進地裡。

  柔弱的生天目吐出一口血來,拿袖子隨便抹抹,提起朝日的兩條胳膊把她拖進了屋裡。

  她的毯子昨天剛洗了,自閉朝日感覺到屋子裡的暖氣之後就自動松開了生天目,默默地卷走了不死川的毯子滾到了牆角。不死川倒是不用毯子,茫然地看著牆角那個白球問道:「她怎麼了?」

  這屋子的另一個牆角縮著山姥切國廣,非常好奇地從被單下面露出一雙眼睛來觀察朝日。

  「自閉了。」生天目一並回答了兩個人的問題:「給她弄點吃的讓她自己待會吧。」

  他真的非常了解朝日,這孩子一般難受的時候像個潑猴,打滾罵人都是輕的,但一旦難受得厲害了,就只願意找個熱鬧有人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待著。山姥切不愛說話,就只有生天目和不死川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過了一會,他倆聽見牆角裡傳來的聲音。

  「你們說,什麼人,才會鍥而不舍地抓不認識的人,強迫他們救別人呢?」

  其實不死川第一反應是神明要讓犯過錯的人改過自新,但是他總感覺這做派不像什麼神明,也不覺得朝日犯過什麼錯,要他說只要無慘還在苟活,這個世界有沒有神明就大大地存疑。

  是

  以,他走過去一把把朝日的毯子抽了,朝日順著布料伸展的力道從角落滾到屋子中間,四仰八叉地看到不死川實彌碎發下露出來的眼睛。

  「別想了,一個單純的混蛋而已。」他沒好氣地說。

  不死川的話讓朝日心情變好了一點,她按著綿谷給她的地址去拜訪了一下那個和她同病相憐人的兒子,試圖找到一些對方遺留下來的信息,然後被干脆利落地拒之門外,鼻子差點被門碰扁。

  「都被我母親燒光了,請不要再來了。」年輕男人冷淡的話語隔著門板傳出來。

  這個人沒留下遺書,也沒有什麼寫日記的習慣。

  雖然可以算是無功而返,但這提醒了朝日,她開始重新把當初在藤襲山就在計劃的事情提上日程。

  當時坐在樹枝上看著手鬼和錆兔神仙打架,想要寫封遺書又發現寫了也不知道可以給誰,無能狂怒憤而作罷,現在終於可以寫一寫了。

  朝日管這個叫做反flag,堅信遺書可以給她帶來好運。

  與此同時進行的還有因為意外而停止的,濯清漣的各種用法研究。因為這一招實在是太費體力了,基本上用出來她這一天就差不多廢了,她的進展並不太快。

  但也足夠發現朝日這玩意似乎在對著自己的時候比對著別人的時候好控制多了。

  迄今為止她用出過的屈指可數的幾次都是連著鬼的頭,鬼身後的房子,樹,飛過去的鳥和各種倒霉剛好在路徑上的東西一起切開了。而對著自己的時候,她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總覺得自己一定不會把自己整死。

  ……畢竟這可是在「老子想活」的想法中誕生的呼吸法。

  髭切其實平時並不說什麼有用的話,擔憂的只有膝丸,他覺得與其研究這個,不如練練二刀流,他真的很想和兄長一起並肩作戰,並且打心眼兒裡相信他倆一起必定是天下無敵。

  朝日真的很不能理解他,她給付喪神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身高,讓他自己思考一下夠不夠操著兩把這麼長的刀自如地上躥下跳。

  其實朝日對身上的毒並沒有那麼害怕,蝴蝶香奈惠說她的身體排毒的能力說不准可能在長久來看比宇髓天元還強,她考慮的是主公的問題。

  上次見面的時候她差點以為他瞎了。

  主公本人說雖然還是能多少看見點東西,但其實離瞎也不遠了。朝日總覺得她既然能看見那個像詛咒或者毒素一樣的東西,那也應該一定有辦法消滅它。

  畢竟她答應了主公要幫他想想辦法的。

  鬼殺隊好員工廢寢忘食,都沒注意炭治郎他們什麼時候又出去執行任務了,連禰豆子都沒見上一面,終於在這毒完全消干淨了之前,成功地讓它變少了一點。

  高興得差點當場把無辜的山姥切國廣拎起來。

  拎起來之後她才想起來,之前答應的帶他去醬油店的事還沒做。她身上的毒已經基本消掉了,哪怕現在再倒霉遇到一個鬼,也差不多能保護他倆了。

  於是朝日拉上了山姥切,買了兩張火車票出門了。

  其實她可以只買一張,畢竟現在不缺靈力的打刀可以自由地選擇是不是回到本體,雖然把刀帶上火車有點困難,但這地方又沒有什麼像樣的安檢,隨便糊弄一下也就過去了。

  但是山姥切國廣沒有坐過火車。

  雖然他一再表示自己不需要也不好奇,朝日還是買了兩張,和他一起上了車,並且從他默默地把目光投向在列車上穿梭來去賣零食的小販上,看出他八成是在胡說。

  車窗外的景色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後倒退,付喪神看到自己碧綠雙瞳,幾乎和遠方的蒼翠山林融為一體,對面是那個白發金瞳,眉心有著白鶴付喪神印記的人類少女,正在托著下巴打盹。

  ——被神

  明眷顧的孩子,還在尋找她的神明。

  明明並不是多麼強的印記,如果他在花街的時候,用自己剩下的所有留下一個印記,應該也就是這樣的強度,昭示的信息卻非常,非常地清晰。

  「請代我照顧她。」

  ……他是因為那一位不認識的刀劍付喪神才得到現在的關照的吧。

  對陌生的付喪神做到這種地步,是因為心中想到照顧自己的那一位付喪神,希望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能被別人這樣溫柔對待。

  以人身來到世間的刀劍第一次見到這樣激烈又沉默的羈絆,有那麼一瞬間洶湧的寂寞快要把他淹沒了,山姥切國廣的目光落在被朝日悉心偽裝的兩把佩刀上,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能夠做到習以為常的。

  「你怎麼了?是想要剛剛過去的那個巧克力球嗎?」

  「不,」否定的話下意識脫口而出,掩在袖子下的手卻握得死緊,付喪神低著頭沉默了一會,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矛盾心緒在血管裡像不同方向的海浪撞擊海岸。

  「嗯。」他改口。

  朝日弄不清他怎麼了,只當他是想要巧克力球不好意思,索性買了一盒給他抱著,多出來的全當做他的拜訪禮物。

  山姥切要去的地方在長曾根町,從車站出來還要趕上相當長的一段路。朝日沒什麼興趣和他一起拜訪,只送他進了村口,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她沒等了多久。

  金發青年走出來,手上抱的巧克力盒子不見了。

  「怎麼樣?」朝日問他:「還算愉快嗎?」

  山姥切國廣點了點頭,沒告訴她店裡換了店主,他只見到了一位他從前認識的鄰居。

  從他被偷走,也就只過了半年不到。

  人間的所有事情像是一條奔湧的河流,一刻都不停歇地向著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流散,永遠不能第二次踏進相同的地方,在同一段河道找到從前失去的東西。這是他化成人形過了這麼多年之後唯一明白的東西,但是到現在都依然沒有習慣。

  「那很好啊,最起碼這一次有好好道別了,我超羨慕你的。」朝日拍拍他以示安慰。

  「嗯。」

  「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你主人的事情我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和我的情況一樣,你要不然先在我家再待一待?鬼殺隊現在開放外快了,不入隊殺鬼也可以找主公開工資,你可以一邊找你主人一邊順便解決生活問題。」她建議道。

  那頭新雪一般的白發上揉碎了日光,看起來實在是非常溫暖。

  「我……」

  「你?」

  「我是山姥切國廣。」

  「受足利城主長尾顯長的委托所打的刀。」

  「…雖然是仿制品。但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是國廣的……」

  他沒有再說下去,那張精致漂亮到幾乎發出光來的臉上,有那麼一瞬間冰消雪融般露出柔軟而真實的內裡:「……請多關照。」

  直到朝日在深山老林裡醒過來的時候,都還記得這個稀有表情,並且慶幸自己是把他帶回家了之後才傳送的,要不然剛入伙就把人丟了也太糟糕了。

  就是傳送這一瞬間的功夫,她原本垂在身側的手臂被什麼東西拽著,猛地以一個異常大開大合的姿勢背過去,劇痛傳遍四肢百骸,只來得及把砍出去的方向錯開了一點。

  一個豬頭應聲裂開,從裡面露出一張令人瞠目結舌的美少年的臉來。


第112章 一百一十む承受了太多め

  「啊……原來小哥你是個人啊。」

  「啊啊啊嗷嗷嗷嗷嗷炭治郎有鬼啊炭治郎!!!!」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然後從不遠處傳來少年條件反射的吐槽:「我們不就是來殺鬼的嗎!當然有鬼了哎不對伊之助你這不是能好好叫對我的名字嗎?!!」

  「誰管你啊我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白頭發的鬼啊!!」

  「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前輩我是個人啊!!」朝日也生氣了。

  然後空氣陷入了一瞬間的寂靜。

  「!!前輩你怎麼在這啊?!」灶門炭治郎尖叫著跑過來:「前輩你不要動我這就來救你!」

  幾乎是在他撲過來的同一時間朝日就感覺到了來自身體各處強制性的牽引,整個人像是被什麼人拉著線操縱著一般,毫不留余地地發力,仿佛完全不管這些身體組織下次還能不能再使用,以一個非常離譜的速度直衝灶門炭治郎面門。

  太過於流暢,絲滑和輕盈,以至於操縱著絲線的『媽媽』都嚇了一跳。

  這一刀要是削過去灶門炭治郎必然人頭落地,紅發少年沒有怎麼和朝日動過手,撲過來的瞬間就後悔了,顯眼的白發色在暗夜只一閃,刀刃就已經橫著摸到了他的脖子,他胳膊舉在半空中,話還沒有說完,腦子裡就覺得自己要死了。

  變故來得太快,被豎著一刀削掉了頭套的嘴平伊之助連腿都沒來得及抬起來。朝日半分鐘之前還睡著覺呢,更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就覺得渾身一痛,下一秒自己就要把後輩砍死了。

  那一刻她腦子裡走過了許多萬一她把灶門炭治郎砍死之後會發生的嚴重後果,在這可怕的畫面放映在腦海裡的同時,用另一半邊腦子大概想明白了黏在她後背胳膊腿上死命拽她的是什麼玩意。

  無之呼吸·二之型『無間』

  刀鋒在碰到灶門炭治郎皮膚的瞬間消失了,他直接腿一軟跪了下來,大口地吸氣,摸自己的腦袋還是不是好好待在脖子上。

  同一時間毫無預兆的大力從絲線的末端向前傳遞,操縱著絲線的『媽媽』跟拔河輸了似的冷不防被死命一拽,尖叫一聲直接跌下了她坐著的大石頭。

  大概過了兩三秒鐘兩個少年才回過神來,環顧四周。

  朝日以一個半個底端探出桌子的杯子的姿勢,搖搖欲墜地前傾著站在離他們大概二十步遠的平地上,又痛又茫然:「我靠這什麼東西?!怎麼還能跟著我走的??」

  「是線,前輩!」灶門炭治郎反應很快:「鬼的蜘蛛絲黏在你身上了!」

  沒了頭套視野異常清晰的嘴平伊之助賭三頓炸蝦天婦羅那白發女鬼頭發梢炸了,她在炭治郎說出「蜘蛛」兩個字的瞬間就爆發出了一聲慘叫:「饒了我吧——!」

  然後她居然動起來了,這還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在蛛絲控制下還能動的人。朝日頭皮發麻,放松了身體感受了一下蜘蛛絲要她去的方向,驟然暴起順著牽引的力道一個急退。

  她太快了,快到鬼來不及收短絲線,看不見的細絲不再繃緊的瞬間朝日抽出髭切背手一揮。

  她像條死魚一樣啪唧一聲,臉朝下直接拍在了地上。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感到一陣解脫。

  「……這都是什麼東西啊。」白發少女表情扭曲地從地上爬起來,光看動作像是剛才全身的骨頭都被拆出去了,朝日抓住剛才無間的時候脫臼的右邊肩膀往上一合,快速且痛苦地把位置正好,然後才揉了揉眼睛,找到了下巴沒合上的灶門炭治郎。

  「這是哪啊?」她茫然地問。

  ???如果現在要比較誰頭上的問號比較多的話,炭治郎大概能排第二。

  伊之助第一。

  「那,那田蜘蛛山?」他試探

  著回答:「前輩不是來殺鬼的嗎?」

  「她剛剛還不在這!!她是突然出現的!!!健次郎你信我這一定是鬼!!」黑發碧眼美少年上躥下跳地試圖讓同伴明白他指的是鬼魂的鬼。

  並不叫健次郎的紅發同伴溫柔地拍拍他的腦袋示意他別鬧了,關心的目光放在朝日身上一刻都沒有離開。

  伊之助氣死了。

  朝日看著後輩單純的眼睛,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算了,你就當我是來做任務的吧,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像是在回答她似的,從草叢裡飛出來五個人。

  個個兒都穿著鬼殺隊服,四肢扭曲,只有一個看上去是新連接的,生龍活虎淚眼朦朧地衝著朝日大喊了一聲救命。

  「啊村田!」朝日終於認出人來。

  剛因為看朝日的操作愣了一下神就被連上了的村田仿佛看到親人:「對對對就是我救命啊!!」

  朝日卻沒搭理他:「先別干擾我。」

  她的目光看向打頭的那個女孩,一個呼吸的時間確定了她的救助對像還沒死,抽出膝丸向前平著揮了一刀。

  那五個人又趴回了地上。

  其中兩個已經不成人形了,只弱弱地發出了一聲悶哼就直接停止了呼吸,朝日在蝶屋見過的村田一個滾地趕緊爬起來,看到朝日一左一右拽起了剩下兩個還活著的人。

  「炭治郎你能應付得來嗎?」她突然問。

  「當然能了!!你這女鬼小瞧誰呢?!」這麼說的伊之助被炭治郎糊了一巴掌:「你怎麼說話呢,叫前輩!!」

  他轉回來向朝日點點頭:「應該應付得來,之前村田先生他們是沒有防備被鬼的線牽住了,知道了之後就好辦了。」

  「那行,你們自己小心一點,我把他們兩個送下去就回來,這線太麻煩了,放著不管沒准一會別又連上死了,你看看情況吧,要是覺得不行的話現在跟著我直接下山也可以。」

  三個人都搖頭,說他們想再找找有沒有受傷的隊員。

  朝日看著那女孩微弱得似乎隨時會停止的呼吸就覺得害怕,生怕她還沒把她送下山這孩子就堅持不住了,點點頭帶著兩個傷員走了。

  她剛才的兩刀把那個操縱線的鬼嚇壞了,蜘蛛都沒敢再靠近那兩個昏迷的人,朝日一路狂奔下山,迎面碰上了隱的醫療隊。

  當接應的隱說有三個柱上去了朝日就覺得不好,她本來想著炭治郎的級別應該遇到的鬼不會特別棘手來著,居然沒想到派任務的人這次還真的是瞎派的。

  ……這別是有上弦吧???

  來的隱跟在綿谷後面見過她幾次,一看她開始猶豫了,趕緊補充說主公的推測是下弦,原本只叫了富岡義勇和蝴蝶忍,但是錆兔剛好有空就跟著一起來了。

  無敵的錆兔真的很有安全感,朝日一聽到他上去了瞬間就覺得這還能有什麼問題呢?

  她在到底回不回去中間考慮了一秒鐘,覺得還是有點擔憂灶門炭治郎,這孩子看上去很招鬼的樣子,打算回去找找他。

  她一路往回跑,和一個白色頭發,少女模樣的鬼撞了個正著。

  那鬼看見她反而自己先嚇了一跳:「你是累新的家人嗎?」

  ?

  沒等她問,鬼就否定了自己剛剛的問話:「不對,你身上沒有鬼的氣息……你是獵鬼人?!」

  她的後半句伴隨著激射而來的白色綢帶:「那你去死吧!!」

  朝日自從花街回來簡直都有綢帶ptsd了,剛又聽見了一句家人,看見那玩意迎頭兜過來嚇了一跳,生怕她還有個哥哥妹妹之類的,以至於直到都提著她的頭了還不敢走,坐下來又等了一會看會不會再從身體裡長出一個鬼來。

  少女模樣的鬼一

  直在哭,說她是被迫的,朝日完全不了解情況,聽了滿腦子媽媽爸爸姐姐弟弟,以為這是一家人都變成鬼了之後和諧地生活在一座山上,感嘆了一句最近的鬼真的都很講親情,被認為是故意嘲諷,罵了一路。

  不過好歹知道這裡面最厲害的鬼叫做累,是下弦之五了。

  她不放心把這鬼找個地方捆著,只能一手提著她腦袋一手拎著身子這麼走,走了好一段路愣是一個人沒碰見。

  『姐姐』跑也跑不掉,被她拎著心裡又害怕,罵到最後居然自己先慌了,主動說她可以帶朝日找到她弟弟,只要朝日答應找到之後就放了她。

  朝日順著她指的方向一路走過去,走到半路發現她的樣子完全變了,從原來的白發青瞳像染色了一樣完全變成了黑色,甚至連發型都變了,一瞬間寒毛直豎以為是遲來的姐姐妹妹到了,差點一脫手把腦袋扔出去。

  就在鬼恐懼的哭聲響起來的同時,朝日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灶門炭治郎和禰豆子。

  ——和隔得不遠不知道為什麼打得不可開交的蝴蝶忍和富岡義勇。

  她來的時間正好,剛好趕上氣瘋了的蝴蝶忍對富岡人身攻擊:「難怪你會被大家討厭。」

  那一瞬間空氣的安靜讓朝日想用『無間』光速逃走。

  灶門炭治郎壞了事,他激動的「朝日前輩!!」和富岡淡定的「我沒有被討厭」差不多同一時間響起來,讓本來就將要陷入死寂的氣氛雪上加霜。

  只不過這一次被架在火上的是朝日。

  這次連鬼都不敢哭了,黑發師兄本來無比篤定的表情在扭頭看到朝日的瞬間非常微妙地亂了一下,他有些緊張地握了握自己的刀,冰川海霧一般的藍眼睛裡帶著一點點點點不確定。

  「我……我沒有被討厭,對吧?」富岡義勇小聲問朝日。

  灶門炭治郎的下巴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掉下來了。

  蝴蝶忍穿著蝶屋的花色羽織,發梢的蝴蝶翅膀在風中微微顫動,仙女握著她淬了毒的刀向朝日輕輕歪過頭來。

  她微笑著發出了一個威脅的單音:「嗯?」

  朝日:「…………」

  她現在說自己剛耳朵被鬼打聾了還來得及嗎?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一む現在叛出師門還來得及嗎め

  錆兔安頓了傷員,一路找到了富岡,一眼看到的情況就是朝日撲在蝴蝶忍腰上把她死死抱著。

  「刀下留情啊忍姐姐——!」就差滿地打滾了。

  蝴蝶忍身上的黑氣簡直都要化成實質,她連笑都懶得笑了,垂下眼睛低頭看朝日:「朝日也要袒護鬼嗎?」

  「不,不是!你聽我解釋!!」那孩子手腳並用地把自己箍在蝴蝶忍身上,生怕自己說得太慢導致禰豆子被砍死了。

  「她雖然是鬼但不吃人性格溫順可以當個劍士用還非常有研究價值!主公兩年前就知道她了,香奈惠姐姐也見過她——」

  啊。

  說快了。

  朝日閉嘴得很快,自暴自棄把頭埋進蝴蝶忍腰間的動作也很快,被蝴蝶忍揪著耳朵提起腦袋也很快。

  「所以,上次朝日故意瞞著我,把姐姐叫到家裡去夜·不·歸·宿,就是帶她去看·鬼·的?」

  黑發少女一字一頓。

  「怎麼能是故意的呢,煉獄前輩也在的!」朝日果斷把她大哥賣了。

  很好,煉獄杏壽郎。蝴蝶忍又記下一筆。

  「就再等等嘛∼」小女孩拿出一幅乖巧小貓咪的樣子,用臉頰蹭蝴蝶忍的手:「姐姐先把她抓回去,然後問問主公就知道了。」

  「好啊,」蝴蝶忍微笑:「正好柱合會議又要開了,剛好讓不死川也知道知道。」

  「…………」朝日渾身一抖。

  蝴蝶忍放下刀,把朝日從身上撕下來,看著灶門炭治郎警戒解除的樣子冷哼一聲:「什麼時候的事?」

  朝日有問必答:「就是我和師兄之前遇到無慘的時候。」

  「鬼舞辻無慘做的?!」

  「嗯,除了禰豆子和一個弟弟,他剩下的家人都沒了,他殺鬼都帶著他妹妹一起的,禰豆子兩年多沒吃人。」

  蝴蝶忍也不是什麼難以交流的人,她指著炭治郎前面謹慎握著刀,像個老母雞一樣神情緊張的富岡義勇,有些狐疑:「那他剛剛憋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反而讓那少年快跑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他怎麼回事,可能是像我剛才突發性失聰一樣找准時機啞了吧。

  「可能是,」朝日絞盡腦汁,想給師兄找個理由:「可能是一下子上來就得知自己被忍姐姐討厭了,震驚又悲傷,說不出話……?」

  「……真的嗎?」

  「……假的我瞎說的對不起。」

  「怎麼了?」錆兔茫然地走過來,打破了尷尬:「誰被蝴蝶討厭了?」

  富岡已經自閉了,朝日替他舉手:「富岡師兄!」

  他這才順著富岡看到他身後的灶門炭治郎,紅發少年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向錆兔欠了欠身:「錆兔前輩。」

  粉發少年掃過他渾身的狼狽傷口:「像個男子漢一樣保護了妹妹嗎?做得很好。」

  炭治郎眼淚都下來了,一邊擦眼睛一邊搖頭:「沒有,我還是太弱了,多虧富岡先生趕過來。」

  朝日聽著「富岡先生」和「錆兔前輩」的區別叫法,為富岡義勇心酸了一秒鐘。

  被在稱呼上區別對待了的黑發師兄毫無所覺,看見錆兔的眼神像看見了救星。

  錆兔沒搭理他,他看了看朝日,確定她沒受什麼傷之後轉向了蝴蝶忍,對方明顯知道這個是家長,很有耐心地等著他說話。

  「對不住蝴蝶,和你們隱瞞了這件事。」錆兔按了按眉心,嚴肅地道了個歉:「灶門家的情況有點特殊,主公的意思是先把這孩子和他妹妹一起帶回去,在會議上再和大家詳細解釋。」

  像是在回答他一樣,錆兔的鎹鴉從遠方山林飛過來,傳達了主公那邊的意思。

  蝴蝶忍收刀回

  鞘:「行,那就回去再說吧。」

  灶門炭治郎也松了口氣,朝日幫他把禰豆子裝回箱子裡,上來的隱把他纏了個密不透風,既防止他出血,又防止他逃跑。

  朝日拍拍他腦袋:「好了,放心暈過去吧,在你醒過來之前不會有人想砍你的。」

  但是醒過來之後就說不定了……

  少年眼神渙散地乖巧點點頭,暈了過去。

  這座山上的鬼都清理干淨了,剩下的就是隱的掃尾工作,四個人結伴往回走,朝日這才被問到她怎麼在這。

  「被一個隊員叫過來的,本來是在家睡覺來著。」

  也不知道山姥切有沒有嚇一跳。

  她的苦處大家都知道,一瞬間都露出了然的神情。蝴蝶忍看著她垂下去的胳膊:「脫臼了?」

  「嗯,」朝日嘆氣:「那邊有一個可以用蜘蛛絲操控別人的鬼,我剛一來就被連上了。」然後她突然想起來,問富岡:「哎師兄你剛才是殺了下弦之五吧,怎麼樣,強嗎?」

  富岡義勇點頭又搖頭,一個一個回答問題:「是我,不強。」

  意識到自己說了廢話,趕緊補上一句:「你也可以輕松贏他。」

  朝日對此有點懷疑,倒是錆兔來了興趣:「那炭治郎是一個人遇到了下弦堅持到你來的?這孩子可以啊,上次我見他還完全不行呢。」

  話題逐漸歪到炭治郎的實力進步上,朝日完全聽不進去,她滿腦子都是蝴蝶忍剛剛說的柱合會議不死川也要去的事,擔驚受怕地走了大概一刻鐘之後,突然想起來自己不是柱。

  「柱合會議我不用去吧?」這不是完全沒必要害怕嗎!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她在高興什麼,錆兔嘆了口氣,摸摸孩子腦袋:「別高興得太早,主公大人可能會叫你。」

  這話聽起來像個flag,然後也確實飛快應驗了。

  主公叫她的時候已經是會議中段,聽門口的綿谷說進展得還挺順利,並沒有打起來。

  可能是因為朝日已經帶給了大家太多的驚嚇,就顯得炭治郎和禰豆子沒有那麼鶴立雞群,就連一向秉承著鬼改不了吃人就像狗改不了吃屎思想的不死川都先捏著鼻子認了。

  朝日覺得挺好,然後剛一進門就聽到了輝利哉的聲音。

  主公家養孩子的方式比較奇特,到現在朝日還經常會把輝利哉和他的某個姐姐妹妹弄混,被小孩不動聲色記恨在心。

  他拿著手裡的信,聲音非常平靜:「如果禰豆子吃人,那麼鱗瀧左近次將會帶著他的弟子切腹謝罪。」

  「!!!!!!!」

  場面一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集中在了剛剛踩進來一只腳,茫然無辜又弱小的朝日身上。

  宇髓天元邪笑著挑了挑眉,半點看不出來不久前他們還是並肩作戰的戰友。

  「小朝日也切嗎?」

  「……這倒是還挺有說服力的。」伊黑小芭內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朝日花了兩秒鐘重溫一遍她剛剛聽到了什麼,震驚地看向主公,主公露出一個同樣無辜的微笑,簡直讓人懷疑他就是想看這個。

  「我妹妹是絕對不會吃人的——!」灶門炭治郎大聲給朝日解圍。

  「重點不在你那兒,你小子閉嘴。」

  「…………」這都是群什麼人啊。

  朝日嘆氣,再次給大家表演他們想看的那個,表示自己初心未改:「切是不會切的!」

  「我朝日行得正坐得直,傷可受血可流,只有命不能丟——!」還加了段台詞。

  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把為了鱗瀧先生的犧牲而淚眼汪汪的炭治郎驚呆了。

  白發前輩愧疚地撓後腦勺:「不好意思

  啊炭治郎。」

  錆兔一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地嘆了口氣,伊黑不知道為什麼相當失望的樣子,煉獄杏壽郎給她鼓掌:「好!很有精神!」,甘露寺和宇髓笑死了。

  生氣的只有不死川實彌,他連他剛剛想要脫口而出的反駁「切腹有什麼用」都氣忘了,看著朝日的眼神像個女兒當眾說自己將來的夢想是職業嗑瓜子的爸爸。

  朝日又一次以一己之力活躍了氣氛,最後還是主公放了她一條生路,及時散了會。

  他找朝日說了兩件事,一件是炭治郎在此前不久在東京遇到了叫作「珠世」的鬼的事,鬼殺隊派了人和她接觸,蝴蝶香奈惠之後可能會和她合作,讓朝日以後遇到厲害的鬼幫著抽點血,另外一件是關於無慘在找耳朵上帶著花札的獵鬼人的事。

  朝日聽完以後只有一個感想。

  「炭治郎真的是天選之子啊。」從來沒有一個人能這麼快就把無慘的仇恨從她身上拉走,不愧是他。

  產屋敷耀哉笑起來,告訴朝日他也沒見過朝日這麼經歷奇特的,要是按鬼殺隊的晉升標准,三個柱都不夠她升的,說不定她也是天選。

  「那還是別選了,我們都好慘啊。」

  朝日把山姥切國廣的事和主公提了一下,問他收不收編外隊員,黑發青年端著茶杯低頭思考了兩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突然抬起頭問:「那朝日的刀也是付喪神嗎?」

  朝日差點把杯子扔了。


第114章 一百一十二む站在巨人的肩膀上め

  「要說為什麼……」

  青年歪著頭,眼睛裡有很淡的笑意:「可能是因為我聽刀匠說,朝日對待自己的兩把刀像對待妻子,死活不願意換日輪刀?」

  「???」

  朝日睜大眼睛,滿臉驚恐,拼命擺手。

  「嗯?不是嗎?」產屋敷耀哉嘴角翹得更高了。

  「不敢的不敢的,是我爺爺還差不多……」刀匠先生看來沒有老婆。

  然後朝日聽到非常清晰,聲音非常大,和剛才的沉默明顯不同的冷哼。和髭切的一聲輕輕的笑聲。

  朝日默默地哆嗦了一下。主公徹底放棄掩飾,大大方方地開始笑,一邊笑一邊問朝日介不介意介紹一下。

  朝日是不介意的,她現在甚至都不懷疑自己哪天叛變了主公能不能發現,覺得她在主公面前八成就是一張X光圖片,開始自暴自棄了:「我問問他們。」

  說是介紹,但這兩把刀既不像山姥切那樣能夠化型,聲音也只能被朝日一個人聽到,場面像是在玩筆仙。

  我是膝丸,刀「嗡」地震動一下;這是我的哥哥髭切,再震一下,「嗡」;這是我們的主人朝日——

  鬼殺隊的青年主公很給朝日面子,全程表情都真誠又尊重,一副見過世面不動聲色的樣子,但實際上好奇得要命,連詛咒都擋不住他的漂亮紫眼睛閃閃發光,這個時候朝日才能恍然想起他其實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歲。

  於是朝日猶豫著問髭切可不可以給他摸一摸,髭切在沒有醒過來的時候其實被主公拿到過,但沒有付喪神的刀和有付喪神的刀簡直是石頭和人的差別,他看起來一臉渴望。

  髭切這把刀總一副不太好惹的樣子,有時候一不注意就會說出很可怕的話來,但對朝日有一種近乎沒有道理的溺愛,幾乎是她剛問出口就說好,速度快得膝丸都來不及阻止。

  主公一臉嚴肅地捧著髭切,和他說您好。

  朝日要笑死了,她努力憋著,迎著他期待的目光傳話:「他說你好,朝日勞煩你照顧了。」

  黑發青年心滿意足地坐回去。

  朝日瞬間忘記了十分鐘前發生的事,覺得他真好騙,也不怕她是演他的。

  她和主公說要是有空的話,下次可以把山姥切國廣叫來認識一下,小被單人也很好。

  「髭切和膝丸先生不能化形嗎?」

  朝日搖搖頭:「我的靈力和他們不太適配,不能支持他們化形。」

  產屋敷耀哉沒再追問,他欣然批准了山姥切賺外快的請求,給他派了一只鎹鴉。山姥切的性質比朝日還要再特殊,鎹鴉只負責遞送任務和確認結果,山姥切依照完成的任務等級和數量拿報酬,並不編入鬼殺隊的隊員升級體系,也不參與會議和分派隊友。

  山姥切把溝通問題都統一交給了朝日,朝日覺得這樣挺好,很符合外包的理念,就先幫他答應了下來。

  走之前朝日再次提出了要用『淨琉璃』看一看主公的請求,蝴蝶忍在來之前就和她說主公的身體狀況又變差了,這一次朝日來的時候他甚至一下子找不到她站在哪裡。

  產屋敷耀哉有點驚訝地點了點頭,端坐著閉上了眼睛。

  他怕朝日有壓力,姿態輕松地忍著咳嗽,嘴角甚至帶著安慰的笑意。

  「怎麼樣,有什麼變化嗎?」

  連血的顏色都看不見了,仿佛血管裡本來流動的就是這樣漆黑黏稠的惡意。

  「……沒什麼變化,還是很嚇人。」朝日沉默了一下回答他。

  「那幸好我自己看不到。」主公朝她眨眼睛。

  看不到,但真的感覺不到嗎?

  朝日端起她的涼茶水一口喝完,低著頭:「早晚想個辦法宰了鬼舞辻無慘那個王

  八蛋。」

  「沒想到有一天能從我們朝日嘴裡聽到這種話啊。」白發的女性端著藥,笑眯眯地推門進來,撓了撓朝日下巴。

  「天音姐姐——!」朝日被她撓得眯起眼睛,用空著的手捏了一把跟進來的小姑娘的臉:「還有小……呃,」她卡了一下。

  「小杭奈。」短發女孩鼓起半邊腮幫子,表示自己被忘記名字的不滿。

  「小寶貝。」朝日笑嘻嘻揉她臉。

  「是啊,天音,」產屋敷耀哉看熱鬧似的看自己閨女被朝日欺負地口齒不清推她:「瞬間感覺自己已經好了。」

  「姐姐,我舉報,他就是不想喝藥。」朝日瞬間變得聰明起來,光速戳穿。

  產屋敷天音微笑,她十指纖細白皙,看起來既柔弱又漂亮,輕輕把碗往桌子上一放,溫溫柔柔看丈夫:「不會的,主公大人不怕苦,對不對?」

  主公大人感受著碗沿碰在桌子上清脆的一聲「當」,沉默了一下,乖巧眨眼:「……當然了。」

  朝日看得直搖頭:「飽了飽了,我走了。」

  她從主公家裡走出來,發現煉獄杏壽郎正雙手抱胸站在門口等她,火焰披風威風凜凜,看上去像只鎮宅用的貓頭鷹。

  「呦,朝日!」

  朝日順著他張開的手臂鑽進他披風裡,然後發現自己長高了,竟然塞不下了。

  煉獄杏壽郎真的很懂朝日在想什麼,先前她小的時候一群人嘲笑她矮,只有他一個人見面就誇她長高,現在她鑽不進去傷心地拱出來,橙發少年就直接解下披風給她罩在了身上。

  朝日被|干燥溫暖的皂香包圍。

  「前輩等我的嗎?」朝日快樂地看披風那個橙紅色的邊,覺得煉獄杏壽郎真的是那種清水出芙蓉的時尚達人,完全不用費什麼心思,隨便弄個裝飾時髦值就碾壓精心打扮的宇髓天元。

  「唔姆,因為平時見不到朝日,所以想和朝日多待一會。」他眼睛都不眨脫口而出。

  「!」

  朝日倒吸一口涼氣。

  「開玩笑的,」橙發少年歪頭,鳥羽般的發頂跟著顫了顫:「來問朝日戶籍的事。」

  「……前輩,記住剛剛那個感覺,以後找女朋友的時候用得到。」朝日語重心長地說道。

  說來也不奇怪,朝日剛來這邊的時候是沒有戶籍的,她的戶籍還是加入鬼殺隊之後煉獄杏壽郎辦的,主公托的人。當時她沒有特別想要的姓氏,就只填了朝日,前一陣子官方清點人數,重新找到了煉獄杏壽郎。

  「朝日現在想好用什麼姓了嗎?」

  炎柱坐在朝日屋子裡,眼神溫和地看著她。

  「……完全把這事忘了。」

  朝日上次想自己姓什麼還是在覺得「煉獄」很酷炫,問煉獄杏壽郎能不能跟著他姓被拒絕的時候,之後因為疲於奔命而且一直沒人問她,居然一直忘到了現在。

  「實在想不到的話,姓『生天目』也是可以的。」生天目天星慷慨分享。

  「……姓生天目的話能有生天目同款貴族待遇嗎?」

  「那你別做夢了,生天目本人都離家出走十年了。」

  「嘖。」

  這種事就像給小說人物編名字,閑著沒事的時候腦子裡有一本字典,但是一旦坐下來正兒八經開始冥思苦想,就什麼也想不出來了。

  其實朝日覺得「不死川」這個姓聽起來好像很吉利,但是一屋不容兩個不死川,朝日嘆氣:「前輩有推薦嗎?」

  「還覺得『煉獄』很酷炫嗎?」

  朝日點頭:「嗯,感覺鬼聽到了都害怕。」她重復了一遍鬼都害怕,然後突然坐直:「對啊,我怎麼給忘了呢,我有干爹了!!」

  她興奮起來:「可以有外國

  姓嗎?」

  「前輩?」

  煉獄杏壽郎沉默了一瞬:「唔……我去問問吧!」

  朝日欣然點頭,正好她也得寫信問問葡萄酒姓什麼……

  朝日本來是想如果不給用外國姓的話就自己瞎起一個算了,反正平時也沒人叫她,結果兩天之後去蝶屋遇到蝴蝶香奈惠,前任花柱笑吟吟地攔住她,問她要不要入贅蝴蝶家。

  就連富岡義勇都來暗示她「富岡」挺好聽的。

  蝴蝶忍靠在門邊微笑:「不行啊,朝日,萬一被大家一起連帶著討厭了怎麼辦?」

  朝日:「…………」

  朝日看著黑發師兄若有所思的表情,把他從愣住,到懷疑自己,仔細思考,再到最後一臉無奈,「明明上次我都和你說了,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的樣子,認真蹦出一句「沒有」,然後發現蝴蝶忍已經走了的過程看了個正著,再想了想他那招震驚水之呼吸滿門的第十一式「凪」,突然感覺自己悟了。

  於是當我妻善逸還在難受自己只會一個型閃很多遍的時候,朝日高高興興地把來蝶屋的生天目拉進訓練場,和他炫耀自己的新招式。

  「來,對我用『虛度光陰』。」她得意洋洋地指揮。

  生天目的虛度光陰是可以讓對手在戰鬥中出神的精神攻擊型,生天目這個鬼殺隊中的混子混了這麼多年,成功地把它提升到了可以讓對手輕微精神錯亂,五秒鐘之內沒辦法指揮手腳的地步。

  雖然對上厲害的鬼就達不到這個效果,但每次朝日想打他都得挨這麼一下,然後被他跑掉,非常不爽。

  生天目眨眨眼,看著她拎著刀鞘朝自己衝過來。

  鹹魚呼吸·三之型『虛度光陰』

  然後他腦袋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黑發少年捂著腦門回想她剛剛停都不停的動作:「怎麼辦到的?」

  朝日表情嚴肅,示意他附耳過來。

  「我和你說,我已經學到了如何免疫精神攻擊的真諦。」

  「要義就是要把自己的反射弧拉長,只要我夠遲鈍,那麼什麼樣的人身攻擊都傷害不到我。」

  在生天目復雜的表情中,朝日得意一笑:「這就是我無之呼吸一門的四之型——」

  「『富岡義勇』!」


第115章 一百一十三む前浪死在沙灘上め

  蝴蝶忍笑死了。

  朝日還是頭一次見她笑成這樣,完全和她一直以來的香奈惠風格大相徑庭,朝日都害怕她岔氣。

  「干得漂亮。」她捂著肚子對朝日豎了個大拇指,並且表示這件事富岡義勇本人一定需要知道一下。

  「雖然迫害師兄真的很快樂,但是忍姐姐,」她誠懇地看著蝴蝶忍:「我覺得你還是沒有深入地理解我這一型的含義。」

  ……要不然你就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快樂了。

  此時的蝴蝶忍確實沒有深入的理解,大概兩天以後,懷著集體迫害的想法,這個消息被傳到了富岡本人那裡時,她才意識到朝日在說什麼。

  「那孩子果然很喜歡我。」黑發師兄對真菰側過臉去,露出眼底一點點微妙的得意:「你們以前還說我被她討厭了。」

  ……你還挺記仇啊!真菰目瞪口呆,竟然有那麼一刻鐘覺得他這樣也挺好的,萬一哪天真的被哪一個柱討厭到臉上,也能保持刀槍不入的狀態,把討厭他的人先一步氣死。

  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明明內心敏感又纖細,還害怕別人討厭他,林太郎和禾井都擔憂他在怪人頻出的鬼殺隊裡遭到意想不到的傷害,卻總能無師自通地精准把某個人惹怒,並且自己一無所知,置身事外。

  要說現在鬼殺隊裡除了錆兔,還有什麼人是愛他的,那就只有剛被送進蝶屋的炭治郎了。

  灶門炭治郎自從在柱合會議上被富岡先生用切腹自盡擔保了之後,就深覺他身上肩負了沉甸甸的來自富岡先生他們的信任,喝藥都喝得非常有使命感。

  ……雖然朝日看當時他那個詫異中帶著一絲茫然的眼神,覺得他八成是被趕鴨子上架的。

  不過就算是提前與他商量,他和錆兔八成也覺得理所當然。

  鬼殺隊就是有這麼一種奇怪的理念,一旦肩負了「教導」和「培育」什麼人的職責,就像是就此肩負了這個人的未來一樣。就好像生天目天星告訴朝日,在審判她的那一場柱合會議上,當時還是她老師的煉獄杏壽郎,差一點就要因為她做的事負全責切腹一樣。

  朝日覺得這其實挺離譜的,但並不妨礙她作為鱗瀧先生手下唯一的叛徒,對可愛的後輩感到些許愧疚。

  於是她抽空去了一趟岩柱的地盤,把灶門竹雄帶了過來。

  兩年不見這孩子長高了不止一點,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腦門上沒有傷疤的炭治郎了,朝日去接他的時候嚇了一跳。

  隱把他放在了一戶紫藤之家裡,小少年真的像他哥哥期望的那樣去上學了,有時間就去幫隱們做點事,聽說學習還不錯,和收留他的人家相處得也很好,朝日去找他的時候還被那家的爺爺拉住寒暄了半天。

  灶門炭治郎剛剛從那田蜘蛛山死裡逃生,又被提到主公宅邸嚇唬了一頓,從病床上爬起來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報平安的信都沒來得及給弟弟送,弟弟一出門看見朝日嚇得渾身僵硬,還以為是他哥他姐出了什麼事。

  「嗨,想去看看你哥哥嗎?」少女笑嘻嘻地衝他揮揮手,雪白的小虎牙在陽光下露出半截。

  「!可以嗎!!!」灶門炭治郎接了任務之後居無定所,鬼殺隊也不會專門派隱帶他去見哥哥姐姐,灶門竹雄這麼長時間只能靠炭治郎一個月一次的書信來了解他最近過得怎麼樣,並且這個月的信還沒收到。

  「嗯……只要你的作業寫完了?」

  「我寫完了!」時隔這麼久又被這姐姐調侃,竹雄惱羞成怒秒答:「我放假第一天就寫完了!」

  朝日向他豎起拇指:「優秀的同學,絕對是優秀的同學。」

  小男孩拽住她衣角不讓她走,然後用轉過身去背對她表示自己的不滿。

  蝶屋的地點朝日不

  太清楚是不是可以透露給他,保險起見她臨走前和綿谷要了一條他經常用來蒙人眼睛的黑布帶,把孩子結結實實纏了個密不透風,並在這之後體會到了綿谷當初欺負她的快感。

  在經歷過了眼前一片漆黑,被帶著上樹下河,空中過山車,在突然失重中被嚇得尖叫之後,竹雄屈辱地抱緊了這姐姐的腰。

  「你也不怕我把你賣了。」

  灶門竹雄妥協得比她當時還快:「反正我現在什麼也看不見,就算你要賣掉我也沒辦法。」

  這孩子不那麼要面子了之後就一點也不好玩了:「好吧好吧,不會賣掉你的,放松點,你這樣我步子都邁不起來了。」

  小男孩悶悶的聲音傳過來:「我哥哥是受傷了嗎?」

  鬼殺隊人手不夠,隊員幾乎沒有假期,怎麼可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

  「是啊,你哥和你姐剛努力完成了一個大任務,不過現在應該在康復了,所以不用擔心,就當是白嫖了個假期吧。」

  感覺到他低沉下來的情緒,朝日給他嘴裡塞了塊巧克力:「一會見面了你可以和他講講你最近學什麼了,讓他高興一下。」

  灶門炭治郎高興到差點衝過來把朝日抱住,之所以沒成功是因為朝日及時扔了灶門竹雄竄上了樹。

  紅發少年茫然地接住弟弟,疑惑不解,不好意思,還有點受傷。

  「百分之三十是應激反應,百分之二十是因為之前在你面前丟臉了,剩下百分之五十是因為不想切腹不能和富岡他們一起給你作擔保有點愧疚。」生天目天星好整以暇地在朝日想跳下來的時候解釋道。

  「…………」你是魔鬼嗎生天目天星!

  炭治郎愣了一下,摸摸弟弟的腦袋,先沒給他解開眼睛上的布,走到樹下眼神柔和地向上看。

  「前輩拼命救了竹雄,不嫌棄禰豆子鬼的身份,不計較她之前神智不清的攻擊,聯系蝴蝶前輩來看她,指點我在訓練裡遇到的問題,還幫我說服煉獄前輩,在那田蜘蛛山保護我和伊之助……」他掰著指頭數,對朝日公開處刑:「我也是,禰豆子也是,都最喜歡前輩了,前輩為什麼會覺得愧疚呢?」

  啊,今天哥哥真的很高興啊,摸黑的灶門竹雄渾身雞皮疙瘩,感受著許久不見的長男力,幾乎開始同情這姐姐了。

  「…………」救命啊這是什麼話啊他是怎麼如此平常地講出來的啊!!

  「…………比喜歡富岡師兄還喜歡嗎?」

  「嗯,當然——誒?」

  「啊,心滿意足地逃走了。」生天目微笑。

  這一逃出去就是兩天,如果不是蝴蝶忍叫她,朝日都斷然不會踏進蝶屋。

  灶門炭治郎不愧是天選,太可怕了,有這話術根本不用擔心不死川啊。

  朝日先去了一趟主公那裡,田中給她來了信,信裡說鬼殺隊最近很能干啊,連著死了一個上弦之六和一個下弦之五把無慘氣壞了,一口氣給手下來了個大換血,猗窩座和他說童磨腦袋掉了兩次的時候簡直肉眼可見的開心。

  這算是個重要情報,朝日收到就給了主公,然後發現居然兩邊都在嫌棄自己的員工太弱。

  好像是因為錆兔那一屆,錆兔單槍匹馬把藤襲山的鬼給殺干淨了,後來又和朝日一起把手鬼也殺了,導致大家全通過了考核,並且之後因為新抓進去的鬼能力還不太強,又通過了一些本來不應該能通過的人。

  蝴蝶忍就是叫她來幫忙打工的。

  蝶屋會為傷員免費提供叫做機能恢復訓練的活動,以確保受傷的人可以以一個比較高的水准回到任務中,不至於因為在床上躺的太久在下一次任務中吃虧,之前朝日和生天目不死川他們也在蝶屋被蝴蝶香奈惠和煉獄杏壽郎他們訓練過,只不過現在厲害點的隊員都散出去

  了,只有蝶屋常駐人員參與。

  朝日當時是被煉獄杏壽郎單獨操練的,她也不太清楚應該做什麼,就跟在神崎葵後面走進來。

  「啊!是你!」嘴平伊之助大喊,他把被朝日劈開的頭套修好了,現在依然頂著一個豬頭。

  「是朝日前輩——!前輩你是來看我的嗎?絕對是來看我的吧?!對吧!我就知道前輩是愛我的——!」昨天才被獲准走出病房的金發少年激動地竄過來,被灶門炭治郎攔住。

  「是香奈乎——!」和他同樣的句式在同樣的時間響起來:「香奈乎是在等我嗎?!絕對是在等我吧?!對吧!我就知道香奈乎是愛我的!!」

  白發少女一個猛撲撲向站在原地微笑的栗花落香奈乎,炭治郎震驚地發現這個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的女孩子有那麼一秒鐘都不笑了,兩個人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原地,白發和黑發糾纏在一起又迅速分開,偌大的場地上黑和白的兩道痕跡以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拉長成模糊的殘影,幾乎讓人眼花繚亂。

  伊之助眼珠子都沒在轉了。

  兩三秒的功夫她們轉了兩圈半,最後以朝日在場地正中央追上了香奈乎,一個熊抱摟住,心滿意足地親了她一口作為結束。

  「所以要干啥?」

  香奈乎放棄掙扎。

  善逸捂著心口幸福地倒下去。

  「看到了嗎?」有著蔚藍眼睛的雙馬尾少女神崎葵沒搭理朝日,淡定地指了指她倆:「什麼時候你們能做到這樣——」

  「就給親親嗎?!!!!」金發少年垂死病中驚坐起。

  「滾啊!!」前田光一個杯子扔到他臉上。


第116章 一百一十四む生是你的刀,死是你的死刀前篇め

  「這是在干什麼?人類早期馴服野生葫蘆……?」

  生天目問朝日。

  朝日目光在炭治郎身上——他滿臉通紅,氣沉丹田,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把自己腦袋吹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據說是在練習全集中·常中。」

  她茫然地問生天目:「你之前也吹過這個嗎?」

  生天目搖頭:「沒有,這玩意是要干嘛,吹出曲子?」

  「要吹炸。」

  「哦,」他愣了一下:「啊?」

  他向灶門炭治郎伸手,示意他把那個葫蘆給他一下。灶門炭治郎吹了半小時感覺氣都倒灌進腦子裡了,怎麼也想不通這玩意是可以吹破的,也不好去找香奈乎表演給他看,眼神殷切地看向生天目,指望前輩給他露一手。

  朝日給他擦了擦葫蘆口,比了個「請」的手勢。

  生天目敲敲葫蘆壁,神色凝重,也氣沉丹田。

  無事發生。

  「…………」

  「…………」

  一分鐘後炭治郎反應過來:「哎?」

  生天目默默地放下葫蘆,捂住臉,遞給朝日。

  朝日,朝日有點開始緊張起來了,她咽了口口水,面對後輩期待的眼神,硬著頭皮接過來,氣沉丹田。

  無事發生。

  「…………」

  「…………」

  發色一黑一白的兩個前輩姿態謙虛地把葫蘆拿下來,擦了擦,雙手遞給炭治郎,向他鞠了一躬。

  「對不起,我是廢物。」異口同聲。

  「不不不,前輩等等!」紅發少年扔了葫蘆一手一個扯住兩個打算溜走的人:「前輩和生天目前輩是會用全集中·常中的吧?」

  時刻處在備戰狀態的身體散發出來的味道和松懈狀態是不一樣的,這兩個人身上傳來的氣息是非常相似的,是和在柱合會議上見到的柱相同又不相同的感覺——比起不死川和煉獄先生他們那種純粹直白的壓迫感,他們兩個的身體是一種處在松弛和控制之間,綿長穩定的狀態。

  生天目天星更偏向「松弛」,朝日更偏向「控制」,即使她很隨便地站著,直覺告訴灶門炭治郎如果他要攻擊她的話,八成剛一抬手她就能躲開。

  「會是沒錯啦……畢竟也是有好好練過的,」朝日無顏面對後輩:「但是這個我倆確實吹不炸啊,你要不找別人問問?」

  炭治郎有點驚訝:「哎?那前輩是怎麼練習的?」

  第一次摸到葫蘆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不是人類能達到的程度,沒想到居然有別的練習方式嗎?

  「嗯……」生天目撓撓後腦勺,回憶起了他和朝日剛從萬世極樂教回來那一陣子:「我的話是在院子正中間光著上半身躺著睡覺。」

  「?」

  「要一直用著型,不能被人發現,發現了就會被蝶屋的妹妹當成變態拿著蒼蠅拍猛拍腦袋,並且社會性死亡。」

  「哇,」朝日也震驚了:「沒想到你當時受的是這樣的苦,我還拒絕給你在煉獄前輩面前說好話,我對不起你。」

  「我比他幸運一點點?我因為有一個型是環境感知類的,只需要一直開著就行。頭上頂著鎹鴉到處閑逛就好了,如果停下來的話小鳥會揪我頭發。」

  幸好在禿頭前學會了。

  「……呃,是不是沒有什麼參考價值?」她尷尬地問。

  「我還是吹葫蘆吧。」炭治郎正色。

  「灶門君還是吹葫蘆吧。」蝴蝶香奈惠的聲音從後面的走廊裡傳過來。

  「蝴蝶前輩!」

  「香奈惠姐姐——」朝日轉過去和她揮手,晨光微亮蝶屋的主人就已經起來了。

  「炭治

  郎很刻苦嘛。」蝴蝶香奈惠走過來揉了一把朝日腦袋:「去吧,朝日,你的學生已經起床了。」

  生天目也不好意思再在這摸魚,打了個招呼和朝日順路一起,去別的地方摸魚了。紅發少年想到昨天蝴蝶忍的安排,有點失望地盯著白發前輩的背影看。

  「因為不能跟著朝日訓練寂寞了?」黑發少女含笑看著他。

  少年一個激靈站直身體:「沒有!吹葫蘆也很開心!」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坦誠地開了口:「為什麼善逸就可以跟著前輩?」

  蝴蝶香奈惠心裡好笑,迄今為止她見到這個少年都是一副兄長的形像,照顧同伴像照顧妹妹,只有這個時候才和他那個在蝶屋住了兩天的弟弟有點像了。

  「朝日和生天目兩個跟鬼殺隊的大部分隊員都不太一樣,主公以前試過讓她培訓幾個隱隊員,結果這孩子愣是誰也沒教會,自閉了兩個月。」

  「哎?」還有這樣的事嗎?炭治郎想起之前在狹霧山的時候也是錆兔開口多一點,朝日就負責在他快要受傷的時候撈他一把,指點一下他的走位和發力方式。

  比起忙得不見人的富岡前輩,朝日雖然經常見到,卻總給他一種她離他更遠的錯覺。

  「嗯,」蝴蝶香奈惠點頭:「鬼殺隊的隊員大多數都是因為世代從事獵鬼工作,或者是有親人或朋友遭遇襲擊,懷著復仇和守護的信念進行活動的,就像炭治郎一樣。但朝日和生天目不一樣,他們兩個其實沒有什麼殺鬼的動力。」

  「那他們是為什麼會加入鬼殺隊的呢?」

  「小朝日的話是因為身上背負著一個很危險的詛咒,即使在家裡坐著不動也很可能會遭到來自鬼或者人的襲擊,所以為了活著,不得不拼命變強;生天目那孩子大概是因為想陪著朝日吧。」蝶屋的主人沉思了一下:「不過應該也有主公工資開得高的原因……?」

  「所以他們和我們得到力量的方式從根本上就不一樣,我們在老師手中學到呼吸方法,劍技,對敵的技巧,然後在和鬼的對戰中用它們來保護自己。」

  「而他們兩個因為一開始就沒有人教導,連呼吸的類型都和受過正規訓練的劍士大相徑庭,以至於誰都不能依靠,所掌握的技術是在戰鬥中不得不被逼著學會的,他們的經驗不適用於我們,但是像善逸那樣靠恐懼來驅動身體的劍士,就會更適合被他們帶著。」

  秀麗的少女因為童磨留下的暗傷到現在臉色還是蒼白的,她指尖慢悠悠地停著一只蝴蝶,歪頭向炭治郎促狹地眨眨眼睛:「所以不可以因為小朝日吹不爆葫蘆就嘲笑她哦?」

  「!怎麼會!」紅發少年手忙腳亂地瞪大眼睛:「我自己都吹不爆!」

  因為是在講別人的事,蝴蝶香奈惠講得很模糊,但單單從她的輕描淡寫的描述上就能看出凶險來。像他在那田蜘蛛山那樣的戰鬥,對前輩來說都是日常,而她其實,也就只比他和善逸他們大一點點,和禰豆子一樣,還是個應該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總有一天他會變得更強,殺了鬼舞辻無慘結束關於鬼的一切,就可以離她更近一點點,了解更多她的事,保護天底下所有像前輩,像禰豆子一樣的小姑娘。

  「炭治郎的話……大概有一個星期就可以了吧?」

  「哎?!可以嗎?!!」

  「只要一直像現在那樣努力的話?」

  「好!!我會繼續努力的——!」灶門炭治郎站直了身體,拍著胸脯保證。

  蝴蝶小姐是真的很喜歡前輩啊。他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默默地想。

  對他也很溫柔,居然會顧及到自己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心情,特意抽出時間來安慰鼓勵他。

  少年猛拍了拍自己的臉:「好!要努力了!一定不能夠輸給善逸和伊之

  助!」

  而一臉幸福地被朝日提進山裡的我妻善逸現在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行啊——朝日前輩!!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呼吸,呼吸上不來了……」金發少年在樹林間維持著只比他的霹靂一閃慢一點的速度,已經狂奔了快一個小時了,他現在甚至都害怕自己說話的時候一不小心把心髒吐出來。

  這和他想像中與前輩一起快樂地你追我趕嘿嘿嘿完全不同啊!!

  為什麼要拿著刀追著他砍啊!!是真的砍啊!!頭發都被削禿了一層啊!!

  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女孩子完·全·不·減·速啊!!她還是人嗎?!她是人類嗎?!

  朝日估麼著他快要猝死了,提著刀停下來,看著徑直五體投地的金發少年,思考蝴蝶忍的囑托,覺得她應該圓滿完成任務,「調動起了我妻善逸的積極性」。

  「感覺怎麼樣?」她問道。

  「仿佛看到了地獄的場景,」善逸雙目無神,話音合著魂魄一起吐出來:「是個黑頭發拿著狼牙棒的可怕男人。」

  「想點好的嘛。」朝日笑眯眯地看他:「比如你看看自己現在是不是在全集中的狀態裡?」

  「怎麼可能還有力——誒?誒誒誒?」

  我妻善逸驚訝地發現他以為自己已經一滴都榨不出來的身體裡,居然真的在他沒有刻意去想的情況下,自發地維持著戰鬥狀態:「我原來這麼厲害的嗎???」

  「這個叫做慣性,當你在一個必須長期不自覺使用全套呼吸法的狀態裡待久了,再停下來的時候就不能很快地從這個狀態裡脫離出來。」朝日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一邊解釋道。

  「剛開始可能維持的時間不太久,但是記住這個感覺,以後慢慢地就不需要放太多的精力在專門維持全集中上了。」

  因為我妻善逸是很容易因為陷入驚嚇而什麼都忘了的類型,所以很容易找到這種感覺。

  金發少年感受著這種奇妙的狀態,摸著後腦勺感嘆:「前輩這個方法和爺爺以前訓練獪岳師兄的辦法有點——」

  他看著少女突然僵住的身體,不再說話了。


第117章 一百一十五む生是你的刀,死是你的死刀後篇め

  我妻善逸從不覺得他和鬼殺隊這個叫朝日的女孩子是一類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即使在那件事發生之前,爺爺總說他們兩個有很多相似之處,讓他多和朝日前輩學一學,通過考核加入鬼殺隊之後,炭治郎有時候也會看著他,突然來一句你這個表情和前輩好像。

  其實不太像。

  哪怕一樣年紀,在鬼面前看起來一樣膽怯,那孩子是會流著眼淚拿起刀和鬼拼命的類型,而他只有在失去意識的時候,才能把刀毫無顫抖地握緊。

  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他不自量力地衝到師兄前面,只差一點就被鬼的指甲扎個對穿,叫做朝日的女孩子站在他前面代替他被鬼刺穿了肩膀,疼得在心裡罵人,卻沒對懦弱地躲在角落裡什麼忙沒幫上的他發一點火。

  善逸遞給她一截自己的衣服,在包扎的時候看見深可見骨的傷口,從那之後,每一次見到的時候,她的身上都帶著傷,即使他沒有炭治郎那麼靈敏的嗅覺,靠得近的時候都能隔著衣服聞到揮之不去,像是烙印在靈魂上的血氣。

  即使是現在,她背對著善逸,從他的角度望過去都能看見女孩子細弱手腕上纏繞的紗布,層層疊疊,新舊交纏,沿著手臂延伸進袖口,終止在他看不到的某個地方——在花街對戰了上弦之六還未痊愈,又在那田蜘蛛山受了新傷。

  仍然跟在他身後,跑了整整一個上午。

  「她是很適合你的老師,如果你不能接受她,也請忍耐一下吧,不要表現得太明顯。」蝴蝶忍在宣布完鍛煉計劃之後,把他單獨留下來說。

  「對不住啊,善逸。」那孩子也這麼說,她在善逸的失言後整整沉默了一分鐘,才把身體轉回來:「一直沒有當面和你還有桑島爺爺道歉。」

  「是我殺了獪岳。」

  那些在黑暗中獨自度過的時光已經在付喪神刻印的作用下漸漸想不起來了,但在那之後,每一次合上眼睛失去意識的時候,她都要被自己嚇醒一次。那種從四面八方淹沒過來,能把人靈魂摧毀的龐大死寂如附骨之疽般纏著她,每一次見到鬼殺隊的朋友,同僚,後輩復雜的眼神時就提醒她一遍從前發生過什麼事情。

  「我不是故意讓你們傷心的,對不起。」屬於少女的纖細五指緊緊地扣著刀柄,從近乎半透明的皮膚裡透出用力的森白,薄薄的脊背卻挺得筆直。

  「……但我不後悔。」

  朝日確實覺得她欠我妻善逸和桑島慈悟郎一個交代,但她不想說謊。

  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會這麼干,如果她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做錯了,那麼為了她把僅剩的靈力榨干淨,出鞘幫她報仇的膝丸又算什麼?

  朝日不是個擅長交流的人,她除了瞎編,撒嬌和鬥嘴之外,真的想說什麼的時候,就連迂回也不會,她的愧疚對著後輩和指點過她的老人,並不對著獪岳本人。

  這是她一直不敢說的話,卻在出口的瞬間把一直積壓在心裡的沉重負擔也一起帶走了,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像個等待審判的孩子一樣蔫頭搭腦地站著,把主動權都交給我妻善逸。

  而我妻善逸看著她毛茸茸的發頂,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前輩,居然一直都在責怪自己嗎?」他把「自己」兩個字咬的極重無比。

  誒?

  朝日茫然抬頭,察覺到了什麼不對的地方,下一秒她的手就被用力握住搖晃,分貝極高的聲音穿透雲霄。

  「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對自己受的委屈只字不提只操心別人是不行的啊!!你這樣的孩子將來走上社會絕對會被騙的吧?!絕對會的吧?!會被喜歡的對像壓榨到死的吧?!!」

  啊?

  金發後輩情緒激動之下絲毫看不出來十分

  鐘之前他還累得像條死狗,說完了才意識到不妥。

  「綿谷前輩一早就把報告送到桃山來了,師兄做過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即使前輩沒有動手,鬼殺隊也會做出懲罰的。」他想起骨灰和報告書一起被遞送到桃山的那天,爺爺仿佛驟然蒼老了十歲的面容。

  「……是我該道歉。」身形嬌小的老人拄著拐杖走去主公宅邸,回來之後什麼也沒對善逸說,在房間裡一遍又一遍問自己他到底是哪裡的教育出了問題。

  所以即使我妻善逸到現在為止也沒有辦法笑著說出沒關系,但同樣地,他也辦不到對朝日生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怨恨。

  ……如果真的由鬼殺隊來懲罰的話,他可能連爺爺也要失去了。

  她對他們道歉,誰對她道歉呢?

  朝日下山的時候,生天目天星在山腳下睡覺。

  「怎麼樣?把話說開了嗎?」他的目光懶洋洋地放在朝日濡濕的袖口上,從樹上翻身下來。

  朝日點點頭:「你是成精了嗎?」

  生天目沒告訴她一看蝴蝶忍這個安排就是要給他們兩個制造機會好好聊一聊的,他拎起朝日的袖子看了看:「你把鼻涕都哭出來了?」

  朝日:「…………」

  朝日思考了一下她應不應該給後輩留個面子,然後決定還是把鍋扣給正確的人:「善逸哭的,我最後用刀威脅他才停下來。」

  雖然被哭了一袖子鼻涕,但她的心情看起來很好。

  朝日心裡很清楚,這種事和誰比較有理沒有關系,無論是慈祥的培育師,還是可愛的後輩,都再回不到從前。

  但是沒有被討厭真的太好了。

  唯一和從前完全沒有什麼不一樣的生天目發頂還帶著片葉子,摸摸她腦袋:「苦了你了。」

  他像朝日剛醒過來那天在屋頂上張開胳膊一樣,笑眯眯地問朝日:「累嗎?今天可以給你一點特別優待。」

  真的沒有別的更輕松一點的辦法教那孩子全集中嗎?坐在那看他吹葫蘆不好嗎?

  太陽打西邊出來,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累死了的朝日往他背上一蹦,快快樂樂地變成液體。

  「主公說我們這一次做得太好,無慘之後肯定會有行動,說不定決戰就要在這一代分出勝負了。」女孩下巴靠在少年肩膀上,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說道。

  「我已經殺了桑島先生一個徒弟了,剩下的這一個怎麼樣也要讓他活下來吧。」

  果然是這樣。

  「嗯嗯,」生天目露出敷衍的微笑:「就從今天中午不要忘記給他送飯開始吧。」

  「…………」

  ……還真忘了。

  炭治郎不知道善逸進行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訓練,這孩子一連三天都一副路都走不利索的樣子,但精神確實一天比一天更高漲了。

  他是三個人中唯一一個刀沒打斷的人,已經開始帶著刀修行了,而炭治郎和伊之助還只能用蝶屋的木刀湊活著練。

  紅發少年對於自己把刀折斷的事耿耿於懷,甚至專門找一次都沒有斷過刀的朝日問怎麼樣才能在戰鬥中保證刀不斷掉。

  朝日覺得他真是問到專家了,轉頭就問膝丸:「你們怎麼樣會比較不容易斷掉?」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會斷。』

  「…………」

  她是沒有用的前輩。

  女孩自暴自棄嘆氣:「讓刀匠把刀打堅固一點吧。」

  其實這種事不是沒有技巧,她模糊的記憶裡還記得自己從前學的莊子課文,以無厚入有間,就能做到游刃有余,但很多時候獵鬼人的刀不止用來攻擊,情急之下當成盾抵擋鬼肢體的時候也是有的,在主人能力不足的時候折斷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源

  氏的重寶不一樣。

  他們做刀的時候無堅不摧,擋在身前做她的盾同樣刀槍不入,即使是在她最生疏,最孱弱的時候,朝日也從不懷疑他們會折斷。

  相比之下,她是配不上刀的揮刀人。

  這樣優秀的刀處境卻連沒有主人的山姥切國廣都不如,被她束縛著甚至連人形都沒有辦法化出來。

  「膝丸真好——」突然意識到膝丸和髭切優秀的朝日良心發現,摸著膝丸蹭了兩下:「膝丸和髭切受委屈了。」

  『哼,你知道就好。』

  「你放心,等我把事情都辦好了,一定給你們找一個配得上你們的絕世高手做主人。」感到愧疚的少女沒有注意到刀不同尋常的沉默,接著說道:「我拜托了主公,如果我半路死了,就讓生天目來帶著你和髭切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主人。」

  她說得真心實意,尖銳的疼痛卻順著玉鋼鑄成的冰冷心髒傳到四肢百骸。

  「找個有靈力的,這樣你們就能自由地化形了。」

  髭切為了想嘗一嘗人類的食物,睡得那麼死都掙扎著醒過來了,因為她到現在都沒有吃過一口。

  『…………』

  「不想要主人的話就讓他給你們傳點靈力,我的錢都是你們的,也不用像山姥切那樣給主公打工,可以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

  就算召喚沒有盡頭,她的身體素質也是有盡頭的,哪怕一直這麼拼命下去,總有一天不是她解決召喚,就是召喚解決她,總之這個時間不會太長,對於付喪神來說可能就是一眨眼睛的事。

  「所以現在先陪我一段時——」

  『不哦。』

  「?」

  『家主每次都是這麼偏心。』髭切嘆了口氣:『哭丸委屈到說不出話了呢。』

  『以前沒有機會,這一次就讓我來告訴你吧。』輕柔的嗓音呢喃一般響在朝日耳畔:『付喪神已經活了很久了,是活著也好,還是死了也好,都沒有關系。一把刀也不需要人形,家主從來都沒有弄明白最重要的事情。』

  吃不吃東西,有沒有刀穗,主人是個怎麼樣的人,有沒有高超的技藝,甚至她是個好人還是無惡不作的人都無關緊要,對於一把刀來說,他對源朝陽這個人所有的期望只是一件事。

  ——『別再丟下我。』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六む有些人身上插滿了旗め

  朝日現在像個不想對女朋友說謊的渣男一樣左右為難。

  就算膝丸非常生氣,她也完全沒有辦法說出「我是你的主人,我們要一直在一起」這樣的話,她到現在都沒弄白自己是不是個人類,以前是干嘛的,連靈力都是那個人給她的,別看每天和膝丸他們形影不離,但其實根本連完整的契約都沒有。

  如果說羈絆的話,甚至可能都不如山姥切和他的第一任主人。

  「怎麼辦,我是不是要被膝丸丸單方面冷戰到去世的那天了?」朝日拽著金發青年的被單,對他使用狗狗眼攻擊。

  她難過地嗚咽:「他現在連樹樁都砍不開了,我真的很擔心。」

  山姥切國廣深吸一口氣,手上用力試圖把被單的一角從她手裡拽出來,女孩被他拖著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仍堅持地拽著那截可憐的布料。

  於是他終於垂下眼睛看朝日:「那要換一把刀用嗎?我不介意你把我當做什麼。」

  ?

  『你敢!!!』

  熟悉的一聲如雷暴嚇突然在腦海中炸響,把以為把刀放到房間裡就聽不到她講話的朝日嚇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金發的打刀付喪神扶了她一把,波光粼粼的碧綠眼睛落在她震驚的臉上,突兀地帶上了一點笑意:「解決了。」

  「!!!!!」

  這就是你的計劃嗎山姥切!果然這就是所謂最了解付喪神的永遠是付喪神嗎?明明十幾天前還只是一個被誇漂亮都會自閉臉紅的傲嬌啊!!她不在家的這幾天孩子經歷了什麼?!

  不愧是國廣的最高傑作!朝日滿懷感激地衝他豎起大拇指。

  耳邊是髭切像是從指縫間露出來的細碎笑聲:『哎呀,是沉不住氣丸。』

  青年憤怒的聲音響起來:「我叫膝丸!!」

  這一場針對老實膝丸的合伙欺負使得付喪神第一次主動冷戰只持續了兩天,就以一個本人覺得十分屈辱的方式被迫結束了。

  朝日也很驚奇,本來覺得以山姥切的個性,如果將來付喪神們在一起玩的話一定會受到欺負,現在看來受欺負的那一個大概是膝丸。

  盡管根本矛盾完全沒有得到解決,但總之兩邊都做了表面的讓步,氣氛逐漸回歸了正常。

  偶爾朝日會想到髭切說的話,雖然朝日本意不是惹他們生氣,但在膝丸都氣炸了的時候,被稱作「哥哥」的太刀言語依舊溫和。

  ……就像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連驚訝都沒有。他說「別再丟下我」。

  從前……髭切被什麼人丟掉過嗎?

  這種事很明顯問髭切也不會得到回答,朝日只想了半天就放棄了。蝴蝶忍的訓練計劃還沒完成,朝日一個休假人天天跟著後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竟然先於善逸和炭治郎他們瘦了一圈。

  那個叫嘴平伊之助的豬頭套孩子對她充滿熱情,看見她就要衝出去比試,因為朝日消極應對,最後總會變成莫名其妙的賽跑。

  並且因為他跑不過朝日,連帶著對賽跑活動也開始充滿激情,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豬突猛進——!!!」和「你不要過來啊——!!」此起彼伏,每天院子裡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我好累,有工資加嗎?」白發金眼的女孩生無可戀,有氣無力。

  蝴蝶忍笑眯眯,用行動表示她就是這麼殘忍:「沒有哦。」

  朝日捂著臉難以置信:「主公都沒有這麼對我過!!」

  沒人能看懂她在玩什麼梗,任務回來的真菰是唯一心疼她的人,把孩子摟進懷裡摸摸腦袋。

  真菰的等級也升得飛快,已經到丙了,之前在查獪岳的時候和蝴蝶忍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不出任務也不回狹霧山的時候就留在

  蝶屋幫忙,並且因為她最近在逐漸調整呼吸法的方向,從前擔任花柱的蝴蝶香奈惠閑的時候也會指導她一下。

  鱗瀧左近次教的這好幾個弟子裡,朝日完全不用水之呼吸,錆兔和真菰調整了呼吸的類型,錆兔在裡面加入了風之呼吸的部分招式,真菰在向花之呼吸的方向靠攏,而天選之子灶門炭治郎在那田蜘蛛山之後,發明了一種叫做火之神神樂的全新呼吸類型,正兒八經認認真真用水之呼吸的竟然只有富岡義勇一個人。

  師姐身上是一種混合著花香的清甜味道,周身又軟又香,站直了給朝日靠著,還不用擔心會像暴脾氣蝴蝶忍一樣笑裡藏刀,朝日把自己埋進她胸口,心滿意足地嘆出一口氣。

  「別撒嬌了,」蝴蝶忍嘖了一聲:「煉獄找你,在門口呢。」

  煉獄杏壽郎來找朝日辭行。

  「又有新任務了嗎?」少年站在門口,火紅的發梢鍍上一層陽光,看起來宛如一團流動的烈焰,朝日問道:「『柱』的任務?」

  做隊員做到柱這個份上,一般就很少會被直接指派任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塊轄區的事都交代給了他們,基本不是去巡邏,就是去巡邏的路上,只有發現了很麻煩的事件,一般隊員解決不掉的時候才會接到任務。

  那這任務一定很棘手。

  「嗯!」煉獄肯定道:「得到了鬼的新情報。受害者據說已經增加到40個人了,主公連著派了從辛級到丁級的隊員,全都失聯了。」

  「…………聽起來好可怕啊。」朝日拽住他披風的一角,她最近剛剛拽完山姥切國廣,做這個動作做得駕輕就熟:「沒有搭檔嗎?萬一是上弦怎麼辦?」

  「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有!」炎柱一邊笑一邊揉她頭發:「這次的鬼大概普通隊員應付不了,其他的柱都沒有時間,現在能行動的就是我了,朝日擔心我嗎?」

  朝日點頭,上弦之六累積在她和宇髓還有時透身體裡的毒到現在還沒有褪干淨,這還只是上弦的末位而已,萬一遇到童磨豈不是直接沒了。

  她拽著煉獄杏壽郎,有點不太想讓他走。

  女孩低著頭,非常猶豫的樣子。

  「要不然我和你去?雖然帶上我可能也沒什麼用。」

  橙發少年愣了一下:「傷養好了?」

  「好了——」朝日隨口糊弄到一半,對上他洞若觀火的眼神。

  「……沒好。」

  這是照妖鏡嗎??為什麼就是不能對著這張臉撒出謊來呢?!!

  煉獄杏壽郎有點想笑,他拍拍小姑娘腦袋,臉上的表情卻很嚴肅:「不行,先把傷養好。」

  看著她無精打采地點頭,他突然想起來明明這孩子可以算是他帶進鬼殺隊的,卻一次任務都沒有和他一起出過。不死川實彌,富岡義勇,宇髓天元,時透無一郎都和她搭檔過不止一次,而朝日哪怕還是他繼子的時候,他也沒找到時間帶著她一起出去過。

  而在那次事情之後,似乎就更不可能了。

  煉獄沉默地盤算著,這次的這一個有點危險,朝日本來膽子就不大,等到他回來之後,再找個理由帶她出去玩吧。

  煉獄杏壽郎是個很直率的人,那個時候他偏愛的孩子像被抽掉了靈魂一樣倒在那裡,醒過來之後發現他收了新的繼子卻一言沒發,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從沒有問過他什麼,他憋著這件事憋了太久了。

  「放心吧,我很強的!」他把刀在腰間別好,展了展披風,說明了這次來找她的來意:「等回來了,找個時間,我們談一談吧!」

  朝日卻很憂慮:「這種事情怎麼樣都好,重要的是大哥你別再亂立flag了,我已經開始害怕了啊喂!!」

  「哈哈哈哈哈哈哈!」回應她的是一串爽朗的笑聲。

  按理來說上弦應該不可能大剌剌地在某一個地方高調吃人,這種固定地方連續失蹤的情況一般都是下弦或者比下弦更低階的鬼才能做出來的事,但朝日也不知道煉獄杏壽郎這人運氣怎麼樣,但看這個一身正氣的樣子應該比她強點吧。

  目送著他走了,朝日心事重重地回到蝶屋,發現生天目也一樣心事重重。

  「你怎麼了?」

  「你怎麼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因為朝日這個純屬是她自己吃飽了撐的瞎想,她示意生天目先講他的煩惱。

  黑發少年手裡夾著一張薄薄的紙,眼睛裡是一種很奇異的神情。

  「你一定想不到我剛收到了什麼。」

  朝日還從來沒見過生天目天星這個近乎魂不守舍的樣子:「什麼?」

  她透過生天目手指的縫隙看到做工講究的高級信紙,他看著朝日,像是看到了什麼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一樣,恍惚地說道。

  「是我父母,問我要不要回家一趟。」

  「……哎?」


第119章 一百一十七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め

  生天目天星是個離家出走的貴族少年,這一點朝日是知道的。

  但她也就只知道這些了。

  和她一樣,生天目不是個喜歡講自己的事情的人,朝日和他的區別在於,朝日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而他是什麼都記得很清楚卻什麼也不說。

  她能回想起的所有關於生天目天星過去的事情,就只有在萬世極樂教時,河邊烤魚的時候和半夜在宿舍裡發生的簡短對話。

  「那你之後打算回家嗎?還是就一直在這裡了?」

  「我是被掃地出門的,也沒什麼家可回了。」

  「唉,還有人在家等你,真好啊。」

  「你爹娘沒在等你嗎?」

  「我爹娘巴不得我再也不回去呢。」

  「沒事,你還有爹娘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了。」

  「那倒是。」

  ——是嗎?

  朝日沒有爹娘,她完全沒什麼經驗:「我記得你是綿谷先生撿回來的?」

  「嗯。」生天目點點頭,他看上去意識終於回籠了,臉上的表情又變回朝日熟悉的那一種隨遇而安的樣子:「我那個時候還小,跟著家人到街上的時候沒注意睡著,被鬼偷走了,綿谷前輩救了我一命,之後我就跟著鬼殺隊了。」

  「然後就一直沒回過家?」

  「嗯。」

  「你家裡也沒有找過你?」

  「嗯。」

  他把那張信紙放到一邊,低頭給一個橘子剝皮。細長白皙,一看就整天摸魚沒有好好練刀的手指非常耐心地把橘瓣上的白色絲絡摘下來,然後塞了一瓣進嘴裡。

  「還挺甜的。」他遞了一瓣給朝日。

  「不過我在家裡本來也沒什麼存在感。生天目是神官家族,和天音夫人他們家差不多,家裡面對可以做巫女的女孩比較重視。」生天目指了指他自己:「而且你看我這個樣子,也不像是個會對家族有用的人,有這個待遇很正常。」

  「?」

  「不愧是上流,」朝日嚼著橘子感嘆:「這搞得像公司似的,還競爭上崗。」

  朝日見過的家庭不算太多,主公家除了幾個孩子長得太像了之外怎麼看都很和諧,灶門炭治郎和他弟弟妹妹幾乎形影不離,只有煉獄杏壽郎的父親聽說脾氣差了一點,但也是一視同仁地兩個兒子都不搭理,從不按貢獻分配關注。

  「我也弄不明白,我那會被綿谷救了之後回去扒著院牆看了看,他們找了不到三天就放棄了。」

  生天目臉上是真誠的迷茫:「連不死川當時找我都連找了兩個星期。」

  「可他們現在知道你在哪裡。」

  「這倒沒什麼稀奇的,主公的生意做得很大,我在鬼殺隊的隊員等級也比前幾年高不少了,如果他們真想找我的話,還是能找到的。」

  這就是朝日的知識盲區了,不過她關注的也不是這個:「那你要回去嗎?」

  「我沒想好。」生天目把橘子扔到一邊,在椅子上轉了個身,下巴擱在椅背上,盯著朝日看:「我其實有點害怕他們是叫我回去當工具人聯姻的。」

  他這個瞻前顧後的樣子就很少見。

  朝日沉思,決定安慰他一下:「那倒也沒那麼壞?雖然包辦婚姻要不得,但看一看也沒關系吧,萬一對像是個天音夫人那樣的美女不就賺了嗎?」

  看看富岡師兄吧,猴年馬月才能娶到老婆啊。

  生天目天星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分鐘,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白發少女茫然地回看他,眼下朱紅的兩道神紋艷麗肅穆,讓她看起來比起人類,更像是某種山間精怪,遠離塵世,不通感情,缺心眼兒。

  朝日想了想,把

  他從椅子上拽起來,學著他以前對她的樣子張開胳膊:「你想要個抱抱嗎?」

  黑發少年懶洋洋地向她倒下去,埋進女孩細軟的銀白發絲中閉上眼睛,朝日摸摸他腦袋:「你想回去的對吧?」

  生天目天星沉默了很久。

  「……嗯。」

  「那就放心回去吧,」朝日把剩下的橘子都塞進他嘴裡:「不管是當時有什麼誤會,或者他們後悔了想你也好,還是真的需要你做什麼事情也好,只有見到了才能說清楚吧?」

  「總之不管怎麼樣,你要相信我和不死川前輩都是愛你的,你去相親的時候帶上鎹鴉,萬一對像不喜歡就送信給我們,我們騎著白馬把你救出來。」

  「…………」

  「你其實……」生天目慢吞吞地抬起眼睛:「對相親這事相當期待吧?」

  那孩子欲蓋彌彰地僵了一下:「我這不是沒見過嘛。」

  朝日對他回不回家其實沒有什麼想法,只是單純地希望他能高興一點,畢竟收到信之後這人簡直是肉眼可見地心情不好,但她也不能給他家寫信說生天目是個多好的孩子你們不要傷害他,只好把房子鑰匙多配了兩把給他揣在身邊,表明扔了爹媽也不怕,這裡也是你的家。

  其實這麼說也沒什麼錯,和朋友住了這麼久之後,朝日覺得自己買了房子真的太好了。

  不死川實彌對這事倒是沒什麼反應,他也是當代糟糕哥哥之一,到現在看見他弟弟還目不斜視地冷暴力,並且這兩天忙得三過家門而不入,只在聽到朝日的相親說的時候露出了十分惡劣的笑容。

  「放心,」他匆匆忙忙塞了個包子進口袋裡,留下一句「老子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救他一救的。」就跑著走遠了。

  還在修養的朝日感嘆:「鬼舞辻無慘最近真的像是衝業績啊。」

  我妻善逸他們現在已經可以自主訓練了,估計再過個一兩天就可以重新出任務,朝日找了個板凳坐下來,開始給艾爾瑪寫回信。

  花街遇到的外國人已經玩得差不多,決定要回美國了。他非常明智地聽從了朝日的勸告,不在晚上出門,找大城市旅店住宿,這幾天都沒再遇到鬼。

  這個朝日遇到過最陽光積極的美國人體貼地沒有問朝日前幾天沒有回信的事,寫了一段頗具告別意味的話。

  『親愛的朝日,感謝你在這段異國旅途中給予我的幫助與信任,在這段漫長時間發生的奇妙故事將和你所給予我的珍貴友誼一起永遠留在我心中。不管怎麼樣都請相信,長夜將要過去,笑容會戰勝惡魔。請笑一笑吧,無論什麼時候,我都與你同在。』

  雖然還是一貫讓人看不太懂的奇妙腔調,但看來這是他最後一封信了。

  朝日惆悵地嘆了口氣,在紙上端端正正地寫「再見,祝你旅途愉快,一路順風。」

  一眨眼的功夫,蝶屋就沒有什麼人了。

  家裡也沒有人,朝日用『淨琉璃』再一次看了看自己,漆黑的毒還頑強地盤桓在她的半截身體中,在透明的世界裡,界限在中軸兩邊分開,一半陰冷晦暗,一半生機勃勃,她看起來像個黑紅陰陽人。

  「我真是個沒用的人。」半晌,她垂下頭,難過地說。

  難過歸難過,膝丸的刀繩該換了。

  朝日對給繩子打結並不擅長,從她當初往刀上卷布條的手藝就能看出來,最近一次更換柄卷還是在一年前,經過幾場大戰都快磨沒了。

  本來朝日是想請鬼殺隊的鍛刀人幫幫忙的,結果親眼見到了鋼鐵塚先生提刀追殺炭治郎,鐵穴森先生對伊之助的超強CQC之後,朝日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去找之前帶山姥切去的那個和藹刀匠先生那裡。

  刀匠依舊樂呵呵的,還問朝日上次那個金發帥氣年輕人有沒有來,朝

  日說他成功找到了工作,現在變成現充,開始賺錢養活自己了。

  刀匠一邊擦拭著手裡的一把長太刀,一邊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沾上的刀粉:「小山上進了啊。」

  語氣像個父親一樣欣慰,朝日才知道山姥切在他這兒起了個什麼化名。

  刀匠有些遺憾:「唉,上次還說比比呢,好容易今天小月來了,小山反而不來了。」

  還沒等朝日細細品味小月這個名字,木門的簾子掀起來,從裡面走出了一個人。

  「哈哈哈,是叫我嗎?」深藍發色的青年禮貌地低了低頭,對上了朝日的臉。

  他眼睛有月亮。


第120章 一百一十八む我早已失去的前篇め

  世界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

  這位「小月」柔順的藍色發絲在日光下流淌著深夜的色澤,隨之露出來的半張臉端麗沉靜,弧度線條無一不好,整個人籠著一層珠玉一般淺淡的微光,比起一個人更像一件昂貴的藝術品,微微笑著站在刀匠的破木屋裡,整間屋子蓬蓽生輝。

  有那麼一兩秒鐘朝日看呆住了,在青年極夜天幕一般的深藍雙眼裡徹底迷路,除了裡面高懸空中的皎皎月輪之外眼睛裡什麼都裝不下。

  那青年相當好脾氣地任她不禮貌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安家,大概過了十幾秒女孩回過神來,表情沉痛地看向刀匠。

  「……輸了,小被單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吧我就說沒有人能拒絕小月的美貌!」刀匠拍著大腿笑起來,這孩子的模樣是那種走在街上會擔心他直接被搶走的程度。

  白胡子老爺爺向朝日眨眼睛:「怎麼樣,沒騙你吧?」

  朝日點頭,大意了,從未設想過人類能長成這樣。

  她把視線重新投向那青年,有點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頗為羞澀靦腆地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朝日。」

  然後又摸了摸背後的膝丸和髭切:「這是小綠和小白。」大家都用同一體系的化名!

  她像個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向美人自我介紹:「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那青年「哈哈哈哈謔謔謔」地笑起來。

  「初次見面,朝日,我是小月。」他看上去有一點驚訝,含著笑意,認真回答道。

  刀匠目光慈愛地看著這個場景,非常自然地伸手,差點把手裡小月的刀隨手放錯進火爐裡。

  小月被好奇心占滿,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差點經歷了一場財產損失,用十分禮貌的詢問目光看刀匠。

  ……也許是錯覺,這樣的表情又讓他看起來真誠無辜,顯示出一種和山姥切國廣很像的坦率的非人感來。

  而隨著他歪頭的動作,金色流蘇發飾就順著光潔的皮膚滑到了睫毛邊上,宛如花叢中開出來的一小枝花。

  少女和老頭目不轉睛,動作一致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

  刀匠和這個性格溫和的年輕人很親近,毫無顧忌:「我和小朝日誇你好看呢。」

  其實朝日有點奇怪他是怎麼能對著這麼一個人表現得如此自然的,朝日光看著這位小月就總有一種掃大街的苕帚被強行帶進了皇宮裡給文物撣灰,不管橫豎怎麼放都覺得自己不匹配的感覺,倒也不是妄自菲薄,只能說是一種清醒的自我認知。

  『當然是因為他給自己加了個小法術啦。』

  髭切在朝日耳邊說道。

  「?」一種說不上好壞的預感從心中升起。

  『這是個化形的刀劍付喪神啊,』他用輕快柔和,聽起來像是和善的聲調接著說道:

  『果然是因為他臉長得太好,把家主迷住了才沒有發現的嗎?』

  「…………」朝日艱難沉默了半晌,蒼白地辯解:「我沒有,我就看了兩眼,是他的法術太高超了。」

  膝丸以一聲能把整間屋子都凍上的冷笑回應她。

  這把太刀在刀生的頭一刻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變不成人形:『不是什麼高超的法術,和生天目天星的半吊子陰陽術類似的東西,有靈力就可以施展,應該是為了讓自己在普通人裡不那麼顯眼而用的,和你的印記差不多,在有靈力的人眼裡沒什麼區別。』

  聽起來已經是個混跡人類社會的老手了啊。

  朝日把注意力拉回到現實,刀匠已經把他手裡那把刀修好了,從他和小月的對話裡來說感覺這把刀像是受到了相當程度的破壞,離折斷也沒有太大距離,刀匠一邊勸他

  有這點錢換一把都夠了,一邊利索地拿出一條雪白的布巾,完成了修補的最後一個步驟。

  朝日有點好奇他的本體是什麼樣子,更好奇這麼一個老手是怎麼把自己本體糟蹋到快斷的,不自覺地睜大眼睛。

  雪白織物拂過刀身像是魔法,拭去塵土,擦掉白濛濛的刀粉,經過的地方一點一點露出刀劍本身煥然一新的凜冽寒光來。

  終於見到了這把刀全貌的朝日驚呆了。

  無論是從刀鍔的形狀制式,還是刃面上流動的細砂般的微光,還是從刀身上標志性的淡綠染色來看……

  ——這都是一把日輪刀啊!?

  「好了,」刀匠把刀遞給青年:「要不是因為修這刀的成本比再買一把還多一點,我都懷疑你是倒買倒賣的了。」

  付喪神再一次發出那種哈哈哈的豁達笑聲,卻是對著朝日:「不是我的本體,很失望嗎?」

  「!!!!!」這一刻剛從主公那裡感受過一遭的朝日感到該死的熟悉,白發金眼的女孩受到驚嚇瞪圓了眼睛的神態讓人懷疑如果她有尾巴,現在就已經炸成毛球了。

  「啊?」刀匠茫然地問,沒聽清剛剛他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朝日搖頭,眼睜睜地看著有著異人美貌的付喪神露出微笑。

  她揣著一肚子問題,忐忑地看著刀匠一層一層靈巧地在膝丸的刀柄上打結,感覺自己的腦袋也一並被系了起來,直到走出刀匠的工房才把疑惑直白地表現在了臉上。

  小月跟著她一並走出來,付喪神慢悠悠地跟著她,他的容貌做過一點處理,雖然看起來依舊漂亮得不像話,但至少可以被歸入常人的範疇,走在鎮上也並沒有被人當街搶走。

  「來重新認識一下吧,小姑娘,」他向朝日友好地伸出手:「剛才在刀匠先生那裡不太方便,我是三日月宗近,因為打除刃紋較多,所以被呼為三日月。按年齡來說,算是個老爺爺了。」

  朝日對日本有些什麼名刀並不太敏感,只覺得這個名字和他的形像非常搭配,「小月」留下的違和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後她就聽到這位自稱老爺爺的三日月宗近笑呵呵地說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覺得小月比較親切一些。

  「…………您好,三日月先生。」朝日握了握他的手。

  他穿了一件深藍的和服,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風,衣料的質感相當昂貴,流水一般擦過朝日的手腕。和山姥切不同,三日月宗近的手觸感冰涼而光滑,像是摸到了玉石,比山姥切更接近「摸一把刀」。

  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問:「請問您剛在刀匠那裡修復的刀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他們已經走出了小鎮,到了植被茂盛的地方,基本脫離了禁刀令的視線。

  「是你們鬼殺隊的日輪刀。」

  有大概一兩秒鐘的時間朝日在想到底是鬼殺隊比較出名,還是她自己比較出名。

  可能她的表情實在非常困惑,這位叫三日月宗近的付喪神笑了笑:「我經常在鬼的嘴裡聽到『朝日』這個名字,沒想到今天居然見到了真人啊。」

  ……是時候起個化名了,朝日想,小朝就不錯。

  她現在還被鬼舞辻無慘通緝呢,這倒是也說得過去,刀劍付喪神拿著日輪刀去刀匠那裡修,難道這位是打劫了某個隊員然後拿著日輪刀去殺鬼了嗎?

  她微不可察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羽織下的手按上了刀柄:「所以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嗯,跟老爺爺我回家吧?」

  「?」

  這番聽上去像是誘拐青少年的糟糕話語終止在朝日跟著他去到了他暫時落腳的地方,說暫時落腳是因為這地方看起來和這個從頭到腳寫滿了有錢的人相比,實在

  有點過分樸素了。

  「請不要在意寒舍的簡陋。」他抓了一把茶葉放進壺裡,然後發現自己不會燒熱水。

  朝日茫然地看他背對著她磨蹭了好一會,東摸一把西抬一下,像是在忙什麼她不知道的重要的事:「需要我幫忙嗎?」

  付喪神從善如流地把手裡的火石塞給她,然後笑眯眯坐下來等著。

  「哦哦好。」朝日把火點上,看到付喪神低下頭抽了張紙出來,寫了一行字裹在剛剛那把日輪刀上。他的字體非常好看,是仿佛從小練習的那種流利優雅,倒著也能輕易分辨出來。

  「森川鈴愛」——一個名字。

  一個不太好的猜想從朝日心中浮起。

  「有一件想要拜托朝日的事,」三日月宗近起身拉開了裡間的紙門。

  「請把這些帶回去吧。」

  陽光灑落在空無一物的房間正中,裡面整整齊齊擺著十幾把日輪刀。

  有的看上去像是嶄新的,有的已經被攔腰折斷,有的被修過,當中的裂痕已經填平,它們安靜地躺在地上,每一把上都寫著一個名字。


第121章 一百一十九む我早已失去的後篇め

  三日月宗近並不是因為某一個特定的人而化形的。

  世傳的名刀三日月宗近作為高台院寧寧的遺物,在她逝世之後被贈予了德川家,此後的兩百多年都一直作為德川家的家傳寶刀被妥善收藏著。

  顯赫的家族多少會出現幾個有靈力資質的人,甚至他們所陳列的器物,有一些也是從四處搜集來,本身就帶有靈力的物體,雖然溢出來的只有星星點點的幾縷,但是長年累月彙集起來也足夠喚醒一個化過形的付喪神了。

  他第一次化形是在平安時代,剛剛被鍛造出來不久的時候,刀匠也並不知道自己鍛出的刀經常在半夜長出腿來,自己出門游蕩,並且因為迷路,險些沒能在天亮前回來這件事。

  因為有時候會迷路到妖怪的地盤,被襲擊了之後順手斬掉,還會得到感謝,掛著滿身作為禮物的各種手工藝品回來,都被他放在刀匠門口。

  之後的幾百年,都再也沒有過這樣的自由了。

  朝日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面前一排整整齊齊的日輪刀,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她當然不會覺得這位三日月宗近有什麼偷刀的癖好,盡管所有的刀都被認真地清潔過,但那些即使重新修補過也掩蓋不掉的豁口和裂痕,清楚地顯示了這些刀的主人生前經過了什麼程度的慘烈戰鬥,這是遺物。

  鬼殺隊的隊員們因為和鬼的戰鬥,絕大多數人在死去之後連屍體都不會留下,在主公所為他們修建的墓園中,幾乎百分之□□十的墳墓裡只放著他們出任務沒有帶走的一點私人物品,而墓碑上只是寫著他們的名字而已。

  這個待遇算是比較好的,畢竟朝日在前幾年最狼狽的時候能想到過的最好死亡結局也就是曝屍荒野。鬼殺隊的主公派遣隊員做任務的時候可以說是毫無仁慈之心,但卻在他們死後溫柔地記著每一個人的名字,並且會在墓園裡和這些素未相識的劍士們講話。

  朝日只聽過一次,他說的是:「沒關系,我很快也會去陪大家了。」

  她愣在原地,好長時間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從加入鬼殺隊以來,關於這個組織的種種奇怪的行為都在一瞬間得到了解釋——從這個還是少年,體弱多病的領導人堪稱可怕的覺悟裡。

  從那之後,即使是在隊伍的安排下遇到了遠超出自己應該應對的等級的敵人,或者在柱的手下被無慈悲地打成半死不活,朝日也都只怪自己倒霉,沒有怨過別人。

  ——不管是會因為她的報告書笑出來的主公,還是有三個老婆花街熟客的宇髓天元,還是會因為費心侍弄的花被貓踩死了而暴跳如雷的不死川實彌,或者有時候會被逮到纏著姐姐撒嬌的蝴蝶忍,這些人在成為一個人之前,都先把自己當作了刀。

  一個人把自己都當做可損耗的武器,卻還能分出一點點柔軟來對待她,朝日覺得實屬不易,值得珍惜。

  「這些都是您發現的嗎?」朝日問。

  「是啊,因為是個老頭子了,有時候就會想出去轉一轉,」付喪神青年微笑道:「有一次被你們鬼殺隊的孩子拜托了,不知不覺就養成了習慣。」

  在德川家蘇醒之後,付喪神偷溜出門閑逛的技巧更加爐火純青,沉睡了這麼久,發現外面已經完全變了,對新時代還相當手忙腳亂了一段時間,但很快就習慣了現代的便利,和山姥切不同,火車汽車女僕咖啡廳都光顧過了。

  只是沒有想到現在妖怪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可怕的東西。

  ……也不是沒有記憶,只不過過去的很長時間他都被困在內室高閣的刀架上,只模糊地聽過有人說過關於「惡鬼」和屠殺惡鬼的「獵鬼人」的謠言。

  第一次見到著實把他驚了一下。

  人類小男孩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只剩下了一

  半身體,恍惚中看到眼睛裡有月亮的付喪神還以為自己看到了神明,躺在地上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哀求:「請,請神明大人,至少……把我的刀帶回家。」

  他害怕他模樣猙獰的屍體被憧憬的主公和敬愛的前輩看到,所以只請求神明把他的刀帶回去。

  三日月宗近答應了他,男孩卻沒有堅持到說出自己的名字,付喪神剛想著說不定這個鬼殺隊能認出自己隊員的刀,就從那把已經斷成兩截的殘刀上看到了模糊的痕跡。

  ……那把刀已經隱隱生出了「靈」的雛形,隨著刀身的斷裂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死去,注意到同類的視線,用最後剩下的一點點幼小的意識,勾勒出了一個名字。

  『優太』

  『他叫藤原優太』

  擁有「神隱」能力的強大付喪神還是第一次被如此鄭重而不設防備地托付名字。

  ……但慚愧的是,本來就不太擅長認路的他一直也沒能找到鬼殺隊總部到底設在哪。偶爾再遇到隊員,基本上也都已經死了,除了手上的刀數目不斷增加之外,毫無進展。

  朝日聽著他用不疾不徐的聲音講這些日輪刀的來歷,這位是真的很怕她覺得他是騙子,有在努力解釋。

  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之前心血來潮問膝丸,有沒有可能富岡的刀有一天突然變成一個美女,然後他就有了老婆,膝丸告訴她該去看看腦袋了。

  日輪刀本來因為鍛造的時候加入了特殊材料,就不容易產生付喪神,極少數能生出「靈」的,基本上也在還未成熟前因為戰鬥的劇烈碰撞損耗而半途死去了。

  刀劍這種造出來就是為了破壞和被破壞的東西,產生付喪神的概率也是物品裡相當低的程度,所以一旦形成的付喪神,都是經歷了血火淬煉的寶物。

  三日月宗近明麗端正的聲音劃過耳畔,朝日卻完全沒有在聽他說什麼了。

  她眼前就像是舊電影膠片一樣,一卡一卡地閃過模糊的畫面,每一幀都在腦海裡帶起劇痛。

  白發的青年,穿成渾身雪白的樣子,興致勃勃,神采飛揚。鬥篷上有細碎的金鏈和絨花般的毛球。

  陽光落在他與陽光同色的眼睛裡。睫毛貼著皮膚眨動帶來悉悉簌簌的癢意。

  「你要珍惜我,源朝陽。我可以從一個人形憑空變成一把刀哎,你知道這是多麼神奇又稀有的東西嗎?」

  朝日心說你騙誰呢,我聽說你出來的地方沒有一千也有一萬。

  「嗯,我超級珍惜你,所以要一直在一起。」

  「…………你這孩子,小小年紀說什麼肉麻話。」

  「朝日?」這個叫做三日月宗近的付喪神,長了一張年輕美人的臉,卻喜歡自稱老頭子,化名潦草地起了小月,但平靜地講出殘酷的故事的時候,卻讓人覺得他真的像天邊的月亮,平和且遙遠地灑下月光。

  和那個人非常不一樣。

  那個人笑眯眯地捂住她的眼睛,在她額頭上落下又輕又暖的吻。刀鞘硌得腰間生痛。

  他說我真舍不得你啊源朝陽。

  他說這就是最後的道別了,這一次我的小女孩總可以像個普通小孩一樣快樂長大了。

  「朝日?」

  他說唉,真想看你長大啊。

  「朝日?」

  他被鮮血染紅。

  白發少女猛地睜開眼睛,從桌子上坐直身體,一條棉被從她身上滑下去。

  朝日這才發現周遭天已經黑得像墨一樣了,離她不遠的地方搖搖晃晃地點著一盞燈,坐在她對面的付喪神正手忙腳亂地把她的一縷頭發從火苗中撈出來。

  「?我睡著了嗎?」

  「嗯,突然就趴下去,把爺爺我嚇了一跳啊。」

  朝日揉揉眼睛:「對不起,不知道

  為什麼一下子特別困。」她腦子還不太清楚,只是覺得難受,喘不過氣來,手摸到臉,發現自己在哭。

  燈光在三日月宗近動人心魄的美麗側臉上投下一半的搖曳光影,他體貼地給朝日倒了杯茶:「是因為你身上付喪神的印記在減弱吧,靈力震蕩可能就會突然暈過去。」

  女孩停下了動作。

  「付喪神?」

  「朝日不知道嗎?」

  太刀的驚訝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他點了點頭:「其實剛見面的時候就有點好奇了,朝日眉心,印著一個付喪神的刀紋呢。」

  和普通的神眷不一樣,如此清晰醒目的刀紋,簡直就像是把力量和神格都分出了一半給她一般。

  和他很久以前見過的那位不同,似乎弱了一點,但仍然像是燭火燃燒的余燼,搖搖晃晃地用光包裹著這孩子,快要熄滅了。

  「您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朝日聽見她自己問道。

  「唔,時間過去太久了,讓爺爺我想一下……」

  在付喪神震驚睜大的眼睛裡,朝日看到自己的手正在變成透明。

  那個名字和向著胸腔呼嘯而至的尖銳拳風一並灌入朝日的心髒,什麼人一把拽住她急退,膝丸條件發射地被她抽出來一把擋在胸前,發出金鐵相擊的巨響。

  她狼狽地被什麼人按在懷裡滾落到地上,從余光裡看到被血浸透的火焰披風,兩秒鐘之前宛如幻境的聲音和現實交疊在一起。

  「他叫鶴丸國永。」

  「朝日?!」


第122章 一百二十む我不願放開的前篇め

  名叫「無限」的這一輛列車的任務之行並沒有煉獄杏壽郎想像的那樣順利。

  在接到任務從蝶屋告別的大半個星期之內,他分別在晚上從三個不同地點搭上了這輛城際列車,在上面待了三小時到一整夜不等,幾乎每一節車廂都去過,也斬殺掉了幾只鬼。

  但不詳的感覺停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果然再多留了一會之後,他殺掉了又一只突然冒出來的鬼。

  ……前僕後繼,源源不斷地出現,簡直就像是泉眼深埋在地底,接連不斷浮現出來的渾濁水花一樣。

  這種問題多想無益,只要他還在這輛列車上,裡面潛藏著的鬼就無論早晚都會自己出來的,沒有人會再因此死去了。年輕的炎柱這麼想著,拿起手上第八盒牛鍋便當,發出來自肺腑的贊美。

  「好吃!!!!!!」

  遇到蝶屋裡的三個後輩是意料之外的事,主公大人身在千裡之外都能准確地料到他這裡可能人手不夠的狀況,及時地派出援助。

  這三個人裡煉獄杏壽郎熟的只有之前見過的灶門炭治郎,這少年相當扭捏地坐在他旁邊,看樣子還沒有擺脫在柱合會議上被聚眾審判的陰影。

  「哈哈哈,在害怕我嗎?」橙發少年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突兀開口。

  「!!!!」炭治郎一個激靈坐直:「不不不怎麼會!?」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只是有點緊張……經常從前輩那裡聽到煉獄先生的事,但還是第一次和您一起出任務。」

  然後他看到從他上車以來就一直用正坐姿勢的年輕的柱突然轉過了臉來:「朝日嗎!」

  「…………嗯。」前輩在柱中的人緣真好啊,炭治郎默默地想。

  這就像是某種暗號或者安全詞,原本只能單向交流的人突然就變成可以順暢交流的類型,甚至連善逸都不再揪著伊之助了,三個人一起安安靜靜地聽灶門炭治郎咨詢他關於火之神神樂的事。

  ……完全不知道。

  聽了一肚子關於初始呼吸和日輪刀顏色的常識,還被煉獄杏壽郎拍著肩膀表示今後有什麼修行上的問題可以來問他的炭治郎嘆了口氣。

  善逸本以為他們是坐著火車去殺鬼的,沒想到惡鬼竟在火車上,快樂的心情蕩然無存,從煉獄杏壽郎嘴裡聽到任務細節的瞬間就崩潰了,抱著膝蓋縮進座位下面自閉,只有煉獄杏壽郎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炭治郎的修行情況。

  只不過說著說著就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快問快答。

  「有好好約束妹妹嗎!」

  「有的!禰豆子很乖!大哥!」

  「養傷期間有聽蝴蝶的話努力復健嗎!」

  「非常努力!大哥!」

  「學會全集中·常中了嗎!」

  「學會了!大哥!!」

  「…………」兩個人加上一只豬都燃起來了,只有金發的雷之呼吸少年再一次覺得自己應該在車底。

  灶門炭治郎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朝日完全不能在煉獄杏壽郎面前撒謊,在這位年輕前輩閃亮的注視下,實話就像是有了它自己的想法一樣,不經思考地就直接從嘴裡自動地說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煉獄先生似乎很喜歡這種對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亮又柔和,像是在懷念什麼。

  車廂裡森白的燈光微微地閃爍著,乘務長的帽子壓得極低,幾乎遮住了他的半邊臉,他來檢票。

  小巧的銀色金屬鉗被拿在蒼白的手上,破壞暗黃的車票時發出清脆的哢噠一聲。

  頭頂的光再次閃了閃。

  煉獄杏壽郎突然感覺到有一點困。

  如果是經過屋稚那件事的朝日或者不

  死川他們,現在應該PTSD發作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了,但很巧的是被派來解決這件事的一共四個人和一個鬼都還是第一次,於是他們靠在一起睡著了。

  煉獄杏壽郎在夢裡回到了母親還在的時候。

  名叫煉獄杏壽郎的少年最懷戀的一段時光,大概就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

  身為柱的父親那個時候還沒有變成現在這麼意志消沉的樣子,會握著他的手教他劍術,對他和弟弟露出笑容,在有空的時候帶著他出去巡邏,處理簡單的任務,鍛煉他的膽量。

  他的母親是一位美麗堅強的女性,會摟住年幼的他,滿懷愛意地說她為能做杏壽郎這樣強大溫柔的孩子的母親而驕傲。

  他一天一天變得更強,幫助弱小,保護弟弟,回應母親的期待,有時候甚至能在父親顧不到的時候,用簡單的劍術對鬼進行牽制。在一次跟著父親外出的時候,看見了那個自稱紅領巾的白發孩子。

  幼小,孱弱,狼狽,氣喘吁吁,卻在數倍於她的花街打手面前站出來,用算不上帥氣但是非常聰明的辦法救走了那一對父女。她似乎是被迫做的——雖然煉獄杏壽郎想不到什麼必須要做的理由——干脆利落地忽視了那對父女的感謝,自顧自地在高興著什麼。

  這不太禮貌,但那雙金燦燦的眼睛裡裝滿了仿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得意和開心,在太陽下面亮晶晶地閃爍著,煉獄杏壽郎看著她露在外面的半截虎牙,心裡想,如果能再見到就好了。

  他後來才明白,那時候那孩子心裡在想的,應該是「哇我真厲害,這都能活下來。」

  他的生活以父親的失意和母親的去世作為分界線,分成了完全陌生的兩段。在那之後,他不得不一個人靠看先祖的手記自學炎之呼吸,照顧因為母親去世父親冷落而不安的弟弟,這孩子比他更加不幸,可以依賴的人只有哥哥了。

  隔著一扇薄薄的紙門,他從斂起母親的遺物,拿起刀,到孤身一人通過藤襲山的考核,再也沒有聽到過父親哪怕一句的肯定。那些充滿了溫情和笑聲的過去像是幻影一樣消失了,盡管他不會因此消沉,心中的火焰也從未熄滅,但記憶裡春天的花也再不會回來了。

  那孩子卻完全沒有變。

  再一次見面時,明明她有輕微地長高了一點,及腰的長發也被什麼東西斜著削短了一截,但看到她的瞬間,第一次見到時迎著陽光露出笑容的孩子,就和眼前涕泗橫流的小姑娘嚴絲合縫地重合在了一起。

  沒有人愛護,孤身一人在險境中掙扎著,野草一般的孩子。她努力的樣子,卻真的非常耀眼。

  嬌小的女孩子拉住他的衣角,眼裡倒映了漫天晨光問「我能不能叫煉獄朝日」的時候,那一點微光和許久之前他第一次看到的那個笑容一起,作為唯一不變的東西,把割裂的過去和現在重新連接在一起,照亮了不可見的未來。

  煉獄杏壽郎為全天下所有這些努力燃燒的微小燭火而揮動手中的刀。

  而其中最亮的這一捧被他撈起來,擦干淨喂飽起了名字,收進懷裡,貼在離心髒最近的地方,滿懷耐心地等待她一點一點長大。

  卻沒有保護好。

  「抱歉,朝日!!!」他看到自己彎下腰去:「早就該這樣說了!」

  「作為師父,卻沒有在朝日最需要的時候派上用場,抱歉!」

  「在朝日難過的時候收了新的繼子,沉浸在自我責備裡甚至都沒能解釋,抱歉!」

  「為了趕時間,一次都沒有和朝日一起出過任務,抱歉!」

  ……

  這個時候才覺得,他需要道歉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只有這樣一口氣把心裡積壓的話全都說出來,胸口的疼痛才能稍稍地得到緩解。

  「一直以來都沒能好好道歉,抱歉!」

  叫做朝日的孩子目瞪口呆地站著,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被可以使人做美夢的鬼派遣進夢裡來,意欲破壞這個橙色頭發的人的精神核心的上田光子,拿著特質的武器,潛伏在蝴蝶翻飛的建築牆後面。

  這個人的夢境閃得太快,她被迫看完了他的夢,沒有想到在最後這個人心裡最想實現的事,居然是和別人道歉。

  「煉獄前輩沒什麼需要道歉的地方!」那被道歉了的白發孩子就像被傳染了一樣,也彎下腰大聲說:「前輩什麼都沒做錯!前輩已經足夠好了!」

  不,一點都不好,如果朝日覺得他好,是因為他還沒有成為她足夠親近和信任的人。

  「前輩關心我,教導我,在主公面前維護我,繼子的事情是主公的安排,指導有能力的隊員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柱的工作也很忙,我都明白的。」

  那孩子像是完全不習慣這麼正經地講話,整個人都不太自在:「獪岳的那件事情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我太弱了,怎麼能責怪前輩呢?」

  「反倒是我,以前覺得前輩又溫柔又強大,就忘記了自己的立場肆無忌憚地依靠前輩,完全沒有長大,給前輩添了許多麻煩,真的非常對不起。」

  「鬼殺隊對我已經足夠好了,我沒有什麼不高興的,如果說難過,也只是因為醒過來發現前輩有了新的繼子,稍微有一點寂寞而已。」

  「但是我現在明白了!」她抬起頭來:「人果然還是要靠自己——」

  夢境中的朝日沒能再說下去,因為她面前那個叫杏壽郎的人有一瞬間露出了非常難過的神情。

  只維持了短短的一瞬間,就又變回了正常的樣子,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彎下了腰。

  「抱歉!剛才才意識到的新的抱歉!一直都沒有和朝日清楚地說出來真的十分抱歉!」

  他半跪下去抱住那少女:「雖然可能有一點晚了,但我無論如何還是想告訴朝日!」

  在被禰豆子的血鬼術燒斷連接的繩子掉出夢境之前,都已經快要認不得「抱歉」兩個字的上田光子聽到他的聲音。

  「你想的都對!長大是對的,不依靠別人也是對的!但只有一點錯了!」

  「別人那裡怎麼樣都好,但在我這裡,依靠也好責怪也好都沒有關系!無論如何都記住!」

  ——「朝日永遠是杏壽郎偏愛的孩子!」

  夢境的碎片在意識中四分五裂,年輕的炎柱在無月的夜晚從車廂裡醒過來,橫刀擋住直奔炭治郎面門的一拳。

  專門為了獵殺柱而趕到這裡的上弦之三恢復了自己被炎刀削成兩半的手,在強大的對手面前,金色的瞳孔一點一點亮起來。

  「好!只有這種程度的水平才配和我一戰!」

  被交手的氣浪差一點震下火車的三個後輩震驚地瞪大眼睛,看著那個桃紅色頭發的上弦徒手轟開了最前面的車頭,從裡面硬生生地連著車廂底的鐵板一起拽出了一節頸骨。

  在伙伴們還沒有醒過來的時候,給炭治郎造成了巨大麻煩的下弦之一魘夢,在尚未完成把自己和火車融為一體的大業之前,就被上司強行從車上扯了下來。

  「你去負責剩下那三個廢物,」猗窩座一腳把這些人全都踹下車,自己也跳了下去,在曠野之中興奮得發抖:「我要和這個柱一對一打一場。」

  填滿了八|九節車廂的蠕動的肉塊,心不甘情不願地從火車上剝離下來,天女散花一般在空中飛旋著,重新組成了一個少年纖細的身體。

  「我好生氣啊,可是又殺不掉他,」魘夢青綠的瞳仁裡帶著恍惚的恨意,向灶門炭治郎舉起了手:「只好讓你們先去死了。」

  驟然遭此大難的火車居然奇跡般地沒有翻倒,經歷了幾個十分危險的搖晃

  之後重新在軌道上穩定下來,飛馳出了獵鬼人們的視線。

  今晚的節奏太快了,無論是炎柱還是炭治郎他們都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人類的身體一旦遭到破壞就難以恢復,被列車上被鬼操控的人刺傷的腹部持續不斷地抽走炭治郎全身的力氣,他在血肉組成的觸手群中,被下弦的血鬼術反復入夢,為了掙脫夢境自殺到精神恍惚,只隱隱約約地聽到距離不遠的戰場上,從連續不斷的爆破聲中傳來只言片語。

  「太棒了!這一招真好!你真厲害!」

  「變成鬼吧杏壽郎!你將擁有無限的時間來磨練你的技藝,你會變得更強!」

  「人類是有極限的。杏壽郎的肋骨已經粉碎了吧,左眼也完全毀了,內髒還好嗎?你還能再戰鬥嗎?」

  我可以。

  赤紅的火焰順著呼吸流遍四肢百骸,不計代價燃燒自己得來的力量前所未有地充盈在身體裡,後輩們還在身後和下弦鏖戰,他一步都不能退。

  在刀鋒與鬼肉體相接,鬼的拳心向著毫無防備的胸口襲來的時候,年輕的炎柱已經想到了自己的結局。

  後輩們似乎已經重創了下弦。天快亮了,只要死前再堅持一下,就能保護好了吧。

  頭腦在這一刻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冷靜地計算著這一擊需要斬開鬼身上多大的面積,如果用身體固定住鬼的話需要堅持多久,而另一部分卻飄飄忽忽地回到了那個火車上的夢中。

  煉獄杏壽郎不是會沉溺在夢境中的人,他敢於面對過去,面對痛苦,糾正自己的錯誤,彌補自己的過失,如果這一次從任務中回去,他就會找到那孩子和她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但在死之陰影離他近在咫尺,這些話將永遠也傳達不到的時候,他有些難過地想起了那個願望實現的夢。

  『即使我一直是個很不爭氣的孩子,也想為您做一點什麼。』

  他想到朝日留給他的那封信,像是她送給千壽郎的繪本裡畫的魔法承諾一樣。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當您遇到危險的時候,』

  『請試著呼喚我吧。』

  現在的他似乎很符合朝日的召喚原則,但那孩子那麼怕疼又怕死,來了一定會被嚇到吧。

  真遺憾,夢裡的那些話,如果能親自說給她聽就好了。

  橙發的大哥這麼想著,在鬼不解的目光中微微翹起嘴角,在勁風抵達心髒的同時把日輪刀揮入鬼的身體。

  ——可惜朝日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

  那一拳沒能到達它要去的地方。

  在這一刻,戰場的正中心,在血腥廝殺的風暴交戰的正中央,金紅相間驚訝瞪大的眼睛裡,太陽一般耀眼的白光在空中炸開。

  那是煉獄杏壽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那個所謂的召喚過程。白發金眼的少女在光芒中舒展身體,那些赤金與銀白相間的細小光弧流淌著凝實,化成那孩子銀月新雪一般的身軀,代替他的位置。

  天使向著他墜落。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一む我不願放開的中篇め

  「他叫鶴丸國永。」

  與這句話一同到來的是熟悉的漆黑和眩暈。

  這簡直是朝日有史以來遇到過最凶險的破門殺,在她腦子有史以來最混亂的時候。

  在三日月宗近的屋子裡突然暈倒帶來的恍惚感還未消退,突然出現在半空的少女眼神還是渙散的,刻在骨血和靈魂上的反射卻像是演練過千百遍那樣,驅動著茫然的身軀動了起來。

  刀刃出鞘的寒光在無月的夜晚中短暫地一閃,照亮了熒黃眼瞳中墨畫的「上弦」,朝日幾乎是以居合斬的速度抽的刀,身體在拳風尚未到達的時就已經自發做出了判斷——這是人類的肉|體無法擋下的一擊,思維和行動的鏈接在死亡的陰影下從未這麼同步過,但當猗窩座的指骨到達她胸口的時候,她的刀刃也沒有完全抽出來。

  她和同樣猝不及防的猗窩座對上視線,同時在對方眼睛裡看到一句「這是什麼東西!」。

  鬼的拳頭落在刀柄靠下的一節位置,朝日只來得及將刃面轉九十度躲開自己,膝丸最容易折斷的側面不得不以盾牌的姿態,直直對上了猗窩座導彈般的全力一拳,衝擊面和朝日握刀的腕骨一起發出一聲無比危險的脆響,她的後背重重撞上了另一具滾燙的軀體。

  『無間』

  神經反射是需要時間的,就像閃電到來之後數秒才能聽到雷聲,當朝日抓著身後的人從視線範圍內猗窩座身後的某一個點重新出現時,那透過膝丸,被『無間』的驟然消失卸了兩輪力的攻擊的效果才完全爆發開來。

  她跌落在煉獄杏壽郎胸前咳出一口帶著內髒碎片的血,右手近乎粉碎性骨折,頭暈目眩地站起來。

  這個鬼的攻擊並不是單純的肉|體衝擊,他的拳頭上覆蓋著一種奇怪的力量波動,隨著相接的地方傳遞過來,像是能引起器官的共振一般一層一層地擴散,並且在攻擊結束之後仍然停留在對方的身體裡橫衝直撞。膝丸的嗡鳴聲持續了大概五秒鐘,朝日的視野一片漆黑和模糊,覺得自己心髒可能都停跳了一下,一直到耳鳴結束之後,她才在遲來的疼痛中找回了些微理智。

  剛才落地的時候把她摟住當了地墊的人從凌亂的橙發中露出半張臉來。

  朝日怔怔地看著滿臉震驚和歉意,比她好不了多少的煉獄杏壽郎,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我就說前輩你不要瞎立FLAG吧……」

  他們前面是一條巨大的溝壑,猙獰程度類比潛艇全速經過海面打起的海浪,只不過被這攻擊粉碎的不是水,而是無比堅硬的地面。

  ——這是朝日剛剛用無間帶著煉獄杏壽郎遁走之後,猗窩座收拳不及,因為慣性打出去的後半截。

  這簡直超出了孩子的認知範圍,上一次她見到這等武力還是她無敵的干爹葡萄酒。

  ……要是打實了,煉獄前輩現在身體裡應該剩不下一塊有形狀的東西了吧。

  就連隔壁的戰場都因為他們這邊鬧出的動靜而暫停了,整個曠野無比安靜,只有風聲嗚嗚作響。

  「前輩?!!」熟悉的聲音從旁邊激動地響起來。

  朝日沒有回應從魘夢的夢境攻擊中好容易喘口氣的炭治郎,她看著面前輕巧落地的鬼。他有一頭艷麗的桃紅色短發,上半身套了一件同色的小馬甲,包括胳膊上都是繁密的刺青,熒黃色暗紋密布的虹膜像是龜裂的陶瓷,上面寫著「上弦之三」。

  她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了田中曾經對這個叫做猗窩座的鬼的評價,並在一番回憶之後提取出了最重要的一點。

  ——「因為一些原因不殺也不吃女人。」

  「哎?你是無慘大人要找的那個?」

  猗窩座的目光從朝日雪白的長發和臉上的紋路掠過去,猶豫從他臉上一閃

  而逝:「你還真的能突然出現啊?這是什麼武技嗎?」

  童磨說的居然是真的。

  朝日在這一會兒功夫血又湧到了喉頭,她按住胸口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現在說不出話,而猗窩座就真的體貼地等了等。

  「我也不知道。」她順好了氣:「請問今晚我們必須要打一架嗎?」

  「我和杏壽郎之間必須要決出生死,你是無慘大人要殺的人,應該是由那邊那個負責吧。」剛剛用拳頭犁地的鬼態度稱得上和緩地說道。

  朝日順著他的目光看到旁邊蝶屋的三個後輩和在地上蠕動的一大團肉塊。

  「前輩不用管這邊,我和善逸伊之助會想辦法解決的!」灶門炭治郎捂著肚子對她說。

  朝日今晚不太清醒,看到炭治郎還活著的時候就真的轉回了頭。在三日月宗近那裡的夢帶給她的難過還鮮明地停留在感官上,使得她現在就像是個夢游的旁觀者,無論是疼痛還是害怕都到達不了感覺中樞。

  女孩歪了歪頭,緩慢地吸了一口氣。

  ——教科書一般的呼吸法止血,像是不久前煉獄杏壽郎抽空給灶門炭治郎講的一次標准示範。

  膝丸沒有斷,碎掉的手骨隨著主人用力的動作聚合收攏在一起,朝日把膝丸新纏的刀繩解下一半,把刀綁在了手上。

  『淨琉璃』展開的瞬間她就看到了煉獄杏壽郎的傷勢,已經是站不起來的程度了。

  「怎麼,杏壽郎,要躲在女人身後嗎?」

  煉獄杏壽郎沒說話,他從剛剛開始就在低著頭小幅度地調整呼吸,固定傷口,然後用刀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他還記得朝日的規則,只站在原地壓低身體擺出了准備的姿勢。少年本能地感覺到女孩今晚的不對勁,但情況卻不允許他追問。

  「像練習的時候一樣發揮就好了,剩下的交給我。」他用沒有血的那一只手摸了摸朝日的頭。

  明明剛才還是存著一腔死意的人,連十分鐘不到的時間都沒過去,就看起來重新找回了求生欲。猗窩座嘖嘖稱奇:「她是你喜歡的人?」

  橙發少年僅剩下的一只眼睛日輪一般熾熱透亮。

  「是我最重要的人。」

  「嘖,」上弦之三恍若被刺痛了一般的低聲還停留在他站立的地方,後半句話就順著暴烈的風勢瞬息之間來到了炎柱面前:「那就像個男人一樣揮起你的刀保護她啊!」

  「不許、欺負、煉獄前輩!」

  太刀長而窄的刀鋒在空中劃出一個新月般的半圓,齊著手肘切掉了猗窩座擊出的右拳,鬼瞪大了眼睛看著斷臂鮮血飛濺,沒有想到就連煉獄杏壽郎都要用型才能斬斷的肢體就這麼輕易地斷了。

  「這是什麼呼吸法!」

  原本打向煉獄杏壽郎的拳頭在眨眼間完成了再生,在半空拐過一個凌厲的急轉彎直衝朝日露出的右側肋骨——這一擊應當殺不死她——

  「虛刃。」

  本來握在右手的太刀以一個人類基本不可能完成的速度換到了左手上,在他重心偏向右邊的同時一刀橫斬而來,逼得猗窩座猛一個側身。

  鬼千錘百煉的肉體穩定重心只用了一瞬,猗窩座動作都沒有變,右腳緊扎在地上,順著她斬來的方向陀螺一樣矮身急轉,出拳的勁風並著旋起的左腿劃出一個颶風般的半弧——

  ……不對,她的刀是綁在手上的,她怎麼換的手——?!

  在鬼意識到左側而來的那一刀是佯攻的瞬間他已經打空了,身形嬌小的女孩壓低身體的同時左手的髭切還刀入鞘,那把死死綁在右手上的膝丸在薄霧中凝出身形,貼著地面陰險地一閃,猗窩座用來穩定身體的那只腳就和腳踝完全分開了。

  由於慣性他甚至來不及重新找回平衡,重心紊亂滾落在地上的瞬間太刀

  已經自上而下對准了他的脖子。

  銀白而薄的刀刃在放大的瞳孔中迅疾無比地刺下來,在到達之前驟然從半空中消失,少女獵鬼人從猗窩座身後悄無聲息地落下來。

  猗窩座長好的右腳踢了個空。

  足夠快,足夠靈巧,足夠詭譎多變,臨場的判斷能力也是他遇到過的一流水准。鬼站起身來,覺得今晚真的非常精彩。

  「我為我的輕視道歉,」他正視著朝日的眼睛:「你也是個難得的對手。」

  而朝日卻沒有看著他,她摸了摸剛剛被拳風掃到的腰側——那裡細小的血流正逐漸染濕布料——感覺到曾經烙印在人格上的什麼東西正在漸漸地蘇醒。

  我以前,保不齊是個很能忍的孩子哎。

  理論上來說,她是沒有那麼厲害的,五分鐘前遭到重創的內髒不足以支撐她頻繁地快速移動,痛苦和閃避的本能會干擾她的思考,而幾乎骨頭都碎干淨了的右手也不能在這種程度的疼痛中用力。

  但有另一種劇烈的,模糊的,自己都不太能意識到的情緒盤踞在心髒的位置,讓害怕和疼,還有呼吸法使用過度的窒息感都被擠占到了次要的地方。

  「鱗瀧先生說得對,緊張果然是勝利的敵人。」

  白發金眼的少女茫然地看著滴落在手上的眼淚,她看起來像個身體和靈魂沒有完全同步的機器人:「我覺得這個狀態很好。」

  六角雪花在猗窩座腳下綻開,血鬼術的絢麗光彩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晝。

  「來吧。」


第124章 一百二十二む我不願放開的後篇め

  在離灶門炭治郎很近的戰場上,已經有大概一刻鐘沒有聲音了。

  作為下弦之一的魘夢比他在那田蜘蛛山遭遇過的下弦之五更強,即使是被上司硬生生從火車上剝離下來,失去了車廂裡的二百個人質,炭治郎這一邊也絲毫沒有占到任何實質性的上風。

  與火車合為一體意味著鬼的要害被固定在了一個不可移動的位置,而失去了這層聯系之後,情況就由攻堅戰轉變成了游擊戰,兩邊一時半會都互相奈何不了對方。

  容貌秀美的少年已經完全摒棄了他人類的外貌,名叫魘夢的鬼現在只是一團混合著血漿和眼球的醜陋肉塊,那些密密麻麻地刻著「一」字樣的青色眼球裡,伴隨著他飄忽狂熱的笑聲,細長尖銳的瞳孔像唇瓣一般開合。他非常高興。

  魘夢是一個看到別人倒霉就會高興起來的鬼,他絲毫沒有想掩飾過這一點,如果說他在精神上是個以他人的絕望和痛苦為食的餓鬼,那現在這一刻就是他最飽的時候。

  「怎麼會有人能這麼美味啊……」被獵鬼人雙刀斬來的觸須上眼睛層層閉合,跌落在地灑出淋漓的惡臭黏液,嶄新的肢體從斷口處破開皮膚伸展出來:「你叫朝日對吧,為什麼不開心呢?是因為要死了嗎?」

  回答他的是猗窩座隔著老遠踹過來的一腳,和金發獵鬼人少年的霹靂一閃三連,鬼話當場給打回了肚子。

  少年下弦用他低柔婉轉的嗓子發出一聲似痛似愉悅的低吟。在見過猗窩座後,他徹底擱置了自己要申請和上弦換位血戰的想法,上弦之三的安排他不敢違背,本以為輕而易舉可以殺死的三個低級獵鬼人也出乎意料地難纏,但在如此艱難的境地之下,他的目光仍然卻不自覺地向著戰場中心那個白發的少女而去。

  想靠近她,想和她說話,想親眼看看她臉上的表情,想殺死她。

  那是他自從作為人類死去之後就再難嘗到的,混雜著甜美,毒|癮一般無法遏制的絕望。

  猗窩座的氣息實在是太烈了,伊之助的空間感知沒辦法在他的壓力下把魘夢的要害位置分離出來,善逸閉著眼睛,把自己維持在一個剛好不會完全墜入夢境,又能自如行動的狀態,卻也沒有余力再確定那一團扭曲虯結的暗紅色中到底哪一處是脖子。

  這導致在這一邊「低階」的戰鬥中,魘夢像個在妻子眼皮下偷腥的丈夫,頻頻地向白發少女的方向伸出觸須。不是被我妻善逸或者清醒的灶門炭治郎砍斷,就是被煩不勝煩的猗窩座錘成碎片。

  而他想要到達的那一邊刀光和拳影交織,在空氣中凶狠無聲地碰撞。

  猗窩座的血鬼術名叫『破壞殺』,核心的一式叫做破壞殺·羅針,效果和生天目天星的『蒙混過關』異曲同工,都是通過能力賦予自身非凡的戰鬥狀態,只不過生天目天星用來使自己偷懶的動作更精准,而猗窩座用來感知敵人的鬥氣來進行預判,從而被動地糾正自己的動作,將躲避和回擊的精度和速度提高。

  羅針之於鬥氣的感知力類似於磁鐵和鐵屑,抬手的氣息,肌肉用力時空氣細微的流動,催動呼吸時風一瞬間的逆向,越是千錘百煉的鬥氣就越是細微而精妙,越能夠讓感知的磁針興奮戰栗,讓規避的斥力天衣無縫,幾乎完全無解,但——

  『破壞殺·腳式·飛游星千輪』

  僅憑人類的動態視力幾乎跟不上的連續踢擊以對手所在的位置為中心炸開,鬼的身形幾乎變成模糊的殘影,亂流一般的爆音從四面八方炸響。

  看似狂風驟雨雜亂無章,實則精密地計算到了所有朝日可能的躲避方向和肢體位置,每當漏洞出現就立刻補上一腳。只要有一擊到達了預定的位置,那少女就必然從空中墜落。

  而陣眼中心的白發少女卻完全是另一個風格,她被游走

  的流星像趕羊一般趕得四處逃竄,腿和手都協調不到一起,頭發也被尖銳的腿風削得亂七八糟,宛如風暴中將將翻倒的船,明明是在半空卻被迫作出了連滾帶爬的姿態。

  毫發無損地砸落在地上,吐了一口揚起的沙子。

  「我竟然感知不到你的鬥氣!你是怎麼做到的?」

  『破壞殺·碎式·萬葉閃柳』

  自上而下的拳風落地將地面砸出一片廣闊的葉片裂紋。

  朝日拒絕交流,大口喘著氣緩解眼前因為高速移動造成的眩暈,在死之界限驅使下的『淨琉璃』瘋狂運轉,將注意力集中時才能看到的東西變成常態刻進她的眼睛裡。

  猗窩座不死的軀體化成透明的「真實」映照在女孩不熄的金瞳中。

  大腦似乎進入了一種非常玄妙的狀態,眼前的鬼已經完全失去了普世意義上的形態,他的刺青,他桃紅色的小馬甲都全然地消失不見,在朝日眼睛裡,面前的東西只是單純由肌肉,血流和骨骼組成的人形,每一次舒展和收縮就像翻開的樂譜一般一目了然。

  唯一的問題是她的身體。

  痛苦浮於表層,疲勞卻已經深入骨髓,人類的身軀確實是有極限的,斷裂的骨頭不能像完好的那樣支撐身體,在淨琉璃一視同仁的映照下她的心髒已經開始支撐不了氧氣的輸送。

  『無之呼吸·八之型·雙響』

  源氏雙刀更短的那一把在視野中心拉出一道模糊的銀光,快如流矢一般向著猗窩座飛馳而去,毫不遜色於亂式的速度刷新了她在猗窩座心目中的評價:「來得好!別再躲——」

  鬼的話音猶在胸口,瞳孔驟然一縮!

  那飛馳而來的破空一斬在貼近他的瞬間持刀人不見蹤影,髭切的刃光在無主的狀態下依舊鋒利無匹,而它失去蹤跡的主人在無間的閃現中握著膝丸,從猗窩座背後橫刀殺來!

  一前一後的兩道銀線在空中交錯出令人心驚的冷光直指猗窩座脖頸,削斷了他用來格擋的胳膊而不停,斜切過鬼的半側脖子在他的身體中撞出了清脆的尖聲,扇葉一般磨開血肉轉過了半圈重新回到朝日的手中,她得手後退的瞬間輝紅的火光從地面倏然升起——『炎天升騰』!

  『破壞殺·滅式』!

  猗窩座在炎刀暴起的瞬間硬生生地扭轉身體強行出了一拳,巨大的爆炸推動他身體後撤,羅針的斥力精微地調整了他的動作,差之毫釐地避過了這幾乎必中的一擊。

  「好!以如此重傷之軀還能做出這樣的攻擊,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們!」鬼在爆炸的氣浪中再一次擺出素流的起手:「再來!」

  他被切開的一半的脖頸和斷手在大笑聲中開始愈合。

  朝日嘆了口氣。

  沒有任何周旋的余地,沒有任何獲勝的希望,這是極其,極其不公平的戰鬥,敵人可以承受千百次傷害,而他們只要再被擊中一下就立刻會死。

  只是引頸就戮和血戰到死的區別。

  人類和鬼的身形在無月的曠野中化為迅疾的模糊,刀光織成的銀網與血鬼術奪目的幻像咆哮著碰撞又分離,拳,肘,膝,腿,掌,暴烈的衝擊分割空氣炸開虛無,鬼的斷肢和血花在那些美麗的光弧中把視線染成一片黑與紅,沒有一個時刻可以停留,來不及躲避的地方在下一秒伴隨著劇痛被粉碎——

  『呼吸法』-『血鬼術』

  『海上生明月』

  『青銀亂殘光』

  鬼的大笑聲在耳膜中無比遙遠。朝日近乎茫然而機械地驅動著身體,眉心燙得似乎要燃燒起來,血液在全身的血管中尖叫著沸騰,頭腦和心髒整齊地分成兩個完全割裂的部分。

  「變成鬼吧————!!」

  『今天天氣真好,適合逃學。』

  旋身下壓,

  手臂上抬,拔刀,斬。

  「變成鬼吧————!!」

  『這麼大的小女孩到底喜歡什麼啊——』

  左手腕骨似乎也裂開了,要避開受傷的位置,虛刃還能再用一次嗎?踢他的話腿會斷嗎?

  「變成鬼吧————!!」

  向左側移,借助刀尖砍到骨頭的力道從他肩頭翻過去,再用一次無間——

  『你怎麼不會笑呢?不會笑不可愛啊,快,笑一個,笑得好看鶴丸哥哥就帶你回家。』

  「變成鬼吧————!!」

  無孔不入的錯雜回聲震耳欲聾地回蕩在身體裡,心髒就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瘋狂跳動著,無數斑駁的碎片伴隨著窒息般的痛苦湧入腦海,少女因為怒意而扭曲的金瞳恍若燃燒,仿佛給她高舉的刀刃也鍍上了太陽的熱度——「我說你,鬼。」

  「不要打斷他說話啊!!」

  很久之後,灶門炭治郎都還記得這一刻。

  天地崩碎前的靜默,狂風掀起巨浪那一瞬的無聲,音樂在最高潮的地方戛然而止,上弦之三瞪大眼睛,震驚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齊腰斷成兩半。

  而透過血色的幕簾,魘夢青藍的魔眼興奮地張開瞳孔,對上少女猝不及防的眼睛,發出得償所願的嘆息。

  「睡吧。」

  那少女握著刀轟然倒下。

  ——昏暗天幕中,她看到最開始只有四歲流落街頭的自己。太刀化成的青年蹲在她身邊,白衣纖塵不染金瞳閃閃發光,笑一笑就好像能從睫毛裡眨出星星。

  那時候的鶴丸國永懷著無限的耐心和溫柔,提起小女孩髒兮兮的嘴角。

  『騙你的,笑得不好看也會帶你回家的。』


第125章 一百二十三む我無可奈何的め

  朝日以為自己會非常難過,她大錯特錯。

  大意了,沒有閃,她一對上那雙眼睛就心想完蛋了,練了好長時間的四之型富岡義勇也沒來得及使出來,直接眼前一黑就入了夢。

  這個鬼的血鬼術非常離譜,居然會讓做夢的人知道自己在做夢,不過這也可能是夢中夢,類似這個知道自己在做夢的自己其實也是在夢中的套娃設定,朝日弄不太清楚。

  但她現在感覺,真的非常好。

  就像是頭上罩著的紗簾一下子被揭開,重度缺水的人跌進了河裡,眼睛在看到那個一身白的人形的瞬間,腦子就清醒了。

  白衣服染成紅色,全身上下幾乎不剩一塊好骨頭的,十六歲的朝日心滿意足地站在一邊,看著四歲的朝日滿臉茫然地抓住了鶴丸國永的衣角,在他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一個五彩斑斕的髒手印。

  雪一樣干淨的太刀完全沒發現這件事,高高興興把她抱起來,他那個時候從時之政府出來,兜裡窮得叮當響,用的是最簡單的檸檬味道洗衣皂,混合著陽光的氣息,便宜但是非常好聞。

  她有一點羨慕那個時候的自己。

  「你為什麼要帶我回家?」那小女孩問道,她不愛開口,但話卻說得很利索。

  「因為哥哥喜歡朝陽呀。」穿著白T恤白褲子,看起來只是一個異常帥氣的鄰居家哥哥的鶴丸國永貼著她的額頭,笑眯眯地說。

  十六歲的朝日看了想報警。

  四歲的她也完全不相信這鬼話,但那個時候她腦子裡什麼東西都沒裝,根本無所謂自己會被怎樣對待,掙扎都懶得掙扎,乖得像個木頭娃娃。

  只是因為這個人太好看了,笑起來,說起話來的樣子太符合心意了,所以沒有忍住,很恍惚地又問了一句:「我需要做什麼嗎?」

  這真的是我可以免費跟著的人嗎?

  太刀愣住了:「這麼喜歡我啊?」

  隨著女孩一言不發點頭的動作,白發金眼的付喪神嘴角簡直要飛起來。

  「這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源朝陽!」他樂不可支地戳小孩臉頰:「沒有,什麼都不需要做,就記住你現在這個心情,保持住就好了!」

  遠比那個時候更狼狽的朝日眼巴巴地看著,只有一點羨慕她。

  「不過現在的話,已經很累了吧?」

  鶴丸國永伸出空著的那一只手來輕柔地順了順小孩亂糟糟的頭發,然後遮住她的眼睛,敷衍地哄了哄:「睡吧睡吧,醒過來就到家了。」

  他完全偏離了朝日記憶裡捏她臉捏了一路的軌道,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一點點大的小女孩就輕飄飄地消失在他懷裡,他的目光抬起來,放到更遠的地方,輕輕地落在朝日身上。

  兩個人有完全相同的發色和瞳色,如鏡面一般站著,朝日茫然地看著太刀揉碎了晨光的眼睛裡映照出她的樣子。

  鶴丸國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手足無措的少女,張開雙臂很無奈地笑起來。

  「紅白都湊齊了,你現在比我像鶴啊。」

  朝日連滾帶爬地摔進了他懷裡。

  所有半小時前像個傻子狂戰士一樣和猗窩座正面硬杠的戰損,呼吸使用過度的眩暈,失血的後知後覺的寒冷,還有深入骨髓的難受和想哭的感覺都在被抱住的瞬間冰消雪融。

  綻開的皮肉層層疊疊地合回去,身體的每一處疼都被細致地撫平,消散疲憊,治愈傷痛,甚至連衣服都變回了干干淨淨的樣子,朝日懶洋洋地趴著,一切黑暗和寒冷都離她遠去,她現在無憂無慮,一身輕松,像一個紙片人。

  她舒服地想嘆氣,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服下的身體又暖站得又穩,抱著她的人胸膛震動:「怎麼樣,嚇到了嗎?」

  「嚇到了,以

  為要把自己的生平看一遍了。」

  「酸了嗎?」

  「酸了。」

  「我就知道你要酸了。」

  她看著夢像抱著個玻璃球,連湊近都不太敢,可憐兮兮地站在一邊,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付喪神的身體就自發地脫離了他的控制。

  名叫鶴丸國永的付喪神在他的人類身上留下的,是一個融合了一半他的神格和力量的印記,他生怕這孩子運氣不好,轉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會靈力也沒有的傻孩子,到了新的地方被人欺負,就留下了這個印記,而且蓄謀已久地憑借它改變了她的外貌,把她的新身體調整成了自己的樣子。

  「干涉血鬼術的話,它會不會消散得更快了?」

  「會啊,畢竟是不可再生資源嘛。」

  朝日開始生氣了:「你是故意來找茬的吧?」

  「那倒也不是,」付喪神誠懇地說,他看上去還是一副輕快的樣子:「但你一副很想見我的樣子,我就沒有控制住我自己。」

  「好吧,」錢都花出去了,現在再糾結是給誰花的也沒什麼意義:「那你對接下來該干什麼有頭緒嗎?」

  「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太刀笑嘻嘻地看著朝日:「我剛試了一下,這家伙的血鬼術還挺方便的。」

  他隨便地打了個響指,朝日從前非常熟悉的高樓大廈小巷子小院子就憑空填滿了他們腳下的地面。

  他們像從來都沒有事情發生過一樣度過一天。

  離家很近的那個小公園裡開著春天的花,他們走過去的時候在開小型漫展,巫師打扮的女孩們戴著格蘭芬多的金紅色薄圍巾分發很貴的比比多味豆,朝日連吃了四顆都是鼻屎味的,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誰在搞她。

  「怎麼樣,是不是久違地感覺到了惡作劇的快樂?」

  朝日掰著鶴丸的腦袋把剩下的一整袋都塞進了他嘴裡,感覺到了變強之後的快樂。

  他們走過早櫻飄落的鵝卵石小道,天空湛藍如洗,空氣中飄著棉花糖的香甜氣息。

  「你干嘛在你的印記裡留一個記憶刪除術式啊?」

  「怕你因為太傷心了自尋短見,浪費我好不容易給你弄到的轉生機會?」

  「……完全沒用啊。」

  「是啊,我也沒想到你能這麼固執。」鶴丸隨手摘了朵花放在朝日頭頂:「喝豆漿嗎?」

  「喝。」

  日本早飯都太正經了,朝日有好幾年沒喝豆漿吃烙餅度過早上了,太刀非常懂她在想什麼。

  早餐店的阿姨靈活地穿梭在四張桌子間,一回頭就看見了朝日,她變回了從前黑發藍眼的樣子,阿姨愣了一下:「小鶴和朝陽?好長時間沒來了哎。」

  蒸鍋的霧氣一瞬間氤氳了少女的面容,她眨了眨眼睛,輕輕地嗯了一聲。

  上午朝日打游戲。

  她太久沒有摸到手機了,登陸自己的月球賬號居然還領到了回歸獎勵的額外聖晶石,卡池up的是她一直也沒有抽到的舊老婆艾蕾,他們坐在灑滿陽光的地毯上靠著床,鶴丸國永幫她抽卡,抽了六百石,哪吒滿寶了。

  「…………」

  朝日盯著太刀無辜的臉:「不是說血鬼術很方便嗎?」

  「一發入魂的話不是很沒有真實感嗎?」

  「我平時果真有這麼非嗎?」朝日茫然,但無所謂,她打算氪金。

  終於看到彩光金槍且不是迦爾納之後,她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到廚房去看鶴丸在做什麼。

  長了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樣子的日本刀圍著小黑貓圍裙,動作嫻熟地做糖醋排骨。

  朝日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太刀笑嘻嘻地叉給她一塊哈密瓜。

  「我是個做飯天才,」他表情嚴肅地坐在桌子前

  ,開始每日的飯前自誇:「這是小光看了都要豎大拇指的程度啊!」

  朝日咬了一口排骨,附和得真心實意:「嗯,鶴丸很努力了,比起我也就差那麼一點點吧。」

  她全吃完了。

  兩個人一邊吃飯後甜點哈密瓜一邊一起洗了碗,然後一起躺到了窗戶邊上鋪著軟墊的老太□□樂椅上睡午覺。

  朝日比之前長大了一點點,險些把鶴丸擠下去,兩個人頭碰著頭裹在毯子裡,四肢交纏在一起,椅子被他們的重量壓得嘎吱作響。

  有很輕的風透過窗欞掃動女孩的發絲,她什麼都不用擔心,周圍可以用來當作武器的東西只有枕頭和毯子,被付喪神檸檬味的便宜洗衣皂氣息圍繞,鶴丸國永握著她的手,他們一起沉沉睡著。

  朝日在夢裡做夢,夢到自己八十二歲的時候做鶴丸國永的奶奶。

  醒過來的時候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半邊天空,朝日也套了件白T恤,出門吃便利店的小面包和關東煮。

  便利店門口的長毛貓記得鶴丸但是不記得她,朝日損失了一個最便宜的蟹肉飯團,只摸到了一下。

  沿著路燈的光一路往回走的時候好像以前付喪神接她放學,定番是「在學校過得怎麼樣?」

  「在外面過得怎麼樣?」

  「不太好,比我抽卡還倒霉,」朝日搖頭:「相比較起來我覺得直接死在夢裡更幸福一點。」

  「哎?!真的嗎?」鶴丸瞪大眼睛:「沒有一點高興的事嗎?」

  「高興的事情要和你一起做才會覺得高興。」

  「…………」付喪神垂下腦袋,朝日聽到他說怎麼辦,教育過頭,開始下克上了。

  晚上朝日和他一起拍了照片,雖然照片帶不出夢境等於屁用沒有,但兩個人都興致勃勃。

  她躺在沙發上從口袋裡掏薯片吃,鶴丸國永給客廳裡整了兩台電視,一台放春節聯歡晚會,一台放紅白歌會,此起彼伏,異常熱鬧。

  日期都錯亂了就索性放飛自我,晚上隔壁的公園裡放了整一個小時煙花。

  朝日耳朵都要聽聾了,她坐在陽台上手腳並用地抱住付喪神不撒開手。

  「真的沒有一點高興的事嗎?」太刀安靜地坐在她身邊,燦金色的眼睛裡含著笑意,煙花絢麗的光痕拖著長長的尾巴從他眼睛裡劃過去。

  朝日沉默了好長時間。

  「……只有一點。」

  藤襲山綿延沒有盡頭的紫色花朵;危機四伏的萬世極樂教裡木村早季對著她微笑;和艾薩克和米莉婭一起在火車頂看到的日出;拉著灶門竹雄從無慘手下逃跑時,天地懸於一線的波瀾壯闊;月光下紅發的男人高舉雙臂,他說我是一個永生不死的男人。

  還有變成鬼也只想給別人一個好夢的小孩子,他非常努力地想活下來,每一個美夢裡都有順利長大和喜歡的人結婚的姐姐。

  還有失去親人,日以繼夜被寂寞和傷痛折磨,卻始終努力把自己比較溫柔的那一面露出來給她的鬼殺隊。

  還有鶴丸國永。

  白發金眼的付喪神被自己的血染得通紅,心口的位置卻像是獻祭一般燃起溫暖的白光來。

  『我祝福你,一直看著你,永遠愛你。』輕快溫柔的男聲貼著她的耳朵響起。

  『你什麼都不缺,源朝陽,高高興興地好好活一輩子,去看更廣闊的世界吧。』

  於是她努力地活著,想要讓那個人看到她就覺得高興,拼命地努力了,卻在第一次真的重新見到他,以為自己能說好久不見的時候,意識到他早就已經不在了。

  「為什麼時空溯行軍那個時候要來打我們啊?」朝日側頭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鶴丸嘆氣:「我們比較倒霉吧。」

  「

  別想著這個了,就讓它過去吧。」付喪神摸摸朝日的腦袋:「來好好地做個約定吧。」

  「之前是我考慮得不詳細,不是你一根筋——」

  「……喂。」

  「好吧好吧,總之我也不是什麼魔鬼,看到你勉強自己,良心就開始痛了。」

  太刀垂下他雪白的眼睫毛,神色溫柔地低頭。

  「我也沒想到你搖的這個世界這麼嚇人,總之,做你想做的事情,在沒死的時候,好好享受人生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靠你這個神印?」

  「哦那個過個一年半載大概是會消散的。」

  「那你說的什麼玩意兒。」

  「付喪神和人不一樣,消散了之後變成靈力,四舍五入只要你還記得我,我就會陪著你的。」鶴丸眨眨眼睛。

  「那不還是死了嗎?」

  「……是啊。」

  這個人平靜而毫不避諱地向她展露出殘酷的現實,卻又希望她能繼續走,得到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

  「你就這麼喜歡我啊?」最後少女這麼問。

  「是啊,全世界最喜歡的就是你了。」

  付喪神看著她微笑,喜歡太輕了,他在這個人類身上投注所有的感情,如果她想,他可以是她爸爸,她哥哥,她的朋友,她的戀人,她的刀與盾,他本來准備好用付喪神漫長的時間看她這一次平安地變成老婆婆。

  「那好吧。」朝日嘆氣。

  她迎著朝陽站起來,四歲的她什麼都不關心,連話都不愛說,鶴丸國永用了很長時間來告訴她活著很有意思,他很期待她長大,而這一年她十六歲了,活了超過十二年很多的時間,吃了許多苦,也交到了朋友,變得很厲害,看起來是個可靠的人了。

  給她獎勵的人抱住她低下頭去,滿含珍重卻輕如羽毛的吻落在她唇上。

  「是要自殺才能出夢境嗎?」

  「原本是的,但你現在有我呢。」白發金眼的太刀在陽光下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是獨屬於鶴丸國永的輕快狡黠,一如第一天見到的那樣。

  「只要往前走,走到太陽升起來的地方就好了。」

  「好。」

  少女從陽台上跳下去,付喪神在高處向她的背影揮手,她站在陰影裡抬頭直視太陽,淚水在那些過分耀眼的光裡奪眶而出。

  當溫度和光明全然包裹住她的時候,朝日從夢境中醒過來。

  禰豆子擋在她身前,少女模樣的鬼滾燙的血液灑落在她身上,她在黑暗中握住刀,感受著疼痛重新流散到四肢百骸,撐著地面站起來,摸了摸鬼的頭。

  「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去找你哥哥,剩下的交給前輩來吧。」


第126章 一百二十四む像個大人一樣做下約定吧め

  接下來的事情順利地不可思議,直到結束的時候朝日都如在夢中。

  她在魘夢的血鬼術裡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現實中卻沒有過去多久,煉獄杏壽郎和蘇醒的禰豆子一起擋下了猗窩座的攻擊,重傷的炎柱把刀豎著插在地上,像拐杖一樣撐著自己不倒下。

  而魘夢被內憂外患同時衝擊,已經被鬼殺隊的三個後輩逼到了絕路,即使在絕路上依然執著地看向她的方向。

  「你夢到了什麼?我為什麼看不到你夢到了什麼?!」這鬼激動起來的聲音就不像他鎮定的時候好聽了,簡直是魔音穿耳,把耳朵很靈的善逸難聽得直皺眉。

  情況看起來很糟糕,但朝日感覺自己從沒有這麼平靜過。

  「夢到了我能想像到的最快樂的事,」她站起身來,對那一團已經完全失去了正常形狀的東西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謝謝你。」

  然後在他憤怒的尖叫裡,朝日把他殺了。

  她還受著重傷,但切下魘夢的脖子就用了一刀,炭治郎都看呆了,他本來就是在用毅力強行驅動身體,在火車上他被同車廂的普通人捅傷了要害,靠著煉獄杏壽郎在入夢前告訴他的止血訣竅在硬撐,補刀是伊之助來做的。

  兩把蒼藍色的鋸齒刀毫不猶豫地貼在了魘夢脖子上,鬼已經沒有戰意了,魘夢的血鬼術殘酷之處在於,他讓人做美夢,卻在人們想要一輩子待在夢裡的時候,讓他們重新跌回到冰冷的現實裡去。他喜歡看人們得到然後又失去的扭曲姿態。

  但今晚他既弄不清朝日到底夢到了什麼,也不明白她是怎麼脫出夢境的,想看的東西一樣沒有看到,而最重要的是——

  從他的夢境中醒來的那個人,她渾身上下都寫著「失去」,卻像是從淚水中得到了幸福。

  這絕對,絕對是他不允許的事——!

  「閉嘴吧,再您媽的見!」伊之助干脆利落地甩了甩刀,這話還是他在蝶屋和朝日學的,震驚炭治郎一百年。

  戰場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中,地面在魘夢和猗窩座的雙重摧殘之下簡直像是被犁過了一遍,風凜冽而又平靜地吹過去,誰也沒有說話。

  「你好像,和剛才狀態不一樣了?」

  猗窩座開口道,他真的是一個特別,特別禮貌並且有風度的鬼,在朝日躺下去之後也沒有趁機打她,而是把目標轉移到了意識尚存的對手身上,甚至連朝日閃過去殺魘夢的時候他也沒有阻止。

  一個原因是她確實太快了,以拖時間為目的的煉獄杏壽郎也是真的很難纏,但另一個原因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也打從心裡覺得,用卑鄙手段的人都該死。

  「不過無所謂,還能繼續就好。」他沒等朝日回答他,滿身罪人刺青的青年身形在空中一閃,飽含力量的一拳就直直地衝著跪倒在地上的炭治郎和伊之助而去了。

  上弦嘴角微微翹起,眼裡卻毫無笑意:「既然我這邊死了一個,那同樣弱小的獵鬼人也沒什麼資格存在了吧?」

  極其強烈的壓力從還未到達的攻擊中傳遞過來。快動起來,快動起來快動起來,絕對不要這樣毫無用場地死去,只要能幫上一點忙——

  「那不行。」

  太刀從斜刺裡伸出來,在炭治郎瞪大的眼睛前面輕巧地架住了猗窩座的拳頭。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少女近乎嘆息著呢喃出聲。

  就像摘掉了感官上蒙住的紗簾,隨著重新被喚起的疼痛一起,聲音,味道,感覺暢通無阻地湧入腦海,她終於從之前無血無淚的狀態中脫離了出來,回到了自己正常的樣子,卻並沒有因此而變弱。

  一股無比溫柔的力量從身體深處湧出來,帶著恰到好處的熱度,細致地包裹住了她,這力量熟悉得讓人掉下淚來,

  不能治愈她的傷勢,也沒有平息她的疼痛,但耐心地從發絲一直流動到刀尖,指引著她動起來。

  在屋稚的幻境裡,朝日曾經使用過鶴丸國永。

  在握住那美麗的白金刀柄的一瞬間,她才終於知道「朝日的刀」該是什麼樣子。

  溫暖,默契,輕盈,美麗,如臂指使,所有她能想到的美好的形容詞。

  而現在明明手中握著的是源氏的髭切,她卻闊別已久地再一次,真真正正地感覺到,那是她的刀,正和她站在一起。

  只是單單握在手裡,安心和幸福的情緒就持續不斷地從四肢百骸湧起,每一處都合著她的心意,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劍光輕而易舉地成形,呼吸自然而然地順著血液流動,仿佛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東西,她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她有無限力量。

  少女的刀尖順著鬼的胳膊一路劃出血痕卻又不切開,四兩撥千斤一般壓著鬼的肉|體跳起身來,衣角靈巧而詭譎地拂過猗窩座的面容,像是白鳥振動翅膀。

  短短的一刻鐘時間,她的刀路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所有會弄傷她自己的動作都被巧妙地規避了,原本需要用十分力才能達到的效果現在三分力就足矣,她甚至都不碰到他,游刃有余地就達到了先前她遍體凌傷才勉強形成的局面,猗窩座簡直覺得自己在和她身體裡另一個久經沙場的老手戰鬥。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強手打起來才有意義啊!」鬼眼睛裡的戰意前所未有地燃燒了起來:「早這樣不好嗎?!」

  朝日沒有回答他,她感受著自己此刻抬手的動作,發力的方式,面對攻擊的選擇,像是脫離了戰場一般,雖然聽不到也看不到,但就像是那個人站在她身邊,無奈地一邊笑一邊握著她的手告訴她該怎麼做一樣。

  怎麼就這麼實誠地衝上去了呢傻姑娘,這裡提一下手腕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恨不能把所有自己來不及教給朝日的東西一次性刻進她骨子裡。

  午夜深沉而濃稠的黑暗已經開始漸漸變得稀薄透亮,天快要亮了。打在興頭上的猗窩座沒有發現,而朝日卻已經察覺到了,她不再和鬼對招,只是來回游走著躲閃,在拳風要掃到重傷的同伴們時為他們擋一下。

  「你也是,杏壽郎也是,為什麼你們就非要去保護那些弱小的廢物呢?」猗窩座發狠地向地面轟出一拳。

  朝日的身影在衝擊到來之前消失,重新出現在鬼的上面。她仔仔細細地看過了鬼全身的罪人刺青,貼著頭皮的短發,碎瓷器一樣的眼睛和與之完全不搭的美麗脆弱的十二角雪花術式展開,問出了她今晚第一句認真的話。

  「那你又是為什麼想要變強呢?」

  「我——」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弱小的人?」

  「因為他們——」

  「你到底是在生誰的氣?」十六歲的年輕獵鬼人不講武德,根本連話都不讓年邁的上弦說完,濯清漣劃過危險的弧度,猗窩座身上有她非常熟悉的東西,原本她沒有想到,但現在她明白了。

  「閉嘴!!!!」鬼芯八重芯暴怒著把土地震成更碎的樣子。

  他身上也有「失去」的氣息。

  猗窩座轟出那八段攻擊之後茫然地停下來,在那種直衝腦門的暴怒在腦海中炸開之後短暫的空白裡,似乎有一個女孩的臉一閃而過。

  朝日停下來,微微抬頭看著太陽。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天亮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輕柔地落在獵鬼人們的臉上時,這漫長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的黑夜終於結束了。

  三個孩子半身染血,精疲力盡,茫然地靠在一起抱著禰豆子的箱子,看著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女前輩走向煉獄杏壽郎。

  橙

  發少年已經半昏迷了,他的傷比起朝日只重不輕,卻還執著地用僅剩的一只眼睛看朝日。

  這讓他看起來真的像只貓頭鷹了。

  「對不起啊前輩,我打不過他,就讓他走了。」

  「抱歉朝日,沒有保護好你。」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來,聽到對方的話都是一愣:「不。」

  「前輩已經做得很好了。」

  「朝日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個時候煉獄杏壽郎的鎹鴉才從遠處的天際落下來,在猗窩座逃走避光之後它就去聯系了最近的隱,這個在鎹鴉裡也是大哥的鎹鴉輕柔地落下來,蹭了蹭昏過去的主人,然後落在朝日肩頭,用翅膀拍了拍她的頭。

  朝日把煉獄杏壽郎穩穩地在地上放好,對上了炭治郎躲閃的目光。

  後輩們死裡逃生,但都沒有多少高興的樣子,想去確認一下炎柱的傷勢卻又不敢面對朝日,垂頭喪氣地站成一排。

  朝日突然有點想笑。

  烏鴉松開朝日,飛過去挨個又大力拍了拍後輩們的腦袋,金發少年小聲抗議好痛。

  「你們也做得很好,辛苦了。」

  三個少年安靜地看著她,明明前輩在笑,他們卻覺得她現在非常難過。

  「對不起前輩,如果我能再強一點——」

  「來約定吧。」白發金眼的前輩向他們伸出沒碎的左手:「要記住現在這一份被人保護的不甘心,也記住這一份被珍惜著的幸福,挺起胸膛加倍地努力,之後就輪到你們站在同伴前面。」

  似乎一直以來套在她身上的枷鎖,在這一刻隨著什麼東西一起碎掉了,少女滿身狼狽,站得筆直,身後是湛藍如洗的天空。

  「好!」三道不同的聲音一並響起。

  「約好了!!」

  「…………」

  只有炭治郎始終無法放心。

  「前輩不和我們一起回蝶屋嗎?」

  「嗯,我想自己待一會,煉獄前輩就拜托了。」


第127章 一百二十五む干物妹!朝日!(前篇)め

  想開是沒有辦法想開的,真正麻煩的事從現在才剛要開始。

  膝丸重重地嘆了口氣。

  鶴丸國永留在朝日身上的印記逐漸變淡,相對應地,他和髭切就更自由了一些,可以短暫地屏蔽朝日單獨對話了。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現在根本什麼都懶得管的因素。

  『兄長,她現在這樣真的好嗎?最起碼得先確認身體沒有問題吧?』

  開解完了自閉的後輩,那孩子就根本連隱都沒有等,把煉獄杏壽郎交給了炭治郎他們,頂著紅發少年充滿擔憂的視線帶上刀獨自走了。

  經過了這麼多次召喚,朝日現在點滿了認路技能,居然真的像裝了地圖似的,搖搖晃晃從火車道走回了有人的地方。

  她走得很穩,臉上沒有一絲痛色,除了身上的血幾乎看不出來是個重傷的人,到鎮上第一件事就是換掉了血跡斑斑的衣服,然後去醫館找了個醫生。

  她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一言不發,卻認真細致地照顧了自己的傷勢,只有髭切和膝丸大致能明白這是為什麼。

  ——她不想讓身體裡的神眷再因為修補身體而消耗靈力了。

  那一把刀遺留下來的東西就像一捧珍貴的沙子,再怎麼小心也會從指縫無可奈何地流走,但即使這樣,還是被他愛的孩子寶貝一樣地收進懷裡,想讓它陪伴自己再久一些。

  年邁的老醫生乍一看朝日以為她被虐待了,給她做處理的時候手都在抖,問她需不需要幫助。淨琉璃用來內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哪塊骨頭斷了,除了沒藥之外朝日自己也算半個醫生,她面不改色地撒了個謊,說自己摸黑趕路翻進溝裡去了,對方還把診費給她打了半折。

  當然直接去蝶屋是免費的,但朝日這個狀態一旦被抓進蝶屋,不等身體全好了是不會被放出來的,而她現在哪也不想去,只想回家。

  家裡空無一人。

  其實朝日也不懂這裡到底算不算是她的家,畢竟她剛剛痛失家人,但除了回到這裡之外她也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再去哪裡了。

  山姥切國廣似乎出門了,不死川實彌和生天目天星都不在,朝日提著刀踉蹌地推開院門,沉默地走過她栽的萬葉櫻,去廚房煮了點面條,收拾了碗筷,澆了花。

  把這一切都做完了之後,她躺下來拉上窗簾把自己裹進被子裡,做最後一件事。

  「謝謝你,髭切。」她說。

  雖然少女並沒有解釋她到底是為什麼道謝的,但付喪神依舊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源氏的重寶這一次被她放在枕邊,並沒有像從前那樣在睡夢中仍然握在手上,太刀的聲音就像帶著溫度和觸感一樣輕輕地掃過她的耳朵。

  『要聽搖籃曲嗎?』

  這段對話和很多天前他們剛從花街回來關於搖籃曲的對話重合了起來,那天晚上朝日忘了,沒想到現在居然能聽到髭切主動問她要不要聽。

  隔了好久,從被子裡傳出輕輕的一聲嗯。

  於是歌聲若有若無地在朝日耳邊響起來。

  沒有歌詞,像是即興哼出的調子,懷著十二萬分的耐心,平靜與理解,溫柔地環抱過孤伶伶的朝日,說沒關系,睡吧。

  她就這樣沉入黑暗。

  意識徹底消失的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有些熟悉,似乎在非常遙遠的某個過去的時候,她也聽過這樣的聲音,在唱這首歌。

  山姥切國廣在附近賺外快賺到一半,簡直是飛回來的。

  他的搭檔鎹鴉還是第一次接到除了工作信息以外的信,是從蝶屋的蝴蝶忍小姐發出的,從遣詞造句中就能看出她的氣急敗壞來。

  「如果山姥切先生不忙的話請務必回家去看看朝日還活沒活著。

  」

  「…………」付喪神皺眉看著手裡的那只鬼,都沒等到日出,一路提著給了交接的隱,抽了把練習用的不記名日輪刀把它殺了,把隱嚇了一跳。

  蝴蝶忍其實是想親自去抓朝日的,煉獄杏壽郎和炭治郎他們遇到了上弦之三,還都活著回來了這件事簡直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不光是主公和隱,蝶屋都因為傷員而驟然忙碌了起來,然後在這個忙碌的當口,主治醫生蝴蝶忍發現其中傷得第二重的那個居然一聲不吭地跑了。

  如果不是炭治郎阻止她說前輩可能想自己待幾天,她可能真的會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踢開朝日家大門。

  生天目和不死川都不在附近聯系不到,山姥切國廣風塵僕僕地趕回去,看到了蜷縮在被子的小女孩。

  她的兩把刀端端正正地放在枕頭旁邊,付喪神無聲地交流。

  『她睡幾天了?』

  『兩天半了,人事不省。』膝丸嘆氣,他覺得這應該叫昏迷了:『把她搖起來吃點東西吧。』

  顯然他已經不止一次地嘗試過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兄長的搖籃曲效果太好還是怎麼的,孩子就像死過去了一樣,他從來沒這麼想要一個人類身體過。

  金發碧眼的付喪神看著女孩沉靜的睡顏:『發生什麼了?』

  前段時間還在暗流湧動的兩把刀仿佛一瞬間冰釋前嫌,膝丸簡單地講了一下這次在無限列車上發生了什麼事。

  山姥切國廣沉默了好一會。

  她太累了,多睡一睡可能也是件好事。

  他料到了對於一直執念一般不擇手段都想要「好好活著」,找到那個人的孩子來說,那一晚過去無異於世界重組,絕不會輕易過去,但萬萬沒想到她醒過來會變成這樣。

  「啊……是山姥切先生——」整個身體埋在被子裡的少女眼睫毛顫了顫,迷茫地睜開眼睛:「又該吃飯了嗎——」

  金發的打刀端著碗,似乎嘆了口氣:「嗯,你脾胃還很虛弱,這次還喝粥吧。」

  「不能不吃嗎?嚼飯好累。」

  「…………」

  「……不能。」

  付喪神態度強硬地把碗遞到朝日手邊,嚴厲地看著她,一定要親眼見到她把飯吞下去才行。

  不是他不喂她,而是如果這樣做了,這孩子一天中唯一的運動也沒了。

  白發少女滿臉寫著不情願,慢吞吞地從被子裡挪出來,開始玩勺子。

  「好好吃飯。」山姥切譴責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

  「唉,山姥切先生真嚴格啊……」朝日嘆氣:「我還是個傷員呢。」

  任性和懶惰程度超級加倍。

  這已經是她從昏迷中醒過來的第四天了,雪片一樣的信件落進她的房間,她全都扔給了山姥切看,誰的也沒管。

  不想交流,不想動彈。

  「勞動就是狗屎!」白發金眼的少女大聲說出漫畫裡的名言警句:「什麼任務報告,什麼殺鬼,什麼蝶屋,躺著就是最舒服的!」

  ……沒錯,名叫朝日的少女,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時候,進入了遲來的叛逆期。

  已經不需要再想盡辦法非要活著了,朝日的本性就是什麼也不想干。什麼也不想干有什麼錯,人類進化最失敗的地方就是不能再冬眠了。

  她理直氣壯地這麼說著,把膝丸氣笑了。

  『那要是在這時候召喚怎麼辦?』

  他以為他會聽到一句類似「召喚就召喚唄,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之類令人血壓升高的話。

  「不會再有召喚了。」她平靜地說道。

  一瞬間整個房間都安靜了下來。

  『?不會再有了?』

  「嗯,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

  我覺得不會再有了。」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六む干物妹!朝日!(後篇)め

  關於召喚的事情就如此不可思議地,平淡地落下了帷幕。

  沒有什麼儀式,也沒有驚心動魄的過程,只是在沒什麼特殊的一天,朝日被山姥切國廣叫起來,發現自己不需要再為召喚發愁了。

  她好像一下子,什麼都不需要做了。

  孩子遲來的叛逆期只維持了不到一個星期,就毫無預兆地重新長大了,甚至終於答應去蝶屋做身體檢查。山姥切國廣心驚膽戰地觀察了她一天,發現病人病情確實穩定了,才放下心來讓她自己活動。

  朝日從床上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到她之前去過的三日月宗近的住處,找他把上一次沒來得及帶回去的刀拿回去。

  在她突然消失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折斷的日輪刀又增加了兩把。

  三日月宗近在朝日突然消失的時候就被嚇到了一回,沒想到她還會回來,被她堵在門口的時候震驚的表情非常有意思。被後世工作宣傳稱為「天下五劍裡最美麗的一把」的付喪神眨了好幾下眼,才發出一聲感嘆:「這可真是不得了啊。」

  女孩摸了摸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對不住啊三日月先生,沒嚇到您吧?」

  太刀發出哈哈哈哈謔謔謔的笑聲,表示確實有點嚇人,但沒關系,他已經是個身經百戰的老爺爺了。

  不愧是平安時代的老前輩,雖然朝日只字沒提她到底是去干什麼了,但從她纏了半個身體的繃帶,三日月宗近也差不多能明白她大概是發生了些倒霉的事情。

  「我還在想要是小姑娘不再來了,我要怎麼把這些送回鬼殺隊呢,」他拉開拉門把那些刀都收進箱子裡:「朝日幫大忙了啊。」

  「嗯。」答應了的事情總是還要做的,朝日點點頭,看著他把箱子邊緣束上繩子,做成了一個類似炭治郎裝禰豆子的那種可以背著的帶子:「又增加了嗎?」

  三日月宗近點點頭,朝日看到新增加的兩把刀上寫著兩個陌生的名字。

  前一陣子鬼殺隊連殺了一個下弦和一個上弦,簡直就是踩在鬼舞辻無慘的神經上跳舞,猗窩座無功而返不知道之後回去會經歷什麼,但從三日月宗近說的情況來看,這位老板現在正在有組織有計劃地把更多的人變成鬼來給鬼殺隊找麻煩。

  從前鬼舞辻無慘在挑選對像的時候還奉行高標准嚴要求,除了心血來潮的時候,看得上眼的,有趣的才會被他賦予變成鬼的機會,而從一個月前開始,大量低級的,新生的鬼就被制造了出來,幾乎是在以泄憤一般毫無意義的方式消耗著鬼殺隊的低階隊員。

  畢竟培養一個劍士和造一個鬼出來的成本相差太遠了,廣撒網少撈魚這種事鬼舞辻無慘做起來只是舉手之勞。

  再加上這一次猗窩座和魘夢明顯針對柱的襲擊,有理由懷疑他這是在雙線並進,試圖從兩邊同時對鬼殺隊施壓。

  付喪神與付喪神之間是不同的,這位三日月宗近很顯然是吃穿不愁也不願意被束縛的類型,要不然不會真的這麼久了都找不到聯系鬼殺隊的辦法。月光只是從很遠的地方,一視同仁地照耀著所有人。

  朝日甚至覺得他會管這檔子閑事,純粹是因為那些折斷了也要用意識拼湊出主人的名字的日輪刀。

  「有點重。」太刀一直拎著這口箱子出了鎮,才給了朝日。

  朝日接過來背在身上:「沒關系,還好。」呼吸法真的強身健體必備,躺了小一個星期雖然骨頭還沒長起來,但已經不會動一動就覺得要散架了。

  「哈哈哈哈哈那就好,要注意身體啊。」付喪神給她整理了一下帶子,成功地把它弄得更亂了。

  他眼睛裡的月亮明亮而柔和,像是什麼都知道一樣注視著欲言又止的朝日。

  「想起來他的事了嗎?」

  女孩低下頭:「……嗯。」

  朝日嘴巴張開又合上,最後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真的沒有辦法——」

  太刀付喪神藝術品一樣的食指壓在她嘴唇上,俯身給了朝日一個輕而沉默的擁抱。

  朝日背著那一箱子日輪刀去了主公宅邸,綿谷還是一樣的隨叫隨到便利高效。這位作為隱最優秀的地方就在於從不多問,青年接過朝日手裡的箱子掂了掂:「謔,還挺沉。去主公那裡嗎?」

  「嗯。」

  棕發碧眸的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單手把她抱了起來。

  被巧妙地避過了胸前傷口的朝日眼睛上還蒙著布,真心實意地感謝他:「太貼心了綿谷先生。」

  「不客氣,」綿谷把她的臉轉了個方向,毫不客氣點出了她根本心不在焉的事實:「我在這邊。」

  明明沒有過去幾天,名為產屋敷耀哉的鬼殺隊主公看起來依然是非常年輕的樣子,但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朝日沉默地站在庭院裡,看到他像剛剛被布條纏住還在走神的自己一樣,轉向了完全錯誤的方向,微笑著對空氣伸出手來:「是朝日來了啊。」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握住他,假裝自己剛剛就站在那裡。

  「主公,要不然咱讓生天目先給你整個紙人式神吧?」少女憂心忡忡地問道。

  ……產屋敷耀哉時隔許久又一次被逗笑了。

  「沒關系,只是突然變成這樣還有一點不習慣,過兩天就好了。」他順了順朝日的頭發。

  朝日現在說實在的,一滴都沒有了,淨琉璃都一時半會開不起來,什麼也做不了,只抱著箱子和主公一起進了屋子。

  主公聽到朝日說刀的事只嘆了口氣,將它們好好地收了起來,准備下一次掃墓的時候把它們帶去主人的墳墓。

  朝日問他關於鬼增加的事,產屋敷耀哉點頭表示確實最近的鬼變多了,但不用太擔心,鬼舞辻無慘也不會做得太過分,畢竟鬼自從誕生以來,都是一直避開大眾視野苟活的,如果鬧得太大把自己放到明面上對他自己也不好。

  他的語氣平緩而輕柔,沒有告訴朝日新增加的鬼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想要永久活下去,千方百計去找到鬼的,把追查這事的蝴蝶忍氣得夠嗆。

  還在病床上的煉獄杏壽郎傷得實在太嚴重了,朝日又不想工作又廢了一只手,這次的報告書是炭治郎來做的,她就簡短地把情況和主公說明了一遍,女孩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把召喚的事情告訴了產屋敷耀哉。

  青年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這孩子最近所有的反常。

  「這不是好事嗎?朝日終於自由了。」

  從此以後她可以像個正常孩子一樣生活,再也不用隨時隨地都把刀綁在身上,可以正常地入睡,去上學,去旅游,答應葡萄酒的邀請去紐約玩兒。

  甚至依舊有了不菲存款的她可以現在立刻離開鬼殺隊去國外,無慘即便恨她手也沒有那麼長,從今以後都不用再這樣血裡來火裡去了。

  朝日一言不發,產屋敷耀哉看不見她的表情,連帶著時間的觀念一並消失,可能過了好一會,他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輕輕地拽住了。

  「主公,你說為什麼會這樣啊?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啊?」女孩含著哭腔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中清晰無比:「是我做了什麼壞事嗎?」

  無頭無尾,就像是被毫無意義地玩|弄了一番,然後以近乎羞辱的方式輕描淡寫地結束了。

  她不光在問這件事,還有更多的,更多的他知道的不知道的糟糕的事情,這句問話他很熟悉,那些失去了親人的隊員,在和鬼的戰鬥中受了重傷活下來,卻日以繼夜被疼痛折磨的隊員也會在他到來的時候揪著他的衣角,撕心裂肺地問他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就連他自己

  也問過。

  這個孩子早就該開口了,卻一直忍耐著問了自己很多遍,直到終於承受不住了,才嗚咽似的揪著長者的衣角哭出來。

  產屋敷耀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朝日覺得我做過了什麼壞事嗎?」

  不到二十五的年齡卻擁有垂暮老人的身體,目不能視物的青年摸索著碰到女孩顫抖的睫毛,給她把眼淚擦掉。

  鬼殺隊年輕的主公用無神的眼睛溫和地注視著他的劍士:「不是我們什麼都沒做錯,就不會有壞事發生的。」

  沒有什麼所謂的因果關系,也沒有道理可講,糟糕的事情就是會偏偏發生在自己身上,產屋敷耀哉用平靜的聲音告訴她她早就已經知道的東西。

  「世界就是這樣的啊。」

  這是朝日這一天收到的第三個抱抱,他用溫熱柔軟的懷抱接住年輕劍士所有的眼淚,用他像微風細雨一樣的聲音再一次說出已經有很多人告訴過她的話。

  「但就算是這樣,我們一路這麼努力地活下來,也有好事發生的吧?」

  實彌,義勇,杏壽郎,無一郎,行冥,小芭內,小忍,炭治郎……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這樣成長起來的,甚至其中有一些孩子要更加沉默,更加笨拙,始終都還停留在過去,懷著滿腔的憤怒和溫柔忍耐著。

  這是變成大人所必要的陣痛,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減輕,並終將在未來的某一天,在陽光下的笑聲中徹底消散。如果可以,他希望他的每一個劍士都能等到這一天。

  只是這個時候的產屋敷耀哉沒有想到,命運會真的連這麼一點點的時間都不留給她。

  .

  朝日踏進蝶屋的時候迎面遇上了不死川實彌。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來,差一點撞到她,朝日眼疾手快把他拽住。

  「你這是在忙什麼呢?」

  白發少年愣了一下,這才剛剛看到了朝日,他幾乎是立刻就想開口,卻在目光落到她蒼白的臉色時猛地閉上了嘴,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怎麼了?」

  話語含在喉嚨裡滾過了三遍,在女孩茫然的目光裡,不死川實彌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你最近有見過生天目嗎?」


第129章 一百二十七む失蹤的生天目公主與無能騎士朝日上め

  不死川實彌前些日子任務一個接一個,簡直要到了腳不沾地的程度,就連煉獄杏壽郎那個無限列車的事都是鎹鴉送到的消息。

  而他因為太忙,接到信之後就看了看他們還活著沒就沒再管了,傳信鎹鴉當時向下一落,就看到一個渾身浴血滿臉凶惡的人甩掉了刀上的血,相當不客氣地把信紙一把扯過去,然後露出一個牙齒雪白的冷笑,嚇得翅膀都不會揮了。

  其實只是困得精神恍惚的不死川實彌:「…………」

  「沒有,我還在想你們最近怎麼都這麼忙,一個兩個都不帶回家的。」朝日搖頭:「生天目怎麼了?」

  不死川實彌本意是不想拿這事來煩朝日的,畢竟他剛去了一趟蝶屋,看見了煉獄杏壽郎現在的狀態。

  連煉獄杏壽郎都險些死了,別說朝日那點功夫。蝴蝶忍看到他就讓他趕緊把朝日抓來檢查,他還沒去抓,朝日就自己撞來了。

  「匡近最近來了個任務要和生天目一起做,但是到現在也沒聯系上他。」白發少年把朝日拉到身前推著她轉了個圈,看她都哪兒傷到了。

  匡近好像是不死川的朋友,很早就認識了,朝日和生天目都只見過他一次,是個看起來很和善的人。

  朝日不明所以地順著他的力道轉過身,感覺自己像是過安檢似的被捋了一遍,皺著眉頭眨了眨眼睛:「是鎹鴉找不到他?」

  「不光是鎹鴉,連隱那邊都沒有消息。」

  朝日一下子就感覺有點不好。

  畢竟生天目這個人的運氣,是可以和身上負著召喚那時候的朝日有得一比的。

  明明只是區區一條鹹魚,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能撞上一些倒霉的事情。

  不死川收回手,拉著朝日就往蝶屋門裡走:「行了,知道你沒見過他就行,剩下的你不用管了。」

  朝日掙扎:「我沒事,讓我和你一起去找——」

  她腦袋後面挨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去個屁,給老子好好在蝶屋待著。」

  前腳剛踏出蝶屋的不死川實彌,後腳就拎著不停扭動的朝日走進蝶屋的場面把大家都驚呆了,蝴蝶忍正在按著煉獄杏壽郎換藥,兩個人都很煎熬,步調一致地茫然抬起頭來。

  煉獄杏壽郎一只眼睛徹底廢了,上面蒙著厚厚的一層遮光黑繃帶,看上去像個海盜,剩下的一只日輪般的眼睛刷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朝日!」

  蝴蝶忍停下手,贊嘆地對著不死川實彌豎起大拇指:「不愧是不死川先生。」

  「…………」不死川現在已經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同僚們眼裡是個什麼形像了。

  「在門口遇上的。」他言簡意賅地回答道,一邊把手上的朝日遞給蝴蝶忍:「拜托了。」

  朝日垂著腦袋一動不動,像是完全放棄了掙扎:「煉獄前輩好,蝴蝶前輩好——」

  黑發紫眼的少女醫生摸狗似的摸了一把她的頭,向不死川點了點頭。

  不死川實彌把朝日扔給蝶屋還是比較放心的,畢竟蝴蝶忍氣成那樣,不到傷好這家伙絕逃不出來,有這個功夫他說不定早就把生天目找回來了。

  然後在看到前面路口站著的朝日時,風柱終於明白過來交接的時候這孩子為什麼這麼安靜了。

  ?他下山就用了一共不到一刻鐘吧。

  蟲柱還能不能行了???

  頂著風柱沉默的視線,白發少女露出一個非常無辜的神情:「哎呀,實彌前輩。」

  ……有求於他的時候就開始用甜甜的聲音喊實彌前輩了。

  .

  從蝶屋出來往鎮上走群山環翠的小道上,白發挎著刀,面相凶惡的少年臉色陰沉得宛如能滴出水。

  他努力不使自己回想起剛剛

  被人抱著腰亂蹭的場景來,咬牙切齒地問了一句「這一套都是誰教你的?」

  「啊?」正在思考著生天目能去哪裡的朝日茫然側頭,完全不知道他怎麼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

  朝日很難說清楚她為什麼一定要跟著不死川實彌一起去找生天目,畢竟學會了織語風的不死川實彌在找人的本事上比她也差不到哪裡去了,可能是因為生天目天星為數不多的幾次走丟都很凶險,讓她老對這個人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擔心。

  即使現在用型比較勉強,但很久以前被宇髓天元帶著從蝶屋偷跑出去的經驗還在,只要蝴蝶忍一個不注意朝日就能輕易溜走,她嘆了口氣,盡力使自己不再想像發現她沒了的蝴蝶忍的表情。

  ……天知道她往蝶屋走的時候是真的打算去身體檢查的。

  不死川實彌其實不太能理解朝日這種過保護的心態:「他都快升甲級隊員了。」

  朝日什麼也沒說,只搖了搖頭。

  生天目最近在匡近之前沒有被派過任務,這是朝日和不死川分開走了附近的隱任務點之後得到的消息。

  這基本可以排除他是因為任務栽在了鬼手上的可能性。鑒於這家伙在沒有被要求的時候實在沒什麼可能半夜睡不著出門溜達,答案就指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向。

  「我說……」朝日想起她見到三日月宗近之前和生天目天星最近一次的對話,經過了無限列車的那一晚上之後,這段對話久遠得像是上一輩子發生的事了。

  「他別不會是真的回家相親去了吧?」

  不死川實彌顯然也想起了這回事,抬手揉了揉因為長期沒有休息而一跳一跳的太陽穴:「……要是這樣的話,那等這混蛋回來之後,他就有得好受了。」

  匡近的鎹鴉是在五天前第一次聯系生天目的,鬼殺隊的鎹鴉之間相互有關系網,會在地區交叉線上有碰面交換消息的停靠點,朝日因為召喚,她的鎹鴉每天不是在找她就是在找她的路上,對停靠點的分布了如指掌。

  兩只鎹鴉嘰裡呱啦也不知道交流了些什麼,有一撮白毛的那一只飛回到朝日腦袋上,嘴裡吐出一串連貫的人話來。

  一大部分都是被鴿了的怨念。匡近的鎹鴉幾乎在停靠點等了一晚上也沒見到生天目的鎹鴉,回去告訴主人之後又特地飛回來了一趟,又問了問附近的鎹鴉,也沒有一個見過它的。

  ……以往就算主人陣亡了都很少出現這種情況。

  朝日最近一次見生天目是在家裡,那麼無論他要走去哪都首先要從家出發,但是連山姥切國廣都沒注意他是什麼時候出的門。

  一個人所練的呼吸法的屬性對這個人的日常狀態是會產生一些影響的,比如練純正水之呼吸的富岡義勇,他的情緒波動看上去就會比別的人要少一些,這點在他成功悟出第十一式『凪』之後就更加明顯,而另一個典型練炎之呼吸的煉獄杏壽郎,其人看上去就像一團流動的火焰或者可以直視的太陽。

  和朝日的呼吸法有著微妙的不同,生天目的呼吸法幾乎是生存方面的極端特化型,並且比起朝日像兔子方向的進化,他更像變色龍一類的東西,核心策略就是讓敵人把他略過去。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又或者是因為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不愛多說話的緣故,這人就像個具有實體的幽靈,竟然真的一路上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過關於他的印像。

  畢竟黑發黑眼的鬼殺隊員實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可能在某一個時刻,其中的一個走上前來,懶洋洋地問了句好,關於他的印像也很快像夏日地面的水漬一樣在記憶中消失不見。

  看著隱滿臉茫然的表情,朝日突然意識到了一件她早該發現的事。

  即使看上去好相處又懂禮貌,但生天目天星這個人在

  鬼殺隊裡,真的只有她和不死川兩個朋友啊。

  「那沒辦法了,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回家了沒,但總之還是去他們家問問吧。」朝日嘆氣。

  「你知道他家在哪嗎?」

  「不知道,」如果是朝日有這麼一對父母,她也不樂意和別人說起來:「我只知道在京都,應該是挺有名的神官家族,可以寫信問問天音夫人。」

  「總之,先去京都看看吧。」


第130章 一百二十八む失蹤的生天目公主和無能騎士朝日下め

  火車的車窗外,一望無際的碧綠原野在陽光下鋪開。

  這裡距離京都的車程並不遠,但為了快一點,朝日和不死川還是坐了火車。

  在無限列車那件事之後,親眼目睹猗窩座掐著魘夢的頸骨,把他血肉橫飛地從火車上硬生生扯下來之後,炭治郎他們就對火車有了點陰影,連隱建議他們再等一班車回去都拒絕了。

  木頭和金屬組成的座椅冰涼光滑,朝日把腿屈起來搭在椅子的支柱上,胳膊支在膝蓋上問不死川:「你說生天目回家了嗎?」

  萬一他沒有回家,日本這麼大,該去哪找他呢?

  「不知道,」不死川實彌搖了搖頭:「但現在也沒有更好的提案了。」

  生天目家人的事情他只和朝日簡單地講過,如果不是他這次不見了,朝日本來是不想說出來的。

  不死川的反應卻很平淡:「很正常的事,雖然我家不是這樣,但當時我們同村都見過差不多的人。」

  「生了太多的孩子,總有那麼一兩個顧不過來。」

  朝日一點兒也不懂,她四歲以前的記憶都比較模糊,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在大街上做孤兒了,身邊唯一扮演家長的角色就是鶴丸國永,而鶴丸國永只有她一個孩子,有求必應,要星星不給摘月亮,恨不能把眼睛摘下來一只揣在她身上,以至於蜜罐裡泡大的孩子完全不能想像木村早季和生天目天星那種奇怪家庭。

  「那既然顧不過來,干嘛還要生出來呢?」

  這個問題把不死川問住了,畢竟他們家從前也有好幾個孩子來著。但他總覺得自己身負教導朝日一些必要常識的重任,只好硬著頭皮憋出了一個回答來。

  「可能生的時候低估了養孩子的難度吧。」

  ……生天目還不夠好養活嗎?有時候朝日覺得他簡直像一株植物,只要每天隨便地曬曬太陽澆澆水就能自己長大。

  「那你說要是生天目真的回家遇上一個美女然後結婚了,」話題開始逐漸歪起來:「那他還會再回鬼殺隊嗎?」

  不死川實彌點著窗框的手頓住了一下:「怎麼,就這麼想他?」

  「想他。」朝日誠實地點點頭:「生天目不在我就是鬼殺隊裡最丟人的那個了。」

  「而且一想到他是回老家結婚,我就更嫉妒了。」

  「…………」

  「別想太多了,」白發少年冷漠地轉過頭去:「他家裡要真的是你說的那種情況,來一個美女結婚這種事怎麼能輪到他。」

  這句話實在太不像是從不死川嘴裡說出來的,朝日眨了眨眼睛。

  京都啊……也不知道生天目家是個什麼樣子。

  「我們看看,如果美女不夠美,就把他搶回來好了。」

  不死川實彌沒有理睬朝日的話,他差不多能懂她扯著結婚一個勁胡說八道下面隱藏的焦躁,只是突然岔開了話題:「那你呢?你之後還留在鬼殺隊嗎?」

  朝日在路上和不死川講了上弦之三的事情,不死川後悔得跳腳說自己早就應該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朝日說晚了,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她現在不召喚了。

  朝日之所以待在鬼殺隊就是因為她的召喚問題,如果沒有這茬事,不死川實彌一萬個肯定她能主動離鬼八百裡地遠。

  「留吧,主公拜托我了,讓我如果沒有其他事做的時候還在鬼殺隊打工。」少女抬起頭來,雪白的長發的一縷流水一樣滑下她的肩膀。

  她露出一個很淺的笑:「而且出於私情,我也很想幫上朋友的忙。」

  模糊記憶中太刀摸著女孩的頭說「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像一道枷鎖一樣纏住了她,而很多年後,他真的出現了,看著滿身疲憊的孩子把她抱進懷裡,賜予她「選擇自己喜歡的

  時刻去死」的自由。

  她的朋友之一不死川實彌難得地睜大了眼睛,欲蓋彌彰地把視線移到了一邊。

  整個車廂裡的人都在午後暖洋洋的陽光中靠著車窗打盹兒,年輕的風柱安靜地看著窗外,在這個難得的時刻,血和塵囂都被隔絕在車窗之外,而載著他們尋找朋友的列車穿梭在暮春的暖風中,向著京都駛去。

  直到真正踏在京都鋪設講究的街道上,看到整片整片精巧的碧檐飛瓦時,朝日和不死川兩個土包子才真正地對「大戶人家」有了一個比較清楚的認識。

  ……這麼一塊看起來也並沒有那麼大的地方,竟然隨便一問,就有七八個神社。

  說起來有些失禮,朝日一時間腦子裡只能想起「內卷」這兩個字來。

  高天原八百萬神明,供奉在神社裡保佑的東西各不一樣,從身體健康到學業有成再到永葆青春不讓人脫發,涵蓋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簡直叫人下巴都合不上。

  每一個神社裡基本上都有專門侍奉神明的巫女和神官,或者一個依附神明而存在的家族。

  朝日買了一根一絲靈氣都沒有的破魔矢之後,逐漸開始懷疑這個「依附神明存在」,大概指的是「依附神明賺錢」。

  而不死川實彌本身就對神明的存在一丁點也不相信,畢竟地獄空蕩蕩,無慘在人間,兩個人直接找了一個地方打聽有沒有一個生天目家。

  沒想到生天目家還真的是很有名。

  「他們家啊,他們家前兩年連著神社一起搬到北邊去了。」被問到的年輕少女給他們兩個指了個方向。

  「什麼?神社還能搬遷的?」

  「是啊,聽說他們被自己侍奉的神明拋棄了,生出來的孩子一代不如一代,最新上任的巫女連溝通神明都辦不到了。」那少女語速很快地小聲說道,目光落在朝日毫無靈力的破魔矢上,像在看一個好騙的傻孩子:「如果你是來參拜或者求器的,還是趁早選別家吧。」

  「哦哦,好。」朝日想到她和不死川之前胡說的那個可能性,順嘴多問了一句:「那您知道最近他們家有什麼人從外地回來,或者有給家裡人結婚辦喜事的打算嗎?」

  「啊?」少女茫然地看看朝日,又看看她身後滿臉傷疤但不失帥氣的不死川:「沒有,呃,我是說,我不知道。」

  她的目光更奇怪了,又補上了一句:「你們可以上門去試試。」

  「?」

  一頭霧水地告別了這少女之後,朝日沿著她指的方向一路找了過去。在路上她又換了一個地方買了御守,出乎她預料的是,這一次買的御守上居然真的纏繞著一絲淡淡的靈力。

  看來神社靈不靈,是和靈力掛鉤的嗎?

  朝日也沒細想,把這個祈求平安的御守順手掛在了不死川實彌的腰間,走向了重重山水間掩在一片蒼翠中的大門。

  不管神社供的是哪位神仙,今天似乎都沒有開門。他們去的是離得不遠的另一塊地方。

  即使在之前指路少女的嘴裡於近幾年間沒落了,生天目家的房子也趕上了好幾個主公家那麼大,並且在裝飾上顯示出一種老派的肅穆來,只是看著就讓人情不自禁地檢查衣服端正步伐,看上去和生天目天星這個人簡直是兩個極端,難以想像他是在這裡生出來的。

  一句「請問這兒有一個叫做生天目天星的人嗎」還沒問完,剛剛敲開的門就被重重關上了,碰了兩個人一鼻子灰。

  朝日倒回去看了看門牌,發現確實寫著生天目。

  京都沒有第二家生天目,他們絕無可能找錯地方。完全沒有經驗的朝日偏過頭去,詢問不死川實彌的意見:「難道是我們不應該這麼說話?」

  不死川實彌的手放在外套下的刀柄上:「難道我們說的不是人話?」

  「…………」

  兩個人對視一眼,找了個牆角,步履輕盈地翻了過去。

  院子裡面是那種很中正的布局,從中線分開兩邊對稱,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從房頂上看簡直一目了然。

  結婚說飛快地破產了,裡面完全不像是要辦喜事的樣子,朝日看了一會就逐漸明白為什麼她剛剛敲開門說了句話就被人關了出來。

  ……這家的每個人仿佛都很忙。

  主人的屋子門窗緊閉,負責打掃的僕人們看樣子都還是新手,螞蟻一樣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地走來走去,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嚴肅,最離譜的是院子中央就像遭了龍卷風一樣,刮得亂七八糟,石板路裂得仿佛蛛網一般,只來得及修了一半,另一個供人進出的側門中間直接破了個大洞。

  這是怎麼了?

  一路上也沒有看見一個類似紙人那樣的痕跡,朝日沒有『視而不見』,但動作很靈巧,像個壁虎似的貼在屋檐上,和在切見世找雛鶴那時候一樣一間一間掠過了所有前廳的屋子。

  別說沒有生天目天星,就連生天目天星這個人住過的痕跡都沒有。

  「沒有啊,難道真的找錯了?」朝日嘆氣。

  「沒找錯,」她身後傳來了不死川實彌陰沉的聲音:「我剛剛發現了一個像族譜一樣的東西。」

  朝日跟著他一路避開人進了屋,幽暗的燭火在無光的室內輕輕搖動,似石板似木牌一樣的東西上記著一排一排的名字。在第三十四代家主生天目仁幸下面朝日找到了生天目天星。

  下面寫著「已故」。


第131章 一百二十九む這一章不知道該起什麼標題め

  好家伙,生天目天星的家庭地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朝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已故」,覺得非常的不爽。

  然後在不死川實彌無語的目光裡,她掏出膝丸把那兩個字劃了,改成了「很好」。

  雖然不太道德,但相信生天目大概是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

  她拉住邊上的裝飾金布往中間稍微扯了扯,把她的塗改遮住了一半,確認從各個角度都看不太出來之後,關上了房間的門和不死川一起出來了。

  調查陷入了僵局。

  那上面寫著「已故」倒是可以理解,畢竟生天目自從被偷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回過家,被認為已故也沒什麼不合理的,但——

  「難道他真沒回家?」孩子都回家了,就算是再怎麼不喜歡也不至於還寫已故吧。

  「說不好,」不死川實彌在這一天之內說了他最多的不:「按你說的,都寄信要他回家了,也沒把家譜上的狀態改改,他本人回不回來根本沒有影響。」

  且不說根本沒有一點生天目在過的痕跡,這地方甚至有一種讓她渾身不舒服的氣息,朝日抬頭看著被四方院牆框住的一角無雲的天空,嘆了口氣,有點明白他為什麼接到父母的信件之後還一副很猶豫的樣子了。

  兩個人茫然地從院子裡翻出去,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再次敲了敲門,試圖禮貌地解決問題,然後再次得到了一句簡單粗暴的「不接待外客」。

  可能是因為家庭經驗太少了,朝日和不死川發揮了他倆所有的想像力,想破頭都想不出來面前這到底會是怎麼回事,生天目回家了沒,是不是已經被當成壓寨夫人,或者上門女婿之類的東西被卷吧卷吧塞給哪個富婆了。

  然後不死川煩了。一般情況下來說他對朋友的家人是比較客氣的,朝日的師姐真菰和師弟林太郎,就是唯二兩個在他手下鍛煉過還沒有怎麼被罵的——要知道連朝日本人都被噴得狗血淋頭。

  來的路上他們就做好了即使生天目的家裡人不太歡迎,他們也要表現得尊敬一些,讓他家人覺得鬼殺隊都是一些正經人的覺悟,甚至還買了禮物,但現在兩個人在宅子裡轉了一圈,滿心煩躁,頃刻之間就決定不管這些虛的了。

  他倆又翻了進去,朝日咬了一口用作禮物的點心,含混不清地囑咐不死川:「先挑一個僕人來,不要驚動其他人。」

  不死川頭也不回地一個起落走遠,留下一句不耐煩的「知道了,你在這待著。」

  在不死川抓人的功夫,朝日回憶了一下剛才看到的家譜。生天目家似乎是女性地位高一些,他媽媽生天目仁幸是這一代的家主,但再往上數外婆外公什麼似乎也還沒有變成「已故」,他前面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後面是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端端正正地處在正中間,上有大小有小,兄弟姐妹都全了。

  由於上面沒刻臉,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旁系,朝日也實在分不清楚哪個是生天目爹媽,倒是能從衣服上認出了他姐姐,那個新上任的巫女。

  神社都關了,巫女也沒有假期。走在家裡依舊穿著一整套的巫女服,行色匆匆地從朝日趴著的屋檐下面過去。

  她和生天目一樣都是黑發黑眼,輪廓大概有個七分相似,只不過比起生天目五官線條來得更柔和一些,氣質卻凜然不同。

  如果說形容生天目這個人的氣質最合適的說法是掛在陽光下曬的一床棉被,那他姐姐大概就是一根離弦的破魔矢,只不過她現在面色蒼白,形容憔悴,看起來身體狀態非常不好。

  不光是身體狀態,精神狀態似乎也不太妙。盡管走得很快,朝日還是從屋檐上瞥到了她臉上的表情。

  怎麼說呢,有點像她上輩子坐在考場裡,而她前一天熬夜打游戲了的

  表情。

  混合了緊張,害怕和激動,壓力很大,既憔悴,又有點恍惚的樣子。

  還沒等朝日仔細地看看她,不死川就回來了。

  他和朝日招了招手,閃身進了一個視線死角,動作客氣地把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拎過來,然後淺綠色的漂亮刀刃就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朝日從屋檐上跳下來,把那年輕男孩子嘴裡的抹布拿下來,給他松了綁,臉上露出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

  那男孩子:「…………」

  「我就是個被雇來修院子打掃衛生的短工啊,什麼秘密也不知道的,放過我吧!」

  他看起來快要哭了,很顯然不死川實彌嚇到了他,少年掏錢的動作快得要命,但誰也不在乎他的錢。

  ……短工?

  「你什麼時候被雇來的?」不死川問。

  少年趕緊回答:「兩天前來的,這兒所有的僕人都是那會兒一起新來的。」

  都是新來的???

  「啊?原本的僕人們去哪兒了?」

  少年拼命搖頭,想離不死川的刀鋒遠一點:「不知道啊,我就是應了村子裡招工的來干活……」

  不死川把刀微微地放松了一點:「你們來的時候那院子就成這樣了嗎?」

  刀架在脖子上的短工終於找到一句自己知道的,趕緊回答:「對,對,我們就是被雇來修院子的。」

  可能是看到朝日實在沒有什麼攻擊性,他小小地發了句牢騷:「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地就和被刨過了似的,到處糊得都是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污漬,弄起來也太麻煩了。」

  」……好,那最後一個問題,你有在這家裡,聽過一個叫生天目天星的名字嗎?「

  少年茫然地搖了搖頭。

  「麻煩了。」朝日朝他安撫地一笑,一個手刀把他敲暈了過去。

  找了個地方把這個人放好了之後,朝日和不死川的臉色同時沉了下來。

  他們現在幾乎是百分之二百可以肯定這家有點問題了,那個亂七八糟的前廳肯定不是正常損壞的,因此換了一批僕人聽起來就更可疑了,因為搞不准是不是和鬼有關系,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晚上再來。

  「你們是在找天星哥哥嗎?」

  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從樹干後面響了起來。

  刀拔|出一半的朝日愣住了。

  從樹後面怯生生地探出一個頭的女孩看起來只有六七歲左右的樣子,烏黑的眼睛像小鹿一樣濕漉漉地看了過來。

  如果讓朝日想像出一個生天目小時候的樣子,那也就是這張臉了。

  生天目天星在家譜上的小妹妹,生天目奈鈴。

  小女孩很明顯目睹了朝日和不死川剛剛的問話,看起來有點害怕,但還是堅持地走出來,又問了一遍:「你們知道他在哪嗎?」

  在她完全從樹後面走出來的瞬間,朝日就明白了為什麼她和不死川一直都沒有發現她了。

  那小姑娘腰間,正掛著一個小小的,非常熟悉的紙人。

  不死川實彌自覺地後退一步,有著雪白長發,笑起來很好看的姐姐對她彎了彎眼睛:「嗯,你就是他說過的奈鈴嗎?我們是他的朋友。」

  女孩幾乎是瞬間就有一點高興起來了:「哥哥提到過我?!」

  ……完全沒有。

  看這個年紀,生天目走丟的時候大概她才剛出生不久。

  「是呀,他以前總炫耀自己有個很可愛的妹妹。」朝日昧著良心騙孩子道。

  「可是他都不回家,我在外面遇上他的時候都不知道他是我哥哥。」小女孩有點不高興。

  「嗯?你是在外面遇上他的?」

  「嗯,我不想

  學神樂,翻牆出去,結果卡在上面了,是哥哥把我抱下來的。」

  和她一樣黑發黑眼,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哥問過她的名字之後,笑眯眯地讓她跳下去,說他會接住她,和她所有每天都很忙的嚴厲哥哥姐姐都不一樣,比任何人都像他的親哥哥。聽說她是因為想偷懶才翻牆的,摸著她的頭塞給了她一個紙人,說以後戴著它就可以從正門走,不用擔心被人發現了。

  「他說我可以叫他天星哥哥。」

  生天目奈鈴在家譜上看到過「天星」這個名字,在問母親的時候得到了輕描淡寫的一句「在你小時候不見了」,於是她在聽到生天目這句話的時候都驚呆了:「你回來啦?」

  黑發少年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露出了一個茫然又柔軟的神情。

  他愣住了好一會,給了小妹妹一個輕輕的擁抱:「嗯,我回來了。」

  「……然後呢?他後來又走了嗎?」朝日順著她的話問道。

  小姑娘沉默著搖了搖頭。

  「我把他帶回家之後就被母親趕去姐姐那裡了,」小孩子嘆氣:「明明再怎麼努力練習也沒辦法讓器物帶上靈力,干嘛還要天天練呢。」

  朝日可太著急了,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輕柔一點:「然後呢?在這之後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父親說有一位貴客想要見他,讓我和哥哥姐姐離遠一點。」

  「…………」

  一種凶猛的不詳預感從胸口猛地撲上來,伴隨著女孩清脆的童音,朝日聽到自己的聲音,艱難地從唇齒間蹦出來。

  「你認識那個客人嗎?」

  奈鈴點頭又搖頭,她說的每一個字朝日都認識,但合起來就顯得無比陌生,以至於她在腦海裡茫然地重復了三遍,才終於明白了那孩子在說什麼。

  「我見過他一次,父親叫他月彥先生。」

  而黑發的小姑娘還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她。

  「母親說他又走了,姐姐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他還回來嗎?」


第132章 一百三十む生天目仁幸め

  當朝日一路上放倒了十幾個家僕,劈開內院的大門,把刀架在生天目仁幸的脖子上時,那股翻滾的怒火仍然在燃燒著她的理智。

  「他還會回來嗎?」生天目奈鈴問道,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眼倒映出兩個獵鬼人青筋暴起的手。

  朝日近乎愣愣地呆在原地,所有這個院子裡奇怪的事情像電影一般一幀一幀地在腦海裡閃過去,時隔多年發給兒子的信,閉門不開的神社,驟然換新的僕人,內院裡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外牆,……

  最後定格在她問生天目想不想回去的時候,少年輕輕的應答。

  ——「嗯。」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完全沒有辦法好好地思考這些事情,她看著眼前的紅牆碧瓦,覺得它們非常陌生。

  「你知道這位月彥先生是什麼時候到你家的嗎?」

  不死川實彌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我……我不記得了哎,」黑發小女孩歪著頭想了一會:「母親不讓我們靠近月彥先生,天星哥哥來之前他就在了,好像以前還來過一次?上個月御發神社換新巫女的時候。」

  「那那天晚上奈鈴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她是個脾氣很好的孩子,被驟然抓著問了許多問題也並沒有不耐煩,問什麼答什麼,希望朝日和不死川能看在她比較乖的份上帶她去找生天目:「晚上母親讓我去外院找玉子姐姐睡了,到現在都不准我進內院。」

  「好,謝謝你。」朝日把禮盒裡剩下的點心都放進她懷裡:「去玩吧。」

  接下來的半句話朝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來的:「等我們找到你哥哥,會告訴他你想他了的。」

  這大概是很喜歡她的意思,奈鈴有一點放下心來,嚴肅地對朝日眨了眨眼睛:「放心吧姐姐,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們偷跑進來了,趁著沒到晚上大門還沒鎖死趕緊走吧。」

  ……她都看見了啊。朝日沉默著點點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嗯,謝謝你,」她輕聲說,握緊了手上的刀:「但是不用啦。」

  「別亂來朝日,現在還不清楚情況。」

  不死川實彌實在是沒有想到有一天居然輪得上怒火中燒的自己攔著朝日,但現在她的狀態看起來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我知道,前輩。」少女平靜地看著前方,把不死川搭在她肩上的手輕柔地拂了下去。像是一直以來就被她壓抑在身體深處的某種東西,終於在無意識中忍無可忍地崩斷了弦。

  然後她拎著刀直接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去,在短工們震驚的目光中一刀砍在內院的大門上。

  「我有一個了解情況的好辦法。」

  接下來的事情像是在夢游一樣,因為過大的動作幅度而重新斷掉了幾根的骨頭,人群嘈雜的呼喊,不死川實彌從拽著她到走在她前面的轉變……都像是隔了一層紗模模糊糊地過去了,直到女人鮮紅的血珠順著太刀銀白刀鋒落在地上時,朝日才短暫地從那種宛如溺水一般難以抑制的憤怒和害怕中喘過了一口氣。

  生天目仁幸是個很體面的女人。

  這位上屆的巫女身上還保留著神職人員的距離感,即使頭發中已經夾雜著銀絲,依舊一絲不苟地梳成了最端正的樣子。生天目天星和她有五分像,只不過因為骨子裡的氣質而顯得更柔和,當朝日見到了他母親,才突然意識到生天目的長相可以給人多大壓力。

  浸血的刀尖抵著她的脖子,生天目現任家主抬起眼,平靜地看向這個像一陣暴風一般卷進屋子的姑娘。

  「你就是朝日,對吧?」

  和朝日在生天目家見到的所有人一樣,這位神官家族的家主自己,身上也沒有一絲靈力。

  「對,我是朝

  日。您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

  「他變成鬼了。」

  膝丸從手中脫落的時候發出了極其清脆的一聲響。

  女孩強壓著的冷靜神色伴隨著這一聲響凝固在她臉上,四分五裂,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他怎麼了?」

  「他變成鬼了。」生天目仁幸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疲倦,她又回答了一遍:「我已經送信給你們鬼殺隊的分部了,你們的主公現在應該剛接到消息。」

  接下來她說的話朝日完全沒有聽懂:「看在他從前在鬼殺隊工作過的份上,請你們在盡早殺死他之後,把他的遺物送回到生天目家。」

  看在……工作……的份上?

  盡快殺死他……?

  她指的是生天目嗎?她真的是生天目的母親嗎?怎麼會有母親,能用這種像談論不想干的人一樣的口吻提起自己的兒子呢?

  另一只被不死川緊緊攥在手裡的手感覺到他不受控制的用力,朝日聽到他壓在後槽牙裡的敬語。

  「請問他是怎麼變成鬼的?從什麼時候,誰把他變成鬼的?據我們所知他在接到生天目家的信回家之前都還是人類。」

  「不用這樣試探我,」生天目仁幸從椅子上站起來,她背過了身去,仿佛不想讓兩個小孩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我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是我寫信騙他回來,把他變成鬼的。」

  「一個月前那一位鬼舞辻無慘找上了生天目家,一個照面就殺掉了當夜值晚班的所有家僕,生天目家以前只是對鬼隱有耳聞,從我上一代開始就一代比一代衰弱,甚至連有靈力的孩子都生不出來了,根本沒有人能攔住他。」

  穿著正裝的女人聲調很淡,她像是一個裝在雕像裡的人,即使是直面了鬼王也不能讓她的聲氣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戴著西式禮帽的男人踏著悠閑的步子一步一步走進來,無形的壓力在他身邊構築了一個仿佛空氣也會逃開的半圓,凡是被這個半圓籠罩的人都無聲無息地爆成了一捧血花,她年紀幼小的女兒隔著一道薄薄的木門,站在外面問:「你是來做客的嗎?」

  那個男人在月光下耐心地隔著門和一無所知的奈鈴說話,一邊對著生天目仁幸無聲地微笑。

  「他告訴我生天目家很久以前丟失的兒子在正在鬼殺隊做隊員,他可以不對生天目家下手,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們叫天星回來,讓他把他變成鬼。」

  「所以你就照做了對嗎?」

  那叫朝日的女孩兒和天星的關系大概真的很好,在她開口的時候生天目仁幸甚至能感覺到她牙關不受控制的顫抖磕碰聲。

  「我是不怕死的,但我不能讓生天目家就此截斷。天星的事我早就知道,我早年覺得他本來留在家裡也沒什麼用處,既然丟了這麼些年都沒有回來,那就依他的意思讓他在外面生活吧。」她再次按住了眉心,低下頭去:「我不怪他為家裡惹來這樣的鬼,但也不能把他一個人的安危放在剩下所有成員之上。」

  面目端正秀美的家主看向朝日的目光裡,是一種冷酷而坦然的平靜:「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呢,朝日?」

  朝日不知道。

  她的一腔憤怒在這樣的目光裡甚至都沒有辦法發出來,女孩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你是想問我隔了這麼長時間,為什麼不聯系鬼殺隊嗎?」女人嘆了口氣:「鬼殺隊真的打得過他嗎?」

  打不過,無論是朝日還是不死川實彌,在心裡都深深地明白,從無限列車的慘烈現場就可以知道,光憑鬼殺隊現在的能力,能不能消滅無慘完全是一個未知數,別說從無慘有目的的威脅中保護這些人。

  「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朝日看

  進生天目仁幸烏黑的眼睛裡:「我想問的是,您有和生天目說實話嗎?」

  你有堂堂正正地告訴你的兒子,家人正在被威脅,可能需要他的生命嗎?

  你篤定他會拒絕嗎?

  你知道他有多麼高興又是多麼糾結,半夜三更在屋頂坐著問我「他們是不是終於想起我了」嗎?

  在這句話音落下來的那一個瞬間,這個女人挺得筆直的脊背極細微地晃了晃。

  「……對不起,」她閉了閉眼睛:「但我不能冒險。」

  最後,朝日還是撿起了膝丸,把太刀送回了鞘裡。生天目仁幸沒有計較她和不死川毀掉的內院大門,她只是看著朝日猶豫了一會。

  家僕和孩子都被遣散回了各自的房間,庭院裡空無一人,在門口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雖然不告訴你可能會更好,但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小姑娘。」在女人疲憊得像是一潭死水的雙眼中,終於波瀾般出現了一絲類似於「恨」的情緒:「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清楚你叫朝日嗎?天星沒有來得及和我說這些。」

  不死川實彌抬手捂住了朝日的耳朵,他阻止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但那句話還是清清楚楚地傳達到了它應該去的地方。

  「是那位鬼舞辻無慘親口說出來的,他就是為了報復你。」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一む家め

  不死川實彌從來沒有這麼擔心過。

  不管是現在已經變成鬼不知所蹤的生天目天星,還是現在和鬼也沒什麼兩樣的朝日。幾乎是在那扇朱漆大門關上的瞬間,女孩就一言不發地捂著臉蹲了下去。

  ……說是蹲下,更像是沒有力氣再站著了。

  在三日月宗近那裡接過那些斷刀的時候,朝日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從別的什麼人手裡,接過生天目天星的斷刀。

  以「日輪刀上可能有什麼能夠幫助找到他的氣息殘留」為理由,不死川實彌從生天目仁幸手中拿回了生天目的半截斷刀。

  生天目的刀是從綿谷那裡繼承的,明明不是柱,上面卻還刻著惡鬼滅殺,在日積月累的過程中漸漸地帶上了新任主人的痕跡。

  受到朝日的影響,生天目對他的刀也很寶貝,保養的次數甚至比朝日都多,刀穗也是各種材質的換著打,好幾次她都撞見這人提著他的刀像提著只貓似的,一人一刀懶洋洋地坐在樹下一起曬太陽摸魚。

  朝日上一次見到它的時候這把刀鋒利雪亮,光可鑒人,淡青色的流光在抽出刀鞘的一瞬間像初春乍綠的山野,因為主人常常摸魚,簡直是刀裡十不沾陽春水的公主。

  現在它沉默而黯淡地躺在朝日的膝蓋上,千瘡百孔,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半。

  ……只有慘烈地,拼命地掙扎過了,刀才會變成這個樣子,每一寸都浸滿了主人的血。

  那個在屋稚的幻境裡連掙扎都沒有直接躺倒的生天目天星,真的非常努力了。

  「前輩,他問我要不要回去的時候,是我和他說回去吧。」眼淚滴落在日輪刀的屍體上,化開一小片暗色的痕跡。

  不死川實彌狠狠地眨掉了眼睛裡的濕意,伸手揉了一把朝日的頭發:「起來,不要聽她胡扯,不是你的錯,該被千刀萬剮的是鬼舞辻無慘那王八蛋。」

  「別哭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提著小女孩的胳膊把她拉起來,動作粗暴地抹掉了她的眼淚:「不管他在哪,變成了什麼東西,我們都要先找到他。」

  年輕的風柱站的筆直,目光隔著神社高高的鳥居看進遠方蒼翠的群山,布滿血絲的雙眼沉著令人心驚的怒意。

  他的手顫抖著,在某一個時刻突兀地安定下來,握緊了日輪刀的刀柄。

  「我絕不允許他的一生以那種肮髒的怪物身份結束。」

  主公確實收到了生天目家的傳信,朝日和不死川實彌星夜兼程,草草地回去復了命就出去找生天目天星。

  朝日只對主公懇求了一件事。

  如果有人先於她找到了生天目,在條件允許的時候,請不要當場滅殺,把他帶回他們的家。

  朝日不知道由人變成鬼是怎麼樣的一個過程,到底會失去什麼東西,又會變成什麼東西。在鬼中也有著田中和禰豆子,或者那位素未謀面的珠世夫人那樣的鬼,如果可以堅持不吃人,就還有恢復神智清醒的一天。

  鬼殺隊的高級隊員變成鬼的事情太大了,消息幾乎是在半天內就傳達到了每一個柱和乙級別以上隊員的手中,產屋敷耀哉幾乎憐愛地「看著」單膝跪在他面前的朝日,在他的手所接觸到的地方所傳回的觸感中,女孩過分單薄的脊背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骨骼的輪廓。

  在他手下的孩子軀體像是一只被暴雨淋得透濕的鳥,伶仃顫抖的身體擰干了每一寸都再浸不出淚水來,用盡全力支撐著自己不倒下。

  鬼殺隊的主公想起不久前還站在庭院中笑著和他問好的黑發少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答應了她,沒有告訴朝日鬼在剛剛完成轉化的時候,是吃人欲望最強烈的時候。

  禰豆子的那個時候有炭治郎阻止他,誰來阻止生天目天星呢?

  但最後他

  也沒有對朝日說這些話。

  「從前天星似乎很喜歡這麼問朝日,現在他不在,就暫時讓我來代替吧。」鬼殺隊年輕的主公低頭張開了胳膊:「朝日,要個抱抱嗎?」

  ·

  在整個日本範圍內尋找一個特定的鬼簡直像是大海撈針。

  生天目仁幸那一天沒有看到最後,生天目天星明知道自己敵不過無慘,卻還是舉起了手中的刀,當她再次踏進那個院子中時,就只有大片大片像是潑灑在地上一樣觸目驚心的血跡,和站在血泊中的鬼舞辻無慘。

  他一向懶得管新生的鬼跑去哪干什麼,報復朝日只是他這段時間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並不代表他就要對這個重視起來了,只有足夠強的鬼才能走到他面前。男人輕描淡寫地甩掉了手中的血,對著鬼的母親露出一個笑容:「恭喜,你的兒子獲得了新生和自由。」

  沒有變鬼後的長相,一連過去了許多天也沒有辦法從地點上追捕,所知道的僅僅只是生天目天星這一個名字。

  鬼真的還會記得自己的名字,認出從前的同伴嗎?

  鑒於實力比較強的隊員在變成鬼後,很有可能會由生前的呼吸法而進化出全新的血鬼術來,田中曾經所提供的關於上弦之一的情報就是這樣,尤其是在十二鬼月接連損失了一個上弦和一個下弦之後,如果放著不管,生天目天星很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弦月,整個鬼殺隊都很重視。

  但即使是全部的隱和執行任務中的隊員都放了出去,也很難在廣袤的黑暗中找出一個鬼來。

  生天目天星沒有留給朝日和不死川任何他走過的痕跡,憑借他的半吊子實用陰陽術這不是做不到的事,只是他在看到無慘的時候,心中大概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於是連求救都沒有。

  在問過了生天目奈鈴之後朝日才意識到這件事。

  ——他回到家的那一天,就是她最後一次被召喚的那一天。

  就在她以為自己這一次總算保護好了煉獄杏壽郎的時候,他孤零零地,四面無援地一個人在自己的家裡,被鬼舞辻無慘變成了鬼。

  說好騎著白馬去救他的同伴們,一個都沒有出現。

  朝日給田中去了信,寄希望於他能在鬼裡打聽一下生天目的行蹤,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向回信很快的田中卻一連三天也沒有回音。

  朝日翻過了從京都生天目家開始一直輻射出去的,四面八方幾乎每一寸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什麼都沒有發現,到最後不得不被附近的宇髓天元揪著後衣領子回去休息。

  「再這樣下去還沒找到他你就要先死了。」這位許久不見的前忍者毫不客氣地說。

  作為花街事件中中毒最深的那一個,妓夫太郎的毒幾乎摧毀了他的大半部分身體,到現在他都還沒辦法執行太難的任務,就被主公放出來找人了。

  朝日不想吵架,也不想回去睡覺,她現在就像台內存不夠的破電腦,腦子裡只有一件事在運行著。

  「我沒事。」她回答道,被自己砂紙般的嗓音嚇了一跳。

  「你沒事個屁。」

  朝日一言不發地抱著那把斷刀,垂頭站著,既不反駁也不配合。

  「我真該帶個鏡子讓你照照你自己。」宇髓天元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要是這刀會說話它也要罵你了。」

  「…………」

  「怎麼?看我干嘛?」

  女孩的眼睛在宇髓天元疑惑的目光裡,一點一點地睜大了。

  如果,這刀……會說話?

  下一秒她蹦起來就跑,速度快得宇髓都沒有反應過來。

  「喂,你跑什麼?怎麼了?」身體還沒有大好的音柱猝不及防就要被一個重傷員甩遠,一邊追一邊喊。

  朝日卻完全沒有聽見,

  她越跑越快,在漸強的風聲裡聽到自己漸強的心跳。砰,砰,砰,一聲重過一聲。

  無間被她用了一次又一次,當她一頭栽倒在三日月宗近的門前時,付喪神被她嚇了一跳。

  「怎麼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朝日的鞠躬打斷了:「請您幫我看一看,這把刀還有意識嗎!!!」

  三日月宗近接過她手中半截破碎的日輪刀,星星點點的靈力點亮了他眼中那輪剔透的新月。

  「沒有了,這一把中的付喪神已經死去了。」

  迎著女孩驟然熄滅的眸光他搖了搖頭:「不過在刀上最後刻下了兩句話,你要聽嗎?」

  「……嗯。」

  「一句和之前我交給你的那些孩子一樣,是主人的名字,叫生天目天星。另一句是這孩子想要代主人傳達的。」

  太刀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說『朝日,不要難過』。」

  ·

  當宇髓天元把朝日拎回去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是強弩之末了,幾乎是半昏迷地被交到了山姥切國廣手上,即使是閉著眼睛眼淚也一直在無意識地流出來。金發的打刀弄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看著她的樣子只覺得心髒被揉成了一團。

  他喂迷迷糊糊的女孩喝了點湯,把她輕柔地裹進了被子裡,生天目的半截日輪刀留在了她的枕邊。

  如雪如流水的長發散在枕頭上,她精疲力盡地睡著了。

  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以前剛剛從屋稚的幻境中出來,她還在生氣的時候。

  「所以說你到底看見了什麼東西,躺在裡面舍不得出來?」

  生天目天星剛站著不動給她打了一頓,慢悠悠地嘆氣:「什麼也沒看見啊。」

  夢境真實得可怕,記憶裡每一個她未曾注意過的細節都再次以身臨其境的方式,纖毫畢現地重現出來。朝日看到生天目天星鴉黑睫毛遮過一半的瞳孔,掩住眼睛裡的神色,那一句話的每一個發音都清晰無比地傳進她的耳朵裡。

  「我以為我會看見家的。」

  生天目天星一開始就知道他無處可去,回憶裡自己長大的地方沒有他的位置,如果那裡已經不算是他的家——

  當朝日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月光正透過窗戶灑下一片朦朧而溫柔的影子。

  山姥切國廣正歪著頭趴在她床邊睡得正香,付喪神的頭發從被單的兜帽下露出金子般的一捧,朝日坐起來,給他蓋好了被子,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門。

  朝日的房子是建在山間的,靠近山腳的位置,周圍只有稀稀拉拉的幾處人家,此刻萬籟俱寂,天地間只有夜蟲細微的鳴叫。她走得不太遠,只是完全離開了有人的地方。

  滿天星光低低地懸在頭頂,無垠的夜色寂靜地在身邊鋪展開來,朝日深吸了一口氣,淨琉璃的透明世界自她的身體無聲地擴散開。

  在大得仿佛望不到邊的漆黑中,隱隱地亮起了一個光點。

  朝日走進那個掩在重重草葉之後的山洞時,因為控制不住的顫抖踩碎了一根小樹枝。

  哢嚓一聲像是一聲敲門聲,炸響在凝固的寂靜中。

  黑暗深處,銀發銀眼的少年茫然地抬起頭來。


第134章 一百三十二む我的鬼鬼!!め

  生天目天星這個人作為人類的時候,有一副清秀溫和的好相貌,比起一般人來說比較少見的烏黑眼睛裡困的時候朦朦朧朧,高興起來亮亮晶晶,隨時散發出一種無所謂啦我只想睡個午覺的好脾氣氣息,百分之三百的純良可愛。

  朝日沒想到他變成鬼之後,竟然變得閃亮了起來。

  ……臉是沒有變的,沒有紋身,甚至也沒長高,單單只是色彩的改變,居然就能讓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朝日呆呆地看著他銀白色的發梢。和朝日與不死川的雪白不同,作為鬼的生天目頭發更像是月光或者寶石一樣一碰就碎的東西,帶著一種奇異的透明感,在朝日拂開樹枝所投進的微光下,折射出讓人目眩神迷的夢幻光彩。

  即使見過了鬼舞辻無慘,見過了花街以美貌聞名的墮姬,見過了鬼中最可愛的灶門禰豆子,當鬼模樣的生天目用他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朝日連吸氣都不記得怎麼該怎麼吸了。

  一切五彩斑斕的顏色都從他身上被抹去了,只剩下了最干淨,最簡單的那一部分,讓他原本掩藏在懶洋洋外殼下的相貌顯示出一種觸目驚心的鋒利,脆弱和漂亮來。

  她從沒有意識到鬼可以是這麼攝人心魄的生物,他整個人只是站在那裡,就散發著鑽石支離破碎的璨光。

  朝日看著這張臉沉默了一會,開口說出了重逢後的第一句話。

  「……沒想到你變成鬼的樣子還挺好看。」

  曾經叫做生天目天星的鬼向她的方向歪過了頭,淺得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灰銀眼眸裡面什麼都沒有,他站在原地沒動,只茫然地呲了呲牙,活像是要展示一下牙齒的鋒利來嚇退她似的。

  白發少女點點頭:「嗯,牙長得也不賴。」

  「…………」

  這把鬼難住了,只有十幾天大的鬼從沒有見過這種人,好像完全看不懂洞穴主人讓她快滾的暗示,就氣定神閑地站著不走。

  變成鬼了之後這家伙的面部功能似乎癱瘓了一部分,干站著十分為難的樣子,表情卻還像只驟然得到了一具人身體的貓,只一雙眼睛閃了閃,看看朝日的表情,又看看她腰間的刀,仿佛內心經歷了劇烈的心理鬥爭,最後可能是覺得打她太累還是算了吧,默默地轉過了身,背對著她躺了回去。

  「…………」不愧是你。

  饒是朝日,竟然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干站著的人是她了。

  山洞裡一瞬間安靜得可怕,鬼脖子上蒼白的,又冷又薄的皮膚從他雜亂的銀發下面露出一線,因為過分通透而散發著淡淡的微光,朝日的目光順著頭頂落到腳尖,然後她終於開口了。

  她發出第一個音的瞬間,生天目就轉過來看住了她。

  「還打算繼續裝下去嗎?」

  伴隨著這句話,那種懵懂的,陌生的神色就像冰雪一樣從生天目天星的臉上融掉了,少年模樣的鬼微微地笑了一笑,終於顯示出一點無奈的意味來。

  「……你還真看出來了啊。」

  「!!!!!你還認識人啊!!」

  「…………」即使是變成了鬼,生天目天星也還是微妙地覺得自己仿佛被罵了,迎著女孩一瞬間瞪圓了就要掉出淚花的眼睛,他決定暫時不計較這個:「……我是變成了鬼,又不是變成了弱智。」

  直到這個時候,面前的女孩才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現在明明是他比較慘,但生天目還是不可避免地心疼了她一秒鐘。

  洞穴裡又陷入了安靜,過了一會,朝日低低的問聲才重新響起:「真的變成鬼了?」

  生天目又向她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牙。

  這把朝日難住了,她其實和禰豆子接觸不多,弄不清變成鬼之後應該

  是什麼狀態,只記得她那時候似乎相當狂暴,和生天目的病情不符,非常忐忑地問道:「那,就……你,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鬼直言不諱:「不太好,餓。」

  面前女孩的神色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有,有什麼想吃的嗎?」

  生天目天星已經開始笑了:「你知道嗎,朝日,你現在聞起來真的很像炸小魚。」

  ……他不是在開玩笑。

  就在他笑起來的那一瞬間,寒意從朝日的後脊梁一路向上竄到了腦袋頂,在那一點熟悉的,生天目的目光裡,有那麼一兩秒鐘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看食物的目光。

  她一言不發地忍住了想掉眼淚的衝動,目光在少年青筋畢露,不動聲色背到身後的手上轉了一圈,不知道對著什麼人的憤怒像烈火一樣在胸腔燃燒起來。

  「那不行,你得努努力,你看禰豆子就不吃人,光睡覺就能補充能量,你這麼愛睡覺的人居然還得吃飯,這就沒點道理。」

  生天目瞪大了眼睛:「你說得倒是很輕松啊,餓得前胸貼後背眼睛都綠了的人又不是你。」

  「我不管,反正你誰都別想吃。」朝日開始把刀抽出來耍賴:「你又打不過我。」

  可能是生天目的眼神看起來太讓人良心發痛了,朝日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試圖勸說:「你的新老板是遲早要完蛋的,你現在頓頓吃飽是很爽,但是他死了,你就要跟著一起死,這樣你好容易才活下來,不是虧死了嗎?」

  ……她說「你好容易活下來」。

  「你覺得我現在這個樣子,算是活著嗎?」他看起來像是隨口一問。

  一個流傳在鬼殺隊內部的冷知識——變鬼也是需要資質的。身體太差的,沒有天賦的,打心眼裡拒絕變成鬼的,實在沒有求生欲的,只要有一點放松,就會當場在血的洗禮中死去。蝴蝶忍在查的主動變鬼事件裡,那些找上門想要變鬼的人大概十個裡也才能出三個鬼。

  生天目天星根本不是那種不惜一切代價,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以哪種形態存在也要活下去的人,朝日在聽到他日輪刀裡的那句話之後才明白過來他是怎麼想的。

  白發少女看了看他:「算吧,雖然看上去好像有哪裡還是不太正常,但總算沒有讓我直接在主公的墓園裡看見你。」

  她毫不遮掩地把高興和慶幸寫在臉上,簡直連眼睫毛都在大聲說「我需要你,我期待你,謝謝你沒有放棄,我真幸運。」

  和那個時候的母親截然不同。

  那一天生天目奈鈴牽著生天目天星的手,高高興興地說要把他介紹給母親,卻被管家攔了下來,他獨自走過和小時候別無二致,搬了家也完全沒怎麼變的長廊,空無一人的院子中央站著一個男人。

  他就全明白了。

  鬼舞辻無慘還是第一次看這個「朝日的朋友」,人類少年面色蒼白,握住腰間刀柄的手卻很穩,倒是比朝日膽子大多了。

  「最後有什麼想說的嗎?」他問道。

  生天目天星輕輕地嘆了口氣,目光落在門後模糊的女人身影上。

  「把門關上吧。」他說。

  「愚蠢。」黑發紅瞳的鬼中之王眯起眼睛,冷冷地評價了一句。

  生天目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痛過。

  在被扎進脖子注|入血液之前,他的身體甚至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形狀了,亂七八糟的骨茬和崩斷的血肉胡亂地散了一地,眼睛早已經看不見了,他躺在地上喘氣,腦子裡在想要是這一次他真的死了,朝日說不定要後悔自己讓他來吧。

  生天目天星其實沒有她想的那麼想家,他骨子裡流著母親淡漠的血,因而這麼多年明明知道家門向哪個方向開,卻一次都沒有回去過。

  他只是

  想要一個答案。想要問問他們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找他,是有什麼其他的,他不知道的原因,還是單純的覺得他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甚至答案是什麼都不重要,他只是想問一問。

  只有朝日真心實意地在發愁,恨不能提前去封信給他媽媽說請對他好一點,明明自己也才剛剛從半死不活的狀態裡好轉了一點,卻又著急地開始操心他,操心煉獄杏壽郎。

  她活得太用力了,又總是遇到糟糕的事,真的很讓人擔心,以至於那些血在生天目血管裡凶猛地燃燒起來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在想的居然是,如果他就這麼死了,那這孩子作為鬼殺隊裡唯一的異類,是不是太寂寞了。

  萬一她找不到那個最愛她的人,那誰來陪她呢?

  身體在劇烈的痛苦中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半,一半被克制不住的嗜血衝動占領,想要吃人,想要傷害什麼東西,想要把眼睛所見的一切生物都碾碎,而另一半在一個一個地數他認識的人——

  不死川不行,他腦子裡總歸還是殺鬼放在第一位,煉獄杏壽郎,富岡義勇,蝴蝶香奈惠,這些人都不行,他們都有更重要的東西在意,朝日的那個干爹在外國,實在是太遠了……他們都不行,那怎麼辦呢?

  剩下半截的日輪刀扎進身體的瞬間,靈力像呼吸一樣流過了全身,在生與死的界限之間,生天目天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了自己的刀劍付喪神。

  性別的概念在神明的身上很模糊,他仿佛無處不在,又模模糊糊地組成了一個人形,隨著抬手的動作,那些生天目已經被燃燒殆盡的,關於冬天在被爐裡吃橘子,春天一起在樹下睡午覺,夏天趴在院子裡啃西瓜,秋天滿腹牢騷地掃落葉的記憶,一幀一幀地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那只能努力活著了。

  靈力和鬼的血液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他渾渾噩噩地逃出去,仿佛從骨髓裡生出來的飢餓和搖搖欲墜的理智激烈地交鋒,然後在如銀的月光中清醒過來。

  而那個從不讓他失望的人正站在他面前,說他變成鬼還挺好看的。

  「變得體貼了不少啊朝日,」生天目天星懶洋洋地笑了笑:「在我失智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嗎?」

  朝日點點頭:「是發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沒有早一點來找你,對不起。」

  生天目沒有追問她發生了什麼,她也沒有問生天目到底是怎麼變成鬼的,又是為什麼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一個人躲在了這個小山洞裡。

  他們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獨自經歷了糟糕的事情,拼命地努力過,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而現在這些都過去了。

  朝日一手按著刀以防萬一,一邊對她的鬼朋友張開胳膊,像他們一直在做的那樣:「辛苦了,星星。」

  「想要個抱抱嗎?」


第135章 一百三十三む如何說服你的室友你想養貓め

  當滿眼血絲,黑眼圈大得像熊貓一樣的不死川實彌找到這裡的時候,發現朝日和生天目正靠在一起睡覺。

  ……准確地說是朝日在睡覺,生天目在看著她磨牙。

  完全變了一個樣子的昔日摯友靠著牆坐著,朝日躺在他腿上,看樣子比昏過去也好不了多少,鬼垂著頭看她,在一片黑暗裡無聲地呲開牙又合上,像拉鋸似的來來回回。

  「…………」

  生天目抬起頭來,向不死川揮了揮手:「你來了。」

  不死川實彌站著沒說話,從胸膛的劇烈起伏就能看出他現在心緒的雜亂,不死川按著刀的手簡直要爆出青筋,他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沒有當場拔|出|來。

  「你先把那家伙放開。」

  「…………」生天目沉默了一下,然後抬手示意不死川少安毋躁,他低下頭,把牙露出來向著朝日的脖子靠近。鬼過分雪白鋒利的尖牙慢慢地低下去,在碰到朝日皮膚的瞬間,睡夢中的女孩閃電般地一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然後他抬起頭來,等夢中的朝日終於感覺到安全,慢吞吞地收刀回鞘之後,幅度很小地往旁邊退了退,就在他馬上就要退到她腦袋的邊緣離開時,嗖一下子又是一刀架上了脖子。

  累到醒不過來的朝日摸了摸,摸到生天目的大腿,把他拽回來,重新抱住了嗚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即使人事不省,她臉上也寫著「你哪也別想去」這六個大字。

  「…………」在不死川簡直無地自容的目光裡,生天目天星嘆氣:「我還是頭一次知道鬼也會覺得腿麻,用血鬼術讓她睡覺簡直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都有血鬼術了?」

  「差不多就是原來的呼吸法,除了不需要刀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區別,只多了一個新型『昏昏欲睡』,效果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了。」

  居然真的和主公的猜測一致了。

  不死川實彌也沒有想到他會見到一個神志清醒的生天目天星,他半夜回到家,發現山姥切國廣獨自一人靠著空床睡得正香,而朝日不翼而飛的時候就差不多明白了怎麼回事,一路找到了這裡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情形。

  這樣……簡直就像要親手殺死自己的朋友一樣。

  就算眼前這個人再怎麼和從前行為別無二致,他身上持續不斷散發出來的,屬於鬼的味道還是無孔不入地鑽進不死川實彌的鼻子裡。

  冰冷的,帶著血味的,讓人渾身發麻的氣息。

  不死川深吸了一口氣,就在他要開口的瞬間生天目就明白了他要說什麼,少年模樣的鬼擺擺手:「要是一定得動手的話,你先等會兒。」

  鬼摸了摸朝日的腦袋,女孩悄無聲息地沉睡,雖然身體還在緊繃著,神情卻是放松的,不死川實彌看得很清楚,這是她在生天目失蹤之後,第一次放松地睡著。

  更別說她身上被猗窩座打出來的傷,其實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得到醫治和修養,從剛才開始,血的味道就隱隱彌散在山洞裡。

  她是稀血,雖然程度上不如不死川自己,但也不可能對鬼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她太累啦,我的血鬼術其實達不到這樣的效果的,估計是非常努力地去找我了。」生天目輕聲向不死川解釋,眨巴他清澈動人的銀灰色眼睛:「讓她再多睡一會吧?」

  「…………」已經准備好要動手先制住他的風柱深呼吸,眸光在幽暗山洞裡明明滅滅地閃了好幾遭,最後終於從後槽牙裡擠出幾個字來。

  「你吃過人了嗎?」

  咦?

  原本只是隨便試試,沒想到這家伙還真的心軟了的生天目愣了一下:「唔……要是吃過了,你要怎麼

  辦?」

  「現在立馬殺了你。」

  「那沒吃過。」

  「…………」

  不死川實彌竟然對著已經變成鬼的生天目,找回了一絲昔日熟悉的生氣。

  他檢驗真偽的做法也很簡單,就像禰豆子那次一樣,他干脆利落地在自己胳膊上又開了一刀,並且因為這次的考驗對像是他的朋友,割得格外實惠,又長又深,看得生天目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無比鮮美的,寶石紅色的液體沿著他的胳膊滴落下來,每一滴都砸落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地響在耳邊,沒想到不死川這麼一個粗糙的人,血的味道卻是蘋果或者草葉一樣,清新甜美,帶著鉤子,吸一口能讓人神清氣爽的同時頭昏腦脹。

  生天目鬼化之後的瞳色很淺,漆黑的瞳孔在淺銀的虹膜中央顯得清晰無比,放大的時候也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太香了,太香了,太香了,那股奇異的甜味簡直能順著鼻子一路撓進心裡,變成鬼之後就驟然變得沉寂冰冷的心髒在這一刻活過來了一樣瘋狂跳動起來,讓人懷疑它簡直要從嗓子眼裡蹦出去。

  生天目天星抬手摸了摸自己不受控制顯現出來的牙,摸到了一手口水,烈火般灼燒著的飢餓讓他此刻覺得自己的胃要爬出來把腦子吃了。

  糟糕,大意了,沒想到不死川竟能這麼好吃。他迷迷糊糊地想,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一挪。

  然後朝日感覺到他要走,刀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

  神情緊張,嚴陣以待的不死川實彌簡直無語,想把搗亂的朝日踢到一邊去。

  膝丸鋒利無比的刀刃貼著他汩汩泵動的血脈,帶來一絲非常不合時宜的涼意,在相接的瞬間,一絲微弱的靈力順著流進他的身體,生天目驚訝地看了這把刀一眼。

  付喪神沉默不語。

  銀發銀眼的鬼收回視線,在不死川實彌目不轉睛的瞪視下歪了歪頭:「沒想到你這家伙看著濃眉大眼的,血竟然是水果味的啊。」

  「放你的狗屁!」不死川勃然大怒。

  他脫口而出了一句髒話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腦子空白的時候說了什麼,但不管是因為緊張還是擔憂,或者最近壓力太大之類別的什麼原因,罵了就是罵了,風柱坦然地注視著生天目震驚的表情,若無其事地命令道:「給我堅持半小時。」

  這是個妥協的信號,一旦生天目撐住了這半小時,就意味著只要有人看著他,哪怕出了短暫的疏忽,他也不至於會在這段時間控制不住自己。

  在不死川嚴厲的注視下,鬼認命了一般長長地嘆了口氣,低下頭小聲咕噥:「沒想到我居然還有一天會遭遇這樣的酷刑,真是世事無常。」

  一個人不停地流血不包扎是會出人命的,但不死川是個魔鬼,他居然可以用呼吸法控制自己的血流速度,讓它們不至於出來的太快後繼無力,也不至於完全凝固失去魅力,細水長流地折磨著飢渴交加的鬼。

  朝日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能把一個正常人嚇壞的詭異場景。

  她從生天目腿上爬起來,看了看面色陰沉一言不發,一手握刀,一手抻直了像做體操一樣一動不動的不死川實彌,揉了揉眼睛。

  ……再一看他也還是在那。

  白發女孩兒茫然地眨了眨眼,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這個時候先把生天目保護起來一定沒有錯。

  她像只傻母雞一樣攔在生天目前面的樣子直到一個禮拜之後不死川實彌想起來還生氣。

  風柱一點兒也不想理她,用目光警告了生天目一眼,冷冷地站著等時間過去。

  朝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等待了半天他也沒有發難,只能硬著頭皮試探問道:「前輩,這是在干啥呢?」

  然後

  一具冷冰冰的身體冷不防從背後貼上了她,生天目天星像個盤絲洞裡的蜘蛛精從後面摟住她的脖子,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告狀:「不死川放血誘惑我,我好餓啊。」

  雞皮疙瘩一路從朝日的腳底板竄到腦袋頂,她整個人一個激靈就要撲出去,當時就聽到了不死川的怒吼:「你給我離她遠點!!」

  朝日是真的相信他餓了,畢竟看這個樣子精神都不正常了,剛想先安撫他一下,就看到不死川的刀尖上風勢已經開始聚集起來了,大驚失色,趕緊撲過去抱住了不死川拿刀的胳膊:「前輩刀下留人!!」

  她本來就已經累成一團漿糊,緊張起來連腦子都不用了,眼淚鼻涕一起抹在不死川裸|露的胸口:「我的命好苦啊,鶴丸沒有了生天目也不見了我還被猗窩座暴打到現在還在痛,你知道我找他有多難嗎!!」

  她說得顛三倒四,連語序也不講究,就想把自己的委屈一口氣說出來:「我好容易才找著他你就要把他砍死,我心裡得多麼傷心!」

  生天目站在她背後,已經開始笑了,不死川被她緊緊箍著,嘴角抽動著聽她嗚嗚哭訴,還要忍受來自鬼的目光拱火,簡直一整年份的氣都提前受足。

  「前輩你看看生天目他多乖啊!這天底下有第二個像他一樣聰明伶俐還懂事的鬼嗎?你留下他我保證把他看好絕不讓他吃人你就給我一次機會吧——!!」

  在生天目好像事不關己的哈哈大笑聲裡,不死川實彌忍無可忍地暴起一刀敲暈了朝日。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生天目的笑聲戛然而止。

  四下寂靜無人,獨自面對目光不善的不死川,陡然意識到自己的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鬼迅速立正,衝獵鬼人露出了一個真誠禮貌的微笑。

  獵鬼人抬起的手在空中頓了好一會,甚至因為他這個沒出息的樣子一度收了回去,但最終還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做得不錯。」不死川實彌說。


第136章 一百三十四む如何飼養一只鬼前篇め

  前因後果有很多,一時間可能說不清楚,但總之,現年正值十六歲,青春年少的朝日將要開始她的鏟屎官生活。

  在開始這段生活之前,她先享受了一段被人照顧的日子。

  找到生天目的那一天她已經算是強弩之末了,又被血鬼術和不死川的刀柄輪番招呼了兩次,徹底醒不過來,被不死川背著回去了。

  不死川實彌已經不是第一次背她了,只覺得這家伙比上次還要更輕,趴在他背上像個死人,加上他自己其實也很困,還要時刻看著生天目防止他想逃跑或者突然凶性大發,老是害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她就沒了,隔一會就要摸摸她還有沒有在呼吸,把自己也累得夠嗆,進門就倒地睡著了。

  生天目天星鬧了一晚上,終於也能源耗盡,跟著一起睡了,並且第二天早上是被陽光曬醒的。

  他做人做得太久,當鬼卻還是個新手,再加上身體裡靈力和鬼血的持續廝殺,讓他現在其實兩邊的知識都不太全,別鬼刻在DNA裡的本能有一大部分不在他腦子裡,和朝日不死川一起像三具屍體似的躺在客廳,直到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好像燒起來了才意識到有哪裡不太對。

  ……回來的時候沒拉窗簾。

  朝日做噩夢夢到生天目因為懶得挪地方被太陽曬死了,硬生生從夢中嚇醒,然後發現可怕的事居然真的在現實中發生了,嚇得連滾帶爬去拉窗簾,慌亂中踩了地上的不死川好幾腳,不死川被踩醒,暴躁地睜開眼,發現旁邊的生天目已經快要燒著了。

  「!!!!」兩個人救火似的四處亂竄,最後還是不死川眼疾手快扯起了旁邊的地毯兜頭把鬼蓋住了。

  他只覺得太陽穴劇痛:「老子就從沒見過你這麼廢物的鬼……」

  生天目也嚇了一跳,在毯子下面像個大號晴天娃娃似的一動不動,直到朝日把窗簾門縫等等一切可能透進光的東西都掩好了,他才從下面露出個腦袋來。

  「……原來真的不能被太陽曬到啊。」剛剛脫險的鬼事不關己地悠閑感慨。

  「…………」風柱覺得做了這麼久心理建設的自己簡直像個傻子,明明什麼都不做,這家伙可能兩天也就被他自己作死了。

  朝日還在點頭:「不能曬太陽真的好難啊。」

  鬼被燒傷的臉在昏暗的房間中飛速再生,這其中的過程簡直能把一個小孩嚇出精神病來,兩個人類沉默地看著面前讓人掉san的場面,整個人都非常不好。

  門廊處傳來悉悉簌簌的動靜,山姥切國廣終於醒了。

  金發付喪神睡得頭發亂翹,被客廳裡的動靜驚醒,發現自己睡到了床上去,而本應該在床上的朝日反而不見了,茫然地走出臥室,就看見前一陣子一個都不著家的三個人,整整齊齊地出現在客廳裡,其中兩個蓬頭垢面,宛如兩個乞丐,另外一個完全變了樣子,還有半張臉正在重新長。

  山姥切國廣:「…………」

  最終,被迫變得賢惠了不少的付喪神按了按眉心:「吃早飯嗎?」

  生天目心口正中一箭。

  緊接著補刀的是朝日,她一邊和付喪神點菜說自己要吃面條,一邊扭過臉來,像才想起了什麼東西一樣問生天目:「話說……變成鬼了之後,還能保留之前的廚藝嗎?」

  生天目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然後仔細回憶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哎,不過如果現在讓我做個天婦羅炸人之類的菜,大概還是可以做得好的吧?」

  「……打擾了。」朝日禮貌退遠。

  也許是心神放松了,她連撐到一碗面吃完的時間都沒到,就又倒了下去。

  要不是山姥切手快扶了一把,她能直接把腦袋栽進湯碗裡去。付喪神挨上女孩皮膚的瞬間就嚇了一跳:「怎

  麼這麼燙?」

  不死川實彌接過來把朝日放倒在沙發上,他的成長速度簡直驚人,已經記得要先讓生天目躲遠點待著了。

  凝固的血痂幾乎和衣服粘連在了一起,和皮膚上縱橫交錯的外傷和青紫連成了黏糊糊的一大片,因為發燒發得太厲害,揭下來的時候女孩連眉頭都沒皺。

  ……至少有兩根肋骨還斷著。

  白發少年只看了一眼就給她重新把衣服披了回去。

  「看著生天目,別讓他出去也別讓他曬到太陽。」不死川囑咐了山姥切一句,把朝日抱起來去了蝶屋。

  朝日打從長到十歲之後就沒再生過這麼大病了,發燒一連燒了七天,蝴蝶忍想盡辦法都沒能退下來,蝴蝶香奈惠每天都能看到她無能狂怒。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前任花柱把妹妹摟住:「朝日可能是之前累積的疲勞和傷病太多,一下子爆發出來就不容易退下去,讓她慢慢來吧。」

  「姐這不一樣!」蝴蝶忍眉頭緊鎖:「她的身體和普通人不一樣!」

  再一次做了她的主治醫生,蝴蝶忍甚至開始懷疑朝日是什麼不為人知的類人生物了,明明身體的各種結構都是一樣的,但卻總會在藥物反應或者其他的問題上顯現出細微卻鮮明的不同,以前沒有到這樣的程度所以影響不明顯,但一旦發展成這樣的大病,就讓她完全沒有辦法對症下藥。

  「你之前有問過她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嗯,但是朝日自己也不知道。」

  醫生的尊嚴不容挑釁,蝴蝶忍拿著藥走了:「我遲早有一天得弄明白她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朝日茫然地拽著被子,站在門口,面前是張開手攔著她的前田光:「我這是在干啥?」

  小姑娘現在已經長大了好一圈,氣鼓鼓地看著她:「誰知道你又想去作什麼妖!」

  「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沒看著你你從病床上爬起來就要走,蝶屋是什麼龍潭虎穴嗎!?」

  朝日呆呆地看著她,仿佛一台中毒的老電腦剛開機,一卡一卡地往出彈廣告,過了一會,終於吐出一句:「……你最近國文學得不錯嘛。」

  小孩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氣炸了。

  炭治郎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著前田光抱著膝蓋坐在門口,背對著朝日,但不讓她出去。

  朝日倒也沒要出去,她現在頭暈腦脹,渾身上下沒一點力氣,想不通為什麼自己一醒過來就站在門口,簡直像夢游似的。她為難地看著小女孩,試圖解釋自己是無辜的,剛可能是在夢游。

  前田光臉上就寫著「你糊弄傻子呢」。

  紅發少年笑起來:「前輩,你醒了。」

  這個後輩善解人意的程度連朝日頭頂的房梁看到了也要驚嘆,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前田光的腦袋:「這裡先交給我吧?」

  前田光搖頭,她現在也能拿起刀了,蝴蝶香奈惠說再過兩年她就也能去參加最終選拔,小女孩眼睛眨了眨,無聲地透出幾分委屈:「是我不能聽的秘密嗎?我也想和她待在一塊兒。」

  ……竟然完全忘了生氣。

  灶門炭治郎睜大眼睛:「當然可以了,那進來吧?」

  然後像個門神一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的小孩乖乖站起來,走進屋搬了張椅子坐下了。

  朝日震驚地看完了全程,嘆為觀止。

  紅發少年向朝日眨眨眼,朝日隱晦地回以一個大拇指,總覺得這個後輩好像越來越像煉獄杏壽郎了,讓她有點害怕。

  灶門炭治郎本來只是來看看她的,自從聽到朝日終於又被抓回蝶屋了,基本上沒有任務的人都來看了她一遭,沒想到這次剛好趕上她退燒醒了。

  他還背著裝著禰豆子的箱子,看朝日的目光老往他身後看

  他就明白了。

  「生天目前輩在主公那裡得到許可了,現在在家修養呢,等前輩身體恢復了之後應該會交給前輩看護,所以放心吧。」

  沒想到就是睡了一覺,事情居然都自己辦好了,朝日快樂起來。

  灶門炭治郎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打算把八卦分享給朝日:「聽說是不死川前輩做的擔保呢。」

  當不死川實彌單膝往主公面前一跪,說他和朝日一定會看好生天目,並為他的行為負全責的時候,在場的人只能想到「天道好輪回,風水輪流轉」。

  曾經最看不上切腹自盡的不死川也有這麼一天,伊黑小芭內笑死了。

  主公也很無奈:「……我又不是什麼魔鬼,怎麼一個兩個都來發毒誓。」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柱們都快要習慣了,這事情順利得不可思議,炭治郎想到當初禰豆子受的苦,壞話說得毫不含糊。

  「沒想到那個不死川前輩還會有這麼熱心腸的一天。」

  「那你對他有一些誤會,」朝日誠懇地對他說,並把當時山洞裡他對生天目做的事給炭治郎講了一遍:「雖然看起來不像,但不死川前輩確實是個容易心軟的好人,就是表達方式比較奇怪,他自己也很痛苦的。」

  「…………哦,是這樣嗎?」

  「當然是了,你只要多和他相處……」朝日說到一半,發現炭治郎一動不動,正在拼命向她眨眼。

  她僵住了。

  「多相處,然後呢?」風柱和善的臉浮現在打開的窗戶外面,黑氣有如實質般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手裡的糖盒發出清脆的裂聲。

  「然後我有點頭暈——」朝日光速躺回去。

  「和我沒關系,我啥也不知道,蝴蝶姐叫我了。」前田光舉手退出房間。

  孤零零站著的灶門炭治郎:「…………」


第137章 一百三十五む如何飼養一只鬼中篇め

  不死川實彌的不爽在看到煉獄杏壽郎的時候達到頂峰。

  這位橙發的炎柱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走進門,並不像以往那樣爽朗地打招呼,只用不贊同的神色一言不發地看著朝日,這家伙就能當場給他跪下來。

  「我很擔心,朝日。」煉獄杏壽郎平靜地說。

  如果地上有一條縫,朝日八成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來逃避此時煉獄杏壽郎的目光。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的。」她垂頭喪氣地說,並且開始反省自己這次是不是真的做得很過分。

  從前在上學的時候,朝日並不是一個特別討人喜歡的孩子,如果硬要說的話,她在被鶴丸撿回家去之前,比香奈乎也就好上一點,鶴丸一度非常擔憂她去學校裡會不會被小朋友孤立。

  廣場上遇到的小女孩漂亮又可愛,坐在長凳上安靜看書的小男孩表情專注,看到有趣的地方會輕輕笑起來,噴泉池旁邊有一大群孩子,聚成一團瘋跑著你追我趕。

  「好奇他看的是什麼嗎?想和他們一起玩嗎?」潦草地套了件T恤,在陽光下簡直要發起光來的青年拉著朝日的手問她。

  「想和你一起玩。」小女孩一字一頓地看著他。

  鶴丸國永倒吸一口涼氣。

  多少次了都被她的直球打得發蒙,青年笑嘻嘻地一把把她抱起來轉了兩圈:「雖然你這麼說我是很高興啦,但是不能只和我一個人玩,其他人也很有趣的。」

  付喪神雪白睫毛下仿佛盛著流動的陽光,他平靜的目光越過朝日,看向遠處的地平線:「源朝陽,世界很大,不能只看著我。」

  朝日被他推著走出第一步,站在藍白地磚的外圈,說出第一句話。

  「我能和你們一起玩嗎?」

  「當然啦,你的裙子好好看!」小女孩拉住她,把她拉進孩子們中間,她有點慌張地轉頭看,看到鶴丸正舉著個有他頭那麼大的棉花糖向她揮手做口型。

  玩得開心就給你吃——

  然而雖然看起來十分大度,那天朝日還是第一個被家長叫回家的,完全不顧小朋友的挽留,抱起來就走:「時間到了啦,源朝陽你也要考慮一下寂寞的鶴丸哥哥的心情啊。」

  棉花糖也被寂寞的鶴丸哥哥吃了。

  ——一個人雖然也可以生活,但是會有點寂寞。人類是害怕寂寞的生物,要去交朋友,和他們一起做有趣的事情,在意他們的感受,坦誠地說出自己想要什麼,多多地嘗試。

  「不要在意有人不喜歡你,源朝陽,你只要記住我永遠都喜歡你就好了。」

  不管發生什麼,「鶴丸國永永遠愛源朝陽」這件事就像一面盾牌,牢牢地立在她身後,一點一點地補齊了幼時流浪街頭的空白,凝聚成最最堅固穩定的人格,刻進她的骨子裡,讓她在什麼時候都有面對世界的底氣,無論遭遇什麼事都從不對自己失望。

  「那你呢?你每天都只看著我,我卻沒有只看著你,你不會寂寞嗎?」小女孩拉著付喪神的衣袖問道。

  「啊?」太刀愣了一下,旋即笑起來:「你想什麼呢,我又不是人類,我是一把刀啊。」

  「刀只要跟在主人身邊,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但在長大以後的朝日看來,再也沒有比他更像人類的人了。

  「但是如果我找不到生天目的話,別人肯定就更找不到了。」

  少女猶豫了一下。

  「……如果有下一次的話,我會來拜托前輩和我一起的。」

  於是所有關於受了傷卻從蝶屋逃跑的,關於生天目理性的,關於一個人跑去涉險的,所有的擔憂和責備都堵在胸口,化成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唔姆!無

  論什麼時候都歡迎!」

  煉獄杏壽郎和朝日不一樣,他在無限列車之後就被蝴蝶忍勒令臥床休息,到現在雖然沒有痊愈,但也沒有什麼大的危險,只不過眼睛可能不會再恢復了。

  他本人倒是很樂觀,覺得撿回一條命來就是賺大了。之後如果能通過鍛煉克服只有一只眼睛帶來的不便,把身體恢復成以前的水准,就繼續去前線殺鬼,如果不行的話轉行做培育師也可以。

  ……連心理輔導都不需要,蝴蝶香奈惠都感嘆這是何等令人敬佩的強韌品格。

  生天目天星則不然,朝日不在家的這段時間,聽來看她的山姥切國廣說,鬼在家裡待得快抑郁了。

  朝日一連在蝶屋住滿了兩個星期,才被允許回家自己修養,並且一周要來蝶屋兩回檢查身體的康復狀況。

  朝日回去的時候,生天目正百無聊賴地抱著鄰居老太太的貓,一人一貓掀起眼皮的動作驚人地一致。

  「歡迎回家——」鬼抬起花貓的一只前爪揮了揮。

  貓一動不動,看起來像只假貓。

  朝日幾乎是立刻就警覺起來了,覺得這貓有陰謀,小心翼翼地繞開她走了過來,質問生天目:「你怎麼把她帶進來了?」

  「我現在和她同病相憐,看她非常親切。」生天目幽幽地說。

  生天目天星現在幾乎都有點開始羨慕田中了,他簡直是鬼裡最苦的那一個,變成鬼之後也沒有完全喪失屬於人類的嗅覺,所有那些炸魚,燒烤,壽喜鍋,烏冬面,咖喱味增湯的味道都完全能被鼻子接收,但就像鬼魂聞貢品,光能聞聞,吃進嘴裡什麼感覺也沒有。

  一聞到飯味就變本加厲地餓,餓了吃飯沒有用,又不能吃人,比起聞著朝日做小魚干又被她關在外面只能跳腳的花貓也沒有多少好了。

  朝日十分同情,然後從餐盤上摸了個蘋果吃。

  「沒事,我們鄭重承諾,你吃不到我們也不給她,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生天目抬頭向朝日微笑了一下,然後松開了按著貓的手:「去吧,不要憐惜她。」

  ……簡直就像得了號令開始衝鋒似的,貓原地起飛就是一招雙風貫耳。

  打是親罵是愛,小別勝新婚,朝日「別抓我頭發求你了!!也別舔我!!」的尖叫聲一直持續到不死川回家。

  有氣進沒氣出,簡直像個慘遭蹂躪的毛線團的朝日,無精打采的生天目和發泄了怒火重新端莊冷艷起來的花貓像三具屍體似的攤在地上,一齊掀起眼皮:「歡迎回來——」

  不死川實彌:「…………」

  看著生天目並不只是像看著禰豆子一樣,只走到哪都帶著他那麼簡單。

  朝日覺得自己像是在照顧老年痴呆多年的爺爺。

  靈力和鬼舞辻無慘注|入的血液基本上每時每刻都在他身體裡爭奪地盤,朝日用淨琉璃看過一次,簡直就是世紀大戰,兩方一個上午能交換幾次陣地,其他部位還好,朝日已經習慣了他有時候突然長出牙又立馬收回去了,但腦子就不是那麼回事。

  倒也不是會突然凶性大發,生天目天星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沒有一點自制力的樣子,但其實認真起來還挺可靠的,也許是因為大多數時候懶得動口。

  他變鬼的表現是會突然失智。

  有時候說著說著話,就會突然一下子像掉線了似的開始變得茫然起來。

  這種時候簡直就像身體開了自動代理,比起一個痴呆患者也好不了多少,而且兩種狀態的切換沒有預告,相互之間不連續,簡直防不勝防,朝日走著走著就能把他丟了,因為骨子裡喜歡曬太陽,好幾次情不自禁地走出屋差點把自己曬死。

  甚至連不死川都不怕了。

  自從有一次傷口沒來得及處理就回家,一

  進門就被用了血鬼術的生天目撲過來抱住胳膊來了句「你是誰,你好香啊」之後,不死川再也不敢帶傷回家了……

  朝日笑得直不起腰來,建議不死川:「前輩,你可以回他說『你好騷啊』。」

  頭皮都差點炸了的不死川沒聽懂,但這並不妨礙他連朝日一起揍。

  但奇怪的是生天目犯起病來認不得誰的時候都有,唯獨把朝日記得很牢。朝日左支右絀,第一次體會到了幼兒園老師的不易,生天目的鎹鴉死在無慘手裡,她的鎹鴉被她叫回來和她一塊育兒,一發現他開始站著不動了就趕緊叫她。

  有道是久病床前無孝子,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不到一禮拜朝日就不行了,尤其是在咨詢過炭治郎,發現禰豆子從未出現過這種問題,甚至在哥哥顧不上她的時候還會乖巧地自己躲起來之後,心態徹底崩了。

  山姥切國廣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朝日使勁兒拍手裡的小箱子,連比帶劃,一會兒把胳膊抻長,一會兒又縮回來的:「快給我變!!求你了!!!」

  生天目一個鬼坐在地毯上,一臉困惑地看著她上躥下跳,看上去簡直就像被人類說了「握手」之後滿心茫然的小狗。

  在重復了十五遍,就差把她自己變小爬進箱子裡親自示範的朝日滿頭大汗,長嘆一聲癱在地板上不動彈了。

  山姥切國廣默默地收回了自己打算邁進來的左腳,決定先去鎮子上買點菜。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六む如何飼養一只鬼後篇め

  讓生天目變小點簡直像是要了他的命。

  朝日在山姥切國廣復雜的目光中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讓他明白該怎麼做,起初朝日覺得問題應該是在於失智之後的生天目可能聽不懂這麼復雜的話,於是她見縫插針地在生天目清醒的時候提出了這個要求。

  「不會哎。」銀發少年搖頭,表情和他說「我只是個辛級隊員」的時候如出一轍:「完全沒有頭緒應該怎麼變。」

  朝日不能相信:「那怎麼別人家的孩子都會?」

  生天目像個叛逆的兒子似的抬眼看她:「那你會嗎?」

  「我又不是鬼。」

  「這不就對了,你不是鬼你怎麼知道鬼都會變的。」

  「可是禰豆子就可以變成又小又可愛的樣子!」

  生天目剛想嘆氣,就眼睜睜地看到朝日眼睛亮了起來。

  當天下午炭治郎就被邀請來了朝日家,帶著禰豆子。在被無禮對待之後,禰豆子現在不喜歡不死川實彌的毯子了,少女模樣的鬼退而求其次,找了個朝日經常待著的地方窩起來。

  生天目趴在安樂椅上露出一個頭,看了她一眼。

  炭治郎還是第一次私下裡見到變成鬼的生天目天星,有一種妹妹找到同類的感覺,特別好奇,非常親切,滿臉寫著「想和前輩打好關系」。

  朝日因為比較著急,就干脆直入主題:「能請禰豆子教教生天目該怎麼變小嗎?」

  「哎?」

  「他現在這個體積我不太好帶著他,又不能只在晚上出門,如果能像禰豆子一樣變成可以裝進簍子裡的大小,可能會比較方便一點。」

  灶門炭治郎開始想當初禰豆子是怎麼變小的,然後發現她真的就是自學成才。

  「好,那讓禰豆子試試?」紅發的後輩點了點頭,向禰豆子招手:「禰豆子,過來——」

  可能是許久沒來朝日家,禰豆子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正在朝日的毯子上快快樂樂癱成一個「大」字形,聽到哥哥叫她一骨碌爬起來蹭到了炭治郎手邊。

  女孩芙蓉石一般的眼睛清澈見底,安安靜靜地看著朝日。

  「來來來星星!」朝日從椅子上把生天目拽起來,把他擺成一個有禮貌的姿勢,打算做最後一次嘗試。

  禰豆子簡直有求必應,炭治郎只是摸了摸她腦袋,溫溫柔柔地問了問:「禰豆子,能變小一點嗎?」女孩就點了點頭,然後變小了一圈。

  她變小不光是像套娃或者等身手辦那樣全身等比例縮小的變法,而是從少女變成了小女孩,她甚至明白這個要求是為誰提的,變完了之後懵懵地看朝日,像是在用眼神詢問:「這樣可以嗎?」

  朝日捂著心口倒下去。

  她倒著看旁邊的生天目天星,銀發的鬼也很好說話,朝日讓他看,他就認認真真地看著,甚至還鼓了鼓掌。

  「好厲害啊!」他眼裡清清楚楚地寫著贊嘆。

  朝日:「…………」

  後輩還在試圖讓禰豆子多演示幾遍,少女一臉茫然,從未聽說過這麼奇怪的要求,但出於對朝日的慈愛,還是再一次變小了一圈。

  朝日徹底死心了,可能這個東西真的不是生天目的天賦技能,她抱住禰豆子吸了一口:「算啦算啦,禰豆子辛苦了——」

  少女模樣的鬼安慰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生天目前輩可能和禰豆子變成的鬼類型不同,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吧!」她同樣是個天使的哥哥為生天目說話。

  「嗯,」朝日點頭:「大不了出門的時候把他全身都裹成黑的。」

  即使變成了鬼,連在屋檐下面看一看陽光中盛開的花朵的資格都不再擁有了,朝日也不想讓

  生天目天星從此都只生活在四面關緊的狹小房間中,就算看不見但還能感覺到,哪怕就是把他裝在一人高的筐裡拖著出去,她也要讓他想什麼時候出門就什麼時候出門。

  和禰豆子不同,生天目變成鬼之後可以抵抗飢餓,保持神志和記憶的原因是非常清楚的,就是他身體裡的靈力。

  靈力是非常稀有的體質,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包括朝日自己的身體在內,都是沒有靈力的,朝日靠著體內鶴丸國永留下的神眷獲得了驅使髭切和膝丸的靈力,並且因為這個原因至今都不能和他們達成契約。

  這份靈力隨著神眷的流失而一天一天變得更少,遲早有一天會徹底消失,但根據髭切的說法,鶴丸的印記似乎強行催發了她身體中產生靈力的可能性,他現在已經能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點她自己的靈力的氣息了。

  而和朝日不同,生天目天星是真正的天才,和山姥切國廣的前主人一樣,都是天然地擁有靈力的人。

  即使是神官家族不太看得上的三流陰陽術,本質上也是依靠靈力驅動的,可惜那個時候還沒有完全失去靈力的生天目仁幸從不關注他,也壓根看不上他的小把戲。

  在山姥切國廣那個時候膝丸就告訴過朝日,生天目身體裡的靈力甚至夠他契約一個刀劍付喪神,朝日和他說過,說不定他的日輪刀將來會有一天突然變成人形把他嚇一跳,建議他對自己的刀好一些。

  包括他自己在內,每一個人都沒有想到這筆財富最後會以這樣的方式被主人使用,而那把刀裡的付喪神也再不會有機會化成人形了。

  禰豆子變成鬼的方式直到現在還是個謎,連那位珠世夫人都覺得這是一種非常高級的辦法,很有可能就把無慘多年來追求的東西搶個先,但生天目不是,他維持神志的方式非常痛苦。

  朝日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感覺,但每一次用淨琉璃的時候,生天目的身體所呈現出的樣子都會讓她覺得害怕。

  他忍受著身體裡無時不刻不在進行的廝殺,卻在臉上一丁點都不表現出來。

  鬼殺隊為「靈力」這種未知的力量可以對抗鬼化而整個陷入了沸騰狀態,檢查了一圈之後發現隊裡有靈力的人居然只有我妻善逸和伊黑小芭內,伊黑似乎是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而善逸據說很有可能是被雷劈的……

  兩個人現在都去珠世那裡配合實驗了,理論上來說生天目也是要去的,但朝日替他拒絕了,只先提供了血液和身體組織的樣本,等他什麼時候狀況穩定下來了再說。

  伊黑小芭內在知道了生天目和家裡的事情之後居然破天荒地來看了他一次,看著他的眼神十分復雜,走之前居然對朝日來了一句:「照顧好他。」把朝日嚇一跳。

  「唔……大概和他的經歷有關系吧!」煉獄杏壽郎是這麼告訴朝日的:「是父親把他帶進鬼殺隊的,我那個時候聽到過一點他的事情,他似乎小時候也和家裡發生過不愉快的事。」

  煉獄杏壽郎的父親在兒子經過這麼一遭之後被迫變好了不少,聽說是在說刻薄話的時候吃了一記炭治郎的頭槌,灶門炭治郎來見煉獄杏壽郎的時候恨不能把腦袋當場埋回胸口。

  橙發少年哈哈大笑:「沒關系,千壽郎說父親變精神起來了,也算是件好事吧!」

  見過炭治郎頭槌的朝日並不確定大哥是不是故意的,一邊默默地抖了抖,一邊悄悄給炭治郎比了個大拇指。

  「那你呢星星,還打算去見她嗎?」

  朝日躺在屋頂上,側過臉去問生天目。

  她其實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問,那天生天目仁幸的表現實在是過於讓人印像深刻,她到現在想起來都心情復雜。

  「不去了。」難得清醒的生天目天星懶洋洋地舒展身體,他現在只能曬月光了:「她對你說刻薄話了?」

  「還行,也不算非常刻薄,」朝日回答他:「只能算實話吧,畢竟你確實是受我牽連倒霉的。」

  他們誰都沒計較生天目仁幸的責怪,事實確實是這樣,和事實相比,和做下這一切的鬼舞辻無慘還好好地存在著這件事相比,她的一兩句話一點重量都算不上。

  「雖然生天目家這場倒霉確實和你有點關系,但反正最後都報在我身上了,」生天目嘆口氣:「你不欠她的,要是你想回去把她打一頓,我也沒什麼意見。」

  「我和她半毛錢的關系也沒有,打她干什麼,」朝日無語:「但如果你想打她,我就去幫你一把。」

  生天目愣了一下。

  月光下女孩的眼神無比認真,這個時候生天目才發現她心裡那股氣無論如何還是沒有消下去:「我沒有告訴你媽媽,因為我覺得不管怎麼樣,這事兒都是你自己來決定怎麼做會比較好。」

  「我現在知道你那時候回家是想干什麼了,那個答案我來告訴你。」

  「你是你們家最出息的一個,只不過他們沒有看著你,所以不知道而已。」

  「我去了一趟京都才知道,他們追求的什麼巫女的能力,說穿了就是靈力而已,你們家除了你,一個有靈力的也沒有。」

  生天目天星眨了眨眼睛:「你沒告訴她?」

  「畢竟不是我媽。」朝日聳肩:「怎麼樣,現在想回去了嗎?」

  「不想。」

  鬼似乎覺得朝日瞪大眼睛的樣子很有趣,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臉。夜空無垠無限,像一匹繡滿了星辰的深藍錦緞,低低地懸在頭上,屋頂上只有瓦片受力發出的輕微咯吱聲和風聲,越發襯得萬物靜謐沉默。

  「我懶得去。」生天目說。

  「我沒怎麼怪過她,畢竟鬼舞辻無慘站在家門口,她除了乖乖把我叫回來之外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以她的性格確實會這麼選。」

  「既然沒那麼大仇恨,再和她說這個也沒什麼意思,就這樣吧。」銀發少年看著星星,輕飄飄地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朝日才真切地覺得,那位家主確確實實,失去了生天目。

  不是在她第一次拋棄他的時候,不是在他收到信回家的時候,不是在他變成鬼的時候,而是現在,他懶洋洋地笑著,說算了吧,當家主壓力也挺大的,祝她以後一切都好吧的時候。

  但那又怎麼樣呢,比起她失去兒子,生天目天星要在更早,更早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

  「隨你吧,那我不管了。」朝日拍拍他:「等你差不多病情穩定了我們出去找找有沒有辦法能讓你重新做人吧。」

  「…………別罵了別罵了。」

  雖然生天目說朝日想干什麼他現在都無所謂,但朝日也確實完全沒有空想生天目家的事了。

  ……在家裡找了好幾天,她終於知道自己在蝶屋裡夢游的時候是回家想找什麼了。

  月光透過窗戶,一枚硬幣靜靜地躺在她手心上。

  一枚像周邊一樣的藝術錢幣,正面是一個中古風格的太陽,背面是一位浮雕的有著尖角的魔鬼,手中劍尖向下豎拿著一柄劍。

  ——太陽馬戲團的門票周邊。


第139章 一百三十七む朝日是誰め

  太陽馬戲團感覺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朝日現在還在和葡萄酒和夏奈穩定通信,前一陣子他們開始准備要小孩了,也不知道現在懷上了沒,他倆邀請朝日來紐約,不管長住不長住,等孩子出生的時候都可以讓她先認認姐姐。

  葡萄酒是真的喜歡閨女啊……朝日看著這個人稱,漫無邊際地想著萬一是弟弟,他現在估計就要傷心了。

  原本朝日是打算拒絕的,但既然召喚的事情已經結束,她就可以去玩一玩。

  那天是主公主動提出來的,朝日都還沒來得及想自己之後要去什麼地方,去做什麼,就被主公先問了。

  「雖然我知道朝日現在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每一個選擇都比繼續待在鬼殺隊要好上許多倍,」淺紫的眼睛沒有聚焦,但產屋敷耀哉的表情無比誠懇:「但出於私心,我還是想拜托朝日繼續留在鬼殺隊。」

  像是怕她拒絕一樣,他緊接著補充:「時間不會太久了,我有預感,可能很快我們就要和無慘有個了斷了。」

  他開出的條件非常寬松,朝日本來就沒有隊規的限制,如今其實連任務都不算強制了,只在需要幫忙的時候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就行,錢現在對朝日來說意義已經不算太大了,鬼殺隊的主公其實沒有多少能用來留住她的東西,但他卻對這孩子有著一種奇異的信心。

  「其實仔細一想,好像確實有很多更好的選擇,」女孩摸著下巴,在被提醒了之後才想到自己之後去哪這個問題:「但怎麼說呢,其實主公你沒必要這麼擔心的。」

  其實比較起來,朝日更不明白為什麼主公非但不嫌她丟人,居然還要開高價留下她。

  「對我來說,鬼殺隊已經是足夠好的地方了。」

  產屋敷耀哉感覺到面前的光線暗了一小塊,朝日在學好呼吸法之後行動總是連點聲音都沒有,他的手在蹭到她頭發的時候才意識到她像小時候那樣,單膝跪在了他膝邊。

  雖然他看不見她的樣子,但總歸是回憶得起來的。

  ——碎光落滿她雪白的睫毛,女孩抬起頭衝他微微一笑。

  「我是您的劍士呀。」

  當場就把主公感動得七葷八素,不僅工資又漲了,還批了帶薪假期,簡直計劃通。

  朝日當時沒休這個假,她總覺得寶貴的休假時間一定要用在刀刃上,現在她隱隱感覺機會來了。

  那個時候在蝶屋的時候她是真的累了,從沒有這麼累過,累到自己仿佛死了,靈魂出竅,完全不在身體裡了一樣。

  她連意識甚至都不存在了,怎麼可能會因為惦記著誰而硬生生從床上爬起來呢?

  這其實怎麼說好像也算不上一件大事,但就是有一種像直覺一樣的東西硬生生吊著她,在她每次想把它拋之腦後的時候就跑出來刺她一下,她後來想了很長時間都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直到那天髭切突然問她,現在有沒有想起自己是怎麼拿到他和膝丸的。

  不是朝日妄自菲薄,髭切的智力水平確實,她和膝丸加起來也拍馬都趕不上。

  ……她完全沒有記憶。

  她和鶴丸國永倒霉的那天,那些潮水一般從天空中掉下來的時間溯行軍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鶴丸把她養得太好了,他甚至從不騙她,只單手拿著刀苦笑了一聲「這也太倒霉了」。

  後面的那些記憶完全是一團混亂,人類的大腦就是傾向於保護自己的,所有關於自身承受不了的部分都會自動地模糊屏蔽。

  鶴丸國永這刀連自己死了這回事都不願意騙騙她,卻會選擇性地濾過一些他覺得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他直接告訴朝日說別想著報仇了,沒什麼仇人。我把你找個地方放下,你之前做過源家的孩子,

  源家那兩把刀要是還有付喪神會照顧你的,活像個留下遺產,把孩子丟給同事,然後放心撒手人寰的老爸。

  所以髭切和膝丸是鶴丸塞給她的,但他當時太急了,也沒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把朝日弄過來的,而她自己居然也一點感覺也沒有。

  她好像是突然地醒過來的,並且自己一睜眼睛就在大街上,已經有好幾歲了的樣子。

  鶴丸國永不是那種會殺個人然後把她塞進去的付喪神,這具身體也絕不可能是朝日自己原本的,無論是直接把她扔進來,還是讓她從頭出生,時間都對不上。

  那這具身體之前的主人,她去哪裡了呢?

  或者說,這身體之前,真的有主人嗎……?

  那個時候自己昏得像死過去一樣,讓它行走起來的意志,究竟是屬於誰的?

  這玩意越想越覺得恐怖起來了,朝日從沒有感覺到自己身體裡還藏著另一個人過,如果真的有,沒理由膝丸和髭切不知道。

  活著的煩惱就是一個接著一個,正當你覺得自己已經跨過一道坎,就會發現前面其實是條跨欄比賽的跑道,這件事朝日早就明白了。

  這種夢游狀態可遇不可求,但所幸和身體共事了這麼些年,她倆也並不是一點默契都沒有,朝日硬是磨著清醒狀態的生天目對自己用了四五次『昏昏欲睡』,終於隱隱地找到了一點感覺。

  只不過最終找到的東西讓她摸不著頭腦。

  就是那枚紀念幣。

  其實她的身體,一直都再想去看一次馬戲???

  什麼東西。

  朝日茫然地拿著那枚藝術硬幣看來看去,除了做工真的精美,並且新發現了一個彩蛋,就是魔鬼拿的那柄劍可以卸下來再裝回去之外,剩下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寫字,也不存在把它掰開然後發現裡面寫著字條這種事。

  葡萄酒是客串演出,本身並不在太陽馬戲團常駐,朝日那次能遇到他純粹是因為運氣比較好,他這幾年也就干了一次,還是還團長從前關照自己的人情,但是保險起見,朝日還是決定在信裡問他一下他知不知道這枚周邊藝術硬幣有沒有什麼奇妙的地方。

  朝日是從艾薩克和米莉婭那裡收到門票和硬幣的,所以也給他們兩個去了封信,問他們是在哪裡拿到的,大家都有嗎,當時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現像。

  但在內心深處,朝日覺得這可能是需要自己親自去一趟才會明白的事。

  但在收到回信之前,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朝日走進主公家裡的時候,蝴蝶忍,富岡義勇和悲鳴嶼行冥都在。

  這是個比較少見的組合,畢竟不說蝴蝶忍,岩柱和水柱平時都是獨行俠,錆兔有時候還會帶一下他的繼子禾井,這兩位似乎連繼子都沒收,不死川玄彌現在還是名義上被指導實際上被放養的狀態。

  即使她現在已經完全和岩柱沒有什麼衝突,朝日看到這位之前把她一通暴打的僧人還是很誠實地打了個招呼然後繞開了。

  岩柱轉著手上的念珠,面色平靜無波,看起來寬容極了。

  富岡義勇默默地比較了一下在場的人,明顯自己是那個和朝日最熟的,開開心心地抬起了胳膊等著她來,結果發現她停也沒停,直接向著主公去了。

  蝴蝶忍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發出一聲完全沒在掩飾的笑,都忘記生朝日氣了。

  但朝日很快就讓她想起來。

  「朝日今天怎麼來啦?」主公也很高興,把她拉過來塞給她一塊米糕。

  糕是蝴蝶忍帶給主公的,白得像雲朵,又軟又韌,嚼一嚼滿口米香和一種不知名的花香,朝日被黏住嘴,含含糊糊地回答:「因為想起了一件好事。」

  「主公,我現在差不多能控

  制我的『濯清漣』了!」

  「棒!!然後呢?」主公捧場。

  朝日被噎了一下,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因為害怕失敗完全沒和主公提過。

  「是這樣的,我的濯清漣可以讓我不想見到的一些東西在物理層面直接『消失』,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之前完全控制不好來著,總是把包括鬼和鬼身前身後那一整條線上的東西一起消沒,我就沒往這方面想。」

  「後來在花街中了上弦之六的毒,那毒太煩人了,我就想著如果能用濯清漣給它精准消滅,那我豈不是會少受很多苦……」她的聲音逐漸變小,因為蝴蝶忍的眉毛豎起來了。

  「所以你真的試了?!」震驚醫生一百年,蝴蝶忍想起她前一陣子的身體異常,一想到她可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已經瞎折騰過千八百次了,頭都大了,覺得之前積極尋找原因的自己就像個傻子。

  朝日在她嚴厲的注視下,頭簡直要低進胸前,原本的快樂也不翼而飛,細如蚊蠅地應了一聲:「嗯。」

  蝴蝶忍深吸一口氣。

  朝日頂著全場包括兩個盲人在內不贊同的目光注視,繼續說道:「當時失敗了一次,雖然好像什麼都沒少,但我也沒敢繼續試了。之後在和猗窩座打的時候,有個人教了我一下,我的水平就獲得了一些進步。」

  前兩天她開淨琉璃看自己,發現那毒居然還有殘留,一氣之下真的給消掉了。

  看著產屋敷耀哉陡然攥緊的手,朝日慢吞吞地說:「所以我在想,主公的那個詛咒,在我這裡看起來其實和毒也沒有差很多,我是不是可以,」

  她的措辭非常謹慎:「看看能不能……」

  「……消掉一部分?」


第140章 一百三十八む毒與詛咒め

  「我不同意。」

  其他幾個人已經隱隱開始有些動搖了,只有蝴蝶忍還在堅持著醫生的職業操守,堅決不同意朝日的胡來。

  ……畢竟這是真的要把對鬼技能對人的事。

  沒有用還好,萬一把主公弄出一個好歹來,問題就會很大了。

  「你有把握嗎?」

  朝日搖頭,就算是二十年資深醫生動手術也不能確定自己今天一定成功,所以她只是來問問要不要試試的:「理論上來說,應該不至於會把身體弄壞的,畢竟我都拿自己試過了。」

  拿自己試過和在別人身上試是兩碼事,但主公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更嚴重,蝴蝶忍抿著嘴沉默了一會:「你先拿我試試。」

  這話把朝日嚇一跳,說起來不好意思,想到在主公身上來朝日沒那麼緊張,但讓她對著蝴蝶忍,她就慌張得刀柄在哪都摸不到了。

  「……姐姐,你身上也沒什麼我可以消掉的東西呀。」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淨琉璃看了她一眼。

  朝日幾乎從不在沒有征得他人同意的時候用淨琉璃看同伴,畢竟這樣和趁人不在家偷看人日記也沒啥區別,一樣的不太禮貌。

  所以這一看朝日就愣住了。

  「怎麼了?」岩柱開口問道。

  「還是讓我來吧。」富岡義勇說道,他們都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讓朝日心情非常復雜。

  朝日看了看蝴蝶忍,黑發少女臉上沒什麼表情,晶紫的眼睛半垂著,被鴉黑睫毛蓋住一半,仿佛壓根沒看見朝日在看她。

  朝日沉默了一下:「沒什麼,試試也行。」

  她身體還沒好,就算是好的時候,這型一次性也就只能放一兩次,主公的意思是直接對著他來,反正他現在這副樣子也不可能更糟了,但顯然除了朝日之外大家誰都不會同意。

  雖然剩下三個人都搶著給主公以身試朝日的技術,但朝日最後還是選了蝴蝶忍。

  過程異常順利,她並沒有把蝴蝶忍捅出個好歹來,被『濯清漣』拂在身上時甚至一點痛感都沒有,那感覺和被風吹過也沒有什麼區別,還沒等蝴蝶忍的心理准備做好,朝日就收回了手。

  蟲柱一下子就明白了童磨和妓夫太郎到底是怎麼中的招了。

  只有當親身直面這孩子的型時,那種「這不是呼吸法」的感覺才會變得空前強烈明顯起來。

  因為學得太晚,身體素質本身又不夠好,朝日和生天目天星所用的技術從本質上說,和呼吸法那種通過鍛煉身體而獲得力量的方式天差地別,他們只是在用不同的方法驅動靈力,通過呼吸的形式表現出來而已。

  「好了。」朝日把髭切收回刀鞘裡,岩柱扶住有點脫力的朝日,問蝴蝶忍她現在覺得怎麼樣。

  ……不知道是不是朝日的錯覺,感覺岩柱似乎對蝴蝶忍和蝴蝶香奈惠特別關心的樣子。

  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蝴蝶忍才什麼都沒說的。

  既然證明了這個方法至少沒有害,大家的情緒一下子就高漲了起來,朝日今天的份額用完,已經出不了第二刀了,只能等她休息好。

  朝日挽住蝴蝶忍的胳膊,感覺到她有點僵硬的身體,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忍姐姐,一起回蝶屋嗎?」

  蝴蝶忍嘆了口氣:「行吧。」

  朝日的黑發師兄看著師妹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默默地低下了頭。主公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產屋敷耀哉「看」著兩個女孩走遠,毫無焦距的眼睛落在門的方向,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女孩子們的秘密,義勇就回避一下吧?」他笑眯眯地打趣自己的劍士:「絕不是義勇被討厭了哦。」

  「……!!」義勇腦子裡一道閃電。

  主公怎麼也知道了?!

  「嗯。」少年抿住嘴唇,認認真真地嗯了一聲。

  牆外,朝日和蝴蝶忍面對面站著,白發女孩總是微微彎著,像一輪小月亮的眼睛裡毫無笑意。

  「說吧,忍姐姐,你身體裡那超大一片的紫色是什麼東西?」

  朝日顯然知道自己在這方面並不是專家,被蟲柱忽悠的可能性很大,在她開口前立刻就補上了下一句:「撒謊騙我的話我就立刻去找香奈惠姐姐告狀。」

  「…………」饒是覺得自己沒理,蝴蝶忍的血壓也立刻就升高了一截。

  「朝日見過它的第一版哦。」蝴蝶忍笑吟吟地告訴熊孩子。

  在她的表情裡,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浮現在了朝日的腦海裡。

  「是藤花毒素哦,改良版的,比你和姐姐那次用在童磨身上的要強很多。」

  面前的後輩沉默了好一會,眼神復雜地抬起頭來。

  「……所以姐你這是做實驗翻車了?」

  「…………」完全沒必要和這傻孩子撒謊!她自己就能把自己騙瘸啊。

  「不對,就算翻車了,也不至於一口氣喝進去這麼多吧,」朝日逐漸找回智商:「你是故意的?」

  「嗯,我和珠世夫人一起,秘密進行了有一段時間了。」

  讓朝日這種人想到蝴蝶忍的目的,的確有一點為難她,但蝴蝶忍也並沒有要騙她的意思,少女頭上的蝴蝶翅膀在風中顫巍巍地動了一動,她抬起眼睛,清清楚楚地讓她看到自己眼睛裡的恨意,輕聲說道:「那王八蛋不是最喜歡欺負女孩子了嗎?」

  朝日一下子就明白,蝴蝶忍之前去跟進的人主動要變成鬼的任務究竟是哪個鬼在背後指使了。

  幾年前蝴蝶香奈惠沒有死,但也僅僅是沒有死而已,身體幾乎數得上的地方都被打斷過一次,霸道的毒深入五髒六腑,直到現在還讓她的體溫比正常人低一大截,花之呼吸使用者的身體素質遠遠強過蟲之呼吸,但現在蝴蝶香奈惠連奔跑起來都很吃力,她妹妹一直在看著,而始作俑者陰魂不散。

  恨意從未消失。

  「我不同意。」

  朝日最後這麼說,這次輪到她對蝴蝶忍這麼說了。

  「嗯。」蝴蝶忍還是那副微笑的表情:「我也沒打算采納朝日的意見。」

  「童磨雖然是很棘手,用什麼手段都不為過,但按照我的經驗來看,忍姐姐,」朝日和她說:「如果一個人在打架之前就存了死志,那不管結果如何,他的敵人倒下了沒有,他會死的概率基本上都是百分之百。」

  一種不詳的預感擊中了蝴蝶忍。原本以為朝日沒在主公面前把這事說出來就是不想多管閑事的意思,她現在有點不太確定了。

  ……果然。

  「我既不覺得鬼殺隊已經到了這個不得不把自己做成炸彈的程度,也不覺得那王八蛋配和你同歸於盡,所以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告訴香奈惠姐姐。」

  從炭治郎把珠世的消息帶到鬼殺隊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沒有多久,淨琉璃中見到的詭異紫色就幾乎蓋住了蝴蝶忍的大半個身體,朝日費了老大的勁也只是斬斷了其中小小的一片,這種程度的確足夠把童磨毒倒了,但留在蝴蝶忍身體裡,對她絕也不可能毫無影響。

  「嘿你這孩子!」

  這天回蝶屋的時候蝴蝶忍差點和朝日打起來,重傷未愈的朝日現在是決計打不過她的,但朝日跑得賊快,並且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不管說什麼就是要告狀,成功地在蝴蝶忍忍無可忍要把她藥倒之前把這事捅給香奈惠了。

  蟲柱時隔多年,終於清晰地意識到了朝日和富岡義勇確實是師兄妹這件事,只可惜有點晚了,少女被姐姐揪著耳朵拎進屋子之前,眼神裡清清楚楚寫著「等我

  出來你就死了」。

  那先等你出來再說嘛,朝日笑嘻嘻地回看她。

  朝日嚴格來說是沒什麼立場管這事的,叫了家長之後她就回家去了,休息好直接去了主公的宅邸。

  主公偷摸著和朝日約的時間,因為怕讓她擔心,連天音夫人都沒告訴,兩個人狗狗祟祟擠在家裡後院,邊上是一個滿臉不贊同的輝利哉。

  小男孩也沒想到居然能在凌晨逮到野生爸爸。

  既然他已經見到了,那就不能讓他走了,朝日把輝利哉按住了,趕緊求他不要告訴媽媽和姐姐。

  「好吧,」小孩抱著胳膊:「但我要看著。」

  「好好好。」主公對兒子罕見地有求必應起來,這個時候朝日才覺得啊果然主公也沒比生天目他們大多少啊。

  刀尖抵住父親身體的時候,輝利哉還是屏住了呼吸。

  少女清澈的金瞳漫無焦距,漆黑瞳孔一圈一圈地擴散開合,她專注無比,汗水順著下巴滴落下來,小男孩卻不敢上前給她擦一擦。

  那感覺像是第一縷晨光無聲地落在身上,或者春雨安靜地融入葉片——一切微妙的,來不及體會就已經被籠罩住的空白而舒服的感覺,輕輕地掠過身體,溫柔無比,幾乎讓人掉下淚來,產屋敷耀哉近乎是沉在夢裡晃神,像是過了一眨眼的功夫,又像是已經睡了一覺起來,直到女孩喘著氣的聲音響起,他才突然感覺到壓在身上無處不在的陰影,極其細微地,淺淺地褪去了一層。

  「好了,我沒了,主公,對不起我高估了自己,這太難了,我們先到這吧好不好?」

  朝日的臉色像是同什麼東西搏鬥了一整夜,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靠在輝利哉把他當拐杖使,眼前陣陣發黑。

  但這絲毫也不能阻止她裝逼的決心,她還是在小男孩不贊同的目光下,做了一個捂住主公眼睛的動作,一直等了好長時間。

  當隱隱的暖意灑在身上時,少女纖細溫熱的手指一根根移開。

  「Surprise!!主公!」

  藤紫色的眼睛茫然地睜開,眨了眨,又眨了眨。

  幾個月前他無比熟悉的碧瓦藍天再一次在鬼殺隊的年輕主公眼裡一望無際地展開。

  ——這一次,晨光真的落了進來。

  ……並且伴隨著一件十分恐怖的事。

  在茫然的輝利哉身後,產屋敷天音端正地站著,正對他露出一個非常和藹的微笑。

  「還好我跑得快,」看到衣角出現的瞬間就跑了的朝日踉踉蹌蹌地翻出院子,跌進等在外面的綿谷懷裡:「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

  「誰讓你非要等到日出的。」

  「恢復光明的時機剛好是日出難道不是很浪漫嗎!」

  「……那確實。」

  沉浸在自己真是個小天才的快樂中無法自拔的朝日在回到家之後,發現自己得意早了,這世界上她不能理解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發生了兩件事。

  一件是生天目天星,經過許多天的努力,他終於學會了變形,只不過沒有變小,而是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雪白的,長毛的……

  貓。

  另一件事是朝日收到了艾薩克和米莉婭的回信,他們兩個對紀念幣的事一頭霧水,但卻著急忙慌地讓朝日找找她有一年過年收到的酒。

  他們說那玩意喝了可以長生不老。


第141章 一百三十九む朝日從未設想過的道路め

  主公會被夫人如何對待這件事已經不在朝日的考慮範圍內了,至於蝴蝶忍,這個姐姐更加不足為懼,別看她的刀在被香奈惠抓住之前離朝日的脖子只有五釐米,只要她得知朝日把主公的失明暫且治好了,她就會立刻原諒朝日。

  現在朝日有更加棘手的問題。

  「……星星啊,」她在門口踟躕,一臉不知道怎麼辦是好的樣子,試探地朝貓伸手:「還能聽得懂人話嗎?」

  那只有她家桌子那麼大的,姿態優雅又慵懶的,簡單地蹲著就把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的白貓,在遮住房間的一半陰影處慢悠悠地抬起眼睛,雪白的胡須微微地動了動。

  「喵。」他說。

  好的,朝日明白了,問題並不在於生天目天星聽不聽得懂人話,而是在於朝日聽不聽得貓話。

  「他問你大半夜跑去哪裡鬼混了現在才回來。」貓後面露出不死川實彌煩躁的半張臉,他伸手抓了抓自己炸起來的白毛翻譯道。

  朝日都呆住了,她的好奇甚至壓過了求生欲:「剛才這句是能通過一聲持續兩秒鐘的『喵』表達出來的嗎???」

  「我怎麼知道。」不死川實彌睡眼惺忪地回身給自己倒水。

  「哇。」門口的綿谷感嘆了一聲:「我能摸摸嗎?」

  貓銀灰色的,寶石一般熠熠生輝的眼睛看向他的前任老師,生天目伸出一只毛絨絨的前爪。

  這只爪子大得快要趕上朝日的手,綿谷像握手似的,抓住爪子上下搖了搖,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朝日,你真走運啊!」這位隱青年在問出「跟我回家吧」被拒絕之後,側頭回來誠懇地對朝日說道。

  「…………」朝日茫然地站著,感到自己逐漸理解了一切。

  「你其實是個未登記的阿尼瑪格斯對吧?我們兩個就是被殺鬼埋沒的優秀巫師,這麼些年沒有收到錄取通知只是因為串錯台了,我們的舞台根本不在日本,應該去英國,魔法部才是我們的天地,是這樣嗎?」

  果不其然全場沒有一個人搭理她。

  朝日寂寞地說完,決定先回去睡一覺冷靜一下。

  然後她發現貓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白發少女和雪白的貓四目相對,過了一會之後,朝日了然地點點頭。

  屋裡的不死川實彌眼睛捂得恰到好處,女孩撲通一下就給貓跪了:「對不起嘛我就是被主公叫去給他去詛咒了,我再也不敢了讓孩子進屋睡覺吧求你了——!」

  ……生天目天星這個人平時一副他堅決不和隔壁花貓同流合污的樣子,其實變成貓之後也沒比那家伙好多少啊。

  如果解釋有用的話,就不需要門禁了,但朝日這話其實也不完全是說給貓聽的,只見不死川實彌的耳朵瞬間就豎了起來:「你去給主公驅除詛咒了?」

  不死川真的很喜歡主公啊。

  「嗯。」

  「成功了嗎?!」

  「不能算失敗吧,」朝日蹲下來抱住貓脖子:「至少現在眼睛能看見了,但其他地方還是全覆蓋狀態,而且我懷疑這個東西是會隨著時間再長出來的,所以還是要把鬼舞辻無慘殺了才能完全去掉吧。」

  柔軟的,順滑的,溫暖的,貓毛原來是這麼讓人上頭的東西嗎……?

  「!!眼睛能看見了?」對於不死川實彌來說,殺無慘簡直是不用說的事,他比較震驚於朝日真的讓主公恢復視力了:「真的?你用的什麼辦法?」

  「朝日?」

  「喵。」

  朝日一頭撲在貓毛裡睡著了。

  只有在這種時候,不死川實彌才會突然意識到猗窩座是真的把她的身體打壞了。

  風柱看著巨大貓咪慢吞吞地駝起女

  孩走進屋子來,伸手把窗簾拉緊燈點著:「別在那喵來喵去了,我知道你現在清醒了,說點人話。」

  「哦,睡著了。」生天目從貓嘴裡吐出一句人話:「我現在逐漸發現,做貓真的很省事,簡直連話都不用說,別人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

  「我還非常暖和,又毛絨絨的。」對自己很滿意的生天目天星低頭看著朝日使勁往自己懷裡拱,還無意識揪他的毛,舔了舔前爪,把尾巴給她抱著。

  原來她不是對貓不感冒,而是那花貓不夠大啊。

  「你是真不能變小嗎?」

  「人形是不行的,這具鬼身體完全沒有那個功能,現在這個貓身體是用陰陽術做的,靈力居然比人形消耗小,可能有點努力的空間吧。」

  「靈力能勻出來了?」

  白貓漂亮的銀灰眼微微地眯了眯:「差不多吧,有一點可以用了。」

  不死川實彌揉了揉眉心:「那就好,別讓我還得擔心你哪天沒控制住把她吃了。」

  「其實要說吃的話……」鬼欲言又止。

  「……你要是說想吃我老子現在就把你拍死。」

  「那好吧,」生天目遺憾地嘆了口氣:「那我沒什麼要說的了。」

  明明作為鬼的時候都沒有什麼體溫,變成貓了反而有了,巨大的白貓以一個孵蛋的姿勢臥下來,把嬌小的人類女孩圈在暖烘烘的身體中間,懶洋洋地嘆了口氣,不動彈了。

  不死川實彌看得眼角直抽:「你是公貓對吧?」

  還沒等貓回答,風柱皺起眉頭,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你掉毛嗎?」

  「鬼還分性別的嗎?」生天目天星誠實搖頭:「不知道,但總之,已經被朝日揪了兩撮下來了。」

  不死川實彌重重地出了口氣。

  「不死川。」

  在他即將打開門的時候,貓在他背後出聲了:「朝日前兩天就在糾結要不要和你說這事,估計這一覺起來忘了,我就先替她說了。」

  「要是你真的還在意你那個弟弟,就別再鬧別扭,小心有一天真的來不及了。」

  「即使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珍惜的東西會還是會不講道理地離開我們,不死川前輩現在就是在浪費,我有點怕他最後會後悔——這是她的原話。」

  從她講出這話的時候,生天目就知道發生什麼了。

  大貓咪安靜地看著不死川實彌,想要動動尾巴,結果尾巴被朝日抱得死緊,愣是沒抽出來。

  「反正你連斷絕關系這種任性威脅都用上了,人家弟弟也沒聽你的話,就別再掙扎了,像個哥哥一樣把人原諒,然後趕緊抓過來好好指導一下吧,最起碼讓他變強點,你也能放心一點。」

  生天目沒把話說全,但不死川實彌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要和我倆倒霉蛋一樣。

  白發少年閉了閉眼,從胸膛深處發出來一聲含混不清的「嗯」。

  「別關心我了,先搞好你自己吧。鬼舞辻無慘是一定要被消滅掉的,留給你的時間大概不多了。」

  「要是最後我們都死了,就留下她一個人,」不死川實彌看著沉睡的女孩低嘖了一聲:「那連我都要心疼這家伙了。」

  「心疼誰?」

  朝日醒過來的時候腦子還迷糊著,下意識問旁邊的貓:「我好像睡著的時候聽到有人心疼我。」

  生天目天星:「…………」

  「不是什麼好事,別瞎認了。」

  「?!!」朝日一骨碌翻起來捧著貓咪的大臉拉過來:「你會說人話了?」

  「…………」一張毛絨絨的貓臉上是看不出心虛的:「哦,是啊,我真的非常努力。」

  朝

  日覺得自己被驢了,不過隨便吧:「那你還能再變回去嗎?」

  「可以吧。」

  「好的,那先別變了。」

  「?」

  自己以前怎麼沒發現貓是這麼優秀的生物呢?

  這麼大真是太好了,朝日簡直唾棄前兩天那個要求生天目變小一點的自己,三日月宗近說的對,刀也好,貓也好,都是大的比較好。她連沙發都不用了,舒舒服服地癱進貓肚子裡,從鎹鴉嘴裡接過了她的信。

  表情慢慢變得凝重了起來。

  「我得去一趟鱗瀧先生那裡。」她從地上跳起來,匆匆忙忙地抓了件外套:「被被!!」

  山姥切國廣在院子裡衝她回過頭來。

  「你看著生天目啊,我午飯不回來吃了——」

  金發的付喪神衝她點點頭。

  她在傍晚的時候像一陣旋風衝進了屋子,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來一個小小的酒瓶,對著燈看了好半天。

  貓現在不動彈的時候看起來和旁邊的懶人沙發簡直不分彼此,他抻長了身體,前爪搭在窗台上伸了個懶腰:「怎麼了?」

  朝日的眉頭緊鎖:「我說人靠喝酒可以長生不老,你怎麼看?」

  「啊?」


第142章 一百四む鬼舞辻無慘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上め

  艾薩克和米莉婭的來信屬實沒頭沒尾,從遣詞造句和飛出橫線的筆跡就透出一股著急忙慌,仿佛剛剛發現了這個衝擊性的事實,連口氣都來不及喘趕緊告訴朝日一樣。

  於是上面也就沒寫太多信息。

  「唔……喝了之後就可以——」朝日蹲在椅子上念叨到一半,突然閉上了嘴:「星星。」

  「嗯?」

  「你現在和鬼舞辻無慘有聯系嗎?」朝日問他:「我是說他現在能像監視車井那樣監視你嗎?」

  巨大的貓咪搖搖頭,朝日看到他的胡須在燈火下輕輕顫動:「不能吧,要不然他早殺來家裡了,怎麼了?」

  朝日就沒再理他了,她扭回頭去,用出聲來緩解她的震驚:「喝了之後就可以像他和米莉婭一樣,就算是被扳手把頭打飛了,也能長得回來,完全不會死,並且也不會變老。」

  被扳手把頭打飛,這兩位是經歷了什麼……

  朝日想起當時在火車上見到的奇景,艾薩克那個傷口愈合神技一度讓朝日懷疑他是個鬼,沒想到居然是喝酒喝出來的嗎……?

  她看著手裡的小瓶子,這瓶子比大拇指也就大了一圈,比起酒瓶,看起來更像是個精致的藥瓶,得虧鱗瀧先生沒有丟掉。

  朝日記得她剛收到的這個的時候,信上說這個是偷到的有意思的紀念品,想要讓朝日也分享一下他們的快樂,等到她十八了打開喝。

  朝日當時離十八還很遠,於是就一直都沒有打開。

  裡面是顏色很普通的液體,看上去就和普通的酒也沒什麼兩樣,完全看不出來會讓人長生不老的樣子。

  而且這是什麼原理,為什麼會有這種功能,除了讓人永生之外還有什麼別的副作用沒有,以及到底需要喝多少才能達到效果,信裡一個字也沒有提……

  唉。

  朝日對永生不死沒有什麼追求,以前鶴丸在的時候她還有過這樣的類似「想和他永遠在一起」的想法,但現在鶴丸不在了,她就覺得一輩子已經夠多了。

  但提到永生不死,她腦子裡浮現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葡萄酒。

  她那位紅發的干爹,單手把鬼舞辻無慘從地上提起來,看著鬼充血爆紅的眼睛笑著說:「我是個永生不死的男人。」

  葡萄酒身上的傷痕並不會像艾薩克他們那樣愈合,看起來像是完全不同的永生類型,美國真是藏龍臥虎。

  「永生不死……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生天目好奇地將一個貓頭蹭過來。

  於是朝日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抱住貓耳朵亂揉一通,看它在空中撲棱撲棱地抖,發出一聲快樂的嗚咽:「嗯,大概吧,你想永生不死嗎?」

  「看你吧,我對活多久沒什麼要求。」生天目回答她:「不過做了鬼本身不就永生不死了嗎?」

  「不一樣吧,鬼還是會被曬死,或者被獵鬼人砍死,餓死之類的,要不然鬼舞辻無慘還跳什麼腳?」

  產屋敷耀哉和朝日說過,鬼殺隊之後弄明白鬼舞辻無慘找那個傳說中的青色彼岸花是要做什麼了,就是想克服太陽。

  那這麼一看艾薩克和米莉婭簡直就是鬼舞辻無慘夢中的究極生物啊。

  「是啊,」白貓踏在地上敏捷無聲,落地的瞬間變成一個銀發銀眼的少年,他拿了個裝滿蘋果塊的托盤回來放在朝日前面,然後自己叉了一塊放進嘴裡:「這麼一想就覺得鬼像是種低等生物了。」

  生天目天星不需要吃人類的食物,也不太能像以前那樣感覺到美味了,但在朝日的要求下,他還是刻意地讓自己保持一點人類的習慣。

  「本來就是吧,靈力系生物都比他高上一線的感覺。」朝日也叉了塊蘋果塞進嘴裡,她把小瓶子放在桌子上,改用手托著

  下巴,女孩的腮幫子鼓鼓的一動一動,歪著頭思索:「這個東西好微妙,感覺主公可能會比較喜歡。」

  但她暫且還沒打算告訴主公,畢竟這個東西的細節她現在知道的太少了,總覺得像是開玩笑的,還得發封信再詳細地問問艾薩克他們。

  就算是真的,感覺用起來也很微妙。畢竟如果不可逆,喝了就一定再也死不掉了的話,朝日不太能想像除了艾薩克他們那種什麼時候都很快樂的人和無慘那種有病的人,誰還能毫不猶豫地直接喝下去。

  說不定在幾百年幾千年之後,事情會反過來,有人會因為活太久了想要去死而再去找青色彼岸花之類的東西呢。

  但是在等待的時間,可以稍微檢查一下這裡面都有些什麼東西。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朝日還沒有感覺,現在拿在手上的時候,她就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熟悉了。

  ——這上面隱隱地有種和那枚藝術硬幣相似的氣息。

  「話說之前主公是不是說,那位珠世夫人對這種東西很有研究來著?」

  鎹鴉送過去的拜帖不到兩天就收到了回信,珠世對生天目和朝日已經慕名已久,朝日的血都被她分析過一回了,生天目算日子本來也應該去一趟的,朝日沒有在信裡說這酒的功效,只問了問能不能做個檢測,看看裡面都有些什麼成分。

  終於到了生天目不得不出門的時候。

  「……你好大。」朝日嘆氣。

  再次變成了貓的鬼蓬松雪白的尾巴輕輕掃了掃:「喵。」

  「別裝傻,快,給我變小點,不死川已經出賣你了。」

  貓咪眨了眨眼睛,抬爪結了個很復雜的印記——說真的,變成鬼之後生天目的陰陽術簡直一日千裡,讓人不禁懷疑原因到底是以前他的人類身軀嚴重影響了他的發揮,還是不到迫在眉睫的時候鹹魚就榨不出潛力。

  總之,朝日的上衣口袋裡,裝進去了一只小白貓。

  之所以是上衣口袋,是因為生天目和朝日的鎹鴉因為誰能待在她頭上而打了一架,生天目作為一只鬼竟然還沒打過小烏鴉。

  總之,朝日頭上頂著小鳥,懷裡揣著小貓,像個人生贏家一樣出門了。

  珠世的據點在東京,靠近淺草的地方,朝日照著她給的地址繞來繞去,成功地迷路了。

  並且因為來的那條街上實在太熱鬧,她一路走過來被推銷了太多吃的東西,在沒有找到地方之前先飽了。

  鑒於炭治郎說他以前就在這附近遇見過無慘,朝日還是變了個裝,又一次把自己打扮成了個西洋小男孩,上次西洋小女孩的扮相被無慘見過了,這回她都沒敢用以前的劍套。

  在繞了兩圈還是沒找著她說的那棟洋房之後,朝日打開了淨琉璃。

  因為受傷還沒恢復過來,淨琉璃現在又重新變成了需要手的技能,不開不知道,一開就發現這條夜市街上居然有兩個鬼,一個賣關東煮,一個賣面,門口還排著長隊。

  朝日默默地記住了他們的攤位,決定出來之後再思考要不要找他們麻煩。

  名叫珠世的鬼所亮起的光比起所有朝日見過的其他鬼,都更清淡,更干淨,有一種奇特的美感,朝日順著這一點光一路往前走,終於找到了自己迷路的原因。

  「這就是傳說中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她上衣兜裡的生天目開口喵了一聲:「這是和伏地魔還有魔法部一個系列的梗嗎?」

  「是啊,」朝日把手按在了面前那堵嚴嚴實實,看上去就能把人撞個頭破血流的牆上:「有機會我可以給你講一講。」

  幻術組成的,像結界一樣的東西宛如水波一般柔軟地蕩了一下,朝日眼前一黑,被徑直吸進了牆裡。

  視線穩定下來的時候,她沒有想到自己會

  看到這麼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珠世姐姐抽血好痛!!我要暈倒了!!!需要美麗姐姐的一個親親才能起來!!!」金發少年我妻善逸像火燒屁股一樣竄起來,躲開了身後的一個飛腿突襲。

  「再敢對珠世大人出言不遜就殺了你啊混蛋!!!」

  「愈史郎,不要打人。」

  「哈哈哈哈哈年輕人有活力是好事嘛。」有一陣子沒見的三日月宗近捧著茶碗坐在院子裡,笑呵呵地和稀泥。

  在他頭頂的樹上,一雙金綠鴛鴦眼的蛇柱探下來半張臉:「啊,是你來了啊。」

  他詫異的目光落在朝日胸前,鼓鼓囊囊的口袋裡突兀地伸出來一只雪白的毛爪子,淺粉色在絨毛裡若隱若現。

  「喵。」鬼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一む鬼舞辻無慘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中め

  「這是生天目前輩嗎?!這真的是那個生天目前輩嗎?!!」

  金發少年擠過來一個腦袋,看端坐在伊黑手心裡的小白貓。

  生天目一見到人可淡定了,連胡須都不帶動的。伊黑小芭內平時帶著鏑丸,貓之類的動物都不愛靠近他,他和他的蛇此刻像個被塞了剛出生女兒進懷裡的拳擊手,幾乎是戰戰兢兢地捧著小貓,有那麼一個瞬間朝日打賭他肯定都記不得那是生天目了。

  生天目在萬眾矚目中用余光瞟了一眼從伊黑脖子上探下頭來的白蛇,蛇靜靜地停在空中,紅豆似的眼睛裡閃著光,信子在空中輕輕地一動,發出輕微的響聲。

  他僵了一下,看不出來它是在表達友好還是餓了,於是默默地把自己變回了最開始的體型。

  ……沙發那麼大的貓陡然出現在空地上,生天目找回了一點安全感。

  「哇我可以摸嗎?!我可以摸一摸嗎?!前輩咬人嗎???」

  「…………」饒是朝日現在正在珠世夫人面前,她也不由自主地走了一下神,心想今天這要是變成貓的是不死川,那我妻善逸還焉有命在。

  「你在珠世大人面前想什麼失禮的事情呢!」然後她開小差就被抓住了。

  綠發紫眼的少年滿臉寫著生氣卻不敢表現得太明顯,斥責她的那句話簡直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朝日有些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發現他更氣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對珠世道歉。

  「愈史郎。」年長女性模樣的鬼溫溫和和地叫了一聲,然後在愈史郎陡然變得委屈的神色裡拉過朝日摸了摸她的腦袋。

  不知道是不是朝日的錯覺,總覺得這位珠世夫人看她的目光裡充滿了憐愛。

  這一位據說年齡超過了五百歲的鬼是朝日見過女性鬼中,極少數在外貌上可以和墮姬放在一起相提並論的,區別是墮姬無論活了多少年,臉上都還帶著一種鋒利嬌艷的少女天真,而珠世要更溫柔,更成熟,說來慚愧,有一點看到母親的感覺。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愈史郎陰森森的聲音簡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有讀心這方面的血鬼術。

  「沒有沒有,」白發少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白淨的臉頰上泛起了一點微微的粉色:「就是覺得您真好看啊。」

  她今天打扮成了一個西洋小男孩的樣子,穿著巧克力顏色的背帶褲,表鏈從口袋裡延伸出一截細細的金色,誇贊年長女性的美貌時低著頭不敢看她眼睛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像個羞澀的小少年,愈史郎失去寵愛就只在一瞬間,被哄去帶著茶茶丸和生天目一起玩的時候看上去就要氣炸了。

  朝日被珠世帶進了內室裡。

  院子裡端坐著發呆,任由昔日的後輩rua毛的白貓轉過頭來,無聲地向合上的大門瞥去一眼。

  「放心吧,」伊黑背對著他來了一句:「那位確實和一般鬼不一樣。」

  珠世確實和朝日想像中不太一樣。她原本以為這位鬼中名醫會對生天目更關注一點,沒想到她把朝日叫進來第一件事是先給朝日做了個全身體檢。

  「蝴蝶小姐拜托我很久了。」珠世向朝日眨了眨眼睛。

  朝日站在一邊看她拿著自己的那管血,在裡面滴入各種五顏六色的藥劑,想起了以前和鶴丸一起看過的貓和老鼠,有那麼一個瞬間很怕試管突然爆炸。

  「朝日果然不能算是完全的人類啊……」

  「哎?居然真的不是嗎?」

  珠世點點頭,美人微微蹩著眉,只讓人覺得自己跟著她一起開始發愁了起來:「倒不是指朝日在生理意義上和人類有多麼大的差別,而是你的血液裡,有很重的……」

  說到這裡鬼停頓了一下,像

  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一樣,斟酌了一會,從嘴裡吐出了一個詞。

  「有很重的人造痕跡。」

  「啊???!」

  朝日茫然地啊了一聲,沒有明白珠世什麼意思。

  「你從鬼殺隊的主公大人那裡聽說了吧?」珠世有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做醫生已經有幾百年了,手上看過的人類數不勝數,雖然每一個人的血和身體組織從生理上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但大家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很雜亂。」

  沒聽懂。

  「如果一定要找個比喻的話,朝日的血和普通人的血,就像是院子裡修剪整齊的花圃和野外的雜草之間的區別。即使從排列上盡力向著自然生長的狀態靠攏了,但如果細看的話,還是能發現其中『雕琢』的痕跡。」

  溫婉美麗的鬼露出了一點恍然的神色:「之前蝴蝶小姐和我說同樣練習呼吸法,朝日的身體條件比同等級的鬼殺隊員要差一點,應該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人造的,在工藝上不如天然長出來的好……?

  朝日把袖子擼起來,盯著自己的一截胳膊瞧了瞧,還是覺得腦子不太清楚:「是哪的科技這麼發達了?」

  珠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技術。

  朝日前一陣子還覺得聽鶴丸的話,什麼都不想了就傻著過也不錯,結果當她放棄掙扎了之後,謎團反而開始追著她跑了。

  ……這都什麼東西。

  從女孩皺起來的一張臉上,珠世清清楚楚地看出了這幾個字。之前和蝴蝶姐妹的通信中,她就已經逐漸對這個孩子升起了好奇,在生天目的事情發生之後,由於同樣有著因為自己而使家人受到傷害的經歷,在這一份好奇中,就摻入了一些憐惜。

  「想不出來的話就先放下吧,」美女笑著拍拍朝日的頭,朝日發現她好像特別喜歡自己的頭:「反正和他們的差別也不大,現在更是因為靈力的原因補上來了不少,不需要擔心的。」

  靈力,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珠世根本不會相信它的泛用程度。

  以前在行醫的過程中,她也發現過有一些人的身體比其他普通人恢復更快一點,樣本裡的能量反應她不太明白,只當做是他們天生比其他人強一線。直到鬼殺隊和那位自薦上門的三日月宗近先生的到來,她才開始意識到這是非常稀有的一種才能。

  並且很可怕的是,這種才能是受主人調遣的。

  在生天目天星的血裡發現的靈力,簡直就像是有了生命,在傳承著主人的意志一樣,頑強地抵抗著無慘的血液,就算是離體之後,也在一段時間內保持了驚人的活性。

  這是和禰豆子截然不同的兩種變化方向,而且這一種很有可能可以用在其他人身上。

  做實驗是件非常燒材料的事,鬼殺隊把整個隊裡都翻了個遍,也才刨出來了兩個有靈力的人,這幾天伊黑小芭內和我妻善逸幾乎什麼任務也不做,只配合珠世做研究。

  三日月宗近是在一天夜裡突然上門的,並且因為看起來不太聽人話的樣子差點和愈史郎打起來。

  這位付喪神出身名門,自身不缺靈力,對它的了解又驚人地廣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站在了人類的這一邊,珠世在他上門的那一天曾問過他。

  漂亮得不似凡人的青年站在月夜下,對著鬼輕輕地彎了彎眼睛:「大概是因為不想再看到那些折斷的日輪刀了。」

  那一刻他看起來像個真正的神明,珠世愣在原地,只有愈史郎完全沒聽他說什麼,警惕地擋住珠世大人看向他臉的視線。

  雖然他長得不如何,但萬一珠世大人一個不小心呢?

  三日月宗近哈哈哈哈謔謔謔地笑起來:「別擔心,我已經是個老爺爺了。」

  那不正好配老奶奶

  嗎!!

  說來很失禮,但當時突然出現在炭治郎腦海裡的想法就是這個,並且因為這個他挨了兩頓打,一頓是他心裡慚愧自己打自己,一頓是愈史郎打他,也不知道他怎麼明白炭治郎在想什麼的。

  真的很喜歡三日月的只有我妻善逸,他自從知道三日月宗近是刀劍付喪神,並且又知道了他自己是萬中挑一的有靈力的天才之後,就開始拿出對待老婆的干勁來對待他的日輪刀了。

  每天抱著噓寒問暖,甚至都舍不得讓老婆出鞘,還不知道從哪裡聽說給日輪刀唱歌有助於讓它保持心情愉快,盡早生出付喪神,每天睡前都要來一首,有那麼兩天和伊黑小芭內聊天的內容都是「我老婆人形會是個什麼樣的美少女」。

  伊黑煩不勝煩,忍無可忍,差點就要拔刀教教他怎麼安靜,被三日月宗近阻止了。老爺爺捧著茶盞樂呵呵地看年輕人忙活,一連過了好幾天,才突然像是若無其事似的和善逸說了一句。

  「說起來,刀劍付喪神好像沒有女孩子呢。」

  那金發孩子的慘叫聲簡直要衝破了珠世的幻術結界直入雲霄。

  可把這兩天飽受騷擾的蛇柱高興了一把,鴛鴦眼前輩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在笑,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失去靈魂的後輩:「還是試著在現實生活中多和女孩子接觸吧,有利於你的病情。」

  「…………我哭給你看哦!!!」


第144章 一百四十二む鬼舞辻無慘從未設想過的道路下め

  「……其實你這樣也很正常,」朝日拍著善逸的後背安慰他:「把好看的付喪神看作自己的老婆沒有什麼可羞恥的,誰又不喜歡漂亮人外呢?」

  「不要理睬伊黑前輩,他是個現充,我們不是。」

  「不朝日前輩,你沒抓到重點啊!我只想要香香軟軟的女孩子!誰要男人啊!!」金發後輩的眼淚停不下來,嗚嗚咽咽地抱著朝日的腰擦鼻涕。

  朝日非常清楚地聽到了膝丸超級大的一聲『呵,人類。』

  「不膝丸你不能冤枉我,我連你和髭切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是萬萬不可能有歹心的。」少女主人光速立正:「我只拿您當我敬重的長輩,即使有一天突然發現您人形其實是美少女,這一點也不會改變的。」

  男裝是我爺爺,女裝是我奶奶!!

  靈力相接的地方清清楚楚地傳遞來了這麼個信息。

  ……即使他一言未發,朝日也頓時感覺到他更生氣了,膝丸真的非常容易生氣,她嘆了口氣。

  髭切在她耳朵邊笑,無形的呼吸仿佛帶著柔順的濕氣輕輕地撲在了朝日的耳廓上,朝日倒吸一口涼氣,使勁兒甩甩頭,心想善逸將來哪能頂得住這個。

  「嗯?這麼說朝日喜歡漂亮人外嗎?」三日月宗近托著下巴,笑吟吟地來了一嘴。

  明明說自己是個老年人,對人外的理解卻飛快啊這個付喪神。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人外……?」朝日歪頭:「漂亮的我都喜歡,只不過人類是有極限的,人外一般會更漂亮一點。」

  「你比如生天目,」朝日舉個例子:「變成鬼之後美麗程度直上三個台階。」

  生天目已經變回了人形,客氣地朝她擺手:「哪裡哪裡,你也很美麗。」

  「…………」愈史郎眼裡這就是兩個醜人吹牛。

  「那我就不一樣了,」善逸從朝日腰間抬起頭來:「我都可以!只要是女孩子就都可以!女孩子沒有不好看的——!」

  朝日肅然起敬,十分搞不懂為什麼這後輩的要求都低成這樣了現在還沒有老婆。

  「那難怪了,」現充伊黑語重心長:「你這樣誰都可以,其實就是誰也不喜歡嘛。」

  「什麼?!」金發少年瞪圓了眼睛感到難以置信:「前輩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只是平等地愛著每一個有可能和我結婚的女孩子而已!!」

  ……什麼東西。

  「你這是什麼輕浮發言啊喂!這樣有女孩子會喜歡你就怪了吧!!」

  「那伊黑前輩難道就很專一嗎!」

  「當然了!我可是——」

  聲音戛然而止。

  被繃帶蒙住半邊臉的蛇柱後知後覺地截住了自己的話,差點把舌頭咬掉,整個庭院這一刻靜得連根針落下來的聲音都能聽到,男女老少人鬼神的眼睛裡都閃動著八卦的光芒,在夜裡亮得人心裡發慌。

  「你可是?」朝日笑嘻嘻地看這個前輩。

  自從他上次扭扭捏捏地來問她甘露寺蜜璃喜歡吃什麼的時候,朝日以往對他的恐懼就徹底消失不見了。可惜朝日沒什麼和甘露寺貼貼的機會,總不能建議他櫻餅,就萬分遺憾地表示自己不知道了。

  「你閉嘴!」伊黑小芭內最大的失策就是讓朝日察覺到了這事,現在簡直悔不當初。

  「不要害羞嘛伊黑前輩對不起我錯了別拔刀啊——」

  「也不要非常自然地把我丟過去擋刀啊朝日前輩!!」

  在一片雞飛狗跳裡,三日月宗近悠閑地舉起杯子,向旁邊同樣愜意端坐著的珠世比了個「敬」的動作:「哈哈哈,這就是年輕人的青春嗎?」

  姝麗溫婉的美人執著杯子,目光落在天邊遙遙的月亮:「希望罪孽能在我們這

  一代結束,以後這些孩子都能平安長成大人吧。」

  生天目的身體沒有太大的毛病,甚至因為最近和無慘的這一波拉鋸,他身體裡的靈力得到了空前的增長,現在已經有一些余量供他來變形了。

  三日月宗近說他從前見到過一位陰陽師用靈力織成過那種濾光的結界,讓生天目將來如果余力多了的話可以琢磨著試試,出門給自己頭上罩一個。

  但是他的從前八成得是平安時代了,生天目完全不抱希望自己能無師自通這種失傳已久的秘術——要知道無慘活了這麼些年,還在像個沒頭蒼蠅一樣滿世界找青色彼岸花呢,要是陽光是隨隨便便就能解決的問題,那不顯得這位鬼中之王像個傻子一樣了嗎?

  珠世居然說真的有這個可能。

  這位和善的美女提起鬼舞辻無慘時的表情朝日都要抖上一抖,顯然是積怨已久,但三日月也贊同了這個說法。

  准確地來說,不是無慘腦子不好使不知道有這麼多途徑可以嘗試,而是因為他本身的緣故,有關於「靈力」「神明」這方面但凡沾一點正面的邊的力量都不願意靠近他。

  就像事物的陰陽兩面,朝日在產屋敷耀哉身體裡見過和無慘相關的詛咒,如果那玩意不能用邪惡來形容,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別的東西稱得上邪惡了。

  做壞事的是無慘,遭詛咒的卻是主公,怎麼想這事情都不太對,如果冥冥之中這個世界真的有什麼道理的話,那它應該也得覺得只是單單不能見太陽似乎也太便宜他了。

  事實上,鬼舞辻無慘作為萬鬼的始祖,所有糟心東西裡最壞的那一個,可能還是遭了點報應的。這個世界上不只有刀劍付喪神,還有更多別的山野精怪,京都那麼多神社,更厲害的神明,甚至傳聞故事裡的地獄很可能也是存在的,無論是打不過還是懶得理,但確確實實,都對他懷著一種說不出是厭惡還是害怕的避讓態度。

  典型代表就是付喪神和座敷童子一類的東西看到鬼就渾身難受。

  這可能才是他像個憨憨一般,這麼些年都只知道一個青色彼岸花還沒找著的原因,繞過他的不只是陽光,還有更多藏在世界表層之下的東西,他們看不見摸不著,一直以來沉默不語地看著人類同惡鬼千年的爭鬥,直到最近,才漸漸地從水面下浮出了一角。

  主公稱之為「產屋敷家代代相傳的直覺告訴我決戰的時候快要來了」,珠世稱之為「鬼舞辻無慘終於要完蛋」。

  最近從鬼殺隊的報告中也能看出來,鬼和獵鬼人之間的摩擦是前幾年的數倍,在不見太陽的陰影裡,兩方都像是棋子一般被擺上案盤,堪稱慘烈地彼此消耗,蝶屋基本上每天傷員人數都是爆滿。

  而在這個時候,主公開始有意識地將隊員收回來,通過蝶屋統一康復性訓練的方式,從基礎上強制提升他們的水平。

  從前朝日他們在蝶屋訓練的時候,因為人手不夠任務又多,前輩們基本上奉行的都是愛練練不練滾的原則,像不死川玄彌那樣的還得程門立雪求岩柱教自己點東西,相比之下現在的統一教學簡直是追在屁股後面給新老隊員喂飯。

  鬼殺隊常年處於人手不夠的狀態,入隊之後這樣專門的訓練可以算得上奢侈了,這是主公第一次在任務和訓練中做出偏向後者的選擇,連柱們都很震驚。

  所以選在這個時候請假,朝日是有點心虛的。

  珠世檢查了朝日帶過來的酒,然後發現那裡面的成分真的就只是酒而已。全都是認識的東西,簡直就像是魔法,組合起來就多了一種異常的能量波動,讓她一下子也拿不准喝了到底會怎麼樣了。

  朝日沒有和珠世說酒的來歷,只告訴她千萬不要因為好奇嘗一口。艾薩克和米莉婭的回信來得很快,但說了和沒說差不多,他們兩個也不太清楚,甚至喝它們也是陰差陽

  錯,偷東西的時候剛好把這玩意偷走了。

  「但菲洛說麥扎好像很懂!所以朝日要來玩嗎——我們把他介紹給你!」

  「…………」聽起來真的很像騙人的。

  但萬一要是真的,這個東西就絕不能讓鬼舞辻無慘知道。

  再加上那枚紀念幣的事情朝日還沒有搞清楚,雖然她幾乎已經放棄了找安排她召喚的那人的麻煩,但如果有機會,她還是很想弄清楚自己是為什麼遭了那麼多罪。

  從珠世那裡回去之後,一連幾天她都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請這個假,最後把不死川搞煩了。

  不死川最近也在糾結,主要是糾結他弟弟,他對弟弟太差了,弄得弟弟現在根本都不靠近他,只敢暗中觀察,讓本來就脾氣別扭的不死川處境雪上加霜,壓根找不到機會和玄彌好好談談。

  剛好朝日還在家裡轉圈煩他,一氣之下把她抓過來,發現她居然在糾結這種事,不死川都要氣笑了:「別告訴我你是害怕你出了趟國回來我們都死了。」

  朝日眼淚汪汪地盯著他。

  風柱雞皮疙瘩從後背起到後腦勺,趕走她和趕蒼蠅似的:「行了行了別在這肉麻,該死總是要死的,就算你天天盯著也沒用。」

  「…………」

  「前輩,你是真的很會說話。」少女心情復雜地說。

  「少廢話,早點去了早點滾回來。」

  「那你要想我哦。」

  「…………」不死川實彌額角青筋跳了一下。

  白發女孩濕漉漉的金瞳自下而上盯著他看:「要想我哦。」

  「…………想你,趕緊滾!」

  「好耶!我走了——」


第145章 一百四十三む歡迎來到紐約め

  這真的是漫長的旅途。

  朝日第一次走這麼遠,才發現自己原來有點暈船,如果不是有個人在旁邊,說不准這一路就要寂寞瘋了。

  至於為什麼有個人——

  女孩坐在窗戶邊看一望無際的大海,兩只手把一張貓臉捏扁:「我說生天目,來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天知道她走之前拉著山姥切國廣跟托孤似的唧唧歪歪了半天,直把付喪神頭說大了一圈,登了船之後打開行李箱,發現裡面躺著只貓的心情。

  ……怪不得她拉著覺得怎麼那麼重。

  主公最近給無慘找了不少麻煩,再加上前一陣子生天目的事想必在無慘眼裡很有娛樂效果,這位老板現在都不怎麼關注朝日了,她這一趟走得非常輕松,一路都沒遇上一個來騷擾的鬼。

  白貓被她托著腋下提起來,拉成一個貓條,灰眼睛裡寫滿茫然:「我怎麼知道,我就是普通地找了個暖和地方睡覺,夢裡還老有人把我踢來撞去,醒過來就發現已經被你一箱子裝走了。」

  得虧是生天目,要不然朝日箱子裡現在就是只死貓了。

  「…………你的床呢?你干嘛不睡床?」

  生天目睜大眼睛,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你是認真的嗎?這可是貓哎。有盒子你讓貓睡床??」

  「你清醒一點,你是貓嗎???」

  生天目天星抖了抖耳朵,朝日眼睜睜地看著兩根貓毛落在她衣服上:「說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

  他沉思:「感覺變形貌似對思維的影響還挺大的。」

  「那等晚上你還是變回人形吧,」朝日嘆氣:「我就很擔心有一天你開始吃貓糧了。」

  「…………我是個鬼啊你也清醒一點!貓糧能吃飽嗎!」

  朝日看著眼前的貓,再想想自己偷偷藏起來的刀,對認真檢查旅客有沒有攜帶什麼違禁物品的安檢員感到了一絲愧疚。

  但不管怎麼樣,大家都很高興的樣子。

  朝日從前和鶴丸不是在日本生活的,差不多本來也算半個外國人,在學校裡雖然外語學得還不錯,但出國也是頭一回。

  浪花在蔚藍海面上勾畫出花朵般的分界線,陽光落入水中被切割成浮動的碎金,將白鳥飛過天際的倒影襯托得波光粼粼。

  任誰看到這幅場景,心情都會不錯的。

  ……只除了膝丸。

  他暈船,並且暈得比朝日還要更厲害。朝日是不太清楚一個付喪神為什麼會暈船的,明明之前跟著她出生入死上躥下跳,被轉成呼啦圈也沒見他暈過。

  『你懂什麼……就是這種,嘔,就是這種,連個顛簸都沒有的嘔——才叫刀想吐啊!』

  朝日萬分擔憂地聽著他的聲音,拒絕去想萬一他吐了,那該是吐在了哪裡這件事。

  總之,在船上的客人們面前,她既要保持貓不暴露,又要在膝丸響亮的干嘔聲中表現得像是什麼都聽不見的樣子,十分考驗演技,時間都因此過得快了不少。

  當終於能夠腳踏實地的時候,朝日還有一種不真實感。像是小時候第一次坐地鐵,都下來很久,已經躺到了床上,還感覺自己腳下一晃一晃的。

  這一天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朝日搖搖晃晃地下船,看到了烏泱泱的一大群外國人,男女老少什麼打扮都有,甚至還有一群身穿黑西裝,一看就不好惹的大哥,大家每一個人手裡都舉了一個牌子,上面用異常可愛的圓圓字體寫著「Asahi」。

  這熱情洋溢的場面異常矚目,每一個下船的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朝日:「…………」

  『他們人看起來還挺不錯的。』膝丸不吐了,興致勃勃地評價道。

  朝日在一群比她高的乘客中下來,拉著她的小行李箱,有些猶豫自己應該怎麼先打個招呼。

  「朝日——!我的朋友——!!」

  很快一個熊抱就朝著她直撲上來,打斷了她的全部思考,緊接著,她的耳邊就響起了一模一樣的第二聲。

  「朝日——!我的朋友——!!」

  一男一女飛奔過來把她夾在了中間,兩張臉蹭在她臉上,艾薩克和米莉婭的高興簡直能從話語裡溢出來,眼睛都在因此閃閃發亮。

  「好久不見了——!」

  朝日反手抱住他們兩個,只覺得旅途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開開心心地蹭回去:「嗯,好久不見啦。」

  「……所以說,」她從兩個外國人的親密擁抱中擠出一張臉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

  「啊這個,」艾薩克爽朗地摸了摸後腦勺:「我也不知道哎,我和米莉婭只說了要來接你,菲洛和艾妮絲因為好奇跟來了,菲洛說反正也是要來的,不如多帶一點人,把他們馬蒂諾家族的大哥們帶了不少來。」

  人群中茶色頭發,清秀漂亮的外國青年滿臉好奇,摘下帽子向朝日打招呼:「嗨!」

  他旁邊的艾妮絲同樣是個精致的美人,留著酒紅色的短發,有點結結巴巴地學著朝日的發音:「Asahi!」

  不知道為什麼,朝日看到她的時候,一種奇妙的親切感瞬間占滿了她的大腦,沒等她細想,米莉婭的聲音就接著響了起來:「然後等我們到了之後才發現甘道爾家的朋友們也來了!」

  「是啊,葡萄酒說讓我們來接他女兒的時候,我們也沒想到你們會來。」

  右手邊甘道爾家的一群黑西裝大哥整齊劃一地向朝日問好。為首的三位似乎是兄弟,兩個長相都刀削斧刻,非常嚴厲,只站在最前面,看起來最年輕的一位有著金棕色頭發的男人眉目舒展,對著朝日微微一笑。

  屬於成熟男性的優雅和溫和撲面而來,這一位的英俊簡直是朝日見過的外國人之最,不同於葡萄酒紅寶石一般的張揚外放,是更加內斂的風度:「你是朝日吧?我是拉克·甘道爾,你父親托我來接你的。」

  然後像是怕她多想一般,拉克補上了後一句話:「他和夏奈去監獄看望岳父了,大概明天才能趕回來。」

  「哦,哦,好,麻煩您了。」難以想像這個世界上居然能有人的聲音真的像酒一樣,同時達到低沉和甘醇,被這雙暗金色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朝日幾乎都有點慌張起來了。

  不過這位拉克先生的聲音好聽是好聽,總歸好像在哪裡聽到過相似的……

  朝日懷揣著這個疑問和大家都互相認識了一圈,在黑幫大哥們親切憨厚的簇擁下走在了街上時,才突然想到了和誰像。

  ……媽媽,是手鬼啊——!

  只不過手鬼說起話來像個精神病,才讓人忽視了他的聲音其實很好聽這件事啊!

  可能是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復雜,引起了那位菲洛的注意,青年衝她露出一個真誠友善的笑容:「別擔心,我聽說你的事啦,麥扎先生在總部裡呢,雖然我也能告訴你關於酒的事,但總覺得麥扎會比我更靠譜一點。」

  「我們家族已經很久沒有過小姑娘了,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就跟艾妮絲和米莉婭說,如果缺玩伴的話可以找切斯。」他指了指旁邊的戴帽子小男孩,小男孩抬頭對朝日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微笑,讓朝日抖了抖。

  米莉婭托著下巴:「嗯,切斯是個好孩子!雖然按年齡來算可能已經不是孩子了……」

  這是個永生者。

  朝日立刻就懂了。但還沒等她說話,艾薩克就像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嚴肅地點點頭:「沒錯,這裡所有的人,都是永生者哦!」

  ??!

  所有這幾十號人?包括在前面帶路的臉長得完全分不清彼此的西裝大哥們???

  「哈哈,這麼說還挺不好意思的,」朝日前面的大哥撓頭:「其實我的年紀都可以算你爺爺啦。」

  「…………」

  但盡管他這麼開玩笑,卻也沒有真的作要求,朝日覺得大概是大家沒人敢占葡萄酒的便宜。

  「那個,就這麼說出來沒關系嗎?」朝日茫然地問道。需要處理的信息量太多,以至於她從落地開始就一直處於一個呆呆的狀態,看上去像只抱著堅果不知所措的小松鼠。

  這就是葡萄酒的東方女兒嗎!!艾妮絲被可愛得呼吸一窒,輕輕地嘶了口氣捂住心口。

  「沒關系,」拉克·甘道爾抬起手——「可以嗎?」——在朝日點頭之後,才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裡含著低沉的笑意:「畢竟正常人聽到這些都會以為我們腦子壞了嘛。」

  朝日再也沒有問題了。

  紐約的大街小巷說不上來有多麼干淨整齊,流浪漢似乎也不少,個別小路幾乎和朝日在花街見到的衛生狀況相似,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淡淡的機油味道。

  可能是黑幫的排面,這麼一群人走在路上,即使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兒都沒做,行人還是自動地避讓開來,菲洛所在的馬蒂諾家族和拉克所在的甘道爾家族似乎頗有威望,走過商店門前都有人向他們脫帽致意。

  ——所以說頗有威望的黑道家族總部會是個什麼樣子呢?他們平時都干什麼呢?

  朝日懷著這個樸素的疑問,在進門的瞬間得到了問題的解答。

  ……玩多米諾骨牌。

  壯觀的,鋪滿了一整個大廳的地面的多米諾骨牌黑白相間,在朝日踏進門去的瞬間開始一層一層地倒下去,像朝日坐船來見過的大片海浪,高低不等的骨牌在倒下間翻起層層細密的波瀾,配合得無比精密,絕沒有一塊在它不該在的位置和高度上,一看就是經常磨練的技藝。

  最後一塊落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朝日看清楚了那是個什麼圖案。

  一副巨大的,「歡迎來到紐約」。

  而在骨牌的正中間,那位眯眯眼的麥扎先生被困在裡面,活像是只束手束腳的貓,頗有些無措地抬起頭來,對朝日露出一個尷尬又高興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朝日。」


第146章 一百四十四む永生之酒め

  故事是沒有開始的,也沒有結尾——Daily Days的副社長古斯塔夫·聖傑曼曾經這麼告訴他嬌小的助手卡蘿爾——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和互相影響。

  但如果一定要講的話,比起向前無窮無盡延伸著的「結束」來說,「開始」的角度還更好選一些。

  麥扎·阿瓦洛選擇從1711年開始說起。

  兩百多年前,煉金術師們在一艘船上召喚了惡魔,從他手中得到了傳說中萬能的不死藥——永生之酒,這是一種可以將人類的細胞「激活」,並將其「固定」在喝藥時的一瞬間的魔藥,因而從廣義上賦予了飲用者不老不死的的能力。

  惡魔將關於這種萬能藥的知識一並交給了人類,甚至貼心地給活膩了的人指了一條死路——如果有一天不想活了,可以讓同樣喝了永生之酒的同伴將自己「吃」掉,只要一個永生者將右手放到另一個永生者頭上,在心裡想著要吃掉對方,就可以將對方的身體,經驗,知識一並接收。

  「聽起來像是會發生糟糕事的樣子。」朝日撐著下巴,坐在一地倒伏的骨牌中間啃艾妮絲給她的三明治,一邊小聲說了一句。

  戴著眼鏡,長相溫和的眯眯眼麥扎先生苦笑了一下:「朝日看出來了嗎?」

  因為鬼舞辻無慘,朝日已經對這種類似的故事有了預判能力,有一些人似乎就是這樣,實現了願望之後還不能滿足,一天不作妖就渾身難受。

  ……不過也不排除惡魔就是看透了這一點故意這麼做的。

  馬蒂諾家族的高層,一位長得和拉克有些像的羅尼先生看了朝日一眼。

  「總之,發生了一些事情,大家為了知識起了些衝突,那一晚死去了許多同伴。」

  艾薩克和米莉婭發出小聲驚呼,朝日聽到那一位年齡可以做她祖宗的正太切斯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和他可愛外表極不相稱的冷笑,在被艾妮絲聽到之後飛快地捂住了嘴。

  在場的幾位除了菲洛有相關的知識之外,剩下的人幾乎都是迷迷糊糊地喝了,然後快樂地發現自己可以永生,一拍腦門決定追究那麼多干什麼還是享受生活要緊,所以大多數人都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

  麥扎在時隔多年決定將這其中的背景說出來之前,曾經歷了激烈的心理鬥爭,之所以朝日能聽到這個故事,其中有兩個人的擔保,一個是她干爹葡萄酒,承諾出什麼事都交給他來解決,而另一個是他們同在一艘船上的好友,喜歡看到別人的笑容的那一位,叫做艾爾瑪。

  他說那個叫朝日的孩子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但朝日是不知道這背後的彎彎繞繞的,她只是坐著吃瓜,聽旁邊的幾個樂天派嘰嘰喳喳地發出「哇」,「太遺憾了,不過他為啥要這樣干?」和「哦哦哦原來是這樣的」的感慨。由於實在過於沒心沒肺而和天真可愛,讓麥扎先生感到了些許放松。

  當年的那艘船上坐著麥扎,切斯,和艾妮絲的主人。

  當聽到主人的時候朝日嚇了一大跳,然後聽到她為什麼這樣說的時候嚇了更大的一大跳。

  「我是個人造人。」紅頭發的漂亮姐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有那麼一瞬間朝日腦子裡像過電一般閃過了一個想法。

  她就像是拼拼圖的人,在滿地凌亂的拼圖塊中摸到了她覺得可能正確的那一塊,然而當她拿起來按在圖上的時候,卻發現圖塊太少了,還是看不出這一幅畫的是什麼。

  於是她只能重新坐回去咬一口手上的面包。新鮮番茄清新酸甜的汁水和奶酪濃郁厚重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再配上小麥面包扎實的口感,郁悶的心情蕩然無存,又可以心平氣和地面對這爛攤子了。

  艾妮絲的主人塞拉德是個很有進取心的人

  ,他甚至想自己制造這種不死藥,為此在船上大開殺戒,還做了許多人造人手下出來。

  他孜孜不倦地努力了許久,居然真的做出來了,只是因為倒霉被路過的艾薩克和米莉婭順走了,自己沒喝上,反而便宜了一群不認識的黑幫,朝日的那一小瓶就是從他那兒來的,艾薩克和米莉婭習慣把快樂的時刻用紀念品的方式保留下來,所以就算是麥扎也不知道當年的不死藥有一小瓶流到了日本。

  「雖然我覺得永生之酒這樣的東西不應該再出現在世界上了,但既然你已經拿到了它,那它就是你的。」棕色頭發的外國男人表情介於嚴肅和溫和之間,自從爭端解決之後,他似乎過得輕松了一些,現在因為朝日,那種心事重重的樣子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但是是不是真的決定好要接受這漫長的人生了,是一個值得好好思考的問題。」

  「是啊,」艾薩克語重心長地和朝日說:「當初從飛毛腿號車上下來的時候見到菲洛,我和他說人生漫長,唉,當時是真沒想到會漫長成這樣啊。」

  菲洛哈哈大笑:「確實很長就對了。」

  「但好像不會死仿佛也挺開心的!」米莉婭摟住朝日:「要是朝日也不會死的話,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塊了——!」

  「……甚至永遠是現在這個年齡。」合法正太切斯涼涼地來了一句。

  「但是每天打牌好像也挺無聊的。」正在和他兩個哥哥席地而坐打牌的拉克先生笑吟吟地來了句,被菲洛摟住肩膀。

  「那別打了歇會,來把骨牌收拾起來吧。」

  「那還是打牌有趣一些。」拉克委婉地拒絕道。

  朝日茫然地坐在地上,只覺得自己和憂心的麥扎先生在一個世界,其他快樂的人是另一個世界。

  可能是已經能做到不死了,連死都不怕,緊張感就隨著一起消失了,這些人和她的干爹葡萄酒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強烈的豁達和開朗,仿佛多麼大的事情,多麼奇怪的人和事,在這裡都只是一個小議題,還沒有晚飯吃什麼重要。

  明明什麼都還沒有解決,坐在這群人中間,朝日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讓她有那麼一個瞬間覺得,似乎和他們一起無窮無盡地生活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少女眨了眨眼睛,她摸到眼下的朱紅紋路,它們還沒有變得很淡,此刻依舊明顯,朝日蹭蹭米莉婭的臉頰:「我還是不啦。」

  以前被鶴丸國永帶著的時候,她覺得要是這樣的日子永遠都不會結束就好了,但現在就剩下她一個,她就覺得一輩子幾十年已經很夠了。

  米莉婭有點失望:「唉,那只能抓緊時間多和朝日在一起了。」

  她有點太可愛了,朝日十分嫉妒艾薩克,並且在艾妮絲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表情。

  「但我的同伴可能會需要這個,所以可能不能還給麥扎先生。」

  在麥扎困惑的神情中,朝日把日本現在有鬼的事情簡單地和他說了說。

  一群毫無副作用的快樂永生者對鬼舞辻無慘的經歷感到十分唏噓。

  「唉,雖然是個壞蛋,但他好像也怪可憐的。」

  他好像也怪可憐的。

  這一句話震耳欲聾地回蕩在朝日腦海裡,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讓自己面部表情維持正常,就恨沒有一個錄音機在手邊,到時候在無慘面前循環播放,他一定很高興。

  「這麼一看惡魔先生是真的很講道理啊。」艾薩克摸著下巴沉思。

  麥扎回憶起他當時和惡魔的對話,竟然真的發現雖然有些恐怖,但惡魔確實是認認真真地滿足了他的願望,於是也跟著點了點頭。

  羅尼先生嗆了口水。

  「哎對了,」說起惡魔,朝日從口袋裡摸出了她的紀念硬幣,看著那上

  面的尖角惡魔問艾薩克:「我把這個帶來了,艾薩克你和米莉婭對它還有印像嗎?」

  艾薩克接過去,和米莉婭兩個人湊在一起看了一會:「哦哦哦我想起來了,這不是馬戲團的紀念周邊嗎!」

  雖然他說他想起來了,但實際上他的記性就像魚一樣:「怎麼啦?」

  「當時這個可火啦,排隊買票的人排了有那——麼長!我和米莉婭被警察追著,還是羅尼先生幫忙排的隊呢。」

  朝日轉過頭來,看到那一位和拉克長得有些像的羅尼先生。他剛才嗆的那口水還沒過去,此刻咳得淚水漣漣眼尾泛紅,在朝日的注視下全身僵硬,露出了一個茫然的表情。

  「哎?」


第147章 一百四十五む新年快樂め

  「嗯……這個紀念幣,怎麼了嗎?」

  羅尼先生小心翼翼地問道。

  白發少女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露出了一個笑容:「沒事,我就是對它很有親切感,原來是羅尼先生幫忙排隊買的嗎?」

  他眨了眨眼睛:「因為迪安先生拜托我了……」

  艾薩克一摟他的肩膀:「叫我艾薩克嘛!」

  羅尼被這一摟又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口水,臉上寫滿了禮貌的嫌棄:「請保持恰當的身體距離。」

  羅尼說他就是普通地排隊,然後普通地接過了售票員遞給他的硬幣,然後普通地裝在信封裡交給了艾薩克,中途沒有遇到任何不尋常的事。朝日失望地將這枚硬幣重新收回了口袋。

  ……說起口袋,她口袋裡還有一只把自己變得非常小,此刻正在深度睡眠的生天目天星。

  鬼睡著了可能連呼吸其實都不那麼需要,朝日好幾次摸進去都有點懷疑這家伙是不是還活著。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生天目掏出來,最後還是決定姑且等晚上問一下他本人的意見。

  至此,朝日這一趟的主要任務就可以說是結束了,葡萄酒和夏奈要等明天才能回來,帥氣逼人的拉克先生拉著她問今晚要去葡萄酒家裡住還是和艾妮絲他們一起住,然後朝日就被艾妮絲拉走了。

  拉克轉著手裡的鑰匙:「唉,克萊爾那家伙還專門問了我好幾遍東方小姑娘喜歡什麼樣的房間呢。」

  艾薩克和米莉婭的朋友大部分都在紐約,很少有他們兩個做東道主的時候,簡直興高采烈,在確認了她不累之後立刻就把她拉出了門,連帶著艾妮絲和菲洛一起, 第一站就把朝日推進了一家成衣店。

  朝日淹沒在蕾絲綢緞和天鵝絨的世界裡不知所措,被熱情的老板娘推來擺去,換了一套又一套。

  「哦親愛的,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惹人憐愛的小花苞。」豐滿的女性拉著朝日的手推她在原地轉一圈,滿意地打量那些像花瓣一樣層層綻開的裙擺。

  朝日也是頭一次被人稱作「惹人憐愛的小花苞」,饒是清楚這是生意人的客套話,也覺得自己受教了,回去之後可以對著蝴蝶忍試試「哦親愛的小忍,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惹人憐愛的小蝴蝶」,看看她是什麼反應。

  艾妮絲也被菲洛推去試衣服了,不得不說菲洛是真的很會,朝日看到他抓著艾妮絲的手笑容清爽地打直球:「想看艾妮絲穿那一件,一定很好看。」

  於是艾妮絲就紅著臉去試衣服了。

  艾薩克和米莉婭兩個人臉上揣著一副老父親和老母親的慈祥笑意,在荷葉邊還是毛絨球之間糾結,最後決定全都要,等到付賬的時候才發現壓根沒帶錢包。

  菲洛阻止了他倆「我們穿著衣服直接跑吧」的危險想法,一個人把所有人的賬都付了。

  「親愛的,」老板娘還不知道自己剛剛險些就被搶了,擦著朝日的臉頰低下頭來,脂粉和香水混合而成的濃烈香氣和她的聲音一起撲在朝日耳邊:「需要在裙子上做些特殊改動嗎?」

  「哎?」

  朝日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她在問需不需要做挎刀和配槍的帶子。

  「干嘛這麼驚訝?你身上有那種很危險的氣質嘛,像是要用到這些東西的。」老板娘笑眯眯地說。

  想當初在萬世極樂教的時候生天目甚至認不出朝日是個鬼殺隊員,這些年我到底遭受了些什麼,她默默地想。

  總之還是先不需要,膝丸現在還是老樣子,偽裝成一根手杖被朝日拎在手裡,鑒於兩根手杖會讓她看起來像是瘸了之類不能自主行走的樣子,實在是太引人注意了,髭切就被她先放在住的地方。

  跟著艾薩克和米莉婭與其說能看到什麼名勝古跡,更

  不如說是怪盜聖地巡禮,一路聽著他倆介紹在哪條街上他們揚了人家家產,被警察追著躲進哪裡的店面過,朝日跟著一路走,還看到了信裡提到過,曾經被他倆當成寶石店偷了的糖果店。

  那一大兜子鹽水太妃糖朝日和林太郎他們結結實實吃了兩年。

  在這種大家都開始回憶往事的時候,朝日就不可避免地聽到了許多關於她干爹干娘的八卦,比如他們當時是如何在火車上驚鴻一瞥一見鐘情,即使還處在敵對關系,依舊一個在火車上刻字,一個下了車就尾隨而來,英雄救美,並當場求婚!

  什麼「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從朋友做起也沒關系,你會喜歡上我的!」「為了你我可以保護你爸爸!」之類的。

  朝日哢哢嚼著據說是米莉婭的雜志社朋友給的方糖,聽她干爹的經典語錄。

  「我看上什麼女孩,就去痛快地表白,被拒絕了就換另一個,如果同意了我就會一直愛著她,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菲洛當場表演,米莉婭捧場,朝日和艾妮絲聽得目瞪口呆。

  雖然聽起來真的很隨便,但仔細一想,居然發現沒什麼問題,要是大家都能像葡萄酒一樣坦率,談戀愛還有什麼難的!

  葡萄酒本人是在第二天回來的,於是朝日要等第二天才能聽上第一手愛情故事。

  當晚朝日是和艾妮絲還有米莉婭擠一個床上睡的,沒有誰能不喜歡米莉婭,而朝日和艾妮絲簡直是看對方一眼,就覺得找到了異父異母的親姐妹,關系進步得突飛猛進,這三個人找拉克要了副撲克,一人套了一套艾妮絲的睡衣,抱了個枕頭邊打牌邊聊天。

  朝日從生天目嘴裡果不其然得到了「隨便啦,你高興就好」的答案,但本著不能讓孩子受委屈的原則,朝日還是把貓拽出來認真介紹了一遍,生天目天星這個鬼不營業的時候睡得像死過去了一樣,營業的時候可以一瞬間變得禮貌又可愛。

  朝日是知道他一句英語都聽不懂的,所以當她看到他和那一幫黑幫大哥們比手劃腳相談甚歡的時候,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晚上變回人形的銀發少年看到朝日出來,扭過臉來對她笑了一下,生天目托著下巴若有所思:「我發現好像和外國人說話,也不一定非要會外語哎。」

  朝日打了個呵欠:「怎麼樣,是不是覺得這裡也不錯?」

  「確實不錯,感覺可以理解主公之前為什麼擔心你丟下鬼殺隊走了。」

  生天目銀色的眼睛在走廊燈光下閃爍著模糊的微光,有那麼一瞬間朝日覺得他們兩個裡更寂寞的那個反而是他了:「怎麼樣,想好決定不永生了嗎?」

  「嗯,」朝日點頭:「沒有什麼特別想要活著的念頭,幾十年已經很長了。」

  「而且萬一將來反悔了,就得找某個朋友來幫自己去死,總覺得會很為難別人哎。」

  「不過菲洛先生後來告訴我艾妮絲的主人塞拉德以前做出過一種半成品,可以讓人不死,但不能讓人不老,我向他要了那個藥方,回去拿給珠世夫人他們看看吧。」

  生天目天星看著窗戶外面,紐約比起日本鄉野來說霧要重得多,從窗戶外面基本上看不到星星,他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問了句:「事情都結束之後,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朝日看著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想去的地方太多了。可能去旅游吧,想回我過去的家鄉看看,以前在還沒來這的時候我和鶴丸一起做過旅游地圖,勾出了每一個想去的地方,還打印了圖片,雖然現在世界不一樣了,但感覺從紐約還在這一點出發,其他地方應該也是有的……?」

  「不過在那之前,星星,我會找到辦法讓你變回人的。」白發少女摸了摸銀發少年的頭發,然後轉過來抱住了他。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是有一點是不會有錯的,星星,我有過這種經歷,真的很難過,直到現在還是緩不過來,所以你不能和我一樣。」

  「把自己的全部重心都放在一個人身上是很危險的,星星,你要注意你現在的狀態,」朝日感覺到自己抱住的身體輕輕地顫了一下:「我永遠是你的朋友,但這個世界上值得留戀的不光只有我一個人。」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輪到自己給別人說這樣的話,雖然不想承認,但命運已經教給了她這個殘酷的道理,沒有誰是能永遠陪著誰的,人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彼此離散。

  正如生天目天星不想讓她寂寞,她也不想讓生天目在將來的某一天因為她而難過,她所有的朋友都有著比她更重要的,屬於自己的世界,只有生天目天星一個人,他看起來只有她了,所以她要提早把鶴丸說給她的話說給他聽。

  房門內是女孩子們的笑聲,隔著一道門,月光落在走廊上,生天目天星感覺到少女滾燙的體溫。

  「這個世界很大的,人的一輩子也不長,多去看看它吧,那麼多事情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在你能真的因為自己而發自內心笑出來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第148章 一百四十六む新年快樂二め

  生天目天星不知道朝日突然跟他說這個是因為她發現了什麼事,他短暫地擔憂了十分鐘,最後發現無論他猜到沒有,這孩子大概不是會因為他的想法改變主意的。

  她不是會因為任何一個人而改變主意的人。

  「行啊,那這麼說好了。」鬼靠在朝日肩膀上懶洋洋地開口:「最起碼在那之前,要對我好一點哦。」

  「什麼?我現在對你還不夠好嗎?!」

  「你對你的鎹鴉都比對我好吧?」

  「那明明是你沒打過她——!」朝日看著鬼貼得極近的銀眼:「行吧,下次你在頭上。」

  「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都喜歡待在我頭上,這我還能長高嗎……」她低聲咕噥了一句,然後看了生天目一眼:「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生天目驚奇:「你是真的體貼了不少啊。」

  「那當然了,」朝日自豪:「說真的,我的進步速度簡直自己都覺得吃驚,現在就算是富岡師兄,我也能和他談笑風生了。」

  「……那可真是了不起的進步啊。」

  朝日沉默了一下:「總之,我覺得我這具身體應該是個人造人。」

  「啊?像那位艾妮絲那種嗎?」

  「嗯。」女孩雙目無神地看著前面,表情有點微妙:「雖然不知道和艾妮絲是不是一批,主人是不是一個,但我仔細問了她人造人是什麼感覺,她體檢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問題,然後發現真的很像啊。」

  艾妮絲說她當時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已經二十了,身體最開始比同齡的普通人類要稍差一些,各項數據和自然人都也有一些區別,不過塞拉德後來做出來的人造人技術上要更成熟,性能也會更好,可能這方面差距也會變小。

  朝日問她人造人是做好了就會有意識的嗎,艾妮絲說不是,有一個類似於注入靈魂的激活過程,沒激活的僅僅只算是一具身體而已。

  ……那鶴丸慌忙之下抽中了這個似乎也能說得通了。

  艾妮絲人真的很好,她似乎是看出朝日對這個有興趣,基本上有問必答,不過可能也有她的主人已經死了,可以暢所欲言的因素在。

  人造人是不能違抗主人的意志的,基本上主人一個念頭就可以殺死他制造的人造人,艾妮絲在菲洛吞噬掉塞拉德之前就是長期受制的狀態,最終也是抱著死的決心反抗主人的。

  「那你有主人嗎?」生天目問。

  「我也不知道啊,我當時就問艾妮絲以前有沒有在倉庫裡見過我,把艾妮絲嚇了一跳。」

  生天目做鬼久了之後,感情確實和從前人類的時候不太一樣了,他差不多能理解為什麼很多人變成鬼之後殺死吃掉親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會眨,因為鬼的情感比起人來說是一種更為「鈍感」的模式,只對著一樣東西時放大聚焦。大多數鬼是「食欲」,對童磨來說可能是「情感」,而對他自己,他不知道。

  銀發少年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變成鬼之後他的五感似乎都變得敏銳了,在這一刻他很清楚地意識到,在談到自己可能是個有主人的人造人,性命都受人操控的時候,眼前這個女孩的臉上也沒有多少傷心和害怕。

  她的情緒更像是一種平靜的好奇,像是個身患多種絕症的人看自己最新項目的檢驗單——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麼花樣吧。

  塞拉德曾經把自己引以為傲的人造人技術分享給了他的一些永生的朋友,所以如果朝日真的是個人造人的話,她和艾妮絲很有可能並不是一個主人。

  很有可能這位主人還活著,在遙遠的,或者近在咫尺的地方,悄無聲息地看著她。

  「所以呢?」鬼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你還有幾年好活?」

  「不知道啊,畢竟

  艾妮絲喝了酒,她也不清楚自己原本能活幾年,但以雇主的角度稍微想一下,也能明白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要來沒用啊。」

  朝日低著頭玩她的手指:「對不起啊星星,完全浪費了你的一片心意。」

  生天目安靜了一會,也嘆了口氣:「算了,我也沒想到你能這麼倒霉。」

  兩個倒霉蛋靠著牆坐著,直到看不見人的米莉婭茫然地探出一個頭,叫朝日去睡覺,女孩先前那種安靜的神色伴隨著這一聲仿佛墨跡一般被洗掉了,她誠心實意地露出了一個高興的笑容,然後拉住米莉婭的手進了房間。

  生天目天星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喝那酒了。

  對於名叫朝日的孩子來說,人生這張卷子上,必做的題她都已經做完了,這場考試剩下的時間多少對她來說並不重要,所以她能樂呵呵地對自己放低要求,那些選做的題能寫一道是一道,寫不完也不會特別難過。

  這是生天目天星在生與死的界限上拼了命掙扎時,都沒能想到的一個最好的結局,他本應該非常高興,卻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在她笑起來的時候,在門關上的時候,在已經不再是人類,感情變鈍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還是覺得非常疼。

  當然這種心理上的疼痛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變成了身體上的疼痛。

  「咦,這和我那天打的那個叫什麼來著的東西,是一種嗎?」

  紅發男人單手掐著鬼的脖子,瑰紅色的眼睛在昏暗房間中微微地閃著光。

  雖然一副友善又好奇的樣子,但長了眼睛的人都從他臉上看出了「離我女兒遠點」這幾個大字。

  他動作太快,放開箱子和老婆的瞬間人就已經出現在生天目邊上了,夏奈和朝日都沒反應過來,人類男人的五指並不能算是很粗,只是輕巧地卡著生天目的脖子,鬼其實也並不太需要呼吸,但生天目就是久違地回憶起了窒息的感覺。

  朝日的滑跪已經非常熟練了:「爸爸!手下留人——!」

  葡萄酒眨了眨眼睛,顯然他已經很久沒聽到過朝日的「爸爸」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放開手摸了摸朝日的腦袋。

  鬼落地的瞬間就變回了貓的模樣,竄上酒架頂層的動作不可思議的靈巧,夏奈一眨眼的功夫雪白的貓咪就已經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乖巧地端坐著,衝她喵了一聲。

  ……好家伙,一眼就看穿了局勢。

  葡萄酒看了看老婆,又看了看閨女:「好吧好吧,你跟著來吧。」

  貓:「喵。」

  葡萄酒給朝日准備的房間真的是咨詢過拉克之後,精心布置出的小女孩房間,公主床梳妝鏡刀架漂亮擺件一件不少,朝日在他的房子裡好奇地走來走去,聽葡萄酒興高采烈地給她介紹每一個房間都是預備做什麼用的。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你要提前熟悉它。」

  美麗的黑發女性被丈夫霸道的話逗笑,拉著朝日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然後擔憂地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發生什麼了?』

  朝日老感動了,抱住她的腰蹭了蹭,把不太習慣肢體接觸的夏奈嚇了一跳,感覺到背上生疏的撫摸,朝日笑眯眯地回她:「沒什麼事啦媽媽,打架輸了,工傷變瘦。」

  夏奈被那聲「媽媽」驚得瞪圓了眼睛,默不作聲地把朝日整個都摟住。

  葡萄酒歪頭看她:「上次那個鬼?」

  這時候朝日感覺到不好意思了:「……不是,他的手下。」

  鶴丸也很能打,葡萄酒也很能打,這麼一想簡直是虎父犬子,再沒有比她更丟人的了,女孩垂下頭破罐子破摔:「爸爸,打不過啊。」

  葡萄酒維持著那個歪頭的動作沒動:「那要爸爸去幫忙嗎?」

  「那不要。」朝日嘆氣,她總覺得要是無慘被葡萄酒殺了的話,那主公的詛咒可能永遠都好不了了。

  「好吧,」葡萄酒盯著朝日看了一會:「那你可能得稍微吃點苦頭了。」

  「哎?我還以為我沒准得被打死了呢。」朝日震驚。

  「哈哈哈哈哈哈,不會啦,」紅發男人像拍狗崽似的拍了拍朝日腦袋:「放心吧,你能行的。」

  葡萄酒的聲音裡含著笑意:「別忘了,這個世界是以我為主角存在的,你可是我的女兒,怎麼會輸。」

  這話在朝日心裡,大概和「我是個永生不死的男人」是一個量級的,幾乎話音剛落的瞬間,朝日就覺得自己可以和無慘單挑。

  這肯定是錯覺,但葡萄酒是真的照著這個目標訓練她的,朝日重傷沒有好全不能做太出格的動作,但即使是為期兩小時的特訓也足夠她死去活來。

  葡萄酒對生天目是真的毫無興趣,除了剛見面的刁難,和對他居然可以變成貓的好奇,自從得知朝日不是帶他來結婚的,就完全把他當作了普通的客人,對朝日口袋揣貓也沒什麼意見。

  他是真的在嘗試和「女兒」相處,拋去每天兩小時的訓練時間,剩下的時候都在帶著朝日和夏奈吃吃喝喝,給朝日介紹他的朋友,講他以前的故事。

  朝日甚至第一次完整地聽說了她姥爺的故事。

  她那位叫做休伊·拉弗雷特的姥爺屬實是個奇人,一個人掌握了數個恐怖組織和殺手團體,殺人不眨眼,把女兒都當作實驗品,至今在監獄一年一次的探監時還會和女婿起衝突。

  「唉,要不是怕夏奈會傷心,我早把他殺了。」葡萄酒語氣輕快。

  朝日趕緊看夏奈,發現她的表情已經麻木了,顯然夾在爸爸和老公中間,吃了不少苦。

  朝日抱抱她,得到一個輕柔的額頭吻。

  朝日這一趟去紐約可以說是同時得到了重要的情報和身心的放松,以至於她回去的時候不死川實彌看她像是去郊游來的。

  白發女孩把生天目頂在頭上,迫不及待地分享一個好消息:「不死川前輩我取得了重大進展!」

  巧了,不死川他們也取得了重大進展。

  兩個人的聲音撞在一起。

  「我拿到了萬能藥的配方!」

  「我們殺了上弦四和五。」

  「…………」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過了兩秒鐘,回答異口同聲地再度響起。

  「開玩笑的吧?」

  「說啥胡話呢?」


第149章 一百四十七む新年快樂三め

  「哇,你們把上弦四和五都殺啦?!」白發女孩抓著不死川實彌的手:「那豈不是鬼舞辻無慘現在禿一半了。」

  不死川一巴掌按在她腦袋上把她推遠一點:「想什麼呢,上弦的每一級之間差別都巨大,只是殺了兩個菜雞,下面那幾個加起來可能也打不過一個高位。」

  他這個說法非常的傷人自尊,但朝日不和他計較。

  「那也很厲害了,上弦六那會揍我的傷我前兩天才剛好。」女孩哥倆好地重新摟住他,開始有預謀地迫害他:「方便透露一下是哪位英雄做的嗎?」

  看不死川的表情朝日就知道自己正中紅心。

  「灶門炭治郎,時透,甘露寺……」風柱的表情介於一種百思不得其解的郁悶和壓抑不住的暴躁中間:「……還有我弟弟。」

  朝日其實也很奇怪,為什麼不死川實彌明明是血中百歲山這個級別的珍饈美味,卻總是一個上弦也碰不到,每次都嗷嗷叫著要去找上弦,屢屢錯過大家一起開團,現在連弟弟都能說比他經驗豐富了。

  深知繼續迫害下去可能會被打,朝日安慰地在不死川胳膊上拍了拍,岔開了話題:「我們這是摸到無慘的老窩了嗎?」

  「恰恰相反,」不死川實彌冷笑一聲:「鬼舞辻無慘摸到咱們老窩了。」

  朝日這才知道就在她和生天目天星出國的這段時間裡,居然有兩個上弦去襲擊鍛刀人的村子了。

  啊,自從小時候在童磨那裡不死川斷過一次刀自閉了之後,不死川就再也沒再把刀打斷過了,平時都不去鍛刀人那裡的,難怪又錯過了這次。

  不得不說有時候再努力,都還是會被天賦型選手氣個半死,比如不死川實彌看足不出戶就可以遇到上弦的朝日,再比如朝日看年僅十四就能單刷上弦的時透無一郎。

  朝日把頭上的生天目天星扒拉下去,不死川實彌也沒問朝日為什麼出門還把生天目天星帶上了,關心這件事的只有以為生天目丟了的山姥切國廣,付喪神滿世界找了半天,差點找哭了,才被得知了事情經過的不死川拍了拍背,說那家伙八成是跟著朝日一起走了,讓他不要擔憂。

  朝日實在沒有勇氣面對金發付喪神控訴的眼神,她把生天目往山姥切懷裡一塞,然後扛起包袱跟著不死川走了,動作快得生天目都來不及變回人形,被塞得毫無還手之力,一眨眼就對上了山姥切怒火中燒的碧綠眼睛。

  貓僵住了,貓在心裡罵了朝日一百句,然後抬起頭衝付喪神甜甜地叫了一聲「喵」。

  他滿臉就寫著「我,貓貓,聽不懂人話,能有什麼壞心眼兒呢?」

  山姥切國廣嘆氣,決定把這筆賬記在朝日頭上。

  朝日從外國貨真價實地給大家帶了一大包禮物,光吃的東西就就有七八樣,原本預備著當作伴手禮,現在這個狀況,煉獄杏壽郎還沒出院,炭治郎是醫院常客,戀柱和霞柱又進去了,已經變成探病禮物了。

  朝日走在去蝶屋的路上,從袋子裡掏咖啡糖給不死川塞嘴裡,她自己含了顆草莓牛奶的,一邊聽猝不及防的不死川皺著眉頭罵這什麼玩意兒,一邊含糊地問他:「怎麼樣,和弟弟和好了嗎?」

  不死川實彌含著味道古怪的糖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嗯,差不多吧。」

  他現在也差不多想通了一點,他那個弟弟與其趕出鬼殺隊,還不如他直接殺了他要來得現實一點,左不過也就是死,說不定最後兄弟兩個都得死,比起死後在地獄裡相逢再後悔,還不如現在能和睦相處一天是一天。

  再加上不死川玄彌在鍛刀人之村這一戰的表現也算勉強能讓人放心,不死川實彌就姑且別別扭扭地給了弟弟一個好臉色。

  不說是和顏悅色,弟弟許久沒有被哥哥以一個正常人

  的態度對待過了,一時間受寵若驚欣喜若狂,恨不能把自己黏在大哥褲腰帶上,這幾年了都只敢暗搓搓地通過朝日了解弟弟近況的不死川哪能頂得住這個,這兩天都過得水深火熱,痛並快樂著。

  「想弟弟就直率一點嘛,干嘛說的這麼嚇人,還扯什麼大家都要死,地獄相見什麼的,嘖。」朝日發出毫不留情的嘲笑。

  不死川的表情卻很十分平靜,都不太像他了:「哦,你還不知道這事啊。」

  「啊?知道什麼?」

  「你知道灶門炭治郎他們是怎麼能打得過上弦的嗎?」不死川問她:「別的不說,就那個半天狗和玉壺,宇髓天元他們以前可是遇到過的,當時非但沒逮住,還被打得進蝶屋休息了快一個月。」

  「……主公的隊員訓練計劃卓有成效?」

  「他們開紋了。」不死川淡淡地說。

  這個產屋敷耀哉曾經和朝日說過。在很多年之前,鬼殺隊的先祖們,個頂個都比他們現在厲害的多,就是因為他們開了一種叫做「斑紋」的東西,這玩意有點像是朝日從前玩的游戲干員精二,開了之後各項身體能力都會相應變強,有的還能領悟新戰技。

  「開了紋之後,人是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不死川實彌告訴她:「你要注意了。」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朝日並沒有很害怕,這一遭下來她算是見過了世面,女孩眨了眨眼睛,對此只有一個反應:「……看來我又要漲工資了。」

  「???」

  不死川實彌這才發現她回來這麼久,一直都是在問這邊發生的事,除了買了什麼吃的,對於她到底是出去干什麼了,一點有用的都沒說。

  「什麼意思,你之前說的是真的?萬能藥?」

  朝日點點頭:「你也可以管它叫做『永生之酒·未完成版本』。」

  「……什麼玩意?」

  說真的這種賣關子吊別人胃口的事真的百做不厭,朝日嘿嘿一笑,示意不死川實彌蝶屋到了,先不說了。

  於是灶門炭治郎見到闊別已久的朝日第一眼時,她是被不死川實彌打進來的。

  蝴蝶忍就非常無情地站在旁邊冷笑,導致朝日完全沒有勇氣上去喊她一聲小蝴蝶。

  不死川實彌之前還覺得他弟弟不行,結果不死川玄彌是這一串人裡恢復得最快的,因為吃了鬼之後也能短暫地獲得鬼的資質,幾乎沒受什麼嚴重的傷。

  朝日像個探望兒童病房的聖誕老人一樣挨個敲開門,放下一包吃的東西。

  灶門炭治郎激動得從床上跳下來,孩子的眼睛都在閃光,和朝日說他殺掉了一個上弦,以後也可以被前輩依靠了,朝日摸著他腦袋點頭:「嗯,這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

  後半句被聽過的炭治郎捂回嘴裡。

  伴隨著後輩變得可靠了一起還有另一個驚天動地的好消息——禰豆子可能不怕太陽了。

  我的天,朝日目瞪口呆地聽著炭治郎給她講他當時以為妹妹要死掉了,結果她完全沒事,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這回無慘估計酸都要酸不過來了。

  事實證明主公也在為這個事激動,朝日走進他房子的時候,他還在院子裡激動地和錆兔說著什麼。

  朝日可有一陣子沒見過錆兔了,當即就快快樂樂撲上去要了個抱抱。錆兔是真的臉皮很薄,咳嗽咳得驚天動地。

  「朝日回來了。」產屋敷耀哉樂呵呵地向朝日擺手示意她過來。

  「可算讓我們朝日也錯過一次上弦了。」

  「……您這麼說我聽起來更慘了啊。」

  主公笑:「朝日來得正好,我們可多好消息要告訴你了。」

  朝日也笑:「唉,那我只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主公。」

  朝日

  的這個好消息比主公這裡所有的加起來都要好。

  「所以我已經給珠世夫人送信了,我們這邊材料都是有的,就按著配方做一點細微的調整就好了。」

  很難想像主公在聽到世界上有那麼一種藥可以讓人永生不死時的表情,但朝日真的親身見到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去的這一趟真的很值。

  「我覺得一直活著說不定又會有無慘那樣的人出現,就問來了半成品的配方,可以讓人不死,差不多是上弦鬼的身體恢復速度,但不能不老,所以還是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的。」

  「如果成功的話,就算開紋了,也還是可以避免英年早逝的,而且將來打無慘的時候就不會被鬼嘲諷我們恢復不過鬼了……」

  她看著主公一言不發的樣子,突然有一點不確定起來:「……還是說主公果然還是覺得永生會好一點?」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去,就被人緊緊地抱住了。

  朝日並不是第一次被產屋敷耀哉抱住,以前主公給過她許多安慰的抱抱,但這還是第一次被用力到失控一般地抱緊。

  她腦袋埋在青年皂香的和服裡,感受著青年主公沉默而顫抖的力道,感覺腦袋都不太會轉了。

  「…………謝謝,朝日。謝謝你。」

  耳邊傳來青年沙啞的聲音,女孩手足無措地僵著,最後伸手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許多年後,產屋敷耀哉都記得這一句安慰,來自一個比他小很多歲的孩子,完完全全地扭轉了他原本預見的結局,在很久之後想起來,依舊能帶給他溫暖和力量。

  「所以沒事的,主公,無慘會被消滅,大家都會好好活著,你也會長命百歲的。」


第150章 一百四十八む新年快樂四め

  為了隊員的心理健康和他們的訓練動力,主公暫且沒有把永生之酒的事情向隊內公開。

  現在這事已經是鬼殺隊的頭號機密了,畢竟這玩意要是泄露給了無慘,無慘保不齊就要當場親自殺到鬼殺隊大本營來,雖然大家都很想看無慘得知這東西的表情,但還是都好好地忍住了。

  不過珠世是真的沒控制住自己的高興把朝日抱起來親了兩口。

  由於長期克制自己,只在必要的時候喝一點點血,年長的女性身上並沒有大多數鬼都會有的冰冷血腥味,湊近的時候撲鼻而來的都是一種如夢似幻的花香。

  ……怎麼說呢,被那柔軟雙唇貼上臉頰的瞬間,朝日腦子都空了一兩秒。

  少女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大腦當機的樣子,同手同腳地被珠世放下來,臉上還掛著礙眼的,傻呵呵的笑容,我妻善逸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暴怒的愈史郎拖住,讓他不至於因為嫉妒把朝日當場打死。

  「讓鬼變回人類的藥最近也有進展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把成品做出來。」

  「那藥對生天目這種情況有用嗎?」

  珠世笑著刮了下朝日鼻子示意她放心:「因為有靈力的緣故只會更輕松,別太擔心了。」

  有了三日月宗近加入研究團隊,珠世和蝴蝶香奈惠兩個人幾乎要把靈力實驗出花來,不光是針對將鬼變回人類的特效藥,還有用於外傷和解毒的恢復性藥劑也通過靈力的介入而有了更強力的版本。

  作為唯二的兩個靈力來源,伊黑小芭內和我妻善逸已經被榨干了,完全終止了所有任務,只參加一些日常的訓練,朝日見到他們兩個的時候都被這兩個人面如菜色的樣子嚇了一跳。

  「呃……要不要我問問蜜璃姐姐有沒有空來看看你?」朝日猶豫。

  伊黑把頭搖成一個撥浪鼓,一臉寫著「這幅樣子絕不能被甘露寺看到」。

  因為開紋的事情,這位蛇柱已經折磨自己好幾天了,又想告白又覺得等大家都開紋了只有二十五歲好活,實在聽起來太悲傷了,還不如讓戀情深埋心底,但是看到甘露寺對其他男隊員笑又吃醋得起飛,恨自己不能宣告主權。

  而戀柱因為已經開了紋,主公不願意讓年輕的孩子擔驚受怕,就將會有解決辦法的事情含糊地告訴了她,故而她一點都不擔憂,整天都非常快樂,積極給大家傳遞開紋的經驗,唯一的煩惱就是最近為什麼伊黑先生不願意搭理自己了。

  說真的看著兩個人雞同鴨講搞不到一個頻道上去真的太快樂了,並且平時冷冰冰的蛇柱多愁善感的樣子也很有趣,包括主公在內竟然沒有一個人提醒他。

  朝日作為看戲最多的,已經准備好到時候要是蛇柱知道這事了她該往哪裡跑,煉獄杏壽郎已經答應收留她了。

  煉獄杏壽郎的身體確實被上弦之三打廢了,最起碼眼睛是真的沒有辦法再用了,對於柱這個級別的隊員來說,單眼的視野和雙眼的差別幾乎是決定性的,再加上肩膀重傷帶來的平衡性缺失,即使回歸殺鬼一線,也不可能再擔任柱了。

  這傷害是不可逆的,就算是永生之酒,也只能讓身體恢復到「喝下酒時的狀態」而已。

  朝日很少對一個鬼產生類似「恨意」這樣的情緒,在她看來除了一小部分像田中和禰豆子生天目這樣的,鬼已經是和人類不同的另一個物種了,只不過人剛好在他們的食譜上而已,大家立場天然對立,實在沒有什麼資格對他們要求什麼,所以當初童磨把她打成那樣,再見面的時候她還是可以心平氣和地和他嘮兩句。

  只除了兩個例外。

  讓生天目變成鬼的鬼舞辻無慘,和把煉獄杏壽郎打廢了的猗窩座。

  其實後者理應並不是那麼嚴重的事,畢竟能活下來就

  已經很好了——在見到他之前朝日是這麼想的。

  白發金眼的少女靜悄悄地坐在蝶屋的屋頂上,看院牆裡在數個木頭人中間飛馳的煉獄杏壽郎。

  他還在復建,順便幫蝴蝶忍訓練一下來進行基礎呼吸和體能提升的隊員們,灶門炭治郎他們上三屆下一屆隊員最近都在蝶屋附近流動,為了隱秘性一次只來一波,源源不斷地來了又走。

  灶門炭治郎和霞柱給前任炎柱推薦了在鍛刀人的村子裡用過的人偶練習法,但因為原本的零式已經損壞了,他現在只是在用普通的人形木偶在練。火焰般的長發在木林間上下翻飛,炎之呼吸的絢麗弧光在空中劃出漂亮凜冽的形狀,朝日一言不發地看著木樁上每一道刀痕。

  ——它們微妙地距離要害偏離了一點,這是從前的煉獄杏壽郎閉著眼睛都不會有的失誤。

  這陣灼熱的旋風刮了一刻鐘之後終於停了下來,橙發青年喘著氣停下來,他微微皺著眉,仔細地看過了每一處木偶人身上的傷痕,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輕地吐了口氣。

  笑容再一次爬上他的臉,金紅雙瞳裡的火焰在一瞬的晃動之後更加凶猛地燃燒了起來,煉獄杏壽郎用力拍上自己的臉頰:「還要更努力才行啊!」

  他轉過身毫無預兆地抬起頭來:「朝日不下來嗎?」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煉獄杏壽郎連個像樣子的感知技能都沒有,卻總能發現躲著的朝日。少女沒說話,也沒驚訝為什麼自己被發現了,悶悶地從屋頂上跳到他面前,抿著嘴不說話。

  她滿臉的不高興簡直太明顯,以至於煉獄杏壽郎有點想笑。

  「怎麼了?覺得我現在這副樣子太丟人了嗎?」

  朝日搖搖頭:「煉獄杏壽郎就是最酷炫的。」

  「哈哈哈哈哈,」橙發青年恢復得比較好的那只手落在她腦袋上用力揉了揉:「那是怎麼了?誰欺負我們朝日了?」

  「猗窩座。不管他到底有什麼悲慘身世,下次見面我都一定要把他打得媽都不認識。」

  很顯然下次如果真的見面了被打得媽都不認識的百分之八百一定是朝日,但煉獄杏壽郎並不嘲笑她,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年輕男人只是懷著柔和的笑意,把她包裹進自己懷裡:「好,很有精神,就向著這個目標努力吧!」

  「…………如果非常難過的話,哭一哭我也不會笑話你的哦?」

  他懷裡傳來女孩甕聲甕氣的瞎話。

  「嗯?朝日想看我哭嗎?」煉獄杏壽郎笑吟吟地歪頭。

  本來滿心憋屈的朝日屏息凝神,仔細地想了一下那場面,然後發現自己竟然可恥地非常想看。

  日輪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幾乎有把人燃燒起來的錯覺,朝日在這樣的眼睛裡晃神,一不留神就真的點了點頭。

  「不行!」煉獄杏壽郎含著笑意用震耳欲聾的超大聲把她一個激靈嚇醒:「完全哭不出來!」

  「不如說是很高興!自己還活著!還能見到朝日!還保留著握刀的能力!」

  「只要想一想就很高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女孩吸了口氣雙手捂臉,又被抓著手腕移開,強行露出眼睛來對視:「朝日不相信嗎?」

  「嗯……我當然不會——哎?哎哎??」

  身體騰空而起,朝日再一次像小時候那樣被大哥單手像抱個孩子那樣抱了起來,坐在了他的臂彎。

  「看,像這樣抱抱也是可以的哦?」

  「…………我信了我真的信了,我再也不瞎操心了,快放我下——」

  「什麼——?離得好遠——我聽不見——」

  朝日不敢大力掙扎怕他傷口崩裂骨頭錯位什麼的,但小幅度掙扎竟然一點也不起作用,就那麼撲騰著被

  抱起來從後院走到了前院,在灶門炭治郎和前田光震驚的目光裡被瘋狂處刑。

  「什麼什麼!這是什麼最新的訓練方法嗎?!」頭上戴了個豬頭的嘴平伊之助茫然地興奮起來:「俺也要!!」

  語罷一把扛起了旁邊看熱鬧的神崎葵,藍發女孩猝不及防,被像一袋米一樣扛在肩膀上上躥下跳,看著煉獄杏壽郎像抱寶寶一樣的姿勢,只覺得氣上加氣,直衝腦門,一腳把豬頭糊到一邊去:「你是傻子嗎?!!」

  而朝日已經徹底不要面子了,雙眼放空被抱著,拒絕去看後輩們目瞪口呆的眼神。

  「唔姆,」煉獄顛了顛她:「朝日還是太輕了啊……最近沒有好好吃飯嗎!」

  「哦,是嗎?」

  他身後傳來少女涼涼的聲音,蝴蝶忍倚著門框冷笑一聲:「我看她最近胃口和膽子都挺大啊。」

  朝日看著她鐵青的一張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結果當天下午她和煉獄杏壽郎一人胸前掛了一塊牌子,寫著「我不該在傷還沒好的時候聚眾胡鬧」,在人來人往的蝶屋院子裡站到了晚上。

  直到珠世那邊成功地把藥做了出來,朝日的社死事跡還在當天進出蝶屋的隊員們中間傳播。

  而社死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朝日已經完全不當回事了,在確認了那藥有效的第一個晚上,她就開始給自己放血。

  月光下膝丸滿心茫然地看著她摧殘自己的身體,在地上鬼畫符,正當他以為她是中了邪,打算喊上兄長一起制止她的時候,流銀般的月光在那繁復的圓形圖案上亮了起來。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鐘,他聽到朝日的聲音。

  「…………啊,果然是你啊。」


第151章 一百四十九む翻身農奴把歌唱前篇め

  不死藥做出來的時候,負責從珠世那裡運送它到主公宅邸的岩柱悲鳴嶼行冥覺得自己懷裡揣著的,不是什麼一個小瓶子裡裝著的不起眼液體,而是一個閃著七彩刺眼光芒的炸藥包。

  雖然他自己看不見,也沒人知道他口袋裡裝著的是什麼東西,但手就是有點抖,心裡還有點虛。

  這些朝日都不知道,她只看到高大的青年僧人走進來的時候,眉頭緊皺,四平八穩,紋絲不動,給她一種萬一這藥不管用她可能會被當場打死在主公院子裡的錯覺。

  事實是岩柱對她的態度空前溫和,甚至還帶著十分的感激,只不過他不能靠眼神傳達內心的想法,表現得並不明顯而已。

  藥做好了總是需要一個人來試試的,珠世也是第一次做,雖然成品確實和朝日描述的相似,與普通的酒差別很小,但是在能量反應上異常值比較高,但誰知道這裡面是什麼玩意呢,她只能保證吃不死……

  悲鳴嶼行冥就是主動請求來試藥的,這活意料之外非常搶手,上一個來申請的是蝴蝶香奈惠,她向主公申請時的理由是她現在對鬼殺隊已經沒有什麼武力上的作用了,就算是喝出了一些一時解決不了的問題,對隊內的影響也不那麼大。

  這話聽起來有點殘酷,但確實是實話,她妹妹蝴蝶忍的想法差不多,為了擋在姐姐前面,連什麼「我力氣很小,連鬼脖子都切不下來,是柱裡最丟人的那一個,少了我也沒什麼大事」這種鬼話都說出來了,產屋敷耀哉看著她這個視死如歸的樣子笑:「好了,要是讓朝日知道,得把她氣壞了。」

  「行冥已經和我說好了,這一次就先由他來吧。」

  作為鬼殺隊最強的柱,一旦具備了這種恢復的能力,就必然要扛起主戰的責任。

  在院子裡的人有主公,來湊熱鬧的朝日和生天目,負責安保工作的不死川實彌,還有負責醫療援助的蝴蝶忍和蝴蝶香奈惠,此刻大家都屏息凝神,安靜地看著悲鳴嶼行冥。

  岩柱的大手裡托著那麼一個小瓶子,竟微微地有些顫抖。

  朝日作為一個堅決不喝酒,連半成品也不喝的人此刻就非常地放松,鑒於艾薩克和米莉婭和她說過,這玩意最多把不能喝酒的人喝醉,其他就像喝水一樣,是不會在下肚之後身體發出五彩光芒或者長出翅膀來的,沒有一點觀賞性,所以她就保持了一副平常心。

  果然,岩柱一臉茫然地放下了瓶子。

  「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感覺?」這是滿臉寫著好奇的主公。

  「有哪裡疼嗎?」這是嚴陣以待的蝴蝶香奈惠。

  青年搖了搖頭:「什麼感覺也沒有。」

  其實這個東西並不是真正的藥,沒有什麼起效時間,喝下肚就應該立刻完成改造,但保險起見,大家還是等了一會。

  這五分鐘長得像是一年過去了。當它走完,悲鳴嶼行冥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劃開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時,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下來。

  ——就像是真正的神跡一樣。

  那些順著袖子流下來,滴落在地上,浸入地磚的血液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樣,從它附著的東西上脫出來,重新凝聚成最初鮮艷的顏色,乳燕投懷般地向著綻開的皮肉撲回去,血液倒流,傷口閉合,短短的幾秒鐘過去,岩柱露出的那一截小臂上恢復如初,甚至連先前經年的疤痕都像從未有過變化。

  朝日仿佛看了一場視頻倒放。

  悲鳴嶼行冥沒說話,他攥了攥雙拳,穩住自己的手,然後干脆利落地一刀扎進了肚子,然後砍掉了自己的左臂,這一次依舊沒有用多久,他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整個庭院都安靜了那麼幾秒鐘,然後朝日聽到了蝴蝶香奈惠壓抑的泣聲。

  「…………好

  。」產屋敷耀哉喃喃地重復了一遍,連茶杯碰到桌子底下都沒有管:「好!」

  生天目也很驚訝,他默默地劃開了自己的胳膊,然後發現他恢復得還不如岩柱快。

  「……對不起我是廢物。」鬼後退了兩步。

  迎著蝴蝶忍的目光,朝日歪頭衝她笑了一下:「早說會有辦法的嘛,你看你是不是對自己下毒下早了?」

  少女哭著罵了她一句,然後把她抱住了。

  在這之後藥要怎麼用就不是朝日操心的問題了,她想要驗證的東西已經得到了驗證,不管對朝日抱有怎麼樣復雜的情感,那位麥扎先生總是沒有對她說謊。

  那麼既然永生之酒的配方是真的,那個傳說中用於召喚惡魔的圖陣就應該也是真的了。

  ……確實是真的。

  朝日並不知道兩百年以前在船上煉金術士們是怎麼召喚出惡魔的,也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一個惡魔,還是有很多個在召喚的另一端等著,但她著實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不試白不試。

  而且她玩過FGO,她有聖遺物(不是

  每當看到三日月宗近那非人的美麗的臉,聽到從冰冷刀劍之中傳出的膝丸的關切聲,看到金黃酒液流過褐色玻璃瓶留下的水漬,看到流血的傷口層層閉合的時候,就會從心底裡再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超於人類的那一面,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隱沒在世界的背面,露出的一角有的赤誠美麗,有的猙獰邪惡,但都一樣神秘,讓每一個有幸見過的人都目眩神迷。

  銀光順著圓環的起始流動起來,明明沒有一絲風,空氣的流向卻切實地改變了,所有的有形的無形的東西都彙聚在了陣法中心,它們像一個小型風暴那樣旋轉,中央的馬戲團紀念幣紋絲不動。

  光芒熄滅下來的那一瞬間,一個人出現在了房間裡。

  這個人西裝革履,一頭金發,表情看上去一副苦大仇深的無奈樣子,並且長得有點像拉克。

  白發金眼的東方女孩兒沉默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終於嘆了口氣。

  「啊,果然是您啊,羅尼先生。」

  而那位羅尼先生也茫然地看了朝日一會,思考了一下,用手整理了下領帶,禮貌地開口:「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

  「喂您這是怎麼回事啊?!哪有召喚惡魔一開口問『你找我有什麼事』的!您不要這麼客氣啊!!也不要混在人類中間玩多米諾骨牌啊!!!馬蒂諾家族的大哥們知道他們天天和惡魔待在一起玩嗎!!!」

  這頓忍無可忍的吐槽大爆發把惡魔都說愣住了,朝日自從放飛自我了之後膽子是真的變大了,她一口氣把胸口的郁氣都吐干淨了,才感覺到自己冷靜了下來。

  惡魔想了想,發現這也不是什麼不能告訴她的事,於是誠實地開口:「我也不想,是艾爾瑪許願讓我一直陪著麥扎的,我這不就找了個人類身體嘛。」

  「…………」你是個投幣就會吐出禮物的自動販賣機嗎。

  對於這位在花街的時候見過,又給朝日寫了信的艾爾瑪先生,朝日還記得他,但這個時候果然還是先問點實際的東西。

  「我想問您一些問題。」

  「哎好你問吧。」

  「…………」饒是朝日知道惡魔這麼好說話的原因是他這一遭是被「召喚」出來的,要是街上碰到直接問多半不會這麼友善,她還是噎住了一下。

  「我之前總是會被莫名其妙召喚到別的地方去是不是您做的?」

  「是的。」

  果然那紀念幣上就是沾上了他的氣息她才會覺得那麼熟悉的。

  「……方便和我講述一下詳情嗎?」

  惡魔仰起臉回憶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當初

  有沒有一並答應了什麼保密條款,過了一會才對朝日點了點頭。

  和壓抑著怒氣的朝日不同,他從頭到尾都非常平靜,很顯然他並不關心朝日經歷過了什麼,是不是差一點死了,他只是皺著眉,從浩瀚模糊的回憶中翻找出一些她想要的答案。

  ……只有這個時候,這位打扮得一絲不苟,像個普通人類上班族的惡魔,才真切地散發出了一些非人的氣息。

  「你的情況確實很特殊。」惡魔停了一下:「那個召喚我的人也很特殊,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那樣,呃,更符合你們人類對『惡魔』定義的人。」

  「你把我們也嚇了一跳。」


第152章 一百五十む翻身農奴……後篇め

  其實不怪以前主公他們每次一聽到朝日說她最近又遭了什麼罪,就控制不住地覺得有點好笑。

  她自己活到現在,所遇到過的種種倒霉,現在看起來。

  ……確實挺好笑的。

  惡魔講的事情也並不復雜,他其實是一個從業時間不太長的惡魔,這麼久了也就只被兩百多年前船上的那一批人成功召喚出來過。

  惡魔召喚其實是一件很有門檻的事,沒有正確的手法輕則浪費材料和精力,嚴重的話甚至可能把自己炸死,所以只要將惡魔召喚出來,煉金術士們的計劃基本就完成百分之九十九了。

  畢竟很少有人是像朝日這樣,和惡魔關系匪淺,甚至還有聖遺物的。

  惡魔那個時候問了一圈大家都有什麼願望,然後發現人類的願望真是千奇百怪,完全是惡魔拍馬都想不到的程度。艾爾瑪希望惡魔近距離陪著麥扎,直到他能真心地笑出來為止,導致他幾百年了還在黑幫中間混日子,雖然不排除他自己就很喜歡這樣的生活的可能性。

  那時候船上有一個人,說他對一個事挺好奇的,問惡魔要不要幫他一把,他們一起做一些實驗。

  現在看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那個時候還很幼稚,思想不太成熟。

  這只是一個睡覺時一拍腦門想出來的問題:如果讓一個人不間斷地,不能拒絕地救助別人,做普世意義上的「好事」,他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是會出現一個真正的「英雄」嗎?還是會出現一個真正的「惡人」?還是大家最後都會變成「瘋子」?

  這像是故事接龍裡,給出一個開頭,接下來全然任事態自由發展,最後寫出一個出人意料的故事,出發點只是一個人的好奇心,只不過故事是在真實世界裡,由一個活生生的人來上演的,具備了小說家們所夢寐以求的自然合理與天馬行空,而想看故事的人只要站在實驗者的角度上觀測就好了。

  「…………就因為這個?」

  朝日茫然地看著惡魔:「他閑的嗎?」

  「他確實挺閑的。」惡魔誠實地回答道:「據我所知,除了我這裡,他還同時進行了多個實驗,每一個的無聊程度都和現在這個差不多,你們的世界在他眼裡就是個大實驗場吧。」

  「那為什麼會找上我?」

  這一點惡魔也挺費解的,但有一點他要糾正:「事實上,不是我們找上了你,而是你找上了我們。」

  「當初選人是分成兩批的,一批是在世界範圍內,針對不同年齡的普通人隨機篩選,」關於這一點惡魔也有話要說:「本來以正常人遇到的危機,只要身體強壯一些,機靈一些,致命的幾率還是比較小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日本範圍內的候選人總是死得飛快……」

  可不是嘛,日本範圍內遇到的都不是人,再機靈能有什麼用啊。

  可能是朝日的嘲諷表現得太明顯了,惡魔撓了撓頭:「你知道,我其實是懶得管這些事的。」

  「我不知道。」

  「好吧,好吧。我其實是懶得管這些事的,日本的情況也是你來了之後我才明白怎麼回事的,我只負責選人加上限制,又沒有那個閑工夫每天看著你們。」

  女孩沒說話。

  「總之,和普通人相區分開來,另一批人是尚未喚醒意識的人造人,這一批人就算是空白對照組吧,『人生的起點從故事開頭開始的,真正的主人公』——當然這話不是我說的——大概放了那麼幾十個人,你是唯一一個被放到日本的。」

  「人造人是需要激活才有意識的,但在我剛要激活的時候,你居然自己就醒了,不僅醒了,連樣子都變了,當時可給我嚇了一跳。」

  「我那個時候短暫地觀察了你一陣子,發現你不僅

  是自己把自己激活了,甚至還完成了對身體的改造,似乎記憶和語言系統都重塑了一遍,簡直像是另外一個人在這具身體上蘇醒了,」金發的惡魔看著朝日:「所以那個時候,你一直是觀察的最重點對像的。」

  「在你的前兩次召喚結束之後,你同批的人造人就因為相比之下沒有什麼觀察價值被統一停機了。」

  艾妮絲曾經說過,人造人的性命控制在主人手裡,只要主人一個念頭就會毫無抵抗地死去,這個過程有的人喜歡稱為停機。

  「……所以你們可以操縱我被召喚到哪裡?」

  「那倒不行,其實我是可以做到的,但委托人要求的是『天然』嘛,所以這是完全的隨機事件。」

  懂了,純是我自己倒霉。

  「事實是你是日本地區唯一一個現在還活著的候選人,雖然我已經很久沒有再管這檔子事了,但上一次我看的時候,除你之外的就都死光了。」

  他說「死光」的時候,輕描淡寫地像是在說某種得了流感的兔子。

  在非人的東西眼裡,在惡魔眼裡,在鬼眼裡,人類這種東西,可能和家畜確實也沒有什麼兩樣。

  「所以觀察了我這麼久,你們還滿意嗎?」

  「這個問題問我沒有意義,畢竟我不怎麼關心你們的事,我也搞不懂這麼弄有什麼有趣的地方。」

  惡魔像是個對著猴子講道理的思修老師,再次無奈地嘆了口氣:「無意冒犯,但你此刻的憤怒也毫無意義,畢竟對我來說『選幾個人幫我做實驗吧』和『在麥扎能露出笑容之前,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是差不多的東西,都是願望而已,我是不會有你們人類所說的『良心』的。」

  他是真的學會了很多人類的詞彙。

  「而且硬要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但我可以肯定,是你自己闖進這個實驗中來的。」

  「哦,那對不起啊。」

  「……你看。」惡魔再次無奈地停下了。

  以人類想像中的惡魔的樣子,金發惡魔的脾氣確實很不錯。

  不過評價人類的話,還是人類自己比較在行吧。惡魔想起從前那人對自己說的話:「你確實是這兩百年我們見過的精神強度最匪夷所思的人,日本的環境是所有實驗品中最險惡的,這裡面你的次數最多,身體條件也最差,在人造人裡也是殘次品的程度,但除了你之外的實驗品基本上瘋得瘋,死得死,都不剩下什麼了。」

  她既沒有變成英雄,也沒有變成惡人,甚至也沒有變成最容易的瘋子。

  ——她居然還是她自己。

  明明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經歷和能力,但就是像根雜草似的一直不死,甚至在遭遇了如此之多能把比她大比她強的人逼瘋的事之後,還能笑得出來,那笑容的弧度和她第一天掉在大街上的時候別無二致。

  這事情簡直像是一塊寶石掉進了泥坑裡,撈出來看的時候居然還是原本的顏色一樣奇怪,以至於觀察的人完全看不懂,也不理解為什麼會是這樣,這實驗完全超出了範圍,失去了它原本的意義,反過來倒逼觀察的人反思他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還不是那麼深刻。

  朝日一言不發地聽著,並沒有感到一點高興,她打不過惡魔,就像它自己說的,打惡魔當然也沒什麼意義,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對誰發火,造成她倒霉的源頭是個永生的人,她作為人造人的生命被他握在手中,中斷就像眨眼一樣容易。

  她之所以還活著,很有可能只是因為自己作為實驗品沒什麼價值了而已。

  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世界上的苦難就是像□□一樣的東西,沒有規律,不講道理,無論怎麼努力,都不能逃過被選擇。

  當然了,她聽到自己心裡的聲音,它很委屈地

  說,我當然和其他人不一樣了,那個人可是真的有在豁出性命保護我啊,只不過真的太不走運了,才讓連最簡單的願望都沒能達成。

  「所以我是版廢稿?」

  惡魔看著她的表情,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所以這個實驗就被徹底地丟到了一邊。停止的契機是他的好朋友艾爾瑪知道了這件事,親自去看了這個傳說中的實驗品,親自說服了他的摯友就此收手,這位喜歡微笑的外國人可能真的是個好人,麥扎能這麼輕而易舉地將永生之酒的配方交給朝日,就有他的擔保在裡面。

  這就算是對她的補償了。只不過也沒什麼人問過她願不願意就這麼和解。

  「好了,我要說的說完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這個叫做朝日的人造人是兩百年來唯一一個反過來找到了它的人,但撫慰人類的心理並不是惡魔的工作,它友好又無情地問道。

  人類女孩低著頭,雪白長發順著肩頭滑下去遮住她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她的樣子說不清是憤怒還是疲憊,讓惡魔覺得她就此瘋了它也不會意外。

  「他是誰?」

  「哦這個,」惡魔的語調微微地揚起來:「我還是挺好奇你會怎麼做的。」

  他的表情一改剛剛公事公辦的樣子,像是讀了一整章無聊的流水賬,從這一個段落開始才真正覺得有趣起來一樣,帶上了一點真正的興趣:「這個人現在和你算是親屬呢。」

  「是你名義上的外公,夏奈·拉弗雷特非常尊敬的父親,現在在監獄的休伊·拉弗雷特哦。」

  這個不得了的巧合惡魔看了也直呼驚奇。

  「怎麼樣?要做點什麼嗎?」

  「嗯。」足足五分鐘過去,朝日嘆了口氣,她像是完全想通了什麼似的,向後一躺,那種穩定的,雜草般的意志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是還有件事要做。」

  迎著惡魔詫異的目光,女孩微微笑了一下:「您忘啦?」

  「我只是問了點問題而已,我還沒許願呢。」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一む來了め

  『兄長,你說她最後許了什麼願望啊?』

  『怎麼啦,好奇丸想知道嗎?』

  『倒也不是那麼感興趣……我叫膝丸啊兄長!!』

  薄綠發色的付喪神激動完之後又默默地「坐」了回去,他依舊處於一片漆黑之中,這是刀鞘裡的世界,完全由靈力支持,數月前他還是沒有形狀的。

  現在他已經有半個身體了。膝丸心情復雜地握了握自己剛剛生出來的手,這種擁有身體的感覺的確讓付喪神無法抵抗,怪不得山姥切這家伙寧願天天打工都不樂意再回去刀裡了。

  ……但這也就意味著,那位鶴丸國永還剩下的部分,是真的不多了。

  一旦有了身體,說不准會被立刻干脆利落地送走吧。太刀出神地看著對面哥哥奶白色的頭發,畢竟那女孩連那個變成鬼的同伴都拒絕了,完全就是一副誰都不想要,只想一個人待著的樣子。她現在也有了那種可以讓身體快速恢復的藥,所謂源氏的重寶根本也不再需要了。

  『覺得寂寞了嗎?』有著同樣金色眼睛的哥哥抬起頭來,眉眼彎彎地問道。

  膝丸垂下眼睛,低低的聲音傳出來:『……嗯。』

  『明明一開始還看不上她?』

  『就,就是塊石頭!揣著這麼久也有感情了吧!!』太刀條件反射反駁,說到一半又覺得這話同樣適用朝日,小聲悶悶地又重復了一遍:『對啊,就是塊石頭,這麼久也應該有點舍不得吧……』

  然後他感覺到頭頂被哥哥輕輕摸了摸。作為一把刀是基本沒有過被「摸頭」這樣的經歷的,青年細長手指插|入發絲間細微的力道非常奇妙,在沒有太陽的漆黑中竟然帶給了他一絲溫暖安慰的感覺。

  『好啦哭丸,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要趁早習慣才行。』

  『我們到底哪裡比不上他了?我就算了,明明都是白發金眼,她為什麼就是不喜歡兄長!!』

  髭切很無奈地笑了笑,像是看著幼兒園的傻孩子似的又拍了拍他腦袋。

  他明明在笑,眼睛裡卻全無笑意,看起來比膝丸要寂寞多了。

  『我也不知道啊,她從很久以前開始就這麼偏心了。』

  朝日完全不知道刀們已經開始閑的聊天了,她本人還是挺忙的,鑒於最近身體好了許多,開始被主公納入訓練體系了。

  主公給每一個級別的隊員都制定了一個大體的鍛煉方針,看樣子就是衝著和無慘以及他的部下決一死戰准備的。

  低級別的隊員訓練體能和速度,保證在混戰中能比較順利地保全自己,在有機會的時候幫上一點同伴的忙;高級別的隊員在柱的手下進一步磨練戰技和呼吸法的運用,而柱基本都聚在一起研究怎麼開斑紋。

  「就先這樣,然後那樣,再彭一下子!然後當啷就開了!」甘露寺蜜璃比手劃腳,除了伊黑小芭內用一臉憐愛的表情注視著她之外,其他人都一副「這說的是日語嗎」的表情。

  當然朝日沒有什麼開斑紋的迫切需要,她用憐愛的表情同時注視著甘露寺和伊黑兩個人。

  不死川實彌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注視著她。

  「看我干什麼!」朝日感覺到後背快被燙出一個洞,扭頭:「這玩意是說開就能開的嗎!」

  「你不努力就永遠不能開!」

  「不開就不開唄。」這孩子一副已經放棄人生的樣子,安慰不死川:「別著急,開了也不一定能打過的。」

  然後她就被蝴蝶忍禁言了。

  偌大的一個鬼殺隊,竟然只有蝴蝶忍能管她,粉發的戀柱用憐愛的表情注視著兩個女孩子,雙手捧臉:「朝日和小忍關系真好啊——」

  注意到了一切的錆兔嘴角抽了抽,又看了看不知道眼睛在哪裡,

  一個人待著發呆的富岡義勇,嘆了口氣。

  斑紋這種東西,大概還得是生死之際才好激發出來,光坐著交流經驗是沒什麼辦法的,柱們最重要的任務還是抓緊時間熟悉一下別人的戰鬥方式,從單打獨鬥的模式轉變為和不同隊友之間可以順利配合。

  兩個柱在一起出任務算是對資源的極大浪費,所以從前沒有過這種情況,導致大家一旦開始配合起來簡直就是手忙腳亂,富岡不止一次被岩柱的鏈球打到,而有過對戰上弦之三的經驗的煉獄杏壽郎和不死川實彌對練的時候,差點一個不留神把後山點著。

  朝日混在一群柱裡面,居然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優等生,她完全沒有一個強者會有的自我中心,在戰場上是最會看同伴眼色的那一個,任何人和她配合在一起都不需要擔心自己的攻擊會落在隊友身上。

  至於她都有些什麼招式,在召喚終止之前基本上是鬼殺隊半公開的秘密,一半以上的柱都曾經在心中提前演練過,為了能在戰鬥的時候迅速控制住她,防止出現萬一刀劍相向被她殺掉同伴的事故。

  朝日被踢出配合訓練隊伍,只好一個人練習,試圖把『淨琉璃』看誰誰透明的時間練久一點。

  蝴蝶忍在休息的間隙就看到這家伙叼著草蹲在地上,一副入定的樣子使勁兒盯著她前面來接受試煉的灶門炭治郎看,甚至看得額角冒汗。

  「…………」黑發少女太陽穴跳了跳。

  「…………蝴,蝴蝶前輩。」灶門少年也很慌張,他覺得他在這不容忽視的熾熱目光下頭發都快要燒著了,小聲蠕動著嘴唇試圖問問蝴蝶忍這是怎麼回事。

  「前輩在努力修煉,灶門君,」蟲柱對他揚起一個溫柔的笑臉:「不可以亂動,也不可以多想哦。」

  「…………」紅發少年在這殺氣之下打了個激靈,茫然又委屈地退回去,扛下了所有。

  負責指導朝日體力鍛煉的是岩柱,她有點怕他,之前也因為獪岳的事情攏共沒和他說過幾句話,還聽說自己是岩柱比較討厭的類型,充滿擔憂,沒想到並沒有被怎麼為難,鍛煉過之後很順利地就通過了。

  「你覺得我會為難你嗎?」高大的僧人冷不丁開口。

  朝日誠實地點了點頭:「感覺我和您要求的水平還差得遠。」

  「不是這樣的,」岩柱搖頭:「你已經是不需要我的指導的程度了。」

  這話乍一聽就很嚇人,像是那種不寫作業的時候老師說的「我是教不了你了」,朝日嚇了一跳心想不至於啊,然後才意識到他居然沒在用修辭手法。

  「我對年輕孩子們唯一有價值的指導,就是為他們指出道路在什麼地方,除此之外,即使是繼子,柱也不可能教會他們更多的東西了。」悲鳴嶼行冥摸了摸手腕上的念珠:「而你很清楚自己的道路在什麼地方,接下來只要沿著它走下去就行了。」

  「……但還是感謝您的訓練!」女孩大聲道謝。

  「不要害怕,音柱是嚇唬你的,我不討厭你。」僧人失笑。

  「哎??」

  他頓了頓:「因為一些原因,我對膽子小的孩子有些芥蒂,但相處過之後,就會自然變好了。」

  「而且,我很感謝你為鬼殺隊做的事。」

  少女松了口氣:「我本來還以為您是會覺得用不死藥像是作弊的那種類型來著……」

  這下連悲鳴嶼都呆了一下:「能減少哪怕一個隊員的損失對我們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總算能理解主公時常在說起朝日對待他的態度上,非常無奈的「我也不是什麼魔鬼」是什麼意思了。

  「好,總之沒有被前輩討厭真是太好了——!」朝日能明白一點岩柱為什麼突然和她說這些,可能是為了在決戰前把誤會解開,讓孩子們都不留

  遺憾地去戰鬥吧。

  ……雖然這對她來說也不算是了不得的遺憾,但心情確實變好了。

  「嗯,」寬大的手掌小心地落在女孩肩頭,岩柱的語氣溫和:「去吧。」

  在訓練差不多收尾的第二天,主公將不死藥的事情告訴了所有的柱級隊員和破格升級的灶門炭治郎以及他同期的我妻善逸,栗花落香奈乎他們。

  所有在計劃中將參與與上弦戰鬥的隊員都被派發了一瓶,喝與不喝的選擇在他們自己,而柱級隊員是強制喝下了藥的。

  但好像大家對這個東西也沒有什麼抵觸,搞到最後只有朝日一個人還留著,抱著享受戰鬥,死了拉倒的積極想法參與進了最終決戰,幸好主公也沒給她布置什麼高級任務,就隨她亂竄。

  即使喝了藥之後沒有被鬼殺死的風險了,隊員們還是執意要將退役的煉獄杏壽郎和蝴蝶香奈惠留在主公宅邸,被他干脆拒絕。

  珠世用禰豆子的血和三日月宗近一起開發出的將鬼變回人的藥也終於做好了,禰豆子被炭治郎安置在鱗瀧先生那裡。

  「星星,你和三日月先生一起待一陣子,他不參與戰鬥又很厲害,答應我了會保護你的,所以很安全,」朝日抱著貓咪,連同他的毯子一起輕手輕腳地放下:「我看著你喝藥,睡一覺起來就應該都結束了。」

  貓咪在被她撒開的瞬間變回了少年的樣子,生天目天星拿著藥瓶,另一只手扯住女孩的衣角,靜靜地看著她:「我還沒有真心地笑出來。」

  「所以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要看見你。」

  他很少說這樣的話,朝日覺得有點好笑,她看著鬼咽下那些藥水,明明知道他不會有什麼正常的味覺,但還是給他嘴裡塞了顆金平糖。

  「嗯。」

  灶門炭治郎喝了永生之酒,一連接了五個任務,大肆顯擺他現在不會死了,還不怕太陽,並且遇到一個鬼,也不管人家能不能聽懂,就和人家嘮嗑,說鬼殺隊的主公找著了一種神奇藥劑,現在能跑能跳,簡直醫學奇跡,你們老板行不行,是不是饞哭了,就試著看會不會把無慘先提前氣死。

  這是直鉤釣魚,鬼殺隊暫停了新隊員選拔,將卯足了勁今年加入鬼殺隊保護朝日的前田光氣得半死,所有的訓練都已經完成,該說的話也都大聲地說了,所有人嚴陣以待。

  等著鬼舞辻無慘來。


第154章 一百五十二む干啥啥不行,倒霉第一名め

  鬼舞辻無慘來的時候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主公在院子裡精神抖擻地和他老婆玩手球。

  對於他將會來找上自己而不是灶門炭治郎這件事,產屋敷耀哉都不需要用到自己一族引以為傲的先見預知。

  「畢竟和擁有先祖日之呼吸傳聞的炭治郎相比,我比較好欺負一點嘛。」青年歪著頭笑起來,看上去無端小了兩歲,有了一點年輕人的樣子。

  這就是領導聰明的好處,連哪一天他會來都預感得到,大家只需要聽話在周邊守著就行,還差點為了誰在主公宅邸近距離埋伏打起來。

  朝日悄無聲息地蹲在樹上,手上拿著山姥切國廣的本體,付喪神的方便之處就是只要收回本體,就可以完全像一件物品一樣絲毫不引人注意,他倆這一組幾乎可以算是隱蔽性最好的一組。

  朝日是從半下午的時候開始蹲在這裡的,甚至還在樹上吃了晚飯,她閑得和膝丸髭切在腦內聊天,瞎聊一些關於一會到底會不會遇上鬼,無慘到底是不是舉家前來,她會不會倒霉遇上一個的閑話,並且因為等了太久,開始暢想等無慘死了她要去哪干什麼,刀劍到底喜不喜歡待在博物館,然後成功地又把膝丸惹炸了。

  因為在生天目變成鬼之後就沒再給山姥切輸送靈力了,朝日新生的靈力有一部分給了山姥切,導致他現在也能連上這條公共線路了,金發打刀默默地聽著膝丸炸毛,總覺得這是什麼朝日和髭切為了看他生氣故意進行的迫害,只有他本人什麼也看不出來。

  但他還是橫插一杠,趕在膝丸不搭理她的時候來了一句:「等結束之後,我還可以住在朝日家裡嗎?」

  在女孩肯定的「當然啦,被被可以住到天荒地老」中,把太刀氣哭。

  然後在殘陽合著最後一點點余暉沉沒在大地盡頭,把白日的最後一絲暖意也隨之帶走的時候,黑夜和那個支配黑夜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門外。

  朝日在前一天住在主公宅邸,百無聊賴中已經仔細全面地預測過了鬼舞辻無慘會以什麼樣的形像出現,在一群人裡面只有她和炭治郎見過無慘的次數多一點,而朝日更是見過那位的美艷婦女限定,和不成人形下水道污泥的形態,對他已經完全沒有什麼思維定式,猜的東西天馬行空以至於錆兔都看不下去。

  唯一一個真的好奇的人是真菰,朝日在她懷裡歪著,被她撓貓似的撓了撓下巴:「無慘真的可以變換形態嗎?」

  「可以的,不過我猜他要來見主公的話,會因為自尊心的問題,把自己拾掇好看一點。」

  不死川早就對這種春游前夜的氣氛感到不滿,冷哼一聲:「什麼樣子又不影響他的能力,不要老關注這些沒用的東西。」

  朝日看了他兩眼,然後扭過頭去認認真真和真菰咬耳朵:「別看他這個樣子,他一次也沒見過無慘!」

  然後她就被追著打,直到跑到她前面張開雙臂的富岡義勇吸引了全部不死川的仇恨,才得到解救。

  但她猜得還是挺對的,鬼舞辻無慘來的時候,西裝革履,身姿筆挺,頭發亮得光可鑒人,甚至背後還背著小披風。

  「你來啦?」產屋敷耀哉一個漂亮的起跳把球接住,樂呵呵地衝門口的無慘打了個招呼。

  鬼那一瞬間臉上的扭曲是可以把一個鬼殺隊員高興到拍著大腿笑五分鐘的程度。

  主公沒笑,他停下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這個面容扭曲的男人。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鬼舞辻無慘,和幾年前朝日形容的一樣,蒼白的臉色,紅梅色的艷麗眼睛,像獸類一般細長鋒利的瞳孔,以及明明被包裹在層層做工講究的布料之下,卻依舊散發著冰冷死氣的身體。

  鬼舞辻無慘甚至都等不及和他寒暄,直接一手貫穿了產屋敷耀哉的胸口。

  鮮血從傷口間汩汩流出,淅淅瀝瀝地灑落在地上,然後半秒鐘後重新掙扎著在空中聚攏,一滴不剩地回到了身體中。

  「沒想到,我們之間,居然是我先到達了那一步呢。」產屋敷耀哉緩緩地勾起了一個笑容。

  不是鬼。

  面前的這個男人並不是鬼。

  他渾身散發出的還是人類的氣息,卻做到了這種下弦都不一定有的恢復能力,被放出去打探的鬼甚至曾看到過灶門炭治郎在陽光下活動——

  「你是怎麼辦到的?」黑發紅瞳的男人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

  「不要想說謊,你的力量並沒有增強吧?讓你痛苦的方式我有一百種。」

  產屋敷耀哉卻沒有理他,自顧自說了下去:「你知道嗎?我們一族是因為你,才遭到詛咒,每一個出生的孩子都虛弱早夭,從沒有一個活過了三十歲。」

  「是嗎?」鬼舞辻無慘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一句,他看著這個平和的日式庭院,那附近至少藏著兩個柱吧。

  這種東西要殺死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根本無關緊要,重點是要知道鬼殺隊到底得到了什麼東西:「不要把莫須有的仇恨加注到我身上啊,這一千年來,我可是沒有受到過任何天罰。」

  「不僅沒有受到天罰,就連你們所謂的神明,也一次都沒有見過呢。」

  「所以青色彼岸花沒有找到,」在鬼陡然巨變的臉色裡,產屋敷耀哉衝他眨了眨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們找到了青色彼岸花?!!」

  青年再一次沒接他的話,不知道這是不是某種默契,有史以來將無慘氣炸的兩個人葡萄酒和鬼殺隊主公,這兩個人都不怎麼聽他說話:「無慘,你不是被放過了。」

  「你是被厭惡了。」

  「你夢想永恆,渴望不滅,為此不惜將所有擋在路上的東西一一掃除,但這世界上不止有人類和鬼,還有很多超出這之外的存在,你所做下的最錯的事,就是打破了這份自然的平衡,所有那些憤怒的冷漠的眼睛,都在暗處,一直盯著你看呢。你以為的天罰沒有降臨在你身上,你追求的希望也同樣避開了你。」

  下一刻他的右手離開了身體。

  「我可以告訴你這是什麼,這是一種藥劑,是神明送給鬼殺隊的禮物。」產屋敷耀哉面不改色。

  「你見過朝日和炭治郎了吧?」

  「別試圖用這種簡陋的話術來騙我了,你這個恢復的樣子……」鬼舞辻無慘終於也掌握了不聽人說話的技巧,他眯著眼睛頓了一下,咬緊了牙關:「那兩個外國人!!!」

  「無一郎,杏壽郎,忍……這些孩子,都是神明送給鬼殺隊的禮物。現在,雖然這並不是我們的願望,但我們的確比你先到達了你想去的那個終點。」

  無慘從來沒有如此後悔過自己那個時候沒有親自把那兩個外國人,和那個叫朝日的女孩抓過來,也從來沒有覺得產屋敷耀哉那張微笑的臉和不停開合著的嘴唇如此可憎過。

  「今晚也將是你的終點了,鬼舞辻無慘。」

  不該是這樣的,這個人本該疾病纏身,連站起來看到他都做不到,醜陋而虛弱地度過自己人生最後的時光——

  「等我吸收了你,我自然會有時間去找到他們,弄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的。」

  「那來試試吧。」黑發紫眼的青年微微一笑。

  他明明從沒有學過武技,卻在這一刻,在他筆直的身姿中透出了刀劍般銳利的鋒芒和意氣,仿佛這一生第一次這樣暢快。

  「你說得對,我確實沒有因為神明的藥劑而變得強壯,」鬼殺隊的青年主公纖細蒼白的五指輕輕地握了握:「但我也不會再變弱了。」

  「你呢?鬼舞辻無慘。」

  在鬼豁然睜大的雙眼中,整個庭院轟然炸開。

  摻雜了靈力的炸彈幾乎將他半個身子撕碎,交叉的兩把日輪刀從空中橫貫而來,砍在他匆忙拽下來格擋的肢體上發出金鐵相擊的聲音。

  不死川實彌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鬼舞辻無慘。

  白發青年此刻沾滿灰和血的臉看上去是更像鬼的那一方,他在半空中咧開一個笑容:「來吧!互相廝殺吧!!!」

  血色的荊棘枝從後方穿過無慘的身體,珠世的毒藥順著血鬼術的傳導飛快地襲來。

  「真天真啊。」紅瞳的鬼在四面楚歌中笑了一聲,他的再生快得不可思議,幾乎是毒藥將要抵達他身體的瞬間就攥住了那根荊棘枝,明明在抵擋著至少來自三方的攻擊,眼睛卻在看著重新凝聚了身形的產屋敷耀哉:「覺得這樣就能殺掉我了嗎?」

  在腳下踩空的瞬間,不死川只來得及發出了一聲充滿郁悶的「什麼?!!」。

  門——層層疊疊四面八方的門——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琵琶音,從視野所見的一切地方,密密麻麻地展開了。

  「這什麼東西?」朝日抓著山姥切連滾帶爬地落了地,才終於意識到無慘是真的一點都不打折扣地「舉家前來」了。

  ……上下左右,無數望不到盡頭的房間正在她眼前鋪展開來,像是一座積木組成的錯亂城市,將所有深入其中的人徹底地分散開了。

  「你的『淨琉璃』還能用嗎?」山姥切國廣變回了人形,一刀斬開了一個撲過來的鬼。

  「和不能用也差不多了。」朝日臉色蒼白地回答他,在付喪神疑惑的目光中解釋。

  在『淨琉璃』用光點代替鬼的視野中,密密麻麻的白光像夜晚的燈市一般擁擠地填滿了整座城,將她眼前照得亮如白晝。

  「這地方現在,全都是鬼。」

  「…………那隨便找個方向走吧。」

  朝日其實不太清楚山姥切國廣為什麼會選擇摻進這檔子事裡來,他所尋找的主人確實已經在一次召喚中死去了,朝日同惡魔確認了這件事,然後告訴了他。

  「就當告別了一個朋友,今後你想去做什麼就去做吧,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束縛著你了。」

  然而直到在戰前的時候,她才從主公那裡得知山姥切報了名,本來她以為付喪神是會像三日月宗近那樣選擇旁觀的,畢竟其實鬼和人對刀來說也沒有什麼差別。

  「就當是我想報答你吧。」金發付喪神摸了摸她的頭發。

  兩個人一路見門就進,至少殺了十多只下弦末尾級別的鬼,終於在不知不覺間,發現周圍的聲音逐漸安靜了下來。

  在叢林裡,越是安靜的地方,就越是說明有危險的東西。身後的退路在朝日踏進走廊的瞬間就消失了,那一扇門靜靜地合著,等著她來推開。

  「……希望別是童磨吧。」她嘆了口氣,一把拉開了門。

  ——朝日以為她能想到的最壞的情況就是童磨了,但當她看清楚那裡面端坐著的人形時,她才意識到,命運的惡意有一百種方式來玩弄她。

  ……那雙生機勃勃的草綠色眼睛裡曾經劃掉的「上弦」正端正地映照在瞳仁中間,將裡面的復雜情緒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

  端坐著的鬼有一頭凌亂瀟灑的黑色長發,鬼中少見的健康小麥色皮膚,只不過現在被雜亂的,還滲著血的花紋布滿,突起的脊柱刺破皮膚,像是一把從身體內部扎出來的尖刀,森白骨茬暴露在空氣中。

  那是朝日的朋友田中,而在他腳下,躺著生死不明的我妻善逸。

  「對不起啊朝日。」鬼有點難過地對她笑了笑。


第155章 一百五十三む唯有孤獨恆常如新め

  ……他看上去像是被打得粉碎,然後加入了不屬於他的部分,再被人手法粗暴地捏合在一起所形成的怪物,因此形狀可怖,不倫不類,讓朝日多看一眼就覺得眼睛酸得發痛。

  朝日終於知道為什麼一個多月前她發出的信始終沒有回音了。

  她早該想到的,鬼舞辻無慘一下子損失了那麼多上弦,連普通的鬼都被他抓來賦予了下弦的能力來擋住鬼殺隊員的腳步,又怎麼會放過田中呢?

  『人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彼此離散。』

  無論怎麼握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些沙子還是會無可奈何地流走。

  即使已經非常明白這件事了,每一次發生的時候,還是像第一次一樣難過。

  白發女孩垂著眼睛一言不發,整個房間安靜得只能聽到她細微的呼吸聲。

  「如果我早一點提醒你,會不會——」

  「當然不會啦。」鬼安慰地向她擺了擺手:「那可是無慘大人,想找我我還能跑了不成。」

  「沒想到我這副樣子,你也把我認出來了,謝謝啊。」

  名叫田中的鬼透過人類女孩的金瞳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樣。

  本來麥色的皮膚上像是用墨筆在上面畫了梅蘭竹菊花鳥蟲魚,風雅精致,和本人完全不搭的圖案在崎嶇的骨刺和縫合的皮膚上密密麻麻地排布,反而讓它們看起來更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怪異。

  田中自己很清楚這外貌挺嚇人,剛才那個金發的鬼殺隊小哥只看了一眼就叫得慘絕人寰,非常的傷害自尊心,而在面前的人類小姑娘看著他的時候,卻還是像挺久以前看著朋友一樣。

  他嘆了口氣。

  「就是我現在負責打架的那一部分不是我自己的,不太能控制得住,你要是打不過我的話,建議趕緊跑。」

  朝日搖搖頭:「沒關系,我先努努力,就算打不過也爭取和你同歸於盡。」

  她指了指田中腳下的善逸:「這是我的後輩,他還活著嗎?」

  「活倒是活著,暈倒了,得虧我現在不餓,需要我把他扔出去嗎?」

  「這兒的房間你可以控制嗎?」

  田中看著朝日,突然笑了一下:「這個是現在的上弦之四鳴女的血鬼術,都是她來控制的。」

  「唉,那算了。」朝日也嘆氣:「先讓他待著吧,別前腳出去,後腳就給扔到上弦之一那裡去了。」

  田中是看到朝日才想清楚現在這個無限城誰做誰的對手,大概率是可以操縱的,他這個老板不說別的,是真的睚眥必報。

  他的記憶在被抓回來的時候被洗掉過一次,那個時候渾渾噩噩除了吃什麼都不知道,一直到前兩天,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究竟是誰,比那位猗窩座老哥還要好上一點,畢竟他現在都沒想起來自己以前是干嘛的,他以為是他天賦異稟,現在想想大概是無慘故意讓他想起來的。

  「你要小心一點,」有著草綠色眼睛的鬼友善地提醒朝日:「我現在也是有好用血鬼術的鬼了。」

  「……你這是經歷了什麼?」

  田中摸了摸自己身上扎出來的骨刺,那裡的血流一直都沒有停下來,只不過是因為鬼強大的自愈能力而達成了某種平衡,才維持了這個不倫不類的樣子:「老板把我碾碎了,然後和另一個倒霉蛋捏在了一起。」

  看著朝日驟然瞪大的眼睛,青年把腳下的我妻善逸踢到一邊:「別這樣看我,我也沒料到鬼還能這麼弄啊。」

  「他不是嫌棄我的血鬼術嗎?我還以為他最多就是再給我點血,看看能不能把它催得有用一些,結果沒想到剛好今年有一個剛升下弦的鬼血鬼術很不錯,但就是變成鬼之前是位老師,身體弱了點……」

  連意識都不再留存,整個人連骨帶血地散成了一團餃子餡兒,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廝殺和吞噬,已經到了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誰的程度,只記得瑰紅色的雙眼,仿佛懸在天空中的一輪巨大的血月。

  「這倒是還挺有趣的。」鬼舞辻無慘這麼說。

  「那個老師叫壹原道齋,現在的狀態我說不好,」田中摸了摸他身上蠕動著,似乎下一秒就會活過來將他身體撕碎的圖案,像是修理俄國電視機似的狠狠一拍:「大概不算是活著了吧,他以前好像吃了不少他代課的小孩,聽說誰背不會課文就給誰吃了。」

  「總之,大概除了我,也沒什麼人會記得他叫什麼名字,鑒於我一會說不准要死了,這個名字就先交給你。」

  「那交給我也不保險。」朝日想了想,蹲下來寫在了昏迷的我妻善逸袖子上:「交給善逸吧,總覺得他看起來像是比較能長命百歲的樣子。」

  「所以你融合了他的血鬼術?」她選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嗯,他可以把『詩句』變成『現實』,確實比我的有用多了,不過可能是有意識在裡面,並不太聽我的話,不會手下留情的。」

  鬼嘴角有血。不光是嘴角,他身後洞開的門裡到處都是血和人的殘肢,顯然並不是「不手下留情」的程度,他殺了太多人,該背負太多名字,顯得「田中」這個名字開始變得諷刺起來。

  「對不起啊,朝日,我也不想這樣的。」他又道了一遍歉。

  朝日什麼也沒說,她沉默了一會,問了最後一句話:「那你現在,能嘗到味道了嗎?」

  ……啊。

  那一瞬間由於太過溫暖和難過,而從心底湧起來的酸澀幾乎漫上了眼睛,那種朝日覺得熟悉的豁達笑意從青年的臉上像冰雪一般哢啦啦地崩碎掉下來,露出底下滿含的委屈和疲倦。

  「不行啊朝日。」

  她的朋友像個小孩子一樣搖著頭,低下去不讓朝日看到他的表情。

  「不行啊朝日,明明那血鬼術已經不在了,但還是苦的都是苦的,我吃不下去,我真的想吐,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受不了了——」

  『不行了。』朝日聽到膝丸的聲音。

  「讓我死吧。」

  朝日伸入懷中的那一只手緊緊握著她的那一瓶永生之酒,眼淚順著臉頰落下來。

  她一根一根地松開手指,按住了刀。

  太刀出鞘的時候發出鳥類啼鳴一般悅耳的聲音,少女橫刀站著,努力露出一個笑來:「嗯。幸好你遇到的是我,他們說我的能力不太疼。」

  「哎,疼也沒關系,」田中也笑了:「再也沒想過比這個更好的事了,這輩子真的好難,我不想待了,趕緊投胎吧,我想回家。」

  我也好想回家啊。

  無之呼吸-二之型-『無間』

  血鬼術-『紙中天』

  流水般雪亮的刀光和蒼白骨刃在半空悍然相撞,朝日聽到溫潤清雅的男聲,像是嘆息一般吐出字句。

  「誰家蓮花吹散——」

  碧綠的蓮葉從刀光相接的地方無窮無盡地生出來,她一腳踩進水中,突然明白了田中告訴她的「將詩句變成現實」是什麼意思。

  絲絲縷縷的冷香順著風吹入肺腑,飛濺而來的每一盞花上都是避無可避的劇毒,蜿蜒藤蔓捆住腳踝,扎進身體,視野在曲水幽徑的好風光裡苟延殘喘地劇烈閃爍。

  黑發少女單刀插在地上支撐起身體,看著面前頭頂有血潑過的男人,他站在滿室的蓮花中間,執著兩把金扇子。

  「雖然也是可愛的女孩子,但果然還是更想見到小朝日啊。」

  童磨微笑著,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朝日沒空理你。」

  蝴蝶忍一眼都不想多看他,言簡意賅地回答道:「下地獄的話還是我來送你一程吧。」


第156章 一百五十四む整個無限城亂成了一鍋粥め

  不得不說鳴女真的很會安排,童磨和蝴蝶忍簡直是命運的相遇,這兩個在今天這面之前就已經隔空結仇到蝴蝶忍不把他打死誓不為人的程度了。

  「這件羽織有點眼熟啊……」容貌俊美的鬼舔掉嘴角的血,歪著腦袋沉思。

  他身後才是真正的屍山血海,田中看了都要震驚的那種,很多女孩甚至都只被挑挑揀揀地咬了一兩口,像是剩下的廚余垃圾一樣被隨意地扔在那裡。

  而童磨最讓人生理不適的地方就在於,他站在血泊中,卻還在刺鼻的腥臭裡散發出一點遙遙的蓮花香氣。

  「這是你們先前突然不出來獵鬼的時候我找到的孩子們哦,怎麼樣,有沒有覺得有些愧疚?」

  很顯然,他的人類語言學研究已經獲得了巨大的進步,在拱火方面一日千裡。

  要說膽子,在蝶屋那一群人裡,整天都很生氣的小葵大概是最小的,朝日也很容易受驚,位於中間的是蝴蝶香奈惠和栗花落香奈乎,而其中最行的是個子最小的兩個,蝴蝶忍和前田光。

  前田光是因為缺心眼兒,輕易意識不到面前的東西很可怕,而蝴蝶忍則是因為脾氣差,在害怕之前先被氣昏頭,從而就不怎麼害怕。

  鑒於她一心想要收拾童磨,朝日已經有意無意地給她講了不少童磨的事,以至於她現在站在這玩意面前,竟然一點也沒有體會到朝日說過的驚悚心情,滿心只有嫌惡和仇恨。

  「羽織是我姐姐的,你沒能殺掉的花柱。」

  「唔……來給姐姐報仇的嗎?」童磨看上去想伸手摸摸她的臉,但看到她一臉想吐的樣子,感覺受到了傷害,就放棄了。

  「那你要加油呀,畢竟我記得,那個用花之呼吸的女孩子好像比你要更厲害一點呢。」

  輕薄鋒利的金扇子筆直穿過蝴蝶忍的側腹,上弦之二露出一個笑臉來。

  下一秒這個笑臉僵在了臉上。

  被他的扇子劃開的地方原樣合了回去,好得就像是完全沒受過傷。

  「嗯,我加倍努力。」蝴蝶忍也露出一個笑臉來:「畢竟你現在也不占什麼優勢了嘛。」

  「原來鬼舞辻無慘沒有告訴你啊,本來還以為你排第二會很受信任呢,看來你在鬼裡也是個不受歡迎的怪物嗎,真可惜。」

  如果朝日在現場,她一定得給這兩位在陰陽怪氣上旗鼓相當的對手鼓個掌。她和蝴蝶香奈惠嘴都笨,童磨哪受過這個,連笑都不笑了,干脆利落地發動了血鬼術:「那先來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讓我看看你哪裡不一樣了吧?」

  「你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啊。」

  全身刺青的上弦之三抬起頭來,目光越過了面前的灶門炭治郎和錆兔,筆直地對准了最後一個拉開門進來的人。

  「是的!受傷了!」煉獄杏壽郎單手握著刀,大聲回答他。

  「果然,已經臻至純熟的武技還是會逃不過肉體的限制。」猗窩座看著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煉獄杏壽郎,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我上次就應該把你殺了的,杏壽郎。」

  「不要說的像是你手下留情了一樣,」炭治郎滿臉生氣:「明明是你想做卻沒有做到吧!」

  「哼,你還在啊,」桃紅發色的鬼對灶門炭治郎沒什麼好印像:「上次那小姑娘呢?」

  「那家伙不在啊。」

  被無視了一瞬的不死川實彌一刀揮過去,從牙縫裡擠出個笑來:「要不先拿我湊活一下吧?」

  他現在滿心郁氣,踩空的時候他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鬼舞辻無慘分開的,對自己的運氣已經無語了,可能和鬼天生互相排斥。

  更令人生氣的是,在那一瞬間門關上的余光裡,不死川實彌看得很清楚,富岡義勇那家伙!擺著一張無辜又迷

  茫的蠢臉!和主公還有鬼舞辻無慘一起掉下去了!!!!!

  憑什麼!!!

  煉獄杏壽郎仿佛聽到虛無中不死川內心的吶喊,有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開始逐漸理解為什麼朝日老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招他了。

  但他還是給猗窩座說了句公道話:「猗窩座閣下也是很優秀的對手!所以不要傷心了不死川!打起精神來戰鬥吧!」

  上弦之三並沒有因為自己被小看了而生氣動怒,自從上次無限列車之後他就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麼重要的事,成天腦子裡都在想,以至於對於那些平時可能會把他氣的暴跳如雷的小事都不那麼在意了,他這時候奇怪的是另一件事。

  ——這幾個人,擺出了一副和鬼一般游刃有余的架勢,在享受戰鬥。

  「難道這就是無慘大人說的,你們最近的新倚杖?」猗窩座看著煉獄杏壽郎臉頰上飛快愈合的傷口,茫然地端詳了一會問道:「傷口可以飛快愈合?」

  「唔姆!現在我們站在同一起點了!」

  橙發的前任炎柱點點頭,坦坦蕩蕩承認:「雖然我現在的武技不如從前,甚至還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我戰鬥的熱情並沒有因此而熄滅!更何況,我身邊還有令人敬愛的伙伴!他們每一個都比我更強大,這次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來吧!」

  猗窩座也興奮起來了:「那好,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那麼自信,但是來暢快淋漓地決一勝負吧——!」

  鬼殺隊究竟為什麼這麼自信?

  鬼舞辻無慘在劇痛之中茫然地想著,就憑這藥嗎?

  被他吞得七七八八的珠世,走兩步就面色蒼白的產屋敷耀哉,被妓夫太郎打得一蹶不振的宇髓天元,和看上去腦子不太好的富岡義勇……他面前都是一些廢物,哪怕喝了藥之後殺不死了,卻也沒有讓他們變強,依舊還只是廢物而已,還做不到殺死他。

  這麼一群廢物,在他的地盤上,在他的安排下戰鬥,在他的賜予下經歷著生不如死的疼痛,怎麼還能擺出這麼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來呢?

  「產屋敷耀哉,如果你是在打著將我拖到太陽出來的心思,我勸你可以歇一歇,」一手再次穿透了宇髓天元胸膛的鬼舞辻無慘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沒有辦法嗎?只不過現在折磨你還讓我覺得有趣而——能不能別再像只蚊子一樣叮來叮去了?!」

  他嫌惡地甩掉手臂上扎著的苦無,一根長長的骨刺立刻穿透了產屋敷耀哉的腿。

  黑發紫眼的青年伸手把它拔掉,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痛苦:「雖然你一副看不起這個笨辦法的樣子,但事實就是,我們不怕太陽,你卻是怕的,鬼殺隊優秀的孩子們即使做不到殺死你,拖住你也還是夠的。」

  「而且你現在中毒了吧?自愈變得比爆炸那時候慢了。」

  「這點毒已經代謝完了啊,」鬼舞辻無慘氣得面色同樣慘白,卻是因為鳴女反饋回來的另一個消息——一直藏身在無限城中的她就在剛才被伊黑小芭內給找到,不能分心幫老板移動位置了——「既然你死不開口那藥在什麼地方,那就讓我先來試試把你吞噬掉,我會不會擁有永生的能力吧。」

  朝日開始有點後悔自己決定不喝那藥了。

  田中這個新的血鬼術真的非常難纏,太痛了。

  「杜鵑鳥啊——」

  又來了。她在這聲情人般的呢喃中條件反射地想要捕捉天空中翅膀的影子,田野和森林未褪色的淺綠層疊著剛剛的大海殘留在視網膜上,讓她現在看什麼東西都是似真亦幻,拔刀甚至會撞到牆壁。

  「這雨,」

  幾乎是這個詞一出來,她就知道自己又被晃了。

  和杜鵑一點關系都沒有,綿綿細雨從屋頂的天花板上落下來,全方位無死角地組成了溫柔危險的簾幕

  ,水滴在觸到朝日皮膚的前一刻驟然帶上了刀子般鋒銳的冷光,剮開她的身體就像是擦蘿蔔絲似的輕而易舉。

  「——只落在我身上嗎?」

  青年骨肉崎嶇的怪異身體在雨幕中倏然一閃,膝蓋重重地頂上了朝日的腰間,而那刀子般能把地板扎穿的雨點就像有默契似的,精准地避過了他自己,把她「這次聽起來是無差別攻擊」的天真想法擊得粉碎。

  女孩被撞得頭暈目眩,在空中只來得及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她橫著從雨幕中自房間的一邊飛到另一邊,落地的時候覺得自己像是被凌遲了一遍,從裡到外都碎了。

  田中真的有在說實話,切入戰鬥模式的他就像是被那位血鬼術的擁有者爭奪著意識一樣,下手毫不留情,連說話都變遲鈍了。他本來在血鬼術沒用的時候就以出色的身體素質聞名,光是赤手空拳地和他打架,就像是在面對不用羅針的猗窩座,而壹原道齋這個念詩的血鬼術簡直讓他如魚得水。

  說句令人生氣的話,他眼睛的「六」真的毫無參考價值,朝日不清楚黑死牟是怎麼一個實力,但至少童磨現在是一定打不過田中的。

  她在地上飛快地滾了一滾,避開他扎過來的一條骨刺,然後感覺到牆角有個東西動了動。

  「唔……」我妻善逸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他剛好像夢到自己進到了一個有恐怖怪物的房間,嚇得大叫一聲霹靂一閃,然後就徑直閃到了自己家裡,一直快樂地睡到現在才覺得自己該起床了。

  一個血人飛奔而來。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靠這是什麼東西啊你不要過——哎?朝日前輩?!!!」


第157章 一百五十五む沒有文化め

  哦,是善逸醒了啊。

  朝日突然想起來這孩子還在,陡然一害怕。田中之前對善逸的「放過」舉動完全是建立在他暈著,沒有辦法造成有效攻擊的前提上,現在他醒了,戰鬥又是壹原道齋來的——

  果然,田中歪著頭看了一眼朝日:「啊,糟了。」

  「茶煙與柳枝——」

  朝日頭都痛了,「戰鬥系統」受到威脅,簡直就像分裂成了兩個人,另一道低沉溫柔的男聲追著她又疾又快地響起來,都不顧念詩的節奏了,跟說繞口令似的。

  「齊搖曳!」「善逸快跑!!!」

  這句話落下整個房間的狀況簡直可以算是群魔亂舞,裊裊的煙霧確如詩中所說,無形無聲飄飄蕩蕩,和「柳枝」一起宛如映在牆上的紛雜樹影被風吹動一般,搖曳了起來。

  吃過七八回苦頭的朝日已經在用無間閃了,而剛睡醒的善逸還呆在原地,腦子沒有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一縷輕煙靠近了他的胳膊。

  「哇靠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

  金發少年尖叫著跳起來,眼睜睜看著鬼殺隊號稱刀槍不入浸水不濕的隊服被硬生生地腐蝕掉了一層,條件反射般一刀揮出去「霹靂一閃!!!」

  奔雷般的金色刀□□勢磅礡瞬息而至,筆直地衝著半空中的朝日就去了,她也條件反射般地一矮頭,霹靂擦著她腦殼頂閃過去,入牆三分,讓她禁不住摸了摸自己涼颼颼的頭頂,咽了口口水。

  ……要不是在後輩面前,她簡直就要哭出聲來。

  「哇,你這個後輩不得了啊朝日。」尚且清醒的那部分田中都驚了。

  雖然他說風涼話,但朝日並不和他計較,她見縫插針地趕緊提醒我妻善逸:「這煙霧打不沒的,小心你腳下的柳枝!」

  「哎?」這時候我妻善逸也發現了,被他慌不擇路一記斬擊揮出去之後,那些「茶煙」無比溫順被打散,卻沒有消失,就像刀不可能殺死水和影子一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重新彙聚成型,而一齊搖曳著的另一部分,具有實體的那一部分已經悄無聲息地搖曳到了他的腳下。

  朝日沉默地把眼睛閉住了一下。

  簡直像是跳大繩的時候被呼嘯而過的麻繩一鞭子抽在腳踝,我妻善逸當場就飛了出去,像朝日在雨中時一樣橫穿了半個房間拍在牆上,搖曳的茶煙宛如聞到味道的鯊魚,頃刻之間覆蓋了他。

  ……幸好他喝酒了,要不然這一下就可以給孩子准備後事了。

  聽著孩子殺豬般的慘叫,朝日把後半口氣嘆出來,覺得自己今後的人生中可能都會一聽到「搖曳」就渾身都痛。

  「……你好強啊。」她最苦的地方是明明一邊在戰鬥,還得不停地和田中聊聊天,以防止他的那一部分人格先於□□被壹原道齋的戰鬥系統吞掉。

  「我知道你想說『你好欠打』,其實你不必這麼委婉的。」田中很難受,他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親身圍觀壹原道齋痛揍自己的好朋友,心下也十分過意不去。

  當我妻善逸重新長好了身體,那些煙霧就消失不見了,這個名叫紙中天的血鬼術倒是也給人留了一絲活路,每一句詩的持續時間都不算太長,並且過了這麼久,朝日也愣是沒聽過一句重復的。

  不愧是國文老師,如果這玩意給朝日來用,她沒過十分鐘就要沒詞了。

  難道真的要和他拖時間拼到他沒詞嗎?朝日悲傷地想,一邊蹦到鬼的身邊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給他一記海上生明月。

  這一下宛如給植物做造型,把他突出去的骨刺削了個七七八八,整個鬼都平整了不少。

  「不行啊。」田中像個受虐狂似的搖頭。

  事態真的很糟糕,哪怕能從這密集得令人喘不過氣

  的詩句攻擊中抓住機會,朝日也不能單憑一下就把田中殺死,而下一句就已經緊接著來了。

  簡直像是善逸給了他靈感,讓他想起了句新詞一樣:「閃電——橫切過雨中,」

  朝日和善逸齊齊矮身,避過橫切過雨中的閃電。

  「讓這涼意也帶電!!」

  艸!!!!!

  什麼東西!這誰寫的?!!有那麼兩秒鐘朝日被電得動彈不得,眼看著同樣動不了的我妻善逸被一腳踹進牆裡,對深受大家敬愛的俳句大師,滿心都是髒話。

  善逸頭也大了,這對沒怎麼上過學的他來說簡直是精准打擊,他還沒有習慣自己的不死狀態,一頭扎進無限城之後就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挨打,感覺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卻絲毫沒有摸清楚頭腦。

  少年還是聰明的,他把自己從牆上摳下來之後只思考了兩秒鐘,就出聲問朝日:「前輩,能把他舌頭割了嗎?」

  好家伙,心狠手辣。

  朝日在心裡感嘆了一下,回答他:「不行,我試過了,那個應該不是用嘴說出來的。」

  她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地方,頭甚至因為失血而有點暈了,按理來說是應該退出戰場,交給現在是不死狀態的我妻善逸的,奈何雷之呼吸這孩子簡直就是被血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那老師的詩一句接著一句,簡直讓人敬佩起他的文學素養,而朝日和善逸沒有血鬼術,也沒有文化,東躲西藏,甚至會因為聽不懂詩在說什麼而反應不及,只覺得痛而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打了。

  朝日的四之型『富岡義勇』是用來屏蔽精神上的擾亂和幻境的,但田中念出來的詩作用的對像並不是她,而是她周圍的環境,於是她這好不容易悟出來的一型只能被她用來提神明目。

  「不許你欺負朝日前輩!!」在又一次險些被砍掉手之後,少年的不甘心積壓到了極點,明明是個攻擊還沒落在身上就已經開始害怕得閉眼的孩子,卻硬生生地眼睛都不眨扛住了隨幻像而來的刀光劍影,擺出了起手式。

  這是他自創的七之型,速度和威力甚至在一之型之上,突進的雷光將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足下何時來到了我的足下小蝸牛——!」

  「?」

  還沒等朝日弄明白這rap一般超高速的一句該怎麼斷句,打算突進的善逸身體拔地而起,簡直一個閃現徑直到了目的地田中的腳下。

  雖然和計劃中有些不一樣,但七之型火雷神還是准備就緒——

  「頭戴有名的加賀笠一路飄散……」

  揮舞的刀光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一樣慢了下來。

  「雪白櫻花芬香。」

  善逸被蠱住了的表情非常熟悉,就是他每每談論起自己自己未來老婆的樣子。好了,朝日知道這是首描寫美女的詩了。

  她有兩個失誤,一在慌忙中忘了我妻善逸沒有相關的型,是會陷在幻境裡的;二是因為田中每次只說一句,就覺得他不能連著兩句一起說。

  她忘了一些重要的事,而善逸半揮出去的火雷神卻沒有忘記她,女孩不得不又榨出一點體力來硬接了一個無間才逃出了後輩的技能範圍,她摸著自己閃到的老腰做出了決斷,一腳把熟睡中的善逸踹出了門。

  這家伙在這裡沒有一點用,還是去別的地方發光發熱吧。

  「哇,你把他踹去黑死牟那裡了哎。」田中向著房間破洞裡男孩墜落下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那麼一瞬間朝日是因為自己的壞運氣而感到有些愧疚的,但很快她就調整好了心態:「是我對不起他。」

  戰鬥又回到了正軌。

  田中的意識活像是越來越少了,看來這就是他用血鬼術戰鬥的副作用,朝日現在還不知道如果被壹原

  道齋的這一部分完全吞掉會發生什麼,但絕不是他希望的,她還是試圖盡力避免這個情況。

  天聊到這個份上,能聊的都已經聊完了,似乎能用的辦法也已經用完了。朝日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要死。

  「對不住啊田中,本來想幫你一把的,結果我太菜了。」

  「吉野山!即便跌倒,也倒在櫻花上。」

  低沉溫潤的男聲陰魂不散地想要她死,而田中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一直不停地用四之型抵消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句子也是有限度的,早晚她也會精疲力盡,不是被拳腳殺死,就是陷入幻境。

  要喝酒嗎?

  要為了送走朋友而永生嗎?

  生天目天星臨走的時候拉著朝日的衣角不願意放開,說醒過來的時候要看到她。那個小瓶子貼在胸前,帶給她一絲不合時宜的涼意。

  算了,大不了那事交給村田了。

  反正想要死的話也還是有辦法,雖然有點奇怪,但到時候找不死川吞掉她也是一樣的,朝日短暫地思考了一下,決定實在不行就喝了酒頂著致命傷衝上去來一記濯清漣試試。

  月亮,帽子,風箏,貓頭鷹,炒菜勺,茶泡飯……朝日從不知道俳句還能有這麼多花樣,壹原道齋的那部分像是終點衝刺一般念著詩,她在狹窄的房間裡像只走投無路的羊,無論怎麼撲上去也沒有一點用,直到朝日進氣多出氣少,覺得下一秒她就要死了,從口袋裡掏出那瓶藥時,她聽到田中弱弱地來了一句。

  「……咦,他沒詞了?」

  嗯?!居然真的耗到他沒詞了?!!

  熄滅的希望之火在這一刻死灰復燃,朝日感覺到壹原道齋確實哽了一下,換手拿到髭切就撲了上去。

  「濯——」

  「誰說我沒詞了?」這是第一次那一部分負責戰鬥的殘余表現出了可以溝通的理性,卻飽含恨意與怨毒:「無慘大人不是說過,我們兩個是一體嗎?」

  青年臉上的楓葉紋樣蠕動起來,彎成了一個扭曲的形狀,像是在笑。

  濯清漣的銀白輝光閃到了眼前,朝日聽到男人清澈溫潤的聲音,這一次他念的是田中的詩。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這是朝日上小學前會背的第二句詩,鶴丸拿著筆一筆一畫地教給她,說這是在她要上學的國家大家都會背的。第一句詩是他從幼兒教材上抄來的「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在少女陡然怔住的金瞳裡,她一頭栽進幻境,田中的故鄉在這間狹□□仄,被血浸透的屋子裡向她鋪展開來。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陽台上飄出半截誰家晾的衣服,寫著「放心早餐」的牌子在流動攤位的板牆上閃著光,上班的,上學的人們停留在前面等一杯熱豆漿。

  朝日看到黑發小麥色皮膚的男孩子,穿得無比新潮,運動裝的褲腳卷起一個微微的邊,他戴著耳機,胳膊下夾著一本漫畫,嘴裡叼著個包子。

  他和著晨風,高高興興地走過。


第158章 一百五十六む繁星之夜上め

  在很久以前,田中還不叫做田中的時候,他叫祁冰。

  這名字聽起來有點像個女孩子,所以他不太樂意自己被媽媽叫冰冰,也不太樂意在學校裡被朋友叫冰棍兒雪糕之類的,每次被叫到都必皺眉頭,而他的朋友樂此不疲,甚至抨擊他性格太閑散不冷酷,一點也和名字搭不上關系。

  現在叫做田中的那一個鬼,無比懷念自己的名字。

  站在朝日旁邊的鬼和朝日一樣半身是血,他們兩個並肩站在橋下,看起來和喧囂安寧的早晨格格不入。

  朝日差不多有點明白善逸的心情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景色,感到一點擔憂:「我說,該不會現在真實的我正在外面被你暴打吧?」

  「沒吧,」田中也一眨不眨地看著前面:「以你現在的狀態,我兩拳就能把你解決了,完全不需要打這麼久。」

  「……所以你為什麼會進來啊,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弄個幻境把自己也一並塞進去了的。」

  「因為壹原和我,歸根究底還是兩個人吧。」

  鬼歪了下頭,都變成這樣了,在這陣短暫的清醒裡,他對自己身體裡發生的事情還有一種驚人的了解,鬼舞辻無慘說他是天才完全沒有錯:「……雖然他堅持已經和我合為一體了。」

  壹原道齋的血鬼術『紙中天』作用在人上時和作用在環境中是兩種不同的效果,當作用在環境上時,它產生的是一種幾乎不打折扣的「真實」,而當用在人上,像這樣精神攻擊時,它就遭到削弱,和純粹的幻境沒有什麼分別了。

  「你可能對這種精神攻擊有抗性,在他念我的詩時潛意識抵抗了一下,」田中的眼睛還黏在包子上,語氣有些微妙:「但是我沒有防備,然後我就中招了,所以你看到的是我的家鄉。」

  「我的身體雖說打起架來不太受我控制,但要是完全失去意識了,那光憑壹原自己大概也是動不了的,所以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打死啦。」

  「哦……」朝日放下心來:「我以前的確被兩個用幻境的鬼坑過,剛中招的時候沒來得及用型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打算在地獄裡給你切腹謝罪呢。」

  「你這是被打傻了,難道不是我向你切腹謝罪嗎?」

  「哦對啊,我都給忘了。」

  兩個人安靜地呆了一會,然後朝日開口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田中點點頭,他身上的骨刺又開始長起來了,得虧壹原道齋的這個幻境質量並不怎麼樣,不像是屋稚或者魘夢的那樣可以互動,要不然他和朝日這個造型大概早就進警.察.局了。

  「嗯,我還以為永遠都找不回來了呢,現在看來應該只是被無慘的血壓制住,又被壹原擠占了空間,你在外面像個鐵人一樣打了太久,竟然真的把他的詞和能量槽一起耗沒了,才給了我這個機會。」

  「壹原要是還活著,現在一定氣死了。」他抬手按在朝日的腦袋上摸了摸,嘴角勾起一個很淺的笑容來:「謝謝啊。」

  「這還真是個外置系統啊……」朝日心情復雜:「我都以為我要死了,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

  就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在措辭方面已經完全沒有了忌諱。

  「所以你是怎麼來的?」朝日有點好奇:「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這麼倒霉呢。」

  他們以一個非常危險,六親不認,平時絕對不敢的姿勢搖搖晃晃地走在馬路牙子上,跟著那個運動服耳機少年,他正要走去上學。

  田中一個字也沒有說,但朝日知道那就是他自己,沒有變成鬼之後的健壯體格和草綠眼睛,長相也不盡相同,但那股眉宇間神采飛揚,輕快而活潑,好像天大的事也難不倒他的神氣,和朝日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田中以為

  他早就忘了,但其實他還記得,他記得非常清楚:「這事說出來真的很草,我許了個願望。」

  就是這一天,是他的生日,他追的漫畫之前大結局,前一天他的朋友把運到的實體書送給了他,那漫畫結局勉強算是個Happy Ending,但因為過程太慘烈被他同學往死裡嫌棄,他卻覺得還行,頂著這樣慘烈的犧牲取得的勝利才更來之不易。

  他現在後悔死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除了悠哉日常大王和今天要來點兔子之外什麼動畫片也不看了。

  「那天我生日,我們買了蛋糕,然後中午在午間宿舍裡一塊分著吃,同學給我唱了生日歌,讓我許個願望,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漫畫,就隨便地想了想。」

  他隨便地想了什麼呢?

  ——真想見一眼煉獄杏壽郎。

  「怎麼就這麼靈驗呢?!」田中的表情都要扭曲了:「我以前許過那麼多期末考試考滿分這種願望也沒給我實現啊。」

  「……啊這。」朝日震驚:「這是本漫畫?」

  「是啊,叫鬼☆之刃,你沒看過嗎?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呢。」

  「誰和你一樣啊,我那個時候不怎麼看漫畫來著。」

  「行吧,知道你乖了小妹妹,那你怎麼來的?」

  朝日給他簡短地講了講自己的事,田中眼睛瞪圓:「哇,你這也夠嗆啊。」

  名叫祁冰的少年那一天在蠟燭熄滅的時候來到了全新的世界,以為自己是再投胎了,在山村裡茫然地長大,逐漸習慣自己的全新人生,直到那天他走夜路,見到那個紅瞳的男人。

  「哇靠是鬼舞辻無慘啊!」田中嘆氣:「我當時就意識到自己到了個什麼地方,可惜已經晚了。」

  「我剛才想了想,也許我嘗不出除了雞肉之外的味道,就是因為潛意識裡覺得吃人是不對的吧。」

  他來到只有夢中才會存在的奇妙世界,卻和小說主人公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吃了很多苦的孩子哭著想回家,卻再也不能回頭了。

  「所以你是不是也沒見過煉獄杏壽郎……」

  「剛才隔得老遠看了一眼,」田中又嘆了口氣:「雖然本人真的很帥,但說實話我已經不想見了。」

  他走在馬路上,任由來往的行人和車輛穿過自己虛幻的,怪物一般的身體,帶著滿心懷念,幾乎是貪婪地注視著那個什麼都不知道,輕快地走向學校的少年。

  叫做祁冰的高中生想念糖的味道,想念早餐攤的包子,想念食堂不那麼好吃的飯菜,甚至想念那一天蛋糕冰涼絲滑的奶油。

  那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失去,卻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抱歉拖著你在這裡陪我啊,朝日。」他使勁兒眨了眨眼睛。

  「有什麼想看的東西嗎?你一直跟著他。」

  「嗯,想看看我媽媽。」鬼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著朝日笑了一下:「我媽媽在我讀的高中做老師,跟著他到學校的話就能看她一眼。」

  「我好想她。」

  他們跟著有說有笑的學生們走進校門,遙遠的記憶在這一刻纖毫畢現,就像發生在昨天,少年熟練地走到班級的門口,狼狽的,喘著氣的朝日和變成怪物的田中躲在窗明幾淨的教室外面,看到那位面容和藹的女老師走進門。

  她沒有特地打招呼,卻在瞥見兒子的時候,目光柔軟地停留了一瞬。

  幻境的碎片在這一刻緩慢地分崩離析,鬼一言不發地低著頭,淚水沿著下巴滴落下來。

  「……抱歉啊朝日,我今天把這輩子的歉都道完了。我到這裡可能就要結束了,但你還有很長時間吧?」那些屬於壹原道齋的詭譎圖案重新在他臉上活動過來,他像個哥哥一樣擔憂地看著朝日,嘆了口氣:「要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了。」

  朝日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我也不算是一個人,有人陪著我的。」

  白發金眼的少女眼睛彎了彎,那笑眼真摯又溫柔,像是被水浸濕的一輪月亮,她看著田中,田中看到她眼睛裡的自己——不是肌肉虯結骨刺嶙峋的那一個,而是帶著耳機夾著漫畫的那一個。

  「總有一天,我也是會離開的,說不定將來的某個時候,我們還能在某個地方相遇。」

  鬼愣了一下,那些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沉郁的神情從他眼睛裡冰消雪融地退去,田中張開胳膊抱住她,無之呼吸的刀刃和著晨光般溫暖的靈力扎進他的身體,在壹原道齋的尖叫中將他的大半個身體燒成灰燼。

  「兄弟,你也夠累了,」鬼用尚未消失的右手拍了拍臉上的印記:「睡吧。」

  「朝日啊,我剛發現這老兄的血鬼術還留了最後一點,當作謝禮給你吧。」

  「哎?」

  「打開門,沿著這條路往前走。」

  那種熟悉的,被包裹在幻覺之中的飄忽感圍上了她的身體,朝日在層疊的幻像和田中暖得發燙的屍體余燼中向前飛奔,那些掩在層層紙門之中封閉的戰場向她敞開。

  她看到上弦之一,岩柱,霞柱,錆兔,善逸和不死川玄彌交織的刀光生龍活虎地閃爍在一起。在他們面前,幻覺中,書頁在朝日眼前打開——寂靜詭譎的藤襲山上滿山沒有一個鬼,錆兔就倒在唯一的那最後一個面前,屍體隱沒在泥潭般黑不見底的嘴中消失不見,時透無一郎和不死川玄彌只剩下半截身體,在不死川實彌的哭聲中含著眼淚死去。

  她看到童磨的蓮花池,蝴蝶忍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池子裡幾乎被血填滿,他分崩離析,勉強還可以稱為一個腦袋的東西就漂在上面,還試圖搭訕,被蟲柱一腳踢得粉碎。

  漫畫的彩頁飛快地翻過去,她看到蝴蝶香奈惠死在那個黎明,蝴蝶忍把自己做成毒藥,和香奈乎的一只眼睛一起和童磨同歸於盡。

  主公在爆炸中化為飛灰,燃著熊熊烈火的無限列車上煉獄杏壽郎被猗窩座一拳穿胸,倒在旭日的晨光裡,伊黑小芭內和甘露寺蜜璃牽著手閉上眼睛。

  「他們本來都死啦。」田中嘆息般的聲音輕輕地吹在朝日耳邊,朝日看到在她的「真實」裡,猗窩座消散在煉獄杏壽郎和灶門炭治郎的刀下,他看上去想起了自己重要的記憶,是釋懷的樣子。不死川拉開門衝出去找無慘,她遠遠跟著他跑過去,而剩下的紅發少年和橙發青年相視一笑。

  「雖然你沒有詳細說,但一定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召喚受了很多苦吧。」田中笑了一下。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兩個這麼倒霉,但我要告訴你,你幫上了那麼多人的忙。因為你咬緊牙關地努力了,所以那麼多本來應該帶著遺憾死去的人得到了幸福,雖然痛苦不會因為這種事抵消,但你也沒有白白地忍受它。」

  「我是個沒用的人,什麼都沒做成還傷害了許多人,但你不一樣,你做到了我們那裡好多人夢裡都想做卻做不到的事,你是他們的英雄,所以就帶著驕傲,挺胸抬頭地走到結局裡去吧!」

  在空中翻動的書頁黯淡下去,朝日經過了黑死牟,經過了童磨,經過了猗窩座,她面前只有一扇門了。

  最後一句話空蕩蕩地回蕩在走廊裡。

  「很高興認識你,朝日,我叫祁冰,要是哪一天還能再見到的話,你要認出我啊。」

  她眨掉眼睛裡的淚水,輕輕地嗯了一聲。

  鬼舞辻無慘在那扇門後。


第159章 一百五十七む繁星之夜中め

  鬼舞辻無慘在那扇門後。

  「你在這傻著干什麼呢?」不死川實彌從身後拍了朝日肩膀一下。

  「哎?」朝日被他拍得猝不及防:「你怎麼在我後面,我剛才還看見你在我前面跑得飛快呢。」

  「哈?那你不叫住我?!」不死川實彌跑著跑著前面的走廊就被挪走了,簡直像是站在跑步機上倒著跑似的,一回頭發現自己又回了原點。

  「哦那對不住啊,」女孩毫無誠意地道歉:「因為我剛才正忙著哭呢。」

  「???哭了??」不死川一頭霧水,這才發現朝日眼圈紅得像兔子,他抬手想給她擦擦眼淚,結果自己指尖都是還沒干透的血,只好用袖子給她抹了一把:「怎麼了?」

  朝日現在其實已經算是重度戰損,『淨琉璃』的視野反饋她除了外傷和失血,至少斷了兩根肋骨,左胳膊還有些輕微骨裂,但可能是因為腎上腺素的問題,她現在居然一點感覺不到疼,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得筆直,讓不死川實彌第一眼竟然沒看出她受傷嚴重這件事。

  「……你遇到誰了?」輝利哉的鎹鴉剛帶來了主公的消息,讓他們「不要急」,控制好節奏,在鳴女死亡無限城解除之前盡可能地不要把無慘逼迫得太緊。

  不死川實彌剛在同上弦之三的戰鬥中差不多也死了個十幾回,不死者雖然可以辦到不死,但精神上的疲憊和折磨是無法消除的,他此刻站著喘氣,倒也沒有罵朝日為什麼就是死倔著不喝酒,只是沉默著接過了她手裡的藥和綁帶,半蹲下來給她把過分的傷口纏起來。

  「田中。」女孩低著頭,小聲地回答他。

  啊。

  白發青年沉默了一下,輕輕地把她環進懷裡,像安慰寶寶一樣拍了拍她的頭。

  朝日在這個短暫又溫柔,充斥著汗水和血氣的懷抱裡愣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起她從前和田中說過的——「我有個朋友叫不死川實彌,如果能見到的話,你會喜歡他的。」

  田中是很喜歡不死川實彌,但他們再也沒機會見到了。

  幾乎是在這個念頭浮起來的一霎那,被她刻意壓下去的,仿佛無窮無盡的疲憊就洶湧地奔她而來,在淹沒她的前一刻沉默地靜止,像凝固的雕塑一樣包裹她,懸在她頭上,卻又生生地落不下來。

  「謝謝你,前輩,我感覺好多了。」

  不會再有更令人難受的事了,在通往「結局」的道路盡頭所站立著的,也就僅僅是一個鬼而已了。

  不死川實彌很少在朝日眼睛裡看到那種在灶門炭治郎眼睛裡會有的光亮,那孩子是個會由衷地為他人感到憤怒和悲傷,燃燒自己的人,而朝日很久以來,都是個很節省的孩子,簡直像是怕自己生命的柴火提前燃燒完一樣,無論在什麼樣的環境下,不管幸福還是悲慘,都平穩地,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亮度。

  就像他那個倒霉變成鬼的鹹魚同僚一樣,有很多人在黑夜裡看到它,被它照亮,受它鼓舞,向著它的方向拼命地伸出手去,直到摸到了才發現那並不是太陽,甚至都不是火把,並不向外輻射熱度,只是僅僅為了讓她自己不感覺到太冷而拼盡全力發著光而已。

  有些人看穿了這一點,不忍心分走這一點熱氣,將距離維持在一個合適的程度;有一個人試圖將她拉得近一點,將自己的火分給她;有一個人自己沒有火,只好變成一床被子給她擋一擋風;還有一個笨得始終找不到門,只會躲在遠處像個變態一樣折磨他自己。

  但不死川實彌自己,卻始終希望她能脫離這些外力,真正燃燒起來。

  鬼殺隊是為了殺鬼而存在的,他們中的許多人都甚至都沒有上過學,也沒有什麼一技之長,除了殺鬼之外甚至都找不到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事,不管如何地憎恨和

  痛苦,他們都必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和它們一同燃燒殆盡,簡直就像是宿命的詛咒。

  說起來有點讓人不爽,但在這個隊裡大多數人,尤其是柱,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將來三十歲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伊黑小芭內那麼喜歡甘露寺,也不敢向她坦坦蕩蕩地說出來。

  但朝日不一樣,即使這孩子倒霉到了一個他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步,以一個比起柱來說都誇張得多的頻率掙扎在死亡線上,但不死川實彌始終覺得她和他們這些人不一樣,她是有未來的。

  曾經他想讓玄彌也擁有這樣的可能性,但果然還是太晚了,媽媽的事,哥哥的事已經在他心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他沒有辦法輕松地將那些過往拋下,獨自一個人迎接新生活,像是每一個飽受仇恨和內疚之火日夜灼燒的人一樣,將自己的未來同那些可悲的生物糾纏在了一起。最後不死川想算了吧,既然這樣,還不如讓哥哥拉著他的手,就一家人一起走進地獄裡去好了。

  而那女孩是不一樣的,她似乎與生俱來帶著一種距離感,雖然不死川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在萬世極樂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這家伙有一副冰封的冷酷心腸,沒有人能真正做她的伙伴,讓她動容,就算是那個木村早季,也無法讓她背上卸不下來的重量,而她在那之後也很少遇到「遺憾」。

  她獨身一人走在這個世界上,就像融不進去一樣,他們在書頁裡,她是坐在桌子邊看著窗外發呆的人,灰塵和羈絆一樣沒辦法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感覺不爽但又有點慶幸,主公可能也是這樣想的——畢竟這樣也好,不管最後哪一邊贏了,她都能放下這些已經消失的東西,自由地走到自己的未來裡去。

  所以不能依靠別人,無論是太陽還是被子還是笨蛋都不需要,她只有自己真正地燃燒起來,才能在將來真的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不感覺到冷。

  而這樣擔憂著,試圖用嚴厲的教導讓她明白的風柱在這一刻,猝不及防地在無慘的門前看到了那樣的熱度。

  就像是那些堆積起來的痛苦和遺憾終於壓碎刺穿了那一層外殼,追上了她,深深地扎到了她心裡去,汲取著血和咽下去的淚水一起,結出了叫做「成長」的果實。

  她現在是一個真正能散發出生命熱量的人了。

  他好心疼。

  「走吧,我預感無慘的樣子會非常鬼畜。」朝日嘆了口氣:「又有得痛了。」

  「別發牢騷了,是死是活就這最後一遭了,絕不能讓他跑了。」風柱筆直地看著前面,在女孩驚訝的目光裡,拉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沉穩安定,和光滑纖細完全沾不上邊卻有著驚人的溫度,像是保護又像是牽引和陪伴,將朝日的整個包裹在裡面,不死川實彌站在她前面拉開門,朝日透過他看到裡面的樣子。

  ……一個巨大的,美艷的,匪夷所思的,怪物,正像某種人首蛇身的幻想生物一樣,冷冷地盤踞上不見頂下不見底的巨大空間裡。

  鬼舞辻無慘可以算是半個標志的黑發從頭頂開始變成了全白,數不清的,骨鞭一樣的東西從他腰椎的地方伸展出來,尖端帶著吸血口器似的尖銳導管,在半空中惡毒地游弋著,數道上下翻飛的身影圍著他,鍥而不舍地同那些骨鞭和觸須糾纏在一起。

  他手上拿著珠世的半個頭,鬼殺隊的主公產屋敷耀哉被尖端張開的口器串著吊在半空,那東西似乎想要吸他的血,將他撕碎了吞進肚子裡,卻又因為不死藥的作用而始終不能得逞,兩者像是在拉鋸一樣來來回回。

  「那藥是你做的吧?你還是不肯告訴我它的秘密嗎?」鬼的食指扎進珠世的眼睛裡,雪白頭發順著肩膀流瀉下來,鬼舞辻無慘厭惡地偏頭避過富岡義勇的刀刃,被擦到的地方幾乎是瞬間就合上了,快得像是根本未曾切到一般

  。

  他抬眼看了一下走進來的朝日和不死川,嘆了口氣:「又來了……你們到底是為什麼這麼恨我呢?真煩人啊。」

  「親族,朋友,愛人……死了就死了,歸根結底只是他們倒霉遇到了我而已,你們自己可還是幸運地在活著呢。就將我當做無差別的天災,心安理得地苟活下去不好嗎?」

  「你們見過有向地震和海嘯復仇的傻子嗎?」

  在這個話音剛剛落下去的瞬間,他看到那個白發女孩攥緊了刀。


第160章 一百五十八む繁星之夜下め

  「你剛才說你是什麼?」

  「難道不是嗎?」鬼中之王瑰麗的紅瞳輕輕地眯起來,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還是說你們覺得現在自己死不了了,就有了能戰勝我的錯覺?」

  他將產屋敷耀哉不斷受損又重新修復的身體提起來在半空晃了一晃,一道長長的骨鞭從靜止狀態猛地活過來,迅疾無比地向朝日掃去。

  朝日抬刀豎劈下去,短兵相接的地方傳來的阻滯感甚至不比切斷一條水流,她砍到的瞬間就覺得不太妙,幾乎被向前閃了個跟頭,千鈞一發之際接了一個無間才勉強在對面二樓重新站穩。

  而被她切到的那截骨鞭已經重新長好了,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在剛才她站著的地方搖了搖。

  朝日一下子就有點明白為什麼他們說無慘是鬼中之王了。

  這個再生速度和之前葡萄酒與他正面交鋒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看來就在這短短的幾年裡,他又變得更強了一點。朝日眯著眼睛看了一眼下面的錆兔,他迎戰的是和朝日同樣的骨鞭,卻顯得相當狼狽,刀都要被震飛出手裡。

  ——這東西可以根據無慘的意願自由地調節它的強度。

  並且因為它再生的速度太快了,被砍中的一瞬間就能重新嚴絲合縫地接回去,在攻擊的這一方看來,簡直就像是穿過了幻影。

  「小心一點朝日,這東西有毒!」錆兔在下面喊了一聲。

  朝日已經看見了,擦身而過的瞬間那骨鞭的尖端是中空的,八成可以像蚊子似的扎進皮膚裡輸送毒藥或者鬼血之類的東西。

  湛藍刀光帶著鋒銳水汽在空中劃出彎曲陡轉的弧度,富岡義勇在空中和撲出去的不死川交換了位置,喘著氣落在了朝日旁邊,他從側面的太陽穴被扎進了一節白骨,整個頭都被捅穿了,黑發青年落地踉蹌了一下,用空著的那只手抓住它拔了出來。

  這放到從前能讓他死個兩遍的傷口飛快地合了回去,在空中半懸著的七手八腳的怪物目光從他身上一瞥:「很好,看來破壞了大腦也不會死。」

  鬼舞辻無慘是真的不懂:「既然你們現在也根本不會死了,還為什麼非要和我過不去呢?即使不死,你們也還是很弱啊,現在這樣打下去也很痛苦吧?」

  富岡義勇一言不發地抹了一把自己剛剛愈合的腦袋,他的平衡性看上去暫時還是受到了一點影響,朝日扶了他一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在樓上先歇一下。

  鬼殺隊的年輕主公好像笑了一聲:「天災可不會眼巴巴地問人們為什麼恨它。」

  「退一萬步說,」朝日從三層一躍而下,染上紅色的白外套在半空流暢地展開,看起來真的像只戰場上的鶴,海上生明月的銀光交織成網,她精准地避過了每一個和無慘的骨刺交纏的隊友,刀光像長了眼睛一樣切割鬼的肉|體:「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試圖對地震和海嘯復仇呢?」

  她的能力是最適合在這種盤絲洞一樣的密閉空間,同縱橫交錯的骨鞭和觸須交戰的,高強度的無間讓她在空間中出現的地點幾乎完全不可預測,幻影和真實撞在每一個可以反射的平面上,分成更細碎的部分,映照在無慘的視野裡分不清哪一個可以帶給他切實的傷害,饒是並不懼怕疼痛與傷口的無慘,在作為一個生物遇到這樣的攻擊時,那些游走的爪牙也極細微地收攏了一下。

  紛紛揚揚的骨屑在空中掀起一場暴雪,雪白的碎片在空中只停滯了一下,就被平地陡然卷起的暴風吞下去,白發的不死川實彌從風暴中衝出來的身影像是來索命的,風之呼吸最快的一記寒秋落山風斜斬過無慘的右半側身體,半凝固的血花濺起來沾濕他半邊頭發。

  他沒什麼所謂,朝日是要避開那些血的,她撤退得相當機靈,無慘「雖然有些進步,但

  這種攻擊無論多少次都是沒用的」開頭剛剛響起來,她已經踩著不死川的刀跳走了。

  右手提著主公還被扎著骨刺的身體。

  那條骨刺雖然被不死川削斷了,卻並沒有完全喪失活性,反而仿佛條剛剛活過來的蛇一樣,在空中扭動了一下就要回到主人的身邊去,朝日眼看收拾不住,福至心靈地側了個身,鐵鏈從她身後橫貫而來,繞住那骨刺突起的部分轉了兩圈收緊一個用力,白發女孩抓住主公的手一個用力把他往反方向一扔。

  產屋敷耀哉痛得表情扭曲了一下,在空中短暫地飛了一段,被跳起來的錆兔一把接住,粉發的柱小心翼翼地將主公放下來,剛剛用巧勁扔出鏈球的悲鳴嶼行冥接住自己的武器也落了下來。

  這一套過程裡誰都沒說一句話,幾乎稱得上心有靈犀訓練有素,像是要給產屋敷耀哉彙報一下之前的訓練成果似的,這些人一改之前廢話連篇的作風,就仿佛是接到了什麼信號一般,沉默著,咬著牙,好像圍攻獅子的鬣狗,姿態同光彩毫不沾邊,攻擊甚至也不痛不癢,卻死死地咬著他不願意松口。

  「是因為你?」鬼舞辻無慘被砍斷的半截已經飛快地恢復了,他對珠世的解析幾乎已經完成,而產屋敷耀哉不是鬼,心性也過於堅定,幾乎吐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他留著他也就是為了折磨和羞辱而已,扔掉他反而還更輕松一點。

  鬼之王的身影在空中鬼魅般地一閃,聲音貼著朝日的耳朵邊響起來:「你的能力似乎還挺有趣的嘛。」

  「火之神神樂。」

  艷麗恢弘的火光從無慘的身後驟然升騰起來,灶門炭治郎的紅刀和煉獄杏壽郎的橙紅色重疊了一半,交叉著從天而降。

  「斜陽轉——!!!」

  朝日已經移動到了對面,這個女孩確實是無慘見過最能跑的,也難怪鬼殺隊在她來了之後動作就多了起來,鬼舞辻無慘單手接住了炭治郎的那一刀,被強化過的部分隱隱散出一種金屬般的冷光。

  「你還差那個人遠呢。」鬼手穿胸而過,抓住少年胸膛中跳動的心髒使勁一攥,兩秒鐘之後嫌惡地甩了甩手:「你這種雜魚也喝了那藥啊。」

  除了在鳴女那裡的戀柱,蛇柱,還有在外面攔住那些潮水一般向著這裡湧來的下弦們的蝴蝶忍,伊之助善逸他們,所有鬼殺隊能打的人都在這裡了。

  攻擊從四面八方雨點一樣落在無慘身上,而他的身體就像是水或者幻影做的,無論多少次地被砍斷,被多少次地切開,都始終能在下一秒鐘重新恢復成最初的形狀,而只要挨上一下他的攻擊,就算是不死者也會全身粉碎,暫時退出戰場。

  但就算是這樣,這些鬼殺隊的人也絲毫沒有頹廢的神色。

  在這層奮不顧身的表像下面,似乎有什麼更不動聲色,更險惡的東西在緩緩孕育著。這就像夏夜裡站在野外拍蚊子一般無窮無盡,鬼舞辻無慘開始煩躁起來。

  珠世已經被他徹底吞下消化了,她在他身體裡做的那些關於靈力的小把戲也在穩步消解,他本以為產屋敷耀哉想出了什麼必勝的方法,耐心地等待了這許久,最終確定了這麼一件事。

  ——他們什麼了不起的計劃也沒有,只是最單純地在一門心思地想拖住他等太陽升起而已。

  離天亮還有不到兩個小時。

  「你們確實比從前像樣子了一些,」白發男人避過了音柱在空中接連爆炸的火|藥,將圍著他的一圈人都撕了一個粉碎:「加上不死者的身份和那個男人的劍技,假以時日說不定真的能戰勝我,但你們太心急了。」

  「看看你們,有些人連斑紋都沒有啊。雖然我並不認為鳴女會敗給你們那邊那兩個柱,但到現在我也玩膩了。」

  「我最後再問一遍。」

  那雙猩紅的,冷漠的眼睛在空中

  慢慢地掃過去。

  「那種叫做永生之酒的藥的配方,到底在哪裡?」

  在一片令人心驚的沉默裡,鬼舞辻無慘輕輕地笑了一聲:「算了,等殺了你們,再去找那幾個外國人也是一樣的。」

  脖子被砍斷不會死,身體粉碎不會死,心髒捏爆不會死,曬到陽光不會死,甚至都辦不到被鬼吃掉。

  那藥的作用並不是狹義上的不死,而是「將身體的狀態維持在一個固定的狀態」,對吧?

  「就讓我把你們都切碎了灌上水泥,沉進東京灣裡,這麼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吧,就當是你們貪心的懲罰吧。」


第161章 一百五十九む黑夜結束的方式め

  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

  但勝利的希望卻像是完全看不到。

  畢竟從前除了葡萄酒,誰也沒有和鬼舞辻無慘真刀真槍地打到這個份上,他所展現出的百分之一就足夠把一個柱殺上一百次,而他真正使出全力的樣子,誰都沒有見到過,導致他現在像是一個無底洞,吃了無數數不清的流星般的攻擊,卻始終讓人摸不到他的底線在哪裡。

  即使有著可以被稱為「不死」的能力,要拖住無慘也太難了一點。

  灶門炭治郎喘著氣,讓自己快要爆炸的肺部稍稍地休息一瞬,煉獄杏壽郎後來和他講了家中日之呼吸的記錄,他與那位獵鬼人的先祖不同,刀變紅的每一秒鐘都像是在燃燒他的血液,精力和生命,只要稍一停下來就會立刻再也站不起來了。

  而身體被反復地,反復地撕碎淬毒再重組起來的感覺,讓他即使是在渾身熱血沸騰,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手上的現在,也感到難以忍受地疼,仿佛只要松開一瞬緊咬的牙關,就連人格都會湮滅在那種非人的痛苦中。

  無慘可能說的對,我還是太弱小了,如果我能在此之前,再努力一些,將火之神神樂再練習得熟練一些,將身體再鍛煉得強壯一些,會不會就不像現在這樣艱難了?

  我們真的能戰勝無慘嗎?

  在某一個大腦被攪碎的瞬間,今年十六歲的少年恍惚地冒出了一個念頭——要是現在立刻死了,可能還會輕松一些吧?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回去,無慘還在肆無忌憚地靠傷害他人活著,禰豆子還在等著他,所有其他的前輩們都還在拼死努力著,他怎麼能夠臨陣脫逃呢?

  霞之呼吸清淺美麗的弧線在主人的操控下竟然帶上了一絲血色,就連音柱的忍鼠都在一次又一次冒著瓦礫碎片的雨向他傳遞著那些淬毒的苦無,富岡先生的半個身體都已經被從中間劈開了,也僅僅是休息了一下就又撲了上去。

  所有人都仿佛變成了話本裡才會出現的那種沒有痛覺的怪物,只要能咬住無慘的一塊肉,那麼自己哪怕是除了牙以外的地方都不復存在了,力氣都不會松開。

  所有人都毫無保留地,全身心地相信著主公,沒有人知道無慘的底線在哪裡,他們究竟要怎樣贏得這最後一場戰鬥,但只要主公說我們一定會勝利,就沒有一個人在太陽升起前退縮。

  這悶聲不響,奮不顧身的惡意甚至讓放出了話的無慘都感覺有些後背發涼。

  距離他說他膩了,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事情卻絲毫沒有他預想的那麼輕松,他明明已經認真起來,拿出了自己幾乎全部的實力,這些人卻簡直像是牛皮糖一般,就算只全身上下剩下了一只手,這只手也一定要拽住他的腳踝。

  煩躁和一種隱隱的恐懼開始隱秘地從內心深處升騰起來——他真的能甩開這些煩人的鬼殺隊,在日出之前安全地回到陰影裡嗎?

  而他之前無比自信的新的變形方式又真的能奏效嗎?

  還有。

  ……鳴女是不是很久沒向他回話了?

  在這個疑惑剛剛從內心升起來,使得他恍惚了一瞬的時候,火之神神樂的烈日紅境迎面向著他而來,那個小鬼似乎找到了一些門道,在試圖將那些型連起來。

  他後面是風之呼吸的塵旋風,而更遠的地方,層疊的紙門仿佛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樣沿著一條直線整齊地消失了,濯清漣的刀鋒安靜地等待著他。

  所有那些紅色的綠色的橙色的白色的劍刃交織在一起,靜默一瞬後爆發出更加刺眼的光芒,以至於他們轟然相撞的時候,鬼舞辻無慘都弄不清是哪裡,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

  直到頭頂的屋檐整個地倒塌下去,夜風第一次暢通無阻地吹在臉上時

  ,無慘才恍惚地看著天邊遙遙的天際線,意識到了就在他被鬼殺隊絆住的這段時間,鳴女死了。

  「廢物!!!!」

  男人幾乎像是個小女孩兒似的尖叫起來了,在房子倒塌的那一瞬間,這個近乎無敵的男人終於像是有點兒著急起來了,仿佛暴露在天光中對他來說是一件極可怕且不能接受的事。

  戀之呼吸的爪牙和蛇之呼吸的蜿蜒曲線在瞬息之後沉默無聲地加入了戰場,鬼舞辻無慘漠然地看著他們握住一瞬又松開的手,憤怒的火焰燎原一般從心底直燒起來,將理智淹沒進火海之中。

  那種計劃可能要被打破,還是被渺小的,不自量力的弱者打破的屈辱感伴隨著對等的恐懼占據了他的大腦,讓他原本從容的風度蕩然無存。

  「區區幾個像蟲子一樣的人類,你們怎麼敢……」男人的兩條手臂已經沒有了「手」的形狀,無數虯結蠕動的肉瘤取代了它們的位置,宛如失去理智一般衝著擋在他面前的任何東西揮舞。

  這一片原本的鬧市區已經變成了廢墟,普通人跑得一個也不剩了,隱和低等級的隊員瑟瑟發抖地將自己藏在掩體下面,只露出眼睛觀察著戰局,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也被告知了酒的事,用以作為不時之需,卻因為實力太懸殊幾乎派不上用場而根本不敢上前。

  錆兔在血雨中穿梭,就在剛剛,他在短暫的失明之後,領悟了炭治郎和朝日所說的,叫做「通透世界」的技巧。

  無慘已經不像是個人形的軀體在他眼下清晰地展開,在原本肌肉和骨骼的地方,隱隱出現了髒器的輪廓——站在所有鬼頂點的鬼舞辻無慘擁有五個大腦和七個心髒,並且隨著他每一次接敵,這些要害的位置都在改變。

  只不過,速度好像慢了一些……?

  鬼舞辻無慘本人是第二個察覺到他的速度變慢的,那些肮髒惡心的獵鬼人雖然討厭,但就像是蟑螂想要拖著大像一樣,是不可能將自己拖這麼久的,他在距離天亮差不多二十分鐘的時候,意識到了那個叫珠世的女人似乎還對自己做了一些別的什麼。

  「是三日月先生向我提出的建議哦。」已經消散多時的美麗女性的幻影就像鬼魅一般出現在無慘的意識中。

  產屋敷耀哉曾經問過珠世她要不要提前也喝下藥,在那個時候被她拒絕了。這位值得尊敬的醫生摸了摸獨自掉著眼淚的愈史郎,微笑著說她已經活夠了,想去見她的丈夫和孩子。她是唯一和朝日一樣選擇了不喝藥的人,走上了蝴蝶忍原本想要走的道路,用自己的身體包裹住了一小截從生天目天星身體中提取出來的血液。

  它和鬼舞辻無慘同源,卻含了一半屬於那個少年的靈力,帶著他天生的,不引人注意的屬性,將鐫刻在裡面,曾經是呼吸型的東西,以無慘更不容易注意到的血鬼術的方式緩慢地釋放出來。

  『昏昏欲睡』

  『虛度光陰』

  生天目天星最擅長消磨時間和胡思亂想,他不僅自己摸魚,甚至可以讓別人也不由自主地摸魚。

  在驚訝中,在憤怒中,在屈辱中,在不由自主的根本沒有意義的徒勞猜疑中,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一晃神地過去。

  鬼殺隊確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計策,任何計策在可以移動位置的五個大腦和七個心髒面前都顯得非常無力,他們只能等太陽升起來。

  而現在距離太陽升起來,已經不到二十分鐘了。

  「都滾開,全都給我滾開!!!你們有病嗎你們為什麼就非要和我過不去?!你們都去死!都去死!!」

  接下來的戰鬥已經不再能稱之為戰鬥,只說是廝殺了。

  從東到西的一條街完全地變成了絞肉機一般的存在,只靠柱甚至都已經拖不住無慘逃竄的腳步了,所有還能動的,會死的和不會死的隊員都從陰影裡跑

  出來,螞蝗一般扎進無慘的皮膚裡要將他釘死在大地上。

  ……簡直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在試圖拉著他下地獄。

  不死川在血雨的間隙中看到白發金眼的女孩,她靈巧得簡直匪夷所思,按理來說根本不可能一直連發支撐到現在的無間就像不要錢一般地用,硬生生只靠身體和意志與不死者並肩,一次都沒有被打中過。

  而在這種燃燒生命一般幾乎不可能的刀刃揮動中,她雪白的長發從發頂開始融化褪色變成漆黑,那兩道幾乎是個人標志一般的眼下紅紋一點點地消失,太陽一般金色的眼睛也變成了藍色,仿佛覆蓋在她表面的那一層雪做的外殼終於不可逆地消融失去散在風中——

  最後露出了她原本的樣子。

  她在哭,但她咬著牙一言不發。

  熹微的晨光已經在地平線遙遙地升起來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原本被叫做「無慘」的那一大坨東西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形了,就在這個時候炭治郎才發現自己所有對他的糾結疑問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他本來就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範疇,只是另外一種全然由本能驅使的生物而已。

  而那東西居然還能更加膨脹。

  所有那些因為無慘變成鬼的鬼身上都多多少少帶著他的影子,他將自己蜷縮起來,變成巨大的,嬰兒形狀的肉球,像是墮姬在絕望中保護自己那樣,飛舞的骨鞭讓炭治郎想起累的絲線,而他所有那些可以移動的要害都自主地分裂成了更小的片段,像他的上弦那樣,而那雙猩紅的眼睛,每一個與之對上實現的人都會短暫失去理智。

  他們要攔不住無慘了。

  「我來把它打開。」還有五分鐘,黑發藍眼的女孩說了這一個小時以來的第一句話,帶著濃重的鼻音。

  朝日握著髭切高高地跳起來,源氏的寶刀在她手裡灌入了靈力幾乎漲到半層樓那麼高,豎著向下劈開的時候仿佛連天際線都可以一齊切斷,無慘在烈火一般的灼燒感中震驚地瞪大眼睛——「那明明不是日輪刀——?!」

  契約的暖意隨著鶴丸神印的最後一點碎屑的離開流動到四肢百骸,朝日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膝丸一直一副配日輪刀是羞辱他的樣子。

  源氏斬妖除魔的寶刀怎麼可能殺不死鬼?只不過是她從未真正和他們結契,而他們別扭地包容著主人和她重要的另外一把刀,選擇不告訴她而已。

  還有五分鐘。

  朝日摸了一把眼淚,那個保險櫃一樣堅不可摧的嬰兒外殼被她像開椰子一樣打開,露出的部分卻是一團活像是在分裂一樣的肉瘤。

  這是主公預測過的最糟糕的局面,他可能要自爆了。

  盡管像蟲子一樣四散逃竄的離開方式並不體面,但鬼舞辻無慘從生下來開始體面的時候就寥寥無幾,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感受著身體雖然反應遲緩卻確實聽話地緩緩膨脹開來,他的目光再一次掃過周遭所有會在日出下有陰影的地方。

  定格在一處。

  ……那個叫朝日的女孩,她剛剛斬開他外殼的時候明明被飛濺出來的觸須擊中了,為什麼傷口卻還在流血,沒有愈合?

  她沒喝藥嗎?鬼殺隊的藥不夠嗎?就連那些毫無用處的普通人有些都喝了,卻沒有分給她的?這可能嗎?

  是她沒有藥喝,還是她有藥卻不願意喝?就像珠世那個女人——?

  在太陽即將升起,飛速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中鬼舞辻無慘的大腦在以一個自己都想像不到的高速運轉著,直到他從珠世的細胞中榨出了最後一點信息。

  「我先不喝了,也不想活那麼久,到時候看情況吧。」她這麼說。

  尖利的骨刺在心念急轉的瞬間穿過那黑發女孩的胸膛把

  她拉到近前,那大概是鬼舞辻無慘的最快速度了,朝日驚訝的表情甚至還凝固在臉上外套就已經粉碎了。

  當那個看起來在產屋敷耀哉炫耀式的描述中無比眼熟的小瓶子掉落在地上的時候,那裡面一點金色的酒液在薄薄的晨光中微微閃爍著。

  該怎麼樣形容那一瞬間絕處逢生的喜悅呢?

  「還給我!!」女孩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恐懼來形容了,她在胸口被穿透的情況下居然還能爆發出驚人的行動力,一把把那瓶子打落了下去。

  該死的雜碎!!!!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慢動作一樣,那瓶子落在一層樓高的瓦礫上,在撞擊中發出清脆的聲音,裂紋順著玻璃的紋理四散開來,那些金黃色的,泛著夢幻光澤的酒液順著瓶子的邊緣滴落下去。

  那一瞬間無慘的七個心髒一齊劇烈跳動的聲音幾乎使他什麼也聽不見了,他在電光火石之間看到那液體落在那個音柱養的老鼠身上,沾濕了它的胡須,那肮髒的奄奄一息的動物舔了它一口,眼睛裡就重新泛起了光。

  離最近的陽光照過來只有大概十幾秒鐘了,鬼舞辻無慘不相信產屋敷耀哉,如果他跪下來把那藥獻給他,他反倒要先找兩個實驗品反復確認效果之後再慎重地服用,但現在果然老天都是站在他那一邊的,那個自稱是智力超群替□□道的男人吹了好半天關於他是怎麼被天道所不容,最後他怎麼樣受盡折磨都不肯給他的東西,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他最喜歡的隊士暴露了出來。

  他可見過太多這樣虛偽的人類了,滿嘴說著自己不怕死,活那麼長時間多麼的無聊無趣,卻在真正要面對死亡的時候,不惜冒著將同伴的心血化為泡影的風險,也要卑劣地給自己留一條逃避死亡的後路。

  那孩子沒有努力嗎?她已經很努力了啊哈哈哈!這麼久都沒有被他的攻擊打到一次,害他差一點就將她忽略過去了。

  在所有人目眥欲裂的飛奔之下,那團肉瘤變回了一個男人的樣子,鬼舞辻無慘還記得他所用在這些柱身上的實驗得到的猜測——那藥會將身體固定在一個狀態——他得體面一些。

  他用這個體面的樣子,幾乎是滾到了那一塊瓦礫下面,像狗一樣張開嘴舔上了那一塊閃閃發亮的地面。

  沒有人懂他對於活著的執念,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活下來,成為最完美的最強大的那一個,沒有人可以攔住他,連老天都站在他這一邊。

  「…………」

  ……幾乎是什麼感覺也沒有,他就那麼輕飄飄地在這麼一個意想不到的時刻,在所有死敵們的面前,猝不及防地實現了願望。

  太陽終於完全地升了起來,他卻一點也不感到恐懼,鬼舞辻無慘的世界一片安寧的寂靜,他幾乎是如痴如醉地欣賞著自己伸進陽光下膚色透明的指尖。

  他終於、終於要擁抱太陽了——

  這種夢幻般的喜悅衝擊著他的大腦,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向前一步,將整個身體都走進陽光下,第一次感受那闊別千年的快樂。

  直到他的頭上搭上了一只手。

  輕飄飄的,毫無重量,也沒有用力,只是單純地搭上去,幾乎讓人察覺不到。

  只有朝日在看著,那是屬於產屋敷耀哉的,那是一只右手。

  ——『如何殺死一個不死者呢?』

  那個時候在主公的宅邸只有兩個人,朝日趴在青年家裡的蒲團上和他講惡魔有多麼善解人意,還會顧及到不死者可能會無聊,甚至給他們安排了反悔的方法。

  「惡魔將關於這種萬能藥的知識一並交給了人類,甚至貼心地給活膩了的人指了一條死路——如果有一天不想活了,可以讓同樣喝了永生之酒的同伴將自己「吃」掉,只要一個永生者將右手放到另一個永生者頭上,在心裡想著要

  吃掉對方,就可以將對方的身體,經驗,知識一並接收。」

  那明明只是連刀都沒辦法握好的一只手,此刻卻像磁石一樣牢牢地按在了無慘的頭頂,任他怎麼掙扎咆哮不可置信都一步不移,直到一個呼吸的瞬間之後,他在夢寐以求的陽光下,以自己能想得到的最扭曲痛苦的姿態,化為風和氣流,進入了他最厭惡的人的掌心。

  朝日躺在一片斷壁殘垣中喘著氣,看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給一切鍍上金光,長長地舒了口氣,露出一個笑容。

  ——『那可比殺死一個鬼容易多了。』


第162章 一百六十む但願呼我的名為旅人め

  生天目天星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了人類時的樣子。

  可能是不死川實彌來過,發現他已經變回來,就把他房間釘死的窗戶給拆開了。時間似乎是下午,有花的香氣很輕地吹進窗戶,陽光透過薄薄的一層紗簾,給房間裡的一切鍍上一層金色的暖光。

  就像是做了好長的一場夢,拿掉了罩在腦子裡的罩子,一切一切的記憶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生動起來。黑發少年對著光伸出自己久不見陽光變得蒼白異常的左手,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他的右胳膊動彈不得,靠著肩膀的地方被朝日枕著,黑發女孩的臉色和他的手一樣蒼白,抓著他的一只手,像只貓崽一樣蜷縮著身體,沉沉地睡著。

  生天目天星動作很小地翻了個身,轉成面向她的姿勢。

  她的樣子距離他們上一次告別的時候變化巨大,眼下的紅紋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頭發也從雪白變成了黑色,因為受傷虛弱而看起來毛毛躁躁的,長而密的睫毛也變成了黑色,隨著她呼吸的節奏輕輕地顫動著。

  她真是個非常好看的小姑娘,不管頭發是什麼顏色。

  生天目從朝日的發頂看到下巴,再看到她微微散開的衣領下面一層又一層隱隱散發著血味的紗布,從胸口一直纏到手腕,一直延伸到抓著他的指尖,因為還在痛而使不上力氣,只是松松地握著,卻也執著地不放開。

  他盯著看了好一會,直到那一點光從窗檐上徹底地沉下去,才維持著一手不動的姿勢,把女孩摟進了懷裡。

  話語貼著她的發頂從屬於人類的溫暖唇齒間輕輕地響起。

  「辛苦了。」

  「…………辛苦你了。」

  不死川實彌看著黑發同僚一副感覺不到自己右胳膊的表情,總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如果不想因為缺血壞死截肢的話你倒是把她放開啊。」

  生天目瞪大眼睛:「哦,忘了自己現在不是鬼了。」

  「…………」

  變回人類的朋友後知後覺地把胳膊抽走讓朝日自己睡,呲牙裂嘴地試圖活動一下被她枕了太久的胳膊,一邊抬頭問他:「她還要睡多久啊?」

  「蝴蝶忍說保守估計一個星期吧,再過兩三天就該醒了。」

  「看樣子是相當努力過了啊。」

  「何止是努力啊,簡直就是不要命了,」不死川嘆氣:「也就是她倒了,另外那幾個的怒火才集中在主公身上,要不然跑不了一頓臭罵。」

  主公在一切結束之後才嘿嘿笑著,和他目瞪口呆的可愛劍士們坦白了他和朝日的小計劃,然後就被失控的蝴蝶忍衝上去抓著肩膀搖晃他有沒有吃壞……

  即使再憤怒,這些人也知道這確實是最優解,畢竟無慘活了上千年,誰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藏著的招數沒有使出來,鬼殺隊不怕死,卻怕他再一次逃脫,只有這樣,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吞噬掉他的全部,才是最高效最聰明的辦法,但雖然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卻始終覺得。

  ——是我們太弱了,才將主公和朝□□到了這個地步。

  黑發青年就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張開了懷抱:「大家已經足夠努力了,不那麼強也沒關系哦?畢竟小朝日和我想的一樣,能保護大家,我們很開心啊。」

  然後不死川就被嗚嗚哭著飛撲過去的甘露寺撞了後腰。

  「……哦,那你沒去嗎?」生天目看著他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畢竟這可是珍貴的在主公懷裡哭的機會啊。」

  「!!你是睡傻了嗎?!我怎麼可能?!」

  「哦……」

  「連富岡都去了!!!!!」

  「別害羞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是不死川,也有做個寶寶的資格

  啊疼!」

  生天目捂著一頭包躺回去。

  主公確實像朝日說的那樣,吞掉了一切屬於無慘的知識,經驗和記憶,所有他曾經做下的事,他的內心想法,他的暗中布置全都一並接收,那一刻受到的衝擊就算是把一個正常人變成第二個無慘也是有可能的,只可惜那是產屋敷耀哉,鬼殺隊對鬼的收尾動作干脆利落,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他藏著的作為糧食儲備和後備軍的地方被找到,積壓的財產和相關的人也得到了妥善的處置,戰後鬼殺隊員和隱的後續安置也在穩步進行,適齡的孩子們去上學,青年們根據自己的意願回家或者在主公的產業下工作。

  「等這家伙醒過來的時候,就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了。」白發青年目光溫柔地看著沉睡的朝日,沒有了刻骨銘心的仇人,他似乎一下子變得平和了不少:「就是她可能不會留下就是了。」

  「是啊,」生天目輕輕地嘆了口氣:「真狠心。」

  「不能把她留下來嗎?如果是你這家伙哭著在地上打滾的話,她說不定真的會留下吧?」不死川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既不爽又嫌惡的表情:「畢竟她就那個樣子,還要硬撐著跌跌撞撞撲到你床前才倒下去。」

  「你太高看我了,這就是這家伙的目的啊,她都這麼拼命遵守約定了,我怎麼還好意思在地上打滾呢?」

  生天目天星也要長成一個青年了,他背著光倚在窗邊,安靜地看著黑發的女孩。這孩子獨自走了這麼遠的路,終於把最後一點東西也失去了,從今以後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個人。

  那個離開的人在她靈魂上刻下的痕跡永不會消失,她帶著他們走到了他們的結局裡,現在要向著自己的結局走了,她將會是風和露水,自由地,廣博地,滿含淚水與笑意地迎接有限的未來和無限的世界。

  而他不是風。他是棉被,是院子裡的樹,是晚飯的勺子,是一切帶走就沒有意義的東西,他只需要悠閑地活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裡,讓那孩子知道,他在這裡,他們在這裡,她永遠有歸處。

  朝日在三天後醒過來,養傷用了大半年。

  自從變回了自己原本的樣子,大家都懷疑她和富岡有血緣關系,畢竟都是黑發藍眼,只不過富岡義勇的像是大海,而朝日的藍色是無雲的蒼穹。

  朝日被這個自己突然一下子就莫名其妙有了哥哥自覺的師兄煩死,天天跑到炭治郎那裡躲著,禰豆子恢復成了人類之後可愛度竟然絲毫不減,甚至還增加了賢惠屬性,朝日在漂亮妹妹的溫柔鄉裡一睡不起,把另一個覺得是她親妹妹的前田□□炸。

  「我也可以很溫柔的!你干嘛不看看我!!」小女孩漲紅了臉,含著一包眼淚怒罵她沒有良心。

  香奈乎在後面聲援她,現在香奈乎已經漸漸開始不用硬幣說話了,朝日非酋狂喜。

  黑發前輩把這妹妹摟進懷裡:「得了吧前田光我天天看你還不夠,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黏人?」

  「不夠!!」小女孩哇哇哭,鼻涕蹭她一衣服,紅著眼睛直視朝日:「嗚,他們都說你要走了!!你要去哪啊不能帶著我嗎?我雖然沒有趕上保護你,可我馬上就長大了,你等我一下啊!」

  朝日睜大眼睛:「哎?我明明什麼也沒說?」

  「你也太低估自己的好猜程度了。」蝴蝶忍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身後跟著蝴蝶香奈惠,這兩姐妹打算去考醫學院,以後繼承珠世的願望,做優秀的醫生了。

  「我去看看世界上其他好玩的地方,」少女湛藍眼睛微微地彎起來:「你現在還太小了,長大再去。」

  前田光真的很好哄,她是那種看起來很虎,但其實懂事得嚇人,只要稍微說一說就會妥協的孩子,可能和她小時候的經歷有關系,蝴蝶忍甚至覺得她可以做朝日姐姐。小女

  孩拉著朝日的衣服仰起臉讓她幫自己擦臉,眼巴巴地問她:「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朝日笑眯眯:「能呀,我還能給你寄明信片和小禮物。」

  「我聽見了哦?要記住你的話啊,要是忘了天涯海角也會追殺你——」蝴蝶忍涼涼地說。

  「干嘛這麼凶嘛小忍,直接說舍不得小朝日不好嗎?」蝴蝶香奈惠拍妹妹腦袋,一把把香奈乎也拉過來:「對不對呀香奈乎?」

  香奈乎點頭,被朝日一個飛撲親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決定好了嗎?」主公笑吟吟地遞給朝日一塊點心,是她之前吃過的白雲一般的米糕:「不等等前田光長大嗎?」

  「……我懷疑你們是不是在我身上搞了監控。」朝日無語地嚼點心,感覺自己牙被黏住。

  「不等啦,」她搖搖頭:「這具人造人身體還不知道能活多久,萬一還沒等我出去就死了可怎麼辦。」

  這甚至都不能通過喝藥解決,畢竟半成品永生之酒只能不死卻不能不老,人造人的身體衰弱機制和「變老」是在同一層面的東西。

  「別擺出這麼傷心的表情嘛主公,這比我最開始預想的被鬼吃掉已經好很多了。」朝日摸摸產屋敷耀哉腦袋以示安慰,這位自從撂下了無慘的擔子之後心理年齡也直線下降,把產屋敷天音煩得要死:「這種順其自然的感覺就像拆禮物一樣,也很快樂的。」

  鬼殺隊的年輕主公看著曾經是他的劍士的孩子,說不出拒絕的話,他沉默了好一會,最後還是笑了:「要和大家好好告別哦?」

  朝日也笑起來:「嗯。」

  說是告別,但其實都是她被人主動找到的,伊黑和甘露寺已經快進到商量結婚了,兩個人手挽著手來找朝日。

  「謝謝,」有著一雙鴛鴦眼的蛇柱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和最開始見到時陰冷寡言的樣子判若兩人,和未婚妻一起兩雙眼睛認真地注視著朝日:「能和你一起並肩戰鬥真的很幸運,希望你今後一切順利。」

  我妻善逸嗷嗷哭著喊「我還想和前輩結婚啊!!!」,被伊之助和炭治郎一人一只胳膊地拉著攔住,紅發少年摸著前輩腦袋叮囑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豬頭少年選用了自己覺得最優秀,最能讓人覺得渾身軟乎乎的祝福方式。

  ——像個小老太太一樣規規矩矩袖著手來了一句「武運昌隆」。

  「我會等著前輩的——!!」灶門炭治郎用了自己生平最大的聲音:「我會一直等著前輩的!!!要是覺得外面不好,一定要回來啊!!!」

  富岡義勇和錆兔從背後把他提起來扔走。

  粉發師兄拍著朝日的肩膀:「你是個很好的孩子,挺起胸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真菰把織好的圍巾給她,然後猛推了一把富岡,黑發青年抿著嘴,像是當機了一樣停了好久,終於走上前給了朝日一個擁抱。

  「……我也會等你的。」

  「哈哈哈哈哈,」朝日笑得不行,一把摟住他,感覺到這個師兄渾身發燙,乖得像個機器人一般一動不動:「好,你也要多說話,過得開心一點啊,義勇哥哥。」

  煉獄杏壽郎開了家道場,朝日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在搞裝修,橙紅色的火焰從院子一邊飛到另一邊,千壽郎跟在他屁股後面叫他慢一點。

  「要出發了嗎!」前任炎柱微笑著看她。

  「嗯。」朝日點點頭。

  「有想好要去哪嗎?」

  「先去我干爹和干娘那裡一趟,讓他們知道我活著打贏了,」女孩嘿嘿笑:「然後再去一趟我從前出生的地方,之後就按照以前想好的路線,一個一個走過去吧。大哥是打算和不死川前輩一起開道場嗎?」

  「嗯!錆兔也入伙了,時透上學不忙的時候也會來幫幫忙

  !」

  啊,時透再加上不死川,總覺得聽起來學員們有的受了……

  「好——要是不死川前輩沒控制住打壞了東西,我可以幫他賠點,主公給了我好多錢。」

  朝日跟著煉獄杏壽郎一路參觀,從前門走到後門,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候。

  「有時候會有點想把朝日打暈了拴在腰帶上呢。」橙發青年歪頭看著她。

  「…………」在朝日受到驚嚇之前,煉獄杏壽郎後退了一步,爽朗地笑起來:「開個玩笑!千壽郎說不可以這麼干。」

  ……謝謝你,千壽郎,我的超人!

  曾經看著長大的小女孩現在已經變成了可靠的少女,但名叫煉獄杏壽郎的青年此刻看著她,卻無比懷念他在山上撿到孤零零的,小野狗一樣的她,後面所有的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只有他們兩個的那時候。

  「去吧,」他把自己火焰一樣的披風解下來,連著懷抱一起把朝日裹住:「你已經為鬼殺隊做了太多了,我們沒有辦法給予你的東西,就自己去尋找吧。」

  在無限列車的幻境中沒能對她說出來的話就終於說出了口。

  「不管怎麼樣要記住,你是唯一的,我最愛的孩子,我永遠為你驕傲。」

  這話聽起來像爸爸似的,朝日卻知道他為什麼要用這種句式,他因為過分溫柔體貼沒說出來的是什麼,她抬手環住青年暖烘烘的身軀,在環繞的火中回答他:「嗯,我知道的。」

  朝日的房子被她留給不死川和山姥切他們了,但不死川堅持讓她帶上鑰匙,理由是哪天她回來發現還得敲門也太寒磣了。她幾乎沒有什麼自己的行李,基本上都是房子裡的三個給她帶上的,事無巨細程度讓她直呼媽媽。

  生天目給她做了最後一頓晚飯,他們圍在一起吃壽喜鍋。鮮甜柔和,熱氣騰騰的湯順著食道流進胃裡,朝日癱倒在地抱著實彌哥哥的大腿讓他給自己插塊瓜。

  不死川被她蹭得渾身發軟有求必應,不僅幫忙插瓜,甚至喂到嘴裡,這位是真的變得坦率溫柔了不少,可惜以後只能便宜他弟弟。

  「對你好一點,你就知道家裡舒服了。」白發青年咬牙,對著朝日腦袋猛揉一下。

  「放心吧前輩,你對我不好的時候我也知道家裡舒服。」朝日樂呵呵地回他,然後晚上的碗她被迫都包了。

  離開的時候是個晴天,清晨的鳥在林間此起彼伏地唱歌。山姥切國廣被她托給生天目照顧了,現在鬼殺隊有靈力的人無論是伊黑還是善逸都願意幫他,朝日帶走的只有髭切和膝丸,這兩位威脅她說要是敢給他們找下家就先殺了她再自殺,朝日實在怕了。

  朝日的白毛鎹鴉停在她的肩上,撲扇著翅膀用她的破鑼嗓子一個一個往外蹦詞兒:「朝日!要跟著朝日!可以,給你送信!吃的!少!」

  這鎹鴉閨女倒是對主人的形像轉變接受良好,並且因為她現在也是黑毛,反而覺得更親近了,朝日往她嘴裡扔了個果脯塞住她的嘴:「好好好,吃得多也沒關系,別叫了我腦仁疼。」

  生天目站在路的盡頭。

  他看起來沒多少傷心的情緒,像是送朝日出門買菜,只垂著眼睛像開玩笑一般問了一句:「要我還是貓的樣子就好了,對吧?」

  「還是做人要更好一點啦。」朝日摸摸他的頭發。

  「本來是想撒謊騙你一下的,」生天目天星笑起來:「但還是算了。」

  「我笑出來了哦,在變回人,睜開眼睛看到你趴在我身邊的時候。」

  「所以去吧,把從前對那個人的許諾做完,那個時候如果還活著的話,就回來吧。」

  「嗯。當面說即使是我果然也會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這個社死的任務就交給我最好的朋友生天目你了,」黑發藍眼的女孩深深地彎下

  腰去:「請幫我轉告大家吧,就說——」

  「很高興認識你們,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來到這裡最珍貴的時光,能走到現在這樣的結局裡,真的太好了。」

  .

  關於生天目到底有沒有好好轉達,朝日是不太清楚的。她帶著兩把刀和一只烏鴉離開日本,坐船去了紐約,和葡萄酒還有夏奈他們描述了自己的英姿,將永生之酒的後續問題和麥扎先生彙報了一下,就跟著艾薩克和米莉婭一起去了這個世界上的,她的那個故鄉。

  和她生活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倒是有點像鶴丸有時候跟潮流說過的復古時代,也不知道是世界根本不一樣了的緣故,還是時間不對,但仍然讓她覺得無比親切。

  她買了超多的明信片寄回去,還給前田光買了把劍,得虧這時候的安檢不嚴。

  她按照自己的記憶,將那些完全陌生又似乎有一點熟悉的地方一點一點走過去,在青石板的小道上看到柏油馬路的影子。吃的東西倒是很像,在豆漿和油餅塞進嘴裡的瞬間,簡直就會讓人不受控制地叫出早餐店阿姨的名字,她在店裡開心得不得了,哭得像個燒開的茶壺,把炸油餅的老爺爺嚇得沒敢收她錢。

  所有這些結束之後,她一個人回到美國,去到了□□的監獄裡。

  「我說——」

  『敢在這裡把我和兄長丟下你就完蛋了。』膝丸惡狠狠地威脅道。

  「……啊,我只是想問問我們從哪個口進去。」

  朝日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把無間用在入侵監獄上,但在最裡層的絕密牢房裡見到那個蒼白纖細的男人時,她的那一點點負罪感立刻就消失不見了。

  她那位名義上的主人修伊·拉弗雷特正坐在監獄的石頭床邊上,對她露出一個安靜的微笑:「你來了。」

  朝日點點頭:「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無論如何我都得殺你一次,才能心平氣和地度過剩下的日子。」

  「哪怕你是我做的人造人,性命掌握在我手裡?」

  「嗯,我沒辦法徹底殺死永生者,你想的話,讓我立刻死了也沒關系,只不過如果不來一次,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就這麼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位以叛國罪名關押在重型監獄裡的男人,以一種完全不符合他形像的方式大聲笑起來:「你真的很有趣啊!」

  他看上去已經不再把朝日當作一個實驗品了,但朝日也不是特別在意這件事:「我一直在等著你,想看一看你的樣子,結果你真的來了啊。」

  「可以哦,我就在這裡,你可以殺到你滿意為止。」

  夏奈的父親笑起來的樣子溫柔而誠摯天真,像是對朋友,或者一個看著長大的小女孩,聲音裡有幾分忍俊不禁的意味:「不用擔心我會對你做什麼,事實上,我在幾年前就失去對你的控制了,你可以回想一下那個時候自己有沒有做什麼事。」

  朝日順著他說的時間點回想,發現那是在花街之後,養傷的時候。

  「……啊,」所有的事情在這一刻清晰地串成了一條線,朝日摸著後腦勺回想起來:「是那發對著自己用的濯清漣啊。」

  沒想到真的「消掉了」什麼東西啊。

  修伊的實驗已經終止了,那位惡魔先生單方面厭倦了這種事,和他和平地商談了一回,他也發現自己的想法過分幼稚,朝日算是最後一個幸存的召喚受害者,而他所有的那些人造人裡,活得最久的一個長到了二十五歲。

  「你透支了它太多次,可能還要更短一些,大概還有三四年吧,真的不考慮變成永生者嗎?這樣甚至可以徹底殺死我報仇。」

  「足夠了,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修伊先生。」

  他沒有道歉,朝日也不是特別需要。

  朝日不是永生

  者,她沒有辦法真的徹底殺死修伊,在她走出牢房的時候,那些濺在牆上的血就已經在自發地收回去了。

  膚色蒼白的男人在靜謐的陰影中對她揮手。

  「再見,朝日,從這裡踏出去,你就是全新的自己了,祝你今後一切順利。」

  朝日把牆摳下來一塊扔到他腦門上,走進了陽光裡。

  那些金色的光在一望無際的無垠大海上反射出無與倫比的美麗色彩,海風把朝日的衣擺吹起來,她站在船舷上伸手出來觸摸天空。

  『他剛才是不是問你向惡魔許了什麼願望?』

  「是啊,我沒告訴他,膝丸好奇嗎?」朝日在紐約回程的船上聽膝丸一邊嘔吐一邊問她,她從紐約中轉然後去意大利,替鶴丸國永嘗一嘗他之前想吃的冰激凌。

  『是我在好奇哦。』髭切輕柔的聲音拂過耳畔。

  「唉,許了什麼願望呢?」

  朝日在船港的鳴笛聲中拖著小箱子,輕快地與叫著「卡蘿爾」的大叔與小女孩的組合擦肩而過。

  那個晚上金發的非人類警惕地看著她:「其實也不是什麼願望都能實現的,不要許得太離譜啊。」

  「哎?明明連永生都可以滿足?」

  「因為是還沒有發生的事啊。」

  「好吧,其實我的願望也不怎麼離譜。」

  ——「希望所有由思念連結起來的,我愛的人們,都能在將來的某個時候,以隨便什麼姿態,再一次相遇。」

  .

  ……故事是沒有開始的,也沒有結尾,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和互相影響。

  永生者的時間無窮無盡地向前延伸,而更多的人出生,死去,在生命的輪轉裡一次又一次地經歷遺憾,幸福和痛苦,開始和結束,變成陽光,風,鴿子,一棵開滿花的樹,過去或者未來的另一個人。

  祁冰,早季,珠世夫人,所有離開我的和我將要離開的,我愛的人們,我有好好地走到你們希望的地方嗎?

  只要還存在在這裡,就一定會重逢,我許下了這樣的願望,所以請在余下的時間盡情地露出笑容——

  然後在遙遠未來的某個地方再次相遇吧,我的朋友。

  .

  「你在這裡嗎?」

  名叫源朝陽的孩子迎著風閉上眼睛。

  聲音從風裡,鳥鳴中,雲層上面,從腳下的地面,從所有包裹著她的一切裡傳來,含著笑意而又無比溫柔。

  『我在這裡。』

  『我祝福你,一直看著你,永遠愛你。』


第163章 番外·付喪神む我看見落花又回到枝上前篇め

  鶴丸國永是被源家的孩子搶來的。

  有他的狂熱粉絲掘墓拿到了他,卻只為將他換個墳埋,在計劃還沒實施的時候戰敗於那個叫源朝陽的少女武士之手,用費了老大勁才得到的寶刀交換了自己的生命。

  她靈力強得離譜,在那雙纖細而帶著薄繭的雙手從泥土裡捧起他的一瞬間,暴動的櫻花瓣就在半空中刮起了強風,白發金眼的太刀茫然地在櫻花的風暴中顯出身形,一副睡得正香時被揪起來吵醒的樣子。

  人和付喪神眼神呆滯地對視了五秒鐘。

  「哇,原來只要施以愛和關心,武士的刀就會變成老婆的傳聞是真的嗎?」

  「掘墓是不對的哦。」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頓了頓,又不約而同地撞在一塊。

  「啊?掘墓?」

  「啊?老婆?」

  交流費了一段時間,但總之除了兩個人經常毫無默契地同時開口之外,總之還是順暢地將兩個主要問題——源朝陽是怎麼得到他的,以及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解釋清楚了。

  「哦哦,」女孩若有所思地點頭,澄澈的藍眼睛裡清晰地倒映出青年纖細秀美的身形:「所以你是刀劍生出來的付喪神,因為我的靈力,才不由自主地凝成了人形?」

  「是這樣沒錯,我已經好久沒見過像你一樣靈力純到這個程度的人了,剛被叫醒的時候簡直嚇了一跳,你家裡是做巫女的嗎?」

  「不啊,我是武士。」

  那孩子看著他,看起來還在思考:「所以現在你是我的刀,又是我的靈力叫醒的,就是我的老婆了……」

  「?」

  「喂喂喂,我們刀劍賣身不賣藝的啊。」太刀大驚失色,沒想到現如今居然還有人會對刀做非分之想,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嚇。

  「可我現在還沒有佩刀呢,你是我的第一把,我會對你好的,真的不要跟著我嗎?」女孩歪頭看著他。

  鶴丸國永這才注意到她剛剛握在手裡,沾滿了血的竟然是一把練習用的木刀。

  ……她剛才是用一把木刀打敗了那人的嗎?

  「剛在街邊買的,不過剛才有點斷了,估計不能再用了。」叫做朝陽的孩子嘆了口氣,眼巴巴地看著太刀白金相間的漂亮刀柄,眼睛裡寫滿了想要。

  叫做鶴丸國永的刀作為付喪神誕生的時間也不短了,也作為普世的寶物享受了許多人類的喜愛,但此刻居然被她專注渴望的目光看得渾身發燙,在同一時間認識到了一件事。

  這個口口聲聲喊著老婆的人,對老婆的理解估計還不如他一把刀。

  「聽你名字,你是那個源家的人吧?你們家還會缺刀嗎?」

  「哎?我家原來這麼有名嗎?」少女睜大眼睛:「缺倒是不缺啦,之前好像還說過因為我很厲害,可以把髭切給我用這種話,可是刀這種東西不是要相伴一生的嗎?我去認認真真地和髭切待了一段時間,總覺得還是有點勉強啊。」

  「當然不是他不好,大家都很好,只不過是我這人毛病多比較挑剔,才一直找不到老婆用木刀的,這還是我第一次一見鐘情呢,你真的不願意嗎?」

  她像是陣風似的踩著台階輕盈地跳起來,衣擺飛過鶴丸國永的眼前,眼睛一花的功夫就從他腰間抽過了他的本體。

  ——不可思議的溫度從與她肌膚相接的瞬間暴動起來,順著血液的泵動流動到四肢百骸,那一刻合著靈力的劇烈心跳簡直就像是由血肉,而不是鋼鐵組成的一般。

  她握著他輕輕一揮,銀白的弧光順著刀尖和指尖指向的方向無比流暢地延伸出來,輕而易舉地在地面開出了一條巨大的傷痕而不停,一直到十五米之外的花樹前才被風吹散。

  那孩子似乎也呆了一

  下,但很快就回過了神來,手都在因為興奮和驚訝而微微地顫抖,寶石一般的藍眼睛亮得驚人,飛快地扭頭看他。

  「你看,我們有這——麼合適!」

  太刀青年卻沒回話,他張著嘴,清澈的金瞳瞪得老大,活像是懵住了,過了好久才眨了眨:「哇,這可真是嚇到我了。」

  鶴丸國永從誕生起還從沒有遇到過這種事,說來可能不會有人相信,但就在剛剛被她揮動的那一瞬間,他仿佛極其短暫地觸摸到了這個人的靈魂——被陽光,風和無雲的晴空裝滿,一望無際,毫無陰霾——那一瞬像是被帶著飛起來的,太過美妙的失重感停留在他心髒上,過了將近五分鐘都不肯散去。

  「……我說你,真的是人類嗎?」

  「啊?是啊,爹媽生下來的,大概不會有錯吧。」女孩露出一點擔憂的神情:「難道是人類太普通了,遍地都是,所以不配做你的主人?」

  「那倒不——」

  「別呀,相逢就是緣分,考慮一下我唄,總是一個人待在墳墓裡也很寂寞吧?」

  黑發藍眼的女孩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做我老婆嘛,我才十一歲,還可以陪你好多年呢。」

  「我想做什麼,想去哪裡你都可以和我一起!來嘛!」

  「這不是我陪你嗎?!」

  「我也會陪你的呀!」

  「…………就這麼喜歡我?」

  「從生下來開始從沒有這麼喜歡過誰!」

  在氏族裡,十一歲已經算是半個大人了,這小姑娘眉眼間卻還是完全一團稚氣,把本體還給他的手欲迎還拒,額間碎發下面初春冰河一般的藍眼睛反射著太陽的零星碎光,睜得大大的使勁兒看他。

  仿佛一點兒也不知道刀這種東西其實是沒有資格挑選主人的,毫不掩飾,不受束縛,滿含天真赤誠向他伸出手來,把找佩刀弄得像是在找童養媳。

  這真是……

  完全沒有辦法拒絕啊。

  平安時代就誕生了,卻第一次被人抱著大腿猛烈追求的太刀,看著面前剛滿十一就號稱對他一見鐘情的孩子,露出一個無比燦爛,仿佛能發出光來的笑容。

  他滿臉就寫著「很好,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在那孩子驟然亮起來的藍眼睛裡,單膝跪下來牽住了她的手,自下而上地歪過頭:「好啊,我跟你走,要記得你說過的話,對我好一點哦?」

  青年無瑕得近於半透明的皮膚在同樣干淨無比的發絲和外套襯托下,白得幾乎驚心動魄,這一瞬間他像一只剛剛從天上落下來的鳥,收斂了羽毛溫順地伏在主人身側,用耳羽蹭她的手心。那絨毛似乎一下子撓在了她心上,源朝陽被癢的愣了一下。

  「好,我會的。」

  小姑娘抽過他的本體別在腰間,反手握緊了付喪神的手:「那就走吧?」

  這是萬物復蘇一切開始的春天,她發頂還掛著他被喚醒時飛出來的櫻花瓣,太刀動作很輕地把它摘下來,塞進了懷裡。

  「哎,那你拿到我了,髭切怎麼辦?」

  「不知道啊,應該會繼續被供著吧?那地方怪黑的,又成天沒個人影,感覺很寂寞啊,其實我還是希望他找個主人出來多放放風。」黑發女孩嘆了口氣:「但他不能像你一樣變成個人形說話,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可能不太喜歡我。」

  會有刀不喜歡你嗎?

  「你這樣不怕被家裡人責怪嗎?」

  「你在擔心他們不喜歡你嗎?不會的。」鶴丸國永年幼的新主人笑眯眯地握了握他的手。這一瞬間她不像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了。

  「因為我是這一代最強的,大家需要我,所以我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血流干倒下之前,什麼都不用擔心哦?」

  她這麼說道。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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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好看
我沒看過永生之酒但因為這篇有點興趣了wwww可以暴打無慘的男人
女主的成長曲線跟情感非常到位,沒有亂開掛(我覺得),打鬥非常精彩,原創角色也設計很好不會有那種硬要的工具人感,超推

番外沒有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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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錯,謝謝分享,還有最後cp是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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