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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夢終有你》作者:不藍卡【完結+番外】

《(HP)夢終有你》作者:不藍卡【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527個瀏覽者
文案:
  
斯內普:我在噩夢裡遇到了你,因此我不願意醒來。
卡羅爾:如果我給你一個早安吻呢?
  
【戰後文】
【前期偽無限流】
【後期無腦撒糖】
微博:不藍卡卡文了
—————————————————
這是作者寫給西弗勒斯·斯內普的一封情書。
可能會有點肉麻。
但我是如此愛他。
  
內容標簽: 西方名著 英美衍生 強強 無限流 正劇
搜索關鍵字:主角:卡羅爾,斯內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高塔裡的混血王子和他的屠龍勇者
  
立意:溫暖孤寡老蝙蝠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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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破曉

  ◎希望他能活下來◎

  無聲地合上傑納斯·西奇病房的房門,卡羅爾一瞬間有些穩不住身體的平衡。她弓背抵著門板,疲憊地摘下眼鏡,抬手揉按著兩側突突發漲的太陽穴。

  聖芒戈最近人力緊張,為了彌補好幾個同事突然離職帶來的空缺,她已經連續工作了將近十八個小時。

  按理說這種強度的負荷不應該突破她的承受極限,但最近煩擾她的不止是工作上的事,諸多不可言說的焦慮積攢在心頭,已經讓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得到充足的休息,導致此刻的疲憊如同超過了水位線的洪水,大有衝垮她意志堤壩的勢頭。

  不行——還不行。

  她無聲地給自己下達指令。

  還不到可以垮下的時候。

  堅定的意念占了上風,體內那股即將枯竭的氣力便又緩緩恢復了一些,過了一會,顱內的刺痛感也稍微得到了緩解。

  卡羅爾舒了口氣,睜開眼睛,把鏡框重新架回鼻梁上。她抬起微微塌下來的肩膀,轉身向走廊另一頭的樓梯走去。

  走廊上沒有人,低跟的皮鞋與瓷面地磚接觸時響起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在空蕩的四壁間彈射出回音。

  在今天之前,她的腳步聲很少有這麼平穩且清晰的時候——

  永遠料想不到會以什麼原因和狀態前來就診的病人,哭哭啼啼或者是吵吵嚷嚷的家屬,皺著眉頭行色匆匆的同事,絮叨著古怪而荒誕的自語的畫像……行走在這樣的環境中,她的腳步聲也不免被同化得煩悶。

  而最近,前來就醫的病人越來越少——不知道該算是好還是壞——在眼下這種險惡的社會氛圍中,沒什麼人還有閑心往自己和別人身上搗鼓亂七八糟的魔咒。治療師們也出於各種原因,找了不同的理由辭職。畫像裡的人雖然死了都不知道幾百年了,與活人的牽扯卻還斬不斷,目光閃爍著,有的沉默、有的私語、有的時隱時現。

  不知道這樣的清淨還能維持幾天。

  趁著沒人,卡羅爾放肆地伸了個懶腰,她用力甩甩手臂活動著僵硬的肩背肌肉,酸疼感讓她的表情管控也隨之失敗,五官猙獰起來。

  然而正當她一邊調整肩帶的位置,一邊踩著搖搖晃晃的樓梯往上走時,突然從上面傳下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連忙抽出手拉平衣服,擺正表情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小跑下來的是個年輕的女孩,規規矩矩地穿著聖芒戈統一的綠袍,臉圓圓的,雙頰上點綴著些許雀斑,看起來就像院子裡剛冒頭的鮮嫩圓白菜。

  她明顯心神不寧,差點迎面撞上卡羅爾,連忙旋著腳跟避讓到一邊連連道歉。

  「對不起,弗洛加特女士,我沒注意……」

  「我沒事,柯伊爾小姐。」卡羅爾瞥了眼她胸前的名牌,上面寫著瓊安·柯伊爾,是剛入院半年的實習生。

  瓊安略有些緊張地抿嘴一笑,她似乎不敢直視卡羅爾的眼睛,抱緊胸前的記錄本就要繼續往下走,沒下兩步就聽到背後響起讓她渾身一僵的聲音。

  「柯伊爾小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排的是早上七點以後的班。」

  瓊安轉過身,仰頭看著居高臨下望著她的卡羅爾,那張因為過分艷麗而顯出幾分尖銳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雙深邃上挑的深褐色眼睛正在銀色細框眼鏡後意味不明地閃爍。

  卡羅爾·弗洛加特,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的副院長,醫院裡所有治療師最害怕的人,大家都尊敬地稱呼她為弗洛加特女士。

  在瓊安剛進聖芒戈的時候,負責帶她的派伊治療師就曾小聲叮囑過,這個女人非常不好招惹,尤其是在工作上,一點點的失誤被她抓住,輕則斥責寫報告,重則加班扣工資,最嚴重的,甚至不通過院長直接把人辭退。

  ——上次那個在報紙上說哈利·波特腦子壞掉了的治療師就被她強硬地辭退了,理由是未經檢查就公開散播診斷結果,屬於嚴重的失職失德。

  還有派伊治療師,他似乎也曾因為在某次危險的治療中擅自嘗試麻瓜療法,而被弗洛加特女士狠狠訓斥了一頓。

  「一般潑辣的美女被形容成帶刺的玫瑰,這位可不是,這位簡直就是魔鬼藤上開出的毒花。」他搖頭說。

  但瓊安私心裡一直覺得,弗洛加特女士的處置明明是正確的,為什麼大家反而要對她頗有微詞呢?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了。

  因為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被弗洛加特女士抓住痛腳的人。

  瓊安臉上閃過慌亂,她沒想到忙碌且冷漠的副院長還記得她這種小透明的排班。她很想表現得鎮定一點,怎麼說她也已經畢業了,起碼不該像個對著教授的違反校規的學生——雖然面前的弗洛加特女士總會讓她聯想到威嚴的麥格教授和苛刻的斯內普教授。

  「是的。」她聲音發顫地回答。

  「我想交班的時間應該還沒到?」卡羅爾的視線越過瓊安落到樓梯平台上的窗戶上,窗欞後是一片濃黑。

  「噢,是的。我——我在家沒什麼事,就提前來看看。」

  「我真為聖芒戈擁有像你這樣一個辛勤的員工而感到驕傲。」

  卡羅爾露出一個沒什麼溫度的笑容,撲面而來的壓迫感讓瓊安的臉色瞬間蒼白。

  「但你不是負責二樓的生物傷害科嗎?為什麼手裡拿著的是三樓奇異病菌感染科的巡查記錄本?」她似乎很好奇地問。

  瓊安攥緊了記錄本,沉默了一會,實在編不出理由來,只得沮喪地小聲說:「黛西說她有事要請假幾天,所以……請我給她代班一下。」

  「請假?」反問的語氣裡卻沒有意外,卡羅爾抬了抬眉毛,「道克瑞先生允許了嗎?」

  瓊安低著頭不說話,卡羅爾也不再多說什麼。

  「行了,你去忙吧。」她轉身上樓。

  「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回頭,瓊安聳著眉毛害怕地看著她,囁嚅道:「黛西她……真的不能再回來了嗎?」

  「按照拉爾夫·道克瑞先生上周下達的通知——所有未經允許的擅離職守與辭職等同——是的。」

  冰冷的語氣像舉起的魔杖一樣嚇住了瓊安,她的眼裡開始蓄起眼淚,卻仍然強迫自己開口:「可、可是……現在這個情況……到處都是食死徒……黛西的父母都是麻瓜……她會害怕是……」

  「——是很正常的。」卡羅爾冷漠地接上了瓊安的話,頓了頓,語氣又緩和幾分,注視著她說,「但是,我想柯伊爾小姐應該還記得進入聖芒戈就職時做的宣誓,否則你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瓊安不堪與卡羅爾對視的重壓,再次低下了頭。

  卡羅爾則轉頭透過窗戶看向陰雲籠罩的夜空,插在口袋裡的手輕輕摩挲著魔杖。她的心情其實並不如臉上的表情一樣平靜,但語氣還是淡淡的:「柯伊爾小姐,我想你應該清楚,雖然我們的魔杖鮮少發出攻擊性的咒語,但我們的身份並不僅是治療師,還是戰士。我們曾宣誓,我們的魔杖將永遠與傷痛為敵,與死神作戰,不避危難,忠貞職守。」

  轉回頭,瓊安正怔怔地望著她。

  「害怕受傷,想要保護家人,這是人性,確實不好苛責。但在違背誓言,拋棄同伴,背叛信仰之後,她就不再是我們的戰友了。」卡羅爾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瓊安顫抖的肩膀,輕聲說,「我們才是。」

  「說得好!」

  樓梯牆上本在圍觀的畫像紛紛出聲,一位穿著禮服的老女巫激動地捏緊手裡的手帕,狠狠地擤了下鼻子,然後扔在了旁邊想要伸過手來安慰她的男巫臉上。

  她高喊:「戰鬥!戰鬥的時刻來臨了!我們治療師永遠是黎明來臨前的守夜人!」

  被畫像們高昂的情緒感染,瓊安的神色也逐漸堅定起來。

  像是在心裡做了什麼決定,她語氣鄭重地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弗洛加特女士。」

  「那是你的事,」卡羅爾像是從未表露過親近一樣利落地收回手,頭也不回地說,「既然自作主張代了別人的班,那就把兩層樓的工作都完成好,別讓我發現記錄上有差錯。」

  好嚇人!

  瓊安脖子一縮,連忙慌張地跑下樓梯。

  樓梯間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後看了眼窗外,卡羅爾步履平穩地踩著樓梯上行。到了六樓,她穿過無人的走廊,經過一道道沉重的雙扇門,來到了走廊盡頭,懶散地敲了敲掛著「院長辦公室」銘牌的橡木門。

  「進來。」裡面的人高聲喊。

  推開門,卡羅爾就聽見他繼續說:「沒事,你說。」

  然後一道陌生的聲音像是被人用魔杖指著一樣語速飛快地說:「……我確定,拉爾夫,我敢以我去世的曾祖父的名字發誓,從我家的閣樓上能清楚地看見有兩個巨人在霍格沃茨肆無忌憚地行動!你想說為什麼晚上能看見?霍格沃茨肯定著火了!火光映紅了天空的一角!霍格莫德的宵禁也解除了,我開門小心地試探了一下,現在出門不會引發警報——當然,根本沒有人敢出門。所有人都躲在窗戶後面,像泡在魔藥瓶裡的蟾蜍,瞪著兩只眼睛,盯著對面窗戶裡的兩只眼睛……」

  辦公室裡的大理石壁爐裡燃燒著熊熊火焰,一個還戴著呢絨睡帽的腦袋驚恐地在火焰裡飛速開合著嘴巴,他的眼珠拼命往眼角的方向滾,看起來非常想要回頭觀察一下身後是否有闖入者,但他又不能中斷對話,只能這麼不安地忍耐著。

  「別緊張,老朋友,就算真的倒霉地讓食死徒掌控了霍格沃茨,情況對你孫女而言也不會有多糟糕。畢竟從你曾祖父開始算起,你全家都是巫師。」背對著卡羅爾坐在壁爐前的人像是知道進來的人是誰,頭也不回地笑呵呵地說。

  他身材矮小,整個人幾乎陷進了扶手椅裡,從後面只能看到他那一小片圓溜溜、光禿禿的頭頂。

  卡羅爾輕輕關上門,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如地走倒櫥櫃邊拿起茶壺倒茶,捧著茶杯一邊喝一邊聽他們的交談。

  「你說的是沒錯,可誰知道等——」壁爐裡的老頭神經質地清了下喉嚨,把那個名字含混了過去,「……真正掌權了,會怎麼定義純血統呢?萬一他規定往上數七代都是巫師的才算正經純血統,我的小莎拉可就成了混血了。」

  禿頂老頭低聲咕噥:「我倒希望他真有這麼傻。」

  「你說什麼?」

  「我說,那你就祈禱今晚會像十七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邪惡潰敗,迎來光明。」扶手椅上的人用輕描淡寫地語氣說。

  壁爐裡的人嘆了口氣:「就算真的和十七年前一樣,又哪裡算得上是什麼好事——不知道你那會送去多少人,或者,不知道有多少人等不到送到你那。」

  扶手椅中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聲音裡終於失去了輕松:「總之,現在先把事情往最壞處想,然後接受它,這樣不管發生了什麼,總不會更糟糕了。」

  「你總是說得這麼輕巧……」

  兩人又說了幾句——一個人負責發泄焦慮,一個人負責耐心地安慰,等到壁爐裡的腦袋終於消失,卡羅爾這才走過去,在扶手椅旁的沙發上坐下來。

  她側過頭,看見靠在扶手椅裡的人盯著壁爐裡嗶啵作響的木材,雙手交握在腹部,拇指上下打著圈。他面皮光潔,頭頂兩側灰白色的毛發稀疏,中間一片光亮,脖子以下都裹在綠色的袍子裡,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發了毛的雞蛋。

  她不由同情心大起,認真說:「拉爾夫,不如你現在就辭職退位吧,院長我來做,省得你最後幾根頭發都保不住了。」

  「想都別想,」拉爾夫抬起松垮的眼皮掃了她一眼,「在我活著時,聖芒戈的制服必須是綠色的。」

  覺得綠色不襯自己棕色的頭發,一心想把身上的袍子換成白色的卡羅爾撇撇嘴,心裡盤算起按照巫師的平均年齡,自己到底還要在副院長這個職位上熬幾年。

  「剛才我們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她困倦地半眯著眼,拖著懶洋洋的聲音說。

  「有什麼想法?」

  卡羅爾早就已經想了一路,立刻說:「魔藥儲備還夠嗎?警戒和防御魔咒都加固了嗎?現在院裡還有多少待命的治療師?需不需要用臨時帳篷增加床位?我餓死了,能不能叫你的家養小精靈先給我送點夜宵?」最後一句她特意加重了語氣,強調這才是當務之急。

  「……」拉爾夫朝她露出一個介於嫌棄和縱容之間的笑容,掏出懷表看了眼,「哦,都快凌晨三點了,是該餓了——門德。」他叫出了自家的小精靈,對著他吩咐,「來點鹹牛肉三明治,還有牛奶。」

  小精靈領命消失,他接著說:「你今天怎麼不吃那什麼……麻瓜的偉大發明——杯面?你不是很樂意在熬夜的時候用那驚人的香氣來誘惑我嗎?」

  「那個什麼都好,就是消化得太快,接下來還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吃東西,我得提前安撫一下我嬌弱的胃。」卡羅爾的語氣不無遺憾。

  「如果你平時對它就有這份體貼,你的胃也不至於總是和你鬧脾氣。」

  對拉爾夫的指責,卡羅爾裝作沒有聽到。

  小精靈的動作很快,卡羅爾吃上三明治時,拉爾夫對她剛剛提出的問題還沒回答完,「……魔藥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大批量地制作和購買,應該不用擔心。治療師……算上還在實習的,還有你跟我,目前為止留守在聖芒戈裡的有二十四個人……」

  二十四個,比她預想的還要好一點。聖芒戈原本總共三十五個治療師,還要加上負責導診的服務人員,現在能留下來七成,可以說是令人欣慰的情況。

  「……空間帳篷已經都拿出來了,如果局勢真的惡劣到現有的床位不夠用,它們隨時可以派上用場——希望用不上吧。」

  「就按照你剛剛的說法,」卡羅爾喝了口牛奶,「假定需要用上,到時候如果用不到,就是值得高興的好事。」

  拉爾夫「嗯」了一聲,辦公室裡忽然陷入了突兀的沉默。

  卡羅爾低著頭,食指一圈一圈地摩挲著玻璃杯的杯口。

  「如果——」她慢吞吞地說,知道拉爾夫一直沒說出口的就是她提出來的這個可能,「等到天亮,來聖芒戈的都是食死徒,我們要怎麼做?」

  「唔,這就是比糟糕還要更糟糕的情況了。」

  「所以——」

  「副院長女士對此有什麼建議嗎?」

  卡羅爾立刻擺出震驚推諉的表情,「我只是副院長,請不要在我身上寄予過高的期待。」

  「或許你可以把它當成晉升路上的一項重要考核。」

  年邁老人的淺棕色眼睛與年輕女人鏡片後的深褐色眼睛對視著,卡羅爾平靜地說:「治療他們。」

  「僅僅如此?」

  「——以及更多需要我們幫助的人。」

  聖芒戈作為一所治病救人的醫院不應該有陣營和立場,但治療師作為個人當然可以有。只要聖芒戈還存在,裡面的治療師能做的事情就很多。

  拉爾夫笑了起來,他吃力地從扶手椅裡直起身,伸出短短的手臂試圖去夠盤子裡最後一塊三明治,「我也得補充一下能量了,可不能太快讓你得償……」

  「道克瑞先生!」

  壁爐裡突然傳出一道焦灼的聲音,卡羅爾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一時沒想起來在哪聽過,等壁爐的火焰裡又出現一個腦袋,她才反應過來,那是駐守在霍格沃茨的龐弗雷女士。

  「怎麼了波皮?」剛剛還動作遲緩的拉爾夫迅敏地從扶手椅上跳了下來。

  龐弗雷快速說:「我恐怕需要你的幫助,我這裡有一個人受了重傷,他快死了。」頓了頓,她補充,「事實上,我認為可以這麼說——他已經死了。」

  但是沒有人會為一具屍體求助,龐弗雷這麼說只能說明那個人的傷勢非常嚴重,以至於求助的人都不抱任何期望。

  卡羅爾的心懸了起來。能讓龐弗雷女士求助的只可能是霍格沃茨的學生和老師,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讓她揪心和緊張。

  拉爾夫迅速揮動魔杖,一邊把自己常用的醫療箱召喚到手邊一邊問:「什麼類型的傷?」

  「蛇咬,無劇毒,但傷口洞穿了頸部,他體內的血幾乎流光了!」

  牙齒能洞穿脖子的蛇?

  卡羅爾幾乎立刻就想起了兩年前的一個病例,她為此還懲罰了一個治療師。她還記得那個差點死掉的人的名字——亞瑟·韋斯萊。

  當時同樣參與了急救的拉爾夫顯然也還記得,他再次揮動魔杖,辦公室裡的櫃子打開,數瓶魔藥飛出來進了醫療箱裡。

  卡羅爾也站了起來,臉色凝重地說:「拉爾夫,還是我去吧。」

  霍格沃茨目前戰況不明,拉爾夫涉入險境,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他救人的醫術是非常高超,攻擊的魔咒上可不怎麼樣。

  「你留下。」拉爾夫的動作根本沒有任何遲疑,他以不符合年齡的速度大步走到窗邊,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卡羅爾,我需要你代替我鎮守在聖芒戈,不管發生任何事,可以嗎?」

  卡羅爾明白他沒有說出來的話,心中雖然焦急,卻也只能沉沉點頭,做出彼此都明白分量的保證。

  「你放心。」

  拉爾夫推開窗戶跳了出去——聖芒戈內不允許幻影移形,辦公室裡只剩下了站在壁爐前的一個人和她身後搖晃的影子。

  卡羅爾看向窗在,夜幕依舊深沉,看起來幾乎沒有破曉的希望。

  不管那個人是誰。

  她下意識地將食指和中指交叉,做出祈禱的手勢。

  希望他能活下來。

  作者有話說:

  和以前一樣,絕對完結,緩慢更新。請勿催更,沒時間就是沒時間,沒靈感就是沒靈感,催也催不出來。

  另外,懇請新老讀者踊躍留言,留言滋養熱情,熱情催生動力,動力激發靈感,總之!評論摩多摩多!


第2章 屍體

  ◎心情很穩定◎

  戰爭勝利了。

  一段記錄了無數人的生死、隱去了太多悲歡的漫長故事,隨著伏地魔的死亡落定了塵埃。

  盡管這個故事波瀾起伏,蕩氣回腸,可現實不給人留下慢慢回味的時間,一片狼藉的霍格沃茨急需修整,受傷的人排著隊等著治療,死去的人需要安葬,活著的人需要慰藉。

  哈利不願意細數自己一天之內在多少新豎立起來的墓碑前放下一朵玫瑰,暫時也不想深思自己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他只希望自己能擁有有一段平靜的時光——最好有金妮的陪伴——慢慢治愈心中的傷口。

  然而就在他站在盧平和唐克斯的墓碑前哀悼時,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需要他解決。

  斯內普。

  他還沒來得及給斯內普收殮。

  沒有第一時間想起這事,讓哈利感到既懊惱又羞愧,他連忙趕去了尖叫棚屋,沒想到竟然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斯內普的屍體不見了!

  「是不是有別人發現了他把他帶出去了?」羅恩猜測。

  「這種時候誰會到這裡來?」赫敏想的是另一個可能,「會不會他其實沒死?我是說,斯內普既精通魔藥又擅長黑魔法,說不定有什麼保命的本事呢?」

  「那麼重的傷!」羅恩表情誇張地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除非他也和神秘……伏地魔一樣,給自己做了魂器。」

  赫敏瞪了他一眼,又指了指地上凝固成暗黑色的血跡,「你們看,沒有拖拽的痕跡和腳印,說明人是直接消失的,只可能是幻影移形或者門鑰匙。」

  哈利想了下,搖頭說:「就算是離開,他也肯定不是自己離開的。」

  「為什麼?」赫敏對哈利的肯定語氣感到不快。

  「他的眼神,」哈利輕聲說,「我感受得到,他最後看著我時,眼睛裡已經根本沒有求生的火光了。」

  事實上,哈利在禁林裡面對伏地魔時,眼前一一浮現的,一個是鄧布利多從塔樓上倒下前時的松弛表情,還有一個,就是斯內普把記憶交給他後的眼神。

  沒有恐懼,不是絕望,而是安然。

  這似乎正是他預想中的結局,而他早就做好了平靜接受的准備。

  正是他們直面死亡時的堅定和無畏鼓舞了他,才讓他最終完全平靜下來,坦然地迎接那束綠光擊中自己的身體。

  赫敏和羅恩沉默了一會。

  「那麼,會是誰呢?」

  三個人一番討論沒有得出結果,在去醫療翼裡看望納威和盧娜時,和他們說起了這件事。

  路過的龐弗雷女士突然停下匆匆的腳步,探頭說:「你們在說西弗勒斯?他在聖芒戈。噢,我實在太忙了,都沒來得及告訴你們,差點忘了這件事。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真叫人擔心。」

  三人組面面相覷,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震驚。

  「可——怎麼會?」哈利艱難地說,「誰把他送過去的?」

  當時所有人都在戰場上對峙,誰有空去尖叫棚屋,還居然會把一個當時還打著食死徒標簽的人送去聖芒戈?

  「他是先被送到我這裡的,我給他做了一點急救,不然那麼可怕的傷,可真等不到送去聖芒戈了。」

  「誰把他送來的?」羅恩搶著問。

  「一個家養小精靈。」

  哈利的第一反應是多比,可在這個名字脫口而出之前他才想起來,多比已經死了,是他親手把他埋葬的。

  那麼,不是多比還會是誰?

  哈利還在思索,赫敏卻試探著叫出了克利切,哈利聽到羅恩短促地笑了一聲,似乎在嘲笑赫敏居然會做出這樣離譜的揣測。

  然而出乎他和羅恩意料的,克利切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是我把斯內普教授送到醫療翼的,尊敬的小主人。」

  「你怎麼知道他在那裡?」哈利無比吃驚。

  「是英明的布萊克老主人的吩咐。」

  哈利一個激靈,剛要叫出西裡斯的名字,又意識到他也死了。喉頭一哽,哈利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赫敏想了一下,說:「是菲尼亞斯·布萊克校長?」

  「是的。」克利切轉向她,語氣保持了尊重,這讓赫敏又驚又喜,「布萊克老主人命令我到尖叫棚屋查看斯內普教授是否在那,有沒有危險,如果有危險就把他送到可以幫助他的人那裡,並告訴那人——斯內普先生從頭到尾都是忠於鄧布利多的。」

  「他又是怎麼會知道斯內普快要死了,還知道斯內普在尖叫棚屋?」羅恩費解道。

  「鄧布利多。」哈利說。

  這是他想到的第三個名字,依舊已經屬於亡者,可這個人還在校長室留下了一幅畫像。

  赫敏還有些狐疑,「我知道鄧布利多比任何人都聰明,把一切都算到了,可他的畫像只能在城堡裡活動,真的能預料到斯內普會倒在尖叫棚屋?」

  羅恩拍了拍赫敏的肩膀,安慰道:「我相信你以後也可以的。」

  赫敏怒道:「我不是在嫉妒!」

  得知斯內普還活著,比斯內普的死亡更讓哈利感到衝擊。

  倒不是說他希望斯內普死掉,只是他好不容易調整了自己對於死去的斯內普的觀感和態度,甚至還在考慮給他的墓碑上刻什麼墓志銘,突然發現自己居然還要面對活著的他,這種心情就像當初偷窺了斯內普的記憶後一樣,總有種做了壞事後無地自容的尷尬和羞恥。

  哈利本來以為,在經歷過和伏地魔的最終決鬥後,他應該可以輕易接受某些他想要逃避的事——畢竟,還有什麼是比接受死亡更需要勇氣的呢?

  現在他發現,有的,那就是去聖芒戈看望斯內普。

  「老實說,我連我的墓志銘該寫什麼都想過,就是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要給斯內普探病。」羅恩跨進擺著俗氣模特的櫥窗,一臉的糾結和恐懼。

  「斯內普教授。」赫敏更正他的稱呼,「現在我們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和為戰爭做出的巨大貢獻,我想我們應該為過去向他的誤解道歉,並對他抱有應有的尊重。」

  「別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赫敏,難道你以為斯內普對我們的態度會因為他的立場而改變嗎?『真高興你們來看望我。』」羅恩怪腔怪調地說,跟著換了個陰森森的語氣,「『這個時候還有空到處閑逛,看來你們對於N.E.W.T.考試是非常有信心了。』——你覺得他看到我們會說哪一句?」

  赫敏立刻一臉憂愁,「我確實沒什麼信心,你說他會回霍格沃茨給我們的黑魔法防御課考試劃重點嗎?」

  「……這是重點嗎!」

  哈利沒有加入赫敏和羅恩的爭執,他走到問訊處,曾經見過的胖胖的金發女巫不見了,坐在那的是一個有著黑色爆炸頭和深色皮膚的年輕男巫。

  「你好,請問西弗勒斯·斯內普在哪個病房?」哈利問,並希望對方不要注意到他額頭的上傷疤。

  遺憾的是,現在魔法界的人不需要再憑傷疤認人了,所有人都記住了他長什麼樣子。

  「哈利·波特!」男巫尖叫著站了起來,「天哪,是哈利·波特!」

  如同一封吼叫信爆炸,哈利毛孔炸開,驚恐地看到候診室裡本來都在忙著自己的事的人全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緊接著,現場開始失控。

  不管是病患還是治療師都在往他這邊擠過來,就連一個腿腫得比腰還粗的男人都在努力地單腿向他蹦。

  「兄弟,我想你今後應該把隱形衣用永久粘貼咒固定在身上。」羅恩誠懇建議。

  「哈利的隱形衣是死亡聖器,永久粘貼咒對它是不起作用的。」赫敏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

  哈利看著烏泱泱擁過來的人群絕望道:「你們快幫我想想辦法!」

  「肅靜!」

  一道嚴厲的聲音像雷一樣驟然在候診室裡炸響。

  所有人都被震懾著安靜下來。

  哈利轉頭,還沒有穿過攢聚的人頭看到說話的人,就聽那個屬於女人的聲音威嚴地下達了一系列命令:「所有治療師,將病人引導至座位上坐好!所有病人,請配合治療師有序散開!不聽從指揮的,我們將有權將你驅逐出聖芒戈。」

  問訊處那個死死拽著哈利胳膊的男巫抖了一下,一邊拉開距離一邊大聲說:「這位先生,請向後退!」

  哈利:「……」

  不過三五分鐘,候診室裡就恢復了比之前更加井然有序的狀態。

  隨即,一個女人走到問訊處,她沒有看哈利,背對著他對導診的男巫輕聲說:「這是嚴重的失職,沙克爾頓先生。」

  她的聲音明明不大,卻讓三個還沒畢業的霍格沃茨學生都下意識一縮脖子,而桌子後面的男巫早就漲紅了臉,看起來很想把頭縮進自己的頸椎裡。

  「在聖芒戈,我認為唯一值得驚聲呼叫的,只有當你看到死神舉著鐮刀走進來。」她繼續說,「為此,你的實習期將再延長一個月。對此處罰有異議嗎,沙克爾頓先生?」

  「沒有,弗洛加特女士。」男巫羞愧地說。

  教訓完職員,看起來在聖芒戈地位很高的女巫終於轉過身,透過鏡片注視著引起了這場騷動的人。

  她很高。

  這是哈利的第一反應。他的身高雖然比不上羅恩,但在發育期也猛躥了很多,現在足有六英尺。可面前的女人看起來只比他矮了一個拳頭。作為女士來說,這是一個相當迫人的高度了。

  她相貌姣好,皮膚白皙,棕發在腦後盤了個簡單利落的發髻。她有著飽滿而寬闊的額頭,立體卻不突兀的高顴骨,濃密的眉毛眉峰犀利,結合她鏡片後的深邃的眼窩和上挑的深褐色眼睛,哪怕只是平靜地看著你,都給人一種略微冒犯的審視感——但並不叫人討厭,反而莫名讓人覺得可靠和值得信賴。

  當然,她的五官並不能說是完美,在她眼角盤踞著幾道清晰的細紋,喻示著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無情的痕跡。她的眼下還有隱隱的青黑,顯然是嚴重缺乏睡眠導致的。她的疲憊難以掩飾,但她的姿態卻依舊無懈可擊。

  最重要的是——哈利覺得她隱隱有些眼熟。

  但他完全想不起來在什麼時候見過她,如果見過,她這令人印像深刻的容貌和氣質怎麼可能不會留下清晰的記憶?

  「……波特先生?」她用了刻意加重的語氣。

  腰上赫敏狠狠給了一肘,哈利一驚,從冥思苦想中回神道:「啊,我是。」

  「……」耳邊傳來赫敏的低聲嘆氣,被稱為「弗洛加特女士」的女人微微皺眉,「我在問,你來聖芒戈是做什麼?」說著她露出一個職業性的禮貌微笑,「需要我帶你去五樓的魔咒傷害科檢查一下嗎?」

  她的微笑很有迷惑性,但以哈利的敏感還是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她在暗暗諷刺他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奇異的是,他並不生氣——並不是因為對方長得好看!而是因為自從打敗伏地魔,這是他這段時間感受到的來自陌生人的最正常的態度。

  她沒把他當成什麼了不起的救世主,就是一個來醫院惹麻煩的普通人。

  心情松快的哈利恢復正常,笑著說:「我是來看望病人的。請問您知道西弗勒斯·斯內普在哪個病房嗎?」

  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他們的來意,她點頭說:「在二樓的戴伊·盧埃林病房,我正好要去查房,你們跟我一起去吧。」

  哈利也猜到了斯內普會在那裡,上次韋斯萊先生被納吉尼咬了後也是送到了那個病房。

  三人跟著她通過狹窄的走廊走上樓梯,羅恩顯然因為即將見到斯內普而感到緊張,忍不住向前面的人打聽。

  「斯內普現在怎麼樣?我是說心情。」

  「心情?」弗洛加特女士在拐角的平台上朝羅恩瞟了一眼,「很穩定。」

  羅恩松了口氣,「那就好。」

  「畢竟對一個昏迷不醒的人來說,就算他有什麼激烈的情緒,我們也看不出來。」

  「啊?」

  「昏迷不醒?」

  「斯內普教授還沒有清醒?」

  三個人同時同時發出錯愕的疑問。

  弗洛加特女士沒有說什麼,領著他們走到病房。推開門,哈利探頭一看,裡面有個面熟的男巫,是曾經給亞瑟治療過的實習治療師奧古斯都·派伊,看樣子他現在已經是正式治療師了。他旁邊還跟著個臉圓圓的年輕女巫,兩人正圍著病床上的人揮動魔杖。

  「怎麼樣?」弗洛加特女士走進去問。

  「還是老樣子,」奧古斯都抬起頭,一臉嚴肅地回答,「斷裂的氣管已經長好了,差點流干的血也慢慢補回來了,目前生命體征和各項指標都逐漸趨於正常,能吞咽,有疼痛回避,但——就是沒有恢復意識的征兆。」

  斷裂的氣管,流干的血液。

  這些詞現在聽起來仍然讓人心裡發顫。

  哈利忍不住走到床尾,看著靜靜躺在床上的人。

  蒼白得像蠟一樣的皮膚,憔悴的面容,總是油膩膩的黑發似乎被看護的人打理過,散落在白色的枕頭上,露在白色被子外的是白色的病號服衣領和一截枯瘦嶙峋的脖子。頸側的那個猙獰可怖的傷口已經愈合了,留下了一個像是白樺樹樹皮上的黑色結節一樣的疤痕。

  那個總是氣勢洶洶,以討人厭的面孔彰顯存在感的人,此刻卻像埋在雪地裡的一截枯枝,冰冷脆弱,生氣全無。

  弗洛加特女士點頭,接過女巫遞過來的記錄本翻看。

  奧古斯都小心地說:「會不會是失血過多導致腦部神經受損?這個用魔咒檢查不出來……麻瓜倒是有儀器可以檢查。」

  這個治療師還是這麼喜歡用麻瓜的治療方法。哈利心想。他注意到旁邊的年輕女巫擔心地瞥了弗羅加特女士,似乎是害怕她對奧古斯都發火。

  不過她並沒有,而是淡淡地說:「不排除這個可能,如果你能讓那個機器在這裡正常運行的話可以檢查一下。」

  她又看了會記錄本,然後合上,低頭注視著床上的患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哈利覺得她在看著斯內普時,一直十分冷淡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而復雜。

  「不管怎麼樣,既然他沒有家人和朋友做主,再過兩天要是還不醒,就只能把他移到五樓進行長期看護。傑納斯·西奇病房已經滿了,住到謝珀·亞斯塔祿病房吧。」

  傑納斯·西奇?

  哈利、羅恩和赫敏對視一眼,他們都想到了瘋瘋癲癲的洛哈特和納威的父母。

  羅恩做了個古怪的表情,意在傳達「幸好他們沒住到一個病房」的想法。

  哈利看懂了,卻有些笑不出來。

  他忍不住說:「真的沒有什麼別的治療方法能讓他醒過來嗎?」

  弗洛加特女士轉頭看了他一眼,停頓了片刻,說:「不要質疑治療師,如果有任何可以救助病人的辦法,我都會嘗試。」

  哈利訕訕地說:「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弗洛加特女士卻突然一笑,顯露出讓人受寵若驚的和善。

  「你是詹姆·波特的兒子吧,你和他長得很像。」

  哈利一愣,又一喜,「你認識我爸爸?」

  「當然認識,」她含笑點頭,愉快地說,「我揍過他。」

  哈利:「……」

  以前別人提起他父母,要麼是懷念,要麼是同情,看他也帶著憐憫,這還是他第一次碰到這種類型的父母淵源。

  但是聯想到詹姆的性格,哈利竟然生出一種大石落地的坦然——他就知道,果然會有這麼個人存在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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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班

  ◎西弗勒斯·斯內普◎

  「啪。」

  伴隨一聲輕響,卡羅爾幻影顯形在一條無人的狹窄暗巷裡。

  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她揮動魔杖,身上的綠袍子立刻變成了一件咖啡色的立領風衣,本來掛在腰間的腰包也變成了一個黑色的格紋鏈條包——這是她無論去哪都要隨身攜帶的醫療箱。

  變裝結束,卡羅爾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緩步走出巷子。

  巷子盡頭是一條鋪著灰色方磚的人行道,豎著的路牌上寫的是「商業大街」。

  路如其名,這裡確實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周圍都是林立的商鋪和高聳的寫字樓。人行道前面是一條寬敞的四車道馬路,她所在的巷子正是兩棟相鄰的樓房之間的空隙。

  此時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剛好是下班高峰期,馬路上車流不息,人行道上也都是步伐略快,趕著回家的行人。

  卡羅爾挎著包,手插袋,從容地從巷子裡拐出來,如一條小河彙入江海一樣自然地融入了往來的人流裡。

  她沒有對自己用忽略咒和混淆咒,完全不擔心會有人發現她是個混在普通人中間的女巫。

  走到十字路口向右拐,進入溫特沃斯大街,人流分散後這條路上的人就少了些。道路兩邊是成排的新建公寓樓,紅磚外牆,統一的白色拱柱窗框,黑色柵欄門,外露在牆上的黑色水管。有五層,底層多是商鋪,像是面包店、咖啡店、洗衣店這些,光從透明的櫥窗裡照射出來,把灰色的地磚都映成了橘黃色。

  卡羅爾在一家叫伊芙琳咖啡店的店鋪前停下,本來想推門進去,看到裡面幾乎坐滿了人後又縮回了手。

  就在她沮喪地准備離開時,店裡吧台後正在泡咖啡的女人抬起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睛,衝她眨眼一笑。那女人身材嬌小,柔和的鵝蛋臉,淺栗色的及肩發,湖藍眼睛,長相甜美,笑起來更顯溫柔。

  她對卡羅爾遙遙舉手示意,又向旁邊指了指,卡羅爾看懂了她的意思,點點頭,笑著給了她一個熱情的飛吻,便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就是這幢公寓的入戶門,卡羅爾走進去,穿過貼著灰藍色壁紙的走廊,按下了電梯的上行鍵。

  紅色的數字在電梯旁的顯示屏裡跳動,卡羅爾面無表情地盯著,眼神卻呈放空狀,仿佛有人正在她的腦子裡熬制一劑治療癔症的魔藥——這是所有魔藥中需要攪拌時間最長的——如果現在打開她的腦殼,她的腦漿大概也是和這種魔藥一樣惡心的泥灰色糊爛狀。

  就在她幾乎要睜著眼睛睡著時,電梯到達的提示聲驚醒了她。她眨了眨眼睛,打起精神預備走進電梯,門打開,裡面走出來的人卻一臉驚喜地看著她。

  「弗洛加特女士!」

  這誰?

  卡羅爾看著面前的男人。他身材高大,金棕色的短發梳理整齊,穿了身煙灰色純羊毛粗紡西裝,看起來一副精英派頭。遲鈍的大腦反應了兩秒,她才調動僵硬的臉部肌肉,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遠的微笑。

  「晚上好,伯吉斯先生。」她說。

  她想起來了,這是住她樓上的鄰居,托裡恩·伯吉斯,前兩年有一次他出門忘記關水龍頭,整個房間都被水淹了,水漏下來泡濕了她的天花板和壁紙。

  剛好那段時間食死徒和鳳凰社在魔法部爆發了一場激烈的對戰,她連著加了好幾天班,好不容易回家卻發現家裡一團糟,而她又不好當著普通人的面用魔法恢復,只能叫來修理工重新裝修。

  在這種爆炸抓狂的情況下,她很難假裝寬容,溫柔大度地原諒始作俑者的無心之失,給了不停道歉的男人幾個冷眼冷笑,她就出去住了一個月的酒店。

  ——所有費用當然由這位伯吉斯先生報銷。

  托裡恩察覺到了卡羅爾的愣神,他有點尷尬,但還是努力尋找話題寒暄:「你剛回來?很長時間沒看見你了,又帶團出國了嗎?」

  「是的。」卡羅爾簡潔地回答。

  她上次給的理由也是這個。在魔法界裡,她是一名治病救人的治療師,而在普通人的社會裡,她給自己安排的身份就是一名平平無奇的導游,不加班時是接國內的短途旅行,連著幾天不回家就是接了國外的長途旅行。

  這個職業非常好用,既不需要特殊的專業技能證明自己,又能完美解釋她飄忽的行蹤,避免引起別人的懷疑。

  她倒不怕被看出來是個女巫,但要是有人以為她是個間諜就不好了。

  托裡恩還想說什麼,頓了頓,說:「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趕緊回去休息吧。」

  看他這麼體貼識趣,卡羅爾煩躁的心情略好了點,點頭微微加深笑容,「謝謝你,再見。」

  「再見,」電梯門關上之前,他又匆匆在門縫外補了一句,「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去樓上找——」

  門關上了。

  卡羅爾瞬間收起了笑。

  電梯緩緩上行到四樓,卡羅爾出來後走到走廊左邊最中間的房門前,從包裡掏出鑰匙打開門,進去,然後反腳一踢關上了門。

  包和鑰匙隨手扔到了玄關的櫃子上,左腳右腳一甩,皮鞋就東倒西歪地飛到了角落。卡羅爾一邊往裡走,一邊把脫下來的大衣往沙發靠背上扔,隨即解開褲子的紐扣拉鏈,滑下來的褲子就這麼堆在了衛生間門口的地上。

  拆掉發卡,摘下眼鏡,連同魔杖一起放在洗漱台上,把毛衣丟進髒衣簍,她扯下內褲坐在馬桶上,順便反手解開內衣。

  毫無停頓地完成了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最後,卡羅爾起身走到蓮蓬頭下,在微燙的水霧中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著從頭到腳被衝刷的感覺。

  每次在這個時候,她都會在心裡升起一股強烈的渴望。

  如果許願能成真,她唯一希望的就是立即出現一個能幫她洗頭發打沐浴露的人。

  當然最好順便把頭發吹干,把潤膚乳也抹上。

  第二條不可以的話只要滿足第一條就行。

  許願當然失敗了。

  卡羅爾頹喪地把自己洗刷干淨,隨便套了件浴袍,披著濕發赤腳走進廚房。她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水,仰頭對著瓶口咕咚咕咚連灌了好幾大口。

  冰冷的液體在體內快速冷卻著髒腑,仿佛把渾身的疲憊一塊凍結,打包丟到了胃裡。胃部對此種轉移壓力的不道德行為抗議地痙攣了一下,沉甸甸的,微微發酸。

  卡羅爾知道這樣無異於飲鴆止渴,但犧牲一個身體部位的感受換取全身的暫時性痛快,她認為這筆交易做得還算有賺頭。

  熱水淋過,冰水激過,混沌的大腦終於清明了幾分。卡羅爾走到客廳,在無比柔軟的駝絨沙發上躺下來,腳趾扯了一條舊的勾花毛毯蓋在身上,順手拿起遙控器按了一下。

  電視機屏幕亮起,出現的畫面是晚間新聞。

  「……據各地的鳥類觀察者反應,這幾天貓頭鷹反常的現像已經逐漸消失,貓頭鷹們又恢復了晝伏夜出的習性,不再漫天亂飛。我們詢問了一些專家,專家們雖然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但猜測可能和不久前的大規模流星雨有關。為此,我們將連線一位研究鳥類習性的專家——約翰·郝維斯。郝維斯先生,能讓我們聽一下您的看法嗎?」

  「實際上,這一推斷並沒有明確論據,所以我並不能完全肯定其正確性。但根據我們的記錄,在十七年前,也曾有過這樣怪異的現像。你們看,我們有詳細的記錄——1981年11月1日,全國各地出現了不同規模的流星雨,且連續了幾乎兩天,與此同時,貓頭鷹們也紛紛違反了自己的生物習性,出現了一系列怪異的表現。因此,我認為……」

  十幾年過去了,巫師們的慶祝方式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新意且沒有腦子。哪怕他們能放點煙花拼一下「我們勝利了!」的字母呢!

  閉著眼睛的卡羅爾在心裡嘲諷。

  想到了勝利,就不免聯想到今天遇到的「救世主」——哈利·波特。

  這是她第一次在報紙以外的地方見到他,而看到真人,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如她所說,感慨遺傳力量的強大。

  他真的幾乎跟詹姆·波特長得一模一樣——除了頭發看起來稍微服帖一點。

  聽說他的眼睛長得像他的母親,遺憾的是,她只大體上記得莉莉是個活潑漂亮的姑娘,對她長了雙怎麼樣的眼睛已經毫無印像了。畢竟她比莉莉低了兩個年級,兩人之間也少有交集。

  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揍過她丈夫——當時好像連她的男朋友還不是。

  對了,為什麼要揍他來著。

  卡羅爾努力回憶。

  反正她對他——還有他那個小團體的觀感一開始就不怎麼樣,她向來對那種抱團惹事的群體待以看蜣螂追著大像屁股後面團糞球一般的嫌惡眼光。

  本來他們不惹到她頭上也就算了,沒想到因為她和那誰——啊,一時想不起來名字了——反正應該是魁地奇校隊的一個隊員——分手了,導致那人狀態很差,連累得格蘭芬多輸了一場比賽,詹姆·波特居然為此找上她,不怎麼客氣地——也許還略帶了輕蔑——叫她安慰一下那名隊員,別因為亂七八糟的私人感情影響了學院的團體榮譽。

  你む嗶め的算什麼東西!

  卡羅爾當即勃然大怒。

  唔,年輕時候的她,脾氣稍微有那麼點——不太平和,擰起來時就連教授也是敢正面懟的。

  而她罵人的技巧承襲自她那潑辣得連醉漢都要繞開他們家院子的姨婆,每個詞彙都經過了半個世紀的反復淬煉,火力全開之下,把那個一看就是蜜罐子裡長大的蜣螂頭子,連同其他上來幫說話的蜣螂一起,罵得恨不得找個屎殼子鑽進去滾走。

  至此,他們的梁子就算是結下了。

  再後來——

  「叮咚。」

  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昏昏欲睡的回憶,卡羅爾連忙翻身起來,快步走去開門。

  門外的正是剛剛在樓下對她示意的女人。

  「你的訂餐,請查收。」她舉著兩個袋子,笑得甜蜜。

  「伊芙,你是拯救我的天使,」卡羅爾沒有接袋子,而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感動道,「你帶來了上帝賜予我的福音!」

  伊芙琳身材嬌小,被卡羅爾抱在懷裡就像一個大號的玩偶,她努力抬起頭,不讓自己的臉陷進還往外冒著溫熱水汽的柔軟胸脯裡。

  「如果你的福音就是指——雙份意式濃縮咖啡,一份金槍魚蛋黃醬烤三明治,還有一塊覆盆子檸檬蛋糕,」伊芙琳雖然在笑,語氣卻不為所動,「那你確實不信上帝。」

  卡羅拉握著她的手,動情地說:「正是你手裡的福音讓我認識了你,所以如果非要讓我信仰什麼,我選擇信仰你。」

  「少說這種鬼話!」

  伊芙琳笑著推了她一下,然後認真說:「不過,卡羅爾,我真的不建議你再喝意式濃縮了,你剛才洗澡時就沒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黑眼圈嗎?你需要的不是咖啡,而是一杯熱牛奶加充足的睡眠,或者換個作息更健康的工作。」

  「親愛的伊芙,謝謝你的關心,我知道你說得對,不過我的壞習慣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反正不可能都改掉,那不如一個也不改。」卡羅爾聳肩,在伊芙琳譴責的目光中又帶著些許求饒意味地一笑,「這個世界給我們的刁難已經足夠多了,還是少為難自己一點吧。」

  伊芙琳搖頭嘆氣:「說不過你,也管不了你,快進去吃吧,咖啡冷了就不好喝了。吃完早點睡。這幾天休息嗎?還是不休息?一份工作而已,有必要這麼拼命嗎?嘴上說不要為難自己,結果對自己最狠的還是你。好了,我不說了。我不進去,店裡還在忙。等你空了來找我喝酒,我調你最喜歡的黑俄羅斯。」

  明明是年紀小的那個,卻語重心長得像個年長的姐姐。

  絮叨地叮囑了一大堆,伊芙琳揮手離去,卡羅爾靠著門框笑著目送她進了電梯,才轉身回屋。

  她席地而坐,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先喝了口咖啡,到底還是有點冷了,但喝起來味道不差,苦得人舌尖發麻。就著咖啡吃掉美味的三明治,最後又用蛋糕蓋掉嘴裡的苦澀味道,空蕩又冰冷的胃才終於被填滿了。

  卡羅爾滿足地躺回沙發裡,身心放松,有心想要就這麼睡過去,又覺得還少了點什麼。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搓了搓,體內某種無法平息的躁動驅使她站起來走到窗戶邊,打開一旁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白色的紙盒,盒子裡擺著一排細長的青色香煙。

  拈出一根含在唇間,點燃,卡羅爾深深吸了一口,一股混合著薄荷與煙草的清涼味道在口腔中漫開,如細蛇一般滑膩地鑽進肺葉裡。

  她打開窗,將嘴裡的煙氣徐徐地吐到窗外,看著那縷輕煙在外面的霓虹燈影裡像某種昆蟲的翅膀一樣被風撕扯著散開。

  她的壞習慣真的很多,抽煙也是其中之一。不過還算好的是沒有煙癮,或者說,她的工作性質限制了她成癮。只有在有空且極度疲倦和煩躁的時候,她才會想起來點上一根。

  就像冰水、咖啡、甜品和酒精,這些都是她用來疏解自己壓力的方式。

  可能是因為,沒有信仰的人,總要找點什麼替代的安撫劑來填補空虛的靈魂。

  一根煙抽盡,卡羅爾又靠在窗邊吹了會風,直到頭發干透,貼在身上冷得像冰,她才關上窗,走進了臥室。

  臥室裡貼著淺咖色的壁紙,鋪著棋盤格的短絨地毯,一頭擺了一張像牙白的單人樺木床,上面鋪了一看就很松軟的厚重鵝絨床墊。牆邊還有一架很有年代感的暖棕色實木衣櫥和配套的古典梳妝台。

  床頭的壁燈投下又暖又柔的光,引誘著人像飛蛾一樣投入溫暖的被窩。但卡羅爾沒有立刻躺倒在床,她伸手平攤在空氣裡,放在衛生間的魔杖自動飛過來落在她的掌心。

  她舉杖對著衣櫃,甩動著輕聲念了句咒語。

  沉重的衣櫥像一扇感應式的自動門,無聲而輕盈地朝兩邊滑移,露出了後邊的牆體。

  她走過去,杖尖在牆上有節奏地輕敲,平整的牆面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個銅制拉環,她拽著拉環往後拉,像抽抽屜一樣拉出了一個黑沉沉的木盒子。

  木盒也就鞋盒大小,沒有什麼花紋,看起來就是個很普通的首飾收納盒。卡羅爾習慣性地摩挲了一下盒子,然後輕輕打開。

  裡面的東西如裝它們的盒子一樣無甚稀奇。

  兩把十孔口琴,一把是老舊的木質口琴,琴身磨損嚴重,有些暗沉發黑,另一把是金屬的,金色的蓋板保養得光亮如新,底部用略顯凌厲的字體刻著To Carol。

  一把黑色的韋伯利左輪手·槍,槍管上有著輕微的鏽跡。

  一枚小巧的女士金戒指,因為氧化褪色顯得黯淡無光。

  還有兩封信。

  一封皺巴巴的,似乎被反復翻折過,邊角的地方還有洇濕的痕跡,信封上寫著的To Carol與口琴上字體一樣。

  另一封很平整,封面無字,看起來就像一張沒有使用過的嶄新信封。

  卡羅爾的目光在盒子裡的每一樣物品上緩慢掃過,最後停留在那封沒有署名的信封上,盯著它凝神思索了許久。

  「西弗勒斯·斯內普……」她近乎無聲地喃喃自語。

  卡羅爾最終還是沒有拿出任何一樣東西。

  她把盒子蓋上塞回牆裡,接著念出咒語,將衣櫥移回了原位,她還細心地清除了地毯上摩擦的痕跡,臥室裡便恢復成了她剛進入時的樣子,任誰也看不出端倪。

  做完這一切,卡羅爾沒有再給自己找事情做,整個人仿佛被施展了力勁松懈一樣往床上一歪,臉深深地埋進了枕頭裡。

  枕頭旁捏著魔杖的手有氣無力地最後一揮,所有的燈霎時全滅,房間裡陷入了一片猝不及防的黑暗。

  甚至來不及把魔杖塞到枕頭底下,卡羅爾就昏沉沉地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沒有失憶梗。

  沒有重生。

  沒有穿越。

  沒有你愛我我不愛你你不愛我我愛你你到底愛不愛我我到底愛不愛你。

  只有你愛我我愛你蜜雪冰甜蜜蜜。

  沒錯,就是這麼個寫不出深刻文學的爛俗作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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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狼狽

  ◎她還是要避無可避地靠近他了◎

  卡羅爾是被扇醒的。

  帶著羽毛的翅膀劈頭蓋臉地拍在她的臉上,她實在困得睜不開眼,只好把被子拉過頭頂。

  「再給我五分鐘,伊洛拉,五分鐘就好。」她含混地祈求。

  然而被子外的攻擊從拍打變成了猛啄,隔著被子都像在往她頭上釘釘子,她就又把頭埋進枕頭裡,死活都要再賴上個幾分鐘。

  直到被子裡的最後一絲空氣消耗光,卡羅爾才猛地掀開被子,像漁夫撒網般地一兜,正在執著地「哆哆哆」的貓頭鷹來不及反應就被罩進了被子裡。

  看著被子上激烈地動來動去的一團拱起,卡羅爾輕拍了一下發泄起床氣,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

  八點半,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她連忙揮動魔杖。

  擠了牙膏的牙刷飛到手裡,她一邊刷牙一邊走到客廳,昨晚散落一地的衣服聽從魔杖的指揮飛進了衛生間的洗衣機裡。她端起杯子漱口,腦袋上飛舞的魔法梳自動給她打理出一個簡單的盤發。

  洗完臉,衣櫃裡的衣服已經飄出來浮空在她的身側,她動作迅速地扣上白色襯衫的紐扣,下身依舊是方便行動的西裝長褲。

  系好皮帶,套上灰藍色的羊毛開衫,卡羅爾最後瞥了眼鏡子裡的人。

  嗯,樸素,穩重。

  完美適配她的雙重身份。

  走出衛生間時貓頭鷹已經掙扎著鑽出了被子,像顆導彈一樣氣勢洶洶地朝卡羅爾撲過來。她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一把將它夾在腋下,任憑它激烈地撲騰翅膀,輕柔又堅定地撫摸著它的後背給它順毛。

  「好了,好了,不生氣了,乖乖,伊洛拉,好寶貝,是我的錯,不生氣了。」

  黑白色的眼鏡鸮在主人的安撫下漸漸恢復了平靜,到底還是心裡有氣,扭著脖子在卡羅爾的手背上重重啄了一口。

  有點痛,但卡羅爾沒生氣,畢竟本來就是她理虧。

  伊洛拉跟了她快十二年了,和她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估計才一年。而且除了休假時煩人的緊急加班通知,和每年數量不多的聖誕節禮物,她平常基本都用不上它。好好的一只家養貓頭鷹,混得跟只沒人管的野鳥一樣,天天在外流浪,吃喝全靠自理。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伊洛拉的身上帶著點凶悍的野性,脾氣更是桀驁暴躁,每次見面都要先憤怒地痛打她這個不合格的主人一頓。

  卡羅爾曾和把伊洛拉當聖誕禮物送給她的拉爾夫抱怨過這個問題,拉爾夫眼神微妙地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說:「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什麼人養出什麼鳥呢?」

  卡羅爾:「……」

  不用懷疑,她就是被罵了。

  但她找不到話來反駁。

  八點四十五分,卡羅爾關上門,跨進電梯。

  八點五十分,卡羅爾從樓下的便利店裡買了一個司康餅和一罐咖啡。

  八點五十八分,卡羅爾疾步走進一條和昨天出來時不同的暗巷裡。

  八點五十九分,灰藍色的羊絨開衫變成了綠色的長袍,鏈條包變成了掛在腰帶上的腰包。

  九點差三十秒,卡羅爾出現在了聖芒戈的櫥窗外。

  九點差二十秒,卡羅爾的腳穩穩落在了聖芒戈的地磚上。

  完美!

  踩點是每個上班族最倔強的抗爭。

  正當卡羅爾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准備用三十秒解決完手裡的早餐時,門突然被敲響。

  無聲地嘆了口氣,她把早餐塞進了抽屜裡,高聲喊:「進來。」

  「早上好,卡羅爾。」

  進來的是一個女人,凱瑞·麥克特尼,也是一名治療師,在聖芒戈的資歷比卡羅爾還要老一些,兩人共事了十八年,交情還算不錯。見到是她,卡羅爾端起來的表情變得和緩。

  她露出笑意,熟絡地說:「早,凱瑞。」頓了頓,又一臉警惕,「別告訴我你帶來了壞消息。」

  卡羅爾最怕的就是早上剛上班就被敲門,十有八九就沒好事,要麼是她不在的時候收治了病情棘手的患者,要麼是患者病情惡化,又或者是最糟糕的情況,患者已經死亡。

  「放心,昨夜平安無事,連四樓那個一直大喊大叫的都安穩睡了一覺。」凱瑞笑著打消卡羅爾的擔心,「我只是想問一下,戴伊·盧埃林病房的西弗勒斯·斯內普,在轉移到謝珀·亞斯塔祿病房後,誰是負責的治療師?平時看護的又是誰?」

  卡羅爾了然。凱瑞掌管五樓的魔咒傷害科,她得確認斯內普是繼續由生物傷害科負責,還是轉到她手下的治療師裡。

  想了想,卡羅爾說:「主治治療師由我負責,日常看護的話,現在實習治療師人手緊張,讓瓊安和傑羅姆輪換吧。」

  凱瑞有些意外,「如果是擔心我們忙不過來的話,我這裡還剩四個治療師,排班還有些余裕……」

  再說一個昏迷不醒的人也增加不了多少工作量,相對治療師來說,壓力主要還是在實習治療師的日常看護那塊。

  卡羅爾搖頭,「不是,是我對斯內普的治療方案有一些想法,所以還是劃到我這來比較方便。」

  凱瑞看了看她,點頭道:「我明白了。」

  一個不喜歡刨根究底的同事總是叫人喜愛的,特別是她的工作能力還很強的話。

  卡羅爾微笑道:「斯內普不是還沒轉病房嗎?你怎麼想起來要問這件事?」

  凱瑞解釋說:「剛好看到報紙,又路過你的辦公室,就順便問一下。」

  「報紙?」

  「昨天哈利·波特不是來了嗎?回去的時候被聞風而來的《預言家日報》的記者堵在門口采訪了。」

  卡羅爾皺眉,又松開,「內容和斯內普相關?」

  凱瑞:「沒錯。波特說他是來看望斯內普的,記者便問他斯內普不是食死徒嗎?波特說——」她停了停,神情復雜,「說他其實一直都在為鳳凰社辦事,是個英雄。」

  英雄。

  卡羅爾在心裡重復這個詞。

  她不動聲色地說:「依我對《預言家日報》記者的了解,他們大概不會喜歡這個說法。」

  凱瑞輕輕點頭,「如你所說,記者對波特的話表示了懷疑。『伏地魔第一次倒台之時,幸運的斯內普被鄧布利多親自保了下來,伏地魔回歸的時候,他殺了信任他的鄧布利多投靠舊主。現在伏地魔終於徹底失敗了,我們的救世主又說他是無辜的。或許只有在正直善良的救世主眼裡,才存在反復更換陣營、雙手沾滿鮮血、狡猾卻又無辜的劊子手吧』——這是報紙的原話。」

  這是在暗示斯內普心機深沉,用狡猾的手段蒙騙了「天真單純」的救世主。

  一片陰雲掠過卡羅爾的眉心,她沉默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麼,問:「說起來,你比我大兩屆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斯萊特林學院的。」

  斯萊特林學院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一個比較敏感的身份,包括現在,或許還要延伸到以後。

  凱瑞頓了頓,說:「對。」

  「那你跟斯內普是同一屆的同學了。」

  「是的。」

  「你對他的觀感怎麼樣?」

  凱瑞奇怪地看了卡羅爾一眼。

  在她的印像裡,卡羅爾不是一個會在工作時間裡,和同事閑聊與工作無關的流言八卦的人。

  她想了一會,搖頭說:「我上學的時候性格懶散,除了上課,就是在寢室裡睡覺,跟他幾乎都沒說過話。再說,都二十年了,我連當時的室友叫什麼名字都拼不出來,更別說他了。」

  也是。別說同班同學,卡羅爾連自己上學時交往過的男朋友叫什麼都快忘了。

  見卡羅爾沒說話,似乎擔心她覺得自己是在敷衍,凱瑞又補充道:「如果非要說我個人對他的粗淺印像的話——」她斟酌了一下,「讓人不太舒服。」

  卡羅爾好奇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凱瑞又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後放棄。

  「說不清楚,想不起來什麼關於他的事,只剩一個模糊的感覺。」說著一笑,「你好像對他好像很有興趣?難道上學期間你們有過什麼交集嗎?」

  「談不上什麼交集。」卡羅爾聳肩,把心裡的費解表現在了語氣裡,「可你至少應該記得他總是被格蘭芬多的那一幫人針對吧?」

  「格蘭芬多的那一幫人?」凱瑞恍然,「你是說掠奪者嗎?」

  卡羅爾眨了下眼睛。

  凱瑞雲淡風輕地說:「掠奪者我當然記得,天天惹是生非,令人印像深刻,在我畢業前恐怕沒有比他們存在感更強的人了。不過他們在學校裡捉弄過的人太多了,斯內普也是其中之一嗎?」

  其中之一。

  卡羅爾扯了扯嘴角,「也許吧。」

  一個被霸凌的人,在別人的眼裡原來也只不過是給霸凌者增光添色的戰績之一。

  兩天後,始終沒有清醒的斯內普被轉移到了謝珀·亞斯塔祿病房。

  拉爾夫聽說了這事,抬起褶皺深刻的眼皮瞟了卡羅爾好幾眼,見她一直裝傻,他只好主動開口。

  「你打算動用你的能力?」

  「反正也沒別的辦法了,先試試再說。」

  「魯莽。」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卡羅爾是個嚴肅冷漠,理智謹慎的人,然而拉爾夫知道,這不過是她刻意營造出來的表像,方便她拉開和別人的距離。

  他嘆了口氣,緩聲勸說:「如果事實真像哈利·波特所說,西弗勒斯·斯內普一直是個游走在鳳凰社和食死徒之間的雙面間諜,那他的精神世界絕對比一般人要危險百倍。治療隆巴頓夫婦對你的精神負荷已經很大了,再接手情況不明的斯內普,恐怕會影響到你的精神穩定。」

  見卡羅爾張口要說什麼,拉爾夫加重語氣:「卡羅爾,你願意犧牲自己來治療病患的心情值得稱許,也讓我欽佩,但目前來看他的病情並不嚴重,沒有急迫到需要你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如果因為他危害到你的身體健康,耽誤了你治療其他的病人,不是因小失大嗎?隆巴頓夫婦現在正在逐漸好轉,我建議你先集中精力治愈他們。」

  卡羅爾沉默不語。

  在魔法界,除了最基本的施展魔法的能力,極少數幸運的小巫師還天生就擁有奇特而罕見的魔法天賦。例如天生的攝神取念師、預言師、蛇佬腔,這些天賦能力有的來自於血脈遺傳,有的則是像中獎一樣隨機抽取。

  卡羅爾就是一名中獎者。

  除了拉爾夫,很少有人知道她擁有一項特殊的能力。

  她能進入別人的夢境。

  卡羅爾很晚才意識到自己有這個能力,因為進入別人的夢的前提條件是要和睡著的人有身體接觸,所以小時候她只偶爾進過阿莎麗姨婆的夢,醒來後還懵懂地以為那是她自己的夢。發現不對勁是某次上魔法史課時她和同桌都睡著了,兩人的胳膊靠在了一起。

  但在那以後她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與眾不同,她不喜歡和別人親密接觸,更不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這個能力對她來說還不如魔藥課上的龍皮手套有用。

  直到她成為治療師,她才發掘出了這個能力的真正用途。

  「『因小失大』。」卡羅爾緩慢重復,目光直視著拉爾夫,「拉爾夫,在你看來,生命是有大和小,輕和重的衡量的嗎?」

  拉爾夫溫和地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卡羅爾當然知道,所以指責的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抿了抿唇,立刻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

  拉爾夫笑了下,有些好奇地問:「你好像急著想要斯內普醒過來,為什麼?」

  卡羅爾猶豫了一下,說:「這幾天的報紙你應該也看了,很多人都認為波特對斯內普的看法不可信,是斯內普用特殊手段迷惑了他。斯內普不是英雄,而是詭計多端的奸詐小人。」

  拉爾夫有些吃驚地看著卡羅爾,「你認為他不是?所以你想讓斯內普醒過來自證清白?」

  卡羅爾移開視線,盯著地毯上的花紋出神。

  她淡淡地說:「我只是覺得,每一個和黑暗鬥爭的人,都不應該被破曉的光輝遺棄。歷史必須給予他們公正的銘記,人們也應該賜予他們應得的榮耀。否則,我們該怎麼告慰那些埋葬在黑暗深處,不為人所知的……無名英雄呢?」

  拉爾夫沉默了片刻,終於點頭說:「我好像沒有阻止你的理由。不過你最好記得量力而為,不然我就要動用院長的權利,做個蠻橫不講理的老人了。」

  卡羅爾大聲地嘆氣:「魔法部那群屍位素餐的家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制定勞動法,規定退休年齡呢?」

  拉爾夫裝作沒聽到。

  離開拉爾夫的辦公室,卡羅爾先去傑納斯·西奇病房看了眼隆巴頓夫婦。

  他們正在睡覺,表情看起來很平靜,但其實是因為給他們使用了藥劑。從進入聖芒戈的第一天起,在不服用魔藥的情況下他們根本沒辦法一夜安睡到天亮,而是剛睡著就會尖叫驚醒,然後陷入驚恐的歇斯底裡。

  卡羅爾進入過他們的夢境,親眼見過那番可怕景像,所以她完全能夠理解他們的恐懼和瘋狂。

  換成她,可能也沒辦法在那麼可怕的折磨下保持清醒。

  畜生!

  一群披著人皮,拋棄了良知和人性的禽獸!

  在心裡激情辱罵了一番,卡羅爾轉向這個病房裡的另一個病人。

  吉德羅·洛哈特。

  表情和心情都瞬間變得復雜。

  這個有著漂亮臉蛋和波浪一樣金色頭發的男人在睡著時都仿佛籠罩著一圈金光,仿佛是一幅描摹希腊神話中沉睡的美男子的油畫,讓每個看護過他的治療師都對他格外的憐愛。

  然而同樣進過他的夢境世界的卡羅爾表示,如果不是出於治療師的職業道德,她真的很想對他放棄治療。

  怎麼會有人在失去所有記憶的情況下,都能在夢裡把自己塑造成沐浴著鮮花和掌聲的王子?甚至給自己安排了凄慘動人的身世、曲折離奇的冒險經歷和卓越的成就——最後當然還要收獲一個美貌動人的公主老婆。

  呸!

  居然還代入了她的臉!

  卡羅爾真想把他的美夢變成噩夢,可恨的是職業道德再次攔住了她。

  巡視完,關上門,卡羅爾跨進了隔壁的病房。

  不知道是因為病房裡只有一個病人而顯得空曠,還是避開了洛哈特的光環影響,周身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幽寂而冷肅。

  床上躺著的人和洛哈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濃黑的頭發,慘白的皮膚,突兀的鷹鉤鼻在臉頰一側打上了暗淡的陰影,眉心和兩腮上深刻的紋路使他過瘦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塊逐漸被風沙侵蝕的貧瘠岩地,似乎留下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留下。

  奧古斯都已經對斯內普反復做了無數遍的檢查,非常肯定他的身體和大腦都沒有任何問題,信誓旦旦地保證他的沉睡絕對和生理上的病症無關。

  那麼,他為什麼不醒呢?

  是被噩夢困住了,還是貪戀美夢?

  卡羅爾注視著他,想起了自己向凱瑞提出的問題。

  對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印像。

  狼狽。

  這就是她對他的印像。

  在她為數不多的幾次注意到他的時候,他似乎總是處在麻煩的境況下。

  彷徨,憤怒,窘迫,痛苦,一片狼藉。像一只找不到出路的困獸,迫切地渴望撞開牢籠。

  對這樣的人來說,凝視似乎都會成為一種冒犯的壓迫,所以她本能地避開了對他的關注。

  沒想到,兜兜轉轉二十年,她還是要避無可避地靠近他了。

  卡羅爾挪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喝下了准備好的生死水,然後把手輕輕蓋在了斯內普的手背上。

  這是一只枯瘦且冰冷的手,尖銳的骨節硌在柔軟的掌心裡,像裹著幾個堅硬粗糲的小石子。

  沒有再多想,她趴在床頭櫃上,閉上了眼睛。

  是噩夢還是美夢,她馬上就會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凱瑞,是《看著你》裡奧莉薇亞的室友,聯動一下,就當是我創造的宇宙裡的平行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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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入夢

  ◎他叫托比亞◎

  冷。

  這是卡羅爾恢復意識時的第一感受。

  仿佛掉進了冰窟窿,骨頭凍在了血液凝結的冰層裡,連睜開眼睛這一簡單的動作幾乎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

  卡羅爾眨了眨眼睛,有冰冷的水淌進眼裡,澀而刺痛。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愕然四顧。

  她並沒有立刻看清楚自己身處的環境,因為天色很黑,四周沒有半點光亮,天上還在往下傾倒著雨水,而她頭頂沒有遮蔽,淋得她既睜不開眼又透心涼。

  視覺一時間派不上用場,聽覺便自動捕捉起信息。

  雨落在高處積聚墜地的嘩啦聲。

  雨打在石頭或磚塊上發出的沉悶聲音。

  雨敲在玻璃上彈射出的劈啪聲。

  風在狹長縱深的空間裡穿行而過帶來的嗚咽般的呼嘯聲。

  這裡應該是一條巷子,兩邊有不算高的房屋。卡羅爾一邊做出判斷,一邊想要去抽腰上的魔杖,然而手卻摸了個空。她一愣,緊跟著快速摸了摸自己的手、臉和濕透的身體,心裡一緊。

  她變小了,眼鏡沒了,魔杖也不見了。

  卡羅爾吸了口氣,結果嗆了點水,低咳了兩聲。

  拉爾夫的話是正確的,斯內普的夢果然和一般人不同。

  在她進入過的夢境中,很少有人做的夢能讓她感受到切實的五感。大多數人的夢就像是通過一台老舊的錄像機看磨損過的影碟,聲音時斷時續,畫面抖動模糊且經常跳躍,更別說讓觀影者同步感受到影像中的場景帶來的真實體感。

  而如果不是身體出現了明顯變化,卡羅爾幾乎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進入了斯內普的夢。

  太真實了。

  徹骨的寒冷,凍得麻木的手指,濕掉的衣服貼在身體上的黏滯,行動間帶起的一片雞皮疙瘩,雨落在不同物體上變化出的清晰聲音,甚至是適應了黑暗正在隱約看到的房屋輪廓——一切由環境引起的生理變化,都真實得不像一個夢,而是她幻影移形到了某個陌生的地方。

  然而,在夢裡,真實並不是一件好事,它意味著危險。

  不僅是因為她可能會感受到疼痛,也是因為如果在這樣的夢裡待得太久,她會對世界的真實性產生動搖。一旦她把夢當成了現實,她就會和夢境的主人一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卡羅爾提高了戒備,但並不慌張。曾經有個同樣擅長構築夢境世界的人——也可能是更加擅長——自願給她當過試驗品,所以她對現在的情況有充足的心裡預設和不算豐富的應對經驗。

  身體縮小,沒戴眼鏡,魔杖消失,這些代表了她現在是進入霍格沃茨前的年紀,而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很有可能是因為夢境的主人——斯內普,他不希望自己的夢裡出現成年人。為了不被他的夢排斥,她在他的夢裡必須迎合他潛意識的期待,絕對不能讓他產生厭惡。

  那麼,斯內普現在在哪?

  卡羅爾抹了把臉上的水,魔法不能用,她就只能用肉眼努力辨別。她往旁邊走了一步,手扶在牆上,摸到了粗糙的磚石,腳底的細微起伏則告訴她這是一條由鵝卵石鋪就的坑窪小路。她判斷不出前後的方向,只能摸著牆壁,向著醒來時正面對著的方向慢慢走。

  牆角邊時不時會出現一些堆積的垃圾和雜物,偶爾踩到松動的石頭和水坑會濺起一股積水,鞋子裡灌了水,走一步就吧唧一聲。卡羅爾忍不住再一次感慨起這個夢在所有細節上的真實感。

  走了三十七步,到了拐角,左邊是牆壁,右邊則是連接著另一條巷子,卡羅爾驚喜地發現那條巷子的中間豎著路燈,雖然燈罩破了一半,燈泡也在時不時地閃爍,發出岌岌可危的電流聲,可對沒有邊際的黑暗來說,再微弱的光都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借著燈光,卡羅爾才看到她所在的巷子其實也有一盞路燈,只是燈泡壞了,沒有起到照明的功用。

  這個地方看來應該是個麻瓜社會的住宅區,房屋和設施都很破敗,估計住在這裡的人普遍經濟水平較低。

  卡羅爾研究過很多關於夢境和心理的書,有巫師的,也有麻瓜的,她知道沒有人能在夢裡構想出他不曾見過的東西,不管是誰,其夢境裡出現的所有場景、物品和人都是來源於現實經歷的投射。

  聯想到這個夢裡斯內普可能的年紀——難道這是他童年時期的住所?

  正思索著,卡羅爾敏銳地捕捉到了輕微的腳步聲,來自於右邊的巷子,同樣帶著踩水的吧唧聲,節奏不是很規律,聽起來有些拖沓和沉重。

  是斯內普嗎?

  她眯著眼睛盯著路燈那裡看。

  片刻後,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路燈下。

  「呲啦呲啦。」

  路燈明滅不定,光線被雨幕籠罩,朦朧而昏暗,那道簡直像座山一樣高聳的輪廓時隱時現,搖晃而扭曲,緩慢地向卡羅爾走來。每次從黑暗中恢復光亮時,那道身影看起來都比陷入黑暗之前更近、更大、壓迫感更強。

  心裡莫名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卡羅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吧唧。」

  龐大的身影忽然停頓。

  卡羅爾的心髒也隨之停跳了一拍。

  雖然看不清楚那道身影的臉——或許也並不存在這玩意,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被一道癲狂而凶惡的目光鎖住了,像是餓急了的狼在垂涎,又像是被違逆了的暴君在震怒。

  卡羅爾不由地屏住呼吸。

  「呲啦。」

  路燈又滅了。

  詭異的身影連同燈光一起消失了。

  就在這時——

  吧唧吧唧的踩水聲連續密集地響起,由遠及近,以驚人的速度縮短著距離。

  條件反射地在心裡爆出一句世界通用的髒話,卡羅爾轉身就跑。

  這要不是一個噩夢,她就不姓弗羅加特,改姓斯內普!

  積了水的鵝卵石道路簡直滑得像冰面,濕透的鞋子也不怎麼跟腳,還很重,更糟糕的是巷子裡沒有光,人是沒有辦法在黑暗的環境中直線行走的,更別說是跑。盡管如此,卡羅爾還是最大幅度地擺動早已凍僵的手腳,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奮力奔跑著。

  她不得不跑。

  在隆巴頓夫婦的夢裡,和食死徒對戰過無數次的經驗使她明白,如果被噩夢中幻想出來的怪物或惡人抓住,她便會體驗到和夢境主人相同的痛苦折磨。

  她還不想連斯內普的人都沒找到就死出去。

  身後狂亂的腳步聲正在逼近,卡羅爾已經能聽到對方像野獸一樣粗重而興奮的喘氣聲,而她卻連大口呼吸都做不到,一吸氣或張嘴,雨水就往她的鼻子嘴巴裡灌。

  腳下冷不丁踩到一個玻璃瓶,哐當一聲,卡羅爾重重地向前撲倒,她反應極快地用胳膊護住頭,這才沒讓自己的頭撞上牆壁,取而代之的是手肘上傳來的鑽心刺痛。

  然而容不得她有半點遲疑,一股酸腐惡臭飄至鼻尖,卡羅爾後背的汗毛根根豎立,潛意識的示警讓她往旁邊一滾,下一秒,一道凜冽的銳風擦著她的耳朵削過。

  「叮!」

  尖銳的敲擊聲在巷子裡震出回音。

  金屬砸在牆上引起的強烈震動,讓趴在地上的卡羅爾都耳內嗡鳴,崩散的碎石劃過她的臉滾落到了黑暗深處。

  是斧子!

  卡羅爾心髒驟縮,她一秒都不敢停頓,又往外滾了一圈,手剛好摸到了剛剛踩到的那個玻璃瓶。瓶身很厚實,手感像是個酒瓶,她想也不想地拿起來,朝著巨影的位置用力扔了過去。

  「唔!」酒瓶擊中了目標,又摔碎在地上,看不清楚面貌的黑影發出了一聲狂怒的痛呼。

  卡羅爾聽到斧子從牆壁裡拔出來的咯吱聲,不等黑影舉斧再砍,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再次向前飛跑。

  前方光線漸明,她心裡一喜,看來那邊連接的巷子裡路燈沒壞。

  轉角處左右兩邊都有路,她下意識地選擇了有路燈的那條,正要往裡跑,從身後的黑暗裡忽然伸出了一只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嘴用力向後拉拽!

  卡羅爾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在察覺到那只手的大小後瞬間反應過來,收住力氣,順從那人的力道折身轉向另一條無光的巷子。

  那人松開手轉而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拼命跑。

  他似乎對這裡的環境非常熟悉,在他的帶領下,卡羅爾一次都沒有跌倒或撞牆。但卡羅爾同時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緊緊箍在她手腕上仿佛要嵌進肉裡的的手,正在痙攣般的顫抖。

  她也在發抖,是出於冷。那只手的抖,卻似乎並不是。

  帶路的人突然停下,卡羅爾因為慣性往前又衝了兩步,撞上了一堵牆。

  盡頭?是條死路?

  不等她再想,那只手又扯了扯她,她轉了個方向,被一道門檻絆了一下,趔趄著跌進了一間屋子裡。

  房門被無聲地關上,極輕地落了鎖。

  屋子裡漆黑一片,卡羅爾站在原地不敢動,鉗住她的人也沒動,兩個人在黑暗中如同凝固了的雕像,屏息聽著外面的雨聲和裡面的兩道壓抑的呼吸聲。

  沉重的腳步聲停滯在了門外的不遠處,遲疑而煩躁地徘徊了一會,發泄般地四下揮砍斧頭,有幾下幾乎就砍在了門外。

  隨著門板的震顫,跟鐐銬一樣銬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抽動了幾下,像砍了頭後神經仍在跳動的蛇。

  過了像是有一個世紀,腳步聲終於朝著有路燈的方向逐漸遠去。

  等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後又過了數分鐘,卡羅爾感到手腕上殘留著余顫的束縛一點一點地松開。

  她聽到一聲長而緩的深深吐息。

  又過了片刻,黑暗裡才響起衣料摩擦的輕微窸窣聲,一點黃豆大小的火焰乍然亮起,一根短短的蠟燭顯現在光暈裡,成為了屋內微弱卻穩定的光源。

  卡羅爾眯著眼睛看過去,執著蠟燭的手指骨棱棱的,指甲略長,難以想像這只像雞爪子一樣的手剛剛爆發出了那麼強大的力量。

  蠟燭後有一張暗黃的羸瘦小臉,油膩的黑發幾乎蓋住了上半張臉,下半張臉鼻勾突兀,緊抿的嘴唇上毫無血色,還有一排深刻的咬痕。一雙驚魂未定的漆黑眼睛裡跳動著兩點火光,躲在發簾後警覺地打量著她,像是在估摸她的危險性。

  「你是誰?」他還沒完全平復,微喘著用氣音輕輕地說,語氣裡充滿了提防,「為什麼要在晚上出來?」

  晚上不能出來?看來這是他對這個夢的設定。

  卡羅爾的腦子飛速運轉,身體卻還在凍得發抖,她露出後怕的表情,哆嗦著說:「你……你不認識我了嗎?西弗勒斯,我是……我是卡羅爾·弗洛加特,就住在你家前面的那一排。」

  一定要合理化自己的存在——這是卡羅爾總結出來的進入別人夢境後的第一要務。尤其是在那人沒有見過自己的情況下。

  夢境是現實的投射,斯內普沒有見過小時候的卡羅爾,那此時的卡羅爾在斯內普的夢裡就是不存在任何現實依托的憑空之物,是非請自來的闖入者,就像在一幅十七世紀的田園風景畫裡出現了蒸汽火車,她是動搖夢境的邏輯性和穩定性的不和諧因素。

  一旦斯內普覺得她不應該存在,她要麼立刻被他排斥出夢境,要麼,他的潛意識便會冷酷地對她發起圍剿。

  「卡羅爾·弗洛加特?」這個未來會出現在他人生軌跡裡的名字顯然觸動了他的潛意識,他皺眉回憶了一會,便認可了她的存在。

  可他的語氣依舊不算友善:「你父母沒跟你說過晚上不要出門嗎?還是說他們和你都完全不在乎這條小命?」

  「他們不見了。」卡羅爾看似脫口而出,實則仔細地觀察著斯內普的反應,「他們好幾天都沒回家了,我擔心……我害怕……害怕他們是不是……被怪物吃掉了。」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猶猶豫豫的,斯內普眉頭皺得更緊,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之色。

  他沉默了一會,低聲說:「就算是這樣,晚上出來找也是不明智的。」

  「我知道了。」卡羅爾沮喪地垂頭,又小心翼翼地看他,「謝謝你救了我,剛剛真的很危險,幸好沒有連累到你。」

  斯內普不自然地扭頭,鼻子裡輕輕地哼了個音,「我就是想看看是哪個蠢蛋竟然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卡羅爾自然不信他的話。

  沒有人能在害怕到連嘴唇都快咬破的情況下還要去湊熱鬧。

  他的恐懼是真的,他冒險想要救她也是真的。那他臉上的排斥和話語裡的不善是不是真的便不重要了。

  卡羅爾從來不會依據一個人試圖表現出來的東西來評判對方的心性和人格。

  屋子裡靜默了一會,卡羅爾的鼻子有些發癢,她連忙捏住鼻子,把噴嚏壓在了喉嚨裡,發出一聲悶悶的輕咳。斯內普被她弄出的聲音驚動了,眼角一抽,條件反射地看向緊閉的屋門,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抱歉,我太冷了。」卡羅爾抱著肩膀,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一陣一陣地打著寒戰。

  斯內普盯了她一會,不太情願地說:「跟我進來。」

  他舉著蠟燭,輕手輕腳地向裡走,卡羅爾脫掉鞋子跟在他身後,盡量不弄出任何響動。

  他們從逼仄的玄關走進了一間大概是起居室的房間,房間不大,但光照有限,只能看出牆皮斑駁,有大塊大塊的深色痕跡,不知道是牆體滲水發霉還是別的什麼髒污。

  地上四處散落著報紙、包裝袋、食物碎屑和玻璃瓶,要完全避開它們不發出聲音是一件非常有難度的事。房間裡還擺著一張能坐兩個人的沙發、一把扶手椅和一張矮桌,東西並不多,可還是讓房間因為它們而變得局促。空氣有著渾濁潮濕的氣味,像是梅雨天裡晾了一周沒干的毛巾散發出的令人不快的慪味。

  「你在這裡等著。」斯內普在煤油燈的狹小光圈裡繃著一張陰沉的臉,他用表情直白地表達他十分勉強才能允許她出現在這裡的心情,「最好不要讓我看到你動任何東西,也不要弄出一丁點動靜。」

  卡羅爾露出和善的微笑,「請放心,我保證。」

  像是意外她的好脾氣,斯內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往外走了兩步。遲疑了一瞬,他又墊腳把手裡的蠟燭放在了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燈罩裡,然後摸著牆壁慢慢地走出了起居室。

  外面傳來了木板擠壓的輕微嘎吱聲,像是在爬樓梯,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卡羅爾盯著那簇可憐搖晃著的微弱燭火,顯然,斯內普把唯一的光源留給了她。

  他是擔心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害怕?

  她抿唇微笑,仰起頭,天花板上有微小的動靜,大概是斯內普正在樓上的房間裡走動。

  這裡就他一個人?如果這個夢境反應了他的童年,難道他從小就是獨居?剛剛那個怪物又代表了什麼?是他幼年時期的某種恐懼嗎?

  一般情況下,要讓一個人擺脫噩夢,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消除夢境裡制造恐懼的源頭。可現在這個情況,難道要讓她手無寸鐵地去干翻一個體型數倍於自己的巨人?

  卡羅爾沉吟了一會。嗯,不比她在隆巴頓夫婦的夢裡一個人單挑一群食死徒來得更難。

  原地不動地思索著,外面又響起嘎吱聲,卡羅爾望向門口,看著一道干瘦矮小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緩緩擠進了她所在的光圈之中。

  「換上。」斯內普不冷不淡地說,「如果你不想一直打噴嚏把怪物引來的話。」

  他把手舉到卡羅爾面前,手裡拎著一塊看不出原色的發黃布料,乍一眼看上去像條蓋在家具上擋灰塵的罩布,接到手裡仔細一瞧才發現是件女士的細麻罩衫,領口和袖口綴著俗氣的粗糙花邊。

  卡羅爾衝斯內普露出感激的笑容,說:「謝謝你,西弗勒斯,天知道我抖得骨頭都要酸了。」

  斯內普不置可否地撇嘴,轉身再次走出起居室。

  卡羅爾火速脫掉身上的所有衣服,連內褲都毫無負擔地扔到了一邊,抖開罩衫,裡面掉下來一塊布,她撿起來,發現原來罩衫裡還裹著一條寬松的襯褲。

  這小家伙,心思還挺細。

  卡羅爾無聲一笑,穿上罩衫和襯褲,兩件衣服都有些肥大,她把袖子卷了兩道邊,襯褲的褲腰揪起來打了個結,褲腿卷了三道,衣擺垂在了大腿下面,像一條連衣裙。

  她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穿得不倫不類,撿起換下來的褲子伸進口袋一摸。剛剛把褲子扔地上時她聽見聲音不太對,果然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韋伯利左輪手·槍。

  卡羅爾有些奇怪手·槍為什麼也會出現在夢裡,是她的潛意識認為她需要這樣武器?

  她沒想明白,但還是忍不住習慣性地拿在手裡轉了個花。

  在沒有魔杖之前,她從小就一直隨身攜帶著這把槍。很長一段時間裡,它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安全感,時隔二十多年,再拿起來似乎也並沒有多少生疏。

  把槍塞進褲子口袋用罩衣擋住,卡羅爾輕咳了一聲,示意已經換好了,外面的斯內普便又走進來。

  瞟了她一眼,他坐在了扶手椅上,挺直脊背,擺出一副大人的老沉樣子。卻不知道自己那小身板連椅子都填不滿,而且他還穿著跟她一樣的滑稽夾克和松垮的牛仔褲,看起來反而有種外強中干的虛弱。

  見她還站著,他慢吞吞地說:「別傻站著,找個地方坐下來,地上,沙發上,隨便你。」

  卡羅爾算是看出來了,不管長大以後是什麼樣,這個時候的斯內普的性格,是不允許他說出一句像「請在沙發上坐下」這樣一句符合正常社交禮儀、表達自己善意的話。

  俗稱,大擰巴。

  卡羅爾面色不變地微笑道謝,然後毫無形像地癱坐在了沙發上。

  她現在渾身酸疼,左手被撞到的胳膊肘更是火辣辣地脹痛,動一下都牽扯到神經。她試著轉動了幾下,確認沒有傷到骨頭,便松了口氣。她又盤起腿,把腳縮進大腿裡,用自己的體溫捂熱還沒緩過來的僵硬腳趾。

  斯內普神色不明地看著她一系列動作,直到她在沙發上徹底盤成一團,像個冬眠的刺蝟一樣不再動了,才開口:「聽動靜,剛剛,你是不是打傷他了?」

  「你是說那個怪物?應該是的,我不確定是哪個部位,但我扔的瓶子肯定讓他吃了點苦頭。」卡羅爾揉著胳膊,露出了報復成功的快意微笑。

  如果不是時間來不及,那個怪物又太高,她肯定要先把瓶子砸開,再往他頭上狠狠地扎幾下。

  從小到大,她打架或許不能說從沒輸過,但絕對不曾讓對手完全占了便宜。

  要麼干脆低頭認輸,要打,就要打到讓別人衡量招惹你需要付出的代價到底值不值得。

  ——這是阿莎麗姨婆從小對她的教導。

  實踐證明,這是一條處理復雜人際關系時最得用的真理。

  像是有些驚訝她的反應,斯內普用探究的目光審視了她一會。

  「也許應該誇你一句勇氣可嘉。」他干巴巴地說,表情有幾分古怪。

  「也許只是熱血上頭。」卡羅爾趁機試探,「遺憾的是我沒看清楚那個怪物的樣子。事實上我爸媽從來沒和我詳細說過關於怪物的事,或許是擔心我害怕,他們只告訴我晚上不要出門,而我並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看起來,你好像知道那個怪物是什麼東西?他——我注意到你是用『他』來指代的——他真的會吃人嗎?」

  斯內普表情一沉,避開了卡羅爾的目光,陰陽怪氣道:「早知道你這麼好奇的話,我就不拉你進來了,正好讓你親身驗證一下他到底吃不吃人。」

  卡羅爾:「……」

  幸好她現在身體年齡和實際年齡不符,要真是在她這麼大的時候,他們之間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起碼不把他打掉一顆牙她肯定是睡不著覺的。

  見卡羅爾低頭不說話,斯內普在扶手椅裡換了個姿勢,指甲無意識地扣了扣自己的褲子。

  「他不吃人,」卡羅爾抬頭望過去,斯內普翻著眼睛盯著頭頂的蠟燭,語氣很不耐煩,帶著點惡意地恐嚇道,「但他會把人剁碎,拿來釀酒。」

  人肉釀酒?

  卡羅爾困惑地眨眼。

  這口味還挺獨特。

  頓了頓,斯內普像是畏懼,又像是厭惡地閉了閉眼睛,低聲說:「他叫托比亞。」

  作者有話說:

  這是斯內普的第一個夢。

  大概會寫四五個夢,每個夢都像征了斯內普的一種恐懼、掙扎、厭惡、困惑和期待。

  我寫這篇文就是為了從我個人的角度去解讀斯內普這個人,心裡的想法有很多,無奈筆力不逮,能力有限,可能表達出來的東西會很粗淺蒼白,但請相信,斯內普本身是復雜而迷人的,他是值得被愛的。

  如果在閱讀過程中,發現你對斯內普的見解和我不一樣,你可以在評論區發表你的看法,我會很有興趣和你探討,但請不要武斷地否定我的看法,或者污蔑抹黑他。

  希望大家彼此理解,相互尊重。

  愛比爭吵更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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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三個怪物

  ◎立刻從這個房子裡滾出去◎

  托比亞?

  卡羅爾剛想追問,忽然——

  「咚,咚咚。」

  敲門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縮成一團的卡羅爾坐直扭頭,目光穿過牆壁望著大門的方向。斯內普哆嗦了一下,刻意挺直的脊背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猛力錘打,他下意識地弓背含胸,像受驚的犰狳,縮進了寬闊的扶手椅中。

  屋內一片死寂,屋外雨聲淅瀝,那突兀響起的三下敲門聲在靜止後給人帶來的驚懼感更甚過在它出現的時候。

  誰?是誰在敲門?是那個怪物嗎?

  卡羅爾轉過頭看斯內普,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楚他的臉色變化,但他表情僵硬,眼珠在瞪大的眼眶裡一轉不轉,仿佛他臨時給夢境制定了規則,只要不眨眼,時間就可以凝固在這一秒。

  然而,再次響起的敲門聲還是讓時間流動了起來。

  「咚,咚咚。」

  力道很輕,幾乎被雨聲蓋過,卻有著叫人心驚肉跳的效果。

  「你好,有人在嗎?」敲門的人說話了,是個女人,聲音輕飄飄的,聽起來虛弱而疲憊,似乎代表著聲音的主人並不具備什麼威脅。

  「你好。」她懇求般地說,「請問托比亞在這嗎?」

  找怪物?是那個怪物的同伴?這個女人也是怪物嗎?

  卡羅爾瞟了斯內普一眼,他把頭深深埋進了膝蓋之間,看起來有種惶惶然的無助。如果說叫托比亞的怪物是讓他感到萬分恐懼的話,此刻門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存在則似乎讓他格外的痛苦和厭煩。

  「行行好,請開開門吧。」

  「有人看見托比亞了嗎?」

  「我知道有人在裡面,快點告訴我托比亞去哪裡了!」

  一直沒有得到回應讓無害的語氣開始變得陰沉且狂躁,她神經質般地喋喋不休,隨著語速逐漸加快,敲門的動靜也越來越大,門板哐當哐當地震動,吊著蠟燭的鏈條輕晃,搖擺的光圈中能看到粉塵從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手伸進口袋握住了武器,卡羅爾墊著腳無聲無息地走到起居室的門口,貼牆而立,既提防著女人萬一破門闖入,也擔心她把那個叫托比亞的怪物引過來。

  斯內普微微抬頭,從胳膊的縫隙裡望著卡羅爾伺機而動的模樣。

  幸好,事態沒有往卡羅爾想像中的糟糕方向發展,仿佛要永無止盡響下去的敲門聲如同它出現時那樣戛然地停下了,然後,靜了片刻,外面的人拖動腳步,開始敲隔壁房子的門。

  「你好,有人在嗎?」

  「你好,請問托比亞在這嗎?」

  「行行好,請開開門吧……」

  又是一輪從無力到沉重的敲門聲,執拗得仿佛是一種惡毒詛咒的聲音開始了新的精神轟炸。

  卡羅爾:「……」

  所以,這兩個其實根本不是同伴而是敵人吧?否則連她的腳步聲都能聽到的托比亞怎麼會到現在都聽不見這裡的動靜?

  「放心,只要你不開門,她就進不來。」在屋外的聲音漸漸遠去後,斯內普終於開口,語氣木然地驗證了卡羅爾心裡的猜測,「托比亞也不會過來。你甚至可以把它當成一件好事,在晚上,只要有艾琳在的地方,托比亞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剛剛這個叫艾琳?是斯內普自己為他們取的名字,還是在現實中真的有這兩個人存在?

  卡羅爾不動聲色地說:「在晚上?白天他們都會消失嗎?」

  「是的。」斯內普說,眼睛閃避了她的目光。

  他顯然在隱瞞什麼,卡羅爾沒有追問,她躺回沙發,頭枕著胳膊陷入沉思。

  托比亞和艾琳,賦予了不同名字和性別的怪物,鮮明的特征,互相之間獨特的關系,他們分別像征了斯內普在童年時期的什麼陰影呢?

  這不是一個很難解答的疑問。

  他們很大概率像征了斯內普的原生家庭,怪物的投影則來自於他現實的父母,或者是其他擁有監護關系——至少是在某一段時間照看了他的人。其他人顯然無法在幼年時與他長期相處,並給他造成如此嚴重的精神創傷,以至於在他的噩夢中成為需要逃脫的危險怪物。

  雖然沒有花太多時間就得出了結論,但卡羅爾無法為此感到愉快。

  他們對斯內普做了什麼?肢體暴力還是精神虐待?又或者兩者兼有?

  思考這些讓她的情緒變得更壞了。

  不知道是受自身的生長環境影響,還是性格使然,卡羅爾最為厭惡的就是任何在身份、地位、權勢和人數的不對等關系之下,強勢一方對弱勢一方的欺凌和壓迫。

  動物捕獵時選擇弱於自身的獵物是生存所迫,是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而人類向弱者揮刀,要麼是弱者卑鄙地向更弱者轉嫁自己遭受的屈辱,要麼是人類的外皮下心裡住著野獸,只能靠凌虐弱者滿足精神上的空虛。

  前者讓她鄙夷,後者讓她惡心。

  「你最好睡一會。」

  卡羅爾回神,剛准備為斯內普的關懷道謝,就聽他語氣冷漠地繼續說:「我只允許你在這待到天亮。等天一亮,你就離開。」

  卡羅爾:「……」

  這麼冷酷無情的嗎?

  卡羅爾認真思考了一下裝可憐賴下來的可能,可注意到斯內普表情陰郁地盯著自己擰在一起的手指,她想了想,干脆道:「好的。」

  斯內普抬眼往她那兒掃了一下,悶不吭聲地站起來吹熄了蠟燭。

  起居室裡被黑暗淹沒,卡羅爾聽到斯內普極輕地坐回扶手椅,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後便不再發出任何動靜。

  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就兩臂,可卡羅爾看不見他現在以什麼姿勢蜷縮在椅子裡,也聽不到他的呼吸聲,於是就連他的存在也感知不到了。

  「西弗勒斯。」她用氣音說。

  對面沒說話,只用手指敲了敲扶手以示回應。

  「今晚謝謝你,救了我,以及收留我。」

  過了很久,在卡羅爾閉上眼睛昏昏欲睡的時候,隱約聽見斯內普自語般地輕輕嘀咕一句:「晚安。」

  晚安。她無聲輕笑。別扭的小家伙。

  卡羅爾沒有睡著,盡管她十分真實地感到了疲勞和困倦,但她還是盡力維持著神智的清醒。她還從來都沒有試過在別人的夢境裡睡覺,因為她不確定這個舉動是否具有危險性。

  她要是睡著了會做夢嗎?雖然她在現實中不怎麼做夢,但不知道在夢裡會不會,她也不知道在別人的夢裡做夢會不會帶來不可控的影響。而且,她能保證醒來後還能確定自己所處的環境是真實還是虛幻的嗎?

  這些她都不確定,也不敢冒險去驗證。

  主要倒不是怕自己出現意外,而是她覺得未經允許進入別人的私人領域已經是事急從權下的冒犯了,要是再因為自己的隨心所欲發生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對別人的精神世界造成不可逆的負面影響,那她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名頭的正義性並不能扭曲行為帶來的實際惡果。

  她覺得斯內普也沒有睡著。雖然扶手椅上一點響動都沒有,但正因為太安靜了,反而顯得有些不對頭。正常人睡著後身體失去控制,怎麼也該呼吸加重,翻翻身變個姿勢才對。

  不過她也不能完全肯定,認真說起來在夢裡睡覺的只是一個意識,也許意識本來就不會出現這種細微的表現。

  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卡羅爾在心裡回想著聖芒戈從一樓的第一個病房開始每個病人的病歷,盤算著他們的治療方案和恢復日期。不得不說這是個非常有效的好辦法,她不但把自己弄精神了,還越想越生氣。

  她懷疑巫師們擁有魔法天賦的代價就是多多少少會丟掉一些腦子,否則沒辦法解釋他們為什麼會這麼熱衷於把用來催生植物的生長咒用在自己身上導致冒出第三條胳膊,或者突發奇想改動咒語並在自己或別人身上做實驗,更有奇葩者竟然把危險的魔法生物當寵物飼養以至於染上各種稀奇古怪的病菌——他們以為自己是紐特·斯卡曼德嗎?

  如果魔法部頒布一項法令,規定胡亂施咒的人都去阿茲卡班關上三個月,聖芒戈起碼能少一大半的病人。

  而她也就不用因為吃了自制美容魔藥而把腦袋變成氣球的人加班熬夜了。

  她當治療師是想救死扶傷,不是想看護無藥可救的精神殘障!

  就在卡羅爾假想著自己成為院長後要怎麼修改院規時,她聽到扶手椅上的人動了一下,起身悄悄地向她靠近。

  她閉著眼睛,感受到斯內普站在沙發前,沉默地注視著她。

  卡羅爾:「……」

  他想干嘛?怪滲人的。

  卡羅爾猶豫著要不要假裝驚醒,斯內普就突然粗魯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起來,你該走了!」他惡聲惡氣地說。

  ……他是什麼人形鬧鐘嗎?

  卡羅爾裝出一副惺忪茫然的樣子睜開眼,禮貌地說:「早,西弗勒斯。」

  然而斯內普完全沒有和她進行一番禮貌性質的早起問安的想法,像是比她下夜班時趕著回家還要急迫般地催促:「快點,別磨磨蹭蹭的!」說著又急躁地在她後背推了一把。

  屋裡還很黑,斯內普沒點蠟燭,卡羅爾沒摸准方向一頭撞在了牆壁上,可斯內普毫不心軟,連推帶搡地把她趕到門口,拉開門就像丟垃圾似地一把把她推了出去。

  卡羅爾又一次被門檻絆了一下,踉蹌著還沒站穩,身後的門就「砰」地一聲甩上了。

  卡羅爾:「……」

  真謝謝他居然記得把她的鞋子也一起丟了出來。

  斯內普在門板後不耐煩地催促:「趕緊回家,晚上別出來了!」

  「好——」卡羅爾沒好氣地拖長了音。

  她看了看天色,已經不下雨了,天上還是積聚著厚厚的陰雲,天空呈現出一種泥濘的灰色,邊際處才淺淺地浮著一道細窄的、毫無生氣的死白。

  ……這還真是天剛亮啊,他提前在她邊上站著就是為了准點把她扔出房子?

  卡羅爾無語地揉了下眼睛,借著熹微的晨光觀察周圍的環境。

  如她昨夜在腦中憑想像勾勒的那樣,這是平房住宅區裡的一條鋪著鵝卵石的幽深窄巷,她正站在這條巷子的盡頭。但她的想像顯然還是太體面了一點,這裡的環境還要更加髒亂破敗。

  面前的一排磚房本該是深紅色,但因為經年的泥垢看起來像是赤褐色。牆根堆放著垃圾,被雨淋過後像皮膚病人身上的惡瘡一樣滾了一地,裡面還混雜著像是嘔吐物一樣的不明粘液。

  每一幢房子的牆體上的磚石或多或少都有破損剝落——某些大概是托比亞的斧子造成的,還有亂七八糟的下流塗鴉和宣泄性質的髒話罵句。窗戶的玻璃也灰蒙蒙的,既反射不出光線,也看不透裡面。

  卡羅爾不知道是斯內普對這個地方沒有好感才刻意把這裡塑造的像個廢墟,還是他小時候真的就住在這麼惡劣的環境裡,反正這條巷子給她的感覺就像是正在腐爛的屍體,讓人忍不住希望它索性快點分解成白骨,面目全非也比叫人作嘔來得好一些。

  她抬頭看向遠處,不知道是工廠還是作坊的地方豎著一根非常高的煙囪,像巨人豎起的手指一般僵硬地直指著陰慘慘的天空,讓人胸口莫名發悶。

  卡羅爾深吸了口氣想要緩解心中的壓抑,吸到一半又因為空氣中的惡臭而把自己憋了個半死。她無奈地以手指為梳齒捋了捋透著潮氣的頭發,撿起滴水的鞋子套上,不緊不慢地朝巷子的另一頭走去。

  她當然看出來斯內普在隱瞞著什麼,之所以不想辦法留下來打探,一是不想給他施加壓力,萬一他緊繃的精神負荷不住,夢境很有可能崩潰,或者變得更加凶險。再者,她還沒有用自己的眼睛探索過這個世界的全貌,完全聽信夢境主人的描述也可能造成判斷上的偏頗。

  在卡羅爾看來,這個夢運行得非常穩定,且邏輯性驚人,她自己未必不能找出破解的關鍵。實在不行的話,大不了再回來找斯內普。反正夢裡面什麼都能變,只有夢主人是跑不掉的。

  卡羅爾走到昨晚被斯內普攔截的三岔路口,想了想,從地上撿了個石頭在牆角劃了個標記,然後朝托比亞出現的那條巷子走去。她在路上看到了昨晚她用來攻擊托比亞的碎瓶子,幾塊碎玻璃上沾了一點血跡。

  走過托比亞出現的路燈後又出現了分岔路口,卡羅爾沒怎麼糾結,隨便選了向左的一條,之後的路口她也都是往左邊轉,每個轉角她都會做個標記。在某個路口她還看到了一個歪斜的路標,上面寫著蜘蛛尾巷。

  大概拐了十多次後,卡羅爾發現自己重新回到了斯內普所在的那條巷子。

  她沉吟了片刻,抬腳繼續走,這次她加快步伐,每個路口向右拐或者向前,走到後背出了一層薄汗的時候,她再次出現在了最開始出發的地方。

  不用繼續驗證了,看來這個夢境世界的範圍就只包括了這片住宅區,還被設定成了走不出去的迷宮,而斯內普所在的地方就是迷宮的最深處。

  即便如此,卡羅爾還是沒有停下,她就像昨天晚上制造騷擾的艾琳一樣,開始一邊走一邊挨家按戶敲門。

  「你好,有人嗎?我找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了。」

  鑒於艾琳那樣的都沒被打死,卡羅爾覺得她這麼做應該也沒有太大關系——真要有人衝出來打她她就跑。

  不過果然沒有一個人出來。倒不是說沒有人,隨著天色漸亮,每棟房子的門縫和窗戶裡都傳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具體說的是什麼聽不清楚,但能聽出來有的是夫妻爭吵,有的是大人的呵斥和小孩的哭鬧,有的是男女之間的放浪調笑,有的是醉鬼的胡言亂語,有的是聚會的年輕人在唱歌哄笑,有的是病痛之人的哀哀呻·吟。

  所有的聲音都荒腔走板,像是信號不好的老舊電視,音調忽高忽低,時而尖銳時而沉悶,混合在一起,就有種詭異的、陰暗的、不懷好意的鬼祟感。

  卡羅爾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挺強悍的,常年和傷口屍體以及奇葩病人打交道,看什麼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可在這種情況下,她也免不了心裡發毛,背後掠過寒意。

  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堅持敲到底,直到確定真的沒有一個人出來提供線索,她也沒怎麼失望。

  沒有線索也算是一個線索,起碼說明了一件事,斯內普對住在這裡的其他人都沒有特殊的個體印像。

  然而就在卡羅爾得出了這個噩夢裡只有托比亞和艾琳兩個關鍵點的結論,又思考起他們白天為什麼不出現時,她不經意地抬頭,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她對面那條巷子的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團黑漆漆的陰影,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說「盯」也不太准確,因為那團不明生物的表面並沒有像是眼睛的器官,從外形上看它就像是從陰溝裡撈出來的糾纏在一起的水草,沒有明確的形狀,和她差不多的大小,裹著厚厚的黑泥,泛出一種黏膩的惡心光澤。它還在融化般地往下淌著泥漿,漸漸在地上蔓延出一灘像是半凝固的石油一樣的膠質物。

  噫……

  比起昨晚托比亞帶來的危險感,這個不明生物讓卡羅爾感到的不是可怕,而是強烈的心理不適,總覺得多看兩眼精神都要受到污染,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做到不移開視線。

  這個難道就是艾琳?

  可這玩意看起來連手都沒有,昨晚怎麼敲的門?

  卡羅爾和它保持了一會的「對視」,見它沒有展現出攻擊的意圖,她試探著開口:「你好?」

  「……」

  「水草」沒有回應卡羅爾的親切問好,它怪異地膨脹又收縮了一下,看起來簡直像是軟體動物在蠕動。跟著,它飛快地轉身消失在了拐角後。

  卡羅爾連忙追過去,巷子裡已經沒有了那團詭異物體的蹤影。

  好像不是艾琳。

  卡羅爾陷入深思。

  除非艾琳的設定就是白天和夜晚的表現不一樣,不然這很有可能是夢境裡的第三個怪物——取代托比亞和艾琳,只在白天出現的怪物。

  可如果托比亞和艾琳像征了斯內普的某種家庭關系,這個新出現的怪物又代表了什麼?難道斯內普還有兄弟姐妹?或者是幼時的玩伴?

  線索太少,沒辦法支撐推測。卡羅爾也不再沒有邊際地瞎想,從周邊的環境裡看來是找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她便返回斯內普所在的那條巷子,打算再從斯內普身上挖掘出點有用東西。

  什麼?斯內普讓她走?她不是走了嗎?他又沒說不准她再回來找他是吧。

  卡羅爾理直氣壯地敲門。

  她其實做好了斯內普不會給她開門的心理准備,但令她意外的是,門很快就開了,只是門口出現的不是斯內普,而是一個女人。

  她穿著陳舊但得體的襯衫裙,系了圍裙,中等身高,很瘦,長臉粗眉,面色蒼白,顴骨尖而窄,眼睛沒精打采地下垂著,眼圈發黑,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悶悶不樂且自怨自艾的消沉,可偏偏她的唇角高高揚起,露出了一個與整體氣質完全割裂的輕快笑容。

  「你是——」女人面露詢問地看著她,很和善的樣子。

  但她的聲音明明就是昨晚那個像冤魂一樣糾纏不休的艾琳!

  卡羅爾心裡發緊,表情不變道:「你好,我找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女人詫異地揚眉,一臉茫然,「是誰?」

  卡羅爾愣住了。

  這時一個男孩噔噔噔地跑到女人的身後,黑發黑眼,表情生動活潑,卻是和斯內普完全不同的相貌。

  他不太高興地扯著女人的裙角,發脾氣地說:「媽媽!我的變形機器人不會動了,你是不是又把裡面的電池拿走了?」

  女人連忙低頭安撫:「別在你爸在家的時候玩那個,他最討厭吵吵鬧鬧怪模怪樣的東西了,你先玩一會拼圖,等你爸爸去上班了媽媽再幫你把電池裝回去。」

  男孩顯然不樂意,憤怒地跺了兩下腳,房子裡傳出一聲男人的不悅呵斥:「亞當,不許對你媽媽發脾氣!」

  男孩脖子一縮,轉身跑了。

  「哎……」女人在圍裙上搓了搓手,對卡羅爾尷尬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兒子脾氣太壞了。」她用寵溺的語氣抱怨著。

  「沒事,我找錯地方了。」卡羅爾往後退了一步。

  女人關上了門,門後傳出食物的香氣,引得卡羅爾也感受到了飢餓,肚子咕咕叫起來。

  她皺眉看著面前這棟房子,又看了看旁邊的盡頭牆壁。這裡的確是她早上離開的地方沒錯。

  怎麼回事?這不是斯內普的家嗎?這個女人如果就是白天時候的艾琳的話,那斯內普去哪裡了?

  卡羅爾一時想不明白,扭頭卻在巷子的岔口又看到了那個令人不舒服的粘稠「水草」,依舊是不聲不響地「注視」著她,仿佛在圖謀不軌地跟蹤窺探。

  她下意識地心生反感,卻又一頓,猛地反應過來。

  難道——那是斯內普?

  這個念頭震住了卡羅爾,她怔怔地看著那個扭曲的充滿了邪惡感的怪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然從它難以形容的表像上看出了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痛苦。

  她又想到了剛剛那對奇怪的母子,雖然還沒有理清楚其中的關聯,但她已經有理由確定,他們就是造成斯內普變異成奇怪樣子的元凶。

  卡羅爾張了張嘴,卻發現「水草」劇烈收縮了一下,又有要逃離的趨勢,她連忙閉上嘴。想了想,她轉身再次敲響了門。

  女人開門,還是那副古怪的笑容,「你怎麼……」

  聲音戛然而止。

  「不管你是誰。」卡羅爾舉著槍對准了面前的女人,平靜地說,「立刻從這個房子裡滾出去。」

  作者有話說:

  婦女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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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地球儀

  ◎我會帶你離開,我保證◎

  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就算是拿槍指著人放狠話,看起來也是毫無威懾力的。

  所以艾琳把這當成了一個玩笑,她僵硬地彎著嘴角想要說什麼,然而剛一開口就被一槍打穿了肩膀。

  槍聲和慘叫聲幾乎洞穿了整條巷子,卡羅爾也咬牙後退了好幾步,握著槍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韋伯利左輪手·槍的後坐力太大了,作為警用□□,沒有經過訓練的成年人都很難掌握,更別說是一個小孩子。

  肩膀像是碎掉了一樣疼,卡羅爾盡力不露出半點異色,抬頭發現躺在地上的艾琳像是信號不好的電視畫面一樣,出現了一瞬間的模糊變形,就連旁邊的門框也融化般地彎曲了一下,轉瞬又恢復原樣。

  卡羅爾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岔路口,發現那團黑影膨脹了四五倍,正在慢慢回縮。

  怎麼像個戚風蛋糕。她心裡嘀咕,同時松了口氣,看來艾琳確實是支撐這個夢境的關鍵因素之一。她又看向從房子裡衝出來的小孩和身材健碩的男人——他也有個非常顯眼的大鼻子,面膛赤紅,和斯內普長得有七分相像。

  要不要挨個給他們一槍試試他們對夢境的影響程度?卡羅爾認真思考了片刻,遺憾地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

  她還沒弄清楚斯內普對他們的感情傾向,既然斯內普在夢裡把他們分成了夜晚和白天兩種不同的形態,就說明他對他們抱有的情感也不是單一的。萬一正常狀態下的艾琳和托比亞代表的是斯內普內心裡對他們的依戀,那她把他們崩了不就起了反效果?

  所以卡羅爾只是把槍從麻木的右手換到了左手,槍口對准了男人,語氣依舊不帶任何情緒。

  「都出去,不要讓我開第二槍。」

  畢竟她左手開槍的話,不僅兩只手都要廢掉,子彈還很可能會飛到天上去。

  一番虛張聲勢之下,一家三口都麻溜地從房子裡出來了,看著他們互相攙扶著快速離開的蕭索背影,卡羅爾莫名有種自己是強盜惡霸的感覺。

  放正常世界裡他們應該會去報警,不知道在夢裡他們會怎麼做。要是艾琳就這麼死掉的話晚上還會來敲門嗎?晚上的他們還會記得現在的事並衝過來報復她嗎?

  唔……記仇不是美好的品德,希望他們最好還是忘掉吧。

  卡羅爾又往路口瞟了一眼,發現那團「水草」也消失了,不知道是為了躲避那一家三口,還是怕她衝過去對它也開一槍。

  她也沒管,收起槍,一邊揉按著自己肌肉拉傷的肩膀,一邊步入房子,趁著沒人趕緊四處查看起來。

  她昨晚沒有看清楚房子裡的布局陳設,但不需要明確的對比,她也能看出白天的房子和晚上完全不一樣了。

  廚房整潔有序,鍋裡還在煎著雞蛋和培根,發出誘人的香味。起居室裡光線明亮,天花板上吊下來的燈罩完好,報紙整齊地堆在扶手椅旁的桌子上,地板和牆上沒有任何垃圾污漬。樓梯下是盥洗室,擺著三份洗具,是一家三口的套裝。

  卡羅爾上樓,樓梯沒有發出噪音,樓上三個房間,兩間臥室一間書房,閣樓裡是一個小小的雜物間,也用來晾曬衣服。

  兩間臥室都很普通,大人的很干淨,小孩的稍微有點亂,地上有很多玩具畫冊,牆上還貼著卡通貼紙。

  她最後去了書房,書架上擺著的都是一些工具書、菜譜、小說雜志和小學生的教科書,書桌上放了一個教學用的地球儀,一張家庭合照——照片裡的男孩是那個亞當,還有筆筒和墨水瓶,拉開抽屜也沒發現什麼特殊的,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人家再正常不過的書房。

  卡羅爾蹙眉,略有些失望,她轉身准備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停下,心裡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是哪裡疏忽了嗎?

  她扭過頭,視線重新在書房裡的每一樣東西上挨個掃過,最終停在了一個她剛剛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那個地球儀——

  卡羅爾拿起來確認。

  果然,是反的。

  正常的地球儀應該上面是北極,下面是南極,她手上這個明顯球體被人取下來過,裝回去時不知道是因為粗心還是不懂,把方向搞反了。

  卡羅爾晃了晃,聽到空心的球體裡發出了聲音,可她在光滑的球體表面摸了一遍,卻沒有摸到任何連接的縫隙。

  那是怎麼把東西放進去的?

  卡羅爾思考了兩秒,輕拍了一下額頭,自嘲地失笑。

  沒了魔杖腦子都傻了,還能是怎麼放進去的,當然是魔法。

  是斯內普藏了什麼東西在裡面?

  卡羅爾瞥了眼門外,樓下還沒傳來什麼聲音,於是她不再猶豫,用力把地球儀往窗台上砸。

  右手還使不上力氣,卡羅爾別扭地用左手連砸了好幾下才在球體上砸出了一個洞,從裡面摸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女士絲絨手袋,等她打開手袋倒出裡面的東西,才反應過來這是施了無痕延展咒的魔法物品。

  袋子裡劈裡啪啦掉出了不少東西,一根魔杖,幾本書,一套高布石的棋子,還有一個像是家徽一樣的徽章。

  卡羅爾先拿起徽章,上面是一個金色的天平,左右托盤上分別是一條黑蛇和一只黑鸛,周圍環繞著一圈類似藤蔓的植物紋飾。

  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卡羅爾想了一會沒想起來,就先不管,去翻那些書,發現都是一些厚厚的筆記本,而泛黃磨損的紙頁寫著的是霍格沃茨高年級課程的筆記,每本筆記本的扉頁上都留下了主人一筆一劃的名字——艾琳·普林斯。

  普林斯?

  艾琳是個巫師?

  對了,她想起來,那個徽章是純血家族普林斯家的家徽。

  原本的構想全部被推翻,又冒出了無數新的疑問。

  卡羅爾匆匆將每本筆記都飛快翻了一下,沒發現裡面夾帶著什麼紙條,又檢查了一下那根材質柔軟的魔杖和特別精美的高布石棋子,也沒有別的發現,就將所有東西裝回布袋塞進地球儀裡,然後把地球儀也放回原位,調整了一下孔洞的位置,使它粗眼看過去一切正常。

  然而她在做這些的時候心裡還在分神思考,不小心把桌上的相框給弄倒了。她連忙扶起來,在把相框擺回原位時卻注意到它背後的卡扣有些松動,她心裡一動,撥弄卡扣摘下了背板。

  正快樂地對著鏡頭微笑的一家三口反轉過來,本該空白的背面用黑色墨水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每個字母都像是被腐屍吸引的螞蟻一樣不留一絲縫隙地擠在一起,讓人看著呼吸一窒。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是個巫師!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你毀了我的幸福!

  ——你為什麼要出生!

  ——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濃重的怨恨撲面而來,像一塊腥臭的抹布蒙住了卡羅爾的口鼻,讓她有些喘不過氣,捏著照片的指尖也被凍得冰涼。

  沒有心思再去維持書房的原狀,卡羅爾把這張凝聚著虛假幸福和真實惡意的照片緊緊地攥成一團,深深地吐了口氣。

  陰沉的天暗得很早,在第一滴雨落下的時候,消失了一天的斯內普怒衝衝地推門而入,陰著一張臉看著躺在起沙發上的卡羅爾。

  「我好像沒有邀請你進來。」他說話時聳起肩膀,表情和肢體都擺出了威嚇的架勢。

  嗯,像一只發現窩裡闖入狐狸的雞。

  卡羅爾毫無緊張感地衝他笑了下,語調輕快地說:「抱歉,不過我進來的時候也沒有人反對。」

  斯內普:「……」

  斯內普張了張嘴,又閉上,卡羅爾無視他滿臉的「你放屁」,說:「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聊一聊。」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有另一個選擇。」斯內普泄憤般地重重坐在了扶手椅上,這次他沒有凹出板正的姿勢,語帶譏誚,「把你趕出去。」

  卡羅爾點頭說:「你當然有這個權利,這是你的家。」

  斯內普狐疑地看著她,她繼續說:「不過還是希望你先聽我說完。西弗勒斯,我知道你是個巫師,因為我也是。」

  斯內普的表情瞬間凝固,卡羅爾仰頭盯著那盞燭火,微弱的火焰突然光芒一盛,照亮了斯內普不敢置信的眼睛,在他的漆黑的瞳仁裡點燃了兩簇細小的火焰。

  但在維持了一秒後,蠟燭又恢復了奄奄一息的樣子。除非魔力暴動,未成年的小巫師在不借助魔杖的情況下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卡羅爾望著斯內普,露出微笑,「我是來尋找同伴的。」

  斯內普低聲重復:「同伴……」

  這個詞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讓防御拱起的肩膀緩緩沉了下去,陰郁的臉如同陰雲一樣散開,露出了欣喜的光彩。

  這一刻,斯內普流露出的快樂是如此的飽滿而純粹,目光裡嵌著的鉤刺都變得軟蓬蓬的,掃得卡羅爾心裡癢癢的。

  只不過這份快樂也和夢境裡的日光一樣轉瞬即逝,浮現的笑容還沒在斯內普的嘴角完全展開就被他壓下,反向彎折出一個疑忌的冷淡弧度。

  「我也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他試圖使用一種不允許自己露出破綻的冰冷口吻,卻因為用力過猛反而暴露出了心底的不安。

  「什麼?」

  「你說你也住在蜘蛛尾巷,為什麼會認不出他們是誰?」

  斯內普的眼睛裡又出現了懷疑和不信任,他緊緊盯著卡羅爾,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卡羅爾也發現了,似乎讓他抗拒一個人要比接受一個人來得輕松和熟練。

  卡羅爾笑了笑,從容道:「我應該認識他們嗎?」

  「當然,如果你就住在附近,不應該不知道他們是住在這裡的斯內普夫婦。」斯內普用「抓住你把柄」了的語氣尖銳地說。

  「他們很有名?」

  「有名?也許。」他發出一聲冷笑,「至少當他們吵起來的時候,住在前面一排的人多少能聽到點動靜。」

  「可我白天見到的那一家非常溫馨和睦,看起來不像會發生爭吵。」

  「……是嗎?」

  卡羅爾注視著又開始目光躲閃的斯內普,輕聲問:「所以,他們真的是斯內普夫婦嗎?」

  垂在地板上的腳尖輕輕碾動,斯內普干巴巴地說:「什麼意思?」

  卡羅爾繼續問:「如果他們是斯內普夫婦,那晚上出現的怪物,托比亞和艾琳是誰?白天跟著我的怪物又是誰?」

  斯內普放在腿上的手抽動了一下,習慣性地揪緊了褲子。

  「你想說什麼?」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尖細。

  為了安撫他緊繃的情緒,卡羅爾露出柔和的微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充滿善意——這對她來說略有難度,她比較擅長讓別人敬她畏她,很少需要用這種誘哄的溫柔語氣和人說話。

  「只是一個猜測。」她輕聲細語地說,「這幢房子以前確實住著斯內普一家,更確切地說,是托比亞·斯內普,艾琳·斯內普和西弗勒斯·斯內普。但在某一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托比亞和艾琳突然成為了可怕的怪物,每當夜晚降臨,他們就會游蕩在下雨的巷子裡,攻擊每一個走出房子的人。而在白天,他們又會忘記晚上的經歷,回到房子裡,變成與從前截然相反的恩愛夫妻,並且,帶著另一個孩子。」

  卡羅爾一邊觀察著斯內普的表情變化,一邊隨時調整自己的措辭,「他們取代了你的父母,那個孩子則取代了你,而你成為了那個被驅逐的怪物。」

  斯內普的胸膛出現了劇烈的起伏,他表情慌亂地看向卡羅爾,發現卡羅爾注視著他的目光始終平靜且溫和,他卻還是不敢相信,像是翻土的田鼠一樣用眼睛在她的臉上細細刨了一遍,反復確定沒有挖出對他的丁點嫌惡和排斥,僵住的身體才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他沉默了一會,垂著頭平復情緒,再開口時聲音喑啞:「你猜的沒錯。」

  卡羅爾微微頷首表示對他肯定的感謝,又說:「沒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你想知道他們變成怪物的原因?」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

  「因為我。」斯內普說。

  他起身繞著不大的起居室慢慢地走了一圈,暗淡的影子在他身後影影綽綽地變化。

  「因為我想要從這個像囚牢一樣的地方逃走。他們認為我是這個家的叛徒,為了懲罰我,他們就讓我在白天失去容身之地,被所有人厭棄,晚上又逼著我只能躲在我想逃走的地方,忍受無盡的恐懼和折磨。他們藏起了出口,打亂了方向,使這裡成為一個我永遠都走不出去的迷宮。」頓了頓,他掀開嘴角露出慘淡的笑意,「既然我不想要這個家,他們就把家裡最壞最黑暗的地方留給我,把最好的,我最……送給別人。」

  斯內普的聲音越說越低,他背對著卡羅爾站在燭光籠罩不到的光圈之外,薄薄的背影幾乎與牆上的污漬融為一體,成為這幢破敗陰森的房子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並沒有嚎啕大哭,可他這麼梗著脖子不看她,鼻息粗重,忍耐得渾身發顫,就像一只被雨淋得蔫嗒嗒慘兮兮還倔強地不肯求助的小貓崽,叫人很難忍得住不去摸一摸,抱一抱。

  卡羅爾慢慢靠近了斯內普。

  但她沒有抱他,她覺得以斯內普的性格,肯定不會接受一個陌生的、比他還小的女孩出於憐憫的擁抱,而他在二十多年後給她留下深刻的印像,也讓她不願意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同情他。

  她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她的手心摸到了脊柱上一排像是荊棘般尖銳的棘突骨,這讓她不由地想起了入夢前她握住他的手背時的觸感。

  「西弗勒斯,我昨晚確實騙了你。」卡羅爾輕聲說。

  斯內普發出了一聲不以為意的輕嗤,似乎她的欺騙對他而言並無所謂。

  她繼續說:「我不住在這裡,我是從外面來的。」

  「……外面?」陰影裡的臉往她的方向偏了偏。

  「對,蜘蛛尾巷的外面。」

  斯內普沒有問她是怎麼來的,安靜地等她說完。

  「我來這裡只有一個目的。」卡羅爾輕聲說,「那就是帶你離開。」

  斯內普扭頭,微光映亮了他半張臉。他一只眼睛在光照下怔怔地望著她,一只眼睛仍無動於衷地隱匿在黑暗裡。

  卡羅爾收回按在斯內普背上的手,平攤在他的面前。

  她凝視著他,目光堅定而充滿力量,仿佛一旦她作出某個決定,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去完成。

  「西弗勒斯,我會帶你離開的,我保證。」

  斯內普聽到她用不大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像在對他鄭重起誓。

  太奇怪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

  斯內普心想。

  她憑什麼說出這種沒有任何效力和可信度的話?他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人。

  可攤在面前的手已經舉了好一會,這個無言的邀請顯得那麼真誠而具有誘惑力。

  也許……是真的呢?

  斯內普動搖了。

  就在他手指微動時,陰魂不散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咚咚咚。」

  「你好,請問托比亞在這裡嗎?」門外的人幽怨地說,語氣充滿怨毒。

  作者有話說:

  多嘴一句,夢境裡出現的並不代表現實裡一定發生過,有些可能是斯內普自己的腦補再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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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成功

  ◎你可以離開這裡了◎

  面前的手倏地收回,不等斯內普為突然出現的艾琳瑟縮,他就看到卡羅爾從口袋裡摸出槍,像貓一樣墊著腳,無聲又迅捷地走出起居室。

  斯內普驚了一下,不知道她想干什麼,張嘴又不敢出聲,猶豫了一下,還是揣著一顆砰砰亂跳的心跟了過去。

  玄關裡漆黑一片,一道模糊的影子側身貼牆站在門後,像座雕塑一樣靜默地佇立在那,她還朝斯內普的方向輕微晃動了一下腦袋,似乎在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音。

  那你又在干什麼!

  斯內普又氣又急又慌,只能緊緊抿住嘴,靠在起居室的門框上,提心吊膽地觀望著。

  「咚咚咚!」

  「開門!」

  「快點開門!」

  這次的動靜遠遠大於昨晚,敲門敲出了攻城砸牆的架勢,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連金屬合頁都在撞擊中哐當作響。

  看來是真的記仇了。

  卡羅爾默默地想。她也是擔心白天對艾琳的攻擊會讓晚上的她暴怒衝進來,所以才更加警惕。

  幸好簌簌掉屑的門板始終撐住了,也可能是晚上的艾琳就是有著不能進入關了門的房子的設定,在密集如鼓點的敲門叫喊聲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後,她終於拖著怨恨不甘的腳步聲前往下一戶人家。

  大概是為了泄憤,隔壁的門聽起來砸得更用力了,似乎成心不讓他們有片刻清淨。

  卡羅爾停止蹲守,走到斯內普身邊,壓低聲音問:「只要有艾琳在的地方,托比亞是不會出現的,對吧?」

  剛剛放松了一點的斯內普又繃緊了身體,厲聲說:「你想干什麼?」

  卡羅爾不假思索地說:「帶你出去,我剛剛不是說過了。」

  斯內普:「……」

  他頓了頓,隨即更加疾言厲色,「是什麼給了你這麼荒謬又愚蠢的自信?就憑你手裡的槍?對了,我還沒問你,你哪裡來的槍?」

  「你說這個?」卡羅爾舉起□□,冰冷的武器在小巧的手裡顯得龐大而沉重,她撫摸了一下光滑冷硬的槍管,隨意道,「我爸爸留給我的。」

  「『留』?」斯內普敏感地揚起聲調。

  「嗯,他是一名軍人,殉職了,槍本來應該收回的,但他的兄弟在送回遺體的時候偷偷把它留在了我家。」

  卡羅爾低頭看槍,斯內普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質問的話語全部堵在了嗓子裡,他想說什麼,可在口出惡言時無比靈活的嘴唇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變得愚鈍起來。

  不過他的窘迫只維持了短暫的一個呼吸,卡羅爾就抬起頭,沒受任何影響地繼續之前的問題。

  「如果托比亞和艾琳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會怎麼樣?」

  斯內普抿了抿唇,「我不知道。」這個回答聽起來像是不耐煩,他連忙又說,「我沒看到他們同時出現過。」

  卡羅爾沉思了一會,換了個問題:「艾琳也會對離開房子的人發動攻擊嗎?」

  「……我不知道。」斯內普臉色難堪地扭頭,「我沒試過。」

  卡羅爾心裡有些驚訝,但也沒覺得奇怪。她能做到對艾琳和托比亞若無其事,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對她而言並無實際意義,另一方面是她清楚他們只是虛幻的造物,就算被他們弄死了,她也只是離開斯內普的夢而已,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傷害。但對斯內普來說,他們是他心底最深刻的恐懼,他為此膽怯不敢出門是非常正常的。

  只不過未來的斯內普作為雙面間諜給卡羅爾留下的印像有點深刻,導致她對這個在夢境裡稍顯軟弱的斯內普有些意外。

  卡羅爾沒再說什麼,又走到門邊,耳朵貼著門板仔細聽外面的動靜,估摸著艾琳已經離開了這條巷子,她回頭對斯內普說:「你待在這裡,我出去一下。」

  斯內普臉色大變,不自覺提高音量:「你出去干什麼?你該不會是想對付那兩個怪物吧?你瘋了嗎?你當真以為拿著把槍你就無敵了?那請你千萬別打著帶我出去的名頭,找死是你自己的事,別賴我身上!」

  卡羅爾手指豎在唇邊,「噓,你別著急。放心,我不會沒頭沒腦地衝到他們面前的,我想到了一個辦法,說不定能干掉他們。」

  「『說不定』?」斯內普語氣激烈道,「我看你說不定是腦子壞掉了!」

  「總要試一試才能知道結果,沒有什麼障礙是不邁腳就能跨過去的。」卡羅爾輕描淡寫地說,「總之,你好好待著,一會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別出來。」

  說著,她已經打開鎖扣,無聲無息地拉開一道門縫擠了出去。

  斯內普看著卡羅爾在閃身出去後旋即輕輕帶上的門板,不由地往前衝了兩步,然後停下,對著門板發怔。

  他不敢相信她居然走得那麼果決,連一秒鐘的遲疑都沒有——她甚至根本沒有過問他的意見!

  她——她怎麼可以——

  斯內普攥緊拳頭,又驚又怒,又氣又急,他擔心地伸出手,卻在碰到門把手之前惶惶然地收回。他原地躊躇了兩步,腦子裡亂,心裡更慌,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行動。

  最終,斯內普背靠著牆緩緩下滑,無力地坐在了地上。他抱住膝蓋,把頭深深埋進了臂彎裡。

  如同卡羅爾未曾出現之前的每個夜晚那樣。

  外邊的卡羅爾根本沒有去想斯內普的反應,她根據巷子裡的回音判斷著艾琳的方位,然後走到房子靠牆的盡頭,踩著堆在角落的磚塊抓住了二樓的窗台,跟著爬到牆頭攀住屋檐,一個利落的借力和翻滾,人就趴在了屋頂。

  她甩動了一下右臂,還有點疼,但好在可以忍住,並還能使得上力。

  她小時候沒少在阿莎麗姨婆睡著後從窗戶爬進爬出,攀爬技術十分熟練。倒是上學後身手漸漸生疏了,工作後更是疏於鍛煉,要讓她現在在現實裡做個引體向上,她可能只能尷尬地表演一個風干鹹肉。

  卡羅爾貓著腰躬身在相連的屋頂上行走,房屋破舊,頂上的瓦片也脆弱濕滑,加上光線不足,雨霧蒙蒙,她走得很是艱難。時不時還遇到托比亞和艾琳從下面經過,她就要停下來一動不動地等他們走遠。

  她也借著路燈看清了他們的樣子。托比亞形似巨怪,只比兩層樓的房子稍微矮一點,肌肉虯勁卻僵死,面目猙獰而愚鈍,頭發亂蓬蓬的,手裡抓著把斧頭,神智混亂地胡亂揮舞。而艾琳則像是女妖,身材瘦長單薄,像一根在風中扭動的飄帶,深黑的眼眶裡沒有瞳孔,凹陷的嘴巴裡似乎也沒有唇舌,與其說是在走,更像是一條水蛇在貼著牆游動。

  看來斯內普是根據神奇生物來給他們的形像進行再加工的。

  該不會他在上學前還被艾琳的神奇生物的筆記嚇到過吧?卡羅爾想著,無聲地笑了一下。

  經過了一番艱難的躲避攀越,卡羅爾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她從屋頂上滑了下來,往前助跑躍起,爬上一道矮矮的圍牆翻了進去。又打開了裡面的一扇門,走進了一個寬闊的空間。根據白天的記憶,她在牆壁上摸索著按下了開關,打開了一盞壁燈。

  這是一間磨坊,也就是她白天看到的煙囪所在的那棟建築,裡面的機器停了,堆滿了一袋袋磨好的小麥粉和玉米粉,靠牆有一道窄窄的樓梯上二樓,兩層樓之間有個空曠的中庭。

  大概是維持著夢境主人對這個地方最後的印像,這裡沒有因為連綿不絕的雨水而變得潮濕,反而非常的干燥,空氣裡彌漫著面粉的淡淡香氣和機油的特殊味道。

  卡羅爾白天來到這裡時腦子裡就閃過一道靈光,剛剛一路上也在心裡預演過幾遍,此時毫不拖沓地將面粉一袋一袋地拖到二樓,撕開袋子從樓上一把一把地往下拋灑。直到整個磨坊的空氣中都潛伏著肉眼可見的面粉顆粒,呼吸也變得不暢,她才滿意地下樓,找出存放起來的機械潤滑油,繞著磨坊撒了一地。

  一切都准備好後,卡羅爾離開磨坊,從裡面打開了院子的大門。

  她舉目四望,然後雙手圍攏在嘴邊,用最大的力氣喊叫起來。

  「啊——」

  「我在這裡——」

  「沒——有——人——能——抓——住——我——」

  拉開嗓子後,屬於女童的尖利聲音在破空效果上堪比口哨,在挑釁程度方面,也穩定地發揮了卡羅爾的正常水平。她喊了一會後停下,自覺應該是耶穌都受不了這氣,便靠在門邊的圍牆上耐心地等待。

  不過一會,從兩個方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邊的沉重狂亂,一邊的綿密拖沓。

  沉重的腳步聲來得更快一些,托比亞的身影還沒來得及清晰地顯露在卡羅爾面前,他的斧子已經帶著殘忍的風勢朝著她的腦袋劈了過來。

  卡羅爾早有准備,輕巧地躍上了圍牆,等托比亞的下一斧對著圍牆上她的腿砍過來時,她又順勢跳到了裡面。

  托比亞狂怒地吼了一聲,從敞開的大門跑了進去,可等他到了圍牆後面,發現卡羅爾又蹲在了圍牆上,衝他揮了揮手,跳下去落在了牆外。

  托比亞:「……」他可能是個怪物,但她也真的不是個人。

  卡羅爾:從小就從打群架裡獲得了寶貴的經驗——拼的就是一個極限走位。

  托比亞智商不高,跟著卡羅爾繞了兩圈都沒抓到她人,越發的狂躁起來,竟不再追她,憤怒地掄起斧子開始砸牆,一時地面都震動起來,碎石崩得到處都是。

  卡羅爾沒管他,戒備地盯著另一個方向觀察,等那邊的拐角後終於出現了艾琳邪異扭曲的身影,她才繞過托比亞,向廠房裡拼命奔去。

  托比亞狂吼著追在她身後,卡羅爾仗著摸熟了環境,進門後搶先一步關了燈,在黑暗中從樓梯竄上了二樓,躲在了一個木箱後面,屏息聽著托比亞在下面躁怒地踏步,不時被地上的潤滑油滑倒,摔得吭哧吭哧狂叫。

  很快,門外響起了艾琳幽怨的呼喚:「托比亞。」

  托比亞腳步一頓,發出了一陣嘰裡咕嚕的咕噥聲,像是極為反感和不耐煩,他立刻放棄了尋找獵物,轉身就要離開。

  卡羅爾哪裡能讓他走,立刻站起來趴在圍欄上大喊:「嘿,蠢貨,我在這裡!」

  托比亞被激怒了,他像沒頭蒼蠅一樣轉了兩圈,終於找到了樓梯的位置,就要衝上樓時艾琳也從外面飄了進來,水中蜉蝣一般地跟在了托比亞身後。

  就是現在!

  卡羅爾從欄杆後一躍而起,抓住了不遠處用來傳送東西的吊繩,搖晃旋轉著滑到了一樓,手心在巨大的摩擦下蹭破了一層皮,她一邊痛得齜牙咧嘴,一邊在落地後迅速向後一滾,起身跑出門外。

  在跨出門檻的那一瞬間,卡羅爾掏出□□,換到了左手,朝磨坊內的地面開了一槍。

  「砰!」

  伴隨著槍響,子彈的火星點燃了滿地的潤滑油。

  下一秒——

  「轟!」

  像是有人投下了一枚炸彈,磨坊裡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火光衝天而起,卡羅爾還沒來得及往外跑,爆炸產生的衝擊就把她拋起來又重重地砸了出去。她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後背撞到了圍牆才停下,然後頭一歪,吐了一大口血。

  撞擊導致的尖銳耳鳴蓋過了爆炸的轟鳴,卡羅爾眼前一陣一陣發黑,暈了好一會,面前的火焰才逐漸從一個跳躍的小點擴散到整個視野,在雨幕中奔湧著,像是噴發的岩漿。

  聽力還沒恢復的時候像在看一場默片,盡管場面宏大,仍然有種不真實感。卡羅爾出神地看了一會,直到接連爆炸的聲音在耳中變得清晰,並且能聽到夾雜在其中的嘶吼和哀嚎,她才終於恢復了所有感知,醒過神來。

  她撐著牆壁艱難地爬了起來,感覺體內的每一塊骨頭都好像錯了位,喉嚨也干澀發癢,她忍著肺裡的疼痛輕咳了兩下,又咳出了一點血沫子。

  雖然明知是在夢裡,可疼痛的真實感仍然讓卡羅爾產生了死裡逃生的慶幸。

  她想抬手擦一擦臉上的血水,可兩只肩膀真的半點都使不上力氣了,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最後欣賞了一下自己造成的壯觀景像。

  所以說,普通人的小學教育都比巫師的七年有用,這場面可比什麼魔法都氣派多了。

  卡羅爾感慨著,轉身離開。

  沿著白天在牆上做的標記,卡羅爾拖著虛晃的腳步,慢慢悠悠地回到了斯內普家所在的那條巷子。

  門開著,斯內普站在門口,呆愣地望著從黑暗深處走來的卡羅爾。

  「嗨,西弗勒斯。」卡羅爾回頭,發現從這裡也能看到磨坊那裡被映紅了一片的天空,轉過來對斯內普挑了下眉,「看到了嗎?說不定——還是能成功的,對吧?」

  斯內普張嘴,想問她是怎麼做到的,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句,「你受傷了!」

  斯內普的目光從卡羅爾無力地垂在身側的雙手和濕透的襤褸衣衫上劃過,最後落在她滿是擦痕和血跡的臉上。

  「你——」他走到雨裡,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聲音發抖,「你還好嗎?」

  卡羅爾往斯內普身上一靠,晃著頭用他身上的衣服蹭掉臉上的血水,抬頭衝他一笑。

  「我沒事。」她滿不在乎地說,眼睛在雨中濕漉漉的,又異常的明亮,她望著他,語氣很是滿足和愉快,「你可以離開這裡了。」

  斯內普抓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又顧忌到她傷勢立刻松開。

  他的臉上沒有露出和卡羅爾預想中的解脫和興奮表情,而是非常復雜地變化了一下,最後很勉強地抬了抬唇角。

  「謝謝你,卡羅爾。」斯內普認真而感激地輕聲說,他望向雨夜中最明亮的那一角,聲音中泄露出了迷惘,「我能離開這裡了……嗎?」

  卡羅爾心裡一突。

  作者有話說:

  真女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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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搞錯了

  ◎最恐懼的東西◎

  卡羅爾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托比亞和艾琳已經消滅了,但夢境世界依然在穩定運行著,斯內普顯然沒有要從夢中醒來的征兆,而她也還好好地站著,沒有被彈出去。

  難道只消滅了怪物形態的托比亞和艾琳沒有用,還要把人類形態的他們也干掉?

  卡羅爾猜測著。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但她心底隱隱冒出了不安,似乎有哪裡被她忽略了。

  沒有把情緒表露在臉上,卡羅爾一派輕松地進屋,在盥洗室裡簡單打理了一下自己,換上了斯內普給她找出來的干淨衣服。

  擦著頭發進起居室的時候,斯內普竟然燒好了一壺水,正往杯子裡倒,看到她進來,他淡淡地說:「沒有茶葉,沒有牛奶,如果你想暖和一點的話,只有這個。」

  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如果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是心懷不滿,但放在斯內普身上,便幾乎可以看作是溫和友善了,換個人的話可能還要受寵若驚一下。

  只是卡羅爾向來不在乎別人對她的觀感,先前的抗拒也好,現在的接納也好,她的心裡一直都是平靜的,並沒有多少波動。

  她笑著道了聲謝,伸手要去拿杯子,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卻不支持她再進行多余的活動,斯內普也注意到了她的手,兩條眉毛像是往中間打了個結一樣皺了起來。

  「你等一下。」他低聲說了句後離開起居室,過了會拿著一卷繃帶和一瓶消毒水回來了。

  他站在她面前說:「我幫你處理一下。」

  「好,謝謝。」

  房間裡沒看到矮凳,坐在沙發上的卡羅爾准備站起來。

  「你坐著就行。」斯內普半蹲下來,垂眸看著她攤開來的掌心——在不久之前,它還是完好無損的,以另一種意義朝他伸過來。

  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像是後悔,又像是遺憾。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應該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斯內普卻覺得自己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甚至隱隱有些習以為常。

  他輕聲說:「你不用說謝謝,是我該謝謝你。」

  卡羅爾笑了笑,張口要說什麼,卻沒忍住發出了一聲輕嘶。斯內普正把消毒水一點一點倒在她的手上,痛得她手指彈動,本能地繃緊了全身,臉上的表情也忍不住扭曲了。

  斯內普抬眼輕瞥,到底還是沒忍住本性奚落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沒有痛覺。」

  卡羅爾又嘶了一聲:「真巧,我也以為你沒有幽默感呢。」

  斯內普白了她一眼,不說話了。

  看著因為被雨打濕而顯得更加黑油油的頭頂,卡羅爾努力用思考讓自己從疼痛中分心。

  斯內普處理傷口的動作很熟練,家裡還常備著酒精和繃帶,看來他經常需要用到它們。是給別人用,還是給自己?他小時候常常挨打嗎?

  卡羅爾閉上眼睛。

  她小時候也經常受傷,小學裡有幾個人看她不順眼,一開始只是做一些藏起她的課本或者往桌肚裡塞點蟲子之類的惡作劇,後來逐漸上升到體育課上的借機推搡和往她身上扔體育用具。

  她倒沒有害怕,只是有些不解,回家問阿莎麗姨婆:「為什麼是我?是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嗎?」

  阿莎麗姨婆翻了個白眼,年邁的老太太聲音洪亮道:「說什麼屁話呢!他們欺負你是因為他們就是無可救藥的壞胚子,他們沒教養,心思壞,沒點拿得出手的東西又想大家多看他們兩眼,就只能做點別人不願意做的事情好顯得自己威風。他們還是一群軟蛋,做壞事都只敢一群人擠在一起,你看他們誰敢一個人站出來挑事?都是蟑螂屁股後面跟臭蟲,聞著味道湊一窩。」

  「為什麼是你?因為他們覺得你是個女孩子,沒爸沒媽,我又老了,欺負你需要付出的代價最低而已。沒有你,他們還會找下一個看起來好拿捏的人。」阿莎麗姨婆啐了一口,手上的菜刀往案板上一剁,潑辣道,「卡羅爾,我活了七十六年就活透了一個道理,要想不被壞蛋欺負,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讓別人知道,他們付不起欺負你的代價!」

  姨婆罵得吐沫橫飛,卡羅爾也開悟了。

  第二天,當那群人再來找她麻煩的時候,她就抓住其中一個最愛煽風點火的人往死裡打,不管別人怎麼扯她拽她,她就是發了狠地盯著那個人抓、踢、咬,之後的每一次,她都只對付那個人,哪怕他們不來找她,她自己也去找那個人,撕他的書,在他的桌上倒垃圾。

  後來,那個人怕了,退出了他們的小群體,卡羅爾便換了一個目標,繼續自己的瘋狂針對策略。第二個人見識到了第一個受害者的慘狀,沒被打兩次就識相退出。而當第三個人剛剛被她盯上的時候,那個混混團體便分崩離析,宣告解散。在那之後,別說沒人再找她麻煩,學校裡所有人見到她都要低頭縮腦繞道走。

  卡羅爾當然知道他們還會在背後議論她,可她不在乎。

  沒朋友就沒朋友,她還嫌他們又蠢又孬呢。

  那時候的她就是這麼囂張,桀驁,目空一切。

  當時的卡羅爾覺得,是因為自己夠凶夠狠才有這種傲氣,可後來她才明白,其實是她心裡知道,盡管阿莎麗姨婆老了,她也是她最可靠最堅強的護盾。

  哪怕只有一個人愛她,她就擁有敢於對抗一切的底氣。

  這樣的護盾,斯內普有嗎?

  「好了。」

  卡羅爾睜開眼,斯內普已經給她兩只手都纏上了繃帶,正在蓋上消毒水的蓋子。

  他慢吞吞地說:「我現在是真的懷疑你沒有痛覺了,這樣都能睡著。」

  卡羅爾動了動手,一做出抓握的姿勢就鑽心得痛,她只好像松鼠一樣,小心翼翼地用兩只手捧起杯子送到嘴邊。水已經溫了,喝下去一嘴的血腥味。

  她皺著眉將整杯水喝完,抬頭看著斯內普,「天亮以後如果他們還出現的話,可能就需要把他們也干掉才能離開這裡。」

  斯內普當然知道「他們」指的是誰,但他更在意卡羅爾用輕松地語氣說出「干掉」這種話。

  「你就一點都不害怕嗎?」他忍不住問。

  卡羅爾挑眉道:「又沒痛覺,又不會害怕,難道在你眼裡我才是怪物嗎?」

  「我沒這麼想!」斯內普急促地申辯,見她眼帶笑意,又惱怒道,「你表現出來的就是這個樣子。」

  察覺到斯內普似乎非常在意這個問題,卡羅爾想了想,說:「我確實不太害怕他們,不過不是因為我勇敢到無所畏懼,而是每個人害怕的東西不一樣,比起怪物,我更怕別的。」

  「是什麼?」斯內普懷疑道。

  沉默了一會,卡羅爾說:「我怕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斯內普愣住,卡羅爾看著他,笑了下,「相信我,我怕這個怕得要死。」

  接下來兩人沒再說什麼,和昨晚一樣,吹了蠟燭,斯內普縮在扶手椅裡,卡羅爾躺在沙發上,兩人都睜著眼,想著心事,等黑暗像海水般退潮,等黎明如貝殼顯現。

  當時間走到了某個點時,斯內普突然受驚般跳了起來,衝過去搖晃卡羅爾,「起來!出去!快出去!」

  卡羅爾:「……我也不需要你感恩戴德,但好歹有點人道主義吧,我散架的骨頭都還沒拼好你就趕我走?」

  斯內普卻像是聽不到她的話,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喊:「別廢話!滾出去!快滾!」

  卡羅爾嘆了口氣,她費勁地坐了起來,一只手按住了斯內普的手,察覺到他觸電一樣往後抽,她不顧掌心的刺痛用力握緊了他。

  繃帶纏住了整個手掌,卡羅爾用露出來的那點指尖在黑暗中摸索著斯內普劇烈顫抖的手——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手了。

  它冰冷、滑膩、粘稠,更像是一坨軟踏踏的,裹著泥漿的水草。

  卡羅爾輕聲說:「又要變成白天的樣子了,是嗎?」

  斯內普沒有說話,外面的亮光透了進來,他在朦朧浮塵中悲鳴般地喘息著。

  卡羅爾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他。

  「別怕,西弗勒斯。」她湊近了,看著他被黑色粘液吞噬了一半的絕望眼睛,輕柔地說,「我也不怕。」

  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卡羅爾就這麼注視著斯內普在她面前一寸一寸變成怪異可怕的模樣,目光毫不閃躲。

  抓在手裡觸感惡心的東西也從激烈的震蕩中逐漸恢復平靜。

  確定斯內普已經安撫住了,卡羅爾開口:「還能說話嗎?不可以就搖搖頭。」

  過了兩秒,怪物形態的斯內普輕輕搖晃了一下身體。

  嗯,像是掉到泥裡面打了個滾的果凍。

  卡羅爾思考起來。

  難道真的要把人類形態的托比亞和艾琳也干掉才能讓斯內普恢復原樣?白天的他們似乎沒什麼危險性,倒也不難對付,只是她的手已經受傷了,最多強撐著再開一槍就會失去所有戰鬥力,到時候要再干掉另一個就有點困難了。

  該怎麼辦?

  卡羅爾還沒想好,起居室外就傳來動靜,像是有人在下樓。她一楞,然後立刻反應過來,迅速拉著斯內普躲到了窗簾後。

  從樓梯上下來的人一個直接進了盥洗室,一個經過了起居室,沒往裡面看就去了對面的廚房,打開爐灶開始做起了早餐。

  沒想到白天的托比亞和艾琳居然是直接出現在房子裡的,卡羅爾恍然,難怪斯內普一直沒帶她去樓上睡,她本來還以為他是不想她侵入他的私人空間。

  既然如此——

  卡羅爾略做思索,扭頭壓低聲音對斯內普說:「你躲好了不要動,我去解決他們。」

  卡羅爾松開手,卻反被用力抓住,她看著持續往下流淌著泥漿的「臉」,實在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只能猜測斯內普是不放心她,便安慰說:「放心,我腦子比手更好用。」

  斯內普緩緩松開手,卡羅爾躡手躡腳地走出去,趁著艾琳在廚房裡忙活,盥洗室裡的人還在洗漱,溜上了二樓。兩間臥室一間敞開門一間還關著門,她直接進了書房,找到那個地球儀。

  咦?

  卡羅爾摸著地球儀的手一頓,昨天她砸出來的洞居然消失了!

  樓下傳來了走動聲,卡羅爾擔心斯內普被發現,來不及細思,立刻再一次砸起了地球儀。

  「亞當!小聲點!」樓下的托比亞大聲說。

  手心痛得簡直像在刀割,卡羅爾咬牙忍住,從裂開的地球儀裡掏出了魔杖。她試著揮動了一下,杖尖冒出星點火花。

  果然不合適。

  不過幸好這根魔杖的材質不是完全抗拒別人使用的類型,卡羅爾勉強還能用一下。

  她先試著對自己的手用了治愈咒,不知道是未成年還是魔杖的原因,手上的傷口沒有愈合,但稍微緩解了一點疼痛。她握著魔杖先去了次臥,對著在玩玩具的小孩一連甩出好幾個「昏昏倒地」和「速速石化」,在小孩發出第一聲尖叫時終於讓他閉著嘴倒在了地上。

  「我說了小聲點!亞當!醒了就快點下來!」托比亞沒好氣地喊。

  卡羅爾差不多摸清了這根魔杖能發揮的效果,便悄無聲息地下樓。起居室裡托比亞正坐在扶手椅上看報紙,完全沒發現身後的窗簾正在微微顫動。

  卡羅爾閃身進去對著托比亞瘋狂揮動魔杖,在念到第三個「昏昏倒地」時托比亞不動了。然後她立刻轉身,拿魔杖指著衝進來的艾琳。

  「建議你最好不要動,」她看著肩膀上完好無損的艾琳,盤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艾琳面色驚恐地尖叫:「什麼?你是誰?」

  「我明白了。」卡羅爾點頭,「昏昏倒地。」

  這次只用了兩個,艾琳就倒下了。

  卡羅爾轉身,斯內普慢慢地從窗簾後挪出了半個黑漆漆的身體,看起來像是個從深淵裡鑽出來的邪惡魔物,正准備收割地上的人的性命。

  然而實際情況是,蒙在他身上的窗簾都快抖出波紋了。

  「現在需要你做決定了,西弗勒斯。」卡羅爾看著他說,「我們現在的情況應該是需要解決掉他們才能離開蜘蛛尾巷——我想你明白『解決』的意思。」

  被泥漿包裹住的水草不聲不響,沒有動彈。

  卡羅爾冷靜道:「你應該也明白,他們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人類。當然,如果你不同意的話,可以搖頭,我尊重你的意見。」

  這個選擇給的很狡猾,在面對困境的時候,大多數人總是更傾向於不需要明確表態的選項。

  然而斯內普在沉默了片刻後,僵硬地點了點頭。

  他無聲卻又肯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同意。

  卡羅爾笑了起來,一時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習慣性地像誇配合治療的小孩一樣誇了一句:「好孩子。」

  淤泥狀的斯內普:「……」

  卡羅爾覺得他不能說刻薄話的時候看起來還挺可愛的。

  出於保護未成年身心健康的目的,卡羅爾體貼地把人都拖到了樓上「解決」。她在現實中沒殺過人,夢裡殺的卻不少。畢竟每次進入隆巴頓夫婦的夢境裡,她都要殺幾個食死徒助助興。

  一切處理好後,卡羅爾和斯內普離開了房子。

  天空依舊是沒精打采的鉛灰色,巷子裡和昨天白天時候一樣,所有房門緊閉,各種聲音像不懷好意的竊笑一樣從四面八方的縫隙裡傳出來,鑽進他們的耳朵,挑動他們內心的恐懼。

  卡羅爾發現她昨天在牆上留下的記號都不見了,心裡沉了沉。她沒表現出來,撿了塊石頭重新刻上,斯內普跟在她邊,保持著一臂的距離,默默地注視著她。斯內普不能說話,卡羅爾也無心閑談,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在巷子裡游走。

  在經過磨坊時卡羅爾停下腳,昨晚托比亞在圍牆上砍出來的缺口也消失不見了,裡面的廠房完好無損,沒有任何爆炸留下的痕跡。她注視著那根陰森森的黑色煙囪,心裡「嘖」了一聲。

  繼續往前走,拐了三次彎後,卡羅爾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做下的記號。

  事實已經不容置疑,蜘蛛尾巷的迷宮沒有打破,這個夢境並沒有破解。

  在看到恢復原樣的地球儀時卡羅爾就有了預感,此時雖然難免失望,但她只是嘆了口氣,就迅速收拾好心情。

  「對不起。」她扭頭,對看不出情緒的斯內普說,「是我自大了,看來並不是消滅了托比亞和艾琳就能破除這裡的幻境。我們先回去吧,等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泥塊般的軀體小幅度地膨脹收縮了一下,卡羅爾用抱歉的語氣說:「不好意思,我倒是懂一些拉丁文和如尼文,但你這個超出了我解讀的能力範圍——你還能寫字嗎?哦,看來不行。那不管是罵我的話還是寬慰的話,只能麻煩你憋到晚上再和我說了。」

  斯內普:「……」

  卡羅爾:「不過你要是真想罵我,一直憋在心裡也不太好,建議你趁著白天這段時間自我消化一下,只把安慰的話留到晚上就好。」

  斯內普:「……」

  凌亂地糾纏在一起的水草激烈地向外伸展了一下,像是想打某人一頓,隨即快速地向前飄動,兀自走掉了。

  看來有點消化不良。

  卡羅爾搖搖頭,不緊不慢地往斯內普家走。

  是哪裡出了錯呢?

  卡羅爾邊走邊想。

  根據她的經驗,打破一個噩夢要比美夢來得簡單得多,畢竟美夢會勾著人沉溺,噩夢只會讓人本能地想要逃離。而要使夢境的主人脫離噩夢,最直接的,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制造了噩夢的恐懼源頭消滅。

  現在不管是怪物形態還是人類形態的的托比亞和艾琳都已經被她殺掉一遍了,噩夢卻連一點崩潰的跡像都沒有,反而自我修復,恢復成了原樣,托比亞和艾琳估計也會像地球儀和磨坊一樣重新刷新,晚上再次出現。

  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卡羅爾環視著四周看起來沒有盡頭的陰暗窄巷,目光深沉。

  她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托比亞和艾琳根本就不是斯內普在這個夢境裡最恐懼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結束這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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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亮了

  ◎斯內普先生,我很欽佩你◎

  說起來,夢境裡的怪物有三個,如果不是托比亞和艾琳,那斯內普恐懼的……會是他自己嗎?

  卡羅爾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盯著那團縮在扶手椅上的不明物體,努力想從糾結飄動的水草和粘稠流動的陰影上研究出點什麼。

  然而除了看得太久感覺精神有點被污染以外,什麼有用的發現也沒有。

  她垂眸思索。

  從她目前為止捕捉到的信息來看,斯內普確實對自己非人類的形態表現出了抗拒和自我厭惡的態度,看起來也很在意她對他這個樣子的觀感,但他的變化是因托比亞和艾琳產生的,按道理說,消滅掉他們以後他應該就可以恢復原樣才對。

  除非,他認為他的怪物形態不是托比亞和艾琳造成的,而是他自己。

  腦中閃過照片背面如螞蟻般密集的惡毒詛咒,卡羅爾微微蹙眉。

  她在斟酌這張照片的真實性。

  雖然斯內普的夢在各種細節上都真實得有點可怕了,但說到底,它還是構築在虛幻之上的精神世界。在夢裡面出現的每一樣東西並不代表著一定存在於現實,只代表著夢境的主人認為它是應當以這樣的形態存在。

  ——比如洛哈特,他的夢也挺細膩真實的,他非常認真地覺得卡羅爾在夢裡就應該是他的妻子。

  ——當然卡羅爾覺得拿洛哈特的夢來做比簡直是對自己和斯內普的一種侮辱。

  所以,不管艾琳是不是真的寫過那些話,斯內普的潛意識裡確實深深埋藏著「自己的存在是造成父母關系破裂的元凶」這樣的念頭。

  那麼,因此產生自毀心理希望自己消失——這樣的推論似乎足夠順理成章?

  卡羅爾抬眼望向對面,黑影不知道是一直在注意著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立刻微微偏移了一下——完全判斷不出是把目光投注過來了還是趕緊挪走了。

  卡羅爾笑了一下。

  黑影定格不動。

  卡羅爾托著下巴故意直勾勾地盯著他,僵持了兩分鐘,從扶手椅那裡飛過來一個抱枕,她頭一偏,躲過去了。

  看來還是有攻擊能力的。

  卡羅爾停止目光騷擾,微微含笑低下頭。

  不對。

  不應該是那樣。

  原生家庭確實會對一個人的性格造成難以磨滅的影響,但一個因為童年陰影就否定自己存在價值的人,秉性必然是虛弱的、不堪重負的,絕對不可能頂著所有人的誤解和唾棄,去踐行一個無人見證的來自於逝者的危險請托,不避湯火地肩負起本可以退縮的艱巨任務——甚至以生命為代價,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這樣集強大的勇氣、韌勁、心胸和智謀於一體的人,就算有難以治愈的隱痛,也不會放任自己被其消磨了意志。

  卡羅爾對斯內普了解不深,但她可以篤定,這樣的人不可能會認為自己不該存在,他只會堅信,自己是比別人更優秀的存在。

  ——誒?怎麼好像又在說洛哈特?

  卡羅爾連忙把發散出去的思維收攏回來,集中精力琢磨最關鍵的問題。

  在這個夢裡,困擾著斯內普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閉上眼睛,卡羅爾的眼前浮現出從她進入夢境後的所有畫面,她仔細研究其中的每一個細節,把斯內普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拎出來反復揣摩,並試圖將自己代入到斯內普的處境裡,體會他的情緒,推敲他的反應。

  是那只緊緊拽住她的痙攣的手嗎?

  是浸透在黑暗裡的漫長沉默嗎?

  還是——那一瞬間的遲疑、那一剎那的頓足——和那一眨眼間的掙扎?

  卡羅爾輕而緩地吐了口氣。

  她似乎……抓住他了。

  夜色如漫漲的潮水奔湧而來,幾乎只是一個錯眼,起居室就再次被吞噬在了黑暗的深淵巨口中。

  卡羅爾揮動魔杖,點亮了快要燃盡的蠟燭。

  恢復原樣的斯內普坐在扶手椅裡,和望過去的卡羅爾四目相對。

  兩人的目光裡都在醞釀著什麼,一黑一褐的瞳仁裡,雙方的倒影似乎都像是映在水中一樣隨波晃動。

  率先開口的是斯內普。

  「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擔心會被永遠困在這裡嗎?」他凝視著卡羅爾,語氣認真地問。

  從遇到她開始,斯內普就從來沒在她臉上看到過害怕和恐慌,不管是決定要獨自去和兩個怪物搏鬥,還是發現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無功,她都沒有表現出丁點的氣餒和動搖。

  他觀察了她一整個白天,她姿態放松,神情卻十分的專注和審慎,顯然根本沒被這次的打擊影響心情,還在冥思苦想著打破籠罩在蜘蛛尾巷上的魔咒的方法。

  從始至終,她對離開這裡這個目標都非常堅定,並且毫不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做到。

  為什麼?

  她是從哪裡來的這種底氣和決心?

  斯內普的疑問讓卡羅爾微微驚訝了一下,她眨眼,坦然道:「我確實不擔心。」

  「為什麼?」

  「別把我想得太英勇,我不擔心只是因為我如果想離開的話,隨時都可以。」

  看到斯內普愣住,卡羅爾繼續說:「你知道的,我不是蜘蛛尾巷的人,所以這裡的迷宮困不住我。」

  斯內普語氣急迫道:「那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為什麼要和怪物搏鬥?為什麼還在籌謀著離開這裡的方法?」

  卡羅爾輕松道:「因為你。」

  「……」斯內普啞然。

  「我說過了,我要帶你出去。」

  「可是——為什麼?」

  斯內普懷疑自己變成了一只鸚鵡,只會蠢笨地重復「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卡羅爾看著他,半晌一笑,「等你出去後就知道了。」

  斯內普皺眉,不滿意這個拖延的回答。

  「如果你非要現在得到一個明確答案的話,那就把我當成你的神仙教母好了。」卡羅爾晃了晃手裡的魔杖,對著斯內普做出一個施法的手勢,語氣一本正經,「在魔法世界,不是只有公主才能擁有神仙教母,王子也可以。」

  斯內普先是一怔,隨即臉慢慢地漲紅,倒像是卡羅爾真的施展了魔法,把他的頭變成了南瓜馬車。

  「你——」他氣得一時想不出話來罵。

  卡羅爾面露吃驚,說:「你居然真的差點信了?」

  「我信的是如果你再不閉嘴,三秒鐘後就會被我趕出去!」斯內普惱羞成怒,貼在臉側的頭發都快像白天變身的那團水草一樣飄動起來了。

  卡羅爾配合地食指抵唇,做出噤聲的手勢。

  說來也怪,她從來沒有逗小孩子玩的愛好,不知道為什麼卻總想捉弄一下斯內普,看他從死氣沉沉變得像個鼓了氣的河豚,就覺得特別有趣。

  希望他醒來後不要記得夢裡發生的事。卡羅爾心想。

  不過反正她都畢業了,扣分也扣不到她頭上,沒什麼好怕的。

  大概是因為熱血衝上了腦子,當艾琳來敲門的時候,斯內普還在努力把自己血壓降下來,都沒像前兩晚那樣表現出明顯的畏懼。

  等艾琳走了,卡羅爾便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干什麼?」斯內普叫住她。

  「去做和昨晚一樣的事。」卡羅爾說。

  「你瘋了?」斯內普差點把眉毛挑進了發際線裡,語氣裡滿是不敢置信,「你不是已經驗證過了嗎?消滅他們並不是打破迷宮的辦法。」

  「我知道,但現在也沒有別的方法了,不是嗎?」

  「那就不要去做沒用的事!」

  「有用還是沒用,只有結果能告訴我。」卡羅爾站在起居室的門口,看著斯內普說,「比起坐著空想,我更願意去嘗試。也許第一次不行,第二次就行了。就算第二次還是失敗,說不定第三次就成功了。就像田地裡的雜草,總要多灑幾遍藥水才能把它們完全根除。」

  「可是——」斯內普忍不住站起來往她的方向邁了兩步,說出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事實,「你還會再受傷的——你昨晚的傷還沒好,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管是什麼手段都施展不開吧?」

  「這確實是個問題。」卡羅爾承認。

  斯內普以為她想明白了,卻聽她又說:「所以,我想我大概需要一些援手。」

  卡羅爾注視著斯內普,目光並沒有攜帶壓迫感,卻叫斯內普幾乎難以承受它落在自己身上的分量。

  她用像是央求,又像是期待地口吻說:「西弗勒斯,我能請求你的幫助嗎?」

  她的意思是……

  希望他和她一起,去殺掉那兩個由他父母變成的怪物?

  斯內普僵立在原地,在他沉默的過程中,他隱隱希望卡羅爾能體貼地察覺到他的困窘,開口說沒關系,她一個人也有能力對付他們。

  然而她只是平靜地望著他,就像詢問他要不要殺掉白天的托比亞和艾琳時一樣,溫和而耐心地等待他作出選擇。

  她心裡對他的回答有設想嗎?

  斯內普焦灼不安地想著。

  她覺得——她猜測——他會同意,還是拒絕?

  「如果我拒絕的話——」斯內普慢慢地說,「你還是打算一個人去?」

  卡羅爾如他預料的那樣點頭,用全然不在乎自己會不會遇險的語氣說:「是的。」

  斯內普冷冷地說:「那你根本就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

  「不,我給了。」卡羅爾笑了起來,她聲音向來是偏冷淡的,此時卻尤為的柔和,「是你自己沒有給。」

  心尖微燙,斯內普抿唇不語。

  蜘蛛尾巷的雨像是蛛絲,在每個夜晚圍困住這片天地,不叫裡面的人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卡羅爾和斯內普開門步入雨中,兩人像卡羅爾昨晚那樣攀爬上屋頂。

  卡羅爾說需要幫忙並不是一句假話,她雙手受傷,使不上勁,還是斯內普先爬到屋頂再把她拉上去的。

  斯內普的身手也很靈活,行走在瓦片上時輕盈得像只貓,既輕又穩。低伏在屋檐邊察看巷子裡情況時又機敏得像只獵犬,有種本能般的嫻熟技巧。

  他對蜘蛛尾巷的環境了如指掌,抄了捷徑,比卡羅爾昨晚花費的時間省了一半就抵達了磨坊。

  「把面粉都拿到二樓撒開來。」卡羅爾抱起一袋面粉想做示範,被斯內普攔住抗到了自己肩上。

  他身材瘦弱,趔趄了一下才穩住,然後悶著頭一趟一趟地爬上爬下。等他按照卡羅爾的要求都准備好,臉都漲紅了,手撐著樓梯扶手直喘氣。

  卡羅爾忍不住伸手,把他黏在眼皮上的濕發撥弄到了耳後。而當她的手碰到斯內普的臉時,他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直到她收回手,才又急又重地喘了口氣。

  接下來,卡羅爾帶斯內普到圍牆外,示意他把托比亞和艾琳喊過來。

  「喊?怎麼喊?」斯內普瞪大眼睛。

  「跟我學,」卡羅爾大叫,「啊——」

  斯內普:「……」

  卡羅爾:「你來啊。」

  「……」斯內普深吸了口氣,「啊——」聲音很虛,比卡羅爾低了二十分貝。

  「我在這裡——」

  「我、咳,我在這——」

  「沒——有——人——能——抓——到——我——」

  「……」

  斯內普無語地看了眼一臉催促的卡羅爾,放棄了自己的矜持,不管不顧地閉著眼睛吼:「來——抓——我——啊——」

  「真不錯。」卡羅爾輕聲鼓掌,然後笑著說,「怎麼樣,這種挑釁的話說完是不是特別爽快和刺激?」

  斯內普想翻白眼,雨淌到眼睛裡讓他只能皺眉擠了擠眼睛,「別把我和你想得一樣,我沒有這種特別的嗜好。」

  卡羅爾笑了笑,側耳細聽,捕捉到了腳步聲後和斯內普躍上了牆頭。

  然而今天先追過來時艾琳。

  這下有點麻煩了。

  卡羅爾眺望了一下,還沒發現托比亞的身影,只好對斯內普說:「艾琳還是托比亞,你選一個。」

  「什麼?」斯內普叫得比剛才大聲多了。

  卡羅爾語速很快,「必須有人先拖著艾琳,不然等托比亞過來發現她在這,可能會躲開。」

  斯內普還沒做出決斷,艾琳已經飄到了近前,卡羅爾只好自己跳下去,丟下一句「托比亞就交給你了」便往磨坊裡跑。

  艾琳的攻擊手段和托比亞完全不一樣,她四肢如細長的飄帶,輕飄飄地往前一甩就勾住了卡羅爾的腳腕,卡羅爾摔倒在地,飄帶像堅硬牢固的鎖鏈一樣拖著她向後拉拽,與此同時,另一根飄帶也裹挾著冰冷的殺意飄向卡羅爾的脖子。

  卡羅爾舉起魔杖,「統統石化。」

  不匹配的魔杖發出一道軟弱無力的咒語,打在艾琳的身上像落入了黑洞一樣被吞噬。

  飄帶已經繞上了脖子,開始像絞索一樣收緊。

  卡羅爾呼吸困難,想再試著施咒,卻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她只好扔掉魔杖摸出□□,憑著感覺向前扣動扳機。

  「砰!」

  子彈穿透了艾琳的身體,她尖叫一聲,吃痛地松開手腳,向後退了兩步。

  而卡羅爾比她更痛,手臂上的骨頭發出「哢嚓」一聲輕響,明顯是錯位了,劇烈的疼痛加上缺氧,讓她差一點昏厥。

  她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頭,左手撿起掉在地上的槍,硬撐著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進了磨坊。

  沒有力氣也來不及上樓,卡羅爾滾進了一台研磨機的傳送帶下面,竭盡全力不讓自己被疼痛影響,降低呼吸的聲音。

  艾琳緩緩飄了進來,發出陰森森的聲音:「出來,小女孩,不要躲了。」

  卡羅爾趴在地上,疼出來的冷汗迷了眼睛,她飛快眨動眼睛努力睜大,看著艾琳飄帶狀的足肢在眼前不遠處的地方轉來轉去。從地面傳來遠處的震動,她心知托比亞也到了,正在對斯內普發動攻擊。

  不知道他能不能應付。比起自己目前的糟糕狀況,卡羅爾更擔心斯內普。

  雖然斯內普在夢裡死掉也不會造成什麼嚴重後果,但她會被彈出夢境,再進入的話,這個夢可能會有新的變動。

  正憂心著,她聽到了斯內普的叫聲:「卡羅爾!」

  緊跟著,貼在地面上的耳朵裡響起了奔跑著靠近的雜亂腳步聲。

  在斯內普跑進磨坊的同時,卡羅爾從艾琳的反方向鑽出來,對斯內普大喊:「過來!」

  斯內普臉上像是被斧頭劃傷了,滿臉是血,他攥緊拳頭飛快甩動雙腳朝卡羅爾跑去,而托比亞也緊隨其後出現在了磨坊裡。

  看到托比亞,艾琳就完全失去了攻擊性,她期期艾艾地向他靠近,「托比亞,我找到你了……」

  托比亞不耐煩地一揮斧頭,想要繞開艾琳去追斯內普,艾琳卻手腳並用地纏住了他的身體,像藤蔓一樣一圈一圈捆住了他,如同紙剪而成的身體完全貼合在了他的身上。

  「托比亞,不要離開我……」

  「滾開!滾開!」

  趁著他們兩個糾纏在一起,卡羅爾和斯內普趕緊向外跑,托比亞怒吼著朝他們扔出斧頭,斧頭險而又險地擦著卡羅爾的小腿飛過。

  腿上迸發出難以憑意志力忍耐的劇痛,卡羅爾腿一軟,跌在地上,跑出兩步的斯內普立刻轉身,連拖帶拽地把她拉了出去。

  卡羅爾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來就想舉槍射擊,可她兩條手臂都受了重傷,完全抬不起來了。

  「西弗勒斯!」她大聲說,「你來!」

  情勢緊急到不容許斯內普說「我不會」,他想也沒想地從卡羅爾手裡拿過槍,他不知道怎麼瞄准,只能用顫抖的槍口對准了磨坊裡面兩道拉扯的怪異身影。

  □□遠比他想像的沉重,他的手指生疏地搭在冰冷的扳機上,沒有立刻向下施力。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看。

  卡羅爾癱坐在地上,雙臂無力地垂著,腳下流了一灘的血,她臉色蒼白,額頭沁出冷汗,像是即將昏死過去。

  可她沒有緊張地留心磨坊裡的情況,而是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在這泥潭般厚重的無盡黑暗中,她的目光灼灼如烈日,仿佛他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值得她的矚目。

  他對上她的眼睛,她衝他微微一笑。

  輕吸了口氣,指節發力,斯內普扣動了扳機。

  「轟!」

  烈焰衝天而起。

  卡羅爾和斯內普像風滾草一樣從磨坊滾到了牆根底下,兩人頭碰頭挨靠在一起,暈了好一會。

  昏沉之間,卡羅爾視野裡的景像都仿佛被火焰高竄的熱氣蒸騰得扭曲變形。

  過了一會,她才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眼花,而是這個空間確實正在坍塌崩裂。

  噩夢被驅散了,這個夢境世界要消失了。

  卡羅爾扭頭,斯內普正怔怔地望著前方,糊了血的臉被火光映得鮮紅而猙獰,漆黑的眼睛裡卻跳躍著如天火一般輝煌的光焰。

  「抱歉。」

  斯內普轉過臉,卡羅爾含笑望著他。

  「我還是沒做到帶你離開。」她笑著說,「你自己做到了。」

  斯內普下意識地搖頭,「不是我,我什麼也沒做……」

  卡羅爾頭暈,眼前晃得她想吐,身體難以支撐地緩緩下滑,她便不客氣地把頭靠在了身邊人的肩上,眼睛半閉著休息。

  「不敢反抗父母施加的暴行不是你的錯,斯內普先生,不要恐懼自己曾經的軟弱。你擺脫了它們給你帶來的陰影,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做了太多人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你比你自己認為的要勇敢得多。」

  斯內普專注地聽著,她的聲音太輕了,如果不是她的嘴唇就靠在他的耳邊,幾乎要被建築燃燒時的斷裂聲蓋過去。

  他聽到她輕不可聞地說:「……我很欽佩你,斯內普先生。」

  他看到她的身體開始變得模糊,像墨跡洇在水中一樣漸漸淺淡。

  「你要離開了嗎?」斯內普忍不住想抓住她,伸手卻穿過她的身體,空蕩蕩地往下墜,他心裡陡然生出無限失落。

  「我想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卡羅爾輕輕地笑,「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記得我。」

  斯內普鄭重地說:「我會的。」

  「那就太好了。」卡羅爾滿意道,「畢竟我這番功夫,怎麼說也得加錢。」

  斯內普:「……」

  卡羅爾抬眼,望向遠處,「天要亮了。」

  斯內普也抬起頭,果然看見天際出現了一道淺淺的魚肚白,而他身上沒有再產生任何異變。

  施加在他身上的詛咒終於消失了。

  肩上忽然一輕,斯內普側頭,剛剛還倚靠在他身上的女孩已經隨著詛咒一同離去。

  莫名的,他心裡冒出個念頭。

  如果變成怪物就能見到她,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作者有話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仿佛在寫情書,每句話都是我對斯內普的深情表白。

  中途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誇得太過了?

  然後堅定搖頭,不,他就值得這樣的盛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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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登報

  ◎感情生活相當混亂◎

  早上八點半,凱瑞例行開始巡查五樓的病房。

  聖芒戈的五樓是魔咒傷害科,主要負責治療遭受了魔咒傷害的病患,輕者是日常生活中用錯的普通魔咒,重者則是歸屬於黑魔法的毒咒和惡咒。

  可以說,在魔法世界裡,大部分巫師來聖芒戈都是因為自己或周圍人魔咒的施展不當,造成了千奇百怪的意外事故和極為麻煩的後遺症,而要對症治療這些根本無法在書籍裡完全羅列——永遠都在為舊有記錄增加病例——的傷患,則需要擁有扎實的魔咒掌握能力、精深的知識涉獵範疇、靈活機變的應對反應,以及,處變不驚的良好心態和耐心程度堪比不會仰臥起坐的死人一樣平和的脾氣。

  作為五樓的主管治療師,凱瑞其實並不能達到所有的要求,只是,能力比她高超的脾氣沒她好,反應比她快的性格不那麼仔細,性格脾氣都符合標准的,經驗和能力上又稍稍欠缺了一點。

  更遺憾的是,有一個比她更有資格擔當這一職位的人,晉升到更高級別去了,因此,倒霉蛋裡挑來選去,也就她可以擔此重任。

  唉。

  又是想辭職的一天。

  凱瑞端著一臉超脫於世俗的平和,心無波瀾地挨個病房觀賞那些奇形怪狀的病人。

  聖芒戈的病房都是以歷史上做出傑出貢獻的治療師或是聖芒戈歷任院長的名字來命名的,以至於某些出生於麻瓜社會的小巫師在剛進來實習的時候,為了記所有病房的名字而感到痛苦萬分——畢竟古早時期巫師們的名字都起得很隨心所欲,復雜拗口程度說是另一個國家的語言也不會有人反對。

  因為名字,聖芒戈還不止一次地出現過例如實習生填錯記錄拿錯了魔藥,讓本來只是被院子裡的刺毛鼴鼠咬了一口起了疹子的患者,喝了幻影移形缺了半條腿從而大失血的患者的補血魔藥,導致他狂噴了三天鼻血,弄得整個病房像恐怖的凶案現場之類的重大醫療事故的發生。

  不過那個患者還是很開心的,因為聖芒戈免除了他的所有診療費。

  畢竟魔法世界沒有醫保。

  凱瑞從菲利克斯·薩摩比病房出來時腳步略輕快了一點,下一間就是這一層樓的最後一間病房——傑納斯·西奇,鑒於這間病房裡的病人都是常駐的不會惹事的熟面孔,她只需要檢查一下昨晚的看護記錄就可以結束今天的早間日程。

  就在她要推門進去時,對面病房恰好開門,從裡面走出一個人。

  兩人對上目光,都是一怔

  「早上好,凱瑞。」卡羅爾打了個招呼。

  凱瑞楞了一下,這才想起這一樓多了一個不歸她管的病房,她也道了聲早,目光在卡羅爾眼底濃厚的陰影上停留了片刻。

  「你不會又一晚上沒回去吧?」她合理地進行懷疑。

  凱瑞對卡羅爾的觀感很復雜。

  她們的關系一開始是完全沒打過交道的學姐和學妹。她比卡羅爾高兩屆,她是斯萊特林,卡羅爾是格蘭芬多。她們就讀霍格沃茨的時候,正處於伏地魔統治的鼎盛時期,一個斯萊特林能和格蘭芬多打交道的唯一方式,就是互扔咒語,一起關禁閉。

  卡羅爾剛進聖芒戈實習的時候,凱瑞還帶過她一段時間,那時候的卡羅爾,和現在幾乎是判若兩人。

  包括凱瑞自己在內,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在進入新的就職環境時,都是一邊激動一邊忐忑,不管真實性格如何,最開始總要小心謹慎地夾起尾巴賣乖討好的。

  卡羅爾不是。

  「約翰遜治療師。」那時候的凱瑞還沒嫁人,在第一次帶著卡羅爾查房時,跟在她身邊的應屆畢業生用平淡的仿佛閑聊一樣的口吻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治療因為錯誤施展變形咒導致的軀體異化時,比起反復施展復原咒,更行之有效的方法應該是切除變異部位,再用愈合咒——當然,頭部除外。」

  凱瑞不是不知道這個更為快捷的方法,但她當時也才剛晉升為正式的治療師,還不太敢用這麼生猛而血腥的治療方案。

  看著面前身材高挑,相貌明艷動人的女生,凱瑞難免覺得她是在學校裡受到的追捧太多,心態浮躁。

  「既然你這麼了解,那你來試試。」凱瑞冷淡地說。

  她有心想挫一挫卡羅爾的狂傲,讓她知道,治療師可是一個要為別人的生命負責,再怎麼謹小慎微都不為過的職業。

  卡羅爾像是沒有意識到來自前輩的刁難,點點頭,要來麻醉魔藥給病人灌了下去,然後利落地揮動魔杖。

  精准的切割咒,斷肢落地,血肉飛濺。

  嫻熟而強大的治愈咒,骨肉再生。

  最後又灌了一瓶補血魔藥,患者痊愈。

  凱瑞:「……」

  懂了,是個她惹不起的狠人。

  凱瑞一直暗自疑惑,一個十八歲的才出校園的女生,為什麼從骨子裡就迸出一股叫人牙酸的狠勁,不僅是對別人,也是對自己。

  卡羅爾進入聖芒戈時剛好是食死徒和鳳凰社的戰爭最為激烈和凶險的時期,就像前段時間伏地魔回歸掌控了魔法界時一樣,有不少出生麻瓜或混血的治療師為了躲避危險而辭職出國,醫院人手極度緊缺。

  而同樣是食死徒口中「泥巴種」的卡羅爾,幾乎是住在了聖芒戈,不管是凌晨還是深夜,不管是有新的病人入院還是病房裡的警鈴響起,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需要她的地方——哪怕病患裡有純血主義的信奉者,對她發出最惡毒的咒罵和侮辱,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先放倒對方,再進行救治。

  也是因為卡羅爾的這番表現,在後來拉爾夫提拔她為最年輕的聖芒戈副院長時,醫院裡從上到下幾乎沒有一個人有異議。

  為什麼說是幾乎呢?

  因為凱瑞更希望卡羅爾擔任五樓的主管治療師。

  被迫上進太累了,她還是想當混子摸摸魚。

  「嗯。」卡羅爾點了下頭,沒多作解釋。

  奇怪,昨天應該沒什麼病人需要她通宵留守啊。凱瑞心中冒出疑竇,她看了眼卡羅爾身後門已經掩上的病房,問:「是斯內普的病情出現反復了嗎?」

  卡羅爾沉吟了一會,說:「可以這麼說吧。」她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以掩飾自己輕微的沮喪和疑惑,「我以為他今天會醒的,但是,他似乎還是更情願躺著。」說著,她想到了夢裡小斯內普的樣子,忍不住微笑著聳了下肩。

  凱瑞安慰她:「他的情況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從他入院算起來還不到一周,甚至都還夠不上我們院裡『長期昏迷』的指標。」

  「也是,不急。」卡羅爾笑著說。

  結束交談,卡羅爾不打算強撐,決定轉一圈巡視一下情況就回家休息,到了一樓,卻發現問詢處聚著人,似乎又發生了騷動。

  不會又是哈利·波特吧?卡羅爾心裡嘀咕著走過去,沒看到救世主那張讓她稍稍有些拳頭發癢的臉,倒是看到了另一張讓她魔杖蠢蠢欲動的臉。

  像頂著一頭金色錐螺的僵硬卷發,戴著昆蟲復眼般花哨的眼鏡,鱷魚似的寬大下巴,十根正在蠕動的蠶蛹一樣的粗短手指,艷紅的指甲倒像是沒能進化殘留的凝血。

  麗塔·斯基特。

  真是一個從頭到腳都讓人心理不適的存在。

  卡羅爾厭惡地微動眉心,然後表情平靜地走過去。

  「怎麼回事?」她冷淡地問。

  前兩天才被她訓過的年輕男巫緊張地變了聲調,語速很快地說:「弗洛加特女士,這位訪客想要知道某個病患的病房,卻不願意提供自己的名字,也無法證明自己和病患的關系。您說過,為了防止食死徒余孽潛入對患者進行報復,要嚴格審核來訪者的身份,所以我再三告訴她,根據規定有權拒絕告知,但她還是不肯罷休,並試圖不顧我們的阻攔進去自己找。」

  「是嗎?」卡羅爾語氣沒什麼變化,微微側頭看向那個矮胖的女人,「是這麼回事嗎?女士。」

  從上往下的俯瞰目光明明淡淡的,卻帶來了無法形容的壓迫感,讓剛剛還在氣勢凌人地撒潑的斯基特下意識地縮了縮自己被襯領卡住的脖子。

  她不自然地轉動眼睛,「我——我只是想看望一個老朋友,你們的規定太死板太不通人情了,朋友關系除了我們彼此知道,還讓人怎麼證明?」

  說到最後,她似乎覺得自己是占理的一方,很是得意地往前挺了挺胸脯,像只鼓脹了肚子的青蛙。

  「你可以報出你的名字,我們自然會去向患者求證。」卡羅爾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冷漠地說。

  「他——他還昏迷著呢,我想大概沒辦法回答你。」斯基特狡猾地咧開了嘴。

  「昏迷?」卡羅爾挑眉,直接問旁邊的接待員,「她要看的是誰?」

  「據她說,是西弗勒斯·斯內普,弗洛加特女士。」

  「哦——」卡羅爾語氣微妙地拖長了音,尾音沉到最低處時,她呵出了一聲輕笑。

  「斯內普的——老、朋、友。」

  從鏡片後射出的目光帶著微妙的意味在麗塔身上從頭到腳地掃著,讓她有種被拆穿了的狼狽和窘迫,而那個周身充斥著凜然氣場的高挑女人卻因為流露出的笑意而顯得松快了不少。

  「真想看到他得知這件事時的表情。」卡羅爾低聲自語道,心情因為想像而越發愉快,「應該會非常有趣,」

  麗塔抓緊了手裡的鱷魚皮包,強撐著說:「反正,我很擔心我這位朋友的身體狀況,我需要去探望他……」

  懶得再聽這種滑稽的言論,卡羅爾斂去笑意恢復了刻板的表情。

  她生硬地說:「抱歉,女士,這個規定是根據目前的特殊局勢制定的,為了患者的安全考慮沒有通融的余地,如果傷害到了您的心情,我向您表示真誠的歉意。」用不耐煩的語氣說出這樣的官僚辭令,她冷冰冰地微笑起來,「現在,如果沒有別的合理理由,請您立刻離開,否則我將非常遺憾地采取非主觀意願上的武力行為。」

  看到卡羅爾非常明顯地按在腰間的手,麗塔退縮了。

  她離開前扭過頭,怨恨地說:「你等著。」

  卡羅爾回以她一個干脆轉身的背影。

  回家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覺,再回聖芒戈時,卡羅爾就看到了報紙上占據了最醒目位置,用最大篇幅刊載的報道。

  首先躍入眼簾的是一張橫跨了整個版面的照片,不知道麗塔用的什麼道具在什麼時候拍下來的,照片裡的女人看起來表情傲慢,手威懾性質地抓著腰間的魔杖,眼鏡反光看不清楚眼神,撇過去一半的嘴唇掛著一個非常敷衍而輕蔑的笑容,哪怕面容姣好,看著也讓人難生好感。

  「抓住了你的神韻。」拉爾夫精准地評價。

  卡羅爾瞥了他一眼,「我倒是沒想到,你對我原來是這樣的觀感。」

  拉爾夫笑呵呵地說:「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你是絕對不會讓對方對此有絲毫懷疑的。」

  卡羅爾一目十行地看著報紙,懶懶地說:「是嗎?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呢?」

  拉爾夫「啊哈」了一聲,目光炯炯地說:「我也挺想知道的。」

  卡羅爾丟過去一個白眼,將報紙翻頁,上面的內容竟然還沒完:「……據我調查得知,卡羅爾·弗洛加特畢業於格蘭芬多,上學期間,她的感情生活就相當混亂,與數位男士糾纏不清,並且作風相當豪放,曾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多個男生衣衫不整……」

  卡羅爾愣了一下,困惑地仔細回憶起來,在好不容易搜尋到相關記憶時沒忍住發出一聲嗤笑,停下後想了想,還是覺得麗塔的這段話太有趣了,便又笑了好幾聲。

  她搖了搖頭,繼續看:「……弗洛加特畢業後直接進入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不到五年時間,她就被現任院長拉爾夫·道克瑞提拔為聖芒戈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院長,而期間她並沒有顯著的、為人所知的功績。並且就我采訪曾在聖芒戈就職的某位被她開除的治療師所說,弗洛加特為人蠻橫,在院內獨斷專行,只憑自己喜好行事,不容許旁人提出異議,稍有不慎,就會被她怒斥、懲罰甚至辭退,而道克瑞對她尤其縱容,聽之任之,其他同事迫於威壓,也不敢發表自己的意見……」

  卡羅爾:「……」

  暗示得還敢再明顯一點嗎?

  她把報紙抖到一邊,「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拉爾夫躺在搖椅裡,腿擱在柔軟的矮凳上,一臉安詳。

  「人老了,話就少了。」他輕聲細語,「你有嗎?」

  「我在想,能不能在不違反職業道德和人性良知的同時,下達對某個人的終身禁止就醫通告。」卡羅爾認真地說。

  拉爾夫:「年輕人別想那麼多,去工作吧。」

  卡羅爾不大高興地板著臉去恐嚇新人和病患了。

  到了晚上,卡羅爾例行去隆巴頓夫婦的夢境裡勇鬥了一番食死徒,最後也照舊被一道沒躲過的索命咒踢出了夢境。

  每次以這種方式離開夢境,她的精神就會受到很大刺激,使她頭疼欲裂,胸悶作嘔。

  卡羅爾揉著太陽穴關上房門,正准備下班回家,看到對面那扇緊閉的門,腳步頓了頓,還是轉了進去。

  躺在床上的人和前兩天看上去沒什麼變化,負責看護的實習生很負責地用魔法給他清理了儀容,使他雖然憔悴,看起來倒比她印像裡的清爽柔和很多。

  卡羅爾精神不濟,盡管她萬分奇怪為什麼破除了噩夢後斯內普卻還不醒,但也沒打算在這種狀態下再次嘗試入夢。

  她只是挪了張椅子坐在床邊,靜靜地打量著他。

  說實話,她對斯內普並不陌生,但兩個人也的的確確沒有什麼交集,所以斯內普大概率是對她沒有什麼印像的。只是白天看了麗塔·斯基特的胡說八道,她從浮現的記憶裡倒是回想出了他們之間的唯一一次碰撞。

  甚至不是正面的。

  那應該……是她還在三年級時候的事。

  作者有話說:

  抱歉久等,最近比較忙,更新會很不穩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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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回憶

  ◎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考試結束,把羽毛筆放下。」講台上的斯普勞特教授高聲命令,一邊毫不容情地揮動魔杖,將一張張答題紙從飛速滑動的筆尖下收走。

  教室裡一時充斥著嘆氣、哀嚎和興奮的歡呼。

  「放假啦!」

  一個學生高高拋起自己的筆袋,然後落到另一個學生的頭上,引來了一番嬉笑打鬧。

  「你考得怎麼樣?」一個扎著馬尾的棕膚女生走到正在收拾桌面的卡羅爾邊上,沒等她回答就懊喪地擺擺手,「算了,是我白問,草藥課和魔藥課都是你最拿手的,怎麼也差不了。」

  「在幫你補習這件事上,我的努力甚至超過自己復習,如果你還是不能及格,明年就不要再找我了。」卡羅爾拎起書包甩在肩上,漫不經心地對室友安妮塔說,「不過反正你的父母一直以為考試成績的P是perfect的意思,說不定你拿五個P回去,他們還會為你驕傲呢。」

  安妮塔惱羞成怒,用力在卡羅爾的肩上搗了一拳。

  兩人走出教室時,安妮塔已經完全把考試成績拋到了腦後,開始暢享愉快的假期生活,卡羅爾半聽不聽,在安妮塔提出邀約時慢半拍地搖頭拒絕。

  「我要陪家人。」她說。

  「只是一兩天嘛,我很希望你能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安妮塔拖長了聲音撒嬌。

  對上安妮塔期待的表情,卡羅爾猶豫了一下。

  安妮塔是她在霍格沃茨唯一的朋友,也可以說是她這麼多年來唯一的朋友,她當然想陪安妮塔一起過生日,但想到上次復活節假期回去時阿莎麗姨婆一聲急過一聲的咳嗽和喘息,她還是搖頭。

  「抱歉,我會給你寄生日禮物的。」卡羅爾誠懇地說。

  安妮塔不高興地收回手,半賭氣地說:「好吧,隨便你。」

  卡羅爾張口想要解釋,但說起阿莎麗姨婆就不免要解釋自己的家庭狀況,想也知道安妮塔肯定會露出抱歉的表情,說一些寬慰的話,而她自然也要將尷尬的氣氛抹平,表現一下自己的堅強和豁達。

  卡羅爾不想走這個流程。

  她既厭煩言不由衷,又不習慣和別人傾訴自己的感情。

  遲疑了兩秒,走到門廳的她們面前忽然湧出一群學生,安妮塔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望著從禮堂裡走出的高年級學生興奮道:「你看,是五年級的,他們今天也結束了O.W.L.考試的最後一門。」

  卡羅爾松了口氣,順著她的話說:「是嗎?」

  安妮塔目光追著離開的五年級考生,自言自語般地說:「不知道今年的O.W.L.考試難不難。」

  卡羅爾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復習的時候都沒擔心過今年的期末考試難不難。」

  安妮塔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對她做了個鬼臉。

  經過樓梯口,卡羅爾想回宿舍休息,安妮塔拖著她要去外面轉一轉放松一下,卡羅爾不願意再拒絕她,順從地一起走出城堡。

  外面天氣很好,陽光跳躍在山坡的草尖上,微風掠過,帶來一陣金鏈花的淡淡香氣,空氣裡浮動著慵懶而歡快的細碎笑聲。

  安妮塔挽著卡羅爾慢慢地走著,卡羅爾心裡還想著阿莎麗,沒怎麼留意她們的行進路線,等她在安妮塔的拉扯下回過神來時,她們已經到了湖邊,附近有一群女生,正脫了鞋襪踩水玩。

  安妮塔也坐了下來,特別用心地理了理袍子的褶皺,「今天有點熱,是不是?」她面色微紅,用手扇著風,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也把腳浸到水裡。

  「還好吧。」卡羅爾沒覺得熱,倒覺得安妮塔的表情有些奇怪,「你眼睛瞄來瞄去看什麼呢?」

  「哦,我……我看到山姆了。」安妮塔語氣誇張地往邊上一指。

  卡羅爾沒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仿佛她說的不是自己剛分手不久的前男友,事不關己地說:「都是一個學院的,你哪天不看到他?」

  安妮塔訕訕地垂下手,又難忍好奇地問:「你到底為什麼和他分手啊?」

  「我記得回答過你了——沒感覺,就分手了。」

  「可是,山姆長得很帥啊,魁地奇也打得很好,不止我們學院,好多女生都喜歡他。」

  「可能長得帥和擅長魁地奇這兩項大眾公認的優點,對我都不能產生吸引力吧。」卡羅爾拔了根草繞在指間,語氣淡淡。

  安妮塔費解地皺了下鼻子,「照你說的,那你一開始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其實卡羅爾在山姆表白的時候就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但山姆說「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我們不合適」時,她想了想,覺得好像是這個道理。而且卡羅爾之前沒談過戀愛,對這事並不是全無好奇,並且山姆這人也不讓她討厭,她就決定嘗試一下。

  接下來,就是戀人之間約定俗成的牽手、擁抱、接吻。

  卡羅爾不能說自己沒有在這期間得到過快樂,被一個滿心誠摯的人用熱烈而深情的目光注視,很容易讓人感到一種飄然微醺的愉悅和享受。

  但是,他無法讓她心動。

  山姆是廣義上的純血,他母親的父母都是巫師,父親是麻瓜出生的巫師,他一直生活在魔法界,對巫師口中的「麻瓜」一如所有巫師那樣,還不如對自家院子裡的地精了解。他對麻瓜很友善,但沒有興趣深入了解。

  「麻瓜挺有趣的。」在卡羅爾偶爾提及自己進入霍格沃茨前的事時,山姆帶著一種感到新鮮的語氣說,「我小時候去見祖父母時,不管我說什麼,他們總是一驚一乍的。」

  在魔法界裡大多數都是像山姆這樣的人,他們當然不討厭麻瓜,他們只是覺得自己和麻瓜不屬於同個世界,甚至不是相同等級的族群。比較起來,他們或許更願意接受地精是他們的同類。

  魔法的世界裡,是否具備魔法元素才是衡量一種生物的價值的最低標准。

  一旦想到阿莎麗也會被巫師們用傲慢的態度劃分到「有趣玩意」的類目裡,卡羅爾就難以控制地對所有巫師,以及魔法界,都產生厭惡感。

  除了最根本的價值觀念上的分歧,就個人魅力方面,至少在卡羅爾這裡,她要給山姆打P。

  他擅長魁地奇,卻並不熱衷於鑽研提升自己的技術,成績不差,但只是應付考試。他既沒有願意持續且專注地投入精力的愛好,也不具備略有深度的思想,哪怕《預言家日報》首頁版面上刊載著食死徒最新的惡行和受害者的慘況,他也只會空泛地感慨兩句,然後迅速後翻兩頁,為自己猜中上期謎語的謎底而感到得意。

  這個人太平庸無趣了。

  卡羅爾迅速對這段大膽嘗試的戀情感到了厭倦,盡管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在她面前幾乎要哭出來,她也無比冷酷地提出了分手。

  此時距他們開始談戀愛還不到兩個月。

  而在他們分手後,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卡羅爾性格輕佻,喜歡玩弄感情的渣女名聲不脛而走,配合上她艷麗的外表和不怎麼隨和的脾氣,可信度倍增,很快就成了學校內的共識,使她本來就不太好的人緣更加跌至谷底,

  卡羅爾:「……」

  行吧。

  反正她來霍格沃茨也不是為了交朋友的。

  由於這段感情歷程牽涉到了另一位當事者的隱私,卡羅爾又在糾結要怎麼回答安妮塔的問題,安妮塔卻突然「啊」地低呼了一聲,臉轉向了她的余光一直在瞄著的方向。

  卡羅爾也看了過去,恰好看到不遠處的山毛櫸下,一個人舉著魔杖對另一個人喊出咒語。

  「除你武器!」

  一根黑色的魔杖迎著太陽飛了起來,跌進了卡羅爾腳邊的草叢裡。

  被打落魔杖的人轉身朝卡羅爾的方向撲過來,卡羅爾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眉心打結般地擠在一起,兩腮咬得死緊,黏膩的發簾貼在臉上,下面半遮半掩著一雙有些張惶,滿是憎恨,又迸發出強烈不甘和抗爭的黑色眼睛。

  然而,他沒能撿回自己的魔杖,就被樹下另一個人的「障礙重重」給擊倒了,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沉重的悶哼。

  身邊的安妮塔小聲地抽氣,她站起身,似乎忘了旁邊的卡羅爾,隨著周圍看熱鬧的人一起聚攏了過去。

  卡羅爾以為安妮塔在擔心被攻擊的人,順著安妮塔的目光卻看到了另一個被她牢牢鎖定的男生。

  他正在把玩自己魔杖,懶洋洋地俯視著躺在地上不斷掙扎的人,英俊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戲弄的、得意洋洋的微笑,像是個對開膛破肚感到滿足的屠夫,充滿了殘忍而不自知的冷酷。

  卡羅爾認得他。

  西裡斯·布萊克。

  在布萊克旁邊站著的人自然是詹姆·波特。

  他們倆都拿魔杖對著在地上艱難掙扎的人,以一種刻意放慢的悠閑步伐步步逼近。

  卡羅爾記得地上那人的臉,是個斯萊特林,但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因為她之前偶爾遇到像今天這樣的場面時,從周圍人議論中聽到的,都是「鼻涕精」這個充滿侮辱性的代稱。

  「又來了。」

  「怎麼還是他。」

  「他們對他『情有獨鐘』唄。」

  「……」

  憋著笑的低語從四面傳進了卡羅爾的耳朵,使她的眉心越壓越低。

  不遠處,波特和布萊克好整以暇地站著,一唱一和地用最刻薄的話羞辱著被他們「情有獨鐘」的人的自尊。他們相貌出眾,氣質風度都是絕佳,即便兩根魔杖同時指著無法反抗的人,看上去都賞心悅目。

  而被魔法無形禁錮了的那人,明明沒有掙脫的可能,仍然在地上奮力扭動著。他的頭上臉上都沾滿了草屑塵土,過於突兀的鼻子因為喘息而在蒼白的、瘦削的臉上劇烈翕動著鼻翼。他目眥欲裂,表情凶狠,低吼著粗魯的髒話和徒勞的惡咒以表示自己絕不隱忍的反抗,顯露出一種猙獰的、不太雅觀的醜態。

  隨即,他就為自己的不識相付出了代價。波特對他用了「清理一新」,粉紅色的泡沫從他嘴裡源源不斷地湧出,使他完全無法呼吸,先前慘白的臉憋得漲紅。

  像一條擱淺的魚,他快窒息了——

  卡羅爾手指微動,往前踏了一步。

  「放開他!」

  卡羅爾看向對面,從湖的另一邊走過來一個紅發碧眼的漂亮女生,表情和語氣裡都是慍怒和不快。

  女生的到來使得接下來的爭執走向了爭風吃醋的發展,卡羅爾沒心情再圍觀,看了看一直盯著布萊克的安妮塔,又看了眼正一邊嘔吐一邊往她的方向爬過來找自己魔杖的男生,她嘴唇微抿,轉身准備靜靜離開。

  就在這一瞬間——

  「哎呀!」

  卡羅爾回過頭,發現終於取回自己魔杖的人背對著她,他還沒平復呼吸,看起來十分孱弱的脊背如瀕死的貓一樣聳動著,而對面的波特臉上出現了一道不淺的傷口,血淌了下來,看起來十分嚇人。

  無聲的切割咒?

  卡羅爾愣了一下。

  這個咒語是她最擅長的——因為她真的很討厭用刀切割某些魔藥材料時的手感——所以她一下子就辨認出來。

  大概是無法忍受自己在心儀的女生面前丟臉,波特臉上露出了被激怒的抓狂表情。

  他舉起了魔杖,卡羅爾看到背對著她的男生動了動,似乎想躲開,但僵硬的身體和急促的呼吸限制了他,他只是晃了晃,就在一道閃光後被倒吊了起來。

  ——倒掛金鐘,最近在學校裡很流行的一個咒語,雖然是無聲咒,卻不難學,不知道是誰發明出來的。

  長袍下滑蓋住了他的臉,露出了兩條皮繃骨的慘白雙腿和——內褲。

  卡羅爾迅速別開了臉。

  周圍響起哄笑和喝彩,女生們驚呼起來,抱怨著轉身,男生們挑眉擠眼,互相交換某種不言自明的低俗眼神。卡羅爾看到安妮塔不太贊同地皺眉,卻還是在望向開懷大笑的布萊克時忍俊不禁地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卡羅爾覺得仿佛有人對她也用了清理一新,無形的泡沫從她的肺葉裡冒出來,令她胸口發緊,難以呼吸。

  「把他放下來!」紅發女生慢了一拍地喊。

  「當然可以。」波特用施恩的口吻說。

  倒吊著的人摔在了地上,像是從滾燙的火焰裡逃命一般,狼狽地從纏在一塊的長袍中掙扎出來,他毫不猶豫地再次舉起魔杖,然而等待他的是布萊克早有准備的石化咒。

  他僵硬地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的臉上凝固著羞憤欲死的屈辱表情。

  卡羅爾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

  太惡心了。不管是高高在上的施暴者還是不為所動的圍觀者,都太惡心了。

  耳邊的爭執聲還在繼續。

  「放開他!」

  「哎,伊萬斯,別逼著我對你施惡咒啊。」

  「那就給他解開咒語!」

  波特嘆了口氣,裡面有一種刻意強調的縱容意味,仿佛在調情般地說:「我能拿你怎麼辦呢?」

  他慢吞吞地念出破解咒,依舊是那種調情的語氣,斜覷著旁邊的女生說:「算你走運,伊萬斯在這裡,鼻涕精——」

  「我用不著她這種臭烘烘的小泥巴種來幫忙!」

  這是一聲歇斯底裡的,幾乎撕裂了嗓子的吼叫。

  卡羅爾知道「泥巴種」這個侮辱性的蔑稱,作為麻瓜出身的巫師,她也在和斯萊特林學院一起上課時被人小聲地罵過。

  她當時的反應是用魔杖控制著椅子把那人砸得頭破血流,滿教室逃竄。

  對待言語和行動的欺侮,打回去是卡羅爾習慣性的禮貌,但她心裡其實毫無波動。

  人只有在接受並認可了所處環境對階層的定義和評判時,才會為了將其劃分進低層群體的某種代稱感到羞恥和憤怒。卡羅爾連魔法界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在乎自己在魔法界裡被自詡為純血的人怎麼看待。

  就像一個南瓜突然開口說:「離我遠點,該死的人類。」

  卡羅爾難道還會跟個南瓜生氣?她只會覺得,這南瓜真不懂禮貌,不如榨汁喝了吧。

  更何況,剛剛喊出「泥巴種」這個詞的人並不是在刻意攻擊誰,可以說,他現在已經失去了這種需要目的性的能力,卡羅爾能夠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絕望,在經過接連施加在他生理上、心理上以及人格上的殘酷羞辱後,他已經崩潰了。

  他在自保,他在求救。

  然而當事的女生並沒有卡羅爾從小錘煉出來的強大心理素質,以及身為局外人的清醒,她面色微變,顯然無法接受朋友對自己的背刺,這使她所有的維護行為都成了自作多情的笑話。

  她把兩個男生都大罵了一通,負氣跑了。

  波特垂頭喪氣的像被踹了一腳的狗,環顧了一圈看笑話的人群,他把遷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讓他丟臉的始作俑者身上。

  一道閃光過後,那人又被頭朝下地吊了起來。

  「誰想看看我把鼻涕精的內褲脫下來?」波特滿懷惡意地說。

  他舉著魔杖慢慢走過去,吊在空中的人像蜘蛛網上的飛蟲一樣徒勞無力地翻動身體。

  「詹姆……」盧平終於從後面走了出來,試圖出言勸阻。

  可他話沒說完,面前的波特就頭腳翻轉,驚慌地叫了一聲後,波特也被掛到了天上。

  同樣的,他的長袍外翻,露出了腿和內褲。

  「是誰?」抱胸看好戲的布萊克豁然轉身,舉著魔杖在人群中搜尋,然而不等他找到嫌疑人,下一秒,他也步上了自己好兄弟的後塵,兩人並排掛在了一起。

  「弗洛加特?」盧平發現了舉著魔杖的人,一臉錯愕。

  卡羅爾卻沒給他反應的時間,魔杖對准了他:「速速禁錮。」

  盧平的魔杖從他手中脫手,他不受控制地趴伏在地上,雙手被無形的鐐銬綁縛在了身後。

  最後,卡羅爾看了一眼驚慌失色的彼得,對他微微一笑。

  彼得松了口氣,以為自己被放過了,他剛想偷偷去摸懷裡的魔杖,眼前一花,人也出現在了天上,和旁邊的布萊克臉對臉。

  倒掛金鐘真是個簡單好用的無聲咒,卡羅爾心想,發明它的人一定是個天才。

  「弗洛加特,你干什麼!」波特努力拉開蓋在臉上的長袍,想擋住自己的下半身,然而這個動作太考驗柔韌度,使他看起來像只在油鍋裡弓起來的蝦。

  「你什麼意思?快放我們下來!」布萊克的通紅的臉在倒掛著的時候也看不出英俊了,只能看到扭曲。

  「卡羅爾!」

  「別阻止我,安妮塔。」卡羅爾沒有回頭,並用眼神逼退了其他想要上前的格蘭芬多學院的人。

  她走到並排掛著的三顆倒懸人頭前,完全沒有直面三雙白花花的大腿的羞窘,不緊不慢地說:「我想要干什麼?我想幫你們的忙,干你們想干的事呀。」

  「你在說什麼?」

  波特和布萊克快瘋了,佩德魯的情緒倒還算穩定,縮在那裡假裝自己不存在。

  「這有什麼好裝作聽不懂呢?」卡羅爾擺出不解的表情,「我知道,你們男生不僅在乎自己內褲下的玩意,也很在乎別人內褲下的玩意,總想和所有同性比個大小高低,你們大概是對自己沒什麼自信,所以才只能用這種方式確定自己的尺寸和其他人的有沒有差距吧。」

  卡羅爾用同情且理解的口吻說:「別不好意思,趁這個機會,大家一起幫你們比鑒一下——正好我也挺想知道,兩位風雲之星,袍子下面的資本是不是和你們的漂亮臉蛋一樣雄厚。」

  周圍響起了竊竊的笑聲,原本想制止的人也起了看熱鬧的心,畢竟掠奪者戲弄別人的場景經常能看到,他們丟臉露醜的機會可不多。

  「弗洛加特,你最好現在放我們下來,否則你會後悔的,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波特和布萊克用最凶狠的語氣恐嚇著。

  卡羅爾面露遲疑,「要是你們『好兄弟』的形狀外形有礙觀瞻,污染了我的眼睛,我確實會感到後悔的。」她思索了片刻,「那就不□□了,反正就這麼看也能很直觀地看出來大小。」

  卡羅爾先走到佩德魯的正對面,抬頭看了看,很快搖頭,「這個果然不行,一胖就短看來是前人總結的經驗之談。」

  佩德魯沒有把袍子從臉上掀開,此時一動不動地懸掛在那,像掛在梁下的風干鹹肉,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連胖乎乎的肚腩都浮現出了紅色。

  在所有人興致盎然的目光中,卡羅爾又走到了布萊克的面前。她迎著布萊克最惡毒的惡咒般的視線,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

  「布萊克穿的是黑色的針織平角內褲,非常輕薄柔軟,看起來體感舒適,價格不菲啊。我有點好奇,聽說你和家裡鬧翻了,不知道你的內褲是家裡准備的還是自己買的?或者,是你的好兄弟友情提供?那你們真可算得上穿同一條內褲的交情了。」

  「你——閉——嘴!」布萊克幾乎咬碎了牙齒。

  卡羅爾當然不可能閉嘴,繼續說:「至於這條內褲兜著的東西,讓我估摸一下,長度大概是三又二分之一英寸,寬度大概是一英寸多點,這在你們男生裡算是什麼等級的規格?偏小,適中,還是偏大?」

  「太小了!」人群裡有男生大喊。

  卡羅爾瞥了一眼過去,大概是個斯萊特林,那可信度估計不高。但她反而作出信服的樣子,點點頭,「來自男生的判斷應該是比較公允的,女生們可要注意一下了。」

  布萊克雙目充血,惡狠狠地盯著卡羅爾,像是要用目光把她生吞活剝。

  卡羅爾不為所動地走向下一個,抬頭就輕輕「呀」了一聲,「波特的內褲居然是三角的,顏色是明亮的藍色,看著很搶眼啊。相比起來,裡面的東西就有些不夠看了,還沒有布萊克的大呢。聽說魁地奇運動也會對男生產生不太好的影響?那我還是友善地建議你稍作權衡,看看是否值得這種犧牲吧。」

  波特垂著眼睛沒看她,手指幾乎在掌心裡摳出血來。

  卡羅爾最後走到了另一邊的那個人身邊,裝作認真打量,其實只是在他瘦得有些凹陷的腰腹上掃了兩眼。

  「嗯,這位同學我不認識,雖然內褲有些舊了,但是!」她用驚嘆的語氣誇張地強調,「隔著寬松的內褲都能看出來,他是這幾位參賽選手中最大的!毫無疑問,布萊克和波特輸了,他贏了。」

  周圍爆發出了笑聲和稀稀拉拉的掌聲,有斯萊特林的學生吹起了口哨,「干得漂亮,斯內普!」

  原來他叫斯內普。

  卡羅爾心裡閃過這個念頭,接著說:「所以說,男生穿什麼內褲還是不重要,本錢如何才重要。有那個資本的話,穿蕾絲丁字褲都可以接受嘛。」

  卡羅爾笑了笑,「好了,結果已經出來了,你們想必對自己都有了更清醒的認知。布萊克,波特,我想你們應該不會因為不滿意這個結果而報復我吧——不過鑒於你們的手段向來低級,也不是不可能。那我只能提前跟你們打聲招呼,但凡你們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就會用上聲音洪亮,大喊——性無能!」

  說完最後一個字,卡羅爾轉身,圍攏的人群中交織著各種各樣的神情和目光,戲謔的,輕薄的,反感的,玩味的,欽佩的,似乎把她當作了什麼畸變的異類觀摩評判著。但她都不在乎,她只看到安妮塔雙眼噙滿了淚水,用難以置信又出離憤怒的眼神望著她。

  卡羅爾知道,她們三年的友情到此為止了。

  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卡羅爾心裡空蕩蕩的,說不上是難過還是失望。

  雖然在舉起魔杖之前,她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在心中構想了很久,但寫出來並沒有想像中的爽感。

  我很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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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角鬥場

  ◎角鬥開始◎

  脫離回憶後,卡羅爾的心情有些淡淡的惆悵。

  二十多年了,她已經完全回想不起當時是什麼樣的心理活動驅使她跳出來摻和,對她來說,這只是她過往人生中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既沒有對她造成什麼深遠的影響,也不具備令她反復回味的特殊意義。

  按理說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本來是該讓她低落一陣子的,但在那個暑假,阿莎麗姨婆去世了,至親逝去的痛苦完全擊倒了她,什麼朋友決裂,同學針對,都在那樣沉重的哀傷下成為了巨浪裡不起眼的浪花,完全無法對她造成任何額外的打擊。

  但對其他當事者來說,這段特殊的經歷——至少卡羅爾設身處地一下覺得對他們來說應該特殊的——肯定不會輕易就被歲月的潮水衝刷過去。

  卡羅爾注視著闔目昏睡的病人,心想當時牽涉進去的那幾個人中,現在居然只有他們倆還活著了。

  成為英雄的,倒在了榮光中,淪為叛徒的,斃於自種的惡果,蒙受冤屈的,連死亡都像是一幕來不及排演的荒誕劇,落魄天涯的,在漂泊了半輩子後終於有了能與他生死並肩的愛人。

  死亡像是超市裡生鮮食品上的標簽,打上「新鮮」的被搶購,打上「臨期」的被冷落,打上「過期」的,自然要被丟掉。至於標簽之下,裡面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產地,如何加工,有沒有經過某種特殊工序處理,並不是大多數人會關心的事。

  波特是英雄,布萊克是忠友,盧平是勇士,佩德魯是小人。

  這是世人給他們這一生蓋上的印戳。

  如果那天斯內普沒有被救回來,而是死在了無人發現的角落裡,在他名字上凝固的封蠟,又會是什麼詞呢?

  卡羅爾走神地想了很久,直到開門聲把她驚醒。

  「弗洛加特女士!」進來查房的瓊安差點下意識地反手把門關上。

  「抱歉,嚇到你了。」卡羅爾起身。

  「沒、沒有。」

  卡羅爾伸手,瓊安愣了下,把記錄本遞給她,她翻看了一會,心裡暗自點頭。這小姑娘挺認真仔細的,工作態度也很端正,適合以後拿來壓榨……不是,委以重任。

  拿起羽毛筆代替瓊安在斯內普的那一頁上寫下了今晚的觀察筆記,卡羅爾還回記錄本,說:「好了,你可以回休息室休息一下了。」

  「謝謝您,弗洛加特女士。」

  瓊安抬眼覷了覷卡羅爾的臉色,大概是因為卡羅爾現在的態度比工作狀態中的要和藹許多,瓊安膽子也大了一點。

  她語氣小心地問出心中的疑惑:「斯內普教授是您的朋友嗎?弗洛加特女士。」

  否則她為什麼會深更半夜還留在斯內普的病房裡,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對著斯內普的臉發呆?

  朋友?卡羅爾想起自稱是老朋友的麗塔·斯基特,不由一笑。

  她搖頭,「不是。」又說,「教授?對了,斯內普應該是你在霍格沃茨的魔藥課教授。」

  瓊安點頭,「是的。直到七年級之前,他都是我的魔藥課教授。」

  七年級?卡羅爾很快反應過來,瓊安是去年畢業的,她畢業前一年,斯內普當了一年的黑魔法防御術的教授,瓊安畢業後,斯內普當了一年的校長。

  瓊安對卡羅爾又敬又怕,但出於慕強心理,又隱隱很想親近。見卡羅爾似乎對斯內普的事有著莫名的關注,瓊安不由地想要以此為話題多聊幾句。

  「其實畢業以後再回想起來,斯內普教授也沒那麼可怕。」

  卡羅爾抬眉,「這麼說,在上學期間你覺得他很可怕?」

  瓊安認真地說:「一個嚴厲、冷淡、不苟言笑,毫不容情地指出學生每一個錯誤並嘲諷加扣分,每天穿著一身黑袍子,陰沉又凶狠的模樣,對學生來說能不可怕嗎?」

  卡羅爾想像了一下,確實很難違心地搖頭。

  不過瓊安又慶幸起來,「幸好我不是格蘭芬多,如果對別的學院來說,斯內普是個陰影,那對格蘭芬多,簡直就是噩夢——冷酷、刻薄、恨之入骨,連頭發絲掉在地上都是毛病。而且赫奇帕奇的魔藥課不和格蘭芬多一起上,不然我們肯定也會連帶遭殃。」

  某格蘭芬多畢業的女士說:「聽起來,分到格蘭芬多真的很倒霉。」

  瓊安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得罪領導,肯定地點頭,「是非常倒霉!」想了想,她又說,「但是,從我的角度來看,斯內普作為教授其實挺負責的。我在O.W.L.考試中魔藥課的成績是O,六年級進了斯內普教授的魔藥提高班,在就業咨詢得知我畢業後想進聖芒戈後,斯內普教授還特意給我開了書單,告誡我如果那幾本書不能做到倒背如流的話,我進聖芒戈的後果很有可能是因為醫療事故被起訴,最後關進阿茲卡班。」

  卡羅爾非常勉強地控制臉部肌肉,輕咳一聲,「比起告誡,我認為這應該算是一種恐嚇。」

  鑒於話題中心的人還在房間裡,雖然他聽不到,瓊安還是因為迫於內心的壓力放低了聲音,「是的,弗洛加特女士,我也是這麼想的。」

  卡羅爾抿了抿唇,說:「哈利·波特對斯內普的澄清你應該也知道了,你有什麼想法?」

  「有點意外,但倒回去看,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為什麼?」

  瓊安說:「身為一個食死徒,在霍格沃茨這麼多年居然從來沒有找借口體罰過任何一個學生——包括格蘭芬多——怎麼想也足夠古怪了,不是嗎?」

  目光落到斯內普無知無覺的平靜面孔上,卡羅爾不知道為什麼感到有些高興。

  她微笑道:「是啊,太古怪了。」

  瓊安離開了病房,卡羅爾的原計劃是下班回家,早睡早起,但她突然又覺得沒那麼累了,反正回去也只是睡覺,在哪睡不是睡。

  於是她又坐回床邊,把手覆在斯內普的手背上,像上次那樣靠在床頭櫃上,不過這次她沒有喝一飲生死水,濃厚的困意讓剛剛她閉上眼就睡著了。

  像卷入了海底的漩渦中,卡羅爾昏昏沉沉地在虛空中打著轉。

  直到腳底一沉,她踩到了實地,睜開了眼睛。

  依舊是一片難以穿透的黑暗。

  卡羅爾一開始以為她進入的還是上次那個夢境,但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勁,沒有雨,亦無丁點聲音,甚至連氣流的細微流動都感受不到,這不是她出現過的那條蜘蛛尾巷。

  第一反應還是去摸魔杖,可是摸了個空,而且這次連□□都不在了。卡羅爾小心地伸出手,如同盲人一樣試探著在身邊摸索,手臂剛向前伸直,她的指尖就觸到了一點冰涼。她反射地縮回手,等了等,見沒什麼異常,才再次把手伸了過去。

  掌心碰到的物體冰冷、光滑、堅硬,有著類似玻璃的觸感和質地,手指抵在上面順時針滑動,不過半臂距離就摸到了夾角。卡羅爾心裡一頓,手臂跟著身體旋轉了一周,然後抬手摸了摸頭頂,又蹲下來摸了摸腳下,然而她的手感受到的始終是同樣的東西。

  卡羅爾得出了一個不太美妙的結論。

  她被關在了一個密閉的狹窄空間裡。

  她不知道這是一個箱子,還是一個房間,又或者,是一個牢籠,但這些目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沒有摸到氣孔,更沒有內部的鎖扣。

  困住了她的空間長寬高都只有六英尺左右,如果她不能從這裡出去,在消耗完裡面的空氣後,她就會窒息而死。

  雖然不是真的死,卡羅爾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些許緊張。

  比較起來,跟艾琳和托比亞纏鬥時她的心情還很鎮定,因為那時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應對的是什麼,該如何克服困難,但現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裡,即將要面對的又是什麼。

  人的恐懼來源於未知。

  心跳微微加快,卡羅爾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她用了幾分力氣敲了敲牆壁,聲音很悶,指節發痛,顯然不是她徒手能夠破開的硬度。

  思忖了兩秒,卡羅爾索性背靠一面牆坐了下來。

  反正從裡面出去是沒指望了,不如靜待事態的發展。

  她不信斯內普提前在夢裡准備了個籠子,就是為了抓住沒有經過他允許的闖入者。

  卡羅爾閉上眼睛,在心中默數。在數到兩千一百三十四時,她敏銳地察覺到地面開始微微顫動。

  她站了起來,感覺到自己像是在坐電梯一樣緩緩上升,十個呼吸後,她又恢復到了靜止不動的平穩狀態,然而不等她去想發生了什麼,像是有一只手猛地扯下了罩在她眼前的黑布,世界乍然重現光明。

  山呼海嘯般的喧鬧人語聲瞬間淹沒了卡羅爾,同時躍入眼簾的是她從來不曾見過,也不曾想像過的恢宏壯闊景像。

  這是一個無比開闊的錐形空間,穹頂無限向上攀升收攏,難以計算出准確的高度,最高處用肉眼看幾乎是一個黑點,仿佛是在一座極高的鏤空了的尖塔內部。

  自下往上,空間的四壁上環繞著一圈一圈的看台,最低的看台離地面也有三十英尺高,看台的外牆嵌著無數盞壁燈,使得沒有任何自然光照的空間明亮如白晝。

  下層的看台上排列著擠擠挨挨的坐席,無數人頭正在看台上攢動,發出不明意義的嘶吼。上層的看台裡則分布著一個個拱形的門洞,門洞外垂著厚實的帷幔,外面既看不到裡面,裡面也沒有傳出半點聲息。

  從下面仰望穹頂,這個大到駭人的密閉空間簡直就像一條身上布滿奇詭花紋的巨蛇盤踞在倒扣的甕中,正緩慢而持續地向上游動,似乎是要蓄力衝破這裡的禁錮逃出去。

  可是,在最上面等待它的到底是自由還是死亡,誰也不知道。

  卡羅爾不寒而栗地顫抖了一下。

  真沒想到,斯內普這人表面上看起來想像力匱乏,精神世界貧瘠,沒有任何學科研究以外的興趣愛好的樣子,結果做的夢一個比一個怪異離奇,復雜難懂。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外狠內野吧。

  卡羅爾僵硬地轉動脖子,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箱子裡,像是展示櫃裡的一個人偶。而她環顧左右,身邊竟有無數個或大或小的玻璃箱子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條蜿蜒扭曲,起伏不平,看不見盡頭的玻璃長廊,而她視野裡能夠看見的玻璃箱子裡,有的同樣站著人,有的放著武器、鎧甲、食物、藥品,有的,則是駭人的毒蛇猛獸。

  卡羅爾深而緩地吸了口涼氣。

  和她相連的玻璃箱子裡,一邊放著一根她非常熟悉的魔杖,同時游動著一條嘶嘶吐信的蛇,從三角形的蛇頭可以看出,它的利齒裡藏著劇毒。另一邊站著一個氣質粗野,相貌有些愚鈍,表情十分凶狠的高個男生,正用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眼神估量著她。

  這時,懸在看台外側的燈光毫無預兆地一起熄滅,整個空間陷入了和先前一樣的黑暗之中,與此同時,全場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了一陣狂熱的歡呼,數萬人的聲音彙成了一道可怕的音浪,在空曠的空間裡不斷蕩出重疊的回音,讓沒有准備的卡羅爾呼吸一窒,有種惡心反胃的感覺。

  喊叫大概持續了三分鐘,黑暗中終於亮起了一盞燈,那是頭頂最高處的一盞,比起燈,那更像是一顆微閃的星星。

  隨即,像是火舌點燃了引線,排在後面的燈依次亮起,快速地盤旋而下,每過一層看台,這個空間裡就更明亮一些。看台上所有人都期待地翹首凝望,看起來就像在彩燈閃爍的聖誕樹下等待禮物的小孩。

  然而場面並不像所比喻的那樣溫馨,反而充滿了一種古怪的陰森,讓卡羅爾汗毛直立,忍不住與所有人相反地低下頭,注視著還籠罩在陰影裡的地面。她總覺得地下似乎隱匿著一頭可怕的凶獸,即將掙脫黑暗的鎖鏈。

  燈終於亮到了最後一層,在這一層的最後一盞燈亮起來的同時,卡羅爾的耳邊響起了一道冷漠而僵硬的聲音。

  「歡迎來到霍格沃茨角鬥場,角鬥開始。」

  雖然聲調有所改變,但卡羅爾還是聽了出來。

  這是米勒娃·麥格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已經開始分不清自己在寫hp同人還是原創無限流……

  感覺這個題材也不是很受歡迎,就自娛自樂慢慢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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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組隊

  ◎本來就是沒有公平可言的◎

  斯內普,麥格知道你對她是這種印像嗎?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自己學院院長的聲音,卡羅爾短暫無語了一秒。

  她對麥格的感情淡淡,七年的學生時光裡,她和這位院長的關系並不比和其它科目的教授深厚,她們之間沒有除上課以外的接觸。

  其實不僅是教授,大抵上來說,她在霍格沃茨只有失去的東西——親情,友情,或者還有別的什麼。如果可以算上學識的話,那她得到的東西也能說是聊勝於無。當然,這不怪霍格沃茨,也不怪別的任何人,這是她自己的冷漠和傲慢招來的惡果。

  不過眼下她沒有工夫感懷過去,也沒工夫好奇兩個學院院長之間的同事關系,因為麥格的話音剛落,她所在的玻璃隔間與相連隔間之間的玻璃牆就消失了,隔壁的男生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獰笑,轉身向另一邊跑去。

  在男生另一邊的玻璃隔間裡放著一根魔杖,但跟魔杖待在一起的不是毒蛇,而是一只——貉?

  嗯?憑什麼她這邊的是毒蛇,他那邊的就是貉?

  卡羅爾反應極快,她沒有同樣奔向自己旁邊的魔杖,在對方人高馬大且搶先一步的情況下,她是絕不可能更快地拿到自己的魔杖,所以她反而徑直向男生的玻璃隔間衝去。

  男生根本沒有提防來自背後的突襲,畢竟卡羅爾的身型在女生裡雖然算是高挑結實的,但和這個健碩的男生比起來就很不夠看了。

  當男生一邊彎腰拾取,一邊聽到動靜微微側轉過身體時,卡羅爾伏身一個滑鏟,借助自己的體重、速度和力量,重重地踹在了男生的腳踝上。

  「啊!」

  男生痛呼著向前載倒,隔間裡的貉貌不驚人,然而十分凶悍,竄起來就給他頭上劃了一爪,於是男生在腦門磕地後又遭到迎面痛擊,發出了接連幾聲十分具有層次感的哀嚎。

  然而降臨到他身上的悲劇仍未停止。

  對他發起偷襲的女生面不善,心更狠,起身就蹬在他的腰上又朝他頸側踢了一腳,男生眼前一黑,雙眼翻白地昏了過去。

  緊跟著,卡羅爾拽著男生的頭發拎起他的頭,以□□為護盾擋住了朝她襲來的貉,趁著它扒在男生的臉上時,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條毛蓬蓬的尾巴,狠狠地往玻璃牆上一砸。

  「咚!」

  血花在玻璃上迸開,剛剛還氣勢洶洶的貉抽搐著卸了力氣,頭無力地垂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卡羅爾靠在玻璃牆上急促地喘氣時,觀眾席上才遲緩地爆發出了一陣不敢置信的驚呼聲,因為隔著玻璃,傳進卡羅爾耳朵裡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往蜂窩裡扔了一塊石頭的嗡鳴。

  同時她再次聽到了麥格幾乎響在耳邊的聲音。

  「淘汰一人,卡羅爾·弗洛加特加一分。」

  不管是因為什麼,時隔多年能再次得到麥格的加分,她居然還是有些高興的。

  指尖因為緊張和用力過猛在微微發麻,臉上濺到的血滴在往鼻尖傳遞鐵鏽的氣息,卡羅爾卻不敢多休息,因為她看到匍匐在她魔杖旁邊的那條毒蛇似乎是感受到了血腥氣,開始朝她這邊緩緩游動。她抓起男生的魔杖揮了揮,魔杖與她之間的感應很滯澀,勉強只能發揮出一成力。

  足夠了。

  卡羅爾不嫌棄地抓緊魔杖,對男生連用了幾個漂浮咒,在毒蛇快游動到她面前時,她把另一只手裡拎著的貉朝它扔了過去,毒蛇張口咬住還在抽動的貉的脖子,身體也本能地死死往上纏,卡羅爾見機控制著那具魁梧的身體砸在了毒蛇的身上,嚴嚴實實地壓住了它。

  至此,眼前所有的威脅都暫時消滅,卡羅爾這才終於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她快步走到自己魔杖所在的隔間,拿起魔杖握緊在手裡,看了眼另一根不屬於自己的魔杖,她想了想,還是插在了後腰上,以備不時之需。

  卡羅爾抬頭環顧四周,在她魔杖旁邊的隔間裡,一個身材小巧的女生正在艱難地和兩只豺狗搏鬥,身上都是血淋淋的爪痕和咬傷,男生躺著的那個隔間邊上,一個矮個男生被一只禿鷲啄得滿臉鮮血,同時,有人正捏著魔杖不懷好意地向他靠近。

  在和卡羅爾只隔了一個拳頭的對面,隔間的地上躺著一個女生,動也不動,她的身上爬滿了黑色的蠍子,高高揚起的尾針十分滲人。地面裂開一道口子,女生仿佛被怪物一口吞下,就這麼無聲地迅速消失在了卡羅爾面前。

  放眼望去,所有的玻璃隔間裡都有著相似的,有的甚至更為慘烈的血腥場面。

  到處都是搏鬥和廝殺,有的玻璃牆面甚至被大片的血色掩蓋,大概是影響了觀賞,血跡又被無形的手緩緩擦拭干淨。

  卡羅爾:「……」

  斯內普先生,到底是什麼樣的精神壓力讓你制造出了這麼殘暴的夢境?如此恐怖的夢都沒把你嚇醒,你的精神強悍程度快比這個夢都要可怕了。

  鑒於沒有一個人打破玻璃從隔間裡逃出去,卡羅爾也懶得嘗試逃脫的手段,握著魔杖衝進了前面的隔間,兩個石化咒精准投放,把奄奄一息的女生從豺狗的利齒下救了出來。

  先把女生的魔杖踢開,卡羅爾才蹲下來給她施展治愈咒語。

  「作為回報,回答我幾個問題。」卡羅爾低聲說,「霍格沃茨角鬥場是什麼?誰舉辦的?目的是什麼?怎麼才能從這出去?」

  身上幾個最嚴重的傷口正在緩緩愈合,女生耷拉著的眼睛也有精神抬了起來。

  她打量了一下卡羅爾,奇怪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問,你答。」魔杖頓住,卡羅爾加重語氣表明自己的態度。

  女生表情不虞,但很識相,馬上說:「霍格沃茨角鬥場是由霍格沃茨帝國最偉大的陛下要求舉辦的,陛下將從每年一次的角鬥比賽中挑選出全國最英勇、最忠誠、最強大的勇士,加入帝國護衛隊,成為受到陛下重用的騎士,護衛帝都格蘭芬多。也有一部分人會得到公爵殿下的賞識,前往公爵大人的駐地,守衛斯萊特林。想離開這裡的話,只有兩個方法,一是走到最後的決賽,另一個就是被淘汰。」

  卡羅爾沉默了一會,緩緩地開口:「難道說——你口中的,霍格沃茨帝國最偉大的陛下——該不會是鄧布利多吧?」

  女生理所當然道:「當然是他。」

  「……」

  卡羅爾眼神一木,「那麼……公爵肯定就是黑暗公爵伏地魔了?」

  「不然呢?」

  「……」

  卡羅爾突然生出無限惆悵。

  真的好想把斯內普的這個夢告訴鄧布利多啊!

  她好想看看鄧布利多對此會有什麼表情。

  當然,把別人的夢境透露出去是一種非常不道德的行為!她絕對不能做!

  ——告訴畫像應該沒關系吧?

  進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卡羅爾才不得不遺憾地放棄了這個美好的念頭。

  「那你——恕我直言——像你這樣完全不可能贏得比賽的人,為什麼要進入角鬥場?」

  女孩表情古怪地看了卡羅爾一眼,幽幽地說:「當然是因為報名比賽的人數不夠的話,就會強制征選平民。」

  卡羅爾揚眉。

  如果只是為了遴選勇士舉辦的角鬥比賽,為什麼要用平民湊數?

  原因不言自明。

  為了場面更宏大,為了過程更精彩,為了令觀眾得到最一場最刺激、最完美的視覺盛宴。

  余光瞥到不遠處有人影在悄悄靠近,卡羅爾加快語速:「這場比賽的機制是怎麼樣的?」

  女孩緊張回答:「淘汰十人就會晉級到上一層,到第七層後,場上剩下十人,比賽結束。」

  「主動認輸算淘汰嗎?」

  「算自動喪失資格,不算別人的成績。」

  「淘汰的人會怎麼樣?」

  「成為貴族的奴隸,生死由人。」

  既然有國王和公爵,那有貴族和奴隸也不奇怪。

  卡羅爾努力讓自己接受種種違和感十足的設定,點頭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誒?我、我叫安妮塔·艾瑟爾。」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跟我合作,二是淘汰,你選哪個?」

  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一!」

  卡羅爾把魔杖踢回安妮塔的手邊,安妮塔雖然身材嬌小,動作卻很靈巧,連忙抓住魔杖爬了起來,她剛站穩,就見卡羅爾把地上的兩只豺狗變成了兩面盾牌,一面扔給了她,一面舉在身前擋住了旁邊射過來的一道魔咒,側身回擊了一道凌厲的咒語,隔著兩個玻璃房的男孩干脆倒地。

  又得了一分,卡羅爾見安妮塔面露喜色,問:「你現在也能共享到我的成績?」

  「是的,我們已經默認成功組隊了。」

  卡羅爾皺眉,察覺到了其中的漏洞。

  「那麼,只要最厲害的幾個人提前組了隊,對其他選手來說不就不公平了嗎?」

  「公平?」安妮塔用不可思議的眼神上下掃視著面前的女孩,似乎在費解她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

  她用帶笑的聲音冷冷地說:「不知名的小姐,如果你真的不是成心來戲耍我的話,讓我告訴你一個常識——在霍格沃茨角鬥場,或者說,在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沒有公平可言的。」

  卡羅爾沒有對這番激烈的言辭進行回應,心不在焉地說:「叫我卡羅爾。」

  她轉頭四顧,在這段時間裡已經淘汰了不少人,本來密密麻麻的玻璃箱子裡空了不少,但想要從交錯的人影中找到斯內普還是不太可能。

  不急。她想。作為夢境制造者,斯內普總不至於在自己構建出的比賽中第一層就被淘汰了。等到了第二層,篩掉一批人以後應該就能找到他了。

  至於她能不能進入第二層——卡羅爾的魔杖在掌心轉了個花——斯內普夢裡的這些選手,總不會比隆巴頓夫婦夢裡的食死徒更難對付吧?

  事實證明,卡羅爾並沒有高估自己,她一路砍瓜切菜地又淘汰了八個人,順便還幫安妮塔多淘汰了一個,其中包括幾個有點眼熟的,似乎在上學期間是她同學的人——原諒她在想起他們名字之前咒語就已經打到他們身上了。

  「淘汰十人,卡羅爾·弗洛加特加十分,晉級成功。」

  麥格沒有感情的聲音響起,同時,卡羅爾腳下踩著的地面突然產生了輕微的震動,在比賽開始時消失的玻璃隔牆重新出現,把她和安妮塔封閉在了同一個隔間裡。而她們所在的玻璃隔間脫離了和其它玻璃的連接,像個升降電梯一般開始緩緩上升。

  卡羅爾乘坐過麻瓜的玻璃電梯,那時她看著地面和地上的人在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心裡只有一些初次體驗的新奇,沒有其它特別的情緒。

  但這次有別於之前。

  當她看著原來和自己一起困在牢籠中爭鬥的人縮小了數倍,變得像在腳下無聲廝殺的昆蟲,而最下面的那幾層看台上的觀眾,剛剛還在興致高漲地欣賞著她的搏鬥,現在卻只能怏怏地抬頭仰望著她,她的心底居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興奮和快感,仿佛從別人的掌中玩物反變成了高人一等的掌控者。

  可當她再抬頭,她發現自己只不過躍過了三層的看台,升高了一百英尺,在她之上,還有無數看台層層疊繞,像鬥笠一樣密不透風地罩住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脫身的孔隙,給她帶來一種仿佛永遠也無法逃離出無形桎梏的窒息感。

  卡羅爾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緩解這種令她非常不快的感受。

  「又有人上來了。」旁邊的安妮塔小聲說。

  卡羅爾睜開眼,看到一個方方正正的玻璃箱子從下面往上升,直到她所在高度停下,懸空浮在與她相距大概八十英尺的地方。

  裡面有四個人,看起來都是男孩,雖然距離讓卡羅爾看不太清楚他們的臉,但從他們的站姿來看,這四個人心情很閑適,氣氛松弛得不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搏殺。

  其中一個人甚至貼著玻璃牆給她比了個手勢,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挑釁。

  卡羅爾面無表情地轉了個身背對著他們。

  這種貓嫌狗厭的氣質,除了那幾個家伙也不會有別人了。

  「掠奪者。」

  卡羅爾瞥向旁邊,安妮塔聳肩,「波特和布萊克,貴族中的貴族,如果我哪天成為奴隸,總要知道我的主人姓什麼。」

  她的語氣不無嘲諷,卡羅爾沒說什麼,靜靜地站著。

  接下來的時間裡,又有不少人接連從下面升上來,基本上都是幾個人一起的小隊伍。有的就挨在她旁邊,有的離得很遠,她得費勁地辨認裡面是不是有斯內普的身影。

  而這一幕總給卡羅爾一種古怪的錯覺,仿佛她正身處在一鍋即將滾沸的水中,一個又一個氣泡正在水面上炸開。

  終於,最後一個氣泡緩慢升騰起來,浮在了卡羅爾的不遠處,從氣泡裡面炸出來一個形單影只的身影。

  帶著傷,染著血,一手攥緊魔杖,一手撐著牆面大口大口地喘氣。

  或許是上一個夢境帶來的影響,卡羅爾在看到他時竟然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故友重逢般的輕微喜悅——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像麗塔·斯基特聲稱的「老朋友」那樣滑稽。

  你怎麼連在夢裡也總是這麼狼狽啊,斯內普先生。

  卡羅爾無奈地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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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毒藥

  ◎我只能確保我不會讓你孤立無援。◎

  察覺到了卡羅爾的注視,斯內普稍稍抬頭,從發簾下往她的方向凌厲地瞥了一眼,像是某種警覺的獸類,帶著恐嚇逼退的意味。卡羅爾沒有轉移目光,也沒有做出額外的示意,就這麼平靜地看著他。

  過了兩秒,漆黑的眼睛率先低垂著中斷了對視。

  卡羅爾也低頭往下看了一眼。

  像是被蓋上了一張巨大的黑色幕布,底下拼死相鬥的選手,面目模糊但狂熱的觀眾,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黑暗吞沒,如果不是她清楚剛剛經歷的並不是幻覺,差點以為自己正踩在平地上,並且旁邊的看台底層就是第一層。

  這裡是個巨大的錐體空間,升高了一百英尺後站立的場地面積便縮小了一圈,看台也更向中心靠近了一些,這讓看台上那些觀眾的隱約面容似乎也變得稍微清晰了一點。

  但這也許並不是一件好事,哪怕看不清楚,卡羅爾也隱隱覺得他們面目可怖,令人心底發寒。

  這真的是一個夢嗎?

  在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卡羅爾就心頭一凜。她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用疼痛警告自己——這就是一個夢,她絕對不能對此產生絲毫的懷疑。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你們成功晉級第二層。」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次卻不是麥格的冷硬口吻,而是一道油滑似鯰魚的誇張腔調。

  卡羅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是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啊。

  她之前說她和所有的教授都關系平平,這不假,不過論起打交道,她和斯拉格霍恩還是要更多一點的。

  主要是這個農場主一樣的投機分子,對任何可能結出豐碩果實的秧苗都會給予無比高漲的熱情和耐心,而她可以稱得上是優秀的學科成績顯然難以從他的灌溉水瓢下面漏掉。

  不過即使斯拉格霍恩盛情邀請,她還是堅決拒絕了加入鼻涕蟲俱樂部——難道真的沒有成員覺得這個名字非常惡心嗎?

  斯拉格霍恩笑吟吟地說:「在這一層,我們不會進行粗魯的,干癟的,沒有任何技巧與藝術美感的暴力爭鬥。」

  卡羅爾忍不住瞟了斯內普一眼。

  某人該不會是在明目張膽地內涵麥格吧?

  「我會把你們每兩個隊伍隨機分成一組。」滑膩膩的聲音繼續說著,與此同時有墨綠色的光出現,縱橫交錯在各個玻璃隔間之間,像繩子一樣把兩個玻璃隔間串在一起。

  「然後,其中一個需要抽取熬制一劑毒藥,熬制成功,晉級,熬制失敗,淘汰。」

  一半的玻璃隔間冒出黑光。

  「另一個則要熬制出相對應的解毒劑並服下,解毒成功晉級,解毒失敗,淘汰——這也許是比較好的結果?」

  一半的玻璃隔間冒出白光。

  卡羅爾皺眉,場內響起了被布蒙著一樣的悶悶私語聲。

  「哦?好像你們都有些異議?你們在質疑為什麼熬制毒藥的人需要付出的代價更小?」斯拉格霍恩開懷笑道,「趣味正在於此啊,孩子們。來吧,接受這項無理的規則——反正你們也沒辦法違抗。現在,考驗你們誰更倒霉,誰更幸運的時刻到了。」

  或許是她對他的了解太淺薄了,斯拉格霍恩教授該不會真的有這種冷酷的惡趣味吧。

  卡羅爾再次沒忍住瞟了斯內普一眼。

  大概是被她的目光騷擾得不勝其煩,斯內普陰沉沉地瞪了回來,比童年時更加立體,同時也更顯蒼白和尖銳的臉上帶著些許狐疑,似乎是在猜測她的目的。

  而巧或不巧的是,他們之間的玻璃隔間,剛好被一道綠幽幽的光連接著。

  斯內普的隔間上正在冒白光,她的隔間外面籠罩著黑光。

  她做毒藥,他來解毒。

  隔間裡已經憑空出現了一張桌子和各種魔藥材料及工具,卡羅爾粗粗地掃了一眼,立刻知道了用途,它們是制作「蛇吻」的原料。

  由於要用到多種劇毒的蛇、蜥蜴、蟾蜍和蜘蛛,它在所有毒藥裡擁有數一數二的毒性,就連熬煮時都需要戴好龍皮手套和面罩,防止觸碰和吸入造成中毒。

  一旦喝下這劑毒藥,必須在一分鐘之內喝下解藥,否則就會立即死亡。

  而作為一種極其復雜的混合毒藥,能克制大多數毒藥的糞石對它無效,它的解藥配方難度高到連聖芒戈四樓的主治治療師都會感到棘手。

  卡羅爾從來沒有制作過這劑毒藥,倒不是說她沒有想毒死的人,只是非常遺憾地缺乏實施的可行性而已。不過作為聖芒戈的現任副院長以及院長預備役,不管什麼五花八門的魔藥方子,只要她見過,必定琢磨過。

  而之所以如此熟悉這個冷僻的配方,是因為她剛好制作過它的解毒劑,還是兩次,用在治療伏地魔的寵物蛇制造的傷口上,它對挽救兩條生命起到了偉大的作用。

  該不會是因為現實中被伏地魔的蛇咬了,所以他潛意識裡都在思索怎麼能把那個恐怖的傷口堵上?如果真是這樣,他似乎挺有自救欲望的,為什麼還會被困在一個又一個的夢裡?

  卡羅爾望著斯內普,他沒有看她,正在專注地盯著她面前的藥材,黏膩的黑發沒有阻礙他目光的快速轉動,他下垂的唇角先是繃直成窄窄的一條線,隨後又微微扭曲,缺乏柔和弧度的臉上出現了異樣的神采。

  顯然,哪怕隔著一段距離,他也分析出了即將順著他喉嚨淌下的是哪種毒藥。

  沒有丁點懼色,他對此成竹在胸。

  卡羅爾微微一笑,拿起小刀開始切割藥材。

  技巧專業的研磨,精准的配比,有序的投放,像機器一樣平穩的攪拌,控制火候,耐心熬煮,整個流程一氣呵成。

  在手腕開始酸痛抗議的時候,卡羅爾吁了口氣,舉起手中的長頸水晶瓶仔細觀察,裡面的魔藥閃爍著的光澤完美符合配方中所描述那樣。

  她非常滿意地勾了勾唇角,抬頭,剛好對上斯內普的視線。

  不知道注視了這邊多久,他的表情帶著些微還沒來得及收回的驚詫和欣賞。

  卡羅爾把水晶瓶往前送了送,以笑容示意。

  該你了,魔藥教授。

  大概是把她的行為當成了戰書,斯內普瞬間抹去了臉上的情緒,眼睛眯了眯,漠然地低頭開始制作解毒劑。

  他的手背上也有著些許擦傷,但這完全沒有影響到他,他的動作干脆利落,每一個步驟都像是提前演練過一樣果斷,但看起來並沒有嫻熟過頭帶來的儀器般的冰冷,反而正如斯拉格霍恩——或者是他自己——說的那樣,輕盈,舒展,充滿了堪稱美妙的技巧和藝術美感,令人賞心悅目。

  但他的氣質實在沒法說像個藝術家。

  卡羅爾看著他幾乎完全埋進發簾下的臉,唯有那個細長的鷹鉤鼻在陰影中也格外醒目,仿佛在替專注工作的主人放哨警戒。

  她被自己這個俏皮的比喻逗笑了一下。

  非要形容的話,沉浸在魔藥中的斯內普更像個□□的統治者,他的耐心和緘默都只是皇帝的外衣,實際上,他早就沉醉在了掌控一切的快感中,並為自己處於絕對支配地位感到洋洋得意。

  這樣說起來似乎顯得有些不太正派,但卡羅爾其實並不反感,反而很有些興致勃勃地觀賞著躊躇滿志的少年搭建自己的城堡——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過程讓旁觀的她感到愉快。

  和卡羅爾耗時相近,斯內普完成了自己的解毒劑。然後一股無形之力出現,控制著卡羅爾做好的毒藥飄進了斯內普的隔間裡。

  斯內普捏住瓶頸,用和卡羅爾相似的姿勢舉高審視了片刻,跟著給卡羅爾投過去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也許是在稱贊我這劑毒藥做得很完美?

  卡羅爾自信地想。

  和自己熬制魔藥時的仔細謹慎不同,斯內普粗魯地用手指彈開了瓶塞,仰頭像是灌漱口水一樣閉著眼睛喝光了水晶瓶裡的毒藥。

  滋味肯定不太美妙。卡羅爾敏銳地觀察到他身體打了個顫,下巴往後縮了縮,接著一秒都沒耽擱地把自己做的解毒劑也倒進嘴裡。

  扔掉兩個空瓶,斯內普用手背抹了把嘴,又或者是借機捂住嘴不讓自己吐出來。他看向卡羅爾,兩片薄唇撇到一邊,微不可查地抬了抬下巴。

  很得意的樣子嘛。

  卡羅爾笑了起來。

  「這場角鬥賽對你來說是游戲嗎?」安妮塔冷不丁地開口,口氣僵硬,「你一直笑得很開心。」

  卡羅爾摸了摸嘴角,「有嗎?抱歉,可能是對手太有趣了。」

  「對手?」安妮塔確認般地重復了一下這個詞,「為什麼你會覺得他們是對手?在我看來,他們是敵人。」

  卡羅爾微怔,思索了一會,她先看了看斯內普,然後凝視著安妮塔的眼睛。

  「大概是因為我從來不覺得他們能決定我的人生。」她細細端詳著安妮塔,慢慢地說,「你可以把這當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慢,我完全自認。但我一直這樣覺得,不管是誰在制定規則,都不能判定我是否淘汰出局。別人定義的輸贏,從不可能使我馴服。」

  目光閃了閃,安妮塔沒有說話。

  她們的玻璃隔間在沉默中再次上升,與她們一起升起的還有斯內普。由於空間的收縮,當他們停下時,本來還相隔了一段距離的兩個隔間幾乎貼著挨在了一起。

  壁壘透明,他們三個看著像並排站立,在這個偌大而靜謐的幽黑洞穴中,他們如同三只鑽出土壤的鼴鼠,面面相覷。

  「你好。」卡羅爾對新鄰居打了個招呼。

  新鄰居眉心攢聚,看起來不太想搭理她。

  但他還是開口了:「你也是被選進來的?」

  卡羅爾愣了一下。斯內普的語氣聽起來竟然認識她。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個夢境顯然映射的是斯內普的學生時代,她也是他那段時光的參與者,夢裡有她的印像也是情理之中的。

  這麼說來,哪怕她沒有入夢,夢裡也有個她?

  在原本的夢裡,她又是以什麼樣的形像出現的呢?背景板還是有些台詞戲份的小角色?

  一邊好奇著,卡羅爾一邊聳肩回答:「顯而易見。」

  斯內普得到回答就不吭聲了,他扭頭觀察周圍的環境。

  四面環繞的看台又拉近了不少距離,這次上升了有五層看台的高度,約莫已經離最開始的地面有兩百英尺,頭頂那顆仿佛聖誕樹上的星星一樣的光點也終於有了一點可以觸碰到的希望。

  是不是只要贏得了第七層的勝利,就可以離開這個名為霍格沃茨的角鬥場,瓦解這場凶殘的夢境?

  看起來一切似乎都在往這樣的方向發展,可經歷完斯內普的上一個夢,卡羅爾不可能再依照自己以往的淺薄經驗來粗暴地,自大地推斷他的內心。

  就像拉爾夫說的那樣,作為一個兩次成功地左右了戰爭走向,周旋在兩位政治領袖之間二十年,且都成功獲取了他們最深的信任的雙面間諜,他的精神世界的復雜與艱深,絕對不是普通人能隨意構想出來的。

  而在不小心了解了他慘淡陰郁的童年後,又曾潦草瞥過他更加窘困不堪的青年時光的卡羅爾,對他內心深藏的傷痛和齎恨,掙扎與渴望,也已經有了更加審慎且鄭重的預估。

  卡羅爾望著面色蒼白的斯內普,他的傷口還沒愈合,她懷疑他正處於輕度失血的狀態中,而且哪怕立刻喝下了解毒劑,那劑劇毒的毒藥對他的身體肯定也造成了一些傷害。但他站得很穩,脊背挺直,像要自證:一切對他來說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上一個夢裡,他恐懼施暴的父親,厭惡軟弱的母親,同時,更加恐懼且厭惡不被父母所愛,但又不敢反抗的自己。那在這個夢裡,困住他的又是什麼?僅僅是她目前所看到的,充斥著同學之間的暴力、教授們的冷酷、來自外界的壓迫和隨處可見的不公的霍格沃茨嗎?

  「我們組隊吧。」

  斯內普側過臉,驚訝地看著說話的卡羅爾。

  「為什麼?」他不動聲色地問。

  卡羅爾用魔杖敲了敲透明的隔牆,「不然我沒辦法給你治療。」

  怔忡了一瞬,斯內普的眼神裡流露出更加嚴重的不信任。

  「如果這是你的話術,你得多修煉一下,否則沒有人會被你說服。」他冷冷地說。

  卡羅爾:「被你發現了嗎?這個確實是我的弱項,比起言語,我向來更擅長武力說服。」

  斯內普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卡羅爾平靜道:「我希望你成為我的隊友,我選擇了你,這就是我想說的。」

  沉默了一會,斯內普的目光落到旁邊,「她呢?」

  卡羅爾看向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安妮塔,「哦,這是撿的。」

  安妮塔:「……」

  斯內普抿著唇,卡羅爾忍不住懷疑,就是因為他總是把嘴唇繃得那麼緊,才讓它們變得越來越薄。

  斯內普慢吞吞地說:「你能確保不會拖我後腿嗎?」

  「這可說不好,」卡羅爾干脆地說,「我只能確保我不會讓你孤立無援。」

  「又有人上來了。」安妮塔盡職盡責地小聲提醒。

  「我同意。」斯內普輕聲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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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等死

  ◎他被迫孤獨地等待死亡◎

  上來的依舊是那四個人,也僅有那四個人,他們的對手顯然被淘汰了。

  兩支隊伍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卡羅爾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四人組裡其他三人都還維持著之前的輕松姿態,只有矮胖的那個縮在角落裡,看起來有點懨懨的。一個身形有些單薄的男生搭著他的肩在輕聲安慰他。

  卡羅爾若有所思。

  看起來是小矮胖喝下了毒藥,可既然他們上來了他們的對手沒上來,說明毒藥做得不成功,那他們按毒藥來制作的解藥可能只能解掉部分的毒性。

  他們也在觀察卡羅爾。

  看到她揮動魔杖替斯內普治療,兩個個頭最高的男生交頭接耳了一會,其中一個大聲喊:「真高興你們選擇了他做隊友,擊敗你們看起來變得更輕松了。」

  另一個人像是喜劇節目裡的搭檔一樣發出了誇張的笑聲。

  他們的聲音經過距離和屏障的層層削弱,傳到卡羅爾的耳朵裡時聽起來像翻倒巷裡鬼鬼祟祟地兜售黑魔法物品,拿腔作調的二道販子。

  卡羅爾凝視著笑得前仰後合的那人,比對了一下記憶裡的臉,頓時覺得救世主那張總是驚惶惶,呆愣愣的面孔真是眉清目秀,討人喜歡。

  她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說起來,怎麼沒在這個夢裡看到莉莉·伊萬斯?

  「你在第一層和他們對上過?」卡羅爾隨口問。

  抵在手背上的杖尖冒著瑩瑩微光,斯內普看著最後的那幾道擦痕也緩緩愈合,面色變得稍稍緩和了一些。

  他轉動眼珠,只拿眼角往那邊瞥了一眼,臉上又陰轉多雲。

  潦草地點了點頭,他不願多說,抬眼瞟了下卡羅爾,扯出一個譏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說真的?」卡羅爾的語氣流露出驚異,「你想吃霸王餐?」

  斯內普:「……」

  他干巴巴地說:「看起來你不止是話術不行,語言功能也有明顯缺陷。」

  卡羅爾不客氣地用魔杖戳了戳他的手背,「剛把你全身翻新過一遍你就想跑,這不是吃完抹嘴不認賬是什麼?」

  斯內普哽住,手往後一縮,揣進了袖子裡——過分寬大的校袍足以容納他再把一個自己藏進布料下面。

  如果戳他頭,他會把腦袋縮進領子裡嗎?

  目光在斯內普腦門上流連了一圈,卡羅爾戀戀不舍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她端正了表情,語氣柔和但認真地說:「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還需要並肩通過四場生死攸關的考驗,為了避免我們接下來還要浪費時間在這種無聊的試探上,斯內普先生,我再次鄭重而明確地告訴你,在我的人生裡,我只後悔過一件事,而我發誓不會再讓自己後悔第二次。」

  黑黢黢的眼睛快速眨動了兩下,斯內普的面無表情的臉顯露出一絲緊張。

  卡羅爾笑道:「放心,斯內普先生,我們的目標一直都是一致的。」

  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直白的對話方式,斯內普藏在袖子裡的手伸出來,沒事找事地整理了一下寬松的襯衫領口,仿佛它勒到了他的脖子,又像是衣服底下爬進了一只螞蟻,看起來渾身不舒坦的樣子。

  他動了動嘴唇,但最終只是清嗓子般地含混「嗯」了一聲。

  通過第二關的人陸陸續續地全部升到第三層,人雖然又少了一些,可場地的壓縮卻導致每個隊伍的間距越來越小了,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把他們越攥越緊。而看台上每一個表情熱切的觀眾,都是正在發力的手指。

  在卡羅爾的等待和好奇中,第三層角鬥賽的主持人開口了。

  「走了狗屎運的小雜種們!」尖刻的聲音像女妖的指甲劃過巨怪的禿腦殼一樣刺痛了她的耳膜,「我既不會虛偽地歡迎你們來到我這,也不會仁慈地放任你們繼續往上走,你們的存在是如此的礙眼、多余且令人惡心!沒有人比我更加憎恨你們!」

  卡羅爾揉了揉耳朵,這次她倒是不覺得斯內普在夢裡夾帶私貨對他的同事們進行藝術加工了,反而認為他完美地還原了阿格斯·費爾奇在每一個學生眼裡的形像——他平等地憎恨著每一個小巫師。

  大巫師不是不恨,是不敢。

  就是沒想到作為霍格沃茨的看門人,還是一個啞炮,斯內普居然認為他也有資格主持一場比賽。

  說不定在斯內普眼裡,對所有人抱有平等恨意的費爾奇反而是最公平的那個?

  那麼沒有魔法的費爾奇,會設置什麼樣的關卡來折磨他所憎恨的學生們呢?

  卡羅爾正思索著,場地忽然起了變化,每個隔間都出現了一副擦得亮晶晶的手銬吊在頂上,地上還固定著一對有手臂粗的腳鐐,瞬間把隔間變成了刑訊的牢獄——就像他的辦公室一樣。

  粗嘎難聽的聲音又開始制造新的噪音:「不許喧嘩!你們這些肮髒的狗崽子!恭敬地傾聽我制定的規則!現在,每個手銬都必須鎖住一只手,每個腳鐐都必須拴住一只腳——我可不管是誰的。它們的鑰匙嘛,每個牢籠裡都有一把,但這把鑰匙到底能塞進哪個鎖眼裡,就連我也不知道。」

  費爾奇發出了幸災樂禍的惡毒笑聲,伴隨著他的笑聲的,是從地面緩緩滲出來的水,「當手銬和腳鐐都盡職地開始工作時,僥幸沒被鎖住的人就可以去尋找鑰匙了。當然,找不找是你們的事,反正方舟只會乘載沒被淹死的人。哦對了,在我的領域中,禁止使用你們那根脆弱的小木棍。」

  卡羅爾環視了一圈,到了這一層,看起來已經沒有單人的隊伍了。

  耳邊陰惻惻的聲音像魔鬼的詛咒:「小畜生們,開始奮力逃脫吧,讓我好好欣賞一下你們的絕望。」

  話音剛落,笑聲未止,輕微的兩聲「哢噠」就讓斯內普和安妮塔回轉了注意力,他們看到卡羅爾已經把自己的腳鎖進了腳鐐裡,而她正在一邊把兩只手塞進手銬,一邊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請大家安靜,聽我說!」

  卡羅爾一連喊了好幾遍,安妮塔和斯內普雖然不知道她想干嘛,後面也幫著她一起喊了起來,現場才慢慢地歸於平靜。

  她用眼神感謝著兩名隊友,有條不紊地大聲說:「不要試圖搶奪別人的鑰匙,現在場上還有一百多支隊伍,互相爭奪只會讓自己得到正確鑰匙的可能性變得無限低。唯一能讓我們所有人都成功晉級的辦法,就是按照固定順序依次交換鑰匙。我建議,每個隊伍先試一下自己隔間的鑰匙和鎖眼是不是匹配,不匹配的話,就以我所站立的方向為正面,把自己的鑰匙傳遞給左手邊的隔間。只要像這樣有序地循環下去,所有人都能拿到正確的鑰匙,成功脫困。」

  不給其他人提出質疑的時間,卡羅爾語速很快,毫不停頓:「為了防止有陰險卑鄙的小人在解開自己的鎖後不傳遞鑰匙,傳遞的動作必須在同一時刻進行,每個人只能在手裡有且只有一把鑰匙的情況下嘗試開鎖。所以,接下來將會由我來發號施令。當然,這會出現一個問題——萬一我自己解鎖成功晉級了怎麼辦?」

  她頓了頓,然後說:「公平起見,我將不參與傳遞,直到場上剩下最後兩把鑰匙,屬於我的那把才會插入我的鎖孔之中。這也是我希望大家聽從我的建議而能夠表達出的最大的誠意。」

  「那麼,現在給大家十秒鐘時間思考,不願意參與傳遞的人可以出聲表明退出。」

  「……」

  這誰敢說自己不願意啊!

  所有人都表情發木。

  這種情況下誰先說肯定就先被大家圍剿了。

  無視兩個隊友的復雜眼神,卡羅爾淡定道:「好了,既然大家都做出了正確且明智的選擇,那麼就開始吧。現在給你們三十秒,把手銬和腳鐐都鎖上,先嘗試一下自己隔間裡鑰匙是不是匹配,三十秒後開始第一輪傳遞。」

  卡羅爾終於可以停下喊叫,她大喘了一口氣,咽了好幾口口水來緩解有些撕裂疼痛的喉嚨。

  她在斯內普和安妮塔的注視下笑了笑,「安妮塔,我緩口氣,接下來麻煩你幫我喊下口令。」

  安妮塔看了看卡羅爾,又看了看斯內普,猶猶豫豫地把最後一只手銬鎖上了,於是,卡羅爾像個囚犯一樣雙手高掛著被囚禁在了那裡——這是個非常屈辱的姿勢,斯內普只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

  傳遞的前期准備不是每個隊伍都進行順利,場內響起了零碎的爭執聲,有推諉,有爭搶,有咒罵,有感謝。不過很快就都歸於躁動不安的平靜了。

  斯內普瞪著地面,像在看什麼突然顯露出真身的怪獸。水已經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卻被無形的屏障封閉在了裡面,每個隔間成了一個正在往裡蓄水的加蓋魚缸。

  他咬牙切齒地小聲說:「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傳遞耗費的時間太長,等水沒過你的頭頂我們還沒拿到鑰匙,你該怎麼辦?」

  作為這個方法的最大風險承受者,卡羅爾當然想過。

  她平淡地說:「放心,我能承受。」最壞不過就是死出去。

  雖然溺死的體驗想想都比瞬間死亡的索命咒更痛苦。

  「你,你——」

  斯內普有股無名怒火,但他不知道該怎麼發出來,作為既得利益者,他既沒有立場,也沒有底氣去發脾氣。

  他的糾結映在卡羅爾的眼裡,但她現在沒空管。這裡沒有時鐘,她數著心跳估算著時間。現場沒有出現立刻晉級的天選之子——比起斯拉格霍恩的惡趣味,費爾奇顯然不願意自己的規則下出現令人眼紅的幸運兒。

  安妮塔在卡羅爾的示意下大聲說:「第一輪傳遞開始,請大家動作迅速,二十秒後進行下一輪。」

  每個隔間都竄出來一個人,他們在把自己的鑰匙扔進左手邊的隔間後又跑回去撿起右邊人扔進來的鑰匙,飛快地往鎖眼裡面插。現場呈現出一種混亂中的有序。

  在首次傳遞中,就有人解鎖成功了,卡羅爾注視著那個隊伍興奮地互相抱成一團,又跳又叫地徐徐上升。這是她第一次目送別人升空,她心情沒什麼波動,就是視覺感受有些怪。

  他們不像是飛上去的,倒像是有個透明的魚鉤把他們釣上去的。

  「第二輪傳遞開始,二十秒後進行下一輪。」

  這次有三個隊伍晉級。

  「第三輪傳遞開始,二十五秒後進行下一輪。」

  離開的人多了,隊伍間的間隔就遠了,傳遞所需要的時間隨之增加,場上的氣氛在無形之中變得更加緊迫起來。

  ……

  「第四輪傳遞開始,二十五秒後進行下一輪。」

  ……

  「第五輪傳遞開始,三十秒後進行下一輪。」

  ……

  離開的人越來越多,看起來跟人體禮花似的一波一波發射出去。水也越漲越高,以不緊不慢,卻又令人心焦的速度漫過腳踝,小腿,膝蓋,大腿,像有一條透明的蛇張大了嘴巴,慢慢地享用被自己的身體禁錮住的獵物。

  水很冷,像融化的雪水,冰冷刺骨。卡羅爾也是個正常人,身體溫度的迅速流失讓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在這種情況下,她難免被窒息感逼近的心慌所影響,只能深深地吸氣吐氣來努力平復過快的心跳。

  「其實你們可以先站到外面。」她對安妮塔和斯內普說。

  這兩個人像護衛似的一左一右地陪在她旁邊,安心感沒多少,四只眼睛聚焦下,壓力倒增加了不少。

  安妮塔專注於指揮,斯內普焦灼地盯著那些來回奔跑的人,恨不得把目光化作鞭子抽在他們身上,好催促他們再快一點。

  兩人都不搭腔,卡羅爾無聊地嘆了口氣,跟著想到一個新話題。

  「斯內普先生——哦,對了,我可以叫你西弗勒斯的吧?」

  斯內普沒好氣地說:「可以。如果你現在關心的就只有這個的話。」

  卡羅爾瞅著他難看的表情,感覺如果不是考慮到她的心情努力按捺,他脫口而出的肯定是一句辛辣的諷刺,例如「如果這是你的臨終遺言我肯定滿足」。

  她忍不住笑了下,然後在斯內普的瞪視中趕緊收斂。

  「當然不是。我在想一個問題。」

  「我在聽。」

  卡羅爾若有所思地看著斯內普,輕聲說:「假設,只是假設一下,如果你剛才沒有同意和我組隊,那麼在現在場上只剩下你一支單人隊伍的情況下,西弗勒斯,你要怎麼完成這項考驗?」

  就像如果她沒有參與到這場夢境的話,斯內普在這一關要怎麼過呢?

  他會和別人組隊嗎?

  不,不會的。

  臨時求人讓他加入,對自尊心如此高的他來說無疑比死更難堪。

  那該怎麼辦呢?雙手雙腳都被鎖住,他一個人要怎麼去找可以給自己解鎖的鑰匙?他要眼睜睜地看著冰冷的水沒過自己的口鼻,淹掉自己的頭頂嗎?難道他在這一層就會被淘汰?

  不,不會的。

  是有一個辦法的。

  只有這一個辦法。

  斯內普垂眸沉思了片刻。

  「我會把在我隔間裡的那把鑰匙吞進嘴裡。」變聲期剛過的少年聲線還很柔和稚嫩,在不刻意低沉的時候,慢慢說話的他聽上去甚至有幾分溫柔的錯覺。

  他抬眼望向卡羅爾,黝黑的瞳孔中似乎閃過什麼。

  他輕聲說:「總會有人需要我的鑰匙,為了得到它,他們必須拿到屬於我的那把來交換。」

  是的。和卡羅爾想到的一樣。

  然而,她同樣能想到,除非場上只剩下最後兩三組,不然不會有人確定斯內普嘴裡的鑰匙就是他們需要的。

  那樣的話,斯內普的處境其實和現在的她是一樣的,他們都只能等到別無可能的最後才能拿到鑰匙逃出水牢。

  但他們又是不一樣的。她是主動的,他是被迫的。她現在還有隊友,他沒有。她心裡清楚她不會真正丟掉小命,夢裡的他是真正地以為自己可能會死。

  他被迫孤獨地等待死亡。

  作者有話說:

  這篇文是我寫給斯內普的一封情書。

  也許會有點肉麻,但我正是如此愛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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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原來是你

  ◎好像也不怎麼令人意外◎

  斯內普能夠覺察到卡羅爾注視著他的眼神裡似乎有不同尋常的意味,放在平時他肯定要問個究竟,但比起這個,此刻已經蔓延到她胸口的水位線更有力量地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

  水也同樣地冷卻著他的身體,不過焦躁帶來的火氣蓋過了寒意,反而讓他覺得包裹著他的是岩漿,使他的血液都在微微沸騰。他煩躁地把頭發撥到了旁邊,一貫遮遮掩掩的臉急迫地往前一探再探,睜大到極限的眼眶裡,漆黑的眼珠跟隨著跑動的人影轉來轉去,像兩條抽打陀螺的鞭子。

  忽然,他激動地往前邁了一步,濺起的水花打在了卡羅爾的臉上。卡羅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是有個傳遞鑰匙的人摔在了地上。

  大概是跑得太快了,慣性讓那人摔得有點重,再加上體力的流失,他掙扎了幾次才從地上爬起來,剛要邁步繼續跑,腳一軟又摔了回去。

  顯然,他的腳受傷了。

  他看向自己泡在水裡的同伴,崩潰而絕望地哭喊:「幫幫我,誰來幫幫我!」

  水面劇烈地震蕩了一下,斯內普飛快地竄了出去,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鑰匙開始接替他傳遞。他似乎已經積蓄了很久的力量,跑得極快,但濕漉漉的姿態並不好看,像只被格雷伊獵犬追趕的炸毛野貓。

  以他這個爆發力,估計是很難堅持太久的。

  卡羅爾心裡略感無奈,又有些微動容。她看向另一邊也下意識往前跨了一步的安妮塔,喊口令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在不說話的時候,這個棕膚女生的存在感極其低微。

  見卡羅爾看她,安妮塔說:「我看還有人也要堅持不住了,我隨時去接上。」

  卡羅爾露出一個微笑:「謝謝你。」

  安妮塔目光游移:「我只是把欠你的還給你。」

  安妮塔也確實很快就填補了一個力竭女生的位置,被替換下來的兩個人一邊幫著喊口令,一邊和另外幾個跑得越來越慢的人合作,用接力的方式盡可能地加快傳遞的速度。

  場上剩下的隊伍只有十支左右了,卡羅爾估算著水位上升的速度,覺得應該來得及,大不了在水裡憋氣個一兩分鐘——那幾根煙大概還沒對她的肺活量造成嚴重的影響。

  就在她如此心虛的時候,和咽喉齊平的水位突然猛地往上一抬,直接漲到了她嘴唇的位置,她毫無防備地喝了兩口水,趕緊嗆咳著抬高下巴,水因此流進了耳道,帶著外面響起的幾聲尖叫,悶悶地封住了她的耳朵。

  她隱約聽到費爾奇扭曲的笑聲:「哈哈哈,白痴,蠢貨,哈哈哈哈哈,我可從來沒說過水是按照不變的速度上漲的,沒有人比我更擅長抓住愛鑽洞的耗子。」

  她決定了,就算這只是個夢,她醒過來也要進霍格沃茨把費爾奇打一頓。

  嘴唇到鼻尖的那點距離實在是太短了,手腳上的鐐銬又禁錮著卡羅爾,讓她沒辦法借著浮力平躺身體爭取更多的呼吸時間,甚至不能讓她索性把頭整個埋進水裡逃避仿佛鈍刀割肉的折磨,她只能站在那兒,無可掙扎地等待著呼吸的空間一點一點被侵蝕殆盡。

  她聞到了水的味道。

  卡羅爾深深地吸了最後一口氣。

  水陰冷地捂住了她的鼻子。

  心髒無法控制地加快跳動,身體本能地發出危險警報,這使她的胃部產生了輕微的痙攣,手腳也開始發麻。

  卡羅爾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數著外面的人數。

  還剩九支隊伍。

  但每支隊伍之間的距離太遠了,那些還在堅持的人幾乎是拖著腳步慢跑,一個來回加試鑰匙需要一分鐘——還不算手抖弄掉鑰匙的磨蹭時間。

  按照這個效率,卡羅爾估摸著哪怕自己的肺活量可以一次吹炸十個氣球,肯定也撐不到最後。

  好吧,這次是真的要死出去了。

  氧氣供給不足讓心髒瘋狂地撞擊著胸腔肋骨,膨脹的肺葉帶來撕裂般的疼痛,水壓衝撞著耳膜,像是有一只手伸進去往腦子裡面擠,使她的太陽穴爆發出尖銳的疼痛。

  卡羅爾咬緊牙齒,她的身體對痛苦抱有本能的畏懼,但心理上倒不是太害怕,她甚至已經閉上眼睛開始思索下次再進來時該怎麼過這關。

  在第一層時再多淘汰一些人,或者多找幾個人組隊,減少第三層時的隊伍數量——沒用,水漲的速度是費爾奇控制的,只要他想,他總能在最後加大難度。實在沒辦法的話,她就只能記住剩下的最後幾支隊伍,到時候直接去搶了,雖然這個手段應該……

  暈眩的腦袋逐漸無法支持思緒的集中,閉眼帶來的黑暗快要被更濃郁的暗色覆蓋,就在卡羅爾憋到爆炸即將敞開氣道讓水灌入時,有什麼東西撞在了她的嘴唇上,她吃痛,愕然地睜開眼睛。

  水衝刷過眼球時有瞬間的刺痛,但並不妨礙她看清眼前的景像。

  安妮塔的臉貼著她的臉,嘴唇貼著她的嘴唇,瞳孔裡是藏無可藏的焦急。

  有點怪……

  但這個時候好像也不能計較到底有多怪……

  對氧氣的渴求使卡羅爾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張開了嘴,迫切地接過了從安妮塔口中渡進來的空氣。

  一次當然不夠,安妮塔反復把頭探出水面吸氣,然後壓下來把氣吹進卡羅爾的嘴裡,空氣經過一道中轉,緩緩地流淌進卡羅爾的身體各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斯內普終於撲了進來。他先是費勁地沉到水底,弓著身子解開卡羅爾的腳鐐,然後又笨拙地變換姿勢,抬手去夠手銬。

  他在外面拼盡全力地跑了那麼久,又一口氣沒歇地跳進水裡,卡羅爾覺得憋住氣對他來說甚至是比她更艱難的考驗,因此他臉漲得通紅,兩腮不由自主地像魚泡似地鼓起,五官因為痛苦而擰成一團,看起來實在不甚美觀。

  他抓住鎖鏈,像海藻一樣地貼在她的身上,手指顫抖著尋找鑰匙孔。

  終於,兩只手銬都解開了,三個人奮力向外游。

  「呼!」

  「呵——呵——」

  「咳咳咳!」

  耳邊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喘息和咳嗽聲。

  卡羅爾在徐徐上升的地面趴了好一會才緩過來,她支起胳膊,看到斯內普雙手撐地坐在地上,頭後仰著,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頭發結成一縷一縷,亂七八糟地粘在濕紅的臉上往下淌水。

  再看安妮塔,她側身坐著,呼吸算是他們之間最平穩的一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比較顯眼的是嘴唇有些紅腫——卡羅爾覺得自己應該也一樣。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斯內普和安妮塔一齊抬眼望她。

  「我好像有些喜歡這裡了。」

  聽到這句話的兩個人都難以理解地挑眉。

  在短暫安全的環境裡,斯內普明顯缺乏修飾語言的耐心,他直白道:「你腦子泡水泡壞了?」

  卡羅爾揮動魔杖給三個人烘干頭發和衣服,笑道:「不,我不是指這個角鬥場。」

  她只是覺得,她在這場夢裡的經歷比她過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都高潮迭起,精彩刺激。

  卡羅爾帶著笑抬頭,看到遠處和他們一起升起的隊伍,笑意立刻轉變成了驚訝。

  居然是掠奪者。

  也就是說,斯內普和掠奪者手裡拿著能解開對方鎖扣的鑰匙?

  這個安排倒是充滿了戲劇性。

  卡羅爾盯了眼那個趴在地上咳得起不來的小矮胖。就算斯內普在夢裡對自己的仇敵有刻意的醜化,起碼在掠奪者給他留下的印像裡,他們四個人的關系是不太平等的。

  她不由想到了現實裡發生的一系列悲劇。

  一切似乎都是有跡可循。

  卡羅爾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斯內普。看起來這麼自我的一個人,內心深處竟然藏著宿命論者的影子嗎?

  三個人在第四層平穩停下,由於上一場的比鬥沒有減員,幾百個人擠在再次縮小的場地裡就顯得有些逼仄了。

  卡羅爾感受到有不少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在第一聲「謝謝」響起後,陸陸續續有人開口對他們大聲道謝,而與此同時,場外的看台上則響起了一片噓聲,巨大的聲量和濃重的惡意迅速驅趕了場內剛剛醞釀出來的和諧氛圍,所有人低頭噤聲,不敢再說一句話。

  在這樣森冷的靜默中,一簇煙花冷不丁地在選手們的頭頂炸開。漂亮的七彩火光照亮了看台,讓那些隱匿在黑暗後的臉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所有選手眼中——他們沒有五官,全是一張張挖了兩個孔洞,或純黑或純白的面具。

  孔洞後面的眼睛紛紛眨動躲閃,看起來都很害怕直視刺目的光線,仿佛會輕易被它灼傷。

  火光散落下來,有的掉進了看台,引起了一陣騷動和驚呼。

  選手們開始左顧右盼,很快就看到從掠奪者的隔間裡射出的第二簇煙花。

  在一個不穩定的群體中,絕大多數人都不敢做承擔風險的領頭羊,也不敢做第一可能被殺雞儆猴的跟隨者,可一旦相同的聲音出現了兩道,那附和的聲浪就攔也攔不住了。

  看著頭上的煙花跟聖誕節慶典一般盛大綻放,卡羅爾悄無聲息地把魔杖插回腰間裡,轉頭對上斯內普震驚的表情。

  她若無其事地說:「怎麼了?」

  親眼看到隊友第一個放出煙花的斯內普低聲吼:「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

  「哦,我只是來到第四層太高興了,想要慶祝一下。你看,現在大家都很快樂。」

  「……」

  卡羅爾:「現在似乎該換我來問了——感到後悔了嗎,西弗勒斯?」

  「是的!」斯內普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後悔沒讓你多喝幾口水,這樣你就不會有余力惹事。」

  卡羅爾把頭轉到另一邊:「你也這麼覺得嗎?」

  安妮塔語氣冷漠:「我不喜歡站隊。」

  卡羅爾還想開口,於是當尖銳的聲音打斷她的時候,斯內普居然露出了愉快的表情。她當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這種跟小貓齜牙不相上下的挑釁,實在很難不讓她升起一股想要捏住他後頸拎起來晃的衝動。

  「安靜!安靜!」尖細得仿佛有一千根針在扎耳膜的聲音刻意地大聲叫喊著,似乎覺得他不這樣說話就沒有人能聽得見,「你們為什麼這麼亂糟糟的?像被一百只地精翻過的菜圃,我很不喜歡。」

  是菲利烏斯·弗立維。

  「怎麼這麼多人?太多了!出乎我的意料。以前不會有這麼多人走到這裡的。你們真的足夠優秀嗎?我很懷疑這一點。我只需要優秀的人才,最優秀的一批就夠了。」

  在說話的時候,他的情緒時而高亢,時而低落,一會興奮地尖叫,一會又壓低音量自言自語,顯得精神狀態十分不穩定。

  卡羅爾忍不住為弗立維抱不平。這位帶有妖精血統的教授,雖然性格是有些過分情緒化,總是一驚一乍的,像只敏感的貓頭鷹,但他脾氣溫和,通情達理,算是教職工裡和學生相處得比較好的一位,絕不是這樣一副瘋瘋癲癲神經質的面貌。

  「是的,是的,我要仔細篩選一下,你們必須足夠優秀,才能得到我的放行。」他開始輕聲細語地公布自己制定的規則,「請注意,現在你們每個人的手背上都會出現一條咒語,接下來你們需要找人決鬥,當然,決鬥只能是一對一的。決鬥時你們只能施展你們身上的那條咒語,贏了的人有兩個選擇,一是復制對方身上的一條咒語,復制過來的咒語可以使用,時效十分鐘,二是剝奪對方身上的一條咒語,剝奪過來的咒語不能使用,但時效有二十分鐘。當一個人身上有十條咒語時就可以成功晉級,一條咒語都沒有的人則會被淘汰。」

  他的聲音忽然又大得像驚雷,「哦,差點忘了說,以上規則適用於個人,隊伍之間不能共享。不能憑借自己真本事獲得勝利的人,不配向高處攀登。」

  話是這麼說——卡羅爾抬手看著自己手背上出現的咒語——請問在只能施展飄浮咒的情況下,她該怎麼贏得決鬥的勝利?

  她看向斯內普,嫉妒瞬間令她面目全非:「為什麼你手上的就是倒掛金鐘?」

  斯內普沉默了一瞬,淡淡地說:「大概是因為它是我發明的。」

  卡羅爾這下是真的有些吃驚了:「是你?」

  疑問讓斯內普有些不悅,他冷笑道:「難道你認為我需要靠說謊獲得虛榮?」

  「我當然沒有這樣的想法。」卡羅爾盯了會斯內普的手背,有些稀奇,又有些感慨,「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這條咒語的發明者是誰。」

  斯內普發出一個慢吞吞的鼻音:「哦?」

  「沒什麼特殊緣故,就是好奇天才是長什麼樣子的。」

  「……」斯內普抿唇,「現在你看到了。」

  卡羅爾看著他笑道:「是啊,原來是你——好像也不怎麼令人意外。」

  「……」

  斯內普不說話了。他轉動手腕揮了揮手裡的魔杖,似乎是想為接下來的決鬥熱身。

  作者有話說: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嘗試寫無限流了,關卡太難寫了!!!

  果然我是吃糧的命,別想著做飯了,又累又難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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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神鋒無影

  ◎你們得小心你們的下場◎

  得知倒掛金鐘是斯內普發明的這件事讓卡羅爾有些驚訝,但等她看到安妮塔手上的咒語,驚訝便全部轉變成了疑惑。

  「這是什麼?」她嘗試著拼讀出來,「神——鋒——無——影?」

  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個咒語。

  安妮塔盯著自己的手背看了一會,臉色不太好看地搖了搖頭,卡羅爾又看向斯內普,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嘴唇翕動,輕聲說:「從字面上來看,是個與切割咒類似的攻擊魔法。」

  奇怪。

  在一個夢裡面,不可能出現夢境主人沒有接觸過的東西,也就是說,現實裡的斯內普必然是見過這個咒語的。

  卡羅爾非常客觀地認為自己雖然不是斯內普那樣的創新型天才,但在聖芒戈工作那麼多年,為了治療各種亂七八糟的魔咒帶來的傷害,不說博覽群書,鑽研透徹,她每天實際接觸到的魔咒就已經足夠撰寫一部咒語大全了。

  難得被激發的好勝心讓她很難服氣,有一條咒語是斯內普見過她卻一無所知的。

  除非——

  是冷僻的黑魔法。

  卡羅爾輕聲自語:「不知道這條咒語對施法手勢有沒有要求,待會可以找人試驗一下它的效果。」

  「你的膽量讓我吃驚,」斯內普沒好氣地說,「沒人教過你嗎?在不了解一條咒語的情況下不要隨便使用它——你怎麼知道你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卡羅爾心情復雜。

  這句話她不知道對著患者罵過多少遍,還是第一次被人訓到自己頭上。

  被質疑了專業性而且無從辯駁的卡羅爾不好說她就是想趁著現在在夢裡,可以試一試現實裡不能隨便做的事,便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說:「我們先彼此決鬥,復制一下各自的咒語。」

  不然她與其用漂浮咒嘗試把對手放風箏,不如直接開展物理攻擊可能還更有效果一些。

  卡羅爾先試著對斯內普發起決鬥,發現被決鬥的人是無法選擇拒絕的,但可以認輸。在斯內普認輸後,這場決鬥判定有效,卡羅爾復制了他的咒語,咒語便出現在了她的手腕上。接著,卡羅爾又對安妮塔發起決鬥,自己認輸。

  她說:「你看看能不能剝奪我復制過來的咒語。」

  安妮塔試了一下,「不行,只能復制。」

  卡羅爾還想試驗一下被剝奪下來的咒語能不能被再次剝奪回去,但這個危險性太高了,萬一不能,他們可能會先內部淘汰自己的隊友,那就有些滑稽了。

  三個人快速復制完隊友的咒語,卡羅爾說:「我們絕對不能分開,萬一我們中的誰身上只剩下了一條咒語,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可以互相復制來延遲時間。所以我們盡量不要同時進入決鬥狀態,以免無法相互支援。」

  斯內普和安妮塔點頭表示明白,卡羅爾又說:「我打頭陣,西弗勒斯,你先照看一下安妮塔。」

  斯內普皺眉,還沒來得及對這個安排提出異議,就見卡羅爾已經一個跨步躍出去了。

  這人怎麼老是行動快過言語!

  斯內普氣恨地跟上。

  卡羅爾對旁邊隊伍裡的一個男生發起了決鬥。

  她當然不是隨便挑的人,剛剛在弗立維宣布規則時,她沒有第一時間看自己的手,而是先觀察附近的人,在幾個人下意識抬手時盡可能地看到了他們手上的咒語。

  此時與她決鬥的男生還沒來得及和隊友交換咒語,他持有的是眼疾咒。

  男生有些慌張,但也反應很快地舉起魔杖對准卡羅爾,可作為決鬥發起者,做足准備的卡羅爾抬手的速度更快,並且幾乎可以算作弊的是,倒掛金鐘是個無聲咒。所以男生的咒語才念出一個音節,他的人已經倒吊在了半空。

  男生驚叫了一聲,努力以這個姿態用魔杖去尋找地上的目標,可卡羅爾早在他叫喊的時候緊跟著釋放出了漂浮咒。

  於是旁邊的隊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隊友頭朝下在空中急速旋轉著越飛越高,仿佛一條無助的抹布被卷進了無形的龍卷風裡,一個個目瞪口呆。

  漂浮咒還能制造出這樣的效果?

  男生的伙伴往前邁了一步,魔杖剛抬起,卡羅爾就用聲音阻止了他:「不用擔心,我只會復制他的咒語,但如果你們對我的同伴決鬥,我就會剝奪他的咒語。」

  他有些遲疑,卡羅爾停下了漂浮咒,男生慢慢地盤旋著降了下來——像一架准備落地的直升機——他閉著眼睛面色漲紅,看起來很想嘔吐,但又非常辛苦地忍住,怕吐進自己的鼻子裡。

  「認輸嗎?」卡羅爾淡淡地問。

  他虛弱地說:「我……認輸。」

  贏了決鬥的卡羅爾復制了他的眼疾咒。

  旋即,她對那支面露警惕的隊伍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要不要合作?」

  「什、什麼?」

  「互相交換咒語。」

  和上一層一樣,這一層的比賽也存在共贏的可能,只要大家都相互認輸復制咒語,而不是剝奪。但不一樣的是,決鬥的輸贏機制無法提供讓所有人都拿到十條咒語的機會,所以必然會存在淘汰者。在這個前提下,想要再次全體合作是不可能的,只能尋求小範圍的合作。

  不合作也不行,剝奪咒語會引起殊死反抗,使得到咒語所需的時間增加,結果也會變得不確定。而在不剝奪咒語的情況下,復制的咒語有效時間只有十分鐘,十分鐘內要連著九次獲得決鬥的勝利才可能讓自己身上同時有十條咒語,這不一定做不到,但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很難做到的。

  對面的人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們小聲商量了幾句,很快就同意了。

  「交換之前能不能先把我隊友放下來?」他們指了指還被掛在半空中的可憐小伙。

  聽到這話,卡羅爾露出了一個非常抱歉非常慚愧非常不好意思的笑容,她用無比誠懇的語氣說:「相信我,我也是如此希望的。但遺憾的是,倒掛金鐘的解咒不在我們手裡,我們可以一起尋找它。」

  對面的人僵住了,倒吊的男生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卡羅爾安慰道:「沒關系的,我想就算他是倒著的,拿到十條咒語後也是能晉級的。」

  「別說了,」斯內普壓低聲音,「他們的表情看起來很想打你。」

  卡羅爾也小聲說:「如果我告訴他們咒語的發明者是誰,被打的應該是你。」

  斯內普:「……」

  兩支隊伍開始交換各自身上的咒語,卡羅爾友善提醒:「你們派一個人先復制我們三個人的咒語,等個幾分鐘再分享給自己的隊友,免得一會時間沒趕上,你們復制過去的咒語都失效了——記得,必須有一個人身上盡可能保存著所有的咒語。」

  臨時隊友表示理解,卡羅爾在復制了他們的鎖腿咒和昏迷咒後,環顧四周,很快選定了下一個隊伍。

  她走過去,再次露出一個嫻熟的、親切友好的微笑:「你們好,要不要交換魔咒?」

  對方看著身後站著五個人的卡羅爾:「……」

  斯內普小聲嘀咕了一句:「你是不是從來不給可以讓人拒絕的邀請?」

  卡羅爾回頭笑了笑,「我只是每次都為別人提供最好的選擇。」頓了頓,她又說,「比如和我組隊。」

  斯內普:「……」

  這次交換成功,卡羅爾擁有了九條咒語——自己的一條,復制的八條。只差一條,她就可以成功晉級了。她正想把新得到的咒語傳遞給隊友,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三道重疊的聲音。

  「發起決鬥!」

  卡羅爾發現自己的魔杖無法指定斯內普。

  她猛地扭頭。

  那邊站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靠近的掠奪者,三根魔杖分別指著他們。

  拜幾乎每天都要來一場生死急救的工作所賜,卡羅爾的反應速度一向很快,她瞬間抬起魔杖對鎖定她的萊姆斯·盧平射去一道施展速度最快的倒掛金鐘。

  然而對面的人依舊好好地站著。

  ——他用了盔甲護身。

  卡羅爾心一沉。

  她分出余光去看兩邊。詹姆·波特正與斯內普對峙,西裡斯·布萊克則指著安妮塔。

  「你們想干什麼?」卡羅爾冷冷地問。

  「抱歉,美麗的小姐,」波特嬉笑著,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在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其實並不想與你為敵,只是你的這個隊友讓我們有些不太爽快。」

  布萊克懶洋洋地說:「放任一只從我們手裡溜走的耗子來到這裡已經是我們容忍的極限了——更何況他在上一層從我們手裡拿走鑰匙時的態度並不禮貌。」

  「得了吧,兄弟!」波特嗤笑,「你居然想在一個下等人身上找禮貌,這無異於在爛泥坑裡挖珍珠呢。」

  斯內普面色陰沉,他迅捷地朝波特射了一道昏迷咒,被後者用盔甲護身擋了下來,緊跟著喊了一句「統統石化」,斯內普閃身避過,無聲念了倒掛金鐘,依舊被早有准備的波特以盔甲護身擋下。

  波特手有依仗,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向貓戲老鼠一樣對斯內普施展著石化咒和火焰咒,斯內普左支右絀,只能不斷躲避。

  而布萊克也輕松地用石化咒擊敗了安妮塔。

  他剝奪了她的咒語。

  「這是什麼奇怪的咒語?」布萊克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然後輕蔑地晃了晃。

  他轉向卡羅爾,彬彬有禮地說:「放心,小姐,我們只想淘汰你的兩位隊友。你也聽到了,在霍格沃茨角鬥場中,只需要最優秀的人才。我想你應該明智地放棄與垃圾同流合污,加入到我們的隊伍裡來,這樣,最終優勝者的十個名額,我們就提前占據了一半。」

  他看著面色冰冷的卡羅爾,莞爾一笑:「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但你也只能遺憾地止步於此了。」

  卡羅爾目光沉沉地看著身形漸漸不穩的斯內普,又看了看面色蒼白的安妮塔,她被剝奪了自己咒語,等復制咒語的時效一過,她就會被立刻淘汰。

  雖然不知道在現實裡掠奪者們會不會做出這麼卑鄙的行徑,但在夢裡,他們已經成功惡心到了卡羅爾。

  卡羅爾的情緒很穩定。

  她平靜地抬起手,盧平注意到她的動作,戒備地展開防衛,卻見她魔杖沒有對准他,而是對自己用了個漂浮咒。

  盧平怔了怔,還沒來得及反應,懸浮在半空中的卡羅爾如同一支射出的箭,快速地向他飛去。他連忙揮動魔杖,可是卡羅爾的衝鋒猛烈而又靈活,他發出的咒語沒有一個能擊中她。

  盧平轉而後退,並為自己施加護身咒,就在這時,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大叢大叢的鮮花,無數花朵紛紛揚揚地落下,沒有攻擊性,卻遮蓋了他的視線。

  「蘭花盛開?」布萊克不敢置信地叫了起來。

  「剛從我們身上復制過去的。」圍觀的隊伍小聲說。

  貢獻了這條咒語的人也喃喃自語:「還以為是個沒用的咒語,沒想到還能這樣用。」

  他們的議論沒有影響到盧平,就在他轉動著脖子尋找卡羅爾的蹤影時,一根冷冰冰的魔杖悄然無息地抵在了他的後頸。

  一朵蝴蝶蘭擦著他的鼻尖落下。

  耳邊響起一道不帶感情的低語:「昏昏倒地。」

  盧平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卡羅爾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最開始復制的倒掛金鐘已經消失了,神鋒無影大概還有半分鐘。

  她剝奪了盧平的咒語。

  是盔甲護身。

  「發起決鬥。」卡羅爾毫不拖延地轉向安妮塔,然後快速說,「我認輸。剝奪我的咒語。」

  安妮塔沉默了一會,「不能剝奪你剝奪過來的咒語。」

  「那就剝奪我的。」卡羅爾斬釘截鐵道。

  安妮塔沒有立刻執行,而在這時,另一邊的斯內普摔在了地上,瞥見旁邊情況的波特冷笑了一聲,「大方的小姐,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多余的咒語可以剝奪給另一個隊友呢?」

  他對著斯內普施咒:「統統石……」

  「神鋒無影!」

  沒有任何光效和聲效,無形的力量擊碎了波特身上的盔甲護身,他像被數把看不見的利刃同時劃過,皮膚割裂,血肉綻開,整個人像是被捏碎的番茄一樣迸射出大量鮮血。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匍匐在地上的斯內普,捂著自己的傷口,像融化的蠟燭一樣緩緩的滑躺在地上。

  斯內普慢吞吞地爬了起來,用袖子粗魯地擦掉了嘴角流下來的血,臉上流露出深刻的厭惡和憎恨。

  他用掉冰渣的聲音說:「剝奪。」

  「你!」

  布萊克目眥欲裂,他舉起魔杖想對斯內普發起決鬥,卻有三把魔杖同時對准了他。

  斯內普擠出一個冰冷扭曲的笑容,蛇一般地輕嘶:「比起對付我,你最好趕緊去找一找解咒,普通的愈合咒可救不了你的好兄弟。再多耽擱一會,你就要和他在地獄裡碰面了。」

  布萊克和盧平跑過去抱起了波特,布萊克用仇恨的目光盯著斯內普,對卡羅爾哈哈大笑:「瞧著吧,有一個熟練使用黑魔法的隊友,你們得小心你們的下場!」

  卡羅爾不為所動,平靜地說:「放心,肯定要比你們那個喝了毒藥,泡了冷水,到現在還沒有露面的隊友強。」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的規則稍微改動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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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月輪花

  ◎怎麼會有死亡呢?◎

  掠奪者趾高氣揚地跳出來,又灰溜溜地敗走。

  卡羅爾沒當回事,壓著安妮塔剝奪了自己的漂浮咒,然後按照之前的計劃繼續找人復制咒語,很快就憑借自己的「熱情友好」再次找到了合作伙伴。

  為了防止再有意外,卡羅爾讓安妮塔先復制的第十條,看著她開始騰空後示意斯內普去復制,但斯內普這次強硬地拒絕了她的安排。

  「收斂一下你高尚無私、無處揮灑的犧牲和奉獻欲望,你想當基督,我可不想當門徒。」在擊敗波特後,他糟糕的情緒遲遲沒有恢復過來,語氣尖銳又暴躁,「管好自己,少替別人操心!」

  又開始口不擇言了。

  卡羅爾看著完全處於應激狀態下的斯內普,忽然想起了自家那只野生貓頭鷹伊洛拉,每次幾天不回家,它就會氣得羽毛炸開,追著她又啄又打。

  她當然不會生氣,因為她知道它只是太想念她了。

  所以她現在也不會生氣,她知道斯內普只是在驚慌和害怕,或許還有些自責。

  由於自己的特殊能力,卡羅爾研究過很多心理與夢境相關的書籍,她知道很多從來沒被溫柔對待過的人會變得格外的敏感,從小到大的創傷強化了他們在負面情緒上的感受,那些在旁人看來微小的事情,可以輕易刺激他們觸發自己的保護機制,使他們爆發出強烈的攻擊性。

  他當下所發泄的情緒,不僅僅是針對掠奪者,而是他一直以來在暴力傷害中積攢的所有憤怒和恐慌的總和。他每一次受到傷害,都會在潛意識中撕裂所有看似早已愈合的傷口。

  然而即便如此,處於崩潰狀態下的斯內普所表現出來的,也只不過是把自己變得更加面目可憎,借此推開身邊的人,獲得可以讓他躲藏和自我修復的安全距離。

  事實上,更多的人會轉而對弱小的人施暴來滿足自己的安全感。

  他在失控中也在盡力地控制著自己。卡羅爾覺得,這對一個沒有機會學習如何善待別人的人來說,已經足夠了不起了。

  面對煩躁不安的斯內普,卡羅爾沒有試圖去溫柔地寬慰他。

  她心平氣和地說:「我確實習慣當走在最後的那個人,這是我的性格,有時難免會給人自以為是的感覺。如果這讓你感到了壓力,我對你道歉。我知道你說那些話是因為我的漂浮咒給了安妮塔,我的處境比你更不安全,所以才想讓我先走。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感謝你的心意,不過你不恰當的說話方式和激烈的語氣還是會讓我稍微有些不太好受。我會忘記它們,當然如果你能在冷靜下來後和我道歉,我想我會忘得更快一點。」

  斯內普怔住。

  他其實怒火未平,想要繼續遷怒地說「你在自說自話什麼?」、「你以為你對我很了解嗎?」,可是在脫口之前,他竟然把這些話咽回去了。

  他看到面前漂亮得很有距離感的女孩衝他露出溫和的微笑,用仿佛永遠都不會被動搖的冷靜聲音說:「那我先上去了。希望你能用這點時間消化一下自己的情緒——我知道這很難,但如果把失控的情緒當成阻擋你前行的怪獸,既然你能如此天才地發明出神鋒無影重傷你的敵人,我相信你自然也能找到完美的方法擊敗它。」

  聽到「神鋒無影」,斯內普下意識地捏緊了魔杖。

  卡羅爾微微頷首,「再見,西弗勒斯。我在上面等你。」

  她復制了咒語,在斯內普目光復雜的注視中向上升去。

  第五層除了安妮塔,還有零散幾個人已經站在了上面。

  第四層有三百多個人,卡羅爾估計能到達這一層的人應該在兩百左右。但最後一層只需要十個獲勝者,那麼這層應該會增加難度把他們的人數砍掉一半以上。

  這一關大概是不太好過的。

  安妮塔看到卡羅爾只是微微點頭示意,既沒有問她怎麼這麼慢,也沒有問斯內普的情況,顯得非常寡言鮮語。

  卡羅爾沒有對自己的隊友厚此薄彼,關切地問:「剛剛有沒有哪裡受傷?需要治療嗎?」

  安妮塔搖頭。

  拋開符合正常人際交往慣例的社交辭令,卡羅爾其實不太擅長、也並不喜歡主動和人拉近距離,見安妮塔似乎沒有交談的興趣,她便愉快地閉上了嘴巴。

  安妮塔卻冷不丁冒了句話:「布萊克的那句話也不無道理。」

  卡羅爾望了她一眼,「哪句?」

  「他熟練使用黑魔法。」

  「嗯。」

  「你也猜到神鋒無影是他發明的了。」

  「這不難看出來。」

  「你不對此感到擔心嗎?」安妮塔輕聲說,「他幾乎殺了一個人——不知道布萊克能不能僥幸把波特救回來。但很明顯,他確實是抱著這個意圖發明出來的咒語,並且在剛剛抱著同樣的意圖使用了它。」

  卡羅爾微微沉吟,然後用不怎麼當回事的口吻說:「我知道,但這沒什麼。」

  「你說——沒什麼?」安妮塔稍稍提高了音量。

  「至少在這兒,我覺得這沒什麼。」

  卡羅爾的目光掃過陰森森的看台上影影綽綽的觀眾,掃過場上面露戒備和敵意的選手,最後仰頭盯著穹頂上的那一點忽明忽暗的光——她快要夠著它了。

  「在這個地方,不管他是對誰心懷怨懟,對誰恨之入骨,不管他是否真的想要把誰折磨千百遍,用最殘酷的方式置人於死地,都沒關系。因為——這只是霍格沃茨角鬥場。」

  這只是一個夢。

  卡羅爾淡淡地說:「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能判定他有罪。」

  就算這個夢折射著斯內普的潛意識又怎麼樣,他在夢裡對某些人有多麼刻毒的惡意,多麼不堪地醜化他們,貶低他們,哪怕是把他們都剁成肉醬夾餡餅吃,也只能代表他對他們實在恨得透頂。

  但在現實裡,至少卡羅爾沒有接收過一個被神鋒無影傷害的患者。

  安妮塔語氣尖銳地說:「你的意思是,在不受法律約束和道德譴責的地方,就算一個人再齷齪,再陰暗,就算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發自內心,就算一旦有機會他一定會把所有惡性付諸於實踐,只要他在脫離這個地方後偽裝得足夠正派,都是可以寬容的?」

  卡羅爾沒有跟著她的步調走,冷靜地說:「你的假設是不成立的。角鬥場只可能存在於這,你不能用一個虛擬的推論來定性一個現實的人。能為現實的人定論好壞的,只有現實發生的事。」

  頓了頓,她本來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改口道:「我不是說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但它們最多只構成了一部分的他,一個切面的瑕疵並不意味著整顆寶石都將黯淡無光。聖人存在於神話,我們都只是搖擺於現實光影中的普通人。」

  「寶石?」安妮塔表情扭曲了一瞬,用近乎驚詫,又帶著點好笑,但更多的是嫌惡的口吻重復這個詞,像在嗤笑卡羅爾用了一個多麼蹩腳的比喻。

  隱含機鋒的對話在這稍稍停了一會。

  安妮塔靜靜地看著卡羅爾,聲音突然低沉下來。

  她遲緩地問:「你是卡羅爾·弗洛加特?」

  卡羅爾回望著她,並沒有對這個突兀的問題感到奇怪,反而早有預料般地從容回答:「我是。」

  「你是安妮塔·艾瑟爾嗎?」她輕巧地把問題拋了回去。

  安妮塔面無表情。

  腳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顫動,空氣變得凝滯,浸透著淡淡寒意。四面看台上的無數目光仿佛化為了實質,橫縱交錯成細密的蛛網,將站在場地中央的卡羅爾牢牢捕獲。

  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難。

  安妮塔微微轉過頭,說:「他來了。」

  緊迫的氣氛像是卡羅爾的錯覺,隨著斯內普漸漸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而散去。

  斯內普在卡羅爾身邊站定,卡羅爾若無其事地衝他笑了笑,後者僵硬地點了下頭。

  三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每個人似乎都在神游,但每個人都在想著不同的事。

  斯內普抬眼又垂下,反復數次後,他瞥了下安妮塔,遲疑了一會,身體微微側向卡羅爾。

  「抱歉。」他用很小的聲音說,語速很快,並不是因為他想含糊其辭,只是由於緊張和窘迫而顯得有些氣短,「——為我剛才的話。」

  卡羅爾暗自忍笑,像對接頭暗號,也小小聲地說:「我接受。」

  斯內普的嘴角松弛下來,出現了若隱若現的紋路。

  這點小小的放松使他身上終於有了些微這個年紀該有的少年氣。

  然而輕松的氛圍在這個險惡的環境裡只能短暫存在一會,幽幽響在耳邊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立刻緊繃了起來。

  「孩子們,你們好。」擁有溫和嗓音的女人輕柔地說,語氣充滿了憐憫和慈愛,「看到你們我真的很高興。我不喜歡任何形式的暴力爭鬥,也不喜歡在我的視線裡出現可怕的流血和死亡。我一直希望選拔人才的方式能更和平一些,明明可以用更簡單的手段解決問題,為什麼總要將事情變得復雜化呢?」

  波莫納·斯普勞特,一位樂觀而富有同情心的樸實女巫,長期與植物打交道讓她的心思簡單直白,喜惡十分鮮明。

  看起來終於出現了一位對他們態度友好的主持人,很多人的表情變化顯示著他們對這一層的比賽有了好的期待。

  卡羅爾卻提起了心。

  倒不是對斯普勞特有什麼偏見,主要是她不太相信在這個把一切現實陰影都放大的夢境裡,看起來平等地討厭每個人的斯內普會對斯普勞特沒有偏見。

  斯普勞特含笑說:「我的要求很簡單,我種了一些月輪花,已經到了收獲的時候了,只要誰能替我摘一朵回來,就算你過關。」

  果然。

  卡羅爾平靜地想。

  她就知道斯內普是不會輕易放過別人以及他自己的。

  月輪花,一種盛開時非常艷麗的花朵,會散發出迷人的芳香,吸引著人和動物的靠近。它的藥用價值也很高,花瓣是各種高級□□、高級鎮定劑的主藥材,莖葉則可以制作成能腐蝕鋼鐵石頭的強烈腐蝕藥劑。

  然而,美麗的事物總是攜帶著危險的。

  月輪花的香味會使聞到的人產生幻覺,一旦靠近觸碰到它的花瓣,它蜷縮的枝葉就會立刻像西部牛仔扔出去的套圈一樣,把人牢牢的捆縛住,然後分泌出具有腐蝕性的液體,把人慢慢地消化吸收掉。

  在這個過程中,它的獵物始終都會陷在自己的幻覺中,不會感到任何痛苦,自然也不會掙扎,而是無知無覺地腐爛,成為它的養料。

  場上陷入死寂。

  有人小聲問:「不是說……不喜歡看到流血和死亡嗎?」

  「怎麼會有死亡呢?」斯普勞特雖然上了年紀,說話時的語氣卻帶著天真,「那是生命的另一種形式啊。」

  卡羅爾:「……」

  雖然稍微往奇怪的方向歪曲了一些,但這種思維方式也確實帶著斯普勞特的風格。

  斯普勞特愉快道:「而且我說的是不喜歡它們出現在我的視線裡,只要我看不到不就好了。」

  卡羅爾心裡生出不妙的預感,她開口問:「月輪花種在哪?」

  「當然是在地上。」

  所有人不由地低頭。

  每升上一層後,他們的腳下都會被徹底的黑暗給吞沒,但此時地板變得透明,底下看台周邊的光又一圈一圈的亮了起來,裡面沒有了觀眾,取代他們的是一個個毫無生氣的稻草人。在目光所及的盡頭,他們最開始進行角鬥的地方,肉眼看著像是鋪上了一層色彩鮮艷的織花地毯,但這只是距離太遠的視覺欺騙,真正遮蓋了整個地面的是月輪花。

  現實裡的月輪花要是也那麼好種就好了。

  卡羅爾忍不住有些眼饞。

  聖芒戈每次采購花瓣的成本還是挺高昂的。

  斯普勞特溫柔催促:「去吧,孩子們。切記不要損傷了珍貴的花朵,不然我可是要生氣的。」

  去?

  怎麼去?

  眾人試探著走到場地的邊緣,發現這層的地面並沒有與四周的牆壁相連,而是一圈沒有阻隔的空隙。

  難道要跳下去?

  在第三層的時候,他們距離地面的高度大概還是兩百英尺,但來到第五層後,他們的高度將近有五百英尺,真跳下去月輪花肯定會感謝選手為它們省了消化分解的功夫,直接從人體變成了散碎的肥料。

  那要怎麼下去?

  卡羅爾晃了晃魔杖,感嘆:「果然所有咒語的起源是漂浮咒。」

  斯內普皺眉:「這個高度,要持續精准操控漂浮咒才能保證安全落地。」

  「恐怕難度不僅在於此。」

  斯內普順著卡羅爾的目光看向環形看台裡豎著的稻草人,明明沒有五官,它們卻好像在陰沉沉地窺視著每個人。

  卡羅爾嘆氣:「我們不是花圃的主人,而是被驅趕的鳥雀。」

  話不多說,卡羅爾揮動魔杖割了幾片外套上布料,折疊了幾層後當作簡易的防護面罩纏住了自己的口鼻,跟著嚴嚴實實地裹住了手。

  她看了眼安妮塔,問:「你是等在這裡還是跟我們一起下去?我可以多摘一朵給你。」

  安妮塔語氣淡淡:「我也下去。」

  卡羅爾看向斯內普,後者露出了「你敢對我問這個問題我就把你一腳踹下去」的猙獰表情。

  她輕笑,甩了甩魔杖,「那就走吧。」

  三人同時一躍而下。

  施展漂浮咒後是可以用魔杖操控懸浮物體的重力和方向的,但這屬於大部分巫師不會特意練習的精細操作,而且操控自己要比操控物體難得多。

  幸而他們三個人對於這項技巧並不生疏,都能做到一邊不急不緩地向下落,一邊靈活地躲避從看台上射出來的咒語。

  最不容易的其實是小心頭頂——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選手被上面掉下來的人砸中,兩個人尖叫著一起墜落。

  怪倒霉的。

  ——斯內普想砸死的其實是掠奪者吧。

  約莫花了五分鐘,三個人終於輕飄飄地落地了。

  他們小心地挑選了相隔有些距離的幾處狹窄空地,以免踩到枝葉驚動了月輪花。

  月輪花的枝干很長,連帶花株,足有將近七十英寸,卡羅爾一落下來,眼前就被密密麻麻仿佛繩索纏繞在一起的綠色藤蔓擋住,看不見斯內普和安妮塔的身影。

  她用很輕的力道小心地呼吸,以免不小心吸入月輪花的香氣。

  她仔細觀察了一會,選中了一株周圍最開闊的月輪花,一點一點地緩步靠近它,然後揮動魔杖,精准釋放了一個切割咒,避開所有的莖葉,用手輕輕接住了掉下來的花朵。花朵上有著半彎的紋路,正像一輪彎月。

  心裡輕吁了口氣,卡羅爾用布片變形了個簡易的匣子,把花裝了進去,隨即捧著匣子准備去找另外兩個人。

  她抬腳小心翼翼地繞過一片花叢,不料另一面剛好也轉過來一個人,差點和她相撞。兩人都急忙後退了一步。

  卡羅爾抬頭,對面的人也蒙著半張臉,

  可她依舊認出了那人。

  像是直覺,又像是本能。

  她幾乎握不住手裡的匣子。

  「雷古勒斯!」

  帶著恍惚的輕顫,將近十八年不曾喚起的名字被她脫口而出。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在文案上標注,但是我真的萬分討厭劇透,只要標注了必然會劇透,一劇透我就半點都不想寫了。

  可我又擔心觸到某些人的雷點,又挨罵。

  就算擔心,我還是堅持寫了——

  是的,斯內普的白月光是莉莉,卡羅爾的意難平是雷古勒斯。

  一人有一個心結,這才叫公平嘛,對不對?

  當然他們的余生最愛肯定都是彼此啦,不過在遇到對方之前,他們也都是有自己故事的人。

  再說,在我的所有HP同人裡,必須都是姓布萊克的做男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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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的名字

  ◎我們總在失去重要的事物◎

  「……我希望你還是再認真考慮一下,弗洛加特小姐。」

  巨大的辦公桌後,有著一頭銀白色頭發的老人輕輕眨動著藍色的眼睛,看起來既有著年老者的睿智,又有著年輕人的活力。

  卡羅爾沒有看他,低頭盯著自己面前擺的那盤水果硬糖。這顯得有些不太禮貌,但鄧布利多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和力量感了,她討厭那種仿佛被無形的手暗暗推動的感覺。

  ——哪怕是好意的。

  她不悅地說:「不要覺得每個小孩都是莽撞和衝動的,校長先生,我做的每個決定都經過了慎重的思考,我說的每句話都精准地傳達了我的意志——我申請退學。如果這份申請一定要得到批准,那我就不申請了,我會自己離開。」

  鄧布利多笑著說:「你覺得我在輕視你決斷的能力嗎?那你冤枉我了,弗洛加特小姐。我也想說,不要覺得每個大人都是傲慢的。沒有人生下來就個九十三歲的老頭子,我也曾在搖籃裡躺過,在長輩面前抗爭過,我清楚感受到了你此刻不可動搖的決心,接收到了你傳達過來的堅定意志。」

  「那你還要勸我什麼呢?」卡羅爾有些不耐煩了,「履行作為校長的職責?恕我直言,在我看來你在這方面向來不怎麼盡心,大可不必把難得的敬業浪費在我身上。」

  這是她第二次來校長辦公室,她不想再來第三次了。

  「因為你還沒有九十三歲過。」鄧布利多完全沒有被她激烈的言辭惹惱,仍舊溫和地說,「弗洛加特小姐,我知道你和別的孩子不一樣。雖然年紀小,但你早就習慣了為自己的人生做主,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這是很多成年人都糊塗的事呢。我當然不會斷定說你將來一定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但我只想以我的經歷給你當個參照。」

  頓了頓,他說:「我曾無數次在回望過去的時候,看著在分岔路口一往無前的自己,心裡淡淡地失落著——會不會那時候換條路走會有更好的結果呢?我不後悔過去所做的選擇,但對選擇帶來的結果,我會遺憾,會悲傷。」

  鏡片後的藍眼睛裡漾著溫柔的光,鄧布利多輕聲說:「我只是不想因為今天簡單地答應了你,就再多一件將來會令我悲傷的事。」

  卡羅爾的心被軟軟地戳中了。

  她擅長以暴制暴,卻不怎麼擅長抵御柔軟。

  寬敞的辦公室裡被充滿了溫情的沉默主宰了片刻,卡羅爾終究還是松動了些許心房。

  她低低地說:「抱歉,鄧布利多先生。我只是……找不到再留在這兒的意義了。我不喜歡這裡,我的……我僅剩的,也是最重要的親人已經永遠離開了我,我本來是為了學到能讓她健康長壽的魔法才忍痛和她分別的,可現在看來,我還不如留在她身邊多陪伴她幾年。」

  卡羅爾咬唇。

  這是不是就是鄧布利多說的「會遺憾,會悲傷」呢?

  鄧布利多用和緩的聲音說:「據我所知,你是在三歲父母去世後被你的姨婆接去撫養的。」

  「……是的。」

  「三歲雖然聽起來十分幼小,但不管多麼小的孩子,驟然失去父母應該也會感到世界崩塌,十分絕望的吧。」

  「嗯。」

  「當時的你,是否能預料到,你今後的人生還會出現像你姨婆那樣對你至關重要的人呢?」

  「……」

  鄧布利多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卡羅爾抬頭,似乎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黯淡。

  這位老人像在勸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說:「我們總在失去重要的事物,而將眼前的東西看得那樣輕忽,結果等再次失去,又感到痛徹心扉。弗洛加特小姐,你的人生還那樣廣闊,廣闊得令我感到羨慕。只要你還在人生的路上繼續往下走,你就總會遇到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千萬不要以這般抗拒的心態,草率地否定它們對於你的重大意義啊。」

  鄧布利多的聲音縈繞在卡羅爾的耳畔,直到離開校長辦公室,她還是有些恍惚。她渾渾噩噩,漫無目的地在城堡裡面走著。現在是上課時間,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畫像們安靜地打著瞌睡,偶爾有人抬眼掃她,又不感興趣地壓了壓頭上的帽檐。

  卡羅爾想不起來她這節課是什麼,四年級開學後她根本沒看發下來的課表,她來學校只是為了拿一些宿舍裡的東西,然後退學離開。結果鄧布利多兩次拒絕了她。

  剛剛他說等她第三次去找他的時候,他會同意的。

  她什麼時候去?明天?後天?

  卡羅爾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城堡。

  她像個幽魂一樣東飄西蕩,沿著黑湖一路走,最後來到了快和禁林接壤的地方。她沒有再往裡深入,以前她總對這裡面有著旺盛的好奇心,可她現在覺得心裡空得像干涸季的湖床,上面覆蓋著厚厚的一層鹽殼,這片廣袤幽深的樹林和湖床邊因為缺水而稀稀拉拉的灌木叢也沒什麼兩樣。

  她習慣性地在一棵高大的櫟樹下駐足,然後像只靈巧的松鼠,動作輕盈地爬上了樹冠,在一根粗壯的枝丫上坐了下來,將整個身體縮進了繁茂的樹葉中。

  從小,只要阿莎麗姨婆一掐腰大吼她的名字,卡羅爾就會從二樓自己的房間窗戶裡跳出去,她們家的院子裡有一棵比阿莎麗姨婆年紀還大的櫟樹,一小片樹冠正挨著她的窗戶,她五歲就能從窗台輕松地跳到那根樹干上。

  跟著樓梯上就會響起噔噔噔的沉重踏步聲,矮胖的阿莎麗姨婆會拿著擀面杖衝到窗邊對她憤怒揮舞。

  「老約翰說你昨晚又偷偷溜進電影院了是不是?我上次說過了,再有一次我要打斷你的腿!給我下來!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人把這棵樹砍了打個大衣櫃!」

  小鎮裡的破舊電影院白天是沒多少人去的,但晚上就很熱鬧,都是一些情侶和夫妻,放的也是家長指導級以上的電影。卡羅爾經常趁著阿莎麗姨婆睡著後偷偷摸摸地溜進電影院,看看小孩子不能看的到底在講什麼。小鎮上都是熟人,總有那麼幾次,她會被多管閑事的人揪著趕出來。

  卡羅爾劈腿跨坐在樹干上,笑嘻嘻地晃著腿,衝扒著窗戶的老太太做鬼臉。

  她作怪道:「好姨婆,順便再給我做個梯子吧。」

  她很是知道怎麼氣人的。

  「有本事別下來吃飯!」老太太氣衝衝地走了。

  卡羅爾躺在樹冠裡,一點都不害怕。哪怕是餓著肚子直到星光從樹葉縫隙裡掉到她的臉上,她也會悠哉悠哉地等著那聲熟悉的「滾下來吃飯!」從房子裡面響起。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再也聽不到這樣的吼聲。

  怔怔地盯著遠處的湖水出了好一會神,一只鳥從湖上掠過驚醒了卡羅爾。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老舊的木質口琴,拿在手裡細細摩挲。

  三歲時,她的父親因公殉職,母親悲傷病故,她從愛爾蘭被阿莎麗姨婆接回倫敦的鄉下小鎮。那時她每夜每夜地哭著不睡覺,為了哄她,阿莎麗姨婆就給她買了這把口琴。每次她一哭,阿莎麗姨婆就會吹一些鄉村小調轉移她的注意力。十年下來,琴身已經磨損得很嚴重了,還有些暗沉發黑,到處都是她不當心留下的磕碰印記。

  她怎麼又會料想到,有一天她會再也聽不到有人給她吹口琴呢?

  巨大的孤獨感籠罩了卡羅爾,眼前的湖水是那樣的開闊,禁林無邊無際地延伸到視野盡頭,這個天地是如此的浩大,可她卻是如此的孤獨。

  她把口琴碰到唇邊,輕輕地送氣,悠揚舒緩的琴音在樹冠中流淌開來。

  縱然游遍美麗的宮殿享盡富貴榮華

  但是無論我在哪裡都懷戀我的家

  好像天上降臨的聲音向我親切召喚

  我走遍海角天涯總想念我的家

  我的家可愛的家

  「好聽嗎,小哭包?」

  阿莎麗姨婆放下口琴,在回憶裡對她溫暖地笑。

  我想念你,阿莎麗。

  我想念你們,爸爸媽媽。

  口琴的顫音裡漸漸混合進哽咽泣音,從舉辦葬禮到今天一直壓在眼底的眼淚終於奔湧而出,把斷斷續續的琴聲都浸得濕漉漉的。卡羅爾再也吹不下去,放下口琴把臉埋進手裡,哭得整棵樹仿佛都在風中跟著她簌簌發抖。

  卡羅爾哭了很久。

  然而哭得再久也總要停下的。

  卡羅爾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子狠狠地擦臉,感到被淚水灼痛的臉經過粗魯地擦拭變得發紅發燙才停下來。

  她抬起頭,心中彌漫的悲傷瞬間被驚嚇代替。

  「啊!」卡羅爾驚叫一聲,差點沒坐穩從樹上摔下來。

  一只手臂從旁邊伸過來扶住了她。

  「抱歉。」騎著飛天掃帚懸停在她身邊的男生連忙道歉,「我沒想要嚇你。」

  卡羅爾揮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那你想干什麼?」

  她的表情凶巴巴的,可哭啞了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半點威懾力都沒有。這讓她的表情更加凶惡起來。

  身材瘦長,相貌俊秀的男生尷尬地攤開另一只手,一方手帕不知道被攥了多久,皺巴巴得像鹹菜干。

  他迅速把手帕塞回口袋裡,干巴巴地說:「就是——訓練的時候鬼飛球被打飛了,我追過來剛好看到……」

  卡羅爾瞥到他訓練服上的蛇形標志,冷冷地說:「你的好意錯付了,我是格蘭芬多。」

  她以為對面的男生會露出嫌惡的表情趕緊離開,沒想到他笑了一下,說:「我知道。」

  卡羅爾狐疑地看著他。

  他語氣輕松地說:「上學期放假前,我看到你把西裡斯他們吊起來了。」頓了頓,他的笑意變得更多了,「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卡羅爾盯著他的臉,漸漸覺得有幾分眼熟。

  「你是——」

  目光從她通紅的鼻尖上一掠而過,他含笑說:「我是雷古勒斯·布萊克。」

  是西裡斯·布萊克的兄弟?

  卡羅爾微微皺眉,說:「所以?作為一個分到斯萊特林的布萊克,你現在是想和一個格蘭芬多的『泥巴種』交換姓名嗎?」

  她滿不在乎吐出的那個詞讓雷古勒斯露出了幾分吃驚的神色。

  卡羅爾瞪著被淚水洗過的紅腫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雷古勒斯操控著掃帚轉了個方向。

  終於要走了。

  卡羅爾不屑地在心裡輕嗤一聲。

  「不用交換。」他偏頭輕聲說,「我知道你的名字,卡羅爾·弗洛加特。」

  最後看了她一眼,雷古勒斯微微抬高掃帚,向著球場飛去。

  卡羅爾盯著那道越飛越遠的身影,心裡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布萊克家的人該不會都是神經病吧?

  聽說都是近親結婚,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卡羅爾皺了皺鼻子,悲傷的情緒被打了個岔,現在已經沒有那麼沉得讓她喘不上來氣了,而是像陰雲一樣飄散在她的身體裡,讓她心口悶悶的發堵。

  她望向遠處,橘紅色的霞光鋪在黑湖的水面上,波光溫暖而閃亮。放學後的霍格沃茨又喧鬧起來了,尖叫和笑聲震得群鳥都飛出了林子。

  該去吃飯了。

  就算沒有人再喊她了,肚子餓了她也是要吃飯的。

  卡羅爾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把口琴塞回了口袋裡,然後揮動魔杖施展漂浮咒,輕飄飄地從樹上落地。

  她向著城堡的方向慢慢走去。

  「卡羅爾。」

  似乎有人在背後輕聲喊她。

  卡羅爾茫然回頭,沒有看到人,手腕卻被輕輕扯了下。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湖水和櫟樹都像霧氣一樣漸漸消散了。她看到戴著面罩的雷古勒斯低頭看她,目光焦急。

  「你怎麼了?」他小聲問。

  卡羅爾轉頭,艷麗得有些晃眼的月輪花擠擠挨挨地環繞著他們,清幽的香氣穿透了幾層布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她的鼻尖。

  她恍悟。她剛剛不小心進入幻覺了。

  那身邊這個呢?

  卡羅爾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只手和幻覺裡抓著手帕的手看起來一模一樣。

  他也是幻覺嗎?

  如果不是的話,斯內普怎麼會知道雷古勒斯和她是認識的?

  近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雷古勒斯放開卡羅爾的手,急促地低聲說:「你小心一點。」

  擔憂地望了她一眼,他腳步匆匆地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像是兩個偶遇的陌生人。

  卡羅爾回望著雷古勒斯的背影消失在花叢中,轉頭看向走過來的斯內普,和他身後的安妮塔。

  「好了嗎?」斯內普手裡也捧著個匣子。

  「好了。」卡羅爾簡潔道。

  「那走吧。」

  「嗯。」

  卡羅爾揮了揮魔杖,一邊浮空一邊在心裡思索著,斯內普又是怎麼知道,她和雷古勒斯故意在學校裡裝作不認識的?

  作者有話說:

  文裡吹的口琴曲是蘇格蘭民歌《可愛的家》,建議去喜馬拉雅上搜一下口琴獨奏,比鋼琴版本或者合唱版本更加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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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關系

  ◎我們應該是朋友了吧◎

  回去的路途並不平坦。

  有「聰明人」根本沒有冒險跳下去采摘,陰險地蹲在邊緣處等著搶奪回去的人手裡的月輪花。也有人不擅長漂浮咒,便讓隊友變出了長長的繩索系在腰上慢慢地吊下去,把隊友的月輪花也拿到後再讓隊友拽上來,結果快到時發現拽著繩子的已經不是隊友,自己成了送包裹的貓頭鷹。還有人沒有替隊友拿到足夠的月輪花,幾個剛剛還並肩作戰的親密朋友在上面大打出手。

  除了這些醜惡的景像,當然還有別的。

  有人受了重傷,幾個隊友相互扶持著把他背了上去——卡羅爾對此感到有些意外,掠奪者居然還能在斯內普的夢裡活著呢。有人被稻草人擊中墜落,他的隊友悲痛之下也跟著跳了下去——那是年輕時候的隆巴頓夫婦。還有人拿著兩朵月輪花,一邊往上飛一邊痛哭流涕——她的隊友顯然遭遇了不幸。

  現實中的人生百態,竟在這場荒誕而奇詭的夢裡濃縮成了一道模糊擁擠的剪影。

  從這裡似乎不難看出來,在陰沉、刻薄、不好相處的形像之下,斯內普其實是個心思非常細膩敏感的人,他的眼睛就像是相機的鏡頭,一直在沉默地捕捉著所有從他眼前掠過的畫面,並把它們一一存儲在了內心深處。

  他會不斷地思考、解讀、以及或偏頗或客觀地評判它們,而對於一些始終無法讓他自洽和釋懷的人事,則一點一點地堆積成了西西弗的巨石,在他心中反反復復地滾動又滑落。

  恍然間,卡羅爾有些明悟。

  手裡的月輪花在雙腳踩在第五層的地板上時消失了,剛剛自食其力升上來的三個人又開始了第五次的升空。

  越往上,每一層之間的距離越遠,看台上死氣沉沉的黑白面具隨之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近,幾乎快要能看清他們面具之下閃爍的目光。在底層看著像是閃耀星光的那點光亮,漸漸能看出來是從穹頂上吊下來的兩把金光璀璨的巨大寶座,寶座上籠罩著陰影,看不出是否有人坐在上面。

  卡羅爾忽然開口:「第六層了,這層贏了的話我們就可以前往最高的那一層了。」

  斯內普抬頭仰望,黝黑的瞳孔裡映照著金光,看上去仿佛他的眸光也變得熠熠生輝。

  卡羅爾說:「取得了第七層的勝利後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吧?」

  「是的。」斯內普的語氣有些向往和激動。

  「然後呢?」

  「嗯?」

  斯內普扭頭,卡羅爾看著他說:「離開這裡以後你想去哪?你想選擇什麼樣的身份、成為怎麼樣的人?你渴望過上什麼樣的生活?你有什麼目標和夢想?打算怎麼去實現?當再次遇到新的敵人,你是希望繼續孤身作戰還是有朋友陪伴?當你拼盡全力終於攀登上最高處,穹頂之外的世界是否會符合你的期待?如果不符合甚至完全顛覆了你的設想,你會不會覺得你至今的努力毫無意義?」

  一連串問題讓斯內普猝不及防地露出了茫然和畏縮的表情,他遲疑道:「我……這些我還沒想好。」

  卡羅爾轉向另一邊,「你呢?你准備好摘取從未獲得過的至高榮耀,並應對接下來那些與角鬥場裡完全不同的危機和挑戰嗎?也許你將面對一個更加凶險的新世界,相比起來,停留在這裡會更加安全也說不定。畢竟,這一層層艱難的關卡是你早已熟知了規則的,它們不會對你造成更嚴重的傷害了。」

  安妮塔沉默地望著卡羅爾。

  過了一會,她淡淡地說:「才第六層,你問這個太早了。而且你看起來毫不擔心,怎麼,難道你足夠的幸運和幸福,從來不曾對自己的人生感到失望和困惑嗎?」

  「並不是。」卡羅爾說,「雖然並不經常,但我偶爾也會對我的人生產生疑問,通常會是在周而復始和毫無變化的一天結束之後。我一直懷抱著一個很難實現的目標,這個目標非常艱巨,為了達成它不得不忍耐日復一日的貧瘠、枯燥和乏味,因此我也難免會思考這是否是我想要的人生,我的堅持是否具有意義。而且,當它最終真的實現的時候,我發現我所付出的似乎並沒有在其中起到什麼巨大作用,這更加劇了我對自己懷疑。」

  安妮塔安靜地聽著,說:「然後?」

  卡羅爾說:「然後我發現我並不是指望著『未來會如何』、『能否達到自己或別人的某種期待』、『我能改變什麼』這樣虛渺的預設而活著的。我的人生並不需要足夠有意義,每一天都過得值得我去努力。坦白說,我覺得光是做到『不要對生活感到麻木』這件看起來很輕易的事情,已經足夠對得起我自己了。」

  安妮塔不置可否:「聽起來你是個樂觀的體驗派。」

  卡羅爾爽快地承認了這一點:「人只要不對自己有太高的要求,都能過得很輕松。」

  安妮塔禮貌地發出疑問:「這是『理直氣壯地當個廢物』的另一種說法嗎?」

  卡羅爾沒忍住白了她一眼,糾正道:「不,我的意思是,不追求完美,但竭盡所能。」

  「精致漂亮的解釋。」安妮塔不鹹不淡地評價,「所以你能做到對任何挑戰都游刃有余,從容地向往著外面的世界?」

  卡羅爾的唇邊掠過一絲笑意,「老實說,我覺得這裡應該比外面的世界更加有趣,但不管這裡的關卡有再怎麼新奇的變化,人還是一成不變的人,而我更希望我的人生裡一直有新角色的加入——這會讓我的人生永遠新鮮,永遠保持活力。」

  哼笑一聲,安妮塔移開目光,說:「所以我們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你本身就已經足夠有活力了,就像一條溪流,哪怕沒有風,你也能自己流動,沒有什麼是能擋住你的。」

  卡羅爾有點意外她對自己的評價,想了想,問:「那你呢?」

  安妮塔平靜地說:「我是什麼不重要,弗洛加特小姐,那和你沒有關系。」

  卡羅爾盯了她兩秒,笑笑,看向斯內普:「西弗勒斯,至少我們倆是有關系的吧?」

  旁聽得很認真的斯內普愣了愣,不太確定:「什麼關系?」

  卡羅爾:「我們應該是朋友了吧,你覺得呢?」

  斯內普看了看卡羅爾,又看了看安妮塔,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仿佛是兩個吵架的人在讓他站隊。

  猶豫了一會,他還是選擇支持更熟悉的那一個:「我想……應該是的。」

  卡羅爾笑眯眯地拍了拍斯內普的肩膀,安妮塔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在威脅誰呢?

  斯內普不爽地瞪了回去。

  卡羅爾心裡哈哈大笑,面上還是裝作嚴肅,以免真的把某人激怒了。

  第六層的人終於到齊,卡羅爾數了一下,竟然只剩下了一百一十幾個人。不得不說,在霍格沃茨時也是這樣,笑得越溫柔的教授,掛起學生的科來下手越狠。

  不知道這一層的教授會是誰。

  卡羅爾算著還有哪幾個教授沒有出場過。然而等到聲音響起,她還是忍不住一怔。

  「女士們,先生們!」這是一道如戲劇般浮誇的聲音。

  「你們好。」這是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

  「瞧瞧你們醜陋的臉,為什麼要露出這麼愚蠢的表情?」這道聲音充滿了傲慢。

  「藏好心中的怯懦和野心,別心急,還不到展露它們的時候。」這道聲音聽上去很溫和。

  「抬頭看,勝利與榮耀似乎觸手可得。」這道聲音像是魔鬼的蠱惑。

  「哈哈哈,低頭吧,你們腳下其實是萬丈深淵!」這道聲音殘酷地撕開了真相。

  「請別害怕,孩子們,有時候死亡未必不是一個讓人幸福沉溺的美夢啊。」最後的聲音是那麼的娓娓動聽,像兒童時母親講的晚安故事。

  好家伙!

  七個黑魔法防御課的教授打包一起來了!

  這算什麼,一個都不能少?

  由於每位教授任職時間的短暫,他們給卡羅爾留下的印像都很稀薄,以至於她分辨不出哪道聲音對應的是哪位教授,甚至找不出哪兩位是在她入學前就亡故、病退或者辭職的。

  往好處想,起碼斯內普記得他們。

  他真是個好學生。

  卡羅爾都有些感動了。

  「雖然我們付出得十分少,但我們希望得到的足夠多。你們必須知道如何抵御最高明的黑魔法,哪怕你們沒有見過最高明的黑魔法。」

  七位在霍格沃茨漫長歷史中只留下匆匆一筆的教授齊聲開口,不同的聲調和語氣混合在一起,高高低低,急急緩緩,如同地獄奏鳴曲一樣刺耳,詭異得叫人心慌。

  「現在你們必須做出選擇,想要學黑魔法的左手舉起魔杖,我們將賜予那根魔杖殺死你心中最仇恨的人的力量。想要學習防御咒的右手舉起魔杖,我們將賜予那根魔杖能抵擋任何傷害的力量。來吧,讓我們看看,到底是憎恨殺死了愛,還是愛會戰勝憎恨。」

  是要分出兩個陣營來對抗?

  卡羅爾以為這是最後一層才會出現的局面,沒想到在這一層就來了。

  要怎麼選?

  她看向斯內普和安妮塔,他們都用慣用的右手拿著魔杖,盯著手裡的魔杖沉思著。周圍陸陸續續有人舉手,人群中也分不出舉左手和舉右手的哪個多一些。

  斯內普望著卡羅爾,謹慎地說:「你選哪一個?」

  卡羅爾歪了下頭:「你要和我選同樣的嗎?」

  斯內普沒有吭聲。

  卡羅爾笑了起來:「那就不用管我,選你想要選的。」

  斯內普飛快地瞄了她一眼,又抬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目光落到一處時定了定,卡羅爾看過去,果然,掠奪者已經全都舉起了右手。

  斯內普攥緊手裡的魔杖,像是下定了決心,飛快地把魔杖換到了左手,然後不允許自己反悔似地立刻高舉起了魔杖。他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脖子僵硬地一動不動。

  卡羅爾沒什麼反應地去看安妮塔,她不像斯內普糾結得那麼明顯,但也是遲遲沒能做出決定。

  「十。」

  「九。」

  「八。」

  七位教授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倒計時。

  安妮塔在倒數到八時就緩緩舉起了左手。

  卡羅爾緊跟著在倒數到七時舉起了右手。

  斯內普眼神一黯。

  在倒數到六時,卡羅爾舉起了左手。

  安妮塔:「……」

  斯內普:「?」

  斯內普震驚得瞳孔都在顫動,他脫口問:「你為什麼有兩根魔杖?」

  卡羅爾舉著雙手一臉坦然:「在第一層的時候搶的別人的。」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快速放下手,從袍子的內袋裡拿出兩根魔杖,往斯內普和安妮塔的右手裡一人塞了一根,隨即像是投降似地舉起雙手,並催促他們也把右手舉起來。

  倒數到一,三個人都以傻傻的姿勢舉手投降。

  卡羅爾這才來得及說:「哦,其實第一層看到地上有很多沒人拿的魔杖,我撿了好幾根。」

  她當時只是想著提前拿了別人的魔杖不就等於間接淘汰了好幾個人嗎?倒是沒想到能在這裡起到作用。

  說著她笑吟吟地問安妮塔:「你不是跟在我後面看到了嗎?」

  「……」安妮塔恍惚了一瞬,露出了些許一言難盡的神色。

  「三。」

  「二。」

  「一!」

  七位教授倒是沒管他們三人這樣算不算是作弊,用怪腔怪調的和聲說:「拿穩你們的魔杖,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話音落下,卡羅爾左手中的魔杖在杖尖冒出了瑩瑩綠光,右手的魔杖上則是灼灼紅光,斯內普和安妮塔也是同樣如此。

  人群裡,紅光和綠光星星點點的交錯著。光點從杖尖延伸出去,形成了一條條的光線,紅色的光線和綠色的光線分別在空中彙聚,凝成了紅色和綠色的兩個光團。紅色的像黎明時分的霞光,綠色的像深海中的水藻,它們彼此糾纏卻不相容,涇渭分明地對峙著。

  卡羅爾感到體內的魔力被手中的魔杖貪婪地吸取,輸送到了紅綠的光團中,供養著它們急劇地膨脹起來。漸漸地,紅光化為一只口吐火焰的獅子,綠光化為一條甩動長尾的毒蛇,它們在空中翻滾、撕咬、纏鬥,勢均力敵,不死不休,場面無聲卻令人驚心動魄。

  卡羅爾的額頭浸出冷汗。

  她的魔力被抽取得太厲害了,兩根魔戰像是要比誰能吞下更多魔力一樣,瘋狂地在她體內爭搶掠奪,並不顧忌她這個主人會受到什麼樣的傷害。余光瞟向旁邊,斯內普也臉色蒼白,抓著魔杖的指節失去了血色,力道大得裡面的骨頭幾乎快要刺穿皮膚。周圍的人看起來還能堅持,他們卻已經非常吃力了。

  安妮塔幽幽地說:「還是舍棄一根魔杖吧,這樣下去撐不了太久的。」

  卡羅爾勉強道:「我想我和你說過,我從來不喜歡遵從別人制定的規則。」

  她對著咬牙的斯內普擠出一個短促的微笑,「你不覺得嗎,西弗勒斯?在別人的規則裡贏了感覺,遠遠比不上跳出規則,但他們不得不承認你贏了的感覺。」

  安妮塔冷冷地說:「那他又為什麼要聽從你的指示?」

  斯內普額頭爆出青筋,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倆、都、閉、嘴!」

  空中蛇獅的搏鬥已經非常激烈,不時有血肉般的光點從上面落下來,漂亮的螢火落在人的身上卻仿佛灼熱的岩漿和冰冷的毒液,帶來強烈的痛感,不少人尖叫著松開了魔杖,然後沉重地倒在地上。

  斯內普也躲閃不及,手臂被一小團綠光擦過,他發出一聲壓在喉嚨裡的沉悶痛呼,腳一軟,單膝跪伏在了地上。衣服裹在他孱瘦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如同被人強行掰開的兩片貝殼,劇烈地顫抖著。

  卡羅爾跪坐在他旁邊,用自己的肩膀撐住他快要滑到地上的身體。她感受了一下自己體內快要被搜刮殆盡的魔力,知道斯內普的情況只會比她更糟糕。

  想了想,她將自己的拳頭抵在斯內普撐著地面的拳頭上,然後一點一點展開手指,連同魔杖,把他的拳頭包裹進了自己的掌心。兩道紅色光線和兩道綠色光線分別彙聚成了一股,從他們覆合著的手中射向天上。

  掌心的觸感和她在現實裡為了入夢而握住他的手時很像,都是堅硬的,冰冷的。不同的是一個還在抵抗,一個失去了生氣。

  「西弗勒斯。」卡羅爾抖著聲音小聲說,「我希望能和你一起離開這裡。」

  垂下來的發簾擋住了斯內普的眼睛,但她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她說:「我相信你不會屈服於荒誕的命運,哪怕它永遠對你不懷好意。」

  或許是沒有多余的力氣開口,斯內普沒有對卡羅爾的話做出回應。但透過晃動的發簾,卡羅爾看到那條細窄的下頜線死死地繃著,就像他雖然被壓迫得彎曲,但始終不曾折斷的脊背。

  蛇獅在空中發起了最後一擊,猛烈地撞在了一起,天上炸開炫目的光,連最頂端的那兩個寶座都模糊在了光圈裡。光屑像煙花一樣四散落下,地上還能動的人,包括看台上的觀眾,都紛紛奔逃躲避。

  斯內普動彈不了,出於治療師的職業精神,卡羅爾本能地挺起身,想要撲到他的身上替他遮擋,旁邊的安妮塔「嘖」了一聲,一手一個把他們兩拎開了。

  卡羅爾抬頭,蛇獅的殘軀在空中慢慢地消散,看不出它們誰勝誰負。

  七道聲音像是失望,又像是歡呼地感嘆道:「在這冰冷而又燃燒著的世界裡,只要人類沒有全部倒下,憎恨與愛便永遠爭鬥,不死不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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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將軍

  ◎現在我是你的皇後了◎

  直到三個人開始升空,最後的那句詠嘆依然若有若無地縈繞在卡羅爾的耳畔。

  很有道理的一句話。

  她在心裡點了下頭,然後把這句話拋到了腦後。

  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道理。

  說白了,道理就是依憑每個人的經歷來對自己眼中的世界下定義,也許某人的經歷足夠深刻,使得總結出來的道理如同法則一般精准描繪出大多數人身處的世界,但卡羅爾天性帶著點反叛,別人的道理對她來說就像指路的路標,她看到了是一回事,跟不跟著走是另一回事。她向來喜歡以自己的方式探索這個世界,也只信服自己的道理。

  卡羅爾瞥了眼微微出神的斯內普和表情越來越寡淡的安妮塔。

  在成為治療師之前,她最不耐煩聽別人講道理,也不愛跟別人講道理,那時候她堅定地認為只有拳頭才是最樸實同時也最普世的硬道理,嘴巴不能說服的人,拳頭雖然也不一定能說服,但至少可以讓對方閉嘴滾開。

  然而當她的魔杖多了治病救人這一項在世人眼裡看來非常崇高的職責後,她往日的野蠻作風就不太適合出現在神聖的辦公場所了。在新的環境裡,比起暴力鎮壓,對身心都很脆弱的病人運用語言的藝術進行安撫顯得更加行之有效。

  她學會了怎麼對不同的病人講道理。

  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變通的「道理」也是一劑適用於絕大多數人的良藥。

  那麼,斯內普需要的是什麼藥?

  卡羅爾陷入沉思。這個特殊的病人比她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都要棘手,她以前的治療手段似乎對他並不適用,她有些不太確定是不是要堅持自己構想好的方案。

  或者說,他真的需要她為他開藥嗎?

  前往最後一層的路途遲緩而漫長,結束思考都沒到達目的地的卡羅爾轉頭觀察。這次所有人都是一起晉級的,她數了一下,包括他們三個人在內,一共有三十八個人。其中自然還有掠奪者那四個人。

  以及雷古勒斯。

  他們的目光短暫相觸了一秒。

  卡羅爾率先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腳下終於停住,此時他們已近頂端,所站的地方大概只有霍格沃茨的禮堂那麼大。看台上的觀眾與他們齊平,面具下的眼睛裡透著強烈的惡意,仿佛隨時都會翻越欄杆衝進來把他們抓走。

  卡羅爾仰頭,兩座巨大而威嚴的金色寶座一左一右懸浮在頭頂三十多英尺處的空中,帶著威懾的氣勢沉重地壓在他們頭頂,像是某個用來衡量無形之物的天平的兩端。

  寶座的金光璀璨炫目,卡羅爾眯著眼睛,勉強透過華麗的光圈,看到寶座上分別坐著兩道虛影。虛影如同巨人般高大壯碩,一道是海上霧氣般的濃白,一道是夜幕最深處般的黢黑,他們都莊嚴高坐,輪廓浮動,面目模糊。不像人,也不像神,倒像是兩尊邪異的雕像,目光僵硬而冷漠地盯著下面的所有人。

  ……好想打碎他們。

  卡羅爾的手指在袖子裡微微彈動了一下。

  兩座雕像長時間地靜默著,場上的選手也都低著頭噤若寒蟬。卡羅爾沒有做出頭鳥,隨大流地低下頭,眼睛卻不安分地往四周轉來轉去。

  過了許久,像是雕像裡遺失的靈魂終於回歸,寶座之上的白影開口了:「孩子們,你們好。我很高興你們能來到這裡,這意味著你們都是經過重重考驗,被我得力的屬下們所認可的優秀人才。這一路並不是坦途,我能想像到你們走得格外艱難,但我同樣深知,你們所經歷的一切磨難都將成為你們的勛章,彰顯你們與眾不同的勇氣和能力,使你們成為更可愛更完美的人。」

  鄧布利多的聲音和藹得近乎悲天憫人,所有人在聽到他的話時都有種靈魂被滌蕩,精神得到振奮的感覺,他能對應上人們在心底裡最渴望的那片柔軟溫情——像父親,像老師,像無私的長者,像聖潔的神父。他代表著一種最正統的理念,最崇高的信仰,最完美無瑕的神——仿佛不皈依他的人就是墮落的惡徒。

  卡羅爾怔了怔,望向斯內普。他蒼白的臉上有惶恐,也有仰慕,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

  思索間黑影喝道:「抬起頭來!」

  這是一道沒有人能比他更冷酷的無情聲音。

  他嗓音柔滑,語調高亢,語氣森冷,說話時字詞之間粘連著,像是某種黏濕冰冷的軟體動物從他的喉嚨裡鑽出來,滑進了眾人的耳道裡,似乎想要霸道地讀取所有人的思想,引起一陣叫人悚然不快的戰栗。

  卡羅爾抬頭,感受到一道實質般的目光從身上狠狠刮過,帶著居高臨上的傲慢和不屑。

  黑影漫不經心地說:「剛剛那番隆重的誇耀看來是言過其實了,我倒是沒發現有半個符合期待的人。你們這些人在我眼裡只有三種,垃圾、可堪一用以及——」他陰冷地哼笑了一聲,「我可以寬容地讓你們自己挑選死法。」

  他就是伏地魔。

  卡羅爾直視著那道連光都難以穿透的陰影,心緒有些起伏。不過想到他現實裡已經成為了一具普通的屍體被燒成飛灰,她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了,湯姆。」鄧布利多包容地笑道,「別對一群小家伙太嚴苛。」

  伏地魔惡狠狠地咆哮:「不要命令我,阿不思!」

  他的聲音震蕩在整個空間中,所有人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呼吸滯悶,耳朵嗡嗡作響。

  鄧布利多毫不在意地含笑道:「放松點,湯姆,別耽誤了我們對他們的最後一項考驗。」

  伏地魔冷冷地說:「如果我要把他們全部淘汰呢?」

  鄧布利多:「這不符合規則,湯姆。」

  伏地魔:「我就是規則。」

  鄧布利多:「湯姆,只有你一個人承認的可不叫規則,叫錯覺。」

  伏地魔忽然揚聲大笑起來,尖厲的笑聲折磨著所有人的耳膜。

  笑聲又突兀地戛然而止。

  伏地魔冷漠地說:「那就讓我們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會認同我的規則吧。」

  對話停了下來,卡羅爾感到腳下微微震動,低頭一看,地面從黑色變成了黑白交錯的格子磚,再仔細看,發現那不是地磚,而是變成了棋盤的黑白格。

  不等她反應過來,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裹挾住了她,控制著她在棋盤上飛快滑動起來,在她身邊,其他人也如同木偶一樣,眼神驚恐,身體僵直著被迫挪移到了別的位置。

  卡羅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斯內普、安妮塔的距離越來越遠,卻連手指都動彈不得。等她停下不動時,她發現自己站在鄧布利多寶座下方的一塊白色的格子裡,在她旁邊的格子裡,分別站著波特、布萊克和盧平。她身上穿著白色的鎧甲,雙手柱著一根權杖,波特雙手握著寶劍,布萊克和盧平都單手持著法杖。

  這個時候卡羅爾已經能自己活動了,但僅限於在所站的格子裡,不管是走出去還是揮動手裡的權杖,都無法越過格子的範圍。

  她聽到旁邊的波特低呼了一聲:「是巫師棋!」

  沒錯,就是巫師棋。

  卡羅爾沒怎麼玩過巫師棋,因為巫師棋的棋子話太多了,她聽著煩。在進霍格沃茨之前她倒是經常玩國際像棋,一般都是和電影院的售票員老約翰玩——通過虐輸他來報復他總是和阿莎麗告她的狀。

  卡羅爾觀察了一下站位。波特是白棋的國王,布萊克和盧平是主教,縮在最邊上的佩德魯是守護者,她自己是皇後。她越過前面站著的白士兵看向棋盤的對面,斯內普正站在最後方的白色格子裡和她遙遙相望。他旁邊的黑色格子裡站的是雷古勒斯。

  安妮塔呢?

  卡羅爾找了一圈,發現安妮塔和一些人站在了棋盤之外。

  鄧布利多:「棋子只需要三十二個就夠了。」

  伏地魔:「我已經選好了我想要的。」

  鄧布利多:「我也是。」頓了頓,他不無遺憾地說,「剩下的六個人只能淘汰了。」

  和善的話音還未消散,沒有給任何人申訴請求的機會,棋盤外的六個人就這麼消失了。

  卡羅爾的眼睛瞬間睜大,又緩緩閉了閉。

  棋盤上一片死寂。

  卡羅爾本來猜測的是最後一層讓選手們選陣營來比拼輸贏,沒想到更殘酷的是根本輪不到選手去選,兩方寶座上的人早就不容違抗地把自己看中的棋子攥在手裡了。

  這就是斯內普內心的想法嗎?他覺得自己是個沒有選擇權的棋子,只能任由高位者的操控?

  卡羅爾微微皺眉。

  「規則一——」鄧布利多說,「所有棋子只能按照巫師棋的規則在棋盤上行走。」

  伏地魔:「規則二:每輪走棋時,行動的棋子由我們決定,行動的方式由棋子自己決定。」

  鄧布利多:「規則三:棋子被吃掉則被淘汰,當一方的國王被將死時,棋局結束,失敗方的棋子全部淘汰。」

  伏地魔:「規則四:每個棋子有且只有一次機會,可以在行動前做一個決定——決定是否叛變,轉換陣營。前提是對方陣營裡同樣位置的棋子已經被淘汰。」

  聽到這句話,卡羅爾看向對面。和她站在相對位置的是雷古勒斯,而和斯內普站在相對位置的是波特。

  ——按照規則,兩方的國王是唯二不能改換陣營的棋子。

  「那麼——」兩位棋盤的掌控者高坐於空中,遙遙地傳來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一齊宣布,「比賽開始。」

  白棋先走。

  鄧布利多淡淡地說:「E2士兵。」

  卡羅爾認出了站在E2格子上的白士兵,是一個格蘭芬多的高年級女生,也是後來死在第一次反伏地魔戰爭中的鳳凰社成員——艾米琳·萬斯。

  她舉著兩柄短劍,面無表情地向前走了兩格,到了E4。

  伏地魔懶洋洋地指派自己的棋子:「E7士兵。」

  那個黑士兵是斯萊特林的學生,卡羅爾不認識。他毫不猶豫地往前兩格,走到了E5,和白棋的士兵面對面。

  鄧布利多:「G1騎士。」

  騎著馬的男生一躍而出,到了F3。這是費比安·普威特,同樣是死在第一次反伏地魔戰爭裡的一名鳳凰社成員。

  伏地魔:「D7士兵。」

  黑士兵向前一步,站在了D6。

  四步棋,開局走出了經典的菲利道爾防御。

  到這裡卡羅爾已經看出來了,雖然棋子可以決定自己的行動,但實際上,這盤棋還是斯內普在下。

  卡羅爾一直都清楚,不管夢境裡出現了多少人,他們都不是擁有自主意識的本人,他們只是夢境主人依據現實,加以自己的情感傾向和情緒表達而捏造出來的人偶。

  夢境主人為他們設定好了固定的行為模式,按照自己編排的故事模板一板一眼地往下演繹,說到底,夢裡的一花一草,一人一物,所有的背景和情節,表達的都是夢境主人的思想。

  這個棋局也是。在他的夢裡是不會有人和他對弈的,黑白棋子的行進路線完全是他的潛意識在跟自己互搏。

  現在這盤棋上真正的自由人,除了斯內普,就只有卡羅爾。

  鄧布利多:「D2士兵。」

  白士兵走到了D4。

  這步棋的作用……卡羅爾思索著。應該是為了讓士兵後的主教布萊克之後的線路通暢。

  伏地魔:「C8主教。」

  這個黑主教卡羅爾認識。羅道夫斯·萊斯特蘭奇,她曾在第一次反伏地魔戰爭後旁觀過他的審判。萊斯特蘭奇斜跨了大半個棋盤,來到了G4,牽制F3的白騎士普威特,以威脅白騎士斜後方的皇後——也是卡羅爾。

  但如果換成真正的巫師棋,這並不能說是一個多麼好的棋招。因為一旦白方用D4的白士兵吃掉E5的黑士兵,那黑方就必須選擇用黑主教萊斯特蘭奇吃掉騎士普威特。

  如果黑方選擇用D6的黑士兵吃掉E5的白士兵,那卡羅爾的白皇後就直面黑皇後雷古勒斯,可以選擇直接吃掉他。當然,代價是她會被黑國王吃掉,但白騎士普威特可以再吃一個E5黑士兵。

  這樣算起來的話,黑方不僅損失了一個兵,還因為移動了國王的位置喪失了國王和守護者交換位置的權利,白方就穩賺不賠了。

  鄧布利多如卡羅爾所預料地說:「D4士兵。」

  D4格的白士兵斜走一格進了E5格,裡面站著伏地魔派遣出來的第一個黑士兵。黑士兵面色慘白,轉身想跑,卻怎麼也跑不出腳下黑格子的範圍。白士兵舉起雙劍,表情肅穆地捅進了黑士兵的胸口。

  這是棋盤上淘汰的第一名選手。

  伏地魔憤怒地冷笑了一聲。

  卡羅爾猜測伏地魔——斯內普——下一步會怎麼走黑棋。

  是動G4的黑主教,還是動D6的黑士兵?

  伏地魔語氣森冷道:「G4主教。」

  萊斯特蘭奇走進了F3格子,他冷笑著高舉彎曲的法杖,重重揮下,砸在了費比安·普威特的頭上,鮮血迸出,濺落在周圍的棋盤上。

  第二名選手淘汰了。

  卡羅爾聽到旁邊隔著盧平的男生發出慘烈的哭聲,那是費比安·普威特的兄弟,吉迪翁·普威特。

  卡羅爾默然。

  黑方的這步棋對她是有利的,普威特和她,白棋總是要犧牲一個的。

  鄧布利多悠悠然地說:「皇後。」

  皇後只有一個,不用限定位置來指代。

  卡羅爾牢牢地握緊手裡的權杖,慢慢地斜著向前走。

  一格,兩格。

  她踩著血跡走進了F3,血液黏稠,發出了輕微的「啪嘰」聲,明明隔了層鞋底,都仿佛隱約能感受到鮮血的熱度。

  卡羅爾知道這只是夢。但她也知道,費比安·普威特在現實中也的確被食死徒殺了——這個食死徒,看來就是萊斯特蘭奇。

  看著面前剛剛還洋洋得意,現在又一臉恐懼的矮壯男人,卡羅爾吸了口氣,緊跟著狠狠揮動手裡的權杖,打在了萊斯特蘭奇的後頸。

  耳邊響起了清脆的骨頭斷裂聲。

  第三名選手淘汰了。

  卡羅爾在現實沒有殺過人,但在夢裡,這不是她殺的第一個食死徒——甚至不是第一次殺萊斯特蘭奇。

  在隆巴頓夫婦的夢裡,她早已經殺過了無數次。

  伏地魔似乎有些震怒了。

  他說:「D6士兵。」

  黑士兵小跑進了E5格,淘汰了裡面的白士兵,既報復了對手,又彌補了自己的損失。不過不管怎麼說,黑方用主教交換了白方的騎士,總歸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鄧布利多輕笑:「F1主教。」

  早已躍躍欲試許久的布萊克衝旁邊的波特比了個手勢,然後在棋盤上飛快地奔跑,跑到C4格後停下,響斜對面的斯內普做出挑釁的姿勢。

  卡羅爾在心中排布了一下,知道布萊克想和她的皇後棋聯動,先殺擋在斯內普前面的士兵F7,再殺斯內普。

  斯內普冷冷地看著布萊克。

  伏地魔:「G8騎士。」

  騎著馬的黑發女人一躍而出,攔在了士兵前面,面朝不遠處的布萊克威脅地撂蹄子。

  這也是個布萊克,雖然婚後改姓了萊斯特蘭奇,但她明顯在意自己堂弟勝過於已經淘汰掉的丈夫,她完全無視了與她正對面的卡羅爾,虎視眈眈地盯著布萊克。

  這步棋走得有些急躁了。

  卡羅爾揚了揚眉。

  如果是換成她來走的話——

  鄧布利多:「皇後。」

  卡羅爾笑了起來。

  果然,斯內普也知道該走哪步棋。

  卡羅爾不緊不慢地向左手邊走去,經過了三個格子,在B3停了下來。此時不僅她的位置威脅著對面的B7黑士兵和A8黑守護者,同時白主教布萊克也對F7的黑士兵蓄勢以待。

  所以,黑方會先保護哪個士兵呢?

  伏地魔:「皇後。」

  雷古勒斯神情復雜地朝卡羅爾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斜跨了一個格子,走到了E7。這是准備保護F7的黑士兵了。

  那麼,她該去吃B7的黑士兵嗎?

  不,當然不行。

  如果她去了B7格,雷古勒斯就會來到她現在所站的B3,不僅可以威脅白方的國王,還可以交換掉她,這樣一來,白方目前的優勢就會被消減掉了。

  一如卡羅爾所想的那樣,鄧布利多沒有選她,而是剩下的那個騎士。

  「B1騎士。」

  吉迪翁·普威特咬牙勒緊韁繩,從B1躍到了C3,白馬站在卡羅爾旁邊的格子裡,不安地踏著碎步。

  這是一步好棋。

  白騎士站在這裡,不僅可以保護E4的白士兵不被他對面的黑士兵淘汰,也保護了他旁邊的卡羅爾不被對面的雷古勒斯突進到她臉上,強行與她後對後。

  一旦雷古勒斯動了,C4的白主教布萊克就可以吃掉F7的黑士兵並對黑國王斯內普進行將軍。如果斯內普為了躲開布萊克動了,就在犧牲了一個士兵的同時,喪失了國王與守護者易位的權利。

  伏地魔陰沉道:「C7士兵。」

  黑士兵向前一格,走到了C6格。

  這是為了保護B7的黑士兵不被卡羅爾吃掉,同時限制白騎士普威特的進攻。

  這步勉強能算是防守的好棋。但白棋的進攻緊湊而犀利,黑棋已經陷入了疲於應對的劣勢,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黑棋肯定會逐步失利。

  斯內普是想讓黑棋輸嗎?

  他是因為輸掉了這局棋而困在了這個夢裡嗎?

  鄧布利多:「C1主教。」

  白方動了最後一個輕子。

  這一動就是突飛猛進,盧平直接斜穿過大半個棋盤,從最後方奔跑到了G5格,緊緊貼住了黑騎士貝拉特裡克斯。

  這時候原本是為了保護F7黑士兵的雷古勒斯的站位就尷尬了。他擋住了己方的黑主教的走位,不僅限制了己方的攻擊,還導致了斯內普不能和守護者易位。

  從現在的局面來說,黑方已經遠遠落後於白方,並且陷入了「楚次文格」的難堪困境——即無論接下來黑方走哪一步棋,都會導致局面的進一步惡化。

  可以說,棋局到這,勝負已經非常清楚了。

  不過,黑方顯然不打算認輸。

  伏地魔:「B7士兵。」

  黑士兵向前兩格到了B5,看起來是想奮起反擊,攻擊C4的白主教布萊克。這個情況下如果布萊克後退,黑方的緊張局面就能有所緩和。

  然而事與願違。

  鄧布利多:「C3騎士。」

  積攢了許久的痛苦與悲憤的白騎士普威特一躍而起,馬蹄重重地踢在了B5黑士兵的胸口。黑士兵胸骨粉碎,口中噴出的血幾乎落到了卡羅爾腳尖。

  血腥味在鼻尖彌漫,耳邊響起了伏地魔的怒吼:「C6士兵!」

  卡羅爾睜大眼睛,注視著白騎士普威特大笑著被C6的黑士兵以雙刃割喉。

  為了給自己的兄弟報仇,或許也是為了白方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他是奔著以命換命去的。

  鄧布利多微微嘆息:「C4主教。」

  白主教布萊克悲痛地嘶吼了一聲,衝去B5格用法杖敲碎了黑士兵的腦殼。

  短短的幾秒鐘,三名選手就在卡羅爾的眼前被淘汰了。

  白方用一個騎士換掉了黑方的兩個小兵,這對白方來說,無疑又增加了一些贏面。然而聯想到現實,卡羅爾很難不為這樣的犧牲感到沉痛。

  但她並沒有時間分神沉湎於這樣的情緒裡,因為白主教布萊克的站位已經對黑國王斯內普喊出了將軍。

  斯內普還是不能動,他一動,白國王波特就可以跟著動,到時候波特和守護者易位,斯內普將會再次被將軍。

  如此無奈又緊迫的情況下,伏地魔只能沉聲喊:「B8騎士。」

  有著一頭漂亮的淺金色長發的黑騎士勒馬來到D7,擋在黑國王前面保護他。

  看到這一幕卡羅爾忍不住稍稍發散了一下思緒。

  說起來,現實裡盧修斯·馬爾福和斯內普好像就關系不錯?

  這時,鄧布利多抓住時機:「國王和守護者長易位。」

  波特大笑著和A1的守護者來了個長易位——這個守護者是馬琳·麥金農。

  似乎是因為失血過多,波特走得有些慢,喘著氣到了C1格,白守護者麥金農則悶頭走到了D1格。這個時候,B5的白主教布萊克和D1的白守護者麥金農就同時對D7的黑騎士馬爾福形成了夾擊。

  伏地魔:「A8守護者。」

  馬爾福的未來妻子納西莎·布萊克款款走到了D8,站在自己丈夫的身後,和丈夫一起保護己方國王斯內普。

  「……」

  卡羅爾一個沒忍住又把思緒發散得遠了些。

  鄧布利多:「D1守護者。」

  白守護者麥金農一臉無畏地徑直向前走,仿佛不知道自己此去是為了一換一的。她英勇地踩進了馬爾福所在的D7格,舉起手裡的盾牌砸到了馬爾福的臉上。

  騎士馬爾福剛出場就慘遭淘汰,後面的納西莎一邊流淚,一邊死死地瞪著占據了自己愛人位置的仇人。不遠處的貝拉克裡特斯拽著韁繩煩躁地在格子裡來回走動,似乎很想衝過來把這個膽敢淘汰自己妹夫的人一蹄子踹走,但如果那樣的話,她的堂弟雷古勒斯就會被G5白主教盧平淘汰。

  伏地魔:「D8守護者。」

  納西莎大步往前,拎起手裡的盾牌瘋狂地砸在麥金農的身上、頭上,親手為自己報了殺夫之仇。

  卡羅爾:「……」

  她有些許唏噓,不是對馬爾福夫婦,而是對麥金農。畢竟現實裡這對夫妻都還活著,可麥金農是真的死了。

  鄧布利多:「H1守護者。」

  白方的最後一個守護者——彼得·佩德魯終於動了。他哆哆嗦嗦地走到了D1,縮在自己的好兄弟波特的身邊,像依偎在雄鷹身邊的麻雀。

  此時,白方的每個棋子都完全發揮了自己作用,而黑方的棋子都龜縮在黑國王的身邊,陷入了叫人尷尬——甚至有點好笑——的被動。

  黑守護者納西莎被白主教布萊克牽制著,黑騎士貝拉克裡特斯和黑皇後雷古勒斯被白主教盧平牽制,黑主教和黑守護者被己方的棋子卡在原地動彈不得。

  接下來,黑方會怎麼做呢?

  就這麼認輸嗎?

  伏地魔:「皇後。」

  雷古勒斯往前一步,到了E6,似乎想要擺脫白主教盧平的牽制。

  但是,他敢走這一步,是確信白方不會用白皇後和他一換一嗎?

  鄧布利多:「B3皇後。」

  卡羅爾平靜地邁開步伐。她斜穿過兩個格子,在雷古勒斯面前微微駐足。雷古勒斯面露震驚又帶著點傷心地望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真的會走過來。

  面對這樣的雷古勒斯,卡羅爾的內心並非毫無波瀾,但她還是以一種近乎冷酷的冷靜踏入了雷古勒斯所站的格子。

  ——他不是雷古勒斯。

  權杖舉高,跟著無情揮落。卡羅爾睜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格子裡熟悉的面孔無力地倒在自己的腳下。

  只是個夢。

  卡羅爾在內心低語。

  不要動搖。

  她告誡自己。

  卡羅爾轉身,面向與自己一格之遙的斯內普,她微微牽動嘴角,輕聲喊出了將軍。

  斯內普的臉上毫無血色。他用黝黑的眼珠盯著卡羅爾,那雙眼睛簡直就像是幽深的防空洞,既堅不可摧,又空洞得嚇人。他動了動嘴巴,卻沒發出聲音。

  按照常理說,這時候伏地魔應該讓F7的黑士兵淘汰掉她,但那道刻毒的聲音稍稍延遲了幾秒才響起。

  伏地魔:「D7守護者。」

  黑守護者納西莎如同一個英勇的女將軍,她頭也不回地徑直衝到敵方陣營的最後排,在佩德魯絕望不解的眼神中淘汰掉了他,並對白國王波特大聲喊出了將軍。

  鄧布利多也沉默了。

  過了一會,他緩緩道:「真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

  卡羅爾當然知道鄧布利多在為難什麼。他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讓她淘汰掉黑國王斯內普,爽快地拿下勝利。二是讓白國王波特淘汰將軍了他的黑守護者納西莎。

  而之所以要在兩個不對等的選擇間猶豫,是因為伏地魔反常的行為讓鄧布利多起了疑心,他不知道自己的白皇後棋子是否會聽從他的命令,還是選擇叛變。

  權衡了許久,鄧布利多開口:「E6皇後。」

  他選擇了相信自己的棋子。

  卡羅爾沒有動。

  她說:「我選擇改換陣營。」

  話音落下,她身上的白色鎧甲變成了黑色。

  在伏地魔的狂笑和鄧布利多失望的嘆息中,卡羅爾看著斯內普控制不住露出絕處逢生般笑意的臉,微笑著說:「現在我是你的皇後了,西弗勒斯。」

  作者有話說:

  此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國際像棋,研究了很久所以更新遲了。文裡的這局棋是對著經典棋局改動的,並非作者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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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游樂場

  ◎還是得加錢◎

  黑方贏了。

  白色霧氣凝成的虛影從寶座上消失,濃黑的陰影在猖狂的笑聲中不斷膨脹,幾乎如夜幕一樣遮蓋了整個穹頂。黑方的選手和看台上的觀眾都恐懼地深深彎腰,表示自己的崇敬與馴服。

  卡羅爾本能地有些反感。但想到伏地魔從沒贏過,也只能在別人的夢裡得意一下,便又釋然了。

  斯內普從眾地略略欠身,隨即往前衝了兩步,又停下。他深深地望著卡羅爾,目光裡閃動著激動和欣喜,潮紅的臉上掛著拼命向下壓卻還是控制不住往上翹的弧度。

  「你——」他結結巴巴地組織著語言,「你剛才那樣、那樣太危險了。」

  說出來的話不知怎麼就又變成了言不由衷的批評,斯內普懊喪地咬了下自己的舌頭。

  卡羅爾點頭:「是很危險的一步棋。」

  對她和對斯內普都是。

  如果剛剛她沒有「叛變」,被淘汰的就是斯內普。

  卡羅爾不是被夢境控制的棋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接下來想做什麼。黑方在她喊出將軍後沒有第一時間抹殺她的危險性,何嘗不是一個極其莽撞的冒險?

  這不是一步棋,而是她和執棋者之間的一場豪賭。

  斯內普抿了抿唇:「我不理解。」他終於吐露了心中深藏到現在的困惑,「明明以你的能力一個人也可以贏得勝利,對你來說我並不是不可或缺的助力,為什麼在每一層,哪怕是將自己置於最危險的境地,你都堅定地沒有放棄我?」

  頓了頓,他又說,「我確定,在此以前,我們之間並不存在多麼深厚的情誼。」

  如同一無所有的流浪漢忽然被告知可以繼承一座宮殿,又像是債台高築的負債者被債主大方地免除了債務。比起喜悅,斯內普流露出來的,更多的還是忐忑和遲疑。

  他不相信這種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好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不相信從來都只和倒霉有緣分的自己能承擔得起這樣闊氣的幸運。

  斯內普習慣性地審視起對面的女孩,也審視自己。

  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嗎?

  他有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可以給她呢?

  卡羅爾坦蕩地回應著斯內普變得苛刻的目光,同時揣度著他想要得到的回答。

  最開始,她以為這個夢代表著他對學生時代的怨恨,他想要反擊報復自己的仇敵並獲取勝利和榮耀,揚眉吐氣。但後來她就逐漸發現,這些只是粗淺的表像。

  經過了七層危險詭譎的關卡,卡羅爾已經敏銳地覺察出來,斯內普之所以在這個夢裡一次次地把自己安排在最無助的處境上,一方面或許是映照了他在現實中的糟糕境遇,另一方面,似乎是他的潛意識在通過剖析其他人作用於他身上的所有反應來一點一點地解構自己。

  換句話說,斯內普正在他創造的夢境世界裡翻閱自己的人生,注解自己的靈魂。

  人都是在漫長的時間裡被自己所經歷的人和事塑造成型的。

  斯內普似乎想要探摸清楚,他靈魂的每一塊碎片都是什麼形狀,來自哪裡。

  是校園霸凌組成了他渴望變強的野心和敏感易怒嗎?是同學的冷漠和勢利組成了他對別人的冷酷和嚴苛嗎?是教授們的不公和敷衍組成了他更加嚴重的偏心和對他人的不信任嗎?是對立的學院、嚴峻的環境、意識形態的拉鋸和隨處可見的暴力、鮮血、背叛、死亡,組成了他的憤恨、不安、盲目、傲慢、虛弱和悔恨嗎?

  他的靈魂,難道全然來自於那些令他深深厭惡的醜陋,並拼湊成了一個更加不堪的怪物嗎?

  可如果把它們盡數拋棄,那他空蕩蕩的靈魂裡,又能剩下什麼呢?

  卡羅爾以前不太相信感同身受這回事,但身處於完全由斯內普構築的世界裡,她幾乎是切入肌理地感受到了斯內普的自我厭棄和掙扎迷茫,因此也很難不發自內心地為他感到些許難過。

  看著面前殷切等待的斯內普,卡羅爾知道他想聽到的是什麼回答。

  ——為什麼沒有放棄我?

  ——因為我不在乎勝利,我只在乎你。

  這大概就是斯內普希望得到的「藥方」——哪怕他認為自己是個糟糕透頂的人,他也渴求著能有一個人完全不在乎他的脾性和立場,堅定地,毫不動搖地選擇他。

  大概是因為,他已經被放棄過了太多次。

  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放棄自己了。

  卡羅爾張口,又閉上。

  作為治療師,哪怕只是善意的謊言,她也應該為自己的病人開出合適的藥方。更何況那個答案在夢境的限定條件下,也不算是句假話。

  可她說不出來。

  用似是而非的假貨來冒充別人最看重的東西,不管怎麼說,手段也太卑劣了。

  這是對西弗勒斯·斯內普的不尊重。

  沉默了一會,卡羅爾凝視著斯內普的眼睛說:「最開始,只是出於責任。」

  斯內普面露不解。

  卡羅爾沒有解釋,繼續說:「但在責任之後,我對你產生了欽佩和好奇。雖然僅僅只有非常有限的相處和了解,但你讓我覺得——」頓了頓,她選擇了一個詞,「很有魅力。」

  原本認真傾聽的斯內普忍不住打斷了她,他漲紅著臉憤怒地說:「你在取笑我嗎?」

  卡羅爾揚眉道:「當然不是,請不要曲解我的話。我不知道你怎麼定義『魅力』這個詞,但在我這,我欣賞你的某些方面,比如才能和天賦,意志和品性,閱歷和思想,你在這些方面的閃光處對我來說就是有魅力的。並且,我還想要進一步地了解你多一些。所以我想帶你離開這裡,或許在外面的世界,我們能加深彼此的了解,嘗試著成為不錯的朋友。」

  說到這裡,卡羅爾笑了笑,「雖然我的朋友不多,但我覺得自己是個不錯的朋友人選,你覺得呢?」

  斯內普表情從羞憤到僵硬又到緩和,並在局促和羞窘間搖擺了一會,最後嚴肅地沉思了半天。

  他說:「我記得你問過我們是不是朋友的問題,並且我給了肯定的回答。」

  卡羅爾:「……那時的態度不夠慎重。」

  斯內普:「但是經過慎重的思考,我覺得你的行為模式和思考方式都是我難以理解和認同的粗暴古怪,我很難想像我們能以朋友的身份和諧相處。」

  卡羅爾不急不怒地點頭,「所以你要拒絕?」

  斯內普把臉往旁邊偏了偏,一本正經地說:「雖然很難想像,但我同樣對那份可能存在的友誼抱有期待。」

  卡羅爾心想等斯內普醒過來後,他們要是真能成為朋友,肯定要先經過一番不太容易的磨合,起碼對於彼此的說話方式就得好好適應一下。

  另一邊,鋪天蓋地的黑影終於停止了炫耀式地擴張,它飄蕩在寶座上,帶著饜足的笑意開口道:「恭喜你們贏得了比賽,讓我看看……哦,竟然有十一個人。雖然鄧布利多規定只需要十個,但——現在是我說了算了。我知道,我看得一清二楚,其實你們中的大部分人對勝利的貢獻微乎其微,和廢物無異,但是我仍然賜予你們每個人一份至高無上的榮耀——加入黑暗公爵的護衛隊!噓,安靜,安靜。先別急著狂歡,比起感激,你們更要恐懼我的慷慨。畢竟我給出來不太容易,收回去卻很輕松。」

  話音停了停,似乎很滿意底下的人又變得戰戰兢兢,伏地魔黏膩地低語:「記住,哪怕是垃圾,也要給我發揮出垃圾的作用,否則,就連選擇自己死法的慷慨你們都將失去。」

  「是,大人。」選手們卑微地說。

  卡羅爾注意到斯內普的臉色迅速地蒙上了一層灰白。

  當然,靠卑躬屈膝的諂媚換來的榮耀並不是他希望得到的。

  「好了。」伏地魔懶洋洋地說,「演出結束,你們可以離開了。」

  盤踞在頭頂如同烏雲的黑霧急速旋轉起來,在穹頂上形成一道恐怖的黑色漩渦,從漩渦深處隱約傳出來詭異的桀桀怪笑、密謀著什麼般的竊竊私語和可怕的嘶吼。

  一根根由黑霧組成的飄帶自漩渦中垂了下來,在每個選手面前引誘般地擺蕩,看起來既像是怪物蠕動的觸手,又像是女妖肮髒的發辮,帶著叫人惡心不快的腐敗陰濕。

  「快點抓住它們!」伏地魔不耐煩地催促,「這是唯一能帶領你們前往榮光璀璨之地的登雲梯。」

  選手們紛紛伸出手抓住了飄帶,黑霧一接觸到他們的掌心,就像是嗅到鮮血的魔鬼藤,迫不及待地纏繞在了他們的手掌上,並分裂出細密的脈絡,從手腕向上飛速蔓延,如繩索一般緊緊地捆綁住了整條手臂,並且還在貪婪地往身體其他部位散布。

  從遠處看起來,這些人仿佛是一座座正在龜裂的石雕,黑色的裂紋布滿了他們的全身。

  斯內普駭然地僵立,等看到周圍的選手一個接一個先後被黑色飄帶拉進漩渦,消失不見,他又不自覺因為緊迫而有些慌張。遲疑地看了眼卡羅爾,他猶豫不決地慢慢抬起了手。

  卡羅爾忽然開口:「西弗勒斯。」

  斯內普望向她,她平靜地說:「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不喜歡遵從別人制定的規則。」

  斯內普立即明白她又將做出驚人之舉。

  「你想干什麼?」他想要制止,可脫口而出的話不知怎麼地卻帶了期待的語氣。

  卡羅爾歪了下頭,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掠過了一抹孩子氣的叛逆和狡黠。

  她伸出手,露出微笑:「其實我也不確定我的想法是不是正確,但比起被別人拽著往上,我寧願跌跌撞撞地尋找新的出路。所以,你願意跟我走嗎,西弗勒斯?」

  目光落在向自己伸過來的手上,斯內普莫名有種恍惚的熟悉感。有一道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的聲音在他身體裡鼓噪地慫恿——抓住,快抓住!

  即將觸碰黑霧的手突兀地調轉了方向,握住了那只潔白的手。

  斯內普干脆地說:「走!」

  唇邊的笑意擴大,卡羅爾回握住他,十指緊扣。

  她說:「跟著我,跑!」

  卡羅爾倏地轉身,邁開腳步飛跑起來。

  斯內普也隨著她一起跑。

  奇怪。

  斯內普抿緊了唇。

  太奇怪了。

  明明前路不定,明明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出路,他拋棄了理智,莫名其妙地就開始了可能會讓他滑入深淵的冒險。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心髒卻在激動得怦怦狂跳,為什麼他會感到刺激和喜悅呢?

  第七層的場地不大,卡羅爾和斯內普本來就站在棋盤的最後方,幾乎只用了幾次呼吸的時間,兩人就迅速地跑到了賽場的邊緣——那裡和看台沒有間隙,只有一圈不知道了為了擋住誰的護欄。

  「准備!」

  卡羅爾另一只手揮了下魔杖,斯內普感到身體一輕。他一腳蹬在護欄上,像根羽毛一樣輕飄飄地翻越過了護欄,落在了看台上。

  看台裡的觀眾被闖入者嚇到了,像是一鍋滾油滴進了兩滴冷水,戴著面具的觀眾跟油花似地尖叫著向四周迸濺。

  高高在上的黑暗公爵後知後覺,發出了震怒的咆哮:「你們在干什麼!」

  卡羅爾當沒聽到,拉著斯內普在紛亂的人群座椅間跟羚羊似地跳躍奔跑,目光四處掃射。

  「你在找什麼?」斯內普大喊。

  卡羅爾同樣喊著回答:「觀眾通道!」

  選手是被托舉著一層層升上來的,又是通過漩渦離開的,那觀眾呢?肯定是有一條路專為他們進入和離開。

  斯內普恍然,他也轉動腦袋急切地搜尋,旋即眼睛一亮。

  「在那!」

  最後一排座位後面的角落裡,有兩道拉緊的帷幔被觀眾撞開了縫隙,露出了一閃而過的光亮。

  「真不錯!」卡羅爾久違地發出了一聲小時候才會吹的口哨,「黑夜給了你發現光明的眼睛。」

  斯內普:「……」

  他是真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能在緊張的逃跑中說閑話。

  「不識好歹!」伏地魔高亢的聲音像雷一樣轟鳴回蕩,「僕從們,為你們的主人抓住那兩只老鼠!」

  聽到了命令,觀眾立刻不再驚呼躲避,他們的面具脫落,一個個都變成了和第六層看台上一樣的稻草人,整齊而僵硬地展開手臂,開始追趕兩只不受歡迎的害蟲。

  卡羅爾打飛了兩個攔在前面的人,和斯內普一起撞進了帷幔。

  帷幔後是盤旋向下的樓梯,粗糙的岩石牆壁上插著火炬。兩個人腳步不停地順著樓梯往下跑,卡羅爾順手揮動魔杖,將經過的每一根火炬都拿下來甩向身後。蜂擁擠入的稻草人有的沒來得及躲閃,火星沾上了一點,立刻就連同身邊幾個燒成了一團。

  岩石鑿就的樓梯濕滑且漫長,兩個人沿著石壁一圈一圈往下繞,遠遠看不見盡頭,機械的跑動和視野中沒有任何變化的景像會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他們一直在原地踏步,被困在了一個看不見的莫比烏斯環之中。

  急促的呼吸聲和腳步聲隨著體力的流失越來越沉重,身後追趕者紛亂的動靜時斷時續,卻一直沒有消失。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裡浸出了汗,滑膩膩的,逐漸開始有些松動。

  卡羅爾快速計算了一下這個空間的恐怖高度和樓梯的大概台階數,覺得要是靠他們的雙腿跑到底的話,可能要把膝蓋骨都磨碎。

  思索了片刻,她一邊喘一邊說:「西……西弗勒斯,你……你的平衡、平衡能力怎麼樣?」

  斯內普一開始還以為卡羅爾咬到舌頭了,聽完整句話也沒明白她的意思。

  「還行。」避免岔氣,他簡潔道。

  「那、那就好。准、准備——」

  又要准備什麼?

  卡羅爾松開手先是甩了下魔杖,緊跟著立刻蹲身下躍,斯內普沒來得及有樣學樣,往下踩的腳突然一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不等他反應過來,他的身體就像山體滑坡的石塊,呲溜著飛快地向下滑。

  慣性讓他的失去重心往後仰躺在地上,魂差一點都被甩飛的斯內普頭暈眼花地呆了半秒,才弄明白現在的情況——卡羅爾把樓梯變成了旋轉的滑梯!

  滑行的速度太快了,每次過彎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像是被扔進了洗衣機,整個人在盤旋的甬道裡被顛來倒去地拋擲。

  「你——」斯內普開口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他艱難地試圖把每個單詞都喊清楚,「下次行動前——能不能先說清楚……唔!」他悶哼了一聲,後背撞到了牆壁上。

  卡羅爾充斥著笑意的聲音從前面晃蕩著回聲地傳過來,「抱歉,向朋友報備這件事還沒來得及習慣。」

  斯內普非常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能養成這個習慣。

  卡羅爾抽空扭頭看了一眼:「你不是說你的平衡感還行嗎?感受一下力的作用,調整姿勢,別像個被打來打去的鬼飛球。」

  斯內普:「……」

  無語地又翻滾了兩圈,斯內普冷靜下來,調整身體的重心,很快就適應了滑行的轉速,在下滑中保持住了平穩。而一旦掌握了技巧,這種高速的下滑立刻就讓神經變得興奮起來。

  滑動的風猛烈地拉扯著火炬的火焰,看起來永無止盡的甬道仿佛變成了萬花筒,牆壁上的兩道影子急遽變化,忽而拉長,忽而縮小,時而扭曲分離,時而旋轉重疊,唯獨卡羅爾長發飛揚的背影在斯內普的視野裡恆定不變地綻放著。

  風擦過肌膚帶來輕微的刺痛,同時又悄無聲息地從五官的孔隙中灌進了體內,在血管裡不斷地游走,緩慢地充盈。

  斯內普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個正被吹脹的氣球,干癟的身體注入了陌生的、新鮮的、從未感受過的活力,笨重的身軀逐漸由內而外地變得輕盈,他的呼吸比任何時候都要暢快,他的心神比飛在天上的鳥兒還要自由。

  他聽到卡羅爾恣意的笑聲:「酷!這應該是世界上最長的滑梯。」

  這個名為霍格沃茨角鬥場的血腥囚牢,似乎被一個莫名其妙闖進來的女孩變成了游樂場。

  斯內普忽然開口喊她的名字:「卡羅爾!」

  「嗯?」前面的女孩側了側臉。

  他頓了頓,聲音不由又低了下去:「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快活。」

  卡羅爾沒有聽清:「什麼?」

  斯內普鼓足勇氣大聲說:「謝謝你!」

  卡羅爾沒有回頭,她抬手朝後隨意地擺了擺,示意自己接收到了他的感謝。

  斯內普緩緩地露出微笑。

  大概過了幾分鐘,又像是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在一個早已習慣的回轉後,甬道的盡頭猝不及防地出現了亮白的光。

  卡羅爾只來得及倉促地喊了一聲「准備——」就滑了出去,身體被拋高的失重感讓她連忙把「降落」兩個字換成了飄浮咒的咒語,這才險而又險地平穩落到了地上。

  她急忙回頭說:「這次可不是我不打招呼——」

  聲音戛然而止,卡羅爾睜大眼睛原地轉了一圈,依舊沒有看到她剛剛才從裡面離開的樓梯出口,也沒有看到本應該緊跟在她後面出來的斯內普。

  她站在一個白茫茫、空蕩蕩的無垠空間裡,裡面既沒有活物,也沒有聲響,只有一片慘淡的冷寂。

  卡羅爾無言地站了一會,慢慢地說:「我們不見一面嗎,斯內普先生?」

  輕緩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很快消散,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卡羅爾不急不慌地駐足等待。

  許久之後,一道身影由淺變深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個扎著馬尾的棕膚女生,她相貌是偏甜美的,可表情卻異常冷漠,望過來的眼神不帶任何情緒。

  卡羅爾仔細地瞧了她幾眼。如果不是在夢裡見到她,卡羅爾幾乎快要想不起她的臉了——盡管她曾是她學生時代唯一的朋友。

  「你為什麼還要用安妮塔的樣子出現?」卡羅爾想了想,猜到了一點,「看來你知道我和她絕交了,你想用她的樣子讓我生氣?」

  「安妮塔」淡淡地說:「我不否認有這個意圖。」

  「別的原因是?」

  「我並不想與你會面。」

  「為什麼?」

  「安妮塔」往下壓了壓眉心——這是斯內普才有的表情。

  她直白地說:「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性。」

  卡羅爾知道斯內普為什麼不願意以自己的面貌出現。潛意識是一個人最純粹的本質,它是不會說謊的,也不會給自己做偽裝,斯內普顯然不願意向卡羅爾完全展露自己,所以就套了安妮塔的外殼。就算是這樣,比起剛剛青少年時代的西弗勒斯,他的說話方式也要直接了當得多。

  卡羅爾雖然覺得這樣對話更輕松,但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一個人拐彎抹角地掩飾自己的時候也挺有趣的。

  想到了消失的西弗勒斯,卡羅爾說:「這個夢結束了,斯內普先生,你還是不願意醒嗎?」

  「這是我的事。」「安妮塔」說,「另外,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但我不希望你再次出現在沒有准入許可的地方。」

  主人對不請自來的客人下達驅逐令,這是理所當然的,卡羅爾完全能夠接受,並補充了自己歉意,「抱歉,打擾到你並不是我的本意。但職責所在,有時候不得不動用一些特殊手段。」

  「安妮塔」的眉心再次下壓,她冷冷地說:「治療師的職責和病人的意願哪個更應該被尊重?」

  卡羅爾微微吃驚,「你知道我是治療師?」

  「安妮塔」:「……」

  卡羅爾:「斯內普先生,你對我的了解好像比我想像的要多。」

  在學校裡偶爾注意到她可以說是正常,畢竟他們也確實有過一段短暫但不太美妙的交集,可她沒想到在畢業後他還對她有額外的印像。

  「……」

  「安妮塔」沉默了一會,強硬地說:「你該離開了。」

  「我會的。」卡羅爾順從地點頭,「不過我還有個疑問。」

  「安妮塔」看起來並不想聽。

  卡羅爾無視道:「在我進來之前,你的夢裡有『卡羅爾·弗洛加特』嗎?第一層裡你把安妮塔和我的距離安排得那麼近,我和她在你的夢裡也有單獨的『故事線』嗎?我有些好奇在你夢裡的我是個什麼形像。而且在這個夢裡,我剛一進來你就發現了嗎?你的意識是什麼時候取代原本設定好的安妮塔的?」

  「安妮塔」:「……」

  「安妮塔」沒有回答卡羅爾的任何一個問題,僵硬地加重語氣重復道:「你該離開了。」

  這次斯內普沒有給卡羅爾任何開口的機會,眼前一黑,卡羅爾就感覺自己像是從高空中往下墜落。她睜開眼睛,眨了眨,看到了病床上近在咫尺的蒼白面孔。

  緩緩直起身,卡羅爾忍不住皺著臉捶打自己酸痛的腰背。三天內趴著睡了兩個晚上,她久經勞損的腰椎正在發出強烈的抗議。

  瞥了眼病床上安穩沉睡的男人,卡羅爾輕哼了一聲,自語道:「還是得加錢。」

  作者有話說:

  第二個夢終於完結了!!!歡呼撒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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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後悔

  ◎像在摸著誰的屍體◎

  聖芒戈的下一任院長如果不是我,英國的巫師們都該以死抗議。

  在辦公室的盥洗室裡,卡羅爾瞥見鏡子裡那兩團觸目驚心的烏青,一邊吐掉嘴裡的泡沫一邊漫不經心地想。

  開始巡查病房之前,卡羅爾摸進現任院長的辦公室,見那顆光禿禿的腦門不在,更加心安理得地從櫃子裡翻出了一罐子用來配茶的黃油曲奇,她懶得泡茶,就著水壺裡剩下的冷水三兩口吃了大半。

  聖芒戈的六樓也是有食堂的,但卡羅爾懷疑裡面的家養小精靈都是因為做飯太難吃才被原來的主人驅逐,而拉爾夫出於省錢的目的從魔法部雇佣了他們下崗再就業,這樣既節省了醫院的開支,又變相地激發了病患趕緊康復的決心,順便還節約了治療師們的用餐時間,實屬一舉三得。

  在肚子裡蜷縮了一晚上的胃輕微刺痛了一下,卡羅爾抹掉嘴邊的碎屑,對自己的身體器官施展了精神安撫法:忍忍,再忍一忍,等我當上院長就把霍格沃茨的小精靈挖過來做飯。

  敷衍地打發了胃部,卡羅爾又從拉爾夫的辦公桌上順了幾支看起來就很好用的羽毛筆,夾上自己的記錄本,無縫銜接地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作為副院長,卡羅爾統管著整個醫院,因此她不用像每一層的主管治療師一樣挨個病房檢查,只需要去每一層的危重病房看看情況,和主管治療師討論一下患者的最新病程和後續的治療方案就行。

  這聽起來是個不怎麼勞神耗力的輕松活計。

  然而在第一層,一個自制了魁地奇自動擊球棒並成功被它打碎了跨下兩個小球的巫師,在治療期間又對球棒進行了改進,導致不僅他自己的腦袋被打成了爛番茄,連隔壁床的病人都被開了瓢。

  卡羅爾對主管治療師說:「先把碎掉的骨頭都拿出來——你說腦漿也漏了點?沒關系,我看漏掉一點說不定對他有好處。然後移到單人病房裡,鎖好魔杖和那根該死的擊球棒,用上束縛帶,生骨水裡多加點生死水,最好在出院之前都別讓他醒著。並跟魔法部報備一下,看看是讓魔法事故和災害司來收繳他的魔杖,還是讓神奇生物管理司把他歸類於危險生物處置掉。對了,隔壁床的診療費和病房的清理費都掛在他的賬上。」

  第二層,一名被吸血蝠咬傷的患者久治不愈,始終處於貧血和感染的狀態,負責二樓看護的實習治療師瓊安非常惶恐,再三保證自己是盯著患者每次把藥吃下去的。

  卡羅爾翻了會瓊安的記錄本,「啪」地合上本子冷冰冰地說:「搜他的身!」

  片刻後,那個患者抱著裝了一只吸血蝠的小籠子哭著不肯撒手。

  「菲妮有什麼錯!她只是餓了,想喝點我血而已,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她飢餓而不管她呢?」

  架在卡羅爾鼻梁上的鏡片反著冰冷的光:「我不管你對這個充滿了病菌的黑皮小美人寄托了什麼感情,看在你脖子上頂的那玩意的份上——如果你真的不需要它,我可以把剛剛鎖好的擊球棒拿給你玩一玩——你就不能把血抽出來喂它嗎?」

  第三層,沒什麼大事,不過就是幾個感染了傳染性疾病的病人不肯被關在病房隔離,大喊大叫著要去魔法部告他們非法□□而已。

  卡羅爾淡定開藥:「還是吃太飽了,一天只允許給他們吃一頓飯,不許吃家裡人送過來的,去六樓定餐。」

  第四層,也沒什麼大事,只不過是一個還不應該出院的病人消失在了病房而已。

  聖芒戈和霍格沃茨一樣禁止幻影移形,原因有很多,其中一個是為了防止某些根本就沒通過考試的人找不准落點把本來就命懸一線的病人給壓死了——任何規定只要存在,必然是因為歷史上發生過。

  四層的主管治療師火急火燎地聯系上了一樓導診台的實習治療師,再三確定那名滿臉皰疹的患者不可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後,第四層的所有治療師全體出動,終於在一樓最角落的一個廢棄藥品儲藏間找到了他。

  實際上,這個儲藏間通往聖芒戈的地下緊急避難所,被各種迷幻咒和防護咒保護著,他不知道怎麼就闖過了最外層的混淆咒困在了這裡。

  卡羅爾檢查了一下昨晚值夜班的實習治療師的記錄本,確定病人是在查完房以後才偷溜出去的,就放過了一頭冷汗的下屬,讓病人付完診療費和誤工費後就強制讓他出院了。

  「他這麼能跑,看起來身體已經非常康健了,還是不要占用寶貴的醫療資源比較好。」卡羅爾語氣溫和地說,「再說現在天氣這麼熱,萬一不小心死在醫院的哪個小角落裡,很快就會發臭的。」

  四層的所有治療師不敢說話,拼命點頭。

  第五層,卡羅爾還沒來得及看,兩片塗得艷紅的性感嘴唇跟紅色炸彈似地飛到了她旁邊,鏡片後的眼睛猛地閉了閉,卡羅爾趁那張嘴巴張開前趕緊堵住耳朵。

  「三級傷情,一樓克莉奧娜·費依病房,請求協助。三級傷情,一樓克莉奧娜·費依病房,請求協助。」漂亮的嘴巴像輪船上拉響的汽笛一樣尖叫起來。

  很好,今天第一位需要搶救的病人出現在了器物事故科。

  卡羅爾拔腿衝進電梯間,按下了一層。擁有幾個世紀歷史的老舊木箱在可怕的鉸鏈摩擦聲中以仿佛鉸鏈斷裂的墜落速度下滑,不過兩三秒種,在巨大的轟鳴聲後,卡羅爾從五層來到了一層。

  ——這就是除非搶救,沒有人願意坐醫院電梯的原因。

  一天下來,卡羅爾實施了兩場搶救,會診了五個症狀復雜的病人,批閱了一個多小時的主管治療師的工作報告,罵了兩個工作失誤的實習治療師,先後安慰了一個情緒崩潰的病人家屬和一個情緒更加崩潰的治療師,和後勤確定了一下藥品和器具的采購數量,在超過下班時間兩個小時後,她終於回到了商業大街的巷子裡。

  今天的倫敦下著小雨,路上行人不多,雨大概是突然下起來的,大部分人都頂著手包或者購物袋,急匆匆地悶頭趕路,也有的擠在路邊店鋪的雨棚下,百無聊賴地等著雨停。

  雖然只是一天沒回來,但看著閃爍的霓虹和紅綠燈,聽著耳旁的汽車鳴笛,卡羅爾莫名有種闊別已久的恍惚。

  她沒有變出雨傘,和大街上每個普通人一樣快步往前走,感受著不帶任何魔法氣息的世界,煩躁的心情逐漸松弛下來。

  經過伊芙琳咖啡店時卡羅爾往裡面掃了一眼,見沒什麼客人,她腳步一頓,拐了進去。玻璃門撞開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吧台後面正在衝煮咖啡的女人抬起頭,營業性質的微笑在看到來人後立刻變成了雀躍的笑容。

  「嗨,快過來坐。」伊芙琳熱情地招呼,「這裡有干淨的毛巾,快擦一擦身上的水。這場雨下得可真夠叫人措手不及的,明明白天的時候天上一片雲都沒有,我還以為今天冰咖啡的銷量會特別好呢。對了,今天別喝你那苦得要命的意式濃縮了,我買到了好的豆子,要不要嘗嘗這杯來自埃塞俄比亞的耶加雪啡?」

  「謝謝你,我的再世天使伊芙,你擁有我永恆的愛。」卡羅爾同樣用最熱情的聲音表達自己對衣食父母的愛意,「不過最好先給我拿點吃的,什麼都可以,我倒是不覺得餓,就是擔心是不是我的胃已經懶得喊餓了。」

  比起在聖芒戈時的冷面和寡語,脫掉綠色工作服的她就像是卸下了一層沉重的盔甲,整個人既放松又豁朗。

  「你又這樣!」伊芙琳抱怨了一句,然後扭頭,「珍妮,快點拿塊檸檬蛋糕過來,再讓弗蘭克趕緊做個金槍魚三明治,多加醬汁。」吩咐完店裡的女招待,她趕緊觀察手裡悶蒸好的萃取液,一邊緩緩加注熱水,一邊抽空說,「昨天有點忙,沒注意你有沒有回來,你是今天才回來嗎?」

  卡羅爾說是,伊芙琳嘆了口氣。她沒問工作上的事,因為卡羅爾以前跟她說過,下班以後不想討論任何和工作有關的事。

  「其實我的店裡也還缺一個幫我煮咖啡豆的人。」她自言自語般地說。

  「謝謝。」卡羅爾對送上蛋糕的珍妮笑了下,「放心,你的老板不是在暗示你工作不積極。」

  珍妮聳肩,「就算是,我也當不是。」

  伊芙琳沒好氣地把咖啡杯推到卡羅爾面前。

  卡羅爾眼尖地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眉頭一揚,抬高聲音:「伊芙琳,你沒告訴我你訂婚了!」

  伊芙琳刻意地翻過手背瞧了瞧自己的戒指,甜蜜一笑:「哦,誰讓你昨天沒有回來呢?我說了,我昨天很忙。」

  「是誰?」卡羅爾顧不上吃東西了,努力回想著伊芙琳曾經和她提過的名字,「蘭多?瓊斯?還是威廉姆斯?」太多了,她勉強只記得幾個。

  「都不是。」伊芙琳輕描淡寫地說,「是戴維斯,德裡克·戴維斯。你別回憶了,這是最近認識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卡羅爾:「……最近認識的你們就訂婚了?」

  「卡羅爾,你現在的表情嚴肅得像聽到我說和前夫離婚了的祖母。」

  「……」

  卡羅爾趕緊喝了口咖啡緩解震驚的心情。

  「這咖啡真不錯。」卡羅爾被入口擴散的甜蜜和芬芳轉移了注意力,「你說它叫什麼?」

  「耶加雪啡,意思是安頓下來的濕地。」

  卡羅爾默默地抬眼望了下正在洗咖啡壺的伊芙琳,她的臉上掛著恬靜的笑意,看起來總是那麼溫柔。

  她又喝了口咖啡,「好吧,祝你幸福。希望結婚時你能記得提前通知我。」

  伊芙琳笑嗔了她一眼,「當然,我總不能沒有伴娘。」

  三明治也送上來了,卡羅爾直到吃得半飽才感覺到了餓,又多叫了一份水果撻,甜蜜的味道完全驅趕了一天的疲憊,讓她吃得嘴角微翹。

  「你今天的心情好像還不錯。」伊芙琳在吧台後托腮凝視,像是在卡羅爾身上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是你店裡的食物太好吃了,當然,咖啡也特別好喝。」卡羅爾咽了口淋了蜂蜜的草莓,滿足地喟嘆。

  「不,以前你下班回來時的表情都是『這個世界怎麼還不快點毀滅』。」

  卡羅爾想了想,覺得十分精准地形容出了她每天的心情,包括今天。

  「而今天你臉上的表情是『好吧我可以再寬限世界兩天』。」

  卡羅爾沒忍住笑出了聲。

  仔細感受了一下,卡羅爾也覺得自己今天下班似乎並不是以前那種精力透支,仿佛行屍走肉的狀態,情緒很平穩,耐心也沒跌破紅線。

  難道是今天的工作量不大?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卡羅爾用意念撕碎了——她可不想半夜睡覺的時候被拉爾夫的守護神叫醒去急診。

  奇怪,明明昨天晚上還加班了……卡羅爾終於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離開斯內普的夢以後沒有頭疼。

  按理說進入別人的夢會讓她的睡眠質量變差,引起神經性頭痛才對。但今天醒來後,她的精神狀態不僅沒有受到影響,仿佛還更穩定了一些。

  卡羅爾沉思了一會,又挖了塊黃桃塞進嘴裡,含糊地說:「可能是這次去的地方風景還不錯。」

  伊芙琳點了下頭,「看來導游這份工作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吃飽喝足後,困勁就緩緩地爬了上來。回去洗澡睡覺的意識微微冒頭,卡羅爾的身體卻像樹懶一樣懶洋洋地盤踞在椅子上不肯動彈。

  她的目光往後面的櫃子裡溜了一圈,笑著說:「親愛的伊芙,請再給我來杯餐後酒。」

  伊芙琳略微有些驚訝,「你今天的興致是真的很不錯。稍等,我給你調一杯甘露咖啡酒。」

  伊芙琳轉身去拿各種調配所需的原料和工具,卡羅爾聽著咖啡店裡輕柔的音樂和杯盤的小聲碰撞,眼皮半耷下來,意識如雲團一樣松散地飄散。

  直到酒杯被推到了朦朧的視野中,她才又猛然清醒過來。

  「謝了。」卡羅爾抬起頭,發現伊芙琳給自己也調了一杯顏色漂亮的雞尾酒,正衝她舉杯。她笑著端起杯子過去輕碰了一下。

  「你好像有心事。」伊芙琳的語氣有些探究。

  卡羅爾抿了口帶著強烈的咖啡香氣的甜味酒液,沒有否認,「是有一件事讓我感到有些困擾。」

  「真難得。」伊芙琳稀奇道,「我們認識也快十三年了——哦對了,咖啡店下個月十三周年店慶,如果有空你可以來參加一下活動——這麼多年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露出難為的表情。」

  卡羅爾微怔,「十三年了嗎?時間過得真快。」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想知道能讓你感到困擾的是什麼事——如果你願意說的話。」伊芙琳顯然已經做好了傾聽的准備。

  甜食和酒精似乎催發了傾訴的欲望,面對值得信賴的好友,卡羅爾並沒有那麼嚴備的心防。

  她先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我有一個朋友——或許也還稱不上是朋友——他陷入了某個困境,我想幫助他,並且做出了嘗試,但並不成功。而且我發現他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幫助,他也明確提出不希望我再插手他的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是否還要自討沒趣地去多管閑事呢?」

  斯內普都說了不希望她進入他的夢,她再跑進去是不是與強行闖入別人家裡搗亂的惡徒無異?

  伊芙琳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困惑道:「抱歉,卡羅爾,你能更加明確地告訴我你對這件事產生猶豫的理由嗎?因為以你的性格,只要別人做出決定,不管是否贊同,你都不會去干預的,更何況你說你們連朋友關系都不是,我很難理解你會想要主動介入進一個和你關系並不親近的人的麻煩裡,這其中有什麼不方便解釋的隱情嗎?」

  卡羅爾有些意外伊芙琳對於自己性格的描述,想了下,說:「出於某些不方便告知的原因,我確實不能把這件事說得太明了。我會主動插手,是因為那人的困境我有義務且有能力去解決,而我會猶豫,是因為我不太確定他的拒絕是否出自於最真實的意願。」

  如果斯內普當時沒有套著安妮塔的殼子,她可能就不會這麼遲疑了。

  伊芙琳:「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他是真的有能力自己解決,還是只是不想給你增添麻煩才不願意接受你的幫助?」

  卡羅爾:「比起不想麻煩我,更多的應該是如果我要幫助他,就會不可避免地探聽到他很多隱私。而我們並不親近的關系會讓這種侵入性質的了解變得尷尬且冒昧。」

  伊芙琳總結道:「總之,就是你不確定他的拒絕是實打實的堅決,還是出於種種原因的不得已,所以你不知道該不該強硬地不顧他的意義施加幫助?」

  卡羅爾點頭說:「沒錯。」

  「聽起來那位是個很不坦率的人。」伊芙琳撐著下巴思索道,「這樣確實有些難辦啊。對了,他的麻煩很大嗎?如果你不幫助他,他自己也解決不了,會怎麼樣?」

  「應該會死吧。」卡羅爾老實說。

  魔法界並不會對腦死亡的患者維持生命體征。

  伊芙琳被酒嗆了一下,驚嚇道:「竟然是性命攸關的麻煩?那會不會牽連到你?」

  卡羅爾笑著搖頭,「當然不會,這是他的事,和我無關。」

  伊芙琳冷靜了,放松說:「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除了客觀上的義務和能力,你本身對於他的事是什麼態度?」

  她對斯內普的態度?

  卡羅爾靜默了一會,喝了兩口酒,慢慢地說:「非要說的話,在所有我曾經幫助過的人裡,目前只有他,是我私人情感上非常希望他能擁有一個美好結果的人。」

  不是說別的病人就沒有牽動過她的情緒,她也曾因為不少無力挽救的死亡感到哀痛,但那只是出於對生命本身的敬畏和憐憫,而沒有落實到具體的個人上去。

  伊芙琳一下子就笑了,「那你還猶豫什麼呢?既然他的困境是如此艱難,而你的意願又是如此的明確且真誠,為什麼還要顧慮那麼多呢?」

  卡羅爾喝光了杯子裡所有的酒,盯著杯面上自己變形的倒影怔怔出了會神。

  她吐了口氣,淡淡地說:「每個人都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萬一我認為的好並不是他想要的呢?」

  自由處置自己的生命是人類最基本的權利,如果一個人經過了深思熟慮決定放棄自己的人生,別人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至少,在她身邊就已經有三個人不容她插手,強硬地對自己的生命做出了安排。

  伊芙琳仔細地看了卡羅爾好一會,神情忽然變得無比溫柔。

  她輕聲說:「可萬一,你認為的好正是他迫切需要的呢?」

  卡羅爾不語。

  伊芙琳的聲音輕輕響在她的耳邊:「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會允許自己迷茫太久的人,卡羅爾,做你想做的,別管它是不是絕對正確,別讓自己後悔。」

  夜深時分,卡羅爾回到家,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樣,脫衣服,拆頭發,洗澡,喝點冰水,躺沙發上聽會電視新聞,了解一下普通人的社會的最新發展,最後回房間准備睡覺。

  走向床的時候經過了立在牆邊的老舊實木衣櫥,卡羅爾腳步頓住。

  駐足片刻,她揮動魔杖,衣櫥無聲地移開。她敲出拉環,拉出那個黑沉沉的木盒,盒子裡面的東西還是不變的那幾樣。兩把口琴,一把手·槍,一個金戒指,兩封信。

  六件東西,來自五個人的遺物。

  卡羅爾的目光在每一個她無力挽留的生命的像征物上都停留了一會,最後凝目在寫著「卡羅爾收」的那個信封,信封上斑駁的淚痕讓她有些恍惚——原來她曾那樣洶湧地流過淚嗎?

  它來自某個已經死去了很久但又在不久前見到的人。

  它是雷古勒斯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

  手指摩挲著用凌厲的筆觸寫出來的屬於她的名字,卡羅爾心中湧出把信封打開的衝動。

  但她收回了手。

  這封信她曾看過無數遍,信裡的每個標點符號都歷歷在目,不用再看一遍了。

  卡羅爾轉而拿起了一把口琴,上面刻著的名字用的是和信封上同樣的字體。

  她摸了摸冰冷的琴身,像在摸著誰的屍體。

  雷古勒斯。

  她無聲地說。

  你現在在哪裡呢?

  掌心的金色蓋板反射著清冷的光,沉甸甸的,不發一語。

  卡羅爾把口琴也放了回去。

  我不會再讓自己後悔的。

  她再次無聲地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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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5章 英雄

  ◎期待他死掉的人會更多◎

  又是被貓頭鷹扇醒的一天。

  卡著秒數踏進聖芒戈,卡羅爾的視線在電梯和樓梯之間徘徊了一圈,想到還要保持胃口吃早飯,她還是認命地選擇了爬樓梯上六樓。

  就當是強身健體了。

  倒不是這麼多年還沒適應電梯的衝擊力,而是電梯在卡羅爾心裡已經和急救相關聯,只要一走進去,她的身體就會本能地進入備戰狀態,後背的汗毛都能豎起來。

  腳步輕快地爬到三樓時,卡羅爾看到有三個身影並排在前面慢吞吞地挪著走,像是春天出發打算秋天吃到架子上葡萄的蝸牛。

  「……你別生氣,哈利。」有著一頭令人艷羨的發量的女生說著,語氣很小心,「魔法部的人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他們可能只是想更慎重一點,畢竟這件事牽涉很大,他們得給民眾一個令人信服的交代……」

  「得了吧,赫敏。」另一邊又高又瘦的紅發男生像是不願意再聽下去,急急地打斷她,「你知道你現在的語氣像誰嗎?珀西!」頓了頓,他降下聲調,哼哼唧唧地說,「我可不想以後家裡的早餐桌成為你們的議事廳。」

  蓬松卷發後的耳朵變得像男生的頭發那樣紅。

  「羅恩!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在說正經事的時候打岔,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在讓哈利冷靜下來嗎?」

  「我覺得他現在挺冷靜的——自從他腦子裡那玩意消失後,他簡直比你的克魯克山還要溫順。」

  被他們夾在中間的男生沒好氣地說:「嘿,你們倆不要每次吵架的時候拿我當辯題,就算你們誰吵贏了,我也不可能被法官判給贏的人。」

  「用不著法官,哈利,你不知道你自以為中立的勸和其實都是在幫著羅恩嗎?」

  「真不錯,現在的流程是到了夫妻一起罵孩子的環節了嗎?」

  「讓讓。」卡羅爾打斷了一家三口的爭吵,冷淡道,「別擋路。」

  三人一齊回頭,看到她後滿臉驚嚇。

  「對不起對不起!」

  像摩西分海一樣,他們一個貼著扶手,一個背靠牆壁,中間的慌張了一下,不知道該往哪邊讓,卡羅爾看不過眼,伸手把他撥到了牆邊和女生並排站,然後越過他們繼續往上走。

  後面靜了一秒,凌亂的腳步聲很快就跟了上來。

  「那個,弗洛加特女士……」哈利錯開一個階梯追在卡羅爾身後,「請問斯內普——斯內普教授,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和你們上次來時一樣穩定。」卡羅爾說。

  哈利:「……」

  穩定這個詞是不是治療師打發問詢者的固定術語?

  「就是說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是的。」

  「那他什麼時候會醒?」

  「抱歉,我無法保證。」

  「可是,為什麼……我是說,是什麼導致了他無法蘇醒?就沒有什麼辦法能幫助他嗎?」

  卡羅爾在五樓往六樓的平台上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頭發亂糟糟的大男孩,「你是斯內普的家屬嗎?」

  哈利的表情像是被大像撞了一下,他慌亂得頭和雙手都再一起擺動,後面的羅恩和赫敏也是一臉驚恐。

  「不是不是不是。」哈利像是怕否定得不夠迅速和堅決就會帶來什麼可怕結果似地連連說,羅恩和赫敏也下意識點頭,以證明他的話絕對是真的。

  卡羅爾:「……」

  她正色道:「病人的病情屬於隱私,既然你不是他的家屬,請恕我不能詳細告知。」

  卡羅爾又打量了哈利幾眼,「我看你和他的關系也不像是很好的樣子,為什麼這麼關心他什麼時候醒過來?」

  哈利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

  他眼神游移了一下,底氣不足地說:「是……之前因為很多原因對斯內普教授有些誤解,我對此感到很抱歉……而且,魔法部不相信我的話!」

  哈利的語氣變得憤怒:「上次《預言家日報》的記者采訪我時,我以為他們會在報紙上為斯內普澄清,但他們反而說我是被蒙蔽了。我去抗議,去找魔法部,但每個人都只會笑著點頭,一說到公布真相就支支吾吾含糊其辭。我真的搞不懂,明明我已經把前因後果說得那麼明白了,為什麼他們就是好像很難拿定主意似的。這件事到底哪裡為難了他們了?」

  他還讓在魔法部任職的金斯萊和亞瑟幫他說話,他們卻也都無奈苦笑。

  「就像那些人說的——」亞瑟攤手道,「我們沒有證據。除了你,還有誰能證明斯內普殺鄧布利多是聽從鄧布利多的安排?而你的證明也只有一段來自斯內普的不齊全的記憶,我和你解釋過的,這和鄧布利多的畫像一樣,並不具備強力的效力。」

  哈利又氣憤又沮喪。

  「太奇怪了,魔法部為什麼就是不能相信我的話,我說斯內普是個好人,又不是說伏地魔又復活了,他們至於這麼懷疑嗎?」

  卡羅爾看著面前這個還沒滿十八歲的男孩。

  他的臉因為生氣而微微漲紅,眉眼耷拉著,滿是困惑和郁悶,像只被關在家裡出不去的小狗,哼唧亂叫著原地打轉。

  他比卡羅爾高大半個頭,身材也算強壯,他打敗了伏地魔,拯救了岌岌可危的魔法界,是所有人眼裡最強大的英雄。但他的臉就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青澀,棱角都是意氣,甚至神情還要更天真懵懂一些,碧綠的眼睛裡除了世界最表像的倒影,竟然沒有留下任何陰霾。

  鄧布利多……把他保護得太好了。

  卡羅爾在心裡微微嘆氣。

  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赫敏,用平淡的聲音說:「波特先生,對他們來說,兩者並沒有什麼不同。」

  「什麼意思?」哈利愣愣地說。

  「當初鄧布利多說伏地魔回來了,他們不肯相信,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事實,而是因為說這話的人是鄧布利多。現在你說斯內普並非惡人,他們不肯相信,也不是因為他們多在乎其中的真相,而是因為說話的人是你。他們當初反對的是阿不思·鄧布利多,現在反對的是哈利·波特。」

  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哈利輕聲問:「可是……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是『英雄』,是『救世主』,你已經取代了鄧布利多成為了新一代的——『最偉大的白巫師』,民眾追捧你,認可你,願意聽你的話,他們甚至想選你做魔法部部長,你擁有了民心和民意。」停了停,卡羅爾注視著哈利的眼睛說,「你擁有了權力。」

  「我並不想要這些!」哈利忍不住喊道。

  卡羅爾安撫般地對他笑了笑,「無關你想不想要,波特先生,這已經成為了既定的事實。就像你無關你是否願意,在擊敗了伏地魔——甚至是在你還不會說話的那時候——你就已經是個政治人物了。在魔法部的某些人眼裡,你奪取了一部分本該屬於他們的權力,並且很有可能再拿走其它的。他們會反對一切你說的話,無論對錯,因為對他們來說,你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普通人,你是他們的政敵。」

  「哈利……」赫敏和羅恩擔心地看著像是受到了沉重打擊的好友。

  哈利握著拳頭咬緊牙齒,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我……我失去了那麼多重要的人……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來的和平……不是用來當作和他們爭權奪利的政治籌碼的!」

  「我知道。」卡羅爾說。

  哈利失控地喊起來:「你知道?」他想繼續說「你知道什麼?」,但他看到面前這位表情嚴肅的女士靜靜地望著他,目光幽深,閃動著他看不懂的復雜意味。

  他隱隱覺得這個眼神有些熟悉,仿佛在什麼時候也有人這麼看著他。

  卡羅爾又重復了一遍:「我知道。」

  哈利堵在心裡即將爆發的情緒像是被看不見的微風吹過,變得松散和緩了一些。

  他囁嚅了一下嘴唇,訕訕地說:「噢,抱歉,弗洛加特女士。」

  乖孩子總是會讓人心軟一些的。

  卡羅爾沉默了一會,想著既然已經開口了,不如再多說一些。

  她耐心道:「波特先生,你最好提高警惕,政客們對政敵的惡意遠遠高於對伏地魔。他們可能會投靠伏地魔,卻會想盡一切辦法打壓你。為了把你身上那些令他們眼紅的『隱形財富』奪走,他們會污蔑你,哄騙你,給你制造各種麻煩——就像當初他們對待鄧布利多那樣。伏地魔倒下了,但想要傷害你的人還有很多,你得保護好自己。」視線往後一掃,她補充,「不知道該怎麼做的話,多聽聽聰明的女孩子的話,總是不會有大錯的。」

  「好了,我查房的時間已經遲了幾分鐘了。再見,各位。」卡羅爾衝他們點頭,然後放棄了上樓去辦公室吃早飯的想法,轉身下樓直接去查房。

  「謝謝你,弗洛加特女士!」哈利追著喊了一句。

  卡羅爾又下了一層樓,隱隱約約還能聽到羅恩叫了一聲:「赫敏,你抓疼我了!」

  赫敏語氣激動:「剛剛弗洛加特女士是在說我吧?是吧?你們聽到了嗎?她是在說我聰明嗎?」

  哈利無奈地說:「我相信我們三個人裡沒有第二個女孩子。」

  羅恩嘟囔::「顯然也沒有第二個聰明人。」

  「……」

  年輕人真是充滿了讓中年人感到刺痛的活力。

  卡羅爾有些羨慕。

  就是格蘭芬多味兒太濃了,她這個格蘭芬多都不太習慣了。

  一天忙忙碌碌地又快結束,卡羅爾把沒吃的早飯當夜宵解決掉後,熟門熟路地走進了斯內普的病房,順便上了鎖。

  為了已經不年輕的腰考慮,卡羅爾今天不打算再趴在床頭櫃上了,她把椅子變成了一把躺椅,挨著斯內普的病床躺了下來。

  把手搭在斯內普的手背上時,卡羅爾發現自己幾乎已經習慣了這個觸感。

  不知道斯內普的潛意識能不能感受到身體的知覺……

  既然他沒有睜開眼睛抗議,說明要麼不知道要麼不介意吧。

  卡羅爾為自己找好了理由,心安理得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今天她沒有很快睡著,她想起了白天遇到的哈利。

  她當時其實還有句話沒說。

  魔法部不願意承認哈利對斯內普身上罪狀的洗刷,一方面是她所說的想要打壓哈利,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如果哈利說的屬實,那麼能夠得到民眾同情、尊重和喜愛的英雄則又多了一個。

  魔法部有時候會需要一個「英雄」,但是他們並不樂意出現太多的「英雄」,尤其這個「英雄」還不像還沒畢業的學生那麼好拿捏。

  哈利現在還沒來得及知道,活的英雄其實並不受歡迎,死掉的英雄才能得到所有人發自內心的愛戴。

  比起希望斯內普醒過來的人,期待他死掉的人更多。

  作者有話說:

  大部分聖芒戈相關都是我的私設,大家看個樂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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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污漬

  ◎目送他前往絞刑架◎

  眨了下眼睛,清醒過來的卡羅爾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狹長幽深的甬道裡。

  兩邊是粗糙的磚石牆面,看起來有些潮濕,頭頂的天花板很矮,給人一種快要掉下來的壓抑錯覺。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離安了一扇燈,燈光慘白刺眼,把地面磚縫裡的污漬都照得一清二楚。前方的甬道被三扇鐵柵門截成了支離的三段,甬道的盡頭是一扇在頂部開了氣窗的冰冷鐵門。

  周圍沒有人影,陰涼的甬道內很安靜,不知道哪裡的水龍頭沒有擰緊,還是哪個地方漏水,規律地響著水滴落的滴答聲。

  卡羅爾回頭望了望,身後是通往別處的過道拐角。她等了等,不確定是要往前走嘗試著拉開鐵門,還是轉身去看看另一條路連著哪裡。

  至少目前看來不像是潛伏著什麼危機,似乎比前兩個夢的開局要安全。

  雖然這麼想著,卡羅爾卻並沒有放松警惕。

  她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沒找到魔杖,倒是在夾克外套的內袋裡摸到了手·槍,還是她熟悉的那把韋伯利左輪。左手的臂彎裡還掛著一柄黑色的雨傘,收起的傘尖往下滴著水。

  卡羅爾愣了一下。

  她發現自己穿著一身灰色的格紋西裝,頭戴一頂黑色便帽,鼻子上還架著自己的那副平光鏡,褲腿套在沾了泥水的黑色長靴裡,夾克的口袋裡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零碎東西。

  這是什麼古怪的裝扮?

  卡羅爾手指動了動,下意識地想要拿魔杖變個鏡子出來瞧一瞧自己。

  身後響起了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她往牆邊退了兩步,不動聲色地等著。

  來人從拐角後衝了出來,看到她後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揉了把自己亂糟糟的頭發,他不好意思地說:「真是抱歉,弗洛加特女士,讓您等了這麼久。我沒想到檢察官和預審法官會聊那麼多,早知道我該把時間再約晚半個小時的。」

  檢察官和預審法官?

  看著面前穿了身黑色西裝,系著歪斜的領帶,拎著鼓囊囊的公文包的男人,卡羅爾短暫思考了一秒。

  「波特先生——」見男人沒有露出異色,她繼續以自己在工作中的狀態冷淡道:「我不是很介意你的遲到,但我不希望你把時間拖延得更長。」

  頂著現實裡哈利·波特臉的夢中角色顯然也擁有相同的稱謂,並且用和現實裡同樣的尷尬表情說:「噢,好的,好的。」

  他轉身往後走了兩步,衝拐角後的另一邊喊:「隆巴頓先生!請幫我們開一下門好嗎?」

  在卡羅爾的注視中,長了一張圓臉蛋的納威·隆巴頓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松垮的制服,腰間掛了好幾串鑰匙,走動時叮鈴哐啷地響。

  他經常來聖芒戈探望他的父母,因此卡羅爾對他不算陌生。

  「我這可不算擅離職守。」納威慢吞吞地說,嘴邊還殘留著沒擦干淨的醬汁,「嚴格來說,現在已經過了可以探監的時間了。」

  「是我耽擱得太久了,通融一下,兄弟,我可不能叫弗洛加特女士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寒夜白跑一趟。」哈利過去勾肩搭背套近乎。

  「那是你的事。」雖然這麼說,好脾氣的隆巴頓還是眯著眼睛在腰上找了起來,嘴裡嘟嘟囔囔,「嗯……應該是這把吧,不,好像是這把。」

  他解下一串鑰匙,遲疑地把其中一把插進了第一道鐵柵門的鎖眼裡,門「吱嘎」一聲推開了,他非常明顯地松了口氣。

  「我就知道我不會記錯的。」納威快樂地領著他們往前走,每開一道門就要把後面那道門鎖上,「通常來說,我十次裡面只會記錯個兩三次,這也不能怪我,我又不是鎖眼,怎麼能嚴絲合縫地記住每一把鑰匙的鋸齒。」

  這個隆巴頓最好不要畢業以後想當治療師。卡羅爾想。這對他們彼此的心理健康都是好事。

  哈利「嗯嗯」地敷衍著,滿臉都是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的不以為然。看來他也並不相信納威對於自己記性的美化說辭。

  最後一道門打開又鎖上後,納威站在門邊要求他們速度快點,「我的燉肉才吃到一半呢。」

  哈利保證的速度很快,但看上去並不像是仔細思考過他們到底會花多久時間,是否真的能讓納威趁熱吃完自己的燉肉。

  怪不得開場就遲到。

  ——這個也別想進聖芒戈就職。

  卡羅爾在心裡狠狠嫌棄。

  哈利帶著卡羅爾往前走,卡羅爾本以為他們的目的地就是甬道盡頭的那扇門,沒想到走出筆直的甬道後才發現,那扇門只是另一條甬道上不計其數的門之一。

  站在交錯的過道口,卡羅爾看到對面的那堵牆長得幾乎像是沒有盡頭,左右兩邊都延伸出去一扇又一扇的大鐵門,漆黑的門焊在死白的牆上,像是毫無生氣的屍體上長出來的惡心屍斑。

  門外的守備很森嚴,幾個穿著制服的看守規律分布在過道上,他們悄沒生息地貼牆而站,表情凝固,要不是哈利跟他們打招呼時他們動了動眼睛,卡羅爾幾乎以為那些都是栩栩如生的雕塑。

  哈利拐進右邊的甬道裡,一邊走一邊頻頻轉頭對卡羅爾說話:「剛剛檢察官和預審法官又因為預審期限的問題爭執起來,檢察官對預審法官遲遲不將調查結果轉交到他們那邊感到很不滿,他不明白這麼簡單明了的案子為什麼要花費這麼長的時間,搞得外面民意沸騰,各方面傳遞給他的壓力都很大。預審法官則一直在重申預審程序的嚴格和公正,表示越是重大的案件越要謹慎偵查,不能有一絲錯漏。吵到最後,他們就將矛頭一致轉向了我。」

  掏出皺巴巴的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哈利一邊又拐了個彎一邊抱怨:「我是臨時被法院指派來當辯護律師的——要知道,我得知消息的前一天才剛剛拿到我的律師資格證書。突然讓我接手這麼大的案子,又要求我盡快提供被告的所有供詞,明明預審法官自己都撬不開他的嘴,卻還來為難我,是不是太不講道理了一些!」

  卡羅爾看了氣咻咻的哈利一眼,她有時候還是不太能夠理解這類人的腦回路的。如果他只是單純地想要發泄情緒,那期待一個不太熟的人來開解他實在是有些越界和不懂事了。要是他真的對預審法官心懷不滿,那她覺得更不講道理的是他。他的上司給他安排了在他工作範圍內的任務,他要麼想辦法完成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要麼就拒絕它,辭職去找個更符合自己能力的職位,在這喋喋不休地吐苦水又能對他提供什麼幫助呢?

  換作年輕時候的卡羅爾,肯定心裡想什麼就罵什麼,但現在的她只是帶了點仿佛認同,又並沒有明確表示態度的表情點了點頭。

  「我想——這就是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她自然地試探了一句。

  哈利微微露出窘色,「是的,如果您能答應我的請托就太感激不盡了,畢竟您是全倫敦最出名的偵探,要是您願意幫助我完成這個案子,我的職業生涯就會擁有一個非常完美的開端了。」

  這個夢裡她居然還有身份設定?

  卡羅爾感到納罕。

  而且既然她是全倫敦最出名的偵探,為什麼夢裡采用的是法國的司法制度?難道斯內普還想過改革魔法界的司法程序?

  卡羅爾佯作漫不經心狀:「誰也不想在這麼惡劣的天氣裡白走一遭。波特先生,你之前跟我大概敘述過案情,但如果你能把整件事更為簡明得當、無有疏漏地重述一遍,我想我會對這件案子的興致更高一些。」

  「當然可以,女士。」哈利沒有懷疑這番套話的說辭,迫不及待地說,「您已經知道了,在半個月前,也就是六月三十日的晚上,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慘案,霍格沃茨大主教阿不思·鄧布利多被人刺死在霍格沃茨大教堂內,當晚負責巡夜的執事在十二點發現了他的屍體,據法醫所說,鄧布利多大主教死於當晚的十點左右。當天晚上接到報警後,凌晨時分警察就在教堂的搜查過程中發現了凶器和血衣,而這兩樣東西都出現在了一個人的房間裡,那就是……」

  「西弗勒斯·斯內普。」卡羅爾說。

  「對,沒錯。」哈利重重點頭,語氣裡還帶著驚嘆,「就是霍格沃茨大教堂的一名修士,西弗勒斯·斯內普,也是此次需要我辯護的嫌疑人。」

  卡羅爾:「……」

  等等,她想緩一緩。

  卡羅爾本來以為上一個夢已經夠光怪陸離、驚險刺激了,沒想到這個夢的背景設定竟然更加復雜和離奇,斯內普這人在完成教學工作和雙面間諜的任務之余,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哈利沒看出身邊女士平靜表情下的無語,繼續說:「國王和教皇都對此事感到震怒,勒令盡快查出真凶。只是對真凶是否是斯內普,您也知道了,國王和教皇持有不同的主見。」

  卡羅爾:「……」

  不,她不知道。國王是誰?教皇是誰?主見是什麼?

  哈利愁眉苦臉地嘆氣:「作為他的辯護律師,不管上面的人怎麼拉鋸,我是希望能幫他脫罪的,可目前所掌握的所有證據都指向斯內普,我幾次來找他溝通,他都拒絕和我進行任何的交流,似乎並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拉去絞死。預審期限即將結束,要是再不提交一些對他有利的供詞證據,庭審當天我也只能在法庭上當啞巴,目送他前往絞刑架了。」

  瞥了眼看似為斯內普憂愁,實際在煩惱自己的職業生涯會不會被影響的哈利,卡羅爾若有所思。

  難道在斯內普的內心深處,他並不相信哈利·波特會真心實意地幫他洗刷罪名?

  兩人走到了一條甬道的盡頭,頭頂的強光燈照了一路,目光投向最後的那扇門時,卡羅爾的眼睛都有些晃影。

  哈利轉身衝不遠處的看守招手:「女士,麻煩你幫我們開一下門。」

  那人像個裝飾盔甲一樣僵硬地走過來插進鑰匙擰開鎖,冷漠地說:「最多待半個小時。」

  卡羅爾望著她帽檐下的臉,微怔。

  她是已故的麻瓜研究學教授,凱瑞迪·布巴吉。

  在哈利再次爽快地作出保證時,卡羅爾推開了門。

  門裡的房間似乎比外面還要亮,一個像探照燈一樣的碩大燈泡懸在天花板的正中間,將長寬都不超過十英尺的房間照得纖毫畢見。死白的牆面,灰白的地磚,鋪著白色床單的單人木板床,白色的洗漱用具。

  在一片凄慘的白色中,靠牆坐在床板上的黑色人影撞進了卡羅爾的眼裡,讓她心頭猛然一悸。

  從脖子裹到腳的純黑修士袍,垂到肩上蓋住臉的黑發,那人像子彈射在牆上留下的漆黑彈痕,深深地嵌入了這片潔淨之中,成為了唯一且不祥的污漬。

  卡羅爾站在門口靜靜地凝視他。

  很久之前在霍格沃茨,她總是不太願意仔細地端詳他,那時的她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的目光對不太體面的他造成侵擾。

  現在她才恍然發覺,她其實只是不想承認她並非自己以為的那樣強大,也不願意清醒認識到自己的無力。

  在那個泥沙俱下的震蕩洪流裡,她那不值一提的可笑正義感,是拉不住一個注定要被裹挾著陷進漩渦深處的人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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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試錯成本

  ◎可是他已經給不出期待了◎

  開門的動靜沒有驚動屈著一條腿坐在床上的人,無聲的目光倒像是叫醒了他。

  低垂的頭緩緩抬起,像船破開了水面,從幽暗的水底浮出一張泡得蒼白的臉。

  漆黑的瞳仁在界限分明的眼白中微微轉動了一下,對上了鏡片後的深褐色眼睛。跨越了時間和空間再次初遇般會面的兩人,久久地對視著。

  「斯內普修士,這位是——」哈利上前介紹。

  「波特先生。」卡羅爾打斷了他,「你先出去吧,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可是……」哈利有些犯難。他謹慎地望了望那道動也不動的黑影,委婉地說,「我在場會不會更方便你們溝通?」

  良心和修養讓他不太放心讓一位女士和一個凶殺案的嫌疑犯單獨相處。

  卡羅爾的聲音不輕不重,語氣卻很堅決:「我覺得會影響我們的溝通。波特先生,既然你讓我來,總得聽一聽我的安排。」

  哈利退讓道:「好吧,我就站在門口,有需要的話就大聲叫我。」

  鐵門沉重地合上,狹小的囚室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門上的氣窗無法令空氣對流,使房間裡的氣味不太新鮮,鼻尖若有若無地縈繞著輕微腐敗的血腥氣。

  卡羅爾下意識地看向斯內普的手,卻只看到了把咽喉以下的皮膚都遮蓋嚴實的黑色修士袍。目光上移,她注意到他的胸前垂著一根木制的十字架項鏈。

  卡羅爾往前走了兩步,膝蓋幾乎就快挨到了床沿,她眼睛的水平高度略高於斯內普,目光輕盈地落在他瘦長的臉上。

  他的眉骨、顴骨、下頜骨和下巴無一處不彎折著尖銳的棱角,正臉對人的時候,哪怕眼神並不凌厲,也像是插在圍牆上的玻璃碎片和灑在牆沿下的鐵蒺藜,威嚇著所有靠近並想要闖入的人。

  「你好,斯內普先生。」卡羅爾溫和地說,「我是卡羅爾·弗洛加特。根據其他人對我的評價,我是個還算高明的偵探。請問,有什麼地方是我可以幫到你的嗎?」

  目光細密地從她臉上逡巡而過,斯內普緊閉著兩片毫無血色的薄唇,半晌過後,他漠然地低下了頭,隱去自己的表情。

  「請離開吧,我不需要。」他輕聲說。

  並不意外得到這個回答,卡羅爾語氣不變:「容我問一下,你是覺得我的能力不足以幫助你,還是礙於其它原因,無法向我說明你的困境?如果是前者,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向你證明我的能力。如果是後者,請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你的信仰、你的責任、你的愛人、亦或是你的敵人,都不應該讓你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去維護,或者是抗爭。」

  卡羅爾的話讓斯內普的臉又從陰影中探出來了。他岩石般的臉上出現了細微的凝重表情,目光緊緊地鎖住了和他一臂之隔的卡羅爾。

  「你知道了什麼?」他語氣沉沉。

  「一些蛛絲馬跡。」卡羅爾說,「但我不會以這些邊角料來先入為主地判定你。斯內普先生,我注視你的時候並不多,在目光不及之處所聽聞到的種種形容,都比不上站在你面前時我真正看到的。」

  斯內普沉默了一瞬,問:「你看到了什麼?」

  卡羅爾專注地看著他,聲音柔緩:「我看到了一位想要告解卻無人聆聽的修士。」

  嘴唇翕動,斯內普冷不防發出一聲短促的古怪笑音。

  「你看錯了,女士。」他表情冷硬,「這裡沒有人想要得到赦免,自然也不存在發自內心的告解。如果我是一名信仰虔誠的修士,上帝就不會讓我出現在監獄裡。」

  從一個巫師口中聽到上帝這個詞可真夠別扭的。

  「信仰是否虔誠對我來說並無所謂,我不信教。」卡羅爾坦誠地說,「所以我不認為你出現在這裡是上帝的旨意。在我樸素的觀念裡,一個人如果被關進監獄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他犯了罪,另一個,是別人以為他犯了罪。」

  斯內普不置可否道:「你覺得我是哪一個?」

  「我說了,我不願意以粗淺的了解去定論你,斯內普先生。」卡羅爾說,「我不覺得你是哪一個,我只想知道你認為自己是哪一個。」

  斯內普的目光凝在了卡羅爾的臉上。

  卡羅爾感覺自己像個石膏模特,斯內普正在腦中仔細描摹她的所有細微之處以作甄別。想到他豐富多彩的夢境,卡羅爾始終都很好奇他會怎麼簡明扼要地提取她身上的關鍵特征,然後在夢裡投射出什麼樣的意像。

  「也許——」過了許久,斯內普開口了,他把聲音放得又輕又慢,「也許,是二者皆有呢?」

  卡羅爾沉思了片刻,然後說:「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你認為自己確實犯了某種罪行,但別人給你定的是另一種罪,是這樣嗎?」

  一抹奇異的神采從斯內普的眼中一掠而過,他輕輕地說:「你的理解沒有錯,女士。但我不能再告訴你更多了。」

  沒有表現出失望,卡羅爾繼續用嚴肅的語氣說:「所以,我們現在是又回到了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上了嗎?」頓了下,她又說,「姑且讓我來推論一下,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也是二者皆有?」

  這次沒再評判對錯,斯內普淡淡地說:「你很聰明。」

  卡羅爾坦然接受了這句誇贊,「我對此也很自信。所以,斯內普先生,你要不要也試著相信我一點呢?」

  斯內普默然地望著她。

  這位女士從長相就展現出一種霸道的美麗,氣質也相當鮮明果決,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對他表現出強烈的侵略性和壓迫感,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溫柔了。但她身上自帶的獨特氣場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浸染了整個空間,潛滋暗長般地影響了他們之間的氛圍。

  她的沉著讓他的情緒也變得平靜,她鄭重的態度漸漸消融了他心裡的懷疑,她專注的表情、從神態言語到行為舉止都表現出來的尊重和真誠、以及遠超常人的敏捷思維,都如籌碼一般逐漸贏得了他的信任,使他心中經年累月堆砌出來的壁壘感到了撼動的力量。

  他開始相信,她是真的帶著幫助他的心出現在他面前的。

  多遺憾啊。斯內普想。可是他已經給不出期待了。

  他閉了閉眼睛,「你希望我作出嘗試,但是,弗洛加特女士,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沒有試錯的成本呢?」

  卡羅爾一怔,竟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他的語氣是那麼的蕭瑟和倦怠,讓她感覺她自以為的誠摯對他來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迫害。

  「抱歉。」卡羅爾推了下眼鏡,妥協道,「你不需要再說些什麼了。」

  斯內普抬眼望向她,臉上露出了思忖的表情。

  過了會,他開口道:「你剛剛說,希望我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的能力,那麼,這就是我給你的第一項考驗。今天我什麼也不會說,偵探女士,你可以盡情施展你傑出的能力去查探清楚,我真正犯下的罪和施加在我身上的罪都有哪些。到時,你可以帶著你的答案來換取我的答案——如果你真的對它感興趣的話。」

  這已經是斯內普對她釋放的一個積極訊號了。

  卡羅爾心下一松,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會盡快完成這個任務。」

  對話到此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卡羅爾准備離開,在邁開腳步前,她想起什麼,回身說:「對了,斯內普先生,我還想問你個私人問題。」

  斯內普偏了下頭。

  卡羅爾微微含笑:「在我們還不曾會面的時候,我就曾聽說過你,你也是同樣如此嗎?」

  這個問題卡羅爾本以為斯內普不會回答,但在短暫的沉默後,他竟然點了下頭。

  「是的。」他說,「對我來說你不算陌生。」

  驚訝過後,卡羅爾笑了起來,「這麼說來,其實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看著鏡片後彎起的眉眼,斯內普沒什麼情緒地說:「你願意這麼想是你的自由。」

  卡羅爾開門時哈利正在和布巴吉看守交談,大概是後者不怎麼搭話,看到她出來哈利立刻露出如蒙大赦的表情。

  他趕緊走過來,等她關上門後急匆匆地小聲問:「弗洛加特女士,怎麼樣?談話還順利嗎?斯內普修士說了什麼沒有?」

  卡羅爾走出一段距離後才說:「這件案子另有隱情。」

  哈利驚喜道:「他說的嗎?」

  卡羅爾:「不是,是我的猜測。」

  哈利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但我能篤定,我的猜測就是事實。」

  哈利又雀躍起來:「為什麼?您有證據了嗎?」

  卡羅爾看哈利的表情就跟開關控制的玩具狗一樣,心裡頗感有趣,有些想要逗逗他,又覺得在斯內普的夢裡還是要注意一下形像,不能隨意戲耍小朋友。她來的時候記下了路,越過哈利快步走著,不管心裡怎麼想,語氣和表情都還是不變的沉穩。

  「我現在正要去找。」說著又自言自語般地嘀咕,「不知道這個時間還能不能去霍格沃茨大教堂。」

  哈利立刻說:「放心,我有車。不過已經很晚了,外面的雨也不知道停了沒有,不用先把您送回家嗎?」

  聽說哈利·波特掃帚飛得很溜,那在夢裡會開車聽起來也很合理。

  卡羅爾衝他笑了下,語氣很是柔和:「沒事,如果說有什麼是我最習慣的,那就是加班。」

  哈利:「……您真敬業。」

  兩人迎著納威哀怨的目光走出三道鐵柵門,卡羅爾跟著哈利又爬過了一段向上延伸的樓梯來到外邊,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身處的竟然是一個地牢,而出口竟然在一個湖泊的旁邊。

  難道這個關押了斯內普的監獄,原型是斯萊特林學院的寢室?說起來斯萊特林的休息室原本也確實是作為霍格沃茨城堡的地牢使用的。

  雨還在下,卡羅爾撐起臂彎裡掛著的傘,沉重的雨打在傘面上發出劈劈啪啪的急促聲音。哈利冒雨衝了出去,過了會開著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卡羅爾面前。

  卡羅爾收傘坐上後排,聽見駕駛位上的哈利矜持地說:「不用在意雨水打濕了座椅,雖然這輛捷豹是我教父送我的生日禮物,不過已經開了兩年,也用不著太愛惜了。」

  卡羅爾:「……安靜開車,波特先生。」

  她覺得現實裡的哈利應該不是個這麼愛出風頭的性格。

  ——可以看出來斯內普是真的看他很不順眼了。

  車子在雨中飛馳,車窗外一片黑沉,卡羅爾望了一會,隱約看到了幾處熟悉的建築物,比如霍格莫德的豬頭酒吧,還有緊挨在一起的倫敦塔。

  雖然斯內普的夢境真實得超乎尋常,但由各種現實碎片雜糅而成的世界總在細微處給人不和諧的異樣感,讓卡羅爾每每不自覺放松的時候又悚然一驚。

  車速漸漸放慢,卡羅爾透過前擋風玻璃看到前方一片朦朧璀璨的光影,等車停穩,她舉傘走下來,隔著雨幕注視著面前龐大如山巒的巨型建築。

  世界上很難再找出一個像霍格沃茨一樣讓人目眩神迷的城堡。比它歷史悠久的同時也比它破敗,比它宏偉奢華的則比它粗俗,比它莊嚴肅穆的更比它乏味。它就像上帝遺落在人間的鑽石,漫長的時間沒有磨滅它的光輝,反而使它越發的神聖和輝煌。

  卡羅爾聽到哈利由衷地感慨道:「每次來到這裡,總覺得就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它讓我感到溫暖和依戀。」話音稍頓,他又說,「可能這就是上帝賜給我們的福音吧。」

  卡羅爾往旁邊瞥了一眼,傘下滴落成串的雨簾模糊了哈利臉上的表情。

  「我不這麼認為。」她淡淡地說,「上帝如果真有福音,就不該讓人覺得溫暖是種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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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猶大

  ◎與我共用一個碟子的那個人將要背叛我◎

  卡羅爾朝著城堡走去。

  那扇巨大的橡木門敞開著,門上本來只有一些城堡的裝飾線條,現在卻鑿出了一個壁龕,裡面安放著一座巨大的耶穌雕像,雕像攤開雙手,仿佛在擁抱著每一個向他靠近的人。

  黑夜和雨水蒙住了雕像的臉,卡羅爾仰頭看了一會,收傘邁進門廳,四周牆壁上的熊熊火把瞬間把她從凄冷的雨夜拉入了熟悉而親切的暖光之中。

  記憶被觸動,她模糊地回想起了二十五年前她第一次進入霍格沃茨的那天,似乎也是從冷得發抖的夜色中撲進了暖洋洋的火光裡。僅僅是一個豪華氣派的門廳,就足夠把一個在鄉村長大的小姑娘震懾得半天回不來神了。

  卡羅爾還記得,那天為他們引路的是看門人費爾奇——說實話,當下了列車後看到對他們大喊大叫的費爾奇,她對霍格沃茨的期待一下子就跌了一半。

  當時為他們開門的是格蘭芬多的院長麥格。那位把臉繃得比頭上的發髻還要緊的女巫不苟言笑,看起來雖然不像童話裡說的那樣邪惡,會把小孩抓走割肉放血熬魔藥,但也屬實不是個會讓小孩感到放松和親近的人。

  卡羅爾看到她就想到小學的校長,每天早上站在校門口抓沒有把校服穿整齊的和遲到的學生。幸運的是她從來沒被揪出來過,倒不是因為她有多守規矩,而是一旦遲到了,她就直接翻牆。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麥格看起來比她的小學校長難糊弄多了。

  「晚上好。」

  陷入回憶的卡羅爾被這道熟悉的聲音驚了一個激靈,她轉頭,看到了從右邊的門裡走出來的麥格。

  她穿著修女服,白色披肩領,黑色袍子,黑白的頭巾裹得和她的表情一樣緊,眉毛則皺得和她臉上的皺紋一樣深刻,看起來既悲傷又憔悴。

  麥格的目光從哈利劃到了卡羅爾,帶了點狐疑,口氣僵硬地說:「已經到了要關門的時間了,波特先生,不管你是來再一次問訊還是想要祈禱,都等明天吧。」

  哈利擠出尷尬的笑容,局促道:「呃,今晚想要來這裡的不是我,是這位——」

  「卡羅爾·弗洛加特,一名偵探。」卡羅爾無比自然地做著自我介紹,心想這個職業聽起來可比治療師酷多了,而且似乎也比治療師更適合她。

  「偵探?」麥格的臉上浮現出冰冷的憤怒,「法院給殺人凶手安排了一個辯護律師來體現公平公正就算了,現在又要替那個邪惡的魔鬼請偵探?難道他們還嫌真相不夠赤·裸,又或者那個被惡魔吃掉了心肝的混蛋竟然還敢在監獄裡為自己喊冤?」

  怒氣勃發的老太太還是很嚇人的,哈利不敢說話,卡羅爾鎮定自若道:「都不是,我是來搜集證據給犯人定罪的。」

  哈利驚詫地瞟了卡羅爾一眼,麥格一滯,有點不信地說:「那你為什麼和這位辯護律師一塊來?」

  卡羅爾一字不頓地說:「辯護律師是波特先生的工作,並不是他的本心。在聽說我要過來後,他很熱情地說要開車送我,我對這位富有道德感和正義感的先生十分感激。」

  麥格表情緩緩松弛下來,仍帶幾分不滿地說:「噢,你們早該這麼做了。」

  嗯,雖然難糊弄,但也不是不能糊弄。

  對應付自家院長這事很有心得的卡羅爾心裡笑了笑,表面還是一副認真干練的嚴肅表情:「很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你,但這件案子已經拖了太久了,我想快點推進,能麻煩你配合一下我的調查工作嗎?」

  卡羅爾記得學生時代的麥格教授最喜歡勤勉上進有主見的學生,斯內普在夢裡顯然也是這麼塑造自己曾經的教授和現在的同事的。

  「當然可以。」麥格干脆地說,「只要能把那個惡棍繩之於法,讓我怎麼配合都沒問題。」

  看來在鄧布利多死後,麥格是真的深恨斯內普。

  卡羅爾心裡輕嘆了一聲。

  不過那時候,還有誰是不恨他的呢?

  卡羅爾道了聲謝:「請先帶我去事發當晚發現鄧布利多大主教的地方看一看。」

  提起那晚,麥格的臉上就浮現出沉痛,她說:「可以是可以,不過那兒已經被打掃干淨了,你現在去也看不到什麼。」

  「沒關系,我習慣用自己的眼睛確認真相,而不是只憑道聽途說來搜集信息。」

  「好吧,請跟我來。」

  麥格轉身,領著卡羅爾和哈利回到了她剛剛走出來的那扇門。

  這裡面本應該是霍格沃茨的大禮堂,學生們每年開學在那裡分院,放暑假前在那裡頒發學院杯,每天享用看起來像是憑空出現的美食,偶爾還會舉辦活動、召開會議、充作考場和宴會廳,它就像每個人家裡的起居室,雖然在日復一日中把它看得稀松平常,但等到離家以後,它總能在回憶裡占據最多的片段。

  然而當卡羅爾跨過那道門後,她的視野中出現的是一間莊嚴恢弘的大殿堂。

  十數根高大的大理石石柱仿佛擎天之柱一樣頂起了宏偉的拱形穹頂,拱頂上沒有施魔法,映不出外面此時的天氣,但用繁麗的色彩畫了連綿不斷的整幅壁畫,看起來十分壯觀。

  右側的整面牆都是彩繪玻璃窗,上面的圖案艷麗而精美,左側的牆上則是栩栩如生的塑像和浮雕。大殿堂裡左右兩邊分布著無數座椅,正對著大門的另一端則是一座寬大的祭台,祭台上燃著高高的燭台。

  祭台後是一整面牆的彩色浮雕,哪怕是卡羅爾這個不信教的人也能看出來,正中間雕的是耶穌受難,兩邊是聖母憐子和哀悼基督。

  麥格從中間的過道把卡羅爾引到了祭台前,強忍著眼裡的淚水說:「那個可怕的晚上,鄧布利多大主教就倒在了這張祭台前,鮮血從他的心髒裡流出來淌了一地,幾乎把祭台都要浸沒了。」

  她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抽泣,「上帝啊,怎麼會有人如此殘忍,當著主的面就實施罪惡的行徑!謀殺的還是德高望重,人人敬愛的大主教……上帝是不會饒恕他的,絕不會!」

  卡羅爾的目光在捆綁著耶穌的巨大十字架上停留了一會,然後慢慢下移到燃著哀悼燭火的祭台,最後是祭台前的地面。地面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干淨了,但隱約似乎還能嗅到殘留的血腥味。

  卡羅爾的心情有些沉重。

  「請節哀。」她對啜泣不止的麥格說,接著轉向哈利,「波特先生,你那裡有現場的照片嗎?」

  「哦,有的。」哈利手忙腳亂地從包裡翻出了幾張照片遞給她,「所有和案件有關的照片都在這裡。」

  卡羅爾接過來,照片的第一張就是背靠祭台倚坐在血泊之中的鄧布利多。他穿著紫色的主教服,胸前垂著一個鑲著紅寶石的金色十字架,齊腰的銀白色長發和胡須像裹屍布一樣覆在他的身上。

  他歪頭閉著眼睛,神態異常平靜,祭台上的燭火在他身後營造出一圈神聖的光暈,乍一看,他不像是死了,倒像是陷入了沉睡。

  卡羅爾無言地往下翻,下一張照片裡的是一串血腳印,行凶的人腳底沾了血,腳印由深至淺,從祭台向門口延伸。

  下一張是凶器,那是一把黑柄的匕首,刀口鋒利,上面還有沒有擦掉的血跡。

  下一張是一件黑色的修士袍,它平鋪在地上,胸前和袖口都有星星點點的深色血痕。

  再下一張是一雙黑色的鞋子。

  最後一張,則是斯內普。

  照片裡的他坐在一間光線昏暗的房間裡,手裡戴著鐐銬,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看起來比第一張照片裡的鄧布利多還要像一具屍體。

  卡羅爾把照片塞進自己的口袋裡,見麥格情緒緩和下來了一些,開口道:「請問一下,你知道那天晚上鄧布利多大主教為什麼會這麼晚還待在這裡嗎?」

  擦干淨臉上的眼淚,麥格深吸了口氣,努力平穩地說:「我不知道,大主教一般只有正式場合才會來大殿堂做彌撒,平時如果要禱告,一般都是在小禮拜堂。平常大殿堂在晚上八點後就會關閉,為了保證祭台上的燭火長亮,巡夜的修士會每天晚上十二點來更換一次蠟燭。」

  卡羅爾若有所思道:「這麼說,大主教是在八點過後來到大殿堂的。在此之前有人知道他的行蹤嗎?」

  「白天時大主教去覲見了國王陛下,下午回來的。晚上七點,我去大主教的房間給他送了晚餐,八點去收餐具時大主教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據你觀察,那一天大主教的心情怎麼樣?」

  「老實說,很少有人能看出大主教的心情變化。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總是很平靜,他也從不向別人吐露自己的心思,我猜他是不願意把自己的煩惱帶給別人。」

  「煩惱?」卡羅爾抓住了這個詞,「在你看來,大主教難道應該有什麼煩惱嗎?」

  麥格眼神閃避了起來,「哦,沒有,我就是這麼一說。」

  卡羅爾嚴肅道:「麥格修女,你說過你會全完全配合我的。」

  麥格有些抗拒:「我覺得這跟案子沒什麼關系。」

  卡羅爾口氣變得嚴厲起來:「判斷有沒有關系是我的工作,還是說你的那些顧慮比給大主教一個公道更重要?」

  「當然不是!」麥格叫了起來,猶豫了一下,她嘆了口氣,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這幾年來國王陛下和大主教之間鬧得很不愉快,每次他們見面都要爆發爭吵。」

  「為什麼?」

  「大概是……國王陛下不願意看到我主的信徒在法律上擁有太多的特權。國王陛下認為,除了上帝,不應該有任何一個人和他一樣凌駕於法律之上。」

  卡羅爾愣了一下,這個設定和現實看似沒有關聯,但好像又映射著什麼。

  她沉吟道:「那教皇呢,他對此什麼態度?」

  「教皇大人希望大主教能在國王陛下面前抗爭到底,不能讓虔誠的信徒們失去神的恩澤。」

  「大主教對此的主張是什麼?」

  麥格理所當然道:「大主教當然是聽從教皇大人的旨意。」

  卡羅爾對此不置可否,轉而問:「斯內普修士呢?他那一天都在干什麼?」

  聽到這個名字,麥格的表情流露出厭惡:「早上他和其他修士一起用餐,禱告,然後打掃教堂,擦拭器具,學習經文,為前來教堂祈禱的人提供一些幫助——和平常的每一天都一樣,有很多人都看到他了。直到晚上九點,他結束了晚間禱告,和其他修士分開獨自回了房間。每個修士都會有巡夜的任務,但那天排班的不是他,他理應待在房間裡直到第二天早上。」

  「斯內普修士和大主教的關系怎麼樣?」

  「再沒有人比大主教對他更好的了!」麥格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當初他不過是個背負著污名的流浪漢,人人嫌棄,是大主教力排眾議收留了他!大主教給了他容身之所,教導他,感化他,幫他洗去靈魂上的罪孽,讓他成為我主的僕人沐浴在信仰的光輝中,他竟然——竟然不知道感恩就算了,還謀害了自己的恩人,簡直就是一條暖不了心腸的毒蛇!」

  看著激憤到恨不得親手殺了斯內普來為鄧布利多報仇的麥格,卡羅爾不自覺有些走神。

  鄧布利多死後,斯內普被任命為校長,從去年九月到今年五月,他就一直這麼面對著過去的同事對自己的仇恨目光嗎?

  他在霍格沃茨上了七年學,教了將近十八年的書,他人生的一大半都是在霍格沃茨度過的,結果卻被所有師生厭棄、驅逐並幾乎死在了那兒嗎?

  在生命流逝將盡的時候,他會慶幸自己能夠魂歸其所嗎?

  卡羅爾無聲地嘆了口氣,繼續問:「『背負著污名的流浪漢』——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他以前干了很多壞事,風評很不好。一個人兩個人就算了,要是大家都說他不好,難道大家還能一起污蔑了他?」

  也不是沒可能,畢竟人雲亦雲。

  就像上次麗塔·斯基特在報紙上對她的花邊新聞大寫特寫了一通後,最近治療師和病人看她的眼神都透著幾分古怪。

  卡羅爾問:「那你平常和斯內普修士的關系怎麼樣?你自己對他是個什麼印像?」

  「在這之前,我和他關系不好也不壞,我們脾性不算相和,雖然他陰沉又愛計較,說話尖酸刻薄很不友善,但對教堂裡的神職人員還算尊敬,看著對大主教也很信服,所以我們平常偶爾會因為意見分歧有點摩擦,但相處起來並沒有大的矛盾。只是我心底是很瞧不上他的做派,總覺得大主教是看錯了人。」

  「既然你也覺得斯內普修士殺了鄧布利多大主教這件事超乎了情理,那你為什麼就堅定不移地認為斯內普就是凶手呢?」

  麥格愣了下:「凶器和血衣都是在他房間裡找到的,鞋子也是他的,警察在他房間裡逮捕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否認和反抗,這難道還不夠說明情況嗎?」

  卡羅爾追根究底地問:「我的意思是,你對這件事本身難道沒有絲毫懷疑嗎?你也說大主教對他很信任,他對大主教也很順從,那斯內普為什麼要殺了鄧布利多,這其中有什麼令你深信不疑的緣由嗎?」

  麥格面露遲疑,然後說:「因為他以前就是個叛徒。」

  「叛徒?」

  「國王陛下曾經密謀要冊封私生子為繼承人,並想越過鄧布利多大主教找其他主教為其加冕,當時就是身為私生子侍從的他找大主教告密,才使得大主教提前開除了那幾位主教的教籍,挫敗了國王陛下的計劃。」

  「私生子?」卡羅爾不知道這又是個什麼設定。

  麥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的,國王陛下的私生子湯姆,現在已經被冊封為公爵了。」

  卡羅爾:「……哦,我想起來了。」

  原來伏地魔在這裡是私生子,她本來還以為是那個國王呢,她還奇怪鄧布利多怎麼會低了伏地魔一頭。

  「既然斯內普從前就惡跡斑斑,毫無堅貞忠誠可言,」麥格斬釘截鐵地說,「那他在國王陛下對大主教極其看不順眼的現在,受利益驅動再次背叛不也是想當然的事嗎?」

  卡羅爾沒有說話。

  她抬頭望著穹頂,上面畫著一副巨型的油畫——《最後的晚餐》。

  畫中的耶穌端坐在餐桌正中間,宣布:「與我共用一個碟子的那個人將要背叛我。」

  旁邊捏著錢袋的猶大一只手正向那個碟子伸去。

  猶大的背叛使得耶穌被釘死在了十字架上。

  可是沒有猶大的背叛,又怎麼會有耶穌的死而復生呢?

  作者有話說:

  這次的這個夢借鑒了歷史上坎特伯雷大主教被刺殺的故事,當然,已經被我魔改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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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告密

  ◎親親小哈利◎

  「你叫什麼名字?」

  「塞蒂瑪·維克多。」

  「你是什麼時候在霍格沃茨大教堂成為修女的?」

  「二十年前。」

  「這麼說斯內普修士是在你之後來教堂的。」

  「是的。」

  「你和斯內普修士的關系怎麼樣?」

  「不怎麼樣。」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研究算數占蔔,有一次我想要幫他占蔔一下時,他卻說——他覺得這門知識用在買東西計算找零上比較合適。」

  「你認為他說話不太客氣?」

  「是的,我覺得他就是看不起我。我懷疑他肯定經常在背後罵我是個腦子不清楚的蠢女人。」

  「你聽到過他在背後議論你?」

  「雖然沒有,但是……但是我相信他肯定會這麼做的。西比爾也這麼說,她說他總是用不屑的眼神看我們。」

  「西比爾?」

  「也是一位修女,她和我一樣對占蔔很感興趣。」

  「她聽到過確鑿地來自斯內普修士口中的辱罵嗎?」

  「呃……」

  「我明白了,對斯內普修士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什麼都可以。」

  「我、我聽說他總是很不耐煩接待來禱告和告解的信徒,曾經還有人和大主教投訴了他,說他態度太過惡劣。嗯……還有,他會欺壓新來的修女和修士,對他們頤指氣使,甚至是故意找茬讓他們出錯,害他們被執事懲罰鞭打。還有——還有,我聽說他並不是我主虔誠的信徒,他會在私下裡研究黑魔法、點金術還有惡魔語,這個是有人親眼看到他的研究手稿的!」

  「我知道了。可以了,謝謝你,你可以離開了,麻煩幫我叫下一個人進來。」

  「好的。」

  ……

  「你叫什麼名字?」

  「威爾米娜·格拉普蘭。」

  「你是什麼時候在霍格沃茨大教堂成為修女的?」

  「三年前。」

  「有人說斯內普修士喜歡欺壓新來的神職人員,你受他欺負過嗎?」

  「唔……斯內普修士是一個挺嚴厲的人,對新進的人確實要求嚴格,特別是如果犯了一些他已經提醒過或是蹩腳的錯誤的話,他會特別惱火。而且他也很討厭回答已經解釋過的問題,但大部分新來的人總能惹怒他,他發火的時候看著是有些讓人害怕。我?我的話還好,我做事比較小心,沒怎麼被他挑過毛病。」

  「唔,聽起來像是厭蠢症,這毛病我也多少沾點。」

  「抱歉,女士,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那他有沒有刻意針對過誰,害那人被鞭打嗎?」

  「好像聽說過有這回事……但我身邊幾個認識的人裡面是沒有的。」

  「對於他,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他好像和一些異教徒過從甚密。」

  「你看到過?」

  「是的,像是馬爾福家,他們一家都是地地道道的猶太人,只信奉猶太教。」

  「……哈,沒想到斯內普還挺促狹。」

  「抱歉,女士,你又說了什麼嗎?」

  「一些自言自語。沒事,謝謝你的配合,你可以走了,幫我叫下一個人進來。」

  ……

  直到教堂的鐘敲響了七下,卡羅爾才見完教堂裡的最後一個人。哈利探頭走進來,給正在收拾紙筆的卡羅爾遞過去一個紙袋。

  「面包和咖啡。」哈利面露敬意地說,「我現在相信您那句習慣加班是真的了。」

  怎麼能有人通宵對一百多人問話並做了厚厚一本記錄卻還面無倦色的?

  這算什麼?問話可比急救輕松多了。

  卡羅爾沒感覺餓,但不間斷地說了十來個小時的話,她的嗓子確實有些干疼和嘶啞了。

  「謝謝。」喝了口遠不如伊芙琳手藝的咖啡,她微皺著眉慢慢地咽下潤著喉嚨,歇了片刻,放輕聲音說,「斯內普修士房間裡的所有東西都被拿走了?」

  哈利點頭,看了看這個臨時充當問訊室的房間,「它們現在都是證物。我去過看過了,除了多得讓錄證警員愁眉苦臉的書、手稿和實驗器具,這個房間和原來的也沒什麼兩樣。」

  卡羅爾也站起來環視四周。

  這是教堂裡屬於斯內普的那間房,狹小到有第三個人在裡面就轉不開身。朝向也不好,常年沒什麼光照導致室內有些陰暗潮濕,窗戶的鎖鏽死了,根本打不開。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凌亂的腳印和一床掀開來丟在一旁的被褥。

  看起來監獄裡的斯內普只是從一個牢房搬到了另一個牢房。

  「那些書和手稿都是關於什麼的?」

  聽到這個問題,哈利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太多了,各種領域,各種學科。老實說,這對他來說不太妙,因為裡面摻雜了太多猶太教、□□教、佛教等許多其它宗教的典籍——他還對它們做了詳細的批注,態度並非批判。等上了法庭,一定會有人拿這個來攻訐他。」

  細長的眉毛在鏡片後揚了揚,卡羅爾沒忍住嗤笑了一聲:「怎麼,哪條法律規定了基督教徒不能研究別的宗教的教義?」

  「雖然法律上沒有明文規定,但陪審團們對他的印像肯定會變得十分糟糕。」哈利頹喪地嘆了口氣,「而且這也會被解釋為他謀殺鄧布利多大主教的動機。」

  見哈利一臉悲觀,卡羅爾想說什麼,又閉上嘴巴,轉移話題:「波特先生,你知道國王陛下和教皇的名諱嗎?」

  哈利的語氣很是困惑:「這不就是他們的名諱嗎?」

  卡羅爾也怔了怔。

  難道說這兩個身份後面並沒有對應著具體的人?也是,伏地魔在這裡都成了私生子了,難不成國王還能是薩拉查·斯萊特林?

  沒再糾結這個問題,卡羅爾喝掉最後一口咖啡,問哈利借用了他的公文包,把紙筆照片等各種東西塞進包裡拎著。

  哈利殷勤地說:「弗洛加特女士,您這番問訊有什麼收獲嗎?」

  「有一些。」卡羅爾對上他期待的目光,無情地說,「但是暫時不方便告知。」

  哈利難掩失望,沮喪道:「好吧,您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卡羅爾說:「豬頭酒吧。」

  哈利一愣:「那兒可不是個好地方。」

  卡羅爾頷首:「這正是我要去那裡的原因。」

  哈利遲疑道:「可是……我想應該沒有哪個酒吧會在早上開門。」

  卡羅爾:「……」

  斯內普先生,既然是夢,某些地方你就不用那麼嚴謹了吧。

  想了想,她改口說:「那你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四處走走。」

  哈利連忙說:「要不還是讓我和您一起吧。」

  卡羅爾婉言拒絕:「我想一個人梳理一下思路。」

  哈利只好說:「那您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再來找我。」

  兩人就此暫別。

  外面還在下雨,卡羅爾撐傘走出教堂,仰頭望了會兒陰雲積聚的天空,懷疑這個夢裡根本不會有天晴的時候。

  她是不是還要感謝斯內普貼心地為她配備了雨傘和長靴,好讓她在風雨裡行走的時候不至於淋成落湯雞?

  加上專屬司機哈利,對比起第一個夢裡一進來就被凍了個透心涼和第二夢裡的開局大亂鬥,她在這個夢裡的待遇明顯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卡羅爾忍不住一笑。

  這到底是「不准進來」還是「歡迎光臨」?

  心情莫名變得有些愉悅,卡羅爾的腳步也輕快起來。

  她觀察著街頭的景致。這個場景應該是斯內普提取了印像裡的各種建築和街道混搭起來的,她在同一條路上看到了倫敦塔橋和不知名的煤炭工廠,又在遠處瞧見了白金漢宮和蓊郁的山巒,橋下的泰晤士河在下游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溝,街邊的商鋪排布著影碟租賃和坩堝維修。

  她還路過了大英圖書館,除了她家樓下的伊芙琳咖啡館,這是她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裡最常去的地方——主要是為了查閱夢境相關的研究資料。

  粗粗一看,這座夢境中的城市看起來與現實裡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沒什麼差別,但仔細去觀察的話,就能發現不少詭異的違和點。

  就比如路上的行人,數量不多不少,但因為下雨,他們不是豎著領子縮起脖子匆匆趕路,就是把臉掩在了傘下。隔著落地窗,坐在咖啡館裡的人要麼低頭大嚼,要麼側著臉說話,或者沉迷於閱讀報紙和雜志——始終沒有一個人露出正臉。

  卡羅爾光明正大地貼著玻璃和裡面的人共看一本書。

  「……

  不是誰的葬禮,因為沒有誰要埋葬。

  我對我的靈魂說,別作聲,讓黑暗降臨在你的身上

  這准是上帝的黑暗。正如在劇場裡

  為了變換場景,燈光熄滅了,

  舞台兩廂一陣沉重的轆轆聲,在黑暗裡

  隨著一番黑暗的動作,我們知道

  群山,樹林,遠處的活動畫景

  還有那顯目而堂皇的正面裝設都在移走——」

  等了半天,那伏身閱讀的人就是不肯翻到下一頁,卡羅爾只好遺憾地邁步繼續往前走。

  她經過一家影院,不知怎麼地——大概是兒童時期的壞習慣——她溜進了放映廳。

  裡面正在放一部叫《貝爾斯通之狐》的電影,大概講的是一個獵人在雪夜收留了一只狐貍的幼崽,把它和自己的獵犬們養在一塊,教會了它如何生存。但隨著狐貍漸漸長大,在周圍人的議論下獵人不好再豢養獵物,便把它趕回了山林。後來又經過了一番變故,獵人決定帶著自己的獵犬對它進行圍獵,狐貍不明白人類的復雜心理,但求生的本能讓它與昔日的主人開始鬥智鬥勇。

  這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體驗——在別人的夢裡看電影。

  由於斯內普的記憶並沒有強大到把這部電影從頭到尾都記錄下來,觀影過程中,熒幕上時不時就會出現中斷劇情的雪花,但卡羅爾仍然耐心地把電影看完了。

  她沒有費心去思考這部電影的寓意,思考它是否代表著斯內普的某種意識投射,而是像觀看一個朋友分享的影片一樣,興致勃勃地期待著劇情的發展。

  離開電影院時卡羅爾往海報上瞥了一眼,上面寫著1973年7月18日上映。

  那是她小學畢業後的暑假,她已經收到了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並把它當成喬納森的惡作劇——他前兩天剛被她揍過一頓。

  那也是也是斯內普二年級結束的暑假。

  他居然也會在暑假裡去看電影嗎?

  卡羅爾微笑著想。

  不知道是一個人去的還是和朋友一起。

  接下來卡羅爾陸續經過了一家寫著聖誕節大減價的服裝店——櫥窗裡擺著兩雙精致的兒童小皮靴。

  一家香氣誘人的面包店,聞起來像是剛出爐了一盤子華夫餅。

  一家劇院,今天在上演一出《耶穌基督巨星》,海報上的人物是耶穌和猶大,卡羅爾想進去看看,但劇院大門緊閉——大概斯內普也只是從門口路過吧。

  還有一家貓頭鷹店,探頭一看,黑漆漆的店鋪裡閃著一雙雙發光的圓眼睛。她開學前是沒有買貓頭鷹的,怕貓頭鷹飛到阿莎麗姨婆家讓她被小鎮上的人說閑話,不知道斯內普買了沒有。

  就這麼一路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不管走到哪裡,卡羅爾都能聽到從教堂傳來的整點鐘聲。在教堂的鐘又敲了四下後,卡羅爾在街角轉了個彎,緊跟著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豬頭酒吧——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到了她面前。

  她微微頓足,望了望那懸掛在鏽跡斑斑的支架上的爛木頭招牌,上面畫著一個被砍下來的豬頭,血跡滲透了包著它的白布,在風雨裡晃蕩著嘎吱作響。

  卡羅爾抬腳朝酒吧走去。

  時間才下午四點,酒吧裡幾乎沒什麼人,但堆積在屋子裡污濁氣息撲面而來,發酵的酸臭中帶著羊膻味,像一個醉鬼用臭烘烘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這,但每一次的感受都不那麼愉快。

  卡羅爾穿過人群走到了吧台前,看到了正在吧台後擦拭酒杯的老板,他高高瘦瘦,發須皆白,戴著眼鏡,見有人來也不抬眼,看起來就不好相處。

  她屈指敲了敲滿是泥垢的台面,低聲說:「你好,先生。」

  老板專心地擦著自己永遠擦不干淨的杯子,粗聲粗氣地說:「要喝什麼?」

  卡羅爾不想喝這裡的任何東西,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推到老板的眼皮子底下。

  「請問你對這個人有印像嗎?」

  老板用余光瞟了一眼,「哦,這不是最近報紙上的那個殺人犯麼?怎麼,他要被送上斷頭台了?」

  卡羅爾問:「除此之外,你對他還有別的印像嗎?」

  「沒有!」老板不耐煩地說。

  卡羅爾又在公文包裡掏了掏,掏出了一把金幣——哈利真有錢——堆到了吧台上,跟著把自己的左輪也輕輕放在了旁邊,彬彬有禮地重復之前的問題:「請問你對他還有別的印像嗎?」

  老板:「……」

  他的藍眼睛終於從鏡片後抬了起來,狠狠地盯了卡羅爾兩眼,他粗魯地將金幣掃進了自己的口袋,跟著拿起照片仔細看了看。

  「哦,這個家伙。」他慢吞吞地說,「我記得他,他曾和警察局舉報過一對私奔躲在我這的小情人,大概是什麼大家族的吧,出動了好多人來把他們抓了回去。後來聽說那對小情人雙雙殉情了,就留下了一個可憐的孩子。」

  卡羅爾擰起了眉毛。

  舉報私奔的情侶?想也知道現實裡斯內普不可能干這種事。現在又不是十七世紀,誰管私奔的事?

  她沉思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麼。這個猜測讓她有些心驚,斟酌了一下,她清了清疼痛的嗓子,慢慢地說:「那對情侶的名字裡,有詹姆·波特和莉莉·波特嗎?」

  老板聳肩:「我沒聽到過這兩個名字,來我這的人都不是愛說話的。或許聽到了,我忘了,畢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卡羅爾不知怎麼地松了口氣。

  卻聽老板又說:「不過我曾聽那個男的叫自己的孩子——『親親小哈利』,沒記錯的話大概是這個吧。」

  「……」

  卡羅爾啞然無聲。

  十七年前波特夫婦被伏地魔殺死,唯獨留下了「救世主」哈利,難道這其中,竟然還有斯內普的干預——甚至是推動?

  他迫不及待想讓她知道的,就是這件事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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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資格證

  ◎誰說偵探不可以同時是個律師呢◎

  肮髒昏暗的酒吧裡沉寂了有那麼一會兒,這時外面的風雨似乎更猛烈了,雨點砸在堆積著泥垢的窗戶上,像是有哪個壞脾氣的小孩在往上面一把又一把地扔著石子。那個破爛的木頭招牌狂暴地撞擊著門板,門上的支架不堪重負,發出了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酒吧老板說完就事不關己地低頭繼續擦酒杯,酒吧裡寥寥無幾的客人都在兀自沉悶地喝酒,看起來沒有一個人在意吧台前愣神的女人。

  可卡羅爾感到了強烈的被注視感。

  她下意識地抬頭,卻只看到天花板上遍布的蛛網、各種惡心的髒污和岌岌可危的裂痕。她拿下了眼鏡,扯著衣角慢慢擦拭著鏡片上雨水留下的痕跡。

  十七年前,卡羅爾在審判室的觀眾席上見證過鄧布利多信誓旦旦的申明,這位德高望重的鳳凰社領袖以自己的名譽和地位為斯內普擔保,說他在伏地魔倒台前就投靠了鳳凰社,冒著危險為鳳凰社傳遞消息。

  她還知道,第一次巫師戰爭後期,波特夫婦是被鄧布利多嚴密保護起來的,而波特夫婦的死和伏地魔的敗逃發生在同一個晚上——斯內普怎麼可能在為鄧布利多效死的同時去陷害波特夫婦,並在害死他們後還得到鄧布利多的庇護?

  除非鄧布利多昏聵到連這麼重大的事都能被斯內普蒙混過去,否則邏輯上很難解釋這件事。

  而且她前兩年已經被人告知,出賣波特夫婦的不是從阿茲卡班出逃的西裡斯·布萊克,而是他們的另一位好友——同樣是掠奪者之一的彼得·佩德魯,那麼不是守秘人的斯內普與波特夫婦的死至少不可能存在直接的干系。

  再則,就卡羅爾自己的人生閱歷和經驗來說,通常如果一個人主動做了傷害別人的事,即便他事後為此感到歉疚和懺悔,他也不會發自心底地把錯誤歸因到自己身上,反而會無意識地推諉到虛無縹緲的命運、無法掙脫的環境、無力違逆的強者以及種種迫害他導致他犯錯的人和事上——就算他殺了人,也是死神把刀強硬地塞進他的手裡的。

  可斯內普的態度明顯不是這麼回事。他倒像古希腊和古羅馬時期,在罪犯的身上烙上永不磨滅的印記一樣,亟不可待地要把這項可怕的罪名烙進自己的靈魂裡,並且完全不畏懼自己的靈魂是否會因此被發配到地獄,接受無窮無盡的酷烈刑罰。

  在這個夢裡,他把自己關進了監獄的最深處,安排亡靈把自己牢牢看守起來,塑造了那麼多人對他進行辱罵和奚落,夢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對他深惡痛絕,每一個人都在幸災樂禍地等他被送上斷頭台和絞刑架,並在他氣息斷絕的那一刻歡呼喝彩,額手稱慶。

  ——這些跡像顯然更像是有道德潔癖的人,因為自己的過失之罪而產生了強烈的自厭心態和自毀欲望。

  所有人都在指摘他的嚴厲和刻薄,但看起來沒有人比他對自己的審判更加苛刻。

  總之,不管是理智上的嚴謹推斷,還是經過這幾個夢裡的接觸,卡羅爾對斯內普偏向於正面的觀感,帶來的私人情感上的傾向,都讓她對「斯內普出於主觀意願害死了波特夫婦」這事秉持了否定的態度。

  那麼在此前提下,唯一能導致斯內普認為他對此必須承擔罪責的,只有「斯內普因為某種變故間接地害死了波特夫婦」這個可能。

  可是波特一家被赤膽忠心咒藏了起來,背叛了他們的是彼得·佩德魯,除非斯內普要怪自己沒有拿命擋住從伏地魔的魔杖裡射出來的死咒,否則卡羅爾想不通斯內普能在波特夫婦的死亡裡能插上什麼手——

  等等!

  卡羅爾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兩年前,伏地魔率食死徒突然襲擊魔法部,和鳳凰社以及「救世主」在那兒發生激戰,由此撕開了魔法部一直用來鼓吹盛世太平的遮羞布,標志著在第一次反伏地魔戰爭結束的十六年後,第二次反伏地魔戰爭正式吹響了戰鬥的號角。

  那一天,聖芒戈送來了很多傷者——也有很多死者,之後卡羅爾特意去打探了一下,為什麼本來隱匿在幕後的伏地魔會好端端地去魔法部砸場子,然後就得知了關於預言球的事。

  她不知道預言球裡講了什麼,但她知道預言球的特質,再根據那天情形的分析,她可以肯定,能讓伏地魔不惜一切去奪取的預言球,一定是關於他和「救世主」的。

  再聯想起十七年前波特一家莫名其妙的隱匿和伏地魔失了心智般的針對,她有足夠充分的理由推定,預言球裡的預言肯定在那時候就被雙方得知了。

  那麼——

  卡羅爾把擦得不能更干淨的眼鏡架回了鼻梁上,輕輕地呼了口氣。

  斯內普——會跟那個預言有牽扯嗎?

  默默拿起吧台上的槍,卡羅爾在收回它之前先用槍頭敲了敲台面,引得酒吧老板抬頭。

  她的視線穿過兩層鏡片,筆直而帶有力度地與他對視。

  「他不會被送上斷頭台的。」她用沙啞的聲音說,「雖然的確有許多人盼望著他去死,但也始終仍然有那麼些人,會以自己的名譽為他的名譽作保,以自己的靈魂為他的靈魂開釋。」

  門外令人心煩的哐哐敲擊聲突兀地停了。

  酒吧老板的藍眼睛呆滯了兩秒,轉瞬暗沉又轉瞬清明。

  他遲鈍地捏緊自己手裡髒兮兮的抹布機械地擦著杯子,嘴裡嘟嘟囔囔:「這關我什麼事呢?」

  卡羅爾衝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酒吧。

  外面還在下雨,只是風小了,雨也沒那麼急了,綿綿的細雨打在傘面上,輕柔無聲。

  卡羅爾隨意找了個方向往前走,路過一個躲在店鋪遮雨棚下的賣花小女孩,籃子裡的花被雨水淋得蔫蔫的,小女孩的頭也蔫蔫的。

  她駐足問:「花怎麼賣?」

  小女孩仰起一張清晰的臉,表情從憂愁變成驚喜:「尊敬的女士,您真的要買嗎?」

  卡羅爾頷首:「這些花我都要了。」

  「一個先令。」小女孩快樂地說,「好心的女士,只需要一個先令就夠啦。連這個籃子一起,我都送給您。」

  先令?

  英國早在七一年就不用先令了——正好是斯內普去霍格沃茨的那一年吧。

  卡羅爾在公文包裡翻了翻,還真找出一枚先令。

  「既然你送我一個籃子,那我也送你一些面包。」她大方地把哈利的錢和哈利買的面包都遞給了小女孩。

  小女孩連連道謝,滿臉都是笑容,她緊緊攥著那一先令和一袋子面包,踩著水窪在雨絲中輕快地跑走了。

  卡羅爾提著籃子看了看,裡面是粉白相間的洋桔梗,看著花苞幼嫩,但放水裡養一養,應該也會開得很漂亮。

  她挎著籃子繼續走,從一家唱片店門口經過,聽到了從唱片機裡傳出來的歌聲。

  「……我感謝上帝,我還活著

  你是那麼美好而不像是真的

  難以將我的目光從你身上轉移

  請原諒我注視的方式

  別無他物能與你相比

  你的一瞥讓我虛弱

  再沒有詞彙留待言說

  然若你也如我一般感受

  一定告訴我,那是真的……」

  卡羅爾忍不住停下腳步把這首歌聽完了。

  這是法蘭奇·瓦利的《我的視線無法離開你》,在她小學時候幾乎整個英國都在唱,她還自己寫口琴譜吹過。法蘭奇繾綣的嗓音在膠片裡二十多年沒有改變,聽起來還是那麼地打動人。

  再往前走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哼了起來:「……寶貝,我愛你,這實在沒什麼關系,寶貝,我需要你來溫暖這孤獨夜晚……」

  教堂的鐘聲悠揚地傳了過來,一輛黑色的汽車緩緩停在卡羅爾的旁邊,車窗搖下,哈利那一頭亂發從裡面長了出來。

  他笑眯眯地說:「晚上好,弗洛加特女士,請上車吧。」

  卡羅爾從善如流地坐到副駕駛。

  車子平穩行駛,在雨刮器規律的摩擦聲中,卡羅爾說:「波特先生,介意和我說說你的事嗎?」

  「我?」哈利倉促地撇了下頭,又趕緊擺正,「我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只是想要了解一下,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系。」

  「呃,也沒什麼不願意的。」哈利轉動了一下方向盤,心不在焉地說:「我不知道您想聽什麼,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新手律師。」

  「你的父母呢?」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去世了。」

  「我很抱歉。他們是因為什麼去世的?」

  「十七年前,在教會和國王衝突最激烈的時候,我的父母因為協助鄧布利多大主教接管被裡德爾公爵掌握的其它教區而遭到公爵的迫害,他們裝作私奔的情侶帶著我離家出逃,然而不幸的是他們還是被公爵的私兵們抓到了。」哈利聳了下肩膀,「之後我就被教父撫養長大,如您所見,成長得還算順利。」

  這跟酒吧老板說的不太一樣。

  卡羅爾若有所思道:「這樣說來,你應該也是站在大主教這邊的,為什麼還要替可能是謀害大主教的凶手的斯內普修士辯護?」

  「我可不站在誰一邊,弗洛加特女士。」哈利正色道,「既然我父母都因為摻和進這種亂子裡而丟了性命,我怎麼會還要步上他們的後塵?我說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律師,那些大人物搶地盤是他們的事,我只管顧好我自己和我教父就行了。再說,這個案子是法院安排給我的,我能打贏自然好,打不贏,那我也只能對斯內普修士說句『盡力了』。」

  卡羅爾怔住。

  這個哈利……已經完全不是現實裡哈利的性格和選擇了。

  斯內普基本上對夢裡每個人的塑造都很貼合現實裡的特質,為什麼唯獨對哈利有了這麼大的改動?

  沉思了一會,卡羅爾說:「所以說,你並不在意自己的被告人是誰?」

  「當然了,只不過是一份糊口的工作罷了——我可不像女士您這麼上心。」

  「那如果你需要為之辯護的,可能是間接導致了你父母死亡的仇人呢?」

  「女士,這個假設並不有趣。」

  「事實上,這也許並不只是一個假設。」

  哈利猛地踩下剎車,輪胎在緊急制動下與地面發出了尖銳的摩擦聲,慣性把卡羅爾從座椅上甩了出去,安全帶又把她拽了回來,狠狠砸在了椅背上。

  一張表情空白的臉轉了過來,「您的意思是——斯內普就是當初為公爵通風報信的那個人?」

  卡羅爾嚴謹地說:「目前我還不能完全肯定他做了什麼——但我能肯定的是,他確實做了什麼。」

  哈利咬緊了牙齒,碧綠的眼睛從鏡片後迸出仇恨的火星。

  「如果真的是他,我一定從辯護律師的位置上走下來,坐上控告人的位置。」

  卡羅爾並不意外得到這個回答——這是斯內普假想出來的回答。

  她點頭道:「不管到底是不是他,波特先生,你都可以先從辯護律師的位置上走下來。」

  哈利的怒氣一滯,表情帶了點茫然:「為什麼?我是說,那樣的話誰來給斯內普辯護呢?」

  卡羅爾露出一個端正的微笑:「我。」

  「您?」哈利失聲叫了起來,「您只是個偵探!」叫完他連忙慌亂地解釋,「抱歉,弗洛加特女士,我不是貶低您的意思,只是——只是您連律師證都沒有呢。」

  「我有。」

  「抱歉,您說您有——」

  「我說我有律師證。」

  「……」

  兩個人在車裡面面相覷。

  哈利干巴巴地說:「不可能,您沒有,我調查過的。」

  「相信我,我說我有,那必然就是有的。」

  卡羅爾以無比懇切且十足篤定的態度鄭重點頭,語氣給人一種由不得人不信的神秘說服力,仿佛一位經驗豐富的醫生作出診斷——「你的的確確是病了」。

  她在哈利的注視下將手伸進屬於哈利的公文包裡,鎮定自若地在裡面摸索起來,小小的公文包像是變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她用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氣勢反反復復地在裡面掏動。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她的唇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意。

  卡羅爾抽出手,纖長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張嶄新的律師證,證件上赫然印著她的照片。

  「你看。」她矜持地說,「誰說偵探不可以同時是個律師呢?」當然還有治療師。

  哈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語氣古怪道:「恭喜你,弗洛加特女士。」

  作者有話說:

  卡羅爾:外套和傘都給我了,再給張律師證吧。

  斯內普:。

  ————————

  文裡的這首歌看中文名和歌詞可能反應不過來,但去搜一下,應該所有人都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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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那我的靈魂呢

  ◎憂傷痛悔的心,神必不輕看◎

  「新的律師?」穿著筆挺西裝的預審法官皺眉,打量了一會卡羅爾,她本來就潛藏著焦慮的臉上浮現出隱忍的抓狂,「為什麼在這個關頭換律師?哈利·波特!」

  她崩潰地叫著:」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知道我頂著多大的壓力嗎?檢察官剛剛還把我叫了過去,強硬地命令我立刻把斯內普修士的案子移交到檢察院,他們明天就要開啟重罪法庭對他進行公開審判,你卻在這個火急火燎的時候來給我扇一把風?你忘了你的律師證是誰辛苦幫你復習了三個月才讓你拿到的嗎?」

  被迎面噴射怒火的哈利不自覺往後仰了仰,虛弱道:「格蘭傑女士……赫敏,幫我復習了三個月的你應該最清楚我的能力才對,你不能要求一個剛拿到律師證的人負責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轟動全國的謀殺案,我不算充足的知識儲備和像嶄新的餐盤一樣锃光瓦亮的履歷並不足以支撐我完成這項任務。」

  赫敏像只狂暴的獅子一樣嚷了起來:「不用提醒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如果不是沒有任何一位經驗豐富的律師肯接這個案子,你以為我會找你來堵這個坑嗎?」

  哈利強撐著說:「現在有了。」他指了指看得津津有味的卡羅爾,「這位弗洛加特女士毛遂自薦,且意願強烈。」

  迎著赫敏質疑的目光,卡羅爾禮貌頷首:「是的,正如波特先生所說。」

  「為什麼?」赫敏顯然並不信任哈利的推薦,「為什麼你要接這個案子?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幾乎不可能勝訴——而且作為義務律師,這個案子能給你帶來的收入十分微薄。」

  卡羅爾不緊不慢地說:「實際上,我並不需要薪資,也不指望著一定能勝訴。」

  赫敏看起來更加疑竇從生:「那你的目的是什麼?」

  「在回答之前,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預審法官,您為什麼寧願得罪檢察官也不想把案子移交到重罪法庭呢?」卡羅爾有些好奇。

  赫敏理所當然道:「我不允許我手裡出現一個沒有得到任何供述就定罪的犯人。」

  看著面前表情嚴肅的赫敏,卡羅爾心想看來斯內普對這個女生的評價不低。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一個聰明又有韌勁的學生總是更得老師青眼的,就是不知道據說向來把討厭格蘭芬多寫在臉上的斯內普,在學校時有沒有對這位學生和氣幾分。

  卡羅爾帶著微微的笑意說:「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想要為他說兩句話。」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赫敏深深地看了眼卡羅爾,沉思了一會,干脆道:「現在我們一起去斯內普的牢房,如果你能使他開口,不管是認罪還是喊冤,哪怕只是一句,明天的庭審我就讓你作為辯護律師上場。」

  卡羅爾也爽快應下。

  她喜歡這種直來直去並且效率很高的交談方式,心想如果這個姑娘要來當治療師她還是很歡迎的。

  撇下了有些躊躇的哈利,卡羅爾跟著赫敏再次進入了湖邊的地牢,下去之前她瞥了眼湖水,心中莫名湧上一股異樣之感。

  想了一路沒想明白,她便把這種感覺暫時擱置到了一邊。

  看守打開了牢門,赫敏和卡羅爾先後走了進去,狹小的牢房裡擠了三個人立刻顯得逼仄起來。卡羅爾看著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坐在床上的斯內普,心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過東西。

  當然,夢裡的人不吃東西也不會怎麼樣,就像她到現在也只喝了杯咖啡,並沒有感覺到難忍的飢餓,但她還是不自覺地很關心這個問題。

  往前邁了一步,卡羅爾站在和昨晚相同的位置,溫聲說:「晚上好,斯內普先生,我來兌現我的承諾了。」

  「你的行動力令人贊嘆。」斯內普對著卡羅爾淡淡地說了句,語氣聽不出褒貶,似乎不怎麼相信她能在一天時間裡查出多少東西來。

  卡羅爾也不急著剖白,向他解釋了一下目前的狀況:「斯內普先生,明天重罪法庭將要召開對你的庭審,我希望能夠作為你的辯護律師上法庭為你辯護,但這位預審法官大人認為我必須得到你的認可。」

  赫敏一臉板正地說:「我希望你這次能好好配合,斯內普修士,畢竟這關乎到了你的命運。」

  斯內普本來還在盯著卡羅爾,聽到赫敏的話後直接閉上了眼睛,看起來是想把她隔絕在自己的視野之外。

  赫敏氣急地漲紅了臉,剛要張口卻被卡羅爾打斷:「法官女士。」她用柔緩卻不容拒絕的口吻說,「您今晚只需要聽就可以了,說的任務請交給我。」

  赫敏這時候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像麥格。她轉身走到牆角,目光冷冷地看著他們兩個,示意他們趕緊開始。

  卡羅爾面向仍閉著眼睛的斯內普,先輕輕叫了他一聲:「斯內普先生。」

  斯內普撩起眼皮看她,她點了下頭,說:「你昨天給我的任務,根據現有的線索,我推斷出了一些,不過我並不保證那些論斷是全面且准確的。鑒於庭審迫在眉睫,我就不在此進行長篇論述了,只說一部分來取信你和預審法官大人。當然,如果有錯謬的地方你可以直接駁斥我,請相信我不是有意冒犯。」

  斯內普輕輕抬了一邊的眉毛,「這聽上去像是免責聲明。」

  卡羅爾笑了下,「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斯內普平靜地說:「我知道了,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那我先來說最重要的那一件事。」卡羅爾忍不住清了下嗓子緩解干癢,然後放輕聲音說,「也就是導致你被關押在此的鄧布利多大主教謀殺案……」

  「弗洛加特女士,你的喉嚨受傷了嗎?」斯內普冷不丁地插話。

  卡羅爾微愣,「噢,沒有,一點小小的不適,謝謝你的關心,這沒有影響到我。」

  斯內普沒做聲。他放下屈著的腿,慢吞吞地變了個姿勢,在那張窄窄的木板床上挪動位置,從靠牆坐在正中變成了挨著床沿坐在了床尾。

  他雙腳踩地,挺直脊背,蓋在袖子裡的手交疊著垂在腿上,坐姿十分端正——卡羅爾在心裡冒昧地認為,甚至於有些乖巧了。

  「你可以坐下來說。」頓了下,他補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卡羅爾欣然在床頭坐下,側臉對一臂之隔的斯內普露出笑容,「謝謝。」

  窩在牆角的赫敏:「……」

  卡羅爾撿起斷掉的話頭繼續說:「——你謀殺了鄧布利多大主教的這項罪名,我認為是不成立的。」

  角落裡的預審法官激動地碾動了一下腳尖,然而當事人並沒有給出什麼反應。

  斯內普聲調平平:「你覺得大主教不是我殺的?」

  卡羅爾搖頭,「不,當然是你殺的,這毋庸置疑。」

  「……」預審法官把重心移到了腳後跟上。

  斯內普靜靜地望著將一項可怕的罪名按在他身上的卡羅爾,她的神情既無厭惡,也無惋惜,帶著一種鎮靜的、擯除了情緒干擾的沉穩,不管周圍人對她的話是什麼反應,她的語調都是始終如一的從容且自信。

  「坦白說,我不記得幾項法律條文。」不知道從哪裡拿到了律師證,並信誓旦旦地說要當辯護律師的某人,用理直氣壯的態度說出了這樣讓預審法官驚呆了的話,「但有一條我恰好記得很清楚。」

  她說:「不管是英國、美國還是法國,在殺人罪上有兩條分支——一是謀殺罪,即有惡意預謀地非法殺害他人生命的行為。二是非預謀性殺人罪,指的是非出於惡意或預謀地非法殺害他人的行為。而非預謀性殺人罪一般分為自願的非預謀性殺人罪和非自願的非預謀性殺人罪兩種。」

  陳述完法律條文,卡羅爾凝視著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那裡面本來枯寂得像是干涸的深井,現在卻似乎有細流開始湧現。

  她鄭重地說:「斯內普先生,我認為公訴中用謀殺罪指控你是有失公允的,你犯下的應該是非自願的非預謀性殺人罪。」

  斯內普安靜地坐在那兒,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有些走神,連角落裡一直表現得很焦躁的赫敏都沉默下來,表情恍惚。

  像鏽住的機器不太靈便地恢復運轉,斯內普慢慢地說:「我不明白其中有什麼區別。」

  「區別很大。」卡羅爾認真地說,「法律通過補償受害者以恢復正義,懲罰犯罪者以保障正義,而對犯罪者進行公正的定罪和量刑,同樣也是維護正義的形式。一昧地以極刑和酷刑來裁定所有犯罪者,這不是正義,是瘋狂和愚昧。」

  卡羅爾停下來再次輕咳了兩聲,繼續說:「斯內普先生,就算你是個有神論者,是虔誠的基督徒,相信這世間存在著如但丁所描繪的天堂、地獄和煉獄,但只要你還尚在人間,管束你的就是人間的律法。而在人間,任何罪行都有相應的贖罪方式和贖罪期限。你的罪,你理當去贖,但你要是想超出應得的量刑,判自己死刑或者終身□□,這就不符合人間的公理了。」

  說到最後,卡羅爾把聲音放得很輕,聽起來有些溫柔。然而這溫柔的力量像是某種不可承擔的重量一樣壓在了斯內普身上,使他渾身戰栗起來。

  黑袍下的身體痛苦地虯結,隔著袖子能看到他棱起的指節,如同一棵枯樹被拉扯出了根。

  他和快要窒息的魚一樣張了張嘴,發出了虛弱的顫聲:「那我的靈魂呢?」

  卡羅爾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下來輕輕搭上他的手。

  「《聖經》上說,憂傷痛悔的心,神必不輕看。」她仰著臉,直視著他眼中震蕩的波紋,輕柔地說,「斯內普先生,從你發自內心地、悲傷地、虔誠地為自己的罪懺悔的那一刻起,就連上帝也不能審判你的靈魂。」

  黑袍下的手痙攣了一下。

  旋即,手背猛地翻轉過來,手掌扣住了手掌。

  斯內普用很輕卻又很緊的力道握住了卡羅爾的手,垂眸用目光裹住了她。

  許久,他嗓音粗重地說:「弗洛加特女士,我希望你能幫我辯護。」

  卡羅爾沒有縮回手,用力回握了一下,微笑著說:「這正是我期望的。」

  作者有話說:

  可以說是為了蘸這一章的醋而包了整文的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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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戰役

  ◎我來接您了◎

  走出地牢時卡羅爾掃了眼湖水,往前走了兩步才終於反應過來,猛地回頭望向不遠處的那棵山毛櫸。

  昨天她離開的時候,山毛櫸離湖邊起碼有四五十英尺,現在卻只有三十英尺了。

  樹會挪動位置嗎?當然不會。

  那動的自然只有湖水了。

  卡羅爾移開傘面注視著濃雲翻滾的黑色天空,落到她臉上的雨比昨天是小了一些,但這一天一夜的降雨量顯然足以使湖水漲上來一大截。最要緊的是,這雨並沒有要停的跡像。

  視線的落點從天上轉到地面,地牢的入口是一扇斜拱起來的門,門後就是向下的樓梯。按照湖水上漲的速度,用不了兩天,蔓延過來的水就會倒灌進地牢,將整個地牢都吞噬到湖底。

  心髒微微緊縮了一下,卡羅爾慶幸自己沒有浪費時間,調查的速度足夠快,不然或許等不到檢察院的處刑,這個夢裡的斯內普就要淹死在地底深處了。

  「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轉頭,看到小跑過來的哈利。他把抱在胸前的一包東西遞給她,微喘著氣說:「這是我從證物室那拍下的照片,或許對您會有些用處。」

  卡羅爾接過來,是很重的一個袋子,她勉強把它塞進包裡,說:「謝謝你,波特先生。」

  哈利有點難為情的樣子,「是我把本該自己履行的職責轉加到了您的身上,我總該再做點什麼的。」

  卡羅爾從傘下看了看他,微笑著說:「你用不著感到惶恐,你有你的職責,我也有我的,真要追根究底的話,也說不上來是誰謝誰呢。」

  見哈利面露困惑,卡羅爾轉而說:「波特先生,要勞煩你再送我一下了。」

  「樂意之至。」哈利高興地說,「您要去哪呢?」

  「隨便找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把我放下來吧,我要再回顧一下我收集到的信息。」卡羅爾輕拍了一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還有你剛剛給我的這些東西。」

  哈利震驚地叫了起來:「您是真的不打算睡覺嗎?」

  卡羅爾隨口道:「所以你打算送我回家?你知道我的住址嗎?」

  「我——」哈利張著嘴卡了一下殼,表情變得木呆呆的,「我當然不知道,女士。」

  他知道!

  鏡片後的深褐色眼睛眯了一下,卡羅爾看著衝進雨裡去開車的倉皇背影,心中那個淺淺的疑竇變得深重起來。

  真是怪事,斯內普到底是從哪裡知道這麼多關於她的事的?總不至於是……

  一個猜測浮現在她腦海裡,又被她瞬間否決了。

  車無聲地停在腳邊,卡羅爾坐了進去,車又緩緩行駛起來。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再說話。窗外有閃電劈開雲層,悶雷聲像嗓子不舒服的人含在喉嚨裡的咳嗽,半響不響,時斷時續的,讓真正嗓子不舒服的人也聽得有些心浮氣躁。

  抵達目的地後,哈利下車給卡羅爾開門撐傘,卡羅爾從他手裡接過傘柄,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再會——你明天應該會去法庭旁觀的吧,波特先生?」

  「是的。」哈利低聲說,「再會,弗洛加特女士。」

  汽車漸漸遠去隱沒在黑暗中,卡羅爾發現哈利把她放下來的地方正是她白天路過的那家咖啡館,那個靠著窗看書的人維持著不變的姿勢——她很想關心一下他的脊背和眼睛是否安好——伏在桌上專心地閱讀。

  她走近看了一眼,謝天謝地,他終於翻頁了。

  「……我對我的靈魂說,別作聲,耐心等待但不要寄予希望,

  因為希望會變成對虛妄的希望;

  耐心等待但不要懷有愛戀,

  因為愛戀會變成對虛妄的愛戀;縱然猶有信心,

  但是信心、愛和希望都在等待之中。

  耐心等待但不要思索,因為你還沒有准備好思索:

  這樣黑暗必將變得光明,靜止也將變成舞蹈……」

  卡羅爾推門進去,咖啡廳裡很安靜,播放著舒緩的鋼琴曲——原諒她古典音樂的知識儲備不太夠,分辨不出是哪首曲子。她找了個僻靜的靠窗位置坐下,發現這裡的沙發軟座很是舒服,高背的靠椅剛好能承托住後頸。

  相貌清晰的女招待拿著菜單來到她身邊,她接過來看了眼。

  上面只有一樣東西——大吉嶺紅茶。

  卡羅爾:「……」

  斯內普先生,你只在這家店裡喝過這一款飲品是吧?

  當然更讓她感到震撼的是他喝茶居然不配甜點!怎麼有英國人喝茶不吃點心的呢?哪怕來一塊干巴巴的餅干也行啊。

  別無選擇,卡羅爾點了紅茶。店員速度很快,她剛把公文包裡的東西都拿出來鋪在桌上,一壺冒著熱氣的茶就放到了她手邊。她隨手拿起倒好的一杯喝了一口,氣味芬芳,入口柔和,回味甘甜,喝起來很是適口,恰到好處地滋潤了她干澀的喉嚨。

  有點意外,她還以為斯內普喜歡喝的肯定是苦到舌尖發麻的咖啡——例如她常喝的意式濃縮。

  轉瞬就拋開了這些細枝末節,卡羅爾先回顧了一遍自己在教堂裡記下來的對話記錄,一邊看一邊根據回憶做了些補充和注釋。跟著,她打開了哈利給她的證物照片,裡面全是從斯內普房間裡搜剿的私人物品——九成九都是書冊和手稿。

  卡羅爾被這壯觀的體量給震懾到了一下。粗粗翻閱了一遍,發現裡面還不包括跟魔法界有關的書籍,又被再次震懾。

  當初分院帽給斯內普分院的時候,肯定猶豫過至少一秒鐘是不是該把他分到拉文克勞的吧?

  卡羅爾驚嘆著一張一張照片往下看——裡面居然還有從一九八二年起的《自然》和《柳葉刀》每一期的期刊!這可是英國麻瓜的科學及醫學周刊,魔法界裡哪怕是最堅定的親麻瓜派也不會關注這些東西。在他們眼裡,麻瓜是有趣和可愛的,但他們的思想可沒有那麼值得關注並且信任。

  不知怎麼的,卡羅爾想起了多年前斯內普脫口而出的那句「泥巴種」。她本來還以為,就算是選擇了鳳凰社,斯內普本質上還是那種不想和麻瓜有任何牽扯,排斥所有和麻瓜相關事物的傳統巫師。

  或許,在她沒有覺察到的地方,她也多少對斯內普存在著一些刻板的偏見。

  不過這也正常,哪裡有人能完全了解並理解另外一個人呢?

  暗暗自省了片刻,卡羅爾繼續看下一張,跟著一愣。

  這是一張泛黃的報紙,報紙正中心的版面上赫然是她年輕時候的照片,標題是《再破新案——當之無愧的英國最出色偵探》。後面則是一些或許是斯內普自己杜撰,又或許是他無意間看到的某部偵探小說裡的情節。

  卡羅爾:「……」

  有點想笑,又有點尷尬。

  不必細致到還要給她的人物增加背景設定吧?

  略有些別扭地在心裡吐槽完,卡羅爾後知後覺地注意起報紙右上角的日期,一九八五年五月三十日,她總覺得這個日子似乎有些熟悉。絞盡腦汁地根據日期推算了好一會,她才終於想了起來。

  這是她升職成聖芒戈的副院長後,《預言家日報》對她采訪登報的那一天。當時起的標題好像是《新人上任——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聖芒戈副院長》。

  她記得拉爾夫還說要不要送她一份以作收藏,她說收藏這個沒意義,怎麼說也是就任院長那天的報紙更有收藏價值。

  然後拉爾夫就把她趕出辦公室了。

  盯著報紙上面露微笑但眼神略有些不耐煩的女人,卡羅爾心想除了多了幾條眼紋,年輕時候的她和現在好像也沒太大區別。

  隨即又陷入沉思,她自言自語般地小聲說:「……該不會是在跟我解釋吧?」解釋她上一個夢境裡問他為什麼會知道她是治療師的問題。

  真是這樣的話,這個方式未免也太委婉、太曲折了一些……

  這番自問自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卡羅爾也不再過多地關注這件事,爭分奪秒地翻看剩下的照片。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伴隨著時不時響起的倒計時般的教堂鐘聲,天際的雲逐漸從墨水一樣的烏黑一點一點地變成了漿洗過一般的灰黑。

  在鐘聲敲響六下的時候,卡羅爾收拾好所有的文件材料,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她活躍了太久的神經感到有些許疲憊,但更多的卻是按捺不住的興奮。仿佛有一場重大的、艱難的戰役即將開始,而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衝上戰場。

  手肘隔著布料感受到了口袋裡那把左輪的質感和形狀,心髒跳動的加快讓卡羅爾的呼吸也稍稍變得深而重。

  此刻她無法否認,在聖芒戈勤懇工作的那麼多年裡,其實她早就不耐煩只能施展出治療的咒語,她不止一次地渴望能夠正面迎敵,把所有礙眼的、威脅到她和她在乎的人的安全的、破壞她平靜生活的敵人都關進阿茲卡班與攝魂怪為伴。

  可她偏偏不能。

  卡羅爾睜開眼睛,偏過臉看著玻璃窗,上面映著的人表情平靜,眼底卻閃動著異樣的光彩。

  她如此積極地、熱誠地想要幫助斯內普,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不願看到一個可貴生命的逝去,又有多少是她借著履行職責的名義,心底卻在向往更加刺激、更富有挑戰、從未經歷過的新奇生活呢?

  窗外的馬路上出現路熟悉的車,頂著哈利·波特面孔的人撐著傘走到窗邊,低頭靜靜地望著她。

  他做出口型:「我來接您了,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注視了他片刻,隨即起身。

  不管是為了什麼,總是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夠攔住她的。

  作者有話說:

  這裡和前文引用的詩都是托馬斯·艾略特的《東科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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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獵巫

  ◎現在輪到辯護律師發言◎

  在進法庭之前,哈利給了卡羅爾一件律師袍,是惹眼的大紅色,穿上後她對著鏡子照了照,感覺自己像一團行走的火焰。

  推開法庭的大門,卡羅爾看到陪審團的席位上已經坐滿了人,她數了數,有二十七個。

  其中有一些是她熟悉的面孔,比如曾在霍格沃茨任職但已經退休的教授,或者是對角巷店鋪的老板,甚至還有城堡裡的畫像。另外的她不認識,看起來很稚嫩,估計是霍格沃茨的學生。

  除了陪審團,旁觀席上也座無虛席,上面的人有麗塔·斯基特,應該是代表了報社,多洛雷斯·烏姆裡奇,代表了王室,麥格,代表了教會。

  雖然擠滿了這麼多的人,法庭內卻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像是商場門口豎著的人形立牌一樣端正地坐著,強烈刺目的慘白燈光下,他們神色幽暗,目光閃爍,明明不發一言,卻像是有影影綽綽的私語聲在耳邊縈繞。

  卡羅爾在他們尖銳的凝視下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在她對面的席位上坐著一個同樣身穿律師袍的男人。他年紀輕輕就面露老相,頭發花白得像個遲暮老人,看著一臉倦容,滿身疲憊。

  卡羅爾微怔,她依稀從他飽經風霜的臉上認出了他年輕時候的樣子,他是萊姆斯·盧平,看起來是這場庭審中為鄧布利多大主教安排的代理律師。

  剛坐下不久,卡羅爾就看到法庭側面的一扇門打開,從裡面先後走出四個人。

  第一個是波皮·龐弗雷,她也穿著紅色的袍子,飄然地坐上了左邊上首的位置,似乎就是檢察官,她的神態端莊而肅穆,甚至隱隱帶著一種超然的氛圍。

  之後是阿拉斯托·穆迪、金斯萊·沙克爾和亞瑟·韋斯萊,他們走上了位置最高的審判台,身著紅衣、表情冷厲的穆迪居中,一只假眼冷漠僵硬地注視著全場,顯然是這次審判的審判長,另外兩個人一左一右在他身邊坐下。

  「我宣布,開庭。」穆迪威嚴地說,「本次審理的是鄧布利多大主教被謀殺一案,現在請法警帶嫌疑人西弗勒斯·斯內普上庭。」

  法庭側面的另一扇門開了,斯內普在兩名法警的押送下緩緩走了進來。

  一左一右站在斯內普兩側的是一對紅發的雙胞胎,唯一區分他們的是有一位缺了一只耳朵。卡羅爾留心了一下耳朵上平整光滑的切口,疑心是某種黑魔法造成的,而這種類型的黑魔法她前不久剛好接觸到了一個。

  心中一頓,卡羅爾望向斯內普,他的兩只手被冷冰冰的手銬束在身前,胸前垂著的十字架在行走時微微晃動。白熾燈下,他的臉色簡直像凝固的白蠟,當他一步一步走到卡羅爾的附近坐下時,她甚至有些擔心自己的紅色律師袍會融化了他。

  不過顯然是她多慮了。他看到了她,輕輕眨了下眼睛像是禮貌的致意。

  在法庭上所有人足以構成第一次審判的仇恨或是估量的目光中,他的神色異常平靜,既無惶恐,也無憂慮,頭顱在兩肩之間平端著,既不倨傲,也不卑微。寬大的黑袍在他的脊背處顯得格外挺括,一雙黑黢黢的眼睛反射著亮白的燈光,看上去比審判台上的穆迪還要凜烈。

  卡羅爾很欣賞他這樣的姿態,然而作為一個嫌疑犯來說,他如果不夠畏縮,就已然是一種猖狂了。

  陪審席上響起了輕微的騷動,穆迪不悅地大喝:「肅靜!」

  過了兩秒,穆迪目光如電地射向斯內普,大聲說:「接下來將訊問被告人。請問被告人的姓名。」

  斯內普輕聲說:「西弗勒斯·斯內普。」

  「年齡。」

  「三十八歲。」

  「職業。」

  「霍格沃茨大教堂的修士。」

  穆迪低頭看了眼卷宗,沉聲問:「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你在哪裡?」

  斯內普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接著不帶絲毫情緒地說:「在霍格沃茨大教堂的大殿堂。」

  場下一片嘩然。

  卡羅爾聽到麗塔·斯基特激動地叫嚷了起來:「他承認了!凶手除了他還能有誰?」

  「肅靜!」穆迪瞪著一真一假的兩只眼睛,「再有擾亂法庭秩序的,一律趕出去!」

  法庭內很快就強行地安靜下來,但所有人都在用噴火的眼神炙烤著被訊問的那個人。

  穆迪繼續說:「九點以後應該是你的休息時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大主教約見了我。」

  「你是說,是阿不思·鄧布利多大主教主動約你在那裡會面的?」

  「是的。」

  「出於什麼原因?」

  「無可奉告。」

  穆迪猙獰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怕了,他舉起手裡的照片,冷冷地問:「這件沾了血的衣服屬於你嗎?」

  「是的。」

  「這雙沾了血的鞋子屬於你嗎?」

  「是的。」

  「這把沾了血的匕首屬於你嗎?」

  斯內普沒有立刻回答,他端詳了一會由法警遞到他面前的照片,像是對它很陌生似的。

  片刻後,他道:「它不屬於我。」

  穆迪愣了一下,連忙問:「它是在你房間裡發現的,如果不是你的,它是誰的?」

  斯內普慢慢地回答:「它屬於湯姆·裡德爾公爵。」

  「胡說八道!」烏姆裡奇尖叫起來,「這是污蔑!他企圖逃脫罪責,竟然想要將高貴的公爵大人牽扯進來,快判他死刑!」

  穆迪不耐煩地說:「警員呢?把她趕出去!」

  一直站在斯內普身邊的那對雙胞胎衝過去架起烏姆裡奇,愉快地把她扔出了法庭,完事後甚至對著擊了一下掌。

  卡羅爾暗自失笑。

  可以看出斯內普以及所有人對於烏姆裡奇無法忍耐的厭煩了。

  穆迪急切地追問:「裡德爾公爵的匕首為什麼會出現在你的房間?」

  斯內普用漠不關心的口吻說:「因為他希望我能為他刺殺大主教。」

  場內再度喧嘩起來,這次穆迪沒空去維持秩序,他緊緊地盯著斯內普,放慢語速說:「所以,你聽從了裡德爾公爵的指派,在大殿堂裡謀害了鄧布利多大主教嗎?」

  斯內普嘴唇翕動,卡羅爾感到他轉動眼珠往她的方向迅速地投以一瞥。

  抿了下唇,他沉聲說:「我沒有聽從公爵的指派,我也沒有謀害大主教。」

  穆迪驚詫地睜大了完好的那只眼睛,有些意外地說:「在你到達大殿堂的時候,鄧布利多大主教已經在那了嗎?」

  「是的。」

  「你幾點離開的?」

  「十一點之前。」

  「那麼,在你離開的時候,鄧布利多大主教還活著嗎?」

  斯內普閉了閉眼睛,語氣僵硬道:「不,他的身體已經冰冷了。」

  「在九點至十一點之間,大殿堂裡除了你和鄧布利多大主教,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

  作為庭長,穆迪的臉上理當不能出現任何有感情傾向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裡還是飛快地掠過一絲嘲諷。

  「既然當時在場的只有你和鄧布利多大主教兩個人,而你到時大主教還活著,離開時大主教已經遇害,那麼除了你,還有誰能謀殺大主教呢?」

  斯內普唇角扭曲了一下,用比穆迪更加陰陽怪氣的語氣說:「這個問題你待會可以問我的律師。」

  卡羅爾:「……」

  她能怎麼辦呢?她當然只能保持微笑。

  結束了對斯內普的訊問,穆迪開始傳喚證人,基本上都是大教堂裡的教士和修女,裡面還有豬頭酒吧的老板。穆迪和他們的問答基本都和卡羅爾之前得到的口供一樣。

  訊問完證人後,穆迪轉向一直在靜靜旁聽的檢察官:「龐弗雷女士,您還有想問的問題嗎?」

  「是的,聽完證人們的話,我有個問題想要向被告人求證。」龐弗雷望向斯內普。

  她那寧靜的面龐上出現了隱忍的慍怒和,語帶鄙薄地說:「霍格沃茨大教堂裡的所有修士和修女都說鄧布利多大主教對你極為信重,多次在他們面前維護你的名譽,然而從庭審開始到現在,我沒有在你的臉上看到過一絲對大主教的死亡的悲痛。據當時逮捕你的警察和監獄裡看管你的獄警所說,從始至終,你的眼裡都沒有出現過一滴淚水。我想問問被告人,對一個如此善良慈和,始終信賴著你的老人,難道你的心裡竟然沒有一丁點對於他逝去的不舍和悲傷嗎?」

  龐弗雷的話像一個響亮的巴掌扇在了斯內普的臉上,他的身體輕輕晃動了一下,一直以來維持得和面具一樣牢固的平靜面孔瞬間皺縮了起來,連嘴唇都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顫抖著蠕動了幾下。

  他像是試圖為自己辯白,但在所有人同仇敵愾的嫌惡目光下,他只是慘淡地扯了扯嘴角。

  他說:「我不想……」

  「我抗議。」卡羅爾猛地站起來打斷他的話,直視著龐弗雷說,「檢察官,我代表我的被告人提出抗議,你的提問帶有暗示性、誘導性和私人情感的傾向性,且與本案沒有直接關聯,屬於無效訊問。」

  龐弗雷吸了口氣,冷冷地說:「抱歉,是我的失誤。我沒有問題了,審判長,請你繼續庭審。」

  穆迪便宣布進入庭審辯論環節,首先是代理律師發言。

  盧平站了起來,目光仇恨地看著斯內普,他用沒有絲毫熱氣的聲音敘述了一遍案情,總結目前為止得到的所有證供。

  他硬邦邦地說:「雖然被告不願意承認他的行凶事實,但本案既有直接證據——從被告人房間裡搜出來的凶器、血衣和與現場腳印吻合的鞋子,也有他本人承認自己在場並擁有行凶目的的證詞,更有無數證人用自己的證詞間接佐證著被告人是多麼的心胸狹窄,尖刻狠毒,卑鄙狡詐。檢察官大人,法官大人,還有現場所有的陪審員們,我想你們的心裡也早就已經有了決斷,我們深知被告人的人品本就不值得信任,他的辯駁更加不值一聽,既然他什麼壞事都能做得出來,謀害鄧布利多大主教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也就具有了十成的可信度。我希望能判處被告人死刑,以慰天堂裡鄧布利多大主教聖潔的魂靈。」

  陪審團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穆迪敷衍地制止了一下。

  這不像是公平公正的庭審。卡羅爾心想。倒像是一場獵巫般的圍剿。

  這時穆迪轉向卡羅爾說:「現在輪到辯護律師發言。」

  卡羅爾站了起來,她望了眼坐在那像一塊冰冷的大理石的斯內普,面向穆迪說:「剛剛代理律師說,他有被告人謀殺鄧布利多大主教的證物,但我也有證明被告人並沒有謀殺大主教的證據。」

  穆迪有些意外,連忙問:「是什麼?」

  卡羅爾說:「審判長剛剛已經訊問過證人了,我們都已經知道,發現大主教的執事之所以前往大殿堂,是為了更換祭台上的蠟燭。我之前問過教堂裡的執事,祭台上的燭火是要保持常亮的,每天間隔六個小時更換一次,這是雷打不變的規定。大主教被害的那一晚也是一樣,在晚上六點時就更換過一次蠟燭了。」

  穆迪莫名其妙地說:「所以呢?辯護律師,你想說明什麼問題?」

  卡羅爾拿出幾張照片,交由雙胞胎遞給穆迪,她解釋說:「這是執事報警後警察到現場拍的照片,當時是十二點十五分,照片裡可以清楚看到祭台上的蠟燭,它們是燃燒了一段時間的狀態,但這段時間不長也不短,不到將要燃盡的時候,也不是剛點燃不久,它們都還剩下了三分之二的長度。」

  穆迪愣了下,仔細研究著手裡的照片,漸漸意識到了什麼。

  卡羅爾轉身面向陪審席,對茫然起來的陪審員們有條不紊地說:「十二點時,前往大殿堂更換蠟燭的執事看到了死去的鄧布利多大主教,他沒有靠近,自然也不可能更換蠟燭,而六點時燃起的蠟燭在這個時候本應該快要熄滅才對,但照片裡並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了在六點之後有人提前更換過蠟燭。我觀察過祭台上蠟燭的燃燒速度,要在十二點十五分燃燒到照片中的狀態的話,蠟燭必須在八點半左右點燃。」

  環顧了一圈法庭裡的人——包括側頭看她的斯內普,卡羅爾說出結論:「有人在八點半時更換了祭台上的蠟燭,而這個人就是八點後來到大殿堂的鄧布利多大主教。」

  穆迪皺眉說:「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人。」

  卡羅爾彬彬有禮地否定了這個可能:「我已經問過了教堂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是他們做的。而且祭台上的蠟燭是霍格沃茨大教堂獨有的,要一次性拿到這麼多的蠟燭,除了掌握著庫房鑰匙的執事,就只有大主教鄧布利多。就算是別的某個人偷偷藏了那麼多蠟燭,冒著期間被人發現的風險去更換蠟燭做什麼?」

  穆迪提出疑問:「那鄧布利多大主教又為什麼要更換蠟燭?」

  卡羅爾不假思索地答道:「這難道很難理解嗎?自然是因為大主教是個虔誠的信徒,他不願意祭台上供奉的燭火因為他的緣故熄滅。」

  被卡羅爾的話嚇了一跳,穆迪瞠目結舌道:「你、你是說……」

  卡羅爾頷首,語氣平淡地說出了那個不可思議的結論:「鄧布利多大主教早就預知到了自己的死亡,他也料想到執事在發現他的屍體後可能會因為過於驚駭而疏忽了蠟燭的更換,為了避免這樣的事發生,他提前更換了蠟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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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判決

  ◎不成立◎

  「荒唐!」

  這句話不僅出於穆迪之口,法庭上許多人都發出了噓聲。

  「胡說八道!」

  「她是在編造什麼離奇的故事?」

  「把這個滿口胡言的律師趕出去!」

  穆迪喊了幾聲肅靜,然後勉強自己維持鎮定道:「就算真的是鄧布利多大主教更換的蠟燭,也並不能說明什麼。可能他就是在大殿堂祈禱的時候臨時起意,想要做點什麼呢?而且你說大主教預知到了自己死亡,難道還是耶穌派遣了天使告知了自己的信徒嗎?再說,如果他從哪得知了什麼,為什麼不想辦法避免和求助呢?」

  「這種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事情我暫且就不去揣測回答了。」卡羅爾說,「我只負責將被忽視的細節放大展露到大家面前,至於真相如何,我相信法官和眾位陪審員們都有自己獨立的判斷能力。接下來,是第二個疑點。」

  一字不頓,卡羅爾的語速平穩而堅定,像是早就事先演練過無數遍般流暢道:「同樣是這幾張照片,審判長大人應該能注意到,鄧布利多大主教的屍體是倚靠在祭台上的,致命的傷口只有一處,就在他的胸前。同時,祭台上的蠟燭沒有一根是倒掉或熄滅的,祭台附近也沒有踩踏過的血腳印。」

  穆迪一邊沉思一邊說:「這又能說明什麼?」

  「說明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卡羅爾揚聲道,「鄧布利多大主教雖然上了年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體力也很充沛。我的被告人比大主教要矮小瘦弱得多,以他們兩個人的身高和體型之差,被告人想要一擊就命中大主教的要害,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而現場是沒有任何搏鬥和抵抗的痕跡的。」

  代理律師盧平忍不住插話:「這說明他是利用了大主教對他的信任,在兩人對話的時候進行了卑鄙的偷襲!」

  「假設這就是事實——」卡羅爾不急不怒地說,「要知道,心髒前面是有胸骨保護著的,想要將短短的匕首精准地整根插入到心髒裡,需要用上非常大的力氣。就讓我們假設,我的被告人趁大主教不注意,揚起手,用上全身的力氣,以迅急到來不及反應的速度,把藏在手裡的匕首刺進了大主教的心髒——。」

  她走到雙胞胎之一的面前,毫無預兆地舉起右手向他衝刺,用拳頭撞擊他的胸口,這位法警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連帶著趕緊上前扶住他的兄弟也晃了一下。

  「——那麼,向後跌去的大主教必然要撞在祭台上。」卡羅爾對雙胞胎歉意一笑,接著之前的話說,「可是,你們看,祭台上沒有一根蠟燭是熄滅或翻倒的呀。」

  在全場寂靜中,卡羅爾平滑如絲的聲音像一道驚雷,炸得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片空白。

  盧平結結巴巴地說:「可能……可能大主教剛好身體虛弱,暈靠在那裡,被告人趁這個機會行凶的。」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卡羅爾的表情和語氣都很溫和,完全看不出剛才的攻擊性,「讓我們再次假設它就是事實,所以我要提出第三個疑點。在現場雖然有很多的血液,但並沒有大範圍的噴射狀的血跡,說明在鄧布利多大主教死亡後,凶器並沒有立刻被人從胸口拔出來,而是等心室完全停止供血,身體內的血液不再流動後,凶器才被拿走。也就是說,在鄧布利多死後至少半個小時,我的被告人才冷靜地離開現場,冷靜地更換衣物並堂而皇之地把凶器留在自己的房間裡,然後冷靜地等待警察的抓捕。」

  卡羅爾含笑看著盧平:「既然你說我的被告人奸詐狡猾,那他為什麼不第一時間掩蓋現場,洗清自己的嫌疑,或者逃竄到別的地方躲避追捕,而是仿佛悍不畏死一樣,把自己送進重罪法庭呢?」

  盧平虛弱道:「或許……他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陪審員們紛紛搖頭,顯然是也不相信這樣前後矛盾的話了。

  卡羅爾不再管盧平,看向審判台上的法官們說:「說完這三個疑點,再來說說那些證人的證詞。因為沒有事發時候的目擊證人,所有的證人所說的話不過是想證明我的被告人品性惡劣,有實施犯罪行為的可能,但我想說,即便是這些道德層面的指控,也大多子虛烏有。比如羅恩·韋斯萊修士說被告人看不慣他,對他濫用私刑,但我問過所有修士和修女,沒有人看到過他身上有不應該出現的傷痕,他的幾次被罰勞作或者抄寫,也都有確切合理的名目。再比如西比爾·特裡勞妮修女說被告人嫉妒她的才能,在背後中傷污蔑她,我同樣問遍了教堂裡的每一個人,沒有人能確鑿地說出從被告人口中散布的詆毀任何人名譽的話。」

  卡羅爾將手中裝訂成冊的厚厚一沓紙張轉交給穆迪,說明道:「這是教堂裡每個人的口供,所有對被告人的指摘後面都附有其他證人能夠駁斥其真實性的交互證詞,當然,被告人身上確實存在諸如過於嚴苛、不近人情、對某些人有偏見、態度傲慢等性格瑕疵,但這些遠遠構不成道德層面上的污點。」

  穆迪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又傳給另外兩位法官,三個人都露出了遲疑不定的神色。

  盧平看起來還是不太甘心,他絞盡腦汁地說:「被告人還研究異端邪說,與異教徒廝混,身為基督徒卻信仰不虔誠——」

  卡羅爾略有些不耐煩了,主要是今天又說了那麼多的話,她的嗓子現在疼得厲害。

  於是她一反之前的持重形像,很有些潑皮氣質地無賴道:「那怎麼辦?要不然你虔誠地向上帝禱告,讓上帝劈道雷下來處罰他吧?」

  盧平:「……」

  似乎意識到局面正在向斯內普傾斜,他喘著氣,歇斯底裡地喊叫起來:「那他因為告密害死了一對夫妻的事呢?這難道是能夠辯解和抵賴的嗎?」

  卡羅爾望了眼斯內普,他在聽到這話時逐漸恢復生氣的臉又變得煞白,那一瞬間的表情看起來仿佛被利刃捅穿心口的其實是他。她又看向旁聽席,坐在最後的哈利面容愁慘。

  「首先這和本案沒有任何邏輯上的因果關系,就算是真正的殺人犯,也不能因為他殺了一個人就指控他必然殺了另一個人。」她凝視著盧平,又挨個凝視過在場所有人的眼睛,嗓音沙啞地說,「再者,耶穌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砸她』。難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問心無愧的嗎?」

  無人敢直視卡羅爾,所有人的目光都閃避起來,除了哈利。

  他站起來,陰郁地看著她說:「那我呢,我有權利指控他嗎?」

  像是完全忘記了這幾天的相處,卡羅爾一臉公事公辦的冷酷表情說:「你當然有,波特先生。不過那將是另一場訴訟了,而且鑒於沒有相關的、明確的法律條文,你的訴訟應該不會被受理。不過你可以發去報紙,對我的被告人進行道德審判。現在,請你不要擾亂本次庭審的秩序,是吧,審判長大人?」

  穆迪咳嗽一聲,說:「那麼請辯護律師回答我之前的那個問題,既然被告人承認當時在場的只有他和鄧布利多大主教兩個人,那麼除了被告人,還有誰能謀殺大主教呢?」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卡羅爾滿臉都寫著誠懇,「既然當時現場只存在兩個人,除了一個人,那就是另一個人呀。」

  穆迪驚駭道:「你是說——」

  卡羅爾擲地有聲地拋出了她對於這場庭審的最終結論:「在這場鄧布利多大主教謀殺案中,真正的主犯是大主教自己,而我的被告人,只是聽從大主教命令的共犯。」

  「荒謬!荒謬至極!」三個法官都叫了起來。

  穆迪露出了要笑不笑,要怒不怒的扭曲表情,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你簡直——簡直在胡編亂造!你在玷污鄧布利多大主教的聲名!大主教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他為什麼要讓被告人結束他的生命?」

  這個問題問住卡羅爾了。在現實裡,鄧布利多安排斯內普殺他是為了讓斯內普取信伏地魔,但在這個夢裡,她也不知道斯內普編寫了一個什麼樣的劇情。似乎和伏地魔並沒有多大關系。

  不過她也不是全無推測。

  卡羅爾成竹在胸般地說:「因為摩西十誡中的第六誡——不可殺人。基督徒不可殺人,自殺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謀殺,因為人的生命屬於上帝,誰也無權剝奪。身為上帝最忠實、最虔誠的信徒,鄧布利多大主教自然不會允許自己違背神的意志,沾染謀殺的罪孽,導致自己的靈魂無法在死後前往天堂。所以,他命令自己最信任的斯內普修士,代替他承擔了這項謀殺的可怕罪名。」

  話音停歇,卡羅爾注視著斯內普,他雙肩顫抖,像是無法再忍耐一般,低垂著頭用雙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她面露憫然,輕聲道:「鄧布利多大主教擁有了潔淨無暇的靈魂,我的被告人卻因為自己雙手沾染了最敬愛的人的鮮血而自慚自愧,痛苦萬分。所以他才沒做任何抵抗地被關進了監牢,哪怕在死刑的威脅下也不願意吐露真相,影響大主教的聲譽。」

  卡羅爾看向左邊上首的龐弗雷,她似乎受到了觸動,正怔怔地出神。

  「神說,『接受我的命令而遵守的,便是愛我的人』。」卡羅爾逼視著龐弗雷的眼睛,語調柔緩地說,「我的被告人只是遵守了他所愛的人的命令,且為此感到了沉痛懊悔,我想不管是公正的法律,還是仁愛的天父,對他都會有憐憫寬容之心的吧。」

  法庭上久久無語。

  龐弗雷輕聲說:「可是,我們總得知道驅使鄧布利多大主教放棄自己生命的內情,否則,你的說辭哪怕再有情理,都難以服眾。」

  「礙於鄧布利多大主教的名譽,我的被告人無法為自己辯白,但我可以給出我的推論,我只需要他肯定點頭,或者否定搖頭,這樣可以嗎?」

  卡羅爾征詢大家的意見,檢察官、法官和陪審團們紛紛同意。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努力令自己嘶啞的聲音清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眾所周知,國王陛下和教皇大人有一些不可調和的矛盾。國王陛下主張提高王室法庭的地位,把大部分司法權集中於自己手中——其中也包括教會的司法權。他不希望上帝的信徒們在司法審判中擁有特殊的豁免權。教皇大人當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命令鄧布利多大主教阻撓國王陛下的施行政令,大主教因此同時得罪了國王陛下和裡德爾公爵,這也就有了公爵想要指使我的被告人暗殺鄧布利多大主教一事。至於為什麼指使的是被告人,自然也是因為國王和公爵希望通過這件謀殺案判處身為修士的被告人死刑,借此可以名正言順地實施收回教會司法權的政治主張。」

  卡羅爾停了停,捂住嘴低咳了幾下,才接著說:「但我的被告人立即將這件事告知了鄧布利多大主教,希望大主教能對裡德爾公爵的惡意做好防範。然而大主教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深思熟慮後,卻找到了我的被告人,希望他能按照裡德爾公爵所謀求的那樣將他殺死。這其中的原因確實令人費解,但如果聯想到鄧布利多大主教平日的性格,事實便也不難挖掘。」

  卡羅爾轉向旁聽席和陪審團,對他們說:「之前證人們在攻訐我的被告人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表達了自己對於鄧布利多大主教的愛戴和沉痛悼念。你們應該還記得,他們對於鄧布利多大主教的形容——風趣,慈和,善良,正直,勇敢,他如同神的另一個兒子一樣,同情所有不幸的人,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愛每一個人如同愛自己信仰的神。他寬闊的胸襟包容著所有人,願意拿自己的血肉去哺育任何一個需要滋養的人——關於這些,你們應該沒有異議吧?」

  見眾人默默點頭,卡羅爾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啞聲道:「正是因為鄧布利多大主教擁有如此悲天憫人的聖人胸懷,所以在他的心底深處,他其實也和國王有著一樣的想法——他不願意看到信徒們只是因為信仰了神就凌駕於世俗的法律之上,哪怕做了違法的、罪惡的醜事,都能在輕描淡寫的告解後得到寬恕,減免甚至於豁免刑罰。他希望上帝之下,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一個人只要傷害了另一個人,就應該得到應有的懲處。」

  說到這,卡羅爾不由地放沉聲音,緩慢而明晰地說:「所以,鄧布利多大主教不願意再受教皇驅策,他以身殉志,只為了能夠讓這個紛亂不休的世間不再有任何特權和不公——代價是自己的性命,和另一個無辜人的性命。」

  法庭內靜得針落可聞,所有人都不知道是該震驚還是該痛哭悼念,過了好一會,麥格那一聲響亮的抽泣才引發了一陣高高低低的嗚咽。

  卡羅爾離開自己的座位,慢慢踱步到斯內普的面前。她低頭望著那仿佛被命運的手壓沉了後頸,輕聲說:「我的推論正確嗎,斯內普先生?」

  斯內普一節一節地直起自己的椎骨,他仰起像是被淚水長久浸泡過而發白發脹的臉,用那雙寂夜般的眼睛深深地凝望著卡羅爾。

  在這一刻,他毫不掩飾地把深埋於眼底的倉皇、悲愴、痛苦和近乎於絕望的孤獨全然地袒露給了她。

  「完全正確。」他極輕地說。

  庭審中止。

  「接下來,對於被告人是否應該以謀殺定罪,陪審員們將進行投票表決。」穆迪和另外兩名法官起立,並要求所有陪審團成員站起來宣讀訓詞。

  莊嚴的法庭內,卡羅爾聽到了整齊的、響徹法庭的肅然念誦:「法律不為法官規定某種規則並讓他們必須依賴這種規則去認定某項證據是否完備,是否充分。法律只要求他們心平氣和、精神集中、憑自己的誠實和良心,依靠自己的理智,根據有罪證據和辯護理由作出判斷。法律只向他們提出一個概括了法官全部職責的問題:你們的內心是否確信自己的判決指向於自己的榮譽與良心?」

  卡羅爾沉默地注視著法警拿著投票箱挨個收取陪審員們手裡的意見票,然後將箱子遞交到檢察官龐弗雷的手中。龐弗雷和三位法官站在一起,在所有人的監督下一張一張地數著從裡面拿出來的匿名投票。

  「同意。」

  「反對。」

  「反對。」

  「同意。」

  「……」

  一口氣念完最後一張,龐弗雷高聲說:「同意的十票,棄權的一票,反對的十六票。我在此宣布,西弗勒斯·斯內普的謀殺罪指控——不成立!」

  判決落定,肅靜的法庭上瞬間吵嚷了起來。有人歡呼,有人不滿,有人抗議,麗塔·斯基特衝上來想要對斯內普進行采訪,麥格又擠開她拉住斯內普地手抽噎著不斷道歉。一些陪審員們也都圍了過來,你一句我一句地發表各自的想法。

  隔著喧鬧的人群,卡羅爾和斯內普遙遙相望。

  卡羅爾露出放松且快慰的笑容,以口型無聲說:「恭喜。」

  斯內普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笑意,仿佛這個結果並不怎麼讓他暢快。他定定地望了卡羅爾一會,無聲道:「謝謝。」

  作者有話說:

  訓詞是根據法國庭審的訓詞更改過的。

  庭審的人員和流程設定也是根據法國的更改過的。

  之所以用法國的是因為文裡國王的原型是亨利二世,他出生於法國也死亡於法國。


第35章 背叛

  ◎帳都記好了◎

  卡羅爾以為這個夢境會結束在判決結果出來的時候,然而等法警把需要重新候審的斯內普帶走——他的謀殺罪雖然不成立,但看起來還是要有一些其它的量刑,她走出法院來到街上,聽到熟悉的教堂鐘聲,她依舊沒有離開這個夢境。

  難道還有什麼後續的「劇情」需要完成嗎?

  卡羅爾有些困惑地行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雨已經停了,只是又厚又沉的陰雲還在像經年積攢的污垢一樣封住了整片天空,風裡帶著粘稠的水汽,地面上的積水顯然一時半會干不了。

  任務沒有完成,卡羅爾卻奇異地並不感到沮喪。她興致勃勃地再次探索起這個精心打造的、由西弗勒斯·斯內普的精神內核所構成的龐大城市,像個被吝嗇的巨龍允許進入洞穴的幸運探險者,好奇地研究著像征了他的精神脈絡的每一處景致。

  她經過一家墨西哥餐館,嘗了一下裡面的招牌烤牛肉塔可,一口就被辣得直哈氣,不敢再吃。辣勁緩過去後她又試了試不加辣椒的奶酪餅,擠上了足量的番茄,很快就愛上了那股酸甜濃郁的奶酪味。

  她走進一個公園,在長椅上坐了會,看到許多鴿子飛來飛去啄食雨後草坪上的蚯蚓,有了美食的它們對她撒出去的面包屑完全不感興趣。一對新婚夫妻推著嬰兒車悠閑地散步,叼著奶嘴的嬰兒用葡萄似的眼睛驚嘆地張望這個世界。

  她又參觀了一家博物館,裡面擺著埃及法老的屍體,看起來十分邪異的泰國佛像雕塑,一對據說是從吸血鬼嘴裡拔下來的尖銳犬齒,幾片大概是從美人魚身上脫落的美麗鱗片,一些珍奇植物和動物的標本。她還看到了幾張手稿,上面是幾道復雜的魔藥配方——都出自某魔藥大師的原創或改良。

  在走到腳酸的時候,卡羅爾再次聽到了極近的鐘聲,她望了過去,發現自己又一次來到了霍格沃茨大教堂。

  此時天光明亮,橡木大門上那個張開雙臂的耶穌雕像面容清晰,並不是她本來以為的鄧布利多的臉,而是一張猙獰可怕的鬼臉。他展開的雙臂這時看起來也不像是歡迎,倒像是惡魔准備撲殺獵物。

  想了想,卡羅爾腳尖一轉,走進教堂。她穿過門廳和走廊,一路上沒看到任何人,教堂裡靜得只能聽到她輕微的腳步聲。推開緊閉著的門,她緩緩邁進了大殿堂。

  大殿堂還是前兩天她過來時候的樣子,輝煌氣派,神秘聖潔,祭台上的蠟燭仿佛永恆不變的日光,照耀著後面雖已死去卻終會復活的聖子。

  室外的光線穿過右面牆上的巨大花窗,在地面投下了艷麗而奇幻的圖案,看久了卻給人一種微微暈眩的錯覺,像是從那些濃艷的色塊中長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毒蘑菇。

  卡羅爾仰頭,盯著圓穹上的巨幅油畫出神。

  身後響起細微的動靜,她轉身,看到了出現在身後的哈利·波特。

  對上他幽深的綠眼睛,她誠實地說出了心裡的疑問:「我感覺你應該不怎麼喜歡波特,頂著他的樣子出現對你來說不算為難嗎?」

  「有一點,但不多。」「波特」說。

  卡羅爾笑了下,「是因為這幾天我和他接觸最多,所以你覺得以他的形像出現和我交談會讓我更容易接受一些,還是你希望他的臉能提醒我什麼,讓我不要對你有太美好的假想?」

  「波特」沉默了一會,說:「你是擁有過於敏銳的觀察才能,所以總能猜中所有人的心思,還是說,在肆意出入不屬於你的世界後,你一眼就把單調貧乏的它望到了底?」

  卡羅爾挑起一邊的眉毛,語氣不太贊同:「斯內普先生,既然你能正視自己在學識上的天資稟賦,為什麼不正視你在精神和思想上擁有同樣令人驚羨的巧妙及深晦呢?」

  斯內普:「……」

  卡羅爾:「你的表情看起來不太能招架這種程度的誇獎,需要我更含蓄一點嗎?」

  斯內普:「……你隨意。」

  對話稍止。

  見卡羅爾又仰起了頭,「波特」不動聲色地問:「你很欣賞這幅畫?」

  「欣賞?不。」卡羅爾坦白說,「藝術是我未曾涉獵的領域,我充其量只能評價一幅畫看起來是否美觀。我只是突然發覺我可能忽略了——或者說誤解了什麼。」

  「波特」用專注的目光看著她,「什麼?」

  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卡羅爾注視著油畫中心的耶穌和邊上的猶大,沉思著說:「既然斯內普修士殺掉鄧布利多大主教是聽從了大主教的命令,那麼他的行為就是完全出自於忠心,絕稱不上是背叛,所以我一開始以為這也是旁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眾多罪名之一。」

  「波特」輕聲說:「現在你有了不同的看法?」

  「是的。」卡羅爾說,「這幅畫是如此宏偉壯觀,它的位置雖然不如祭台後面的浮雕顯目,但只要注意到它,就很難不為它折服——斯內普先生,我認為你不會為了自己不認可、不成立的虛假罪名,花這麼多的心思去鄭重其事地凸顯它。」

  「所以你的結論是?」

  「除了謀殺,告密,斯內普修士認為自己真正犯下的罪還有一樣。」卡羅爾轉頭,看到旁邊的「波特」鏡片後的眼睛越發的暗沉,她頓了頓,吐出了最後那個詞,「——背叛。」

  沉默奪取了這個偌大空間的掌控權。

  浮塵在空氣中飄動,卻不是無序的,而是遵循著某種節奏——類似於心髒的跳動,高高低低地起伏著。飄進窗影下後它們被染上了濃麗的色彩,在空氣中看起來像一道道加密的復雜電波,為難著所有想要破解的人。

  「你可以繼續往下說,女士,我知道你的話還沒有說完。」「波特」開口,他的聲音失去了清亮,低沉得像在呢喃。

  卡羅爾搖頭拒絕,「這兩天我已經說得太多了,還是讓我的嗓子休息一下吧。而且,就算是相機對著人拍都會失真,由我來闡述的你又怎麼會完全還原你的真實呢?」

  「真實?」「波特」緩慢地重復了這個詞,「真實的名目很誘人,可實際上它並不是個好東西。就像這座城市,你浮光掠影地瞧著,它豐富、考究、美輪美奐,可實際上,它只是空中樓閣,是一觸就破的泡沫,是空蕩蕩的廢墟,是一個失敗的人在現實裡找不到歸宿,便只能在陰影裡打造的一個自我慰藉的寄居殼。你要去探究它的真實,無疑是自討沒趣。」

  卡羅爾認真地聽著,輕輕點了下頭。

  「波特」有些催促意味地說:「弗洛加特女士,你為什麼沉默著?」

  「因為我知道你的話還沒有說完。」卡羅爾引用了他剛剛的話,「斯內普先生,比起發表觀點,我現在更願意聽你說。」

  「你想從我這聽到什麼?滿腹的牢騷,還是喋喋不休的訴苦?」

  「隨你的意,你想說什麼,或者想不想說,都可以。」

  「看起來你其實不大感興趣,你只是開始疲於應付這一切了。」

  這人怎麼莫名其妙地就較勁上了?

  卡羅爾忍不住笑了起來,「斯內普先生,我只是擔心你招架不住我的直接,所以想要收斂一些。而且比起從你身上挖掘出什麼,我倒是更期待你願意向我袒露些什麼——我想知道的不是你的隱秘,而是你是否接納了我。」

  「波特」:「……」

  卡羅爾:「你看,我說的話總是很難讓你接上。」

  「……並不是接不上。」「波特」輕輕地說,「我只是擔心我說出來的話會破壞掉輕松的氣氛——我總擅長於此。」

  卡羅爾挑眉,「如果是因為這個,那你不需要擔心,因為我說話從來不在乎氣氛。」

  「波特」頷首:「看出來了。」

  卡羅爾微笑:「所以你願意談談嗎?關於『背叛』。」

  「波特」一時沒有說話。但卡羅爾看出來他並不是不想說,而是在思考該怎麼說,所以她耐心地等著。

  片刻後,「波特」開口道:「我不能用他的樣子說出接下來的話。」說著,他的身形如信號不良的電視屏幕一樣閃爍了幾下,由深至淺的消失在了空氣之中。緊跟著,另一道人影由淺至深地在相同的位置漸漸顯現出來。

  他穿著跟修士袍類似的黑色修身長袍,扣子一路從腰扣到了喉嚨,緊緊箍著的領口和袖口露出一點白色的內襯,身後垂著寬大的黑色鬥篷,像是自帶陰雲背景。

  像一個公然闖進教堂的吸血鬼。

  卡羅爾做此點評。

  平心而論,他的相貌不算十分勻稱,那個碩大的鷹鉤鼻破壞了整體的和諧,顯得有些凶相。輪廓的線條也並不流暢,大概是因為太瘦了,支撐起臉部的每一塊骨頭都尖銳地抵在薄薄的皮肉之下。

  他面色蒼白,深刻的五官強化了臉部的陰影,使他哪怕並沒有擺出凶狠冷酷的表情,看起來也仿佛十分陰郁——更別說他總是無意識繃緊的唇和銳利的眼神本身就難以與柔和掛鉤。

  但他也絕對與「醜陋」一詞無緣。

  除了絕對的美與醜,一個人的容貌總是會受到自身的神情和氣質的影響。如果舉止粗俗,表情輕浮,姿態矯揉造作,毫無氣質可言,那麼再怎麼端正的相貌看起來也像是隔夜的培根,干冷又油膩。

  但要是一個人臉上的每一片陰影潛藏著命運的深意,每一道細紋都書寫著歲月的浮沉、人世的無常以及對它們的忍耐和抗爭,並且他強大的氣場和難以概括的氣質輕易地就能帶動他所在環境的氛圍,那麼哪怕他的五官再怎麼平平無奇,也總叫人忍不住對他一看再看的。

  更何況,他的唇形還是挺優美的。卡羅爾忍住不把目光流連在奇怪的地方。

  而且他眼中的奇特神采也為他增色不少。她暗自補充。

  四目相對,卡羅爾剛要張口,教堂的鐘聲忽然敲響,他們只得就這麼不言不語地互望著,任由斑斕的浮塵隨著巨大且悠揚的鐘聲在他們之間震蕩。

  直到鐘聲的最後一下余音徹底消散,沒等卡羅爾說什麼,斯內普即刻開口道:「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有背叛的負罪感,不是對鄧布利多,而是對伏地魔。」

  作為潛意識所凝聚出來的本貌,他語氣平淡,平鋪直敘地說出了會讓剛剛才在法庭上對他改觀的人大為震怒的話。

  似乎不希望被卡羅爾打斷,他一秒不停地繼續說:「從進入霍格沃茨開始,我就崇拜著伏地魔。他在報紙上的形像強大、囂張、無所畏懼,他可以殺他任何想殺的人,只要是擋在他面前的阻礙,不論是否會讓人恐懼仇恨,他都會冷酷地踏平。對於一個在學校裡被針對、被排擠、被冷眼和壓迫而無力反抗的可憐蟲來說,那是一個如神一樣令他向往的偶像——而且那麼巧,他們擁有相同的敵人。」

  說最後一句話時,斯內普的眼中掠過一絲嘲諷。

  他接著說:「所以即使是放棄了可貴的友誼,我也在畢業後迫不及待地加入了食死徒。伏地魔看重我在魔藥方面的才能,他欣賞我的野心,我的渴望,他說他真正需要的就是像我一樣的人才。被認可和重視的滋味是那樣美妙,比起其他用起來並不心疼損耗的馬前卒,他對我可以說得上是優待。他從不讓我參與襲擊和戰鬥,而是命令我負責制作他需要的魔藥,在他心情好的時候,他甚至會教我一些精妙的咒語和高深的理論。在跟隨他的那段時間裡,我手裡沒有沾染過人命,但無所不在的血腥氣浸染著我,讓我覺得生命實在是一種廉價而脆弱的東西。它比不上榮譽,比不上權勢,比不上理想,也比不上我對伏地魔的忠心。對那時候的我來說,生命變成了一種工具,而我時刻准備著運用它達到自己的目的。」

  斯內普的目光落到祭台後的耶穌受難浮雕上,微微停頓了一下後說:「於是機會來了。我碰巧聽到了一則預言,預言裡說伏地魔會被一個七月末出生的嬰兒打敗。我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告訴了伏地魔,他為此嘉獎了我,而我也相信他一定能輕松抹除這個風險。我清楚知道這會導致一個家庭、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孩被剝奪生命,但我並不當回事。每天都有那麼多人死去,大家都習以為常,而遙遠的哀嚎是傳不到我的耳朵裡的。我只是沒想到,伏地魔認為預言中的人是哈利·波特。其實他本人對我也並不要緊,就像另一個候選人納威·隆巴頓一樣。但他是莉莉·波特的兒子。莉莉曾經是我唯一的朋友,她給我帶來了珍貴的善意和快樂。我以為在我放棄了和她的友誼後我已經不在乎她了,但當她的名字出現在伏地魔的口中時,我感到了恐慌。」

  「那一刻,被我無視的生命突然有了重量,它壓得我無法呼吸。」斯內普的聲音漸漸低沉,「我試圖祈求伏地魔放過這對母子,但既然我崇拜的是可以踏平任何阻礙的暴君,那麼波特母子也不會是那個例外。我別無他法,只能去求鄧布利多——是的,我背叛了伏地魔。在所有人看來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伏地魔殘忍暴虐,他不懂得愛,也不懂得善,他只懂恐嚇與引誘,他對我的信重不過是因為我對他更有用處——可說到底,誰對我不是如此呢?至少在當時,我的背叛並不代表了我棄暗投明選擇了正義,它只代表了我是多麼的輕浮與軟弱,代表了我是一個全無立場與信念,隨時受感情驅使而動搖的人。」

  斯內普的聲音停了一會,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卡羅爾發表評論,但他沒等到,於是盯著浮雕繼續說了起來:「這是我第二次選擇背叛,第一次我背叛了友誼,第二次我背叛了忠誠。而現實告訴我,我的選擇其實並沒有意義。在我把生命當作工具的時候,我自然也會成為命運的工具。在我拋棄掉重要的東西後,同樣的,我也會被這個世界拋棄。這很公平。」

  斯內普收回目光,望向了凝神傾聽的卡羅爾,她的表情在認真的時候看起來有幾分沉肅,即使隔著鏡片,她那雙深褐色的明亮眼睛也傳遞出了使人安定的力量,令他放棄了想要挪開視線的想法。

  「我曾經恨過很多人。」他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淡漠地說,「我恨我的父母,恨掠奪者,恨鄧布利多,恨莉莉,恨哈利·波特,恨伏地魔,你知道,想要恨一個人總是不缺理由的。但後來我明白過來了,我唯一該恨的人只有自己。我恨的不是我導致了一切不幸的發生——我知道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我只恨我在本該清醒的時候愚鈍,在應當堅定的時候軟弱,在可以改變什麼的時候選擇旁觀,在一次次能夠改寫人生的路口,我總是選擇了最壞的那一條。我恨我是個可恥的失敗者。」

  「我說完了。」斯內普閉了下眼睛,復又睜開,「弗洛加特女士,我想你應該也有話要說。」

  卡羅爾一時沒有言語。她摘下眼鏡,直視著斯內普,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旋即又陷入了沉默。

  許久過後,她才開口道:「我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斯內普先生。我只是……覺得你很不容易。」

  斯內普靜了靜,說:「謝謝。」

  卡羅爾又說:「斯內普先生,我不想站在你的苦痛上揮灑我的同情,使我顯得有多高尚一樣,我也沒有資格、沒有立場對你的人生做出指點。你問我的想法,我確實有很多想法,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才會讓我的姿態不至於那麼傲慢——這並不是我只顧著為自己著想……也許我應該直接告訴你,我有些在乎你對我的觀感。」

  斯內普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怔忡,他語速稍快地說:「為什麼?」

  卡羅爾側了側臉,沉思道:「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答案,因為我也正在思考。」

  斯內普又收斂了表情,「說說你想說的吧,不必有多余的擔心。」

  卡羅爾便沒再猶豫,說:「斯內普先生,我認為你因為背叛忠誠和友誼而感到良心難安,並不是出於『背叛『屬於一種道德污點,並且讓你的人品變得低劣這一原因,而是你幾乎沒有從別人身上獲得過純粹的好意,以至於一點點的善待就可以讓你誠惶誠恐,恨不得奉獻出全部去回報。如果付出的不是足夠多,你甚至會覺得是一種虧欠——斯內普先生,你把自己看得太輕了。」

  臉色不變,斯內普輕輕點頭,「也許是這麼回事。」

  卡羅爾突然說:「我想你應該也感到費解,為什麼我會鍥而不舍地進入這裡,執著地想要把你喚醒。」

  斯內普說:「是的,這已經超出了你應盡的職責。」

  卡羅爾向他走近了兩步,微微抬頭凝望著那對黑色的眼睛。他的眼睛並不明亮,也不清透,而是像深井一樣幽邃。她在微微反光的井底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就像信徒們要讓祭台上的燭火常明一樣,我也希望為數不多能夠照亮世界的蠟燭不要輕易熄滅。」她語氣懇切地說,「斯內普先生,你覺得自己無足輕重,但我並不這麼認為。你在本可以愚鈍的時候選擇了清醒,在本可以軟弱的時候選擇了堅定,在本可以旁觀的時候選擇了改變,在一次次可以改寫人生的路口,你總是充滿了勇氣,並最終選擇了最偉大的那一條。斯內普先生,你身上存在的一些品質,正是這個世界沒那麼糟糕的證明。」

  斯內普的臉色快速地變化著,時而牽動嘴唇,流露出笑意,時而又狠狠地把眉心往下壓,眼中閃爍著懷疑。最後,他的表情定格在了微笑上。

  他輕聲說:「不管你是不是習慣於對人性給予最美好的設想,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話讓我感到愉快,弗洛加特女士。」

  「對此我也感到很高興。」卡羅爾也笑著說,「實話說,你創造的這幾個世界充滿了奇特的想像力,而我剛好在這方面極度匱乏。你給我帶來了不同於枯燥現實的新奇體驗——當然,不是把你當成旅游景點的意思。」

  斯內普點頭表示明白,經過一番短暫的思索,他帶著征詢意味的語氣說:「既然如此,或許你願意再體驗一次?」

  卡羅爾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你在邀請我進入你的另一個夢境嗎?」

  斯內普頷首:「是的。」他補充,「更確切的說,我還有一些困惑理不出頭緒,我想我應該聽一聽你的建議——但我得明確地說,與你已經經歷過的那些相比,它並不算有趣。」

  卡羅爾稍微思忖了一下便欣然同意,半開玩笑道:「於公於私我都樂意為你效勞,斯內普先生——我也得提醒一句,賬我都記好了。」

  斯內普望了她一會,淡淡地說:「我會支付任何你希望得到的報酬,弗洛加特女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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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沉沒

  ◎抓住我◎

  還沒睜開眼睛,卡羅爾就聽到了歡快的音樂聲,但她寧願聽到的是鬧鐘響鈴。

  她是說過很樂意幫忙,但她本來以為斯內普至少會讓她回現實世界睡個無夢的好覺,而不是一點喘息時間都不給地把她從上一個夢境送到了這個夢境。加班倒是沒什麼,她習慣了,但她擔心夢太長睡過了頭,等看護的實習治療師進來看到她搭著斯內普的手睡在他床邊,那聖芒戈裡關於她的流言估計要往不可思議的方向拐去。

  卡羅爾一向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但這並不代表她願意別人用看變態的眼神看她。

  她的職業生涯裡絕不能出現和作風問題有關的致命污點!

  略感無奈地睜眼,卡羅爾最先看到的是一盞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巨大枝形吊燈,亮銅色的彎曲燈臂足足有五六層,幾十根蠟燭的光輝經過一串串水晶和珍珠的折射變得更加閃耀炫目,而燈下來來往往的人身上裝飾著的珠寶首飾,也在這樣的光效下看起來更加的尊貴和氣派。

  這裡似乎正在舉辦一個宴會,能容納成百上千人的巨大廳堂被布置得富麗堂皇,到處都裝飾著掛著露水的鮮花和絲綢做的彩帶,空氣中彌漫著馥郁的甜香。色澤鮮艷的呢絨地毯勾著金線,鋪著雪白的桌布、擺滿了豐盛食物的冷餐桌上用的都是亮閃閃的銀質餐具,數不清的精美燭台包圍著服飾華麗的客人,每一個角落都是亮堂的,每一個人都是面帶笑容的。由二十幾個人組成的管弦樂團彈奏出了優雅美妙的音樂,所有人都在衣裙翻飛中快樂地跳著優美的舞蹈。

  真不錯,又在別人的夢裡開眼界了。

  從來沒有機會參加這種場合的卡羅爾很感興趣地四下張望,她往邊上走了兩步,腳步受到牽制,這才發現自己也穿著和周圍女士一樣的大裙子。

  卡羅爾不動聲色地走到窗邊,借著玻璃照了照自己。

  映出的人看起來還是現實裡的年紀,深紅色的裙擺被裙撐撐出完美的蓬松形狀,滾著珠光的緞面鑲著黑色刺繡的蕾絲,脖頸下非常保守地用蕾絲的一字領露出了肩膀和胸脯之上的肌膚,並用三圈珍珠項鏈恰到好處地點綴著。從來都只是簡單盤起來的棕色長發此時打著精致的卷,發間纏繞著與裙子同色的絲帶,臉上的眼鏡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漂亮妥帖的妝容。

  品味真不錯。卡羅爾暗自稱贊了一句。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盛裝打扮,看慣了聖芒戈的綠色制服,再看著玻璃上光彩照人的靚麗身影,她很難忍住不露出笑容。

  嗨,你笑得有點過於燦爛了。她有些嫌棄地對自己說。簡直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一樣。

  這時,節奏跳躍的舞曲突然停下,人群像是受到了什麼示意,也一起安靜了下來。卡羅爾轉身,恰好看到對面的雙開門被侍者從兩邊拉開,一位少女從裡面款款走來。

  她穿著用層層疊疊的白色透明薄紗堆起來的禮裙,裙面上繡著珍珠和碎鑽,在燈光下看起來像一團輕盈夢幻的雲。紅色的鬈發充滿了光澤,發間戴了一頂華貴的鑽石王冠,柔美的臉上不用妝點就有著動人的紅暈。

  她眼神明亮,笑容純真,當她走到那盞水晶吊燈下時,整個人籠罩在朦朧又溫柔的光暈裡,美好得那麼不真實,仿佛從雲端飄落的一個夢。

  莊嚴悠揚的樂聲再度響起,所有人圍繞著她一起鼓掌和微笑。

  他們叫著:「莉莉公主!」

  「公主殿下!」

  「祝您生日快樂!」

  卡羅爾注視著被簇擁在中心的莉莉·伊萬斯——或者更應該稱呼為莉莉·波特,心想哈利·波特的那雙眼睛果然完美地遺傳了他的母親,碧綠通透,就像她脖子上掛著的那串橄欖石項鏈。

  莉莉提著裙子向眾人微微屈膝,姿態矜持優雅,又不失大方自然。她揚起臉,用像夜鶯一樣悅耳的聲音說:「感謝大家來參加我十八歲的成年禮,這個夜晚對我而言意義非凡,希望對你們來說也是如此。請你們盡情跳舞,直到黎明,你們的歡笑就是對我最好的贊禮。」

  莉莉挽著一位看起來像是親人的年長男性率先邁入舞池,所有人欣賞地看著她,發自內心地歡呼和大笑,在重又恢復歡快的節奏中再次拉著手旋轉起來。

  令人眼花繚亂的裙擺像鮮艷的花瓣組成的波浪,一張張卡羅爾或眼熟或陌生的臉在浪尖不斷地蕩漾又蕩漾。

  看來這個夢是關於莉莉的。

  對此卡羅爾毫不意外。她早就在揣測為什麼前幾個夢裡都沒有正面出現這個對斯內普來說至關重要的人,看來要麼是斯內普不樂意讓莉莉陷入混亂危險的環境,要麼是他把這道無比美好的身影鎖在了內心的最深處。對斯內普而言,和莉莉有關的事大概要比他的所有掙扎、難堪、痛苦和絕望都更加不能輕易展露。

  目光在宴會廳裡逡巡了兩遍,卡羅爾沒有看到詹姆·波特,也沒看到斯內普。她從侍者的托盤裡拿了杯香檳一飲而盡,隨即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廳堂。

  沿著彎彎繞繞的甬道一路走,外面的人影漸行漸少,可身後的歡聲笑語卻像是沾在她身上的香氣一樣始終如影隨形。

  裙擺拖在地毯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卡羅爾拐過一個又一個彎,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每當門在身後閉合,她就感覺空氣更冷寂幾分,仿佛她正從一個美好的伊甸園走向未知的失落之地。

  終於,在不知道第幾扇門被推開的瞬間,一股讓人不快的風撲面而來,吹散了她鼻腔裡的溫暖香味,取而代之的是濕潤、粘稠、冰冷而野蠻的鹹腥氣息。

  圓月高懸,卡羅爾看見了浮動著璀璨波光的大海。

  她在海邊?

  不,是在海上。

  卡羅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所處的居然不是一座陸地上的宮殿,而是一艘停在海上的多桅帆船。它的奢華和平穩迷惑了她,讓她居然沒有發現絲毫異樣。

  風吹動遮住半片天空的船帆發出颯颯的聲音,巨大的甲板上掛著各種喜慶的燈籠,如同一個正在舉辦慶典的廣場。卡羅爾緩緩走向船舷,扶著欄杆望向遠處。浩渺的海面像鑲著銀白色蕾絲邊的黑色綢緞,海浪輕柔地搖晃著船身,給人一種柔軟又安寧的感覺。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大海,船,公主,生日。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讓她覺得有些熟悉,可她怎麼想也想不出這種熟悉感來自於哪裡。

  這時,海風中忽然夾雜進了若有若無的歌聲。一開始只有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符,卡羅爾還以為是宴會廳裡的舞曲傳到了甲板上,但等她側耳去細聽,歌聲一下子拉得極近極清晰,仿佛有人貼著她的耳朵在呢喃輕唱。

  「你的愛人沉睡於冰冷的海水之中

  她的身軀化作珊瑚

  她的眼睛化作珍珠

  她的一切都不曾消失

  伴隨著海的變遷

  幻化為陌生之物

  海之女神用死亡向她召喚

  叮咚

  聽,這喪鐘為她敲響

  叮咚

  聽,這喪鐘為你敲響。」

  男女莫辨的柔滑低吟輕柔而狡猾地從耳朵鑽進了心裡,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攫住了卡羅爾的所有心神,她怔怔地聽著這恍如天籟的曲調,它是那麼憂傷,又飽含著一種奇特的冷酷和悲憫,像一根鉤子鉤出了她潛藏在心底的情緒。

  她想起了父親的戰友出現在她家裡的那一天,她的母親在看到那把手·槍後暈倒在地。

  她想起風塵僕僕的阿莎麗姨婆坐在母親病床前的那一幕,她假裝睡著,母親把素金的戒指從手上褪下來戴到她的拇指上,輕聲說:「對不起,阿莎麗阿姨,我知道我該堅強起來,但……卡羅爾就拜托給你了。」

  她想起自己跪在阿莎麗姨婆床邊,哭著求她不要離開,阿莎麗姨婆用干燥溫暖的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說:「別怕,孩子,別怕。」

  她想起那封由家養小精靈送過來的信,它滿臉勉強地尖聲說:「弗洛加特小姐,雷古勒斯少爺讓我向您問好。」

  她想起下班回到家,滿身疲憊地打開燈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著她,平靜地說:「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卡羅爾,我快要死了。」

  海風吹在臉上冰涼刺骨,卡羅爾抬手摸了摸,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滿臉是淚。蠱惑人心的歌聲已經消失了,海風愈發冷厲起來,扯著她的裙擺讓她幾乎要站立不住。她用蕾絲手套狠狠抹了把臉,刺痛過後才反應過來臉上的妝肯定花得一塌糊塗。

  ……算了,待會找個地方洗把臉。

  卡羅爾把兩只手套都脫了下來,隨手扔進了海裡,海浪翻湧,下一秒就吞沒了它們。

  她轉身准備離開,余光卻瞥到海面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定足去看,卻只看到一團打碎的浪花。

  似乎只是錯覺……然而卡羅爾卻凝神思索起來。

  剛剛那樣空靈美妙的歌聲她雖然從來沒有聽過,但她知道憑空出現在海上並且能夠迷惑人的心智的歌聲只可能來自於一種生物,那就是人魚。

  這片海域裡難道存在人魚?

  卡羅爾有些驚訝。她還以為既然莉莉的身份是公主,那這個夢的背景應該和上個夢一樣不存在魔法元素——嗯?

  等等,大海,船,公主,生日,人魚……這裡該不會是——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隨之而來的是轟然炸響的雷鳴。狂風大作,烏雲攢聚,月亮隱匿,天空和海面都在眨眼間沉入黑暗,暴風雨如同被召喚的惡魔一樣,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降臨在了這片海域。卡羅爾連忙抓緊欄杆,下一秒,一道海浪衝過了船舷打在了她的身上。

  華美的長裙被打濕後變得沉重而冰冷,卡羅爾當機立斷,趴伏在地上暴力地撕扯掉了裙子和裙撐,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色襯裙裹在身上。又一個浪湧上了甲板,她翻過欄杆,深吸了口氣,決然地跳進了海裡。

  海水冷得像冰,卡羅爾掙扎著探出頭,雨水粗魯地打在她的臉上,讓她幾乎睜不開眼,也難以順暢地呼吸。但她沒管那麼多,頭也不回地奮力向遠處游去。

  電閃雷鳴中,卡羅爾聽到了身後傳來巨大的斷裂聲,她知道,這是船桅被折斷了。還有刺耳的爆裂聲,大概是閃電擊中了桅杆引起了燃燒。很快,她又聽到了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這是船壁在一點一點彎折。

  她一點也不敢松勁地拼命游,順便在心裡罵起了斯內普。是她想錯了,她還以為斯內普會對莉莉存在的世界溫柔一點呢,看來他還是無差別攻擊的。而且他光提醒她不算有趣,怎麼不說十分凶險?是怕她不敢應承嗎?還是他覺得海難對於一個沒有魔法的普通人來說,也只是一道開胃甜點?

  風浪大得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往卡羅爾身上壓,她以為自己已經游了很遠,但是當巨大的吸力從下面傳來時,她知道自己還是沒能游出沉船導致的亂流漩渦。

  剛剛還縈繞在耳畔的音樂和笑聲都不見了,此時只有鋪天蓋地的尖叫、哭喊和求救,但在風雨聲、浪濤聲和船板的斷裂聲中,他們的聲音微弱得簡直像冬日的蟲鳴。

  與那些人一樣,卡羅爾也無可掙脫地被卷進了大海深處,像被一根觸手拖進了深淵。

  她感到自己在不斷地下墜,下墜,鹹澀的海水灌進她的口鼻,海面上的火光看起來像是逐漸遠去的壁爐爐火,她的眼前開始眩暈發黑。

  但卡羅爾的心情很平靜,她篤定斯內普是不會讓她就這麼死在海裡的。

  ——否則她就要算工傷費了。

  果然,一條漂亮的、寶石雕刻般的魚尾很快出現在了模糊的視野中。

  卡羅爾松了口氣,然而就在這時,一塊被暗流裹挾著的碎木板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腦袋,劇烈的疼痛讓她不由自主地張嘴,痛苦地吐出了一連串的氣泡。

  意識陷入昏沉前的最後一刻,卡羅爾看到了焦急地游過來抱住她的人魚。溫暖的橘紅色火光漫射在他身後,像夜幕降臨前最燦爛的晚霞。

  他的臉在霞光中瑩瑩生輝。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無聲地喃喃:「抓住我,雷古勒斯。」

  作者有話說:

  是的,這個夢的背景是童話故事《海的女兒》——性轉版本。

  文裡的歌詞改編自《full fathom five》(《海神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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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更新速度變慢了,因為在和親友一起痛罵漫威。等罵完了就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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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友誼

  ◎你正在參與我的人生◎

  「我抓到你了。」

  蓋在臉上的書被人揭開,陽光刺得卡羅爾直皺眉。

  「放回去。」她眼也不睜地說,「我很困。」

  「這可不是睡覺的地方。」那人帶著笑意說。

  睡意受到騷擾,卡羅爾很不高興地睜開眼,瞪著頂上那張可惡的臉——盡管他足夠英俊,但此刻他的眼角眉梢都布滿了作弄人的壞心眼,看起來就不那麼討人喜歡了。

  「只要我想,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我睡覺的地方。」她沒好氣地趕人,「雷古勒斯,你要是希望我以後在身邊布置驅逐咒,那就繼續像只蒼蠅一樣煩我吧。」

  「可怕的威脅。」雷古勒斯聳了聳肩,表情看起來有些不以為意。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方整潔的手帕,疊了幾下,輕輕地蓋住了那雙目光逼人的深褐色眼睛。

  「這本書太重了,你沒覺得自己的鼻子被壓塌了一點嗎?」他說。

  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鼠尾草氣味,卡羅爾閉上眼睛,輕輕哼了一聲,沒再理他。身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她感到雷古勒斯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然後響起了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音。陽光溫熱,困意回籠,卡羅爾在鼠尾草氣息的包裹下漸漸地又睡沉了。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側身蜷縮在一件寬大的校袍裡,眼睛上的手帕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到了一邊。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另一張睡顏,落日的余暉映得他半張臉緋紅,半張臉暗沉,使他看上去既像酒醉微醺,又似乎沾染了些許落寞的憂郁。

  昏沉沉地盯了一會兒,卡羅爾才漸漸恢復清明,慢吞吞地坐了起來。雷古勒斯看起來並沒有睡熟,立刻被她的動作驚醒。

  他用像玻璃珠子一樣剔透的淺茶色眼睛望著她,不滿地抱怨:「我才剛睡一會呢。」

  卡羅爾懶洋洋地說:「你可以接著睡。」

  「我猜你是不願意陪著我的了。」

  「啊哈,恭喜你,猜對了。」

  雷古勒斯無聲地動了動嘴唇,卡羅爾猜他大概又是在說「沒良心的壞東西」之類的怪話。鑒於他不敢大聲說,她也就當不知道了。

  「說實話,我真的很佩服你總能找到像這樣荒僻的角落。」雷古勒斯盤腿而坐,舉高手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要找到你不比抓住金色飛賊輕松。」

  瞥了眼倒在一邊的飛天掃帚,卡羅爾抬眼遠眺。他們正身處於霍格沃茨南面懸崖下的隱蔽平台上,從這裡可以看到遠處的火車軌道和站台,偶爾會有開往霍格莫德的火車從站台裡經過,白色的蒸汽一路飄過,像一條鯨魚在噴水。

  卡羅爾有時會幻想自己在每周去霍格莫德的那天偷偷溜上火車,等她的舍友在宿舍裡做夢的時候,她將抵達國王十字車站,像一滴水回到她的河流。

  「事實證明你在搜尋上的確很有天賦,從第一次到現在,你總能像找到金色飛賊一樣找到我。」卡羅爾漫不經心地說,「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把功夫都花在找金色飛賊上,起碼它能給你的學院加分。」

  雷古勒斯微笑道:「你知道的,我並不缺加分的途徑。」

  卡羅爾已經習慣他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出來的自傲,只是淡淡地「呵」了他一聲,「好極了,需要提前祝賀你帶領你們學院再次拿到學院杯嗎?」

  「不需要。」雷古勒斯有些想要回避這個話題,「反正你也從來瞧不上這個名譽。」

  「誰讓它沒有實質性的獎勵——哪怕是每人一支羽毛筆呢?我也會更有動力一點。而且加不加分,分多分少,全看教授的心情和人品,這不就像小時候大人們用誇張的語氣說『你真是個讓我驕傲的好孩子』嗎?只是想哄你聽話一點而已。」卡羅爾的表情很是不以為然。

  她在六歲時就不吃這套了。

  雷古勒斯沉默了一瞬,點頭說:「確實,一學期的努力加分就為了期末時換一套大禮堂的布置顏色,相比起來在馬前面掛根胡蘿蔔都顯得更務實了。」

  卡羅爾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他歪了下頭,「怎麼,很意外我會說這樣的話嗎?」

  「是的,我以為——你以前看起來很在乎這個。」

  「你更想說的是我以前看起來很蠢吧。」

  「當然不是,我不和蠢人做朋友。」胳膊撐在屈起的膝蓋上,卡羅爾托腮斜睨了一眼,「怎麼,你好像也很意外?」

  像是有些熱,雷古勒斯松了松領帶,「有一點,這好像是你第一次認可我們之間的……友誼。」

  卡羅爾翻了個白眼,用「受不了」的語氣說:「難道我們還要像電影裡那樣,熱淚盈眶地握緊彼此的手,鄭重宣告『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最好再加點煽情的背景音樂。你喜歡這樣?好吧,如果你真的有這種渴望的話我也可以配合你演繹一下。」

  「謝謝。」雷古勒斯彬彬有禮地說,「但是請你不要過多地發散活躍的思維,這樣會顯得真的有這種期待的是你。」

  卡羅爾稀奇地看著他:「那你臉紅什麼?」

  「……」雷古勒斯惱怒道,「是落日!你要是照照鏡子的話就會發現你自己的臉也是紅的。」

  見卡羅爾當真拿出魔杖要變個鏡子出來,雷古勒斯拿起當枕頭的那本書說:「今年的期末考試成績還沒出來,你就開始看明年O.W.L.考試的資料書了?之前沒見你這麼有進取心。」

  轉移話題的技巧真是拙劣。

  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卡羅爾也不再逼他露出窘態,說:「只是想估量一下難度好決定下學期需要用功多少而已。對了,你不是剛考完了嗎?今年的題難不難?」

  「比以前的期末考試肯定是要難上一些的,每一門學科裡都有一兩道超綱的題,大概是為了劃分等級,但如果你以前每次測驗都能拿O,O.W.L.考試裡也不會有多少難度……」話音一止,雷古勒斯轉過臉望向卡羅爾,緩緩地笑了起來。

  卡羅爾冷冷地說:「干嘛?」

  雷古勒斯先是搖頭,含著笑意自己想了會,還是沒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小聲說:「好吧,我知道你肯定要說我自視甚高——你是不是在擔心我的O.W.L.考試?」

  卡羅爾繼續冷冷地看著他,把他看得差點維持不住表情後才輕哼了一聲:「我為什麼要擔心一個每學期都拿全O的人?」

  雷古勒斯撇了下嘴,聽到她繼續說:「不過就是作為朋友,希望他能繼續保持全O的亮眼成績而已。」

  收束住的笑容瞬間又散了開來,兩人對視了一瞬,又很有默契地一齊挪開視線。雷古勒斯努力壓住嘴角,看向天上仿佛各有隱喻的雲朵,卡羅爾則抿起唇,再次看向山間時隱時現的軌道。

  從山谷裡吹來晚風穿過幾乎要挨靠在一起的肩膀,帶來了微微的涼意,也仿佛帶來了山巒無言卻起伏的心緒。

  沉默了一會,雷古勒斯開口道:「我已經整理好了這學期的筆記,還加了一些剛結束的O.W.L.考試裡我認為比較有難度的試題,你需要嗎?也許對你下學期的考試有點幫助。」

  昨天才考完,這麼快就整理好了?卡羅爾的心情有些微妙。

  「需要。」她干脆地說,「謝了。」

  「比起謝謝,我更想聽點別的。」雷古勒斯意有所指地說。

  卡羅爾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從書包裡拿出了口琴和一本老舊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封皮上用稚嫩的字體寫著「你必須尋找生命中值得的東西」——這是她小時候寫的,來自於那天她剛看完的電影《音樂之聲》。

  她問:「想聽什麼?」

  想了想,雷古勒斯說:「就上次那個。」

  「《月亮河》?」

  「是的。你說它是——一部什麼電影的插曲?」

  「《蒂芙尼的早餐》,很不錯的一部電影。」

  雷古勒斯有些好奇地問:「講了什麼?」

  卡羅爾回憶了一下,說:「唔……大概就是一個漂亮的農家少女為了過上上流社會的生活去做了交際花,和一個想要成為大作家卻被富婆包養的帥氣男人住在同一棟樓裡,兩個人經過一番了解和波折,最後都放棄了金錢名利的誘惑彼此相愛的故事。」

  「……」雷古勒斯委婉道:「老實說,故事有些老套,聽起來並不怎麼吸引人。」

  卡羅爾翻著筆記本找曲譜,隨口說:「確實。然而如果把一個人的人生縮短成一句話的梗概,那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如出一轍的無聊。」

  雷古勒斯若有所思道:「你這句話就比你講的那個故事要有趣的多。」

  卡羅爾轉過臉對他笑了下,「那是因為你正在參與我的人生,而不是閱讀。」

  雷古勒斯怔住。

  終於翻到了抄寫著《月亮河》曲譜的那一頁,卡羅爾握住口琴開始吹奏。伴隨著舒緩的口琴聲,雷古勒斯盯著曲譜下對應的歌詞出神。

  月亮河,寬不過一英裡

  總有一天我會優雅地遇見你

  織夢的人啊,那傷心的人

  無論你將去何方,我都會追隨著你

  兩個流浪的人想去看看這世界

  有如此廣闊的世界讓我們欣賞

  我們跟隨同一道彩虹的末端

  在那弧線上彼此等候

  我那可愛的老朋友

  還有月亮河和我

  琴聲停歇,雷古勒斯說:「有這麼好聽的曲子,故事應該也確實不賴。」

  卡羅爾隨口說:「電影院現在是看不到了,有機會的話可以租影碟來看——你知道影碟是什麼的吧?」

  「……知道。」頓了下,雷古勒斯低聲說:「希望有機會。」

  他的目光落在卡羅爾手裡的口琴上,遲疑了一會,開口道:「暑假裡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卡羅爾愣了下,剛要拒絕,又反應過來,心情一下子就低落起來。

  她簡潔道:「可以。」

  雷古勒斯敏銳地說:「怎麼了?你……不情願嗎?」

  「不是。」卡羅爾不太想說,但她知道如果不說清楚的話他肯定會誤會,只好平靜地解釋,「以前如果有貓頭鷹出入我家,被鄰居看到的話會給我家人招來麻煩。但現在沒關系了,反正家裡只有我一個人。不過我還沒有貓頭鷹呢,要寫信的話得去買一只。」

  雷古勒斯安靜地望著她,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唉,我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又不是你的錯,不要露出這樣充滿歉意的表情,你不要安慰我,我也不想安慰你,在此打住可以嗎?」

  「好。」雷古勒斯輕輕地說,「不用買貓頭鷹,我會讓家養小精靈給你送信,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它了。你要給我回信的話就叫它的名字,它會聽到的。」

  卡羅爾挑眉,「家養小精靈——它不會告訴你的父母嗎?」

  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雷古勒斯肯定道:「放心,不會的,它是我忠誠的朋友。從小時候起,它就幫我保守我不希望家裡人知道的秘密。」

  卡羅爾微微睜大眼睛。這是她第一次從一個純血巫師口中聽到家養小精靈是朋友這樣不可思議的話,驚人程度堪比農奴主說在棉花地裡采棉花的黑奴是他的朋友。

  她愉快地笑了起來:「比如?」

  「比如我把媽媽的香水摔破了說是西裡斯干的。」

  「真不錯,這種秘密換成是我也會保守的。」

  都討厭某人的兩個人再次默契地相視一笑。

  「對了,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它叫克利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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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決裂

  ◎祝你前路光明◎

  親愛的卡羅爾:

  昨天我收到了O.W.L.考試的成績單,為免你的「稍稍」在意會「微微」影響你的心緒,我把成績抄錄在了信的背面。

  你翻過去看了?抱歉,開了個小玩笑,我當然沒有抄,畢竟用一句話就可以說完了——我拿了十二個O。背面我抄的是一支曲譜,是無意間從我家的藏書室裡翻出來的殘曲,出處來歷不明,我試著用鋼琴彈了一下,感覺曲調很優美,值得鑒賞。它應該也很適合改成口琴譜,你可以試著吹一下,我想你會喜歡它的。說不定以後我們能合奏呢?

  說回成績單,我父母當然也很滿意我的成績,並且特地邀請了我的兩位堂姐和她們的丈夫來我家分享這份喜悅,跟著,他們六個人不約而同地要求我在六年級只需要選五門課繼續深造,也就是在他們眼裡最有用的黑魔法防御術,魔藥學,變形術,魔咒學,以及魔法史。

  「這五門課拿到O就足夠你在魔法部挑選你任何想要的職位了——除非你想要去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和那些皮毛鱗角打交道。」我那位亮閃閃的、法律上的兄弟笑著說,並引起了所有人的大笑。

  我當然也跟著笑了。當大人們笑的時候如果小孩不笑的話,場面就不太好看了不是嗎?這是我那位被除名的親兄弟從小給我示範得來的經驗。我時常會在心裡感謝他,每當他被吼叫、鞭打、關禁閉的時候,我就會更深切地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的目的。

  所以我下學期還是會選十二門課,這樣他們就不會質疑我為什麼選了保護神奇生物和麻瓜研究,只會和別人苦惱地炫耀:「這孩子總是喜歡把任何事都做到完美。」這就是我在他們眼裡的形像,一個優秀、乖巧、拿得出手的備選繼承人。當然,由於正選已經出局,現在我已經榮升成了正選——千萬不要假模假樣地祝賀,我知道你也瞧不上這個。

  對了,你之前提起過你的生日在七月份裡,我不想問是哪一天,心裡有了預期就會失去驚喜,所以今天我讓克利切直接把禮物帶給你了,預祝你生日快樂——現在才七月初,我想應該沒那麼不湊巧,你的生日已經過了吧?

  不管如何,期待你的回信。

  你忠實的朋友 雷古勒斯

  ——

  雷古勒斯你好:

  你應該慶幸你的玩笑是寫在信裡,否則一個玩笑如果沒有逗笑任何人,尷尬的只能是開出拙劣玩笑的那個人。

  不過,雖然玩笑並不詼諧有趣,你的禮物卻很得我的心意,謝謝你,它值得我回贈給你二十磅的笑容——我不想掩飾我在收到它時的快樂,畢竟本來我還以為今年不會收到任何生日禮物了。你禮物送來的時機也剛剛好,我的生日是收到信的兩天後,也就是今天,七月十日。再次感謝你給予我的這份驚喜。口琴譜我已經改好了,合奏的那天我會用你送的這支口琴——它的音色真是棒極了。

  你的生日在什麼時候呢?希望還沒有過去,不然給你的回禮得等到明年了。或者是聖誕節?老實說我已經提前開始感到苦惱,我可沒有給巫師送禮物的經驗。你最好直接告訴我你缺什麼——想來你也不會缺錢的。

  在你上封寄來的信裡,你說你刻意營造了一個追求完美的形像來迷惑你的父母,我卻覺得你是不是連同自己也一起迷惑了呢?還是說這是你曲折地博取我的誇贊的狡猾方式?因為在我眼裡,你確實是一個追求卓越、追求完美、偶爾有些心高氣傲、但大多數時候你的能力完全符合你的自傲的佼佼者。雖然成績不是衡量一切的方式,但是,拜托,你又抓到了金色飛賊,又拿到了十二個O了,還擁有像我這麼出色的朋友,請問你還想要多完美?寫到這裡忍不住要畫兩個大白眼給你。

  除了白眼,隨信附贈的還有一塊生日蛋糕,我親手做的,一人一半,你的上面寫的快樂,我的上面寫的是生日。

  祝你快樂。

  你的正選朋友 卡羅爾

  ——

  親愛的卡羅爾:

  很抱歉讓你以不愉快的心情迎接這個暑假,我理解你的心情,不管你有多生氣、對我有多憤怒都是應該的,但是請你相信,我的本意絕不是想欺騙你、隱瞞你,更不可能企圖傷害你——如果有什麼是我唯一不願意做的,那就是這件事。

  之所以一直不告訴你黑魔標記的事,一方面是不想影響你的情緒,你正在認真地准備O.W.L.考試,我原本是打算等考試一結束後就和你說的。另一方面,也是我的確有些心虛,不知道該如何向你開口。我知道你肯定是會生氣的,所以我總是一天拖過一天,想要延遲面對你的怒火,沒想到卻還是被你先發現了。卡羅爾,請你原諒我的怯懦,我只是不敢接受也許你會與我分手的這種可能。

  接下來我會毫無隱瞞地向你解釋黑魔標記出現在我手臂上的過程,我發誓我不會在其中摻雜任何矯飾與辯解。

  去年聖誕節,貝拉——我的堂姐——突然出現在我家裡,我保證,事先我並不知情,在此之前她也沒有給我任何暗示和預兆,她直接帶我幻影移形去參加黑魔王舉辦的宴會。這是一個小型的、私人的、內部的聚會,在場的都是深得黑魔王信重的人。黑魔王說他知道了我在O.W.L.考試裡的優異成績,貝拉也經常在他面前對我多加贊揚,所以他十分欣賞我的才能,願意獎勵我一個殊榮,在畢業前就給我打上黑魔標記。

  在說這番話時,黑魔王沒有征詢我的意見,他是在告知他的決定,而不是給我一個選擇。卡羅爾,你不知道黑魔王有多可怕,他的外貌,他的聲音,他的氣勢,匍匐在他座椅邊的那條巨大的蛇,跪在他腳下的包括貝拉、盧修斯、羅道夫斯在內的所有人,都叫我恐懼得戰栗。是的,我也跪下來了,我跪在他的腳邊,學貝拉的樣子親吻他的袍角,用諂媚的聲音說:「感謝您,大人,這是我的榮幸。」

  卡羅爾,看到這裡,你也許會露出嫌惡的表情吧,無數次回想起那一天的我,同樣覺得自己卑躬屈膝的姿態是那麼令人作嘔。我不敢叫你知道,曾被你稱贊優秀完美的我,也會像一條狗一樣對人搖尾乞憐。

  據說三大禁咒裡的鑽心剜骨會讓人受到極致的痛苦,我沒體驗過,但我覺得應該也不會比黑魔標記打在手臂上時的疼痛更劇烈。當時的我痛到幾乎在地上翻滾哀嚎,冷汗打濕了我兩層的衣服。而在此之後的每一天,標記所在的地方都仿佛被一條蛇纏絞住那樣隱隱作痛,尤其是黑魔王心情不好的時候,疼痛會更加明顯。我整晚整晚地睡不著,只有當在你身邊聽你吹奏口琴時,我才能稍稍地放松一點精神,得到些許靈魂上的休憩。

  卡羅爾,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如果能夠選擇,我絕不會讓我的身上出現如同奴僕一樣的印記。

  原諒我,卡羅爾,原諒我。我已經失去了尊嚴,我無法承受再失去你。給我回信好嗎?哪怕是用最惡毒的話罵我也好,不要用那樣失望冷漠的眼神看我,它比我手臂上那個醜陋的標記還讓我痛苦萬分。

  愛你的雷古勒斯

  ——

  親愛的雷古勒斯:

  這封回信拖延了很久,不是為了折磨你的神經,故意懲罰你叫你日夜難安,而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自從那個雨天,醜陋的黑色骷髏透過你濕透的襯衫顯露在我眼前起,我就陷入了反復的崩潰和掙扎,這麼久不回復你,也是怕我在失去冷靜的狀態下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

  你的信我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幾遍,作為你的戀人,我很難不因為你的痛苦而痛苦,因為你的屈辱而屈辱。但我發現有一件事你始終沒有提及,這也是這兩年裡我們都在有意無意回避的話題——你對那位黑巫師的理念到底是什麼態度呢?

  我猜,你大概是支持的吧。還記得我們那次爭執嗎?你說憑什麼要因為麻瓜的恐懼就讓巫師們躲躲藏藏,不敢光明正大地施展魔法?巫師和麻瓜共同擁有這個世界,為什麼麻瓜可以理直氣壯地發動戰爭,巫師卻要小心地不讓自己的魔法影響到麻瓜社會的秩序?強者遷就弱者,這是多離譜的事啊。我反駁你說這不僅是為了維護麻瓜社會的秩序,也是在維護巫師社會的安全和穩定。強者遷就弱者是離譜的,可萬一強者並不是巫師呢?

  當時我們差點要吵起來,雖然後來我們都不再提及這個分歧,但你我都知道,它還是一根深埋在我們心底的刺,不碰雖然就不會痛,但不拔掉它也永遠不會愈合。

  雷古勒斯,我知道你並不是完全聽奉你父母理念的傳統巫師,但我也深知你確實為自己高貴純淨的血脈感到自豪。你向來是個頭腦清醒,目標明確的人,你做事總是有計劃、有籌謀的,雖然黑魔標記的事超出了你的預料,但你應該也早就做好了投效那位黑巫師的准備。或許你覺得你能在他得勢後,憑借你的身份地位為我爭得特殊的待遇,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社會的等級真如那位的理念那樣實踐,不僅我將失去我的尊嚴,我們的後代——當然只是一個假設,並不意味著我真有這個計劃——又會被劃分到怎樣的階層呢?你真的能忍受「永遠高貴的布萊克」成為新社會的二等公民嗎?

  坦白說,雷古勒斯,我在第一遍看完你的信時就原諒你了,就像你說的,黑魔標記這件事你沒有選擇的余地,我也完全不希望你為了反抗就喪命。既然你沒有錯,或者說,你的錯只在於沒有及時告知我,那我理當、也情願去原諒你的。可是,在這之後呢?

  雷古勒斯,你不會一直都無法選擇的,在不久的未來,你總是要選擇去做一些事,或者不做一些事。而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只會原諒一個人一次。

  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你的未來,以及,我們的未來。

  愛你的卡羅爾

  ——

  親愛的卡羅爾

  求你,不要對我這麼殘忍,給我回信吧,哪怕只有一個字。

  道歉的話我已經說過百遍千遍,我知道你已經看得膩煩了,但除了一次又一次地道歉,我真的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樣的方式挽回你。收回你的話吧,我是絕不同意分手的。我愛你如同自己的生命,失去你等同於叫我去死。

  求你,求你,原諒我吧。

  你永遠的雷古勒斯

  ——

  雷古勒斯你好:

  我們曾經約定過,學院的對立和外界的紛爭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也一直相信,盡管我們的關系無法顯露於人前,我們也都願意為了維護它而暗暗努力。直到現在,我也不懷疑你愛我的事實,就像我也是如此地愛你。

  但是,雷古勒斯,我想你應該知道,世界上有比相愛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尊嚴。

  黑巫師的勢力日益壯大,硝煙和戰火已經波及到了校園,你總說,在目前的客觀情勢下,我們都沒有辦法承擔反抗的後果,黑魔標記是橫在你咽喉上的劍,動則輒死,除了忍耐,你別無他法。所以,哪怕我被你的同學羞辱,被他們用輕佻惡心的下流話調戲——我知道你們前一刻還在一起喝酒跳舞,慶祝畢業——你能做的也只是呵斥他們不要欺負女生。

  在我拔出魔杖攻擊他們的時候,在他們輪流將我擊倒在地放肆嘲笑的時候,在我一次又一次站起來的時候,我知道你咬牙怒吼的那聲「夠了」是在對他們說,但又何嘗不是在對我說呢?

  夠了,雷古勒斯,我忍夠了。被欺侮的是我,你尚且都無法公開地、大膽地維護,當你旁觀的受害者是其他人時,你是否必須要讓自己無動於衷呢?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你,更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我知道現在的我們確實沒有承擔反抗後果的能力,但我確信我有承擔後果的勇氣,你呢?雷古勒斯,你有這個勇氣嗎?

  到此為止吧,雷古勒斯,不要給我寫信了,以前的信我也都燒了,就讓這段美好的感情停留在這個夏天。我情願帶著遺憾去回憶它,而不是懷揣著詛咒地憎恨它。既然我們沒辦法保證我們的未來,那就省點力氣,各自確保自己的未來吧。

  祝你前路光明。

  卡羅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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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魚尾

  ◎這就是他需要支付的代價◎

  睜眼時卡羅爾感到眼角一熱,兩滴眼淚順著鬢角滾進了發間,轉瞬不見。她遲緩地眨了眨眼睛,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

  亮白的光斑在頭頂輕輕晃動,薄紗一般的光帶從蔚藍的上空投射下來,變化著顏色的透明水母像風吹動紗簾一樣隨著波動而環繞。魚群在光與水之間穿梭,色彩艷麗的珊瑚像寶石一樣籠罩著光暈,礁石上附著著螢火一樣的發光海藻,星星點點,明滅不定。

  這一幕是卡羅爾從未見過的美麗且夢幻,然而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心裡空蕩而寂靜。

  「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卡羅爾一頓,旋即轉過頭。

  火紅的珊瑚叢後浮動著一條充滿了美感和力量感的墨綠色魚尾,每片鱗片上都流轉著瑰麗的光澤,魚尾之上是散布著鱗片的人類半身,以及一張英俊的臉——雷古勒斯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卡羅爾被強烈的冒犯感擊中了,她感到了極度的憤怒和痛苦——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來其實自於遷怒。她想要叫出斯內普的潛意識,讓他把這個屬於雷古勒斯的軀殼還給真正應該擁有他的人。

  但——她忽然又有些不舍。

  大概是能進入別人夢境的代價,卡羅爾幾乎很少做屬於自己的夢。剛才在昏迷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她竟然夢到了他,這才恍然發覺,十八年倏忽而過,他的樣貌快要如日出後的露水一樣蒸發在她的記憶裡了。

  卡羅爾凝視著他。

  黑色的頭發、寬闊的額頭、淺茶色的眼睛、直挺的鼻子、飽滿的嘴唇,她將他的種種細節一一與記憶裡的那個人進行仔細地比對。

  他還是十八歲時青春正盛的模樣,眸光清亮,儀態文雅,看人的時候習慣性地帶著幾分估量和揣測,神情介於禮貌和高傲之間,不遠不近地打著照面時,他總會給人一種矜持的、無傷大雅的疏離感。

  卡羅爾不自覺地摸了下自己的臉,有些悵然。

  不知道在哪一天,她的眼角爬上了細細的紋路,皮膚也在日復一日的壓力和睡眠不足中逐漸失去了細膩,取而代之的是沉積的色素。她並不覺得自己已經蒼老,她只是有些疲憊。

  時光推著所有活著的人往前,再往前,卡羅爾回頭看到站在原地的雷古勒斯,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走了這麼遠。她感到一種奇異的陌生,不是對他,而是對自己。

  心情緩緩平靜下來,卡羅爾望著面前的人魚,他也是雷古勒斯,只不過是斯內普印像裡的那個雷古勒斯。她一直了解的都是屬於她的那個他,現在有機會看看別人眼裡的他似乎也不錯。

  哪怕是片面的,虛假的。

  她想再看看他。

  卡羅爾想要往雷古勒斯那裡靠近一點,卻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是在游動,她低頭,看到自己原本應該是腿的位置變成了和雷古勒斯一樣的魚尾,是黑色的。

  卡羅爾:「……」

  感覺還挺新奇的。

  她試著操控了一下新長出來的尾巴,真不錯,使用感和原來的雙腿一樣順滑。

  閃著暗光的黑色的鱗片從腰部蔓延到胸口,和透明的魚鰭、漂亮的貝殼以及珊瑚寶石珍珠等物件組成了一件既貴氣又輕薄的貼身裹胸。

  很漂亮,嗯,也很清涼。

  卡羅爾嘗試著張嘴,很順利地在海水中發出聲音:「我的尾巴是怎麼回事?」說完她就立刻察覺到自己說的並不是英語,而像是人魚語。

  人魚語當然不在卡羅爾的學習範圍裡,她知道鄧布利多會,但沒想到斯內普居然也掌握了這門語言,是鄧布利多教他的還是他自學的?想到上個夢裡那滿滿當當的書,卡羅爾對這件事也並不感到非常意外。

  不過神奇生物中的人魚分為兩種,一種生活在寒冷水域,相貌醜陋,生性冷酷好戰,另一種生活在溫暖水域,長得就要漂亮得多,更符合麻瓜童話裡的「美人魚」形像,性格相對來說也會更加溫和一些。共同點是他們唱歌都很動聽,但也都對人類沒什麼好感。雷古勒斯這個形像顯然就是來自溫暖水域裡的美人魚。

  輕盈地擺動魚尾繞到卡羅爾的身側,雷古勒斯好奇地打量著她,似乎對她從容的態度感到驚訝。

  「你當時快要死了。」他說,「剛好有個人魚想要變成人類,我就把你們的身體交換了一下。他得以行走在陸地,你則獲得了在水中呼吸和行動的能力。」

  這個人魚應該就是斯內普吧。

  微微沉吟,卡羅爾很感興趣地問:「我的腿是屬於女性的,他要用男性的身體還是女性的身體?」

  雷古勒斯表情古怪道:「……這個不是問題,他的魚尾在你身上不也是很合適嗎?」

  好吧,魔法可以解決一切。

  「然後呢,我們不需要各自支付代價嗎?」卡羅爾問。

  她記得在童話裡,美人魚用自己的聲音換取了人類的雙腿,並且行走時會有踩在刀尖上的疼痛,那她擁有了魚尾應該也要付出點什麼吧?

  「你不用。」雷古勒斯淡淡地說。

  沒有給卡羅爾問「為什麼」的機會,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說:「跟我來。」說完引著她朝一個方向游去。

  卡羅爾靈活地跟上了他,他們從一群斑斕的小醜魚中游過,又穿過了一片茂密如樹林的森幽水草,遠遠地看見了一座宏偉壯觀的水晶宮殿。她以為雷古勒斯要帶她去那裡,但他並沒有停留,繼續帶著她游過嵌著像照明燈一樣巨大珍珠的巨型貝殼,游過一艘沉船的殘骸——大概就是她之前乘坐的那艘——木板碎片間還有一些頭發和衣裙如水草一樣凄涼擺動。

  不知道斯內普是真的潛入過海下,還是只是根據看過的文字和影像憑空想像出了這個場景,但卡羅爾覺得哪怕是真實的海底,應該也不會比斯內普創造出來的這個夢境世界更加奇幻而迷人。

  前面引路的雷古勒斯時不時回頭往後看一眼確認卡羅爾的情況,他的臉有時候被各種顏色的光線染上不同的奇異色彩,有時候又融入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卡羅爾望著他,時不時就會恍惚一下,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在哪一個夢裡,或者,是不是真的在夢裡。

  不知道游了多久,卡羅爾看到頭頂的海面越來越亮,水越來越清透,海底的沙子細密柔軟,被光照著,看起來像鋪著一層金粉。漫無邊際的海域開始收縮變窄,她感覺自己像是從大海逆流游進了河道。果然,沒過一會她的頭頂就出現了無數船影。水手的號子短暫地吵鬧了一會,很快又安靜下來,他們似乎又從寬闊的河道進入到溪流。

  終於,雷古勒斯拉著卡羅爾向上游,先後將頭探出了水面。

  眼前是另一座屬於人類的宮殿,他們身處於一條極近地環繞著宮殿的河流裡,甚至能聽清從窗戶裡傳出來的人語。

  這裡大概就是「莉莉公主」所在的王宮,但卡羅爾不明白雷古勒斯帶她來這裡的目的。她詢問地看向他,他依然沉默不語,帶她往另一邊游去。

  在斯內普看來,雷古勒斯是很寡言少語的性格嗎?卡羅爾的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

  其實在他們私下相處的時候,他還是挺喜歡說話的,他對周圍人和事有著豐富的論見和旺盛的表達欲,他們在一塊時總是不缺少談論的話題。當然,偶爾也會有激烈的爭論,不過看起來倨傲的他總是率先冷靜下來道歉的那一個。

  兩個人在一片蘆葦叢裡掩蓋住身形,卡羅爾順著雷古勒斯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在一個有著一排敞開大窗戶的房間,房間裡站著兩個人,她認出了其中一個正是西弗勒斯·斯內普。

  在這個夢裡他也是十八歲的年紀,穿著規整而華麗的深色長外套、背心和馬褲,一絲不苟地配著長襪、領結和皮鞋,那總是擋在臉側的黑色長發都被束在了腦後,發蠟將頭頂抹得油光水滑。他站姿板正,瘦削的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

  怎麼說呢……明明是很考究、很體面的打扮,看起來就像是從電視的年代劇裡走出來的紳士,但又從頭到尾都透露出難以忍受的不協調,仿佛是盧修斯·馬爾福喝下了用斯內普頭發制作的復方湯劑,連長了魚尾巴的雷古勒斯看上去都沒有他來的怪異。

  站在斯內普對面的人有些臉熟,應該是格蘭芬多的男生,不過卡羅爾完全想不起他的名字。

  她聽見他用咬字刻意的做作語調說:「哦,不,你又弄錯了,這是白酒杯,這個才是紅酒杯,這是奶酪刀,這是黃油刀,這把叉子是用來吃魚的,這把是吃肉的。」他發出了一聲令人膩味的嘆氣,失望地搖頭,「以你這樣蹩腳的禮儀,怎麼能和莉莉公主一起出席宴會呢?你會令公主蒙羞的。」

  斯內普繃緊了唇,對面那人注意到了這個細微的表情——或者說他似乎時刻都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立刻叫了起來:「微笑,斯內普,你得隨時保持微笑!」

  斯內普反射性地扯開嘴角。

  那人不甚滿意地「嘖」了一聲,說:「你的笑容得發自內心,當然,也不能太誇張諂媚,面對不同的人,笑容的幅度和時長都有講究,比如對德高望重的尊貴人士,你要笑得恭敬,對女士和小姐,你要笑得隨和,對關系親近的人,你要笑得親熱,這樣才是個討人喜歡的紳士——嘿,不許再露出像這樣不耐煩的表情,你會破壞掉所有人的好心情。」

  紋絲不動地維持著嘴唇的上揚,斯內普沉默地站在那兒,像個馬戲團裡的木偶人。

  對面的人還在喋喋不休:「上次我說的還記得嗎?韋斯萊夫人,婚前姓普威特,她不喜歡別人稱呼她為夫人,當你和她交談的時候,你得稱呼她為莫麗。對了,如果你想要使她高興,誇獎她的幾個孩子是最好的辦法。她有七個孩子,當然,每個人的名字和次序你都得記住,不然當她想要和你分享她孩子的趣事時你接不上話,那就太不得體了。切記,莉莉公主是深受所有人喜愛的殿下,既然她希望你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能上得了台面,你就決不能讓公主殿下在乎的人感到不快,明白了嗎?」

  斯內普像生鏽的機器一樣動了動自己的脖子。

  對面的人狠狠皺眉,不悅道:「你又忘記了!對別人的問話不能只是點頭搖頭,國王陛下都沒有你這樣傲慢的姿態,別讓人覺得公主殿下看上的居然是一個粗魯自大的怪人。」

  「怪人」仍舊無言。

  過了有那麼一會,他終於開口:「抱歉,我明白了。」

  一個挑不出任何瑕疵的溫和微笑展露在了斯內普的臉上。

  看著房間裡的這一幕,卡羅爾啞然了半天,低聲問:「他……怎麼回事?」

  「你不是問代價嗎?」雷古勒斯語帶輕嘲,「既然他想獲得人類的雙腿,以及人類的愛,這就是他需要支付的代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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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愛

  ◎你不會懂的◎

  從天明到天黑,斯內普一直待在那個房間裡,有不同的人進來教導他不同的事,包括各種場合的衣著打扮和禮儀規範,復雜的人際關系和應對他們的社交辭令,現在熱議的話題,最時興的潮流,彰顯品位的文藝作品。期間由於不太嫻熟,他遭到了反復且持續的挑剔、糾錯和否定。

  「斯內普,注意你的表情,你想要用一個挑眉和冷笑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嗎?」

  「語氣要柔和,柔和,哪怕對方說了再愚蠢的話,也不能強硬地否定他。當然,嘲笑和諷刺更是絕對不能出現的行為!包容!包容的微笑能顯示出偉大的胸襟。」

  「哦,天哪,這個時候你當然不能拒絕!面對需要幫助的人,你當然要竭盡所能地關懷他們,讓他們感受到溫暖。」

  「唉,斯內普,你為什麼不能展露出更多的體貼和同情心呢?這樣你才能博得大家的喜愛啊。」

  對此,斯內普的反應也從一開始的沉默抗拒逐漸轉變為柔順地應和,事實證明,他不止是在知識和魔法上擁有過人的天賦,在其他方面也有著出色的學習能力,當他認真想要掌握一門技巧時,他總能很快地達成自己的目標。

  於是,那些對他百般看不慣的人最後都釋放出了善意。

  「沒錯,就是這樣,要有禮貌,要文雅,要對人友善體貼,要充滿了紳士的風度和豁達的男子氣概,當然,如果能再加點詼諧和熱情就更好了。」

  斯內普微笑著說:「就像蘇玳白葡萄酒要經過冰鎮才能更適口一樣?」

  對面哈哈大笑:「正是如此。」

  最後一個負責教導的人也離開了,在背影消失在房間裡的一瞬間,那個和煦的笑容也遽然傾塌,有那麼一會,斯內普的神情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崩垮,仿佛是拼錯了位置的拼圖。慢慢地,他收斂起了所有的表情,低垂著頭,凝固成了一座無言的雕像。

  正當卡羅爾想要從蘆葦叢裡出來時,斯內普突然偏過臉,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卡羅爾以為他發現了他們,卻見他將臉扭向房門,幾秒過後,門被打開,一個女生俏皮地向裡探頭。

  「西弗。」莉莉的語調像跳躍的音符。

  「莉莉!」斯內普側過身去了,卡羅爾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飛揚起來的聲音和迫切地向莉莉那靠近的腳步,她也能看出來他的激動和喜悅。

  莉莉對他招手,「這裡太悶了,我們去花園裡說話。」

  斯內普順著她的手勢飄出房間。

  感到有人用手指輕輕勾了勾她的手,卡羅爾轉向雷古勒斯,他的臉隱匿在黑暗裡,輕聲說:「跟我來。」

  她便跟著他往另一個方向游去,繞著宮殿轉了個彎,他們來到了另一段河流。這裡接壤著一座巨大的花園,就緊挨在一個大理石的涼亭之下。花園裡種著無數珍奇的鮮花綠植,散發著馥郁的芳香,樹枝上掛著各種動物和天使造型的水晶燈籠,使花園看起來像個奇幻的仙境。

  隨著斯內普和莉莉相攜從長廊那邊走來,卡羅爾聽到了莉莉逐漸清晰的明快聲音:「……剛剛我聽老師們說了,他們都稱贊你進步很快。我早就知道,這些肯定都難不倒你的。」

  「他們都很用心地教導我,我很感謝他們。也謝謝你為我安排了這麼多,莉莉。」斯內普的語氣格外的和緩。

  「說什麼呢,你從那場可怕的風暴裡救了我,我回報你什麼都是不夠的呀。而且我們現在是朋友了不是嗎?朋友之間是不需要這麼客氣的。」

  「……是的。」

  「你走得有點慢,是累了嗎?」

  「嗯,稍微有點。」

  「那我們去那邊坐一下。」

  兩個人走進涼亭坐了下來,卡羅爾隱在暗處,聽著他們的對話,總感覺自己有點鬼祟。不過斯內普既然都邀請她進這個夢了,應該也不會在乎她是不是偷聽了吧?

  莉莉說:「我跟父親和母親說了,明天要舉辦一個盛大的宴會向大家介紹你。」

  斯內普沉默了一瞬,「其實……不需要這樣,我並不在乎他們是不是認識我。」

  「可我的朋友們也都對你感到十分好奇,我想介紹你們彼此認識一下,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也許你和他們也能成為朋友呢?」

  「……這種可能性聽起來真叫人高興。」

  斯內普的語氣偽裝得很誠懇,但已經熟悉了他的性格和說話風格的卡羅爾差點沒笑出聲來。

  莉莉卻沒聽出來別的深意,快活道:「是吧!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我所有的朋友都能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這是一個聽起來簡單,但並不那麼容易達成的願望。」

  「為什麼?」

  「人多了,總是會有矛盾和分歧的。」

  「但我們總會找到辦法去解決的,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

  「西弗,你看起來有點憂郁,怎麼了?」

  「噢,沒什麼,只是有點擔心,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那樣的場合,我怕失禮,也許你的朋友,還有你的家人,他們不會喜歡我。」

  「別擔心,老師們都說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他們肯定會喜歡你的。再說,就算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他們知道你是無心的,也不會往心裡去的。」

  「如果——如果他們希望你遠離我呢?」

  「噢,你這個憂慮有點太多余了。」

  「我只是提出一個假設。」

  「真要有人這麼對我說的話,我肯定不會聽從的。我還會朝著他的鼻子狠狠揍上一拳。嘿,別笑,我是認真的。」

  「可如果是所有人都這麼說呢?」

  莉莉笑了起來:「抱歉,西弗,你緊張的樣子簡直有些有趣了。你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蛋,或者是傳說中招來風暴的人魚,怎麼會讓所有人都討厭你呢?」

  「……」斯內普吸了口氣,「我是有些太緊張了。」

  莉莉安撫地拍了拍斯內普的後背,跟著自己也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有些煩惱,都不知道找誰訴說。」

  斯內普十分在意地往她那邊傾身,「怎麼了?」

  「你知道的,我已經成年了,我的父親正在考慮我的婚事。他說明天的宴會鄰國的王子也會出席,希望我能多和他接觸一下。」莉莉苦惱地說:「也不知道那個王子是什麼性格,能不能與我合得來。要是我不喜歡的話,我是絕不會同意與他結婚的。」

  斯內普慢慢地說:「你會喜歡的,是什麼樣的人?」

  「唔,善良,勇敢,有正義感,樂於助人,這是最基本的——就像你不顧危險從海裡救了我一樣。在這之上,如果他能性格開朗,幽默風趣,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總是積極樂觀地面對一切,那就最好不過了。」

  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斯內普前傾的身體慢慢地往後縮,刻意維持的筆直坐姿也垮了下來。

  他小聲地說:「要是——要是他恰好就是這樣的人呢?」

  莉莉咯咯笑了起來:「哪裡會有這麼恰好。而且這些要求才只夠得上叫我喜歡,得一個人能完全地吸引我,叫我無法自拔地愛上他,我才會願意與他結婚。」

  她的聲音飛揚而自信,似乎完全篤定她的生命中必然會出現這麼一個人,而他們也必然會互相吸引,互相愛慕。她的人生是被愛包圍著的,她從來不會去假想自己不被愛的可能。

  斯內普沉默不語。

  困擾莉莉的煩惱在說出口後似乎就不再是煩惱了,她迅速地恢復心情,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想我得回去休息了,你呢,西弗?」

  「我再坐一會。」

  「好的,水邊風涼,你也別坐太久。」

  「嗯,晚安,莉莉。」

  「晚安,西弗。」

  莉莉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斯內普獨自坐在涼亭裡,久久沒有發出一點聲息,像是他的魂靈也跟著腳步一起離開了這裡。花園還是那個花園,但它陡然沉寂黯淡下來,從樂園變成了荒蕪的廢墟。

  過了幾乎有一個世紀,涼亭裡響起一聲嘆息,它那麼沉又那麼重,仿佛帶走了肺葉裡的所有空氣和身體裡的所有力量。

  斯內普有些茫然地低喃:「那誰來愛我呢?」

  卡羅爾想要出聲,雷古勒斯卻不由分說地拉著她潛入了水裡。他們沿著來時的路順流而下,這要比他們游過來的速度快得多,沒過一會,他們就在一塊海岬邊浮出水面。雷古勒斯倚靠著礁石,任由海浪輕柔地拍打在他的胸膛。

  「這是他的選擇,他的考驗。」他望著卡羅爾說,「我們只需要等待結局的到來。」

  卡羅爾游到他的身邊,一邊擰干頭發一邊說:「什麼結局?」她回憶著童話故事裡的劇情,難以理解地揚眉,「得不到人類的愛就要死?」

  雷古勒斯輕輕點頭,「海皇陛下說過,人類的愛是最偉大的東西,它能令死去的人復活,能叫被愛的人獲得永生。」

  「……海皇陛下該不會是叫鄧布利多吧?」見雷古勒斯露出吃驚的表情,卡羅爾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別聽他的,他最愛說這一套了。」

  其實她一直隱隱感覺到渴望著愛的大概是鄧布利多自己,他渴望的甚至不是某個人的愛——那種愛無法滿足他的需求——而是一種超脫世俗的愛,所以他才會無限拔高愛對於人的意義,好說服自己愛是種稀有珍貴之物,得不到才是常態。

  「愛確實偉大,能夠得到愛的人也確實幸運,但這並不代表沒有被愛的人就失去了人生的價值和活著的意義。愛能給人自信,給人勇氣,給人心靈的滋養,讓人感到幸福和快樂——但這些不是只有別人的愛才能給予的東西,一個人對自己的愛同樣能帶來無限的生機。」卡羅爾認真地說,「愛和死亡一樣,都是一種虛無的、偶然的狀態,它會碰巧地、隨機地降臨你的人生,它來,你無法拒絕,它不來,你的人生也是照常進行。愛決定不了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決定你的只有你自己。」

  雷古勒斯靜靜地聽著,月光平等地撒在海面和他的臉上,使他的臉和海水一樣泛著皎潔的銀輝。他凝望著卡羅爾,目光裡閃動著復雜而奇特的神采。

  「我能明白你說的話,卡羅爾。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能輕飄飄地把愛當作一樣不是必須得到的奢侈品,一件可以將你的屋子裝點得更為華美的家具,是因為你得到過愛,以至於把它看得稀松平常了呢?」

  卡羅爾一怔。

  雷古勒斯的目光看上去比月光還要凄冷和憂郁,他淡淡地笑著說:「愛在你出生和成長的時候就已經灌注到了你的身體裡,或許你自以為沒有感知到多少,但它已經成為了你與生俱來的一部分,它構成了你的人格,充實了你的心靈,以至於你在見到它時並不會感到新奇和驚嘆。你熟悉它的形狀,觸碰過它的溫度,知道它既不會拯救你,也不會傷害你。你任由它在你的生命裡來去,從來不會為了它欣喜若狂或是悲傷絕望。但,我們和你們是不同的,卡羅爾。」

  他也嘆了口氣,聽起來和涼亭裡的斯內普一樣叫人心悸。

  「愛對我們來說是神話傳奇裡的寶物一樣神秘而充滿力量的東西。假使我們從沒見過也就算了,大可以把它當作酒後吹噓的笑談,但偏偏我們見過別人如何輕易地獲得了它,又叫我們怎麼才能佯裝不知道、不在意、不渴望擁有、不去苦苦追尋呢?就像你對飛蛾說別靠近,火焰會帶來死亡,可對我們來說,生命無非也就是在冷凍成冰和灼燙至死之間選擇而已——我們已經冷得太久了,是抵擋不住光與熱的誘惑的。」

  雷古勒斯憂傷地望著卡羅爾,恍惚間,卡羅爾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被她甩開手的那個青年。

  「卡羅爾。」他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語氣裡帶著隱隱的絕望,「你不會懂的。」

  作者有話說:

  本來不太想解釋的,但想到自己拙劣的的筆力可能傳達不了我真正的想法,還是忍不住在正文之外說兩句。

  這個夢想表達的不是斯內普在渴望得到莉莉的愛,而是他在思考他對於愛的渴望和愛對於他的意義。

  鄧布利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我覺得整部哈利波特,甚至是在哈利波特這個世界觀的魔法世界裡,鄧布利多才是真正的核心。他的想法和價值觀也在無形之中影響和左右了很多人,包括格林德沃、伏地魔、斯內普、哈利等等,鄧布利多看重愛的力量,這對無法獲得愛的斯內普來說,某種程度上是一種否定(這裡不是在貶低和責怪鄧布利多啊,而是在感慨人物各自之間的牽引力)。所以在這個夢裡,斯內普才會非常在意愛到底意味著什麼。

  夢境傳遞的是他精神世界裡的自我探索,但並不代表者他在現實裡是哭哭啼啼求愛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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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需要

  ◎或許我想要吻一吻你◎

  卡羅爾深深地吸氣,接著長長地吐氣,好緩解心髒一瞬間皺縮產生的不適感。

  「我感到很抱歉。」她苦笑了一下,表情有些消沉,「你的話刺痛了我,讓我對無意間傷害到了你感到十分愧疚。」

  雷古勒斯張口想說什麼,卡羅爾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搶先說:「然而我知道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見雷古勒斯一怔,卡羅爾忽然把頭埋進水裡,冰涼的海水使她幾乎快要沸騰的情感迅速降溫。

  過了兩秒,她才再次抬起了濕漉漉的臉,以略顯強硬地口吻對他說:「斯內普先生,你有不想用哈利·波特的身體說的話,我也有不想面對雷古勒斯說的話。這會擾亂我的情緒,讓我無法分辨我的歉意到底是對他還是對你。我想我們需要互相尊重對方的心情,不是嗎?」

  雷古勒斯的臉上先是茫然和疑惑,像是不明白卡羅爾在說什麼,隨後,他的表情像是被強行抹去一樣變得空洞。

  心髒再次感到疼痛,卡羅爾有些難受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對面的人已經換成了斯內普。

  雷古勒斯的魚尾並沒有出現在他身上,他依然穿著上個夢裡的那套從頭裹到腳的黑色衣服,端正地坐在礁石之上。

  他背著月光,低頭時表情模糊:「抱歉,弗洛加特女士,我以為你會更希望看到他。」

  「我確實很想看到他,所以還要謝謝你提供了這麼一個機會。」卡羅爾勉強自己笑了笑,「不過追憶留給故人,對話還是要跟活著的人進行才更妥當。」

  斯內普細細地看了她一會,「你和我記憶裡的那個人有些不同了。是你的職業讓你已經習慣了克制自己,不沉湎於情緒當中嗎?」

  「你也一樣,斯內普先生。」卡羅爾說,「也許是生活的磨礪讓我們都清醒地意識到了一件事,無力改變的和能夠改變的,哪個才更重要。」她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濺起一串水花,「不把我的變回去嗎?」

  斯內普微頓,「恐怕不行。這是你自己的意識體,在你清醒時,我沒辦法在你身上施加變化。」

  卡羅爾也不由地沉默了一瞬,「所以在我不清醒的時候,你就可以——」

  「我想你有一個誤會。」斯內普稍顯急促地打斷了她,「你每次出現在我的精神世界時,你的意識體形像都有所不同,這並不是由於我對你做出了什麼影響,而是你的意識自動依附在了本來就存在於我的世界裡的一個角色——否則以我大腦封閉術的能力,從一開始你就根本無法侵入我的精神世界。」

  默默地消化完斯內普的話,卡羅爾恍然道:「所以——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在你的這些夢裡,本來就設定了以我的形像我藍本的角色?那出現在我身上的槍是怎麼回事?是我的潛意識認為自己需要而具現出來的嗎?」

  斯內普干巴巴地說:「你的理解力向來出眾。」

  「唔……」

  不知怎麼地,卡羅爾和斯內普同時陷入了一陣猝不及防的沉默。而在這古怪的、叫人莫名有些無措的寂靜之中,清冷的月光像是忽然有了溫度,令卡羅爾不由地短暫走神了一下——人魚算是冷血動物還是熱血動物來著?

  「其實我還挺想看一下你變成人魚的樣子。」卡羅爾沒話找話地說,「總不能叫我待在水裡,而你體體面面地坐在高處,這不公平,斯內普先生。」

  斯內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跟著彎腰向她伸出手。卡羅爾無言地盯了他的手掌一秒,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把卡羅爾拉到他身側坐好後,斯內普收回手,又解下鬥篷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說:「現在公平了嗎,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攏著鬥篷,用魚尾拍打了一下礁石,「讓我們略過這個話題。來聊一聊愛吧,它和死亡一樣,大概是人類延續進程中永恆的話題。先問一個私人性質的話題,希望你不要介意——」她看了看斯內普,得到他眼神的示意後繼續說,「斯內普先生,你覺得你被愛過嗎?」

  大概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備,斯內普沒有露出介意的表情,語氣平常地說:「我認為沒有。」

  卡羅爾並不意外,接著問:「那麼,你覺得你愛過誰嗎?」

  這個問題讓斯內普遲疑了一會,「我不確定。你不能指望一個沒有經驗的人知道自己付出的感情是不是符合世人對於愛的定義。」

  卡羅爾:「可是你既然能夠篤定自己沒有被愛過,那麼你對於愛應該是有一個明確的期待的吧?你付出的和你想要的是否一致,這應該並不難以比對。」

  斯內普沉思得更久了。

  卡羅爾耐心地問:「可以跟我說說你期待中的愛是什麼樣子的嗎?」

  斯內普慢慢地說:「在對方的世界裡,我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人——對我來說,這大概就是愛吧。」

  他謹慎的語氣讓卡羅爾心裡微微酸楚了一下。他甚至要靠猜測來定義愛。

  她維持著不變的表情問:「所以你以這樣的形式愛過誰嗎?」

  「……我無法肯定。」斯內普抬頭,怔怔地望向海岸的方向,「我曾經以為我愛過她的。我確信我的世界裡沒有比她對我來說更重要的人。但……似乎在她之前,總有比她更重要的選擇。」

  這個「她」是誰顯然不用多問。

  卡羅爾順著斯內普的方向望去,看到接連不斷的燈火點綴著整條海岸線,像是一條被引燃的火線延伸到了海裡。

  她說:「我想你確實是愛過她的,但並不是以你自己期待中的那種方式。愛是一種不會迎合任何人的期待的東西,不管是你對別人的,還是別人對你的。」話音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她接著說,「就像我和雷古勒斯之間那樣。」

  斯內普轉過頭,卡羅爾迎著他的目光笑了下,「不知道你是怎麼發現我和雷古勒斯的關系的,正如你知道的那樣,我們確實相愛過。我能確定我愛他,我也能確定他愛我,但我同樣確定,我們彼此之間的愛都不符合對方的期待。」

  停了停,她整理了一下雜亂的心緒,才:「這些年來,我時常會感到後悔,後悔當初我如果願意對他付出更多的愛,願意給予他更多的陪伴、支持與理解,甚至如果我願意放棄自己的堅持和原則,或許結局會有所不同。但我也知道,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把當初的問題放到現在,也不可能放棄我不願意放棄的東西。在面臨相同類型的抉擇時,我能給他的,永遠只有這麼多。」

  海風吹動斯內普的頭發,他垂眸道:「所以,是我給得不夠多,還是她已經給得足夠多,只是我並不滿足?」

  「原諒我沒辦法給你一個明確的回答,我並不十分清楚你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自然也不能給你們的情感做個斷言。但我姑且做個猜測,你可以當個參考方向來聽一聽。」

  「不用有顧慮,我很願意聽你說一說。」

  「愛雖然是一個統稱,但它是一種很私人的感情,每個人對它都有不同的理解,它在每個人身上也有著不同的表達方式,所以它是很難被界定和量化的。但我們可以大致地給它劃分類型,比如親情的愛,友情的愛,愛情的愛。這三者之間存在一個壁壘,使得愛一旦被定性,就很難再向另一種性質轉變。」卡羅爾輕聲說,「我認為,真摯的感情不會毫無回應。她——或許也對你付出了她所能給的一切,但並不與你所付出的相契合。」

  斯內普盯著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濺起的白色泡沫,面色有些沉郁。

  良久之後,他語氣消沉道:「弗洛加特女士,你說的這些,其實我未嘗不曾思考過。或許我只是無法自我消解,為什麼得到眷顧的那個人不是我。」他的腮緊了緊,最終還是松了下來,「我不願意拿自己同別人作比較,可是,愛的天平總在我和我厭惡的人之間壓向了後者——我很難不懷疑自己,是否是因為我的靈魂裡缺少了某些沉重的砝碼,導致了我永遠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這可是大錯特錯了。」卡羅爾第一次用堅決的語氣否定了斯內普的話,她提高音量,無比認真地說,「斯內普先生,我想你誤解了愛的本質。」

  「本質?」

  「是的,愛的本質不是擇優,而是需要。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本質上來說是因為那個人的身上有他需要的東西。比如貪戀金錢權勢的人會愛上達官顯貴,喜歡誇耀的人會愛上能增添自己臉面的人,需要安全感的人會不自覺尋找穩定可靠的守護者,追求刺激的則會向往桀驁不馴的人,被社會觀念規訓的會挑選更符合主流價值的人,當然還有習慣於忍受疼痛的,他們會一次又一次地愛上令他們受傷的人。」

  「這麼說來——」斯內普露出了自嘲的笑,「我只是剛好不被所有人需要?」

  「這有什麼不好的嗎?」卡羅爾說,「被需要本來就是一種利他的屬性,人們需要另一個人,是需要他身上的某些東西來滿足自己,服務自己。可斯內普先生,你為什麼要讓自己去滿足別人的期待,成為別人的安慰劑?你成為如此與眾不同的樣子,不是因為別人的需要,而是你的成長、你的困境、你的抉擇,你所有經歷的一切,需要你成為這樣。」

  她盯著斯內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斯內普先生,你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人,我相信,你也會是某個獨一無二的人無可替代的需要。」

  海浪一聲高過一聲,幾乎在耳朵裡轟鳴。卡羅爾裹緊了鬥篷,險些被風從礁石上掀下去。斯內普輕輕扶住了她的手臂,差點把浪拍到她臉上的風又漸漸小了下去。

  月亮快要沉到海的另一邊,海岸線上的光也都滅了,現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然而風也輕柔,水也輕柔,叫人的心也不自覺地安定下來。

  「弗洛加特女士。」斯內普開口。

  卡羅爾:「嗯?」

  斯內普用低沉而柔滑的聲音說:「你之前問了我,我也想問問你。在你心裡,對愛有著什麼期待嗎?」

  「我嗎?」卡羅爾陷入深思,過了一會,她說,「一直以來,出於各種原因,我總是有很多顧忌,來自於身份、立場、原則、環境,或者僅僅是出於我自己私人感情的種種顧慮。我希望能有一天,我可以沒有任何顧忌,不用考慮任何問題,痛痛快快地愛一場吧。」

  「這樣。」斯內普輕輕點頭。

  兩人不再言語,沉默地並肩坐在礁石上,望著西面的月亮一點一點被海水吞沒,可這時候世界並不是漆黑一片,盡管太陽還沒出現,海面上卻呈現出微弱淺藍色光亮。

  卡羅爾回憶道:「這好像在小學的課本上學到過,叫什麼原理來著?」

  斯內普稍稍思索了一下,「入射光線和折射光線,大概是這個。」

  卡羅爾給了他一個稱贊的眼神,點頭道:「果然不存在無用的知識。」

  說話間,海平面上出現了第一抹橙紅,海水蕩漾起了溫暖的波光,在波光盡頭的海岸線上,卡羅爾隱約看見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直起身體,有些不確定,「那是——」

  斯內普也目光幽深地望著那邊,說:「是他。」

  「他在做什麼?」

  「他在做出選擇,等待結局。」

  卡羅爾驚訝道:「可是,才過去一個晚上——」

  按照故事的劇情,不是應該先舉辦宴會,等公主愛上了王子,人魚才會選擇回歸大海嗎?

  斯內普平靜地說:「比起成為被放棄的選項,他顯然更願意自己先選擇放棄。」

  卡羅爾默然無語。

  過了會,她問:「在你原先設計的劇本裡,我換上魚尾的代價是由雷古勒斯支付的吧?」

  斯內普看了看她的表情,點頭說:「是的。」

  卡羅爾:「他的代價是什麼?」

  斯內普的目光落到了海浪推到礁石邊的泡沫上。

  卡羅爾忍不住說:「你對身邊的每個人把握得還真是精准。」

  「你對此感到不快嗎?」斯內普的語氣變得謹慎起來。

  「並沒有。我只是比較習慣自己支付代價。」

  卡羅爾把鬥篷拿下來還給了斯內普,繼而縱身躍入海中。海水沒有她想像的那樣冰涼,反而讓她感到親切。

  「我都快習慣自己是條人魚了。」卡羅爾浮出水面,仰望著礁石上的斯內普,面帶微笑,「斯內普先生,雖然這個故事由你編寫,但我們或許可以給它一個全新的結局。」

  「什麼結局?」斯內普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把本該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卡羅爾拍打漆黑的魚尾,在海面上濺起一串閃閃發光的水花。

  「那你呢?」

  「我想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屬於我的東西並不在這裡。」

  斯內普一時不語。

  卡羅爾游到他的身邊,柔聲說:「你也該離開了,斯內普先生。這裡存在的只有故人的殘影,他們並不需要你的守候。去外面看看吧,或許你會發現真正需要你的那個人。」

  斯內普不發一言,依舊是安靜地注視著她。

  卡羅爾等了一會,說:「你在想什麼,斯內普先生?」

  斯內普伸出手,像是要撫摸她的頭發,但他只是摘下了她發間的貝殼裝飾。

  「我也搞不清楚。或許我想要吻一吻你,弗洛加特女士。」他在海浪聲中輕輕地說。

  卡羅爾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瞬,繼而露出淺淺的笑意,「這可不行,治療師守則第二條裡規定了,不得與患者有醫護操作以外的親密接觸,我得堅守我的職業道德。」

  斯內普:「這也是你的顧忌嗎?」

  卡羅爾:「啊,非常大的一個顧忌。」

  四目相對中,突然躍出海平線的太陽讓海面上一瞬間紅光萬丈。

  卡羅爾在耀眼的光線中眯了下眼睛,「很高興這段時間與你的相處,你讓我受益頗多。再見,斯內普先生,期待我們能在別處相見。」

  她揮了揮手,靈巧地轉身向岸邊游去。

  斯內普抬起頭,凝視著她在璀璨的金紅色波光中逐漸遠去的身影。很快,她就在岸邊與另一個人相遇了。

  閉了閉眼睛,下一瞬間,他的腳踩在了柔軟的沙灘上。

  岸上沒有人,海裡與他有著相似面容的人魚茫然地望著他。他低下頭,看到海浪溫柔地將一團輕盈潔白的泡沫推到了他的腳邊,轉瞬又被溫柔地卷走,徹底消散在了海裡。

  過了許久,人魚也潛入了海底,海邊只剩下了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迎著越升越高的太陽,他將手裡的貝殼舉到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所有的夢都結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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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荒原

  ◎你必須經歷一條愚昧無知的道路◎

  卡羅爾睜開眼睛,看到了熟悉的病房,心下安定的同時不知怎麼地感到了幾分的悵然若失,仿佛是一段美好的旅程即將結束,而她手裡拿著一張返程的車票。

  然而從掌心傳遞過來的細微顫動迅速打消了她的惆悵,她轉過頭,看到抖動的睫毛和已經習慣性微微擰起的眉心,下一秒,病床上的人緩緩地撐開了沉重的眼皮。

  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又或者只是出於本能地探索,那對還殘留著迷茫水汽的烏黑眼珠立刻機警地往卡羅爾的方向轉動了一下,對上了她的深褐色眼睛。

  先是一瞬間的瞳孔擴散又急劇收縮,薄被下的胸膛隨著急促的呼吸劇烈地起伏,他毫無血色的嘴唇翕動幾下,但沒發出任何聲音。跟著,他緩緩地眨動了一下眼睛,彈動手指,像是確認了什麼。最後,他深深地呼吸,極快地恢復了情緒的平穩。

  「早上好,斯內普先生。」

  卡羅爾自然地收回搭在他手背上的手,起身把躺椅變回原樣,她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記錄本,站在斯內普的床邊低頭看他。

  明明昏睡時看起來還像是遭到了雷擊的枯木,氣息奄奄,在睜開眼睛後,那張憔悴虛弱的臉卻立刻煥發出了近乎野蠻的生機,甚至要跟誰較勁似地暗暗發力,大概是想要坐起來——當然沒能成功。為此,他略顯不快地抽動了一下鼻翼。

  把眼鏡往上推了推以掩飾自己差點泄漏出來的笑意,卡羅爾翻開記錄本,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拿起夾在裡面的羽毛筆記下了時間。

  一九九八年五月十日七點五十三分,患者西弗勒斯·斯內普恢復清醒。

  筆尖微頓。

  卡羅爾看到最上面記錄的收治時間,一九九八年五月二日三點十八分。

  居然才過了八天嗎?

  大概是在夢裡待得太久了,總感覺已經隔了好幾年一樣。

  收攏思緒,卡羅爾抽出腰間的魔杖,對安靜地望著她的斯內普說:「斯內普先生,現在我要對你做一些檢查和詢問,了解你的身體恢復狀況,判定你意識是否清醒,請保持心情放松並盡可能地配合我的指令。」

  不等斯內普有所表示,她沒什麼表情地掀開了他的被子,裝作沒有看到他一瞬間的緊繃,揮動魔杖,仔細觀察著從他身體上浮現出來的不同光暈。

  卡羅爾一邊記錄一邊說:「請閉上眼睛,好的,現在睜開,看到我魔杖上的光了嗎,請跟隨著它轉動眼睛,很好。你現在可以發出聲音嗎?先試著用喉嚨輕輕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嗯,很好,我已經聽到了,不用著急,慢慢來。你之前損傷了聲帶,當然現在已經恢復了,但這麼多天沒有使用它,總是需要一些時間來磨合的。現在我會問一些問題,答案肯定的話你就眨一下眼睛,否定的話就不用動,明白嗎?」

  斯內普面色平靜地注視著她,無聲地眨了一下眼睛。

  卡羅爾用平淡的聲音說:「很好。第二個問題,請問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眨眼。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以及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嗎?」

  眨眼。

  「鎮定劑裡按照效用需要加十的倍數的鼠尾草嗎?」

  不動。

  「真不錯,看來你的意識已經相當清醒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我是誰嗎?」

  斯內普沒動。

  記錄的筆尖在紙上留下一個逐漸洇開的墨團。

  卡羅爾的目光穿過鏡片落到斯內普的臉上,看到他緊閉著眼睛,表情有些痛苦。

  攥住羽毛筆的力道幾乎要將它折斷,卡羅爾輕輕地吸了口氣,低頭正准備寫下第一個「N」,就聽到耳邊傳來了微弱的、嘶啞的聲音。

  「女士……」斯內普喘著氣,緩慢地從受損的聲帶裡擠出音節,「……弗洛……加特。」

  堵在胸口的那股氣輕飄飄地散開了,卡羅爾微笑著說:「感謝你這個時候還願意加上敬稱,不過在聖芒戈最好稱呼我為治療師。」

  她合上記錄本,按下了床頭的呼喚鈴,很快,嘴角還沾著牛奶漬的凱瑞衝進了病房——果然大家都是在辦公室解決早飯的。

  「哦,梅林,他醒了!」凱瑞立刻拿下了病床後掛著的記錄本,一邊看一邊對著卡羅爾搖頭,「這個點就開始查房?你是又加班了嗎?卡羅爾,我一點都不希望聖芒戈下一個收治的是你。」

  卡羅爾先提醒她擦去嘴邊的牛奶,然後簡潔道:「七十二小時內你要注意觀察患者有沒有出現意識恍惚和長時間昏睡的情況,如果狀態良好,三天後將患者轉到二樓病房由派伊負責診治,直至行動能力恢復即可出院。」說到這裡,她想起什麼,「對了,賬單上記得額外開一百金加隆的特診費,款項直接打我賬上——斯內普先生,對此你有什麼意見嗎?」

  「……」斯內普沉默地看著她。

  卡羅爾對凱瑞說:「患者表示同意。」

  凱瑞:「……」行吧。

  卡羅爾轉向斯內普,用標准的、公式化的語氣說:「那麼,祝你早日康復,斯內普先生。」

  她衝凱瑞點了下頭,腳步輕快地走出病房。

  快步爬上六樓,卡羅爾隨意地敲了兩下院長辦公室的門,不等裡面回應就要推門而入,像是預判到了她的行為,拉爾夫搶著在她擰動門把手之前高聲喊:「進來。」

  咦,裡面有人?

  卡羅爾連忙調整了開門的動作,規規矩矩地走了進去,規規矩矩地衝辦公桌後面的蛋形腦袋打招呼:「道克瑞先生。」

  「你來了,卡羅爾。」拉爾夫樂呵呵地說,順便給坐在辦公桌對面的人介紹,「這是我們聖芒戈的副院長,卡羅爾·弗洛加特。卡羅爾,這位是加德文·羅巴茲,是魔法部法律執行司的司長。」

  在拉爾夫介紹前卡羅爾就認出了他,這位接替了前任魔法部部長魯弗斯·斯克林傑成為了傲羅辦公室主任,毫無存在感地安全度過了伏地魔對魔法部的統治時期,並在金斯萊·沙克爾暫代了魔法部部長後升職成為了司長,前兩天麗塔·斯基特還在報紙上對他耗費筆墨地吹捧了一番,稱他為下任部長的有力人選。

  她沒看除了標題以外的內容,所以也不知道這位司長做出了什麼傑出貢獻,但見他和報紙上的半身像一樣頗為英挺的形像,就知道俘獲了那位從不愛給人好話的記者女士的芳心的,大概還是一張賞心悅目的俊臉。

  也不知道他大早上地過來是有什麼事。

  「你好,羅巴茲司長。」

  「你好,弗洛加特治療師。」

  加德文站起來跟卡羅爾握了下手。

  「羅巴茲先生今天前來是想了解前幾天我們收治的食死徒的身體情況,如果他們能出院的話,魔法部近期想對他們進行公開提審。」拉爾夫善解人意地解釋說。

  卡羅爾想了下,「只要你們別對他們嚴刑拷打,或者立刻送去見攝魂怪的話,坐在椅子上回答一兩個小時的問題還是可以的,吐真劑的藥力也能承受——大不了剩半口氣再送過來,只要魔法部替他們交齊費用,你們覺得有用的人我們都會盡可能地給你們保住。」

  加德文愣了一下,很快笑著說:「弗洛加特女士說話很風趣。」

  卡羅爾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開玩笑,司長先生。這兩年聖芒戈的虧空本來就很大,現在這個情勢下,別說已經被伏地魔搜刮一空的,就算是有錢的也得裝窮,估計是沒什麼巫師家族願意進行捐助的,如果魔法部再不給我們補充資金的話,比起義務救治一些戰爭犯,我們可能要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更加值得幫助的人身上。」

  似乎終於了解到現在和他對話的不是一個可以拐彎抹角的人,加德文凝目打量了她兩眼。

  「我會和金斯萊部長討論這件事的。」他和煦地說。

  「謝謝你。」卡羅爾語氣誠摯地道謝,「等錢款入賬了我們就給他們用最好的藥,保證他們一定能趕上審判。」

  「……」加德文露出笑容,「我一直相信聖芒戈的治療技術是整個歐洲最優秀的。」

  卡羅爾猶豫了一下,勉強道:「英國的魔法部也是一樣。」

  爛裡比爛,反正也沒有哪個國家的魔法部能好到哪裡去。

  笑眯眯地看他們倆說完,拉爾夫才終於開口:「卡羅爾,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噢,五樓我負責的那個病人醒了,你看要不要通知他的同事過來繳費,畢竟也算工傷,他們部門應該會給報銷的吧?」卡羅爾一板一眼地說。

  「……」拉爾夫保持著微笑。過了會,他慢吞吞地說:「好的,我會提醒他們的。還有什麼事嗎?」

  「有的,這段時間醫護人員緊缺,我一直在日夜連軸超負荷地工作,凱瑞都說我離猝死只差一口氣喘不上來了,所以我現在想要請三天假休息——帶薪的。」卡羅爾趁機獅子大開口。

  「……」拉爾夫的微笑變得有些勉強了,似乎一口氣沒喘上來的是他。

  他看了眼加德文,擔憂地嘆了口氣:「唉,你的臉色確實叫人擔心。沒事,你回去休息吧,至於你的工作空缺,雖然我離退休不遠了,但撐一撐還是能頂上的。」

  沒理會他的賣慘,卡羅爾干脆道:「謝謝院長,那不打擾你們了。」

  順手從茶櫃裡拿了包燕麥曲奇,卡羅爾正准備離開辦公室,加德文出聲叫住了她。

  「稍等一下,弗洛加特治療師。」

  「什麼事,司長先生?」卡羅爾回頭。

  「聽說西弗勒斯·斯內普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他現在的狀況怎麼樣,能趕上審判日期嗎?」加德文的語氣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卡羅爾不慌不忙地說:「他不歸我治療。」至少現在如此。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後,她繼續,「而且斯內普並沒有定罪,我們不能將他的身體情況透露給你——即使你是代表魔法部來問的。」

  加德文沒有說話,但臉色沉了沉。不過他顯然情緒管理一流,很快又恢復笑容說:「沒關系,誰能埋怨一個按規章辦事的治療師呢?顯然我更應該為聖芒戈嚴格的管理制度感到高興和放心。」

  卡羅爾點頭道:「歡迎魔法部和我們交流學習,共同進步。」

  加德文沒說話,卡羅爾猜他大概是正在心裡發誓再也不對著她說場面話了。

  心情好上加好,卡羅爾愉快地決定休假就從即刻開始,並趕在急救鈴響起之前走出了聖芒戈。她幻影顯形在熟悉的巷子裡,咬著曲奇混進了人流中。

  現在是上班時間,路上都是拎著包腳步匆匆的上班族,她悠閑的步伐和愉悅的表情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引來了好幾道哀怨的眼神。

  上帝知道她都多久沒有沐浴在陽光下了——當然以英國的日照時間來說大部分人都沒比她好多少——但應該有四年了吧,自從伏地魔重回魔法界以來,她沒有一天是像此時此刻一樣,神經完全放松地在路上漫步,既不用擔心要收治新的黑魔法傷患,也不用憂慮食死徒們會不會突然出現在這片街道上對普通人發動襲擊。

  既然沒覺得困倦,而且這個時間伊芙琳還在睡覺,咖啡店沒有開門,卡羅爾也就不急著回家。她隨意地選了條沒怎麼走過的路慢慢閑逛,並計劃等商場開門了就去買點新衣服充實衣櫃。夏天到了,買幾條涼快的裙子不過分吧。

  正想著,無意間的一瞥讓卡羅爾猛地停下腳步,她震驚地望向馬路對面,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還在夢裡。

  她看到了斯內普夢中出現過的那家咖啡廳。

  卡羅爾下意識地想過去,人行道的護欄擋住了她,她只好往回走,走到路口的斑馬線時綠燈又恰好變紅,她按捺住掏出魔杖的想法,盯著紅色的小人在信號燈上不緊不慢地跨步。

  五、四、三、二、一。

  綠燈。

  卡羅爾搶在所有人前面快步走到對街,在同樣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她這會倒是顯得沒那麼突兀了。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她站在了咖啡店的門口。

  淺咖色的遮雨棚上印著白色的店名,在斯內普夢裡時,陰沉的天色和滾在上面的雨水讓她一直沒法看清楚,現在,這個單詞終於清晰地映在了她的眼裡。

  Wasteland。

  荒原。

  仰頭望著遮雨棚,卡羅爾在這一刻奇異地感知到了斯內普會走進這家咖啡店的原因,或許也是像剛才的她一樣,路過時無意間的一瞥,這個意味深長的單詞恰好觸動了他當下的某種心緒,他便不自覺地停下,決定進去歇一歇腳。

  那麼,這個和她的住處僅有一街之隔的地方,斯內普是碰巧經過嗎?

  咖啡店的玻璃門上掛著鎖,貼著的開店時間是上午十點。現在才九點,卡羅爾想了想,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去商場逛一逛。

  等她左手右手各拎著一堆的紙袋子回到原地時,已經到了下午三點。她費勁地側身擠開了門,目光在店裡逡巡了一遍,發現在夢裡一直坐著人的那個座位剛好空著,便過去坐了下來。

  給她遞上菜單的女招待是張陌生的臉,卡羅爾留意了一下,並沒在店裡發現夢裡的那位女招待,或許是她今天剛好休息,又或許是斯內普很久沒來了,不知道這裡的店員已經換了人。

  菜單上的品類很豐富,咖啡、紅茶、甜品都有,卡羅爾想了想,覺得自己要是帶著別的店裡的咖啡味回去肯定會惹伊芙琳生氣,於是跟著斯內普的口味點了一壺大吉嶺。當然,她配了茶點,塗了蔓越莓果醬的司康餅。

  等餐的過程中,卡羅爾發現每張餐桌的邊上都擺著一個小小的雜志架——夢裡她坐的那桌沒有,大概是因為斯內普並不知道別人的雜志架上擺了什麼。

  她在桌上的那幾本雜志裡翻了翻,找到了熟悉的那本,封面上印著書名《四個四重奏——T·S·艾略特》。

  卡羅爾看了下序言,大概了解了這是一個名叫艾略特的人寫的詩歌,書裡的詩歌有四個主題,分別是過去、現在、未來以及時間的整體,表達了作者的人生感悟和一些哲學思考,至於更深入的對於藝術手法之類的贊美,原諒她既看不懂也不想看。

  她翻到自己再窗外旁觀過的那幾頁——原來這首叫《東科克》——從頭開始慢慢往下看。

  詩很晦澀,卡羅爾不止一次地感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單詞從眼睛裡進去了,又從腦子裡出去了,不禁對斯內普的潛意識裡居然還能留住這些東西感到十分欽佩。

  在這首詩的結尾,卡羅爾發現書頁的下方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她比劃了一下,推測那應該是用力攥緊書時指甲留下的印記。

  卡羅爾集中精神讀這一頁上的字。

  「……為了最終理解你所不理解的,

  你必須經歷一條愚昧無知的道路。

  為了占有你從未占有的東西,

  你必須經歷被剝奪的道路。

  為了達到你現在所不在的名位,

  你必須經歷那條你不在其中的道路。

  你所不了解的正是你所唯一了解的,

  而你所擁有的正是你所並不擁有的,

  而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

  好像看懂了……又好像什麼也沒懂……

  卡羅爾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然後平靜地合上了書,開始享用自己的下午茶。

  比起深奧的哲思,對她來說,果然還是美味的甜品更適合留存在記憶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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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等待

  ◎美德人人都該擁有◎

  「哇哦。」伊芙琳看到滿載而歸的卡羅爾,發出了真誠的疑問,「你那黑心的旅游公司終於倒閉了嗎?」

  「別對我散播這種不切實際的指望,我會忍不住當真的。」卡羅爾從購物袋裡翻出來一個,「這是給你的。」

  伊芙琳立刻丟下手裡的咖啡豆,「蒂芙尼的項鏈!」身高不太夠的她努力墊腳,隔著吧台探出脖子讓卡羅爾幫她戴上,「別告訴我你打算出一趟遠門,這是提前七個月給我的聖誕禮物。」

  卡羅爾站遠了兩步欣賞了一會和美人相得益彰的項鏈,十分滿意自己的眼光。

  她點了杯最近頗為寵愛的耶加雪啡,解釋說:「暫時沒這個計劃。我只是擁有了一個難得的假期,並希望把這份突然降臨的快樂分享給你。」

  「謝謝,感受到了。」伊芙琳對著鏡子照了照,「說起來,你剛剛進門的樣子第一次讓我覺得你像個導游。」

  卡羅爾愣住,伊芙琳對她眨了下眼睛,「作為一個導游,你回來時從來不帶任何紀念品,這很難說得過去。」

  卡羅爾正在想怎麼解釋,伊芙琳一邊磨咖啡豆一邊說:「不過,是不是導游都不影響你品嘗我的咖啡——說真的,就算你哪一天說自己是潘妮小姐我也不會奇怪。」

  潘妮小姐,007系列裡軍情六處的秘書,卡羅爾記得她從霍格沃茨畢業前,這個系列的電影已經出到第十一部還是十二部了。

  「比起坐辦公室接電話,我想我還是更適合干邦德的活。」卡羅爾覺得自己至少不會因為美色誤事。

  「比起邦德女郎,我也更想看看不同風格的『弗洛加特男孩』。」伊芙琳把泡好的咖啡遞了過去。

  卡羅爾喝了口咖啡,笑著說:「邦德沒有漂亮女郎無法完成任務,我沒有帥氣男孩應該可以完成得更好。」

  「不需要,但可以有。」伊芙琳意有所指地說,「美妙的假期,除了購物,難道不應該來一場浪漫的約會嗎?」

  卡羅爾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伊芙琳搶在她前面說:「我可不是犯了自己訂婚就希望身邊的朋友都談戀愛的毛病,但我也不想看著我的朋友活得像個虔誠苦修的修女——上一次出現在你身邊的男人還是七年前那個從酒吧送你回家的棒球服男孩,而你甚至沒等到我關店就把他趕回家了!卡羅爾,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在暗中干著拯救世界的活,你也總該大發慈悲,拯救一下自己比洗咖啡壺的水還平淡清苦的生活。」

  七年前……卡羅爾回憶了一下,那是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入學的那一年,同樣也是魔法石被盜、消失了十年的伏地魔出現復蘇跡像的那一年,更是她的平靜生活再次被打破的那一年。

  伊芙琳說錯了一件事,那個棒球男孩不是被她趕走的,是開門時看到端坐在沙發上衝他招手的鄧布利多後禮貌告辭的。

  「你沒告訴我你和你爺爺住一塊。」他走的時候怏怏地小聲說。

  「……」卡羅爾很想說也沒人告訴她這回事。

  見伊芙琳還要說,卡羅爾連忙截住她的話,「放心,我親愛的天使丘比特,我不是阿爾忒彌斯,從來不會拒絕射進我心房的箭矢,前提是這根箭矢沒有半道上就掉在我的心門之外。」

  「好吧,但願你記得給自己比銀行保險櫃還堅固的心門留條門縫。」門上的鈴鐺響了,伊芙琳只得中斷了對好友感情生活的探討,匆匆說了一句後就去招待客人。

  卡羅爾趕緊拎上購物袋溜回公寓樓,在等電梯時,公寓的大門外又進來一個人,這讓她不由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非常不喜歡和陌生人被關在狹小的密閉空間裡,如果那個人剛好樂意閑聊兩句的話,她的痛苦程度就會更深一些。

  但願是個聾啞人。

  卡羅爾默默在心裡祈禱。

  實在不行,她也可以裝成聾啞人。

  「弗洛加特女士。」

  現實總是不如人意,這個人不僅不是聾啞人,還知道她也不是。

  卡羅爾不得不擠出微笑,與樓上的鄰居進行寒暄:「伯吉斯先生。」

  這位托裡恩·伯吉斯先生似乎是剛下班,深色的西裝搭在臂彎上,白色的襯衫包裹著他明顯經過鍛煉而充滿了線條感的身體,金棕色的短發很難得地擁有英國人少見的優秀發際線,使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

  托裡恩快步走到卡羅爾身邊,微微低頭用深邃的藍眼睛望著她,語氣難掩驚喜地說:「難得在這個點遇上你,你今天休息嗎?」

  「是的,老板好心放了我幾天假。」卡羅爾用余光關注著顯示屏上的數字。

  「早該如此了,我一直想說你的公司未免有違反勞動法的嫌疑,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為你寫起訴書。」托裡恩很是熱情地位自己擴展業務。

  原來他是律師嗎?

  噢,隱約記得他以前是提過這回事。

  電梯門開了,卡羅爾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那倒用不著,我老板馬上退休了,我還等著他指定我繼承他的位置。」

  托裡恩的表情顯露出幾分疑惑,不太肯定地說:「原來你不僅是導游,還是公司合伙人嗎?」

  為了避免進一步的解釋,卡羅爾坦然地點頭承認了他的胡亂猜測。

  對話終止,不等托裡恩想出新的話題,卡羅爾的樓層已經到了,她趕緊走出電梯,正要回頭擺出一個「再見」的微笑,卻見本應該繼續往上的鄰居也跟在她後面走了出來,於是她臉上的表情自然過渡到了疑惑。

  托裡恩沒什麼必要地將掛在左手的西裝換到了右手,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說:「弗洛加特女士,你剛剛說你這幾天休假是嗎?」

  啊,懂了。

  卡羅爾心想是不是天使伊芙琳對著上帝誠心祈禱了什麼,否則她所期待的事怎麼這麼快就發生了?

  她不動聲色地說:「是的。」

  「明天剛好是周末,而且我聽說有一部評價很不錯的電影剛剛上映,你有興趣和我一起去看一看嗎?」托裡恩一臉期待地發出了邀請。

  卡羅爾心動了一下。

  她確實很久沒看電影了。

  但她還是沒做遲疑地拒絕道:「抱歉,伯吉斯先生,我明天有安排了。」

  托裡恩連忙說:「後天也行。」

  卡羅爾溫和但堅定地說:「後天我也有安排。」

  托裡恩這下不再心存任何僥幸,他神色黯淡地苦笑道:「好吧,我明白了,當一位女士不留任何余地地連續拒絕兩次,就說明我不該再嘗試第三次了。」

  他很有風度,卡羅爾自然也願意展現出更多的耐心。

  她客氣地說:「伯吉斯先生,我的拒絕僅僅出於我自身的考量,並不影響你是個優秀的人。」

  「我知道。」托裡恩又把西裝換回左手,右手按下電梯,「如果不是對自己還算有點自信,我也不會有勇氣開口邀請你——但顯然,光靠自信和勇氣是不夠的。」

  電梯門再次打開,托裡恩沒有立刻走進去,而是用手擋住門,看著卡羅爾說:「弗洛加特女士,請原諒一個失敗者的不甘心,我想知道,實際上你這兩天都沒有安排吧?這應該只是一個婉拒的托詞?」

  卡羅爾想了想,說:「我在等一個特定的邀約,它可能會出現,也可能不會,但我對它有所期待,為此也想要提前做好准備。而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我想我都算是『有安排』的吧。」

  托裡恩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故作憤怒地說:「等待是一個紳士的必備品德,像你這樣令人敬重的女士,怎麼可以去等別人呢?」

  「美德人人都該擁有。」卡羅爾不以為意地說,「總有一些美好的東西是值得人等一等的,何況我也不會讓自己等太久。」

  托裡恩思考片刻,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必要的等待是值得的,我想我也應該更有耐心一點。」他的表情和聲音都恢復了輕松,「祝你假期愉快,晚安,弗洛加特女士。」

  電梯門緩緩閉合。

  卡羅爾:「……」

  她是在婉拒他,不是在鼓舞他!

  果然做人還是應該直白一點,而不是說什麼漂亮的場面話。

  原地反思了兩秒,卡羅爾轉身回房。

  到家後她先和見到活著的主人而太開心的伊洛拉玩了會你追我打的游戲,跟著把家裡收拾了一下——由於她日常留下的活動痕跡極少,她基本上只需要用除塵咒清清灰,以及換一套新的床上用品。

  之後她點了份披薩外賣,洗完澡出來後一邊看電視一邊和哄好了的伊洛拉分吃披薩,佐以兩杯加冰的威士忌。最後在臨睡前將今天買的東西都歸置好,並從裡面拿出了一本新買的《四個四重奏》,成功在看到第五分鐘時安然入睡。

  仿佛就這麼眼睛一閉一睜,上班的日子就伴隨著早上的太陽出現在了卡羅爾的眼前。直到開始例行查房,她還在神思恍惚,不敢相信她的假期就這麼沒了。

  她這三天到底干了什麼?

  第一天,逛街。

  第二天,幫伊芙琳准備店慶活動,分發傳單,晚上和伊芙琳一起喝酒聊天。

  第三天,獨自去看了托裡恩說的那部不錯的電影——原來是雨果的《悲慘世界》,然後去大英圖書館查了點資料。

  思來想去,卡羅爾都不覺得自己這三天有七十二小時,懷疑是不是誰用時空轉換器扭曲了時間。

  「怎麼了?」見她久久地盯著記錄本,跟著的治療師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噢,沒事。」卡羅爾合上記錄本,「燒傷恢復魔藥可以停了,換成美容魔藥吧,記得警告他,如果不想變成一只長毛猩猩,就不要私自喝生發魔藥。」

  結束一樓的巡查,二樓的派伊也已經在樓梯口等著了。

  卡羅爾一邊聽他的彙報一邊翻看他遞過來的記錄本,中間無意間看到了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名字,但她只匆匆瞥到一眼「恢復良好」,就繼續往後翻到重症患者的那幾頁。

  完成二樓的巡查後,卡羅爾往回向樓梯間走去,經過一間病房時被吵鬧的動靜吸引,不由轉過臉朝裡面望了一眼。

  三人間的病房住了兩個人,最裡頭小窗邊的那張病床邊圍了幾乎有十幾個人,其中非常醒目的是頭已經頂到天花板的巨人和用漂浮咒浮在病床上的半妖精,他們擤鼻涕的聲音是同樣的響亮。還有手挽著手像是要給彼此勇氣的三人組,腳尖都很一致的朝著門外的方向。

  卡羅爾看不到病床上的人現在的表情,但聽到他用還沒完全復原的低啞聲音說:「都回去,別忘了准備一個月後的期末考試和N.E.W.T.考試。」

  三人組的表情瞬間變得比床單還要灰白。

  「可是黑魔法防御課的題目誰來出呢?」麥格憂心忡忡地說。

  「我。」斯內普簡潔明了地說。

  棕色鬈發的姑娘握著伙伴的兩只手都開始抖了起來。

  果然是恢復良好。

  卡羅爾忍不住一笑,在裡面的人看到她之前拐進了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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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早餐

  ◎多睡一會也是情有可原◎

  斯內普在清醒後的第六天要求出院。

  他的身體當然還沒有完全康復,繞著二樓的走廊走一個來回都會微微氣喘,但負責他的派伊見他已經基本恢復了獨立的行動能力和自理能力,就沒有強硬地要求他繼續住院觀察,只是提醒他短期內不要過度勞累,避免使用太強大的魔法,以及察覺到不適要及時來復診。

  出院這件事斯內普沒有通知任何人,即便當天是星期六,教授們應該都算空閑,但他壓根沒考慮過找人來幫把手這個選擇。目前的身體情況不允許施展幻影移形,他就站在聖芒戈的櫥窗外等騎士巴士,打算回蜘蛛尾巷先度過這個周末。再繼續修養兩天,他逐漸恢復的精力應該就足以支撐他去霍格沃茨了。

  休息日的清晨,微帶涼意的空氣十分清新醒神,此時大多數人都還在享受懶覺的快樂,這條繁華寬闊的商業街道也在酣眠,沒有來往的麻瓜對一個駐足在破敗商店門口的怪人投以狐疑的目光,這讓斯內普感到很自在。

  不太湊巧的是這似乎也是聖芒戈的治療師們上班的時間,不時會有突然出現的治療師在跨進櫥窗前飛快地打量他一眼。

  「斯內普。」有一個人還停下來和他打了聲招呼。

  斯內普禮貌回應:「麥克特尼治療師。」

  是治療過他三天的凱瑞·麥克特尼,也是他在霍格沃茨時同院且同級的同學——他記得那時候她還是姓約翰遜。他那一屆的斯萊特林學生只有不到十個人,而他和凱瑞在七年的同學時光中說過的話可能也不超過十句。這種事乍聽之下可能會覺得有些離譜,但想到是發生在霍格沃茨的斯萊特林,以及他和這位女生的性格都不算開朗,便也合情合理了起來。

  「你今天出院嗎?」凱瑞說。

  多此一問。他難道還能是出來放風的嗎?

  「是的。」斯內普沒泄露什麼情緒,「感謝你這段時間以來的治療。」

  凱瑞顯然也在為自己的沒話找話感到尷尬,連忙補救道:「事實上我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在你醒來之前,一直都是卡羅爾——我是說弗洛加特治療師——她在負責治療你。不止一次,早上我才剛到辦公室就看到她從你的病房出來了。」

  「……」斯內普控制著自己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這對他來說明明應該是駕輕就熟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重傷未愈的關系,竟然些微感覺到了幾分生澀。

  他慢吞吞地說:「我也同樣感謝她。」

  讓兩個人都十分渴望結束的尬聊到此總算可以終止了,凱瑞松了口氣,借著上班時間快到了的說辭趕緊衝進了櫥窗,而就在她的身影穿過玻璃消失的後一秒,又有一個人站在了她之前的位置。

  那人身材高挑,穿著簡單的駝色西裝和白色襯衫,腳上是一雙輕便的白色平跟皮鞋,一副讓這個春末的早晨顯得更加清爽的打扮。棕色的頭發不加任何裝飾地盤在腦後,顯得十分利落,細框的銀邊眼鏡微微有些下滑,又在利落之上顯出幾分松弛,她的手裡拎著一個便利店的袋子,裡面裝著一罐咖啡和一個司康餅。

  她看起來和麻瓜社會裡任何一個趕早的上班族沒什麼兩樣,落地還沒等站穩,就頭也不回地向櫥窗裡的假人奔去,轉瞬融入了空氣裡。

  還沒發出聲音的音節卡在了喉嚨裡,斯內普抿上了已經做出半個口型的唇,心想不用打招呼也好。他入院時的衣服因為髒污破損已經丟了,出院前只好去六樓的商店裡隨便買了套不倫不類的黑色套頭衫,對著櫥窗玻璃上映出來的人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像個送奶工。

  難道在他被送進聖芒戈這段時間裡,騎士巴士已經被四處打擊報復的食死徒燒掉了嗎?

  斯內普略有些煩躁起來。

  不等他再次平伸出手嘗試召喚,從櫥窗裡冷不丁地探出一個頭來。

  「啊,真的是你。」對上斯內普的臉,櫥窗裡和破損人偶站在一塊的人立刻笑了起來,「我還以為看錯了。」

  她在不苟言笑時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看起來既威嚴又冷厲,然而一旦露出自然的笑容,她身上的那股疏離感就消失了,變得十分親切,甚至有幾分討人喜歡的活潑。這大概也是她總要保持嚴肅端莊的原因——她長得已經足夠叫人想要親近了,再顯露和善的話便不太利於震懾刁鑽的病人和偷懶的下屬。

  斯內普望著卡羅爾像是精致的模特假人突然復活了一樣從櫥窗裡走出來,感覺自己的後頸有些發僵,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捏著他的脖子把他提起來。他注意到她剛剛穿著的那件駝色薄西裝已經換成了綠色的聖芒戈制服,像是氣泡水裡的薄荷葉一樣清新。

  「早上好,弗洛加特治療師。」斯內普習慣性用了冷漠的口吻,說完後輕輕地咬了下自己的後槽牙。

  「早。」卡羅爾看起來沒在意他冷硬的語氣,站在他面前四下望了望,「你在等騎士巴士嗎?」

  「是的。」從她身上真的傳過來一陣淡淡的薄荷味——大概是晨起洗漱過後的味道,斯內普努力忽略它,並希望自己能把聲音放得平和一點,但聽起來收效甚微。

  卡羅爾若有所思地說:「我聽說這段時間坐車的人比較多——你知道的,巫師們像冬眠後出來覓食的青蛙,到處亂跳,所以你得等上一會了。」

  「沒關系,我不趕時間。」斯內普說。

  話音剛落,一道震耳欲聾的聲響在耳邊炸開,伴隨著急剎車的刺耳嘎吱聲,一輛艷紫色的三層巴士出現在了他們旁邊的馬路上。

  「歡迎乘坐騎士巴士。」穿著紫色制服的售票員站在打開的車門裡懶洋洋地說,眯縫著眼睛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斯內普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卡羅爾抬起手腕看了看,「我的查房時間也要到了,再見,斯內普先生——噢,對了,這個給你。」她把手上的袋子遞給他,「我猜你應該沒吃早餐。放心,我有專門的存糧儲備——但為了不浪費它們,你最好還是等巴士到站後再吃。」

  斯內普沒來得及拒絕——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卡羅爾已經把袋子塞到他的手裡,匆匆對他揮了下手,轉身再次衝進櫥窗。

  「真不錯,還有咖啡呢。」售票員一臉的艷羨,並隨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說起來,我覺得你有些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斯內普冷冷地說:「你不必記得我,桑帕克先生,如果不是你從來沒有及格過的魔藥成績令我印像深刻,我也不想記得你。這對我們彼此來說都算是一件好事。」

  售票員愣住了。

  直到斯內普上車選了最後的位置躺下,他震驚的聲音才和騎士巴士穿梭的破空聲一起尖銳地叫了起來:「斯——斯內普教授!」

  乘坐騎士巴士的經歷對斯內普來說不算多,但也不少,幻影移形雖然好用,但只能去曾經去過的地方,因此他以往在尋找罕見的魔藥材料時難免還是要借助騎士巴士。不過不管乘坐過多少次,應該都沒有人能習慣它可以稱得上是癲狂的行駛方式。

  斯內普也無法習慣,尤其此時他身體虛弱,騎士巴士的橫衝直撞使他立即感到了暈眩和胸悶,但他擅長接受和忍耐,而且他早已體悟到一件事,只要不想著跟誰抱怨,不管是什麼類型的痛苦都不至於那麼難熬。

  閉著眼睛躺在黃銅架的床上,斯內普調整呼吸緩解著不適。他能感覺到那個差點沒辦法從霍格沃茨畢業的售票員偷偷摸摸地往他這邊瞧,但他沒去理會,只想著魔法界裡的崗位還是太多了,才會讓巫師們根本沒有生存的壓力和學習的動力——或許也失去了進化的潛力?說不好百年後麻瓜們都移民月球了,巫師們還在這裡爭論能不能讓外星人知道巫師的存在。

  在斯內普為自己的想法暗嗤時,騎士巴士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他越過縮頭縮腦的售票員下了車,就看到那條熟悉的肮髒河流——或許叫它臭水溝更為合適一點。

  空氣裡彌漫著隱約的淡淡腐臭味,衝散了前不久還縈繞在鼻尖的薄荷香氣,斯內普漠然地往稀疏歪倒的幾根蘆葦上瞥了眼,轉動腳尖從河邊的卵石巷走進了兩排磚房之間的小巷。

  生產工業的沒落讓原本住在這裡的人都搬到了別的地方去尋求生路,凋敝的磚房裡只有野貓野狗和流浪漢會找殘存的屋檐遮風擋雨,黑黢黢的窗戶和半塌的大門像骷髏的眼窩,空洞地注視著從它們身邊走過的人。

  這片名為蜘蛛尾巷的住宅區在他小時候還是很熱鬧的,盡管在周邊的街區住民看來,這個擠在一起像螞蟻窩一樣的街道裡住的都是些沒出息的流水線工人和下三濫的酒鬼賭棍,但在他還沒有意識到人類不僅有人種劃分,還有階級劃分之前,他其實挺喜歡這裡的,起碼推開門他能感受到有別於冰窟的煙火氣。

  只是等他聽到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在低聲交談時用「那條巷子裡的」代指他時,莫名扎在他身上的痛意就讓他開始不想與這裡扯上任何關系。

  有時候世界的殘酷並不是把人擲於泥潭,而是讓泥潭裡的人看見外面的潔淨與體面,意識到什麼是無力掙脫和涇渭分明。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斯內普都厭惡被人注視。

  他覺得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出身,從他邋遢的衣服上看出貧窮和缺少關愛,從他粗陋的行止上看出他沒有教養,繼而意識到他也極可能不具備品德。他沒有任何可以用來掩飾的東西,以至於他只能用凶狠的目光逼退每一道投注過來的視線——「他真可怕」總比「他真可憐」更能叫人產生立足的底氣。

  走到巷子的最後一幢房子跟前,斯內普拿著魔杖在門板上點了點,緊接著,大門無聲地自動向裡敞開。

  在最後一次離開這裡前,他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回來,就在門上做了點布置,只要開門的人不是他,整座房子都會瞬間被火焰吞沒。

  他曾經無比厭惡這幢房子,它代表了他千方百計想要逃離的貧窮、暴力、麻木和仇恨,可最後,也只有這幢房子肯完全地接納他,並不在乎他又為其添置了血腥、陰謀和罪惡。

  孤獨的房子和孤獨的人,誰也不好嫌棄誰。

  萬一他回不來,他早就為人詬病的小氣本性是不願意有任何人來占有它的。

  屋子裡的自動清潔咒還沒失效,所以一切都還和他出門之前一樣,昏暗、陳舊、逼仄,以及令人心安的寂靜。出於習慣,斯內普還是從下往上每個房間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多出什麼和少了什麼,才靠進起居室的扶手椅裡,慢慢放松下身體,閉著眼睛休憩了一會。

  大概還是元氣不足,斯內普幾乎就這麼盹了過去,直到有什麼東西要從手裡滑出去,他才一個警醒,本能地攥緊了手。

  塑料袋發出了窸窣的聲音,斯內普這才意識到,他手裡還一直拎著那個便利店的袋子。他微微坐直,把袋子舉到眼前仔細端詳了一會,袋子上印著便利店的名字,以及地址。

  他記得這個地址。

  十三年前放暑假後的一天,他去大英圖書館想要查閱一些資料,遠遠地就看到有個人在門口的廣場上分發傳單。那人披散著長發,沒戴眼鏡,穿了身淺綠色的線衫和牛仔背帶裙,戴著咖啡色的呢絨帽子,笑容滿面,靚麗得幾乎扎人。

  斯內普一眼就認出了她,畢竟就在上個月,他才剛從報紙上見過她印了半個版面的照片,而那天的早餐桌上,所有教授——尤其是麥格——都在對著報紙熱烈地討論著這個優秀的畢業生。他當時還敏感地察覺到,有那麼一瞬間,鄧布利多注視著報紙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長。

  也許是出於習慣,也許只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斯內普下意識地躲到了暗處,見她發完傳單後就進了圖書館,他才走出來,並從路人手裡「借閱」了一張傳單。

  這是一張名叫伊芙琳咖啡店的開業活動傳單。

  聖芒戈的副院長總不至於還在麻瓜社會搞副業開咖啡店吧?

  斯內普感到有些奇怪。他本該置之不理的,但性格裡喜歡探根究底的那一面還是讓他忍不住去往傳單上印著的地址看了一眼。

  那裡是一幢臨街的公寓樓,樓下正是新開的伊芙琳咖啡館,傳單上的活動營銷招來了不少客人,透過落地玻璃可以看到一個年輕女人正在吧台後忙碌地衝泡咖啡,旁邊的店員在喊她時候的口型是和店名一致的伊芙琳。

  他觀察了一會,確定她應該是個麻瓜。

  就在斯內普准備離開的時候,咖啡店門前停下了一輛計程車,之前在圖書館前看見的那個人下車後望了眼人滿為患的店面,笑著衝裡面比了個手勢,然後進入了公寓樓。

  情況到此已經差不多分明,再窺探下去就很不禮貌了。斯內普轉身,往反方向的另一條街道走去。走了一段路後他又經過一家咖啡店,遮雨棚上印著店名——荒原。

  他決定進去歇一歇腳。

  回憶落幕,眼前的塑料袋上也再看不出什麼花了,斯內普才慢吞吞地把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一罐似乎是日本牌子的罐裝咖啡——坦白說,他從來沒喝過裝在易拉罐裡的東西。還有一塊三角形的司康——並非面包店手作,而是工廠流水線上壓塑出來的,中間夾了一看就甜滋滋的果醬。

  這兩樣東西看上去就只是為了飽腹而已,美味程度大概並不那麼盡如人意,但等斯內普拆開包裝咬下一口,發現竟也並不難吃,面餅很香,果醬是酸甜的,不似他想像的那樣甜膩。至於咖啡,他確實喝不太慣,不過用來衝淡口中的甜味倒也算是恰到好處。

  不管怎麼說,作為一頓重在便捷的早餐,它們已經竭盡所能地提供了最優的口感,斯內普很能理解某位踩點上班的女士選擇它們已經是出於最綜合的考慮,但私心裡還是很想建議她能夠早起那麼十分鐘,好歹坐下來喝一杯熱的咖啡。

  不過她確實太忙了。他又自己為她開脫起來。為了更高效地工作,多睡一會也是情有可原。

  思緒散漫得就像沒有牧羊犬看管的山羊,斯內普任由它們四處亂跑,遍地撒歡,慢慢地吃完了這頓早餐。

  飽腹感同時帶來了溫暖的困意,身體修復的本能在催促斯內普就這麼睡上一覺,但他還是站了起來,去到樓上的書房,翻出幾本霍格沃茨的課本,將羊皮紙攤在書桌上,開始撰寫每個年級的黑魔法防御課的考題。

  這項略帶了難度的任務立刻讓他的頭腦清醒了起來,他費勁地思忖著怎麼才能讓努力但不聰明的人拿到不算難堪的分數,以及不讓聰明但不努力的人輕易地拿到僥幸的分數,當然,還有那些既不聰明也不努力的人,他們只配拿到他們應得的悲慘分數。

  值得高興的是霍格沃茨還承認他是校長。斯內普不無得意地想。那些向來只會偷奸耍滑,想要借著動亂渾水摸魚的人,一個個都別指望著今年能夠畢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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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傳訊

  ◎他們是同一種人◎

  在蜘蛛尾巷待了兩天,周一的早晨,斯內普幻影移形到了距離霍格沃茨最近的位置,然後飛進了學校——這個咒語是伏地魔自創的,作為短途的快速移動咒語,在某些時候,例如施加了反幻影移形咒,或者是目的地不明確,它比幻影移形更為便捷好用一些。至於飛天掃帚,那就更不必說了。

  斯內普不清楚除了他還有誰得到過伏地魔的傳授,畢竟這個咒語的掌握難度遠高於幻影移形。他猜伏地魔在隨口教他的時候也沒想過他能學會。

  然而在進入校長辦公室前,斯內普被攔住了。擋在他面前的不是辦公室的口令,而是兩個不屬於霍格沃茨教職人員的巫師,後面還跟著滿臉氣憤的麥格。

  目光從他們身上的傲羅制服上一掃而過,斯內普淡淡地說:「如果魔法部要傳訊我,起碼應該提前給我發通知函。」

  兩人中的男傲羅有些倨傲地說:「抱歉,斯內普,我們也是臨時得到的命令。」

  斯內普譏諷地說:「即刻動身?」

  那人說:「最好是這樣。」

  「不可理喻!」麥格渾身顫抖地叫出了那兩個人的名字,「卡特!哈蒙德!誰給你們的權利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跑到霍格沃茨來抓人?金斯萊·沙克爾?」

  面對自己在霍格沃茨就讀時的教授,兩個人不太能撐起來傲羅的派頭,另一個剛剛沒吭聲的女傲羅小聲說:「不,是羅巴茲司長。」

  麥格還想說什麼,斯內普把手裡提著的小箱子遞給她,「麥格教授,請幫我放進辦公室。」

  「你要跟他們走?等等,我也要去,我還要叫上其他人——」

  「抱歉,麥格教授。」男傲羅說,「你們既不是威森加摩的成員,也不是證人,不能出席。」

  「那我總是證人吧?」另一道聲音在走廊的盡頭響起,身上的衣服穿得歪歪斜斜的哈利從那跑過來,到他們跟前時喘著氣說,「我想我應該是有這個資格到場的。」

  「哈利,你怎麼在這?」麥格吃驚地問。

  哈利沒精打采地說:「噢,赫敏要求我們每天六點起來一起復習。」

  而他怕睡過頭被赫敏抓著罵,定了五點半開始每隔十分鐘響一次的鬧鐘。剛剛他好不容易爬起來站在寢室的窗邊想醒醒神時,就看到有兩個陌生的人影在急匆匆地往城堡裡走。他直覺不對,立刻從寢室裡衝了出來。

  哈利說完後往斯內普那裡瞄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他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如果不是有傲羅在場,他覺得斯內普肯定會嗤笑著說「別做無用功」。

  忍住。哈利叮囑自己。

  表情不太友善的男傲羅還沒來得及說話,另一個女傲羅搶先開口說:「既然如此,不要再耽擱時間了,哈蒙德,我們趕緊出發吧。」

  男傲羅不太情願,但也沒什麼話好說,只得揚揚下巴,說:「走吧。」

  斯內普干脆地轉身,大步走在前面,哈利小跑了兩步跟上他。

  斯內普察覺到哈利似乎想跟他說什麼,但他想也知道從哈利的嘴裡絕對聽不到令自己高興的話,於是粗暴地說:「有什麼話去法庭上說。」

  哈利噎了一下,忍氣吞聲地小聲說:「但是你最好知道,在你醒來之前,我曾和魔法部的一些人爭論過關於你的事,但他們似乎並不願意相信我的證詞。」

  「那你最好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不能令人信服。」斯內普冷冷地說。

  哈利忍無可忍地抬高音量:「在這方面真正該反省的人難道不是你自己嗎?」

  「忌憚和輕視,這裡面還是有差別的,波特。」

  「……」

  旁邊傳來的壓抑怒火給斯內普沉郁的心情增添了幾分快意,但在離開城堡的過程中,學生們的震驚矚目又讓他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們估計是在慶幸,一個討厭的家伙還沒來得及回來就要被再次趕出去了。

  斯內普平靜地想。

  快走出城堡時,一個學生從樓梯的拐角後躥了出來,尖聲說:「斯內普教授,真高興你還活著。」

  斯內普認得他,他是斯萊特林五年級的學生,叫沃爾特·蘭多,沒什麼存在感,唯一算是優點的就是膽子小——這能令他在斯萊特林避免很多麻煩。

  他噙著眼淚,語氣激動地說:「我一直知道,你才是那個暗中保護我們的人。」

  斯萊特林學院裡能出現這麼一個心明眼亮的人也不奇怪。斯內普想。

  「謝謝。」他不喜不怒地說,「回去上課。」

  走出霍格沃茨城堡的範圍後,四個人幻影移形到了魔法部的大廳。哈利經歷過一場無理取鬧的審判,還在魔法部和食死徒大戰了一場,對這個地方已經沒多少敬畏心了,但想到即將進入的地方,還是感到了一陣手腳發涼的緊張。

  在下行的電梯裡,哈利用余光打量斯內普,他被兩個傲羅夾在中間,沒什麼血色的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並不是心灰意冷的麻木,而是一種似乎不管發生什麼壞事都無法動搖他的從容鎮靜。

  在哈利的印像裡,他似乎從來沒見過斯內普因為事態超出控制而表現得驚慌失措,或者為了不可預知的結果而猶猶豫豫,舉棋不定。這讓哈利不由地想到了另外一個人——鄧布利多。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們是同一種人。

  電梯到達神秘事務司,在經過黑漆漆的走廊時,哈利感到胃部有些痙攣。他知道這不是因為他沒吃早飯,而是因為這個地方讓他想起了西裡斯。西裡斯就這裡的一扇門裡,消失在了破爛的帷幔後面。

  一股衝動在哈利的身體裡流竄,他想衝過去,衝到那個房間裡再找一找,說不定西裡斯還待在某個角落裡等他發現——就像斯內普一樣,他那時候也以為斯內普死了,可斯內普現在不是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嗎?說不定西裡斯也是一樣呢?

  走下樓梯時哈利差點踩空,斯內普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斯內普的目光向來都跟钎子一樣具有穿透力——哈利現在知道這是攝神取念帶來的效果。他不清楚自己脆弱的大腦封閉術有沒有起到作用,但他覺得,就算有大腦封閉術,斯內普想看透他應該也不是很難。

  果然,斯內普淡淡地說:「你可以找個地方先去透會氣,免得待會讓陪審員們覺得我是脅迫你來當證人的。」

  哈利吸了口氣,也用冷淡的語氣說:「我還從來沒被人脅迫著做過什麼事。」

  斯內普眯了下眼睛,哈利後知後覺自己這話像是在諷刺斯內普——雖然這事他沒少干,但也知道有些痛處並不適合去踩。

  哈利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麼補救,兩個傲羅已經把他們帶到了一個房間,這裡並不是審判室,而是像等候室一樣的地方。

  男傲羅說:「你們先在這等著,今天聽審的犯人很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叫到你們。」

  哈利沒好氣地說:「我們不是犯人!」

  「噢,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男傲羅笑嘻嘻地說,「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救世之星。」

  「我是哈利·波特。」哈利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男傲羅躲閃開來,「卡特,你看著他們,我去看看進行到哪了。」

  男傲羅走了,女傲羅往關著的大門看了眼,飛快地低聲說:「斯內普,羅巴茲想定你的罪。」

  他們認識?哈利驚訝地往那兩個人身上來回掃了眼。

  斯內普抬眼望著她,半晌說:「多謝提醒,卡特。」

  女傲羅笑了笑,「怎麼說當初也被你教了兩年,能夠順利通過N.E.W.T.考試也要謝謝你的指導。」

  哈利估摸了一下她的年齡,看起來沒比斯內普小多少。

  難道是斯內普剛去霍格沃茨任教的那幾年?這麼說來,他們可能既是師生,又是同學。

  「盡我的職責而已。」斯內普心平氣和地說,「而且同樣的話,能夠聽得進去的才是指導,對聽不進去的人來說就只是往沙漠裡噴除草劑。」

  哈利的臉一下子火辣辣的。很好,他也用不著找補什麼了,反正斯內普總能找機會還擊回來的。

  見那兩個人簡短交流過後就不說話了,哈利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羅巴茲為什麼想定斯內普的罪?」

  「有點禮貌,波特。加上先生,或者是校長。」斯內普冷冷地說。

  哈利有點惱火,但見那個女傲羅好奇地看著他們,他也只能硬邦邦地更正說:「羅巴茲為什麼想定斯內普先生的罪?」

  女傲羅說:「不知道。但我猜,他大概是想換個人做校長,比如耐克布朗尼——他的堂兄。」

  哈利都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他見斯內普眉毛都沒動一下,就知道斯內普心裡對此早就有數了。

  「他以為他想干什麼就能干什麼嗎?」哈利不滿地說,「就算不是斯內普——先生,也輪不到別的什麼人來做校長。」

  斯內普轉過眼來,用蟄人的目光看著他,「怎麼,我們偉大的救世主也有指定的人選?」

  「別這麼叫我!」哈利氣惱地說。

  「你們在吵什麼?」之前的那個男傲羅推門進來,「輪到你了,斯內普。」

  斯內普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哈利急忙跟上。

  兩人在傲羅的帶領下來到一扇陰森森的黑色鐵門前,不等他催促,斯內普就上前擰了一下沉重的門把手,像是迫不及待似地走進了審判室。

  作者有話說:

  還有半章寫不完了,明天分開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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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無罪

  ◎只是一雙眼睛望著另一雙眼睛◎

  外面的走廊很黑,裡面也沒好多少,黑色的石頭牆壁像是用攝魂怪的屍體做的,把火把散發出來的光熱都吸走了。

  斯內普環顧了一圈,審判室被階梯式上升的一排排長椅包圍著,在他正面的長椅上都都已經坐滿了人,穿著紫紅色的長袍,跟一條條熟透了的茄子似地掛在幽暗的空氣裡晃蕩。

  看著半隱半露的那一張張皺紋深刻的面孔,斯內普竟有些納罕。似乎一場慘烈的戰爭並沒有給魔法界帶來多少變化,掌握了最高話語權的人,依舊還是那幾個離棺材只差一蹬腿的人——偏偏他們比已經躺在棺材裡的人要長壽太多。

  在前面一排板凳的正中間,坐著的是曾經與斯內普短暫共事過的金斯萊·沙克爾。斯內普有一點很佩服鄧布利多,他似乎永遠能在需要和關鍵的時候找出可以為他所用的人,在金斯萊顯露出立場為鄧布利多辦事之前,誰都不知道魔法部裡還藏著一個能干的鄧布利多擁躉。當然,這一點伏地魔也能做到,如果不計較手段是奪魂咒的話。

  在金斯萊的左邊坐著一個挺拔的男人,臉上掛著虛偽的溫文笑意。斯內普住院時在報紙上看到過他,他是現任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加德文·羅巴茲。金斯萊的右邊則是現任副部長海絲佳?瓊斯,同樣也是鳳凰社的一員。

  可喜可賀,魔法部終於迎來了願意聽鄧布利多話的領導者——就是遲了那麼一點。不過也可能正是因為遲了,才願意聽話。

  斯內普一邊想著一邊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哈利束手束腳地往他旁邊一站。

  被所有人用曖昧不明的視線鎖定著,斯內普的心情很平靜。

  這個審判室他十七年前本就該來坐一坐的,只不過當時鄧布利多提前找克勞奇開釋了他。現實證明,該他經歷的總歸還是躲不過去,現在可沒有這麼一個聲名顯赫、地位崇高的人能站出來為他擔保了。

  椅子扶手上的鏈條叮當作響,但並沒有捆住坐在上面的人。斯內普聽說過這把椅子,它只會捆住有逃跑和攻擊想法的人。但他覺得傳言有點謬誤,至少他現在還是挺想拔出魔杖,對那個在用刺探目光看著他的司長來上一發惡咒的。

  斯內普坐好後與高處的金斯萊對視了一眼,金斯萊給他使了個眼神,似乎在提醒著什麼,雖然知道這並沒有用,斯內普也稍稍感到了一些安慰。目前看來,魔法部裡也不是人人都想要他死。

  金斯萊高聲說:「五月十八日的審判,審理西弗勒斯·斯內普違反《保護巫師生命安全法》一案。審問者:魔法部部長金斯萊·沙克爾;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加德文·羅巴茲;高級副部長希瑟爾·普勞特。審判記錄員:奈傑爾·霍桑。」頓了頓,他繼續說,「被告方證人:哈利·波特。以及,卡羅爾·弗洛加特。」

  在最後一個名字只念出了前幾個音節時,哈利就看到原本可以說是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的人猛地扭過頭來,讓他也跟著下意識地一激靈。

  等聽完名字,哈利感到既驚奇又困惑,他不明白為什麼聖芒戈的治療師也會成為斯內普的證人。而同時他又發現,斯內普的臉上竟然也出現了他剛剛還以為絕不會出現的、類似於驚慌失措的表情——奇怪,斯內普在擔心和焦慮什麼?

  審判室的門無聲打開,哈利見過幾面的那位弗洛加特女士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她今天沒穿聖芒戈的制服,而是一身黑色雙排扣的風衣,裡面也是黑色的衣服和長褲,表情肅穆,氣質犀利,但並不叫人厭惡或是提防,反而給人一種值得信服的可靠感。

  她朝審判台上坐著的三名官員頷首致意,收回視線的時候輕輕帶過了斯內普和哈利,哈利敏銳地察覺到,斯內普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點。

  而在她坐到他們側後方無人的長凳上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導致的錯覺,哈利覺得斯內普的坐姿似乎變得拘謹了一點,不再那麼刻意地表現出「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問出什麼有新意的問題」的輕蔑態度了。

  怪事。

  哈利心裡直納悶。

  怎麼今天仿佛誰都跟斯內普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系似的。

  「部長,」台上的羅巴茲皺眉說,「卡羅爾·弗洛加特是什麼時候申請作為被告方的證人的?為什麼我這裡沒有登記的資料?」

  「噢,前幾天弗洛加特女士給我寫的信,我本來想著在給斯內普發傳訊函書時和你提一下的,只是沒想到斯內普今天就到了。」金斯萊意有所指地說。

  羅巴茲便不說話了。

  金斯萊照著面前的羊皮紙念道:「現在,我將代表威森加摩,指控被告方有如下罪行:協助伏地魔迫害巫師,造成眾多巫師的受傷和死亡;殺死阿不思·珀西瓦爾·伍爾弗裡克·布賴恩·鄧布利多;利用校長的身份在學校裡實行恐怖統治,企圖精神控制在校學生。對於以上指控,被告方有什麼要說的嗎?」

  像是對這個場景早有准備,斯內普不慌不忙地開口說:「從十七年前起,我就在為鄧布利多做事。當間諜為他傳遞消息,當校長暗中保護學生,當劊子手獲取伏地魔的信任,我的所有行動都是在鄧布利多的示意下進行的。過程中確實造成了不可避免的誤傷,但除了鄧布利多命令我殺了他的那一次,我沒有直接導致任何人的死亡。」

  羅巴茲發出一聲響亮的冷笑,大聲說:「我從沒見過把所有的罪行推諉得如此一干二淨的人!你把自己形容得比嬰兒還要無辜,把責任都推到一個已經死在你手裡的亡者身上,你是仗著鄧布利多已經沒辦法從墳墓裡走出來反駁你了才敢這麼信口開河嗎?你的辯駁虛弱無力,卑鄙狡詐,完全無法令人信服。」

  「我……」

  哈利想說話,羅巴茲搶先打斷了他,「波特,我問你,斯內普殺害鄧布利多時你是不是就在現場,並且親眼目睹?」

  「是的,可是——」

  「之後是不是你一直向大家宣稱斯內普是殺害鄧布利多的凶手?」

  「是的,可是——」

  「斯內普成為校長後,是不是放任食死徒在學校裡體罰不服從他們的學生?」

  「是的,可是——」

  「然而你現在竟然又想推翻自己先前的話,來證明斯內普的清白?」羅巴茲的匪夷所思地搖頭,似乎是懷疑他腦子壞掉了。

  是不是魔法部的人都喜歡用這一套來審問人?

  哈利煩躁地嚷了起來:「因為在伏地魔動手想要殺死斯內普的時候——」

  「伏地魔為什麼想要殺斯內普?」羅巴茲再次打斷了哈利的話。

  「因為伏地魔覺得是斯內普殺了鄧布利多,老魔杖聽命於斯內普而不是他,所以——」

  「這麼說,並不是因為伏地魔覺得斯內普背叛了他?」

  「是的,可是——」

  羅巴茲嘖嘖稱奇:「你相信斯內普是出於鄧布利多的命令而對鄧布利多下手,伏地魔相信斯內普一直在聽從他的命令,而鄧布利多在被害前也一直讓身邊的人信任斯內普不會背叛,斯內普可真有本事,讓你們所有人都對他的立場都堅定不移。」

  「謝謝誇獎。」冷眼旁觀的斯內普突然禮貌地說了一句。

  「……」

  審判室裡突兀地安靜了一瞬。

  哈利看到羅巴茲的神色驀地一冷,似乎還聽到了從後面傳來的短促的輕笑聲,他沒心思回頭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瞪著羅巴茲還是斯內普,只好抓狂地大叫:「斯內普在重傷瀕死前把他的記憶給我看了,在他的記憶裡我看到了是鄧布利多受到黑魔法的詛咒,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才吩咐斯內普殺了自己好取信伏地魔——」

  「眾所周知——」羅巴茲又一次抬高音量打斷了哈利的話,「高明的大腦封閉術大師有能力偽造自己的記憶,甚至能抵抗吐真劑的威力,而被告方在這個領域顯然頗有造詣,我想這也是鄧布利多至死都對他深信不疑的原因。」

  「謝謝誇獎。」斯內普也再次看似禮貌實則譏諷地致謝。

  羅巴茲厭惡地瞪了斯內普一眼,冷冰冰地說:「試想,被告方如果真的是鄧布利多的人,為什麼一直都不把真相告訴證人波特,非要在伏地魔對他動手之後?唯一的原因是被告方知道自己無法再被喜怒無常的伏地魔重用,於是當機立斷,使出了自己反復倒戈的好本事,用捏造好的虛假記憶騙取涉世未深的證人的同情,妄圖如十七年前一樣,逃脫公正的審判。但這一次,我們絕不會允許任何一個滿手血腥的罪犯躲過法律的制裁。」

  哈利快要氣瘋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再為斯內普辯解,說他之前腦子裡有伏地魔的一片靈魂所以不能讓他得知真相?還是說他學不好大腦封閉術又總是意氣用事因此得不到信任?

  哈利突然感到了深深的痛悔和絕望。有那麼多人的死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他再冷靜一點、再謹慎一點、再努力一點、再聰明一點——西裡斯是因他的魯莽而死,就像此時的斯內普也即將因他的無能而被判罪。

  見哈利徹底熄火,羅巴茲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說話也不再那麼氣勢洶洶,而是慢條斯理地開口說:「我想大家都聽清楚了,我們對被告方的指控都是有實質證據的,而證人的證詞卻只是聽憑主觀情感,根本無法立足。因此,我們有理由對被告方實施判決——」

  「等一下。」這次被打斷的終於輪到了羅巴茲。坐在椅子上的斯內普微微向前傾身,盯著興奮地抬高手的羅巴茲說:「司長,你對證人的訊問結束了嗎?」

  「什麼?」羅巴茲卡了一下殼,在斯內普的逼視下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快速思考自己有什麼遺漏,「唔,我想是的。」

  「很好,那麼輪到我了。」沒有給羅巴茲反應的時間,斯內普偏偏腦袋,模仿著羅巴茲的語氣對哈利說,「波特,我問你——」

  「……」哈利不用看就知道羅巴茲肯定氣得臉色鐵青,但他頭一次為了斯內普傑出的挖苦能力感到十分痛快。

  「在我殺了鄧布利多的那一天——」審判室裡響起了抽冷氣的聲音,哈利的心也抽痛了一下,他盯著表情漠然的斯內普,不明白怎麼會有人能夠用如此平淡的口吻描述這樁可怕的事。

  然而斯內普看起來並不在乎任何人的反應,平靜地望著哈利繼續說:「——我是不是有機會、且有能力同時殺了你?」

  審判室裡靜得能聽到記錄員羽毛筆的刷刷聲。

  哈利咽了下口水,干澀地說:「是的。」

  「噢,當然,我當時阻止食死徒對你下手的理由是要讓伏地魔親手殺了你,但我是不是同樣有機會、且有能力抓住你,把你當作第二個大功勞,帶到伏地魔的面前?」

  「是的。」被忽略的細節浮現在腦海裡,哈利簡直有些無地自容。

  「在你被食死徒追捕時,你和你的同伴躲在了一個森林裡,半夜是不是有一只牝鹿守護神出現,領著你找到了藏在湖中的格蘭芬多寶劍?」

  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地板下刺了哈利的腳底,他幾乎整個人往上一躥。

  「是、是的。」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當時以為——以為是什麼湖神精靈之類的——」

  斯內普難以忍受般地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音,「菲尼亞斯·布萊克告訴了我你們的行蹤,我沒有透露給伏地魔,而是去把你需要的東西暗中送給了你。並且這件事只有你和你的兩個伙伴知道,我應該沒有任何途徑可以道聽途說吧?」

  「是的。」哈利小聲地說。

  「你也知道,在霍格沃茨時有幾個膽大包天的學生來辦公室偷格蘭芬多寶劍被我發現了——他們現在皮毛無損,還好好地坐在教室裡上課。之後我把格蘭芬多寶劍親自放進了古靈閣,但它是個贗品,莫名其妙出現在你手裡的才是真品,除了我蓄意以假換真,不會再有別的可能了,對嗎?」

  「是的。」

  「雖然我盡心竭力教過你大腦封閉術,但你的腦子現在還是跟漏勺一樣盛不住東西,是嗎?」

  「……是的!」哈利硬邦邦地說,不明白斯內普為什麼這個時候還要執著於羞辱他。

  斯內普輕哂,轉向羅巴茲和陪審員們,輕聲細語地說:「我的腦子太頑固,難以攻破,你們為什麼不試試挖掘一下旁邊這顆空空的腦瓜呢?就拿我剛剛問的那些問題問他,只需要一滴吐真劑,保准能驗證他的回答是真是假。」

  「……」哈利不可置信地瞪著斯內普。

  他覺得他總是情緒失控這事可能還真的不能完全怪自己,誰在面對這家伙時還能保持心平氣和?

  審判室裡響起了交頭接耳的私語聲。

  「就算你剛剛說的事都是真的,」羅巴茲急切地說,「也不能證明你就是全然無辜。像你這種陰險狡猾的利益投機分子,兩頭下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誰說你不能一邊為伏地魔效力,一邊又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呢?哈,伏地魔的性格反復無常,翻臉無情,食死徒裡像你這樣的兩面派太多了,難道就因為你們偶爾的松一松手,就要寬恕你們不止一次揮下的屠刀?」

  哈利看到陪審員裡有很多人在聽到這頗具煽動性的話後深以為然地點頭,這讓他剛剛有些放心的心又開始焦灼起來。

  羅巴茲似乎想要一鼓作氣地結束這場審判,站起來高聲說:「所以,贊成——」

  「等一下。」就像剛剛的哈利一樣,羅巴茲再次被人打斷。

  哈利轉頭,看到弗洛加特女士施施然地站起身,彬彬有禮地說:「或許你們忘了,這裡還有一位證人沒有發言。」

  像是吹脹的氣球被戳破了,羅巴茲撕開文雅的面具,惡狠狠地盯著弗洛加特女士。哈利聽到旁邊傳來細微的響動,回過臉一看,發現一直安分地纏在扶手上的鎖鏈似乎有些蠢蠢欲動,而坐在椅子上的斯內普雖然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眼神卻十分可怕。

  弗洛加特女士走上前來,哈利退到後面給她讓出位置。她沒像他那樣傻站在那裡,而是揮動魔杖給自己變出了一把椅子,落落大方地與斯內普並排坐在了一起。

  看著他們倆靠得並不近的背影,哈利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可以開始了。」弗洛加特女士從容地說。

  羅巴茲坐了回去,陰沉地開口:「卡羅爾·弗洛加特,你和被告方是什麼關系?」

  弗洛加特女士冷靜地回答:「在西弗勒斯·斯內普被送到聖芒戈之前,我和他沒有任何往來。」

  羅巴茲挑眉,「那你要怎麼證明他的清白?」

  「我無法證明。」

  斯內普微微側過臉。

  弗洛加特女士的話在審判室裡引起了一些騷動,羅巴茲先是驚訝,隨後不懷好意地說:「你是想要戲弄我們,擾亂審判秩序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還沒有把話說完。」弗洛加特女士像是有些困擾地說,「司長先生,總是搶別人的話不是一個好習慣。」

  羅巴茲的臉瞬間變得和後面陪審員的衣服一樣紫紅。

  「雖然我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斯內普的清白,但有一個人可以。」弗洛加特女士慢條斯理地說。

  羅巴茲聲音冰冷:「是誰?」

  弗洛加特女士說:「阿不思·鄧布利多。」

  這下審判室是徹底沸騰起來了。

  長凳上的所有人都表情驚訝,伸長了脖子左顧右看,像是要從哪個火把照不到的角落裡找出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哈利自己的心也開始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他一邊呵斥自己不要亂想,鄧布利多是他親手埋進霍格沃茨的草坪裡的,一邊又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了難以遏制的期盼。

  「弗洛加特女士,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金斯萊終於能夠在羅巴茲震驚失語的時候搶到了話語權。

  弗洛加特女士端坐在椅子上,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樣東西。哈利在後面看不清楚,連忙往旁邊挪動腳步,這才看到她手裡拿著的是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字。

  她語調微沉地說:「在鄧布利多去世前的幾天,他親手把這封信交給了我,並告訴我,他已經預料到自己的死期。他誠懇地請托,在他去世後,如果哪一天西弗勒斯·斯內普被送進了審判室遭到不名譽的指控,就要我把這封信帶來,他會親自為西弗勒斯·斯內普作證,以他的性命為西弗勒斯·斯內普擔保。」

  說完,弗洛加特將手裡的信輕輕一甩,空白的信封神奇地浮在了審判室的上空,耀眼的白光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中,親切地衝大家揮手致意。

  空氣中的鄧布利多消瘦而蒼老,但聲音卻依舊充滿了力量:「尊敬的陪審員們,我想你們應該都能認出我,不過我還是要做個冗長的自我介紹,我是被告方的證人,阿不思·珀西瓦爾·伍爾弗裡克·布賴恩·鄧布利多。」

  哈利忍不住熱淚盈眶。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當初自己滿心無助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時候,鄧布利多就是像這樣如鳳凰一樣降臨,為他帶來了希望。

  「老實說,我很高興能以這個方式和你們見面,這說明西弗勒斯還活著——西弗勒斯,我對你一直懷抱著和對哈利一樣的期望,我知道你們該肩負起一些只有你們才能承擔的使命,但我也打從心底不願意這是以死亡為代價。為了避免你在歷盡艱辛之後還要遭受不白之冤,所以我提前做了這個准備——你的性格想來也是不會給自己留後路的。」

  朦朧的視線裡,哈利注意到斯內普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拳頭。

  鄧布利多溫和地說:「在座的陪審員們,不用懷疑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忠誠和品性,從始至終,他的行為都是毫無動搖地聽從我了的安排,是的,包括結束我的生命——那時我已經離死不遠了,總得叫這條性命發揮出它所有的價值。西弗勒斯,我很抱歉做出這個決定,我知道它對你來說太殘酷了,希望你能原諒我,我只是別無選擇。在此我懇請威森加摩撤銷對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所有指控,如果你們真的覺得他有罪,那就把我從墳墓裡挖出來鞭打吧,因為你們施加在他身上的罪名我至少得承擔一半。希望你們能接受我的建議,我將萬分感謝。」

  在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後,虛浮的人影便漸漸消散在了空氣中。

  照亮審判室的溫暖白光消失了,審判室又恢復了剛才的陰森寂冷。哈利聽到了令人感到悲傷的抽噎聲和嘆氣聲,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揩了揩眼睛,看見弗洛加特女士上前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信封,輕輕地送到了斯內普微微顫抖的手裡。

  等到氣氛漸漸平復下來,金斯萊站起來大聲說:「現在,贊成對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指控不成立的舉手。」

  哈利沒有去數那些舉起來的手,因為在一排排的手臂之間,他沒看到有哪個位置是塌下去的。

  但金斯萊還是一板一眼地說:「贊成指控成立的舉手。」

  沒有人舉手,包括往後陷進了椅背裡的羅巴茲。

  金斯萊語調輕快:「指控不成立,我宣布,西弗勒斯·斯內普無罪。」

  哈利看到最前排的凳子上,有一個蛋形腦袋的老頭滿面笑容地鼓起掌來。

  他有些奇怪地順著老頭熱切的目光看去,發現弗洛加特女士站在斯內普的面前,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只是一雙眼睛望著另一雙眼睛。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要外出幾天,至少三天之內不用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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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稱呼

  ◎只是擔心冒犯了你◎

  審判結束,有幾個陪審員下來跟斯內普說話,見人圍過來,卡羅爾往旁邊讓出了位置。斯內普的視線跟了過去,在人群的縫隙裡看到一個無聲的微笑,轉瞬不見。

  斯內普的心裡有些煩躁,但還是耐著性子和那些人說了幾句。其中有個腦袋像發毛雞蛋的小老頭一臉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大概是因為夠不著肩膀——鼓勵般地說:「做得不錯,但還要再加把勁。」

  斯內普疑心他話裡有話。

  因為他認出了這個小老頭是聖芒戈的院長。

  他僵硬地回答:「謝謝,我會的。」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加把勁。

  好不容易應付完所有人,斯內普走出審判室,發現哈利身邊也圍著一群人。他當做沒看到,大步從哈利面前跨過。

  哈利急急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還要回學校上課。再見,好的,再見。」

  他掙脫出包圍追了上去,好不容易才在電梯前跟上了等候的斯內普,連忙說:「恭喜你,斯內普先生。呃,我想說,我很高興你能洗刷污名,使大家不再對你有所誤解。還有,唔,我認為,霍格沃茨的校長你是實至名歸的。」

  「你最好是。」斯內普斜睨了哈利一眼,語氣不冷不熱。

  電梯到了,兩個人走進去,哈利偷瞄了眼神情莫測的斯內普,有些退縮,但想到現在肯定是斯內普心情最好的時候,以後再想找到這麼合適的時機可不容易——他很懷疑自己到時候還能不能鼓起勇氣。

  於是,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嗯,還有,我也想對你說聲謝謝,當然,還有——對不起。過去是我太盲目固執了,才總是誤會你的意圖,沒有領會到你的真實心意——」

  斯內普猛地扭頭,臉色十分難看,哈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大腦快速運轉——他難道又說錯什麼了?

  「真實心意?」斯內普逐字加重語氣,疾風驟雨般地說,「我知道了不起的救世主對於別人的行為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但你大可不必把這份出色的想像力施加到我身上,給我作出什麼惡心的、自以為是的解讀。一直以來,我確實為了你這條不安分的小命忙忙碌碌,浪費了不少本可以節省掉的力氣,但你要清楚,我這麼做只是因為你的兩個身份——霍格沃茨的學生,以及,莉莉·波特的兒子。」

  斯內普用黑沉沉的、反射不出任何光線的眼睛盯著面前的哈利,並不在乎那張肖似故人的臉逐漸失去血色。

  他冷漠地說:「我不會說你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但在我所說的那兩個身份之外,你的身上不存在任何令我感到愉悅的特質。波特,保護一個人和厭惡一個人,兩者之間並不矛盾。你現在足夠安全,我已經做到了我答應的事情,今後,別再往我面前湊,更別再試圖緩和甚至是修復我們的關系,我和你僅可能存在的關系,就是老死不相往來。明白了嗎?」

  電梯到達八層,斯內普不等哈利回答就走了出去。

  「我不明白!」哈利站在電梯裡衝他的背影叫道,「你為什麼非要帶著偏見來看我?就因為上一代的仇怨?誰都會犯錯的,我已經原諒了你過去對我的傷害,為什麼你就不能原諒我爸爸和西裡斯年輕時候的——」

  「波特!」斯內普咆哮著轉身,完全不在乎大廳裡的人都驚訝地看過來。

  他惡狠狠地盯著電梯裡的人低吼:「你沒資格叫我原諒!我永遠不會原諒!我痛恨能從你身上看到的一切,你的臉,你的姓氏,你的狂妄和自大,你對自己被優待的理所當然,你對別人所承受的痛苦的無知,還有你此時委屈而困惑的表情,你根本想像不到它們有多叫我難以忍受。」

  喘了口氣,斯內普忽地冷笑,「我最厭煩的,就是你竟然不能忍受哪怕一個人對你的惡意——憑什麼呢?救世之星?哈利·波特?」

  臉色慘白的哈利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我明白了,斯內普先生。」他不再多說,悶頭從斯內普身邊走過,往魔法部可供幻影移形的地方倉皇而去。

  深深地吸了口氣,斯內普平復了一下自己激蕩的情緒,腳步一轉,卻看到不遠處的人群裡,有個他以為已經離開了的人正靜靜地望著他。

  斯內普呼吸一窒。

  注意到斯內普面皮緊繃起來,卡羅爾笑著朝他招了招手。斯內普微微遲疑,然後快步靠了過去。

  「想聊一聊嗎?」等斯內普過來後,卡羅爾說,「我覺得你應該有話想要問我。」

  「你的感覺很少會出錯。」斯內普說。

  「那我們換個地方。」

  「去哪?」

  卡羅爾想了想,說:「荒原吧。」

  斯內普頓了下,聲音有些發窘:「好。」

  幾分鐘後,他們面對面坐在了各自都熟悉的老位置,點了一壺各自都喝過的大吉嶺,配了兩份甜品。斯內普拎起茶壺為兩個人的杯子裡都倒上茶水,卡羅爾輕聲致謝。

  慢慢喝光了一杯茶,斯內普才終於抬起頭,輕聲說:「謝謝你今天能來為我作證,弗洛加特女士。」

  「這是我分內的事。」卡羅爾說。

  斯內普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茶杯的把手,跟著問:「所以,你也是鳳凰社的人?」

  卡羅爾回答說:「如果說幫鄧布利多做事就是鳳凰社的人,那說我是也沒問題。不過我心裡沒這麼想,因為我只是想做的事和剛好鄧布利多的一致,並不是完全聽從他的命令。在我看來,我和他更確切的關系描述應該是朋友和合作者。」

  斯內普又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畢業前。」卡羅爾說,「治療師就是他對我的就業指導——本來我是打算一畢業就回歸麻瓜社會。」

  斯內普皺眉,「是因為鄧布利多知道了你的能力?當有食死徒,或者是他懷疑投靠了伏地魔的人住院,你可以用你的能力為他刺探消息?」

  卡羅爾笑了起來,解釋說:「別把鄧布利多當成一個連在校學生都利用的人——某人除外——是我主動找到他,告知了我的能力。我當時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麼,怕他覺得我沒有用處。」

  斯內普隱隱有了些猜測,他本來不想問,但還是沒能把聲音咽下去,「為什麼?」

  卡羅爾平靜地說:「那時我收到了雷古勒斯的信,知道他已經遭遇了不測。悲痛、憤怒和悔恨如烈火一樣炙烤著我,使我的頭腦沸騰,不顧一切。」

  斯內普沉默地又給自己添了杯茶。

  卡羅爾繼續說:「我以為鄧布利多會讓我參與到戰鬥的前線,但他說我有更適合的地方。於是我在聖芒戈一待就是十七年——跟你在霍格沃茨任職的時間差不多。」

  「我很好奇,魔法界裡有沒有哪個地方對鄧布利多是完全封閉的。」斯內普扯了扯嘴角。

  「我一開始也以為鄧布利多是想讓我幫他刺探消息。」卡羅爾會意一笑,「但後來我發現聖芒戈裡其實有鄧布利多的人——確切的說是畫像。在聖芒戈工作了幾年後,我才漸漸領會到了鄧布利多的意圖,他是想叫我冷靜下來,並且希望我能明白,生命並不是可以憑借一時意氣隨意拋擲的東西,不管是別人的生命,還是自己的,都要懷有敬畏之心。」

  想到了審判室裡出現的鄧布利多,斯內普說:「然而一切事物都有對標的價格。生命雖然珍貴,卻也並非無價。雖然不可隨意拋擲,卻也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卡羅爾沒有同意也沒有反駁,只是說:「這就看每個人的價值取向了。」說完她轉回剛剛的話題,「後來,鄧布利多給我安排了新的身份,那就是鳳凰社的守秘人。鄧布利多看起來算無遺漏,任何事都仿佛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也會擔心發生超出他計劃的意外。如果他陷入了無法行動的困境,更甚者,在沒有准備的情況下突然死去,總要有人能將他的布局傳遞給鳳凰社的其他人,延續他未完成的計劃。」

  想到鄧布利多的殫精竭慮,卡羅爾發出了一聲欽佩又痛惜的輕嘆,接著說:「因此,我早就知道了所有的鳳凰社成員,包括那些到現在都沒顯露人前的,也提前就知道了鄧布利多的大部分籌謀。我被要求長期保持靜默,最優先的任務是保證自己的安全,絕不能叫任何人對我的立場產生懷疑。比起像你這樣游走在危險裡的人,是不是安全又無聊?」

  斯內普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卻問:「這就是你離群索居,只肯放心和麻瓜打交道的原因?」

  卡羅爾微怔,心情一時有些復雜。

  她喝了口茶才說:「也不是完全因為這個。我本來就更願意回到麻瓜的社會,我不想忘記我的來處,和麻瓜社會脫節,成為一個對麻瓜的一點動靜都大驚小怪的古怪巫師。後來……確實,在那樣險惡的環境裡,肩負著這麼重大的責任,我怎麼敢和任何一個巫師產生可能會影響到我,或者被我影響的交情?」

  十七年來,除了伊芙琳,她有意地避免結交任何朋友,跟拉爾夫變得熟稔,最開始其實也是抱著不純的目的,想要從他那裡套取情報。她每天重復著枯燥的工作,不敢玩樂、不敢放松、不敢傾吐,逼迫自己變得冷傲、孤僻、難以相處,只為了有朝一日,能讓那個盤踞在所有人心頭的陰霾徹底地煙消雲散。

  「現在,這樣的日子終於結束了。」卡羅爾長長地吐了口氣,對斯內普笑了笑,「還要感謝你對此做出的貢獻。」

  對上在鏡片後傳遞著誠懇的眼睛,斯內普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低下頭的想法。

  他刻意用不怎麼在意的語氣說:「真正結束這一切的是鄧布利多和波特。」

  卡羅爾閃著眼睛說:「我也感謝他們,這和感謝你並不衝突。」

  斯內普終於還是借著喝茶的動作低下頭。

  明明剛剛審判結束後有不少人過來和他表達謝意,卻沒有一個人能叫他的心頭和現在一樣滿足而火熱,同時又緊縮而戰栗。

  斯內普貪戀著這樣平等且平靜的對話氣氛,不想因為自己的笨拙而結束它,快速思索著新的話題。

  「剛剛——」他脫口道,「你聽到我對波特說的話了?」

  說完他捏緊了茶杯把手。這個話題實在不怎麼高明。

  卡羅爾卻像是不怎麼在意,正感興趣地用叉子去戳蛋糕上的莓果。

  「聽到了。」她送進嘴裡,毫無防備地被酸得五官一皺。斯內普連忙給她的茶杯裡續上水,她灌了一口漱掉嘴裡的味道,才震驚道:「怎麼能這麼酸?」

  「不介意地話可以吃我這份。」斯內普推了推自己面前的米布丁,「它看起來不怎麼甜,但應該也不會酸。」

  「謝謝。」卡羅爾欣然接受,「嗯,奶味很足。你要不要也嘗一口?」

  她轉動了一下碟子,將沒被舀過那一邊對著斯內普。

  「……」斯內普咬住牙齒,用極大的力氣控制住自己沒有直接甩出拒絕——他剛才要是有這份自控力,也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衝波特怒吼。

  僵硬了兩秒後,他像是第一次用勺子似地,不太靈活地沿著布丁的邊緣淺淺刮了一點。

  「是不錯。」他食不知味地說。

  「那就好。」卡羅爾彎了彎眼睛。

  斯內普後知後覺品嘗到嘴裡彌漫開來的淡淡甜味。

  卡羅爾略帶了好奇地說:「剛才是波特說了什麼激怒你的話了嗎?」

  心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完全松弛下來,斯內普淡淡地說:「他或許想著時過境遷,我和他也都死裡逃生了一遭,應該可以放下過去的恩怨,握手言和了。但誰叫我心胸狹窄,既不願意輕易原諒,又缺乏容讓年輕人的氣度呢?」

  「原來是這樣。」卡羅爾明了地點頭。

  斯內普:「你對此沒什麼看法嗎?」

  卡羅爾:「坦白說,真沒什麼看法。」

  斯內普追問:「不覺得我對他過於苛刻了嗎?」

  卡羅爾眨了下眼睛,微笑著說:「讓我以我的理解翻譯一下,其實你想問的是,你對波特的態度,會不會影響到我對你的態度,是嗎?」

  她總是習慣於直白地解讀一切。斯內普輕輕地「嗯」了一聲。

  「當然不會。」卡羅爾理所當然地說,「我和他又沒什麼交情。」

  雖然已經從她的態度裡覺察到了一些,但在聽到她沒有猶豫和不包含限制條件的回答後,斯內普還是更加安心和愉快了一些。

  他微露笑意,心想看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站在波特那一邊。

  又坐了一會,見斯內普似乎已經沒什麼要問的了,卡羅爾開口說:「請別怪我多想,我還以為你會問我是不是因為鄧布利多的請托才執著地要把你喚醒。在審判室時,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有些在意。」

  斯內普沉默了一會。他不否認他一瞬間有這個想法。

  「弗洛加特女士,」他嗓音柔和地說,「做一件事的初始動機和延續這件事的動機並不會完全一致,這一點我比很多人都清楚。再說,雖然的確經驗有限,但我還沒有愚笨到分辨不出真心。」

  卡羅爾有點想問問他到底分辨出了什麼樣的真心,但這個問題太唐突了,恐怕目前既不適合問,也不適合答。

  所以她只是點了下頭,笑道:「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話音一轉,她又說,「既然你證明了自己並不愚笨,為什麼還要用那麼生疏的稱呼叫我呢?像是想要和我保持距離似的,讓我也不好意思叫你的名字了。」

  這句話說完,卡羅爾清楚地看到對面那張蒼白的臉上,淡淡的紅暈從臉頰漫到耳後。

  啊?她難道說了什麼特別出格的話嗎?

  卡羅爾既覺吃驚,又感到有趣,還要忍住保持不動聲色,實在是有些辛苦。

  斯內普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臉已經搶先給出了難以掩飾的反應,腦子裡飛快地思索怎麼更加妥當地應對卡羅爾拋出的問題,但時間一長,未免又顯得他仿佛真的不太樂意。

  「我只是——」他盯了下她的眼睛,又躲開,小聲說,「只是擔心冒犯了你。」

  目光在斯內普微微顫動的睫毛上溜過,卡羅爾心想他這個表情才真是很難不讓人想要冒犯一下。

  她一本正經地說:「說真的,西弗勒斯。你還不如擔心點別的。比如剛剛波特是回學校了嗎?他不會趁機逃課吧?」

  斯內普的眼神一瞬間銳利起來,卡羅爾哈哈大笑。

  目光落到她促狹的笑臉上,斯內普的眼神又柔和下來。

  他也一本正經地說:「如果真像你說的那就再好不過了,我正愁沒理由給格蘭芬多扣分。」聲音微頓,他自然地接上,「抱歉,卡羅爾,我忘了你也是格蘭芬多。」

  卡羅爾擺了下手,「沒事,我看笑話不分哪個學院。」

  作者有話說:

  七夕快樂,祝大家心靈手巧,事事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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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借調

  ◎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卡羅爾站在昏暗的走廊裡,耳邊有窸窸窣窣的各種奇怪聲音。她茫然了很久,才從牆壁上熟悉的畫像和閃現在身邊賣力干活的小精靈上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霍格沃茨的城堡。

  但這叫她更加迷茫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她不是應該在——在干什麼來著?

  低下頭,卡羅爾看到白色的睡裙裙擺,和光著的腳。

  對了,她應該在睡覺。

  所以——她這是在做夢?

  卡羅爾感到不可思議。她都多少年沒做過夢了?而且,她莫名其妙地夢到霍格沃茨干什麼?她可不覺得自己的校園時光有多值得懷念。

  卡羅爾遲疑地邁開腳。冰冷的地磚叫她冷得一哆嗦,吊帶睡裙的顏值和舒適度都上佳,但防寒功能全無。她摸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在夢裡弄出個跟冰窖一樣的霍格沃茨。是晚上突然降溫,潛意識在提醒她起來換條厚被子嗎?

  一邊納悶,卡羅爾一邊習慣性地往格蘭芬多塔樓走。她出現的地方是一樓,要爬到八樓需要花上不少功夫。以前在學校時她就不止一次咬牙切齒地在心裡立誓,畢業後一定要住帶電梯的公寓。只是沒想到,這個想法雖然實現了,但她每天上班要爬的樓梯比在霍格沃茨時還要多。

  替她的膝關節默哀三秒。

  爬到三樓時,卡羅爾已經已經放棄了要去住了七年的寢室故地重游的想法。她腳步一轉,走到巨大醜陋的滴怪獸石像面前,打算去校長辦公室找鄧布利多談談心。

  「蜂蜜滋滋糖。」

  「果汁軟糖。」

  「檸檬雪糕。」

  「蟑螂堆。」

  一口氣報了十幾個魔法世界的甜品名,又換了十幾個麻瓜世界的甜品,怪獸石像都只是紋絲不動地盯著卡羅爾,似乎在嘲笑她貧瘠的想像力。

  奇了怪了,她的夢她居然猜不到口令?

  卡羅爾有點較上了勁,冥思苦想了一番後,她試探著說:「卡羅爾·弗洛……」

  話沒說完,石像就靈活地跳到一邊,它身後的牆壁裂開,無聲催促著她快點往裡走。

  ……原來她內心深處竟然是這麼自戀的一個人嗎?

  卡羅爾大受震撼,又有些不願意接受事實。

  她心情沉重地踏上自動旋轉向上的樓梯,很是不爽地想憑什麼校長就有這種特殊待遇,上了一天課的學生們才是最需要被電梯運送回床上癱著的人。

  自己的夢裡自然不需要敲門,卡羅爾毫無顧忌地推開閃閃發亮的櫟木門,徑直走了進去。她還盤算著要在那張高背椅上坐一坐,感受一下當校長的感覺,卻意外地發現巨大的辦公桌後已經坐了一個人。

  不是鄧布利多,是斯內普。

  哦,對,現在的校長是斯內普了。

  他閉著眼睛靠在椅子裡,那件總是扣到喉嚨的衣服罕見地松了兩個扣子,半遮半露著一點喉結和半道傷疤。半長的黑發凌亂地蓋著臉,使消瘦的臉頰更顯疲頓。那張椅子在鄧布利多坐著的時候看起來剛剛好,他坐在上面,似乎就有些過於寬大了。

  聽到動靜,他過了一秒才睜開眼睛——這對他來說可以算是相當遲鈍。他臉上蕭索的神情在看到門口的卡羅爾時微微有些變化,並不是吃驚或是喜悅,而是一種古怪的熾熱和深沉的無奈相交織的復雜表情,仿佛既想要看到她,又不想看到她。

  「不管是什麼樣的口令對你都沒用。」他小聲地自言自語,後面的話幾乎是用氣息在說,「不,是對我沒用。」

  什麼?卡羅爾沒聽清楚。

  她感到這個夢裡的斯內普狀態似乎有些蹊蹺。她白天是在腦子裡閃過了一點「冒犯」的想法,但總不至於到晚上就真的在夢裡弄個姿態看起來非常適合「冒犯」的斯內普出來。

  椅子裡的斯內普在這個明亮的圓形房間裡像一塊不太契合的拼圖碎片,他忽而抬眼,忽而又垂眸,像是目光落到她身上就會被燙到一樣。反復數次後,他似乎終於鼓足了勇氣望向她,目光裡有一種無聲的、哀切的請求意味。

  他在請求什麼?

  總不會是——

  卡羅爾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但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停了下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退縮,斯內普像是有些難過地說:「你是在害怕我嗎?」

  卡羅爾眨了下眼睛,老實說:「不是,但我覺得肯定有哪裡不對勁。」

  夢境映射著情緒,但卡羅爾不覺得自己有那麼欲求不滿,她在想是不是在白天的審判或者是和斯內普的交談時忽略了什麼,夢境在借此提醒她。

  「不對勁?」斯內普苦笑了一下,「是很不對勁。」

  卡羅爾思索著,覺得最壞也不過是斯內普是喝了復方湯劑的食死徒變的,騙她過去後一個索命咒讓她從噩夢裡驚醒。

  所以她心底裡還在恐懼食死徒的反撲嗎?這個猜測讓卡羅爾感到有些不痛快,也對面前這個借著斯內普的形像來攻擊她的東西產生了憤怒和殺意。

  於是,她緩慢但堅定地朝斯內普走了過去。

  她的靠近讓斯內普有些錯愕,明明剛才還在埋怨她止步不前,現在卻變化了一下坐姿,雙腿交疊,抱著手臂橫在胸前,一副不安而抗拒的姿態。

  卡羅爾更加疑心起來,一邊向椅子上的人逼近一邊笑著說:「怎麼了,西弗勒斯?你是在害怕我嗎?」

  斯內普緊緊地盯著她,本能般地反擊道:「我為什麼要害怕你?我知道你是什麼,你既不能影響我,也傷害不了我。」

  他在挑釁她?

  卡羅爾輕輕哼了一聲,繞過了巨大的辦公桌,在離斯內普一臂之遠的地方站定。

  她漫不經心地說:「那你在害怕什麼?」

  她的目光在斯內普的腰間盤桓,然後又往前一步,微微俯身貼近他,似是在細細端詳他的眉眼。

  「你沒發覺嗎?西弗勒斯,你在發抖。」

  卡羅爾伸出手,指尖輕輕點在緊緊扣住胳膊的手背上,順著上面支棱的青筋劃動,青筋突突跳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血管裡產卵、孵化,並蠢蠢欲動地想要撕開皮膚衝出來啃咬她的指尖。

  她半是真心,半是嘲諷地說:「西弗勒斯,你真叫人憐愛。」

  似乎是再也按捺不住,斯內普猛地翻過手抓住了卡羅爾,而卡羅爾也同時用另一只手迅捷地抽出了他腰間的魔杖,抵在了他的下巴上。

  斯內普掌心滾燙,哪怕被魔杖指著,他也死死地抓著卡羅爾的手。他仰著臉,呼吸急促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上布滿了紅暈,漆黑的眼睛裡奔湧著一種叫卡羅爾感到心悸的情緒。

  他突然笑了一下,像是她的行為讓他感到滑稽。

  「你想殺了我嗎?」他說。

  「不排除這個可能。」卡羅爾冷靜地說。

  「那你動手吧。」他看起來滿不在乎。

  他覺得她消滅不了他?卡羅爾捏緊了魔杖。

  他禮貌地說:「在此之前,請允許我吻一吻你吧。」

  夢裡的斯內普還挺狡猾。

  卡羅爾笑了起來起來,溫柔道:「可以啊。」他敢親上來,她就敢發射索命咒。

  「謝謝你。」斯內普微笑著說。

  出乎卡羅爾意料地,他沒有湊上來,而是低下頭,抬起她的手,輕輕地吻在了她的手背上。

  手背傳遞出干燥溫熱的柔軟觸感,輕盈得像一片花瓣落在了那裡。

  卡羅爾怔愣了一瞬。

  緊跟著,猛然襲來的失重感和黑暗包裹了她。

  卡羅爾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借著透過窗簾的光線觀察環境,確定自己還好好地待在房間裡,這才松了口氣。

  奇怪,她為什麼會突然做這麼一個不知所以然的夢?說是噩夢不太像,說是春夢那就更離譜了。

  卡羅爾抱著被子思考了一會人生,又看了看鬧鐘,才七點不到。在睡回籠覺和起床之間猶豫了下,她決定起床洗個澡,讓自己好好冷靜一下。

  這一天卡羅爾難得悠閑地吃了頓豐盛的早餐——在路邊的快餐店裡,自己做飯那是不可能的。她不急不慌地提前十分鐘到了聖芒戈,剛准備進辦公室就被探頭出來的拉爾夫叫住。

  雖然肚子還是飽的,但她進門還是先習慣性地去茶櫃拿了袋黃油曲奇吃,才問:「什麼事?」

  拉爾夫表情沉重,開口前先嘆了口氣。

  卡羅爾漠不關心地咬著曲奇。

  她對拉爾夫這人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如果真發生了什麼讓他招架不了的事,他反而會表現得輕松如常。現在這麼做作地唉聲嘆氣,肯定是想把某件麻煩事甩在她身上。

  見卡羅爾完全不搭腔,拉爾夫只得自己一臉為難地說:「我剛剛接到了一個消息,波比因為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治療霍格沃茨受傷的學生,已經累倒了,她提出了休假的申請,剛好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她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離暑假還有一個月呢。

  卡羅爾挑了下眉,「所以?」

  拉爾夫:「所以波比希望聖芒戈能借調一位治療師去霍格沃茨,幫她代幾天的班。」

  卡羅爾默默地看著他,繼續「哢擦哢擦」地咬著曲奇。

  拉爾夫輕咳了一聲,「我想,你去正好。」

  「正好?」卡羅爾咽下嘴裡的東西,「讓一個副院長去當校醫,你覺得正好?」她危險地眯起眼睛,「拉爾夫,你該不會是想把我擠走,扶別人上位吧?」

  「你這孩子。」拉爾夫嗔怪道,「我去哪再找個比你更優秀的治療師?」

  卡羅爾覺得也是,她說:「那你最好給我一個能讓我信服的理由。」

  「理由不止一個。」拉爾夫的語氣變得正經起來,「第一,對食死徒的審判剛剛結束,我擔心會有漏網之魚潛入霍格沃茨,對那些孩子——你知道重點是誰——和教授——你也知道重點是誰——進行報復,所以派去的治療師必須既有豐富的經驗,又有超出一般治療師的身手,我可不想賠一個治療師進去。」

  想起了早上的那個夢,卡羅爾放下了曲奇,若有所思地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還有呢?」

  「第二,波比畢竟年紀大了,長期守在霍格沃茨,治療的方式方法難免不夠與時俱進,你過去後整理一下她的工作記錄,看看有沒有需要更正的地方。」

  卡羅爾撇了下嘴。她討厭文書工作。

  「還有嗎?」

  「最後一點,你前幾天不是說這段時間也感到精力不足想要休假嗎?我想了下,三天的假期對你來說還是太短了,霍格沃茨的工作比起聖芒戈來說肯定還是稍微輕松一點的,正好可以讓你調整狀態。」

  卡羅爾狐疑地看了眼拉爾夫,「你突然的體貼讓我有些受寵若驚。」

  拉爾夫笑著說:「當然,你要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

  「不,」卡羅爾打斷他,「我只是還有一個問題。」

  拉爾夫:「什麼?」

  「工資怎麼算?是聖芒戈給我發還是霍格沃茨給我發?」

  「……」拉爾夫表情不變,「聖芒戈的薪水還是照發,至於霍格沃茨的,你可以去問問校長,教職工有沒有什麼其它的的福利待遇。」

  「行。」卡羅爾爽快地拍掉手上的殘渣,「什麼時候動身?」

  「波比昨晚就已經回家了,所以越快越好。」

  這麼急?

  卡羅爾站在辦公桌前,居高臨下地望著窩在椅子裡笑眉笑眼像個土豆一樣的拉爾夫,過了會,她說:「我的工作盡量分攤到別的主治療師身上,你就別值夜班了,拿身體換個梅林勛章可不值得。」

  拉爾夫笑眯眯地說:「有你在,這麼多年我已經算得上是帶薪休假。別看我年紀大,也還沒到隨時蹬腿的地步。」

  卡羅爾便不再多說,和拉爾夫揮手道別後回公寓收拾了一下東西,伊洛拉冷冷地看著她,她切了盤生肉算是安撫。下樓時她把一張字條塞進了咖啡店裡,跟伊芙琳說要出趟遠門,再三保證店慶那天肯定能回來幫忙。

  等做完了瑣事,卡羅爾拎著手提箱出現在霍格沃茨站台外的一片空地上時,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裡的夜騏車架,以及黑漆漆的、跟夜騏很有幾分相似的斯內普。

  白色和黑色的眼睛同時望過來,卡羅爾莫名有種被長久守候的感覺。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昨天告別的時候,我們應該都沒想到能這麼快就再見面。」

  斯內普帶著點笑意說:「昨天晚上龐弗雷女士找我說的時候我也很意外。」頓了頓,又含蓄地接道,「但不能叫她瞧出來高興,不然她要以為我想讓她退休了。」

  嗯?卡羅爾輕抬了一邊的眉毛。他昨天就知道要來的是她?拉爾夫就這麼篤定她一定會答應嗎?

  夢裡的片段冷不丁地又浮現在腦海裡,卡羅爾與斯內普對視的目光不由得閃了一下。

  「怎麼了?」斯內普敏感地說。

  卡羅爾:「想起來要問你,霍格沃茨給我開工資嗎?」

  想了想,斯內普說:「龐弗雷女士是帶薪休假,我會按照龐弗雷的薪資再給你開一份。」

  卡羅爾滿意地點頭。工作量減半,工資雙倍,對職場人士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謝謝你安排車來接我,」她說,「其實用不著這麼費事,重回霍格沃茨,我還是很有興致四處逛逛的。」

  斯內普彬彬有禮地說:「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做個引路人。」

  卡羅爾笑著說:「樂意之至。」

  斯內普伸手接過卡羅爾的手提箱,提醒道:「快早上的時候下過一場小雨,這裡的路可能會有點滑。」

  「當了校長還要起得那麼早?」卡羅爾隨口打趣。

  斯內普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簡短道:「習慣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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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未來

  ◎真叫人充滿了期待◎

  一個無比悠長、困倦且隱隱帶著悲憤的哈欠從羅恩張大到可以看見後槽牙的嘴裡打了出來。

  他淚眼朦朧、表情呆滯地盯著面前的書本,上面的字都糊成了翻滾在一起的蚯蚓,像是努力在往他腦子裡拱,無奈他的腦殼比花崗岩還堅硬,愣是沒有一條能成功鑽進去。

  羅恩絕望地說:「韋斯萊家都已經有退學的了,再出一個留級生應該也丟不了什麼臉面吧?」

  他的話沒得到回應。

  赫敏半閉著眼睛無聲背誦著什麼,專注得令羅恩懷疑就是有人在她旁邊扔個糞球她都不會中斷。而哈利的羽毛筆也在飛速地抄寫,但羅恩看得分明,他的手和腦子分別在由兩個並不兼容的系統操控,手上寫的和心裡想的完全是毫不相干的東西。

  瞅了瞅已經陷入另一個世界的赫敏,羅恩悄悄扯了下哈利的袖子,哈利嚇了一跳,扭頭看見羅恩鬼鬼祟祟地在努嘴,便把耳朵湊了過去。

  「昨天你去給斯內普作證的時候,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別的事?」羅恩用氣音說。

  哈利不假思索地否認:「沒有。」

  羅恩這時候看起來倒是聰明勁十足了,他說:「你知道嗎?你長了一張會說話的臉。尤其當你想要隱瞞什麼的時候,你的臉簡直在滔滔不絕。」

  哈利:「……」

  心裡憋著的情緒幾乎要衝了出來,張了張嘴,他還是含糊地說:「沒什麼,跟斯內普吵了一架。」

  「沒吵過?」羅恩見怪不怪地說,「沒事,等我們畢業就不用看他的臉色了。」

  「前提是你能畢業。」赫敏睜開眼睛說。她已經按照計劃背完了今天早上的內容,正有條不紊地收拾桌面。「你們知道的,他現在是校長了,可以更名正言順地越過麥格教授來管你們。」

  羅恩面色一沉,痛苦地看了眼面前的書,下定決心道:「我晚上睡覺時再多看半個小時。」

  現在先去吃早餐。

  從公共休息室出來,他們沿著走廊向樓梯走去,羅恩無意間往窗外一瞥,腳步一剎,跳著像壁虎一樣趴在了窗台上,

  「你們看,快看,那是不是斯內普?」

  哈利和赫敏也並排用鼻尖貼住窗戶的菱格,果然見城堡的中庭裡,斯內普正拎著個手提箱在草坪上走,並微微側頭和身邊的人說話。雖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從兩個人悠閑的步調和松弛的肢體語言來看,氣氛應該是非常和諧的。

  「他旁邊的是誰?」羅恩沒認出來。

  哈利剛想回答,赫敏更快一步地說:「是弗洛加特女士。」她語氣莫名興奮起來,「這個身高,還有這個發型,肯定是她。」

  羅恩半信半疑,「她來霍格沃茨干什麼?」

  哈利和赫敏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卡羅爾沒察覺到從八樓的投下來的目光,腳踩在柔軟的草地上,語氣裡不無感慨地說:「把城堡修復回原來的樣子,教授們費了不少勁吧?」

  報紙上說魔法部也派人參與了修繕工作,這才讓經歷過一場慘烈戰爭的霍格沃茨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了原樣。

  「但城堡內部無法修復的損失有很多。」提起這個,斯內普的表情也不那麼松快了,「一些畫像、雕塑、盔甲等珍貴的魔法物品,無法像建築那樣輕易復原,而且很多樓梯的機關也失靈或改變了。」

  這段時間以來,時不時就有學生被卡在某個台階上,要麼就是在移動的走廊裡迷了路,城堡的各個角落總能傳出撕心裂肺的呼救聲,實在是吵鬧透頂。

  卡羅爾想了想,說:「雖然對此感到遺憾,但換個角度來看,也許不失為是一件好事。」

  斯內普明白她的意思,「我也想過,或許剛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對霍格沃茨做出一些改變。」

  「看起來你有些遲疑。」卡羅爾偏過腦袋。

  「是的。」斯內普說,「這不是一件容易事。」

  卡羅爾理解地點頭:「從來沒有一項變革不會引起反對。不過我相信你能做成你想做的,畢竟一直以來,你做的都不是容易事。」

  斯內普笑了,他高興而謙虛地說:「我不覺得我有你說得那麼好,但你的話無疑增強了我的信心。」

  「魔法界也是時候來個大翻新了。」卡羅爾若有所思地說,「反正我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等著拉爾夫什麼時候回家養老。就是不知道沙克爾會不會是那個革新魔法部的人。」

  「我認為他恐怕會辜負你的期待。」斯內普不怎麼看好金斯萊——絕不是因為卡羅爾似乎也對他另眼相看——他實事求是地說,「變革是不會從一個社會的固有階級裡誕生的,只有從外邊衝進來的激流才會改變原有的河道。」

  卡羅爾很贊同斯內普的看法,「你說得沒錯,而且沙克爾的年紀太大了,魔法界還是需要年輕人的衝勁。你覺得誰會是那個人?」

  年輕人?

  斯內普的思緒在這個詞上轉了幾個圈,不確定這裡面有沒有包括自己。

  卡羅爾以為他是在思考,盤點了一下自己的認識的人,隨口說:「哈利·波特?」

  斯內普條件反射地哼了一聲,「他?頂天做一個傲羅。如果魔法部的高層有青睞他的人,也不是不能做個傲羅辦公室的主任。」

  但卡羅爾和斯內普都知道,就目前來看,法律執行司司長明顯容不下分擔自己權力的人,救世主畢業後想出頭還有得熬。

  本來就是故意想看斯內普反應的卡羅爾忍不住一笑,說:「其實我也有個更看好的人,我想在這一點上我們或許看法一致。」

  斯內普知道卡羅爾說的是誰,微微點頭說:「如果非要挑一個的話,也只有她有那個條件。」

  堅韌的心性、傑出的綜合素質、光輝的履歷和不可缺少的助力,再沒有一個比她更掌握了天時、地利與人和的人了。

  卡羅爾停下腳步,抬頭仰望面前這座巍峨古老的城堡,心情有些起伏。

  可以預見的是,最好的時代就要來臨了,這個時代屬於即將從霍格沃茨離開的人,也屬於源源不斷地進入霍格沃茨的人,甚至可能屬於那些從來不曾見過霍格沃茨的人。

  她不由感嘆道:「未來真叫人充滿了期待。」

  斯內普看了看她,也仰起頭,慢慢地說:「是的。」

  八樓走廊的窗戶下面,三個人和三顆圓白菜一樣蹲在那。

  羅恩:「他們看到我們了嗎?」

  赫敏:「不可能吧,仰視和俯視應該是有角度差的。」

  哈利:「就算看到了又怎麼樣?我們為什麼要躲起來?」

  羅恩:「很有道理。但是是你拽著我蹲下來的。」

  哈利:「……」

  懷揣著滿肚子的疑問,三個人上完了一天的課,等到晚上去大禮堂吃晚餐時,金妮擠開羅恩坐到了哈利的旁邊,擔心地說:「你看起來臉色很差。」

  哈利故作輕松地說:「等我把這塊牛肉餡餅吞進肚子裡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你為什麼不來關心一下我?」羅恩滿臉哀怨。

  金妮翻了個白眼:「你為什麼不去問問赫敏?」

  羅恩叫了起來:「你看她的眼珠子有哪怕一秒是離開她手上的書落到我的臉上的嗎?」

  金妮:「也許是因為看你只會影響她復習的效率。」

  羅恩:「那你把臉再往那塊牛肉餡餅上湊近一點,肯定能讓哈利滿面紅光。」

  「羅恩·韋斯萊!」金妮高聲喊。

  然而本來喧鬧的禮堂在這時卻忽然一靜,羅恩的名字久久回蕩在餐桌上,格外清晰。

  赫敏終於抬起頭,匆匆瞥了眼滿臉通紅的羅恩,就轉動目光往其他人看的方向望去。

  「是斯內普和弗洛加特女士。」她低聲驚呼。

  哈利也看到了,斯內普和弗洛加特女士相攜走進禮堂,正往教授們的餐桌走。

  很快,斯內普坐在了最中間本來屬於鄧布利多的位置上,而弗洛加特女士則挨個和幾個教授握手寒暄——麥格教授看起來最高興。最後,弗洛加特女士在龐弗雷女士的位置上坐下,自然地往下面看了一圈。

  哈利覺得她朝自己這個方向笑了一下,剛准備回一個笑容,就見赫敏挺直脊背,很是激動地對弗洛加特女士點了好幾下頭。

  哈利:「……」

  他悻悻地低頭吃餡餅,心裡還是不服氣——說不准真是對他笑的呢?

  見弗洛加特女士已經落座,斯內普收回視線,敲了敲酒杯,用了聲音洪亮說:「通知大家一件事,醫療翼的龐弗雷女士將休假一段時間,從今天到暑假前,卡羅爾·弗洛加特女士將暫代醫療翼的職責。當然,我真心希望大家都不要和弗洛加特女士有彼此認識的機會。」

  弗洛加特女士微笑著和大家招手致意,態度不算親熱也不算冷淡。

  在由斯內普帶頭的掌聲中,羅恩悄悄地說:「果然當了校長說話都變得冠冕堂皇起來了,還會關心學生們的身體健康。」

  哈利咂摸了一下斯內普的語氣,不帶偏見地說:「我覺得他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作者有話說:

  今天我生日,簡短更一章歡樂三人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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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夜診

  ◎很好,不用急◎

  晚餐後,斯內普帶卡羅爾去她休息的地方——她來得突然,霍格沃茨的家養小精靈從昨晚忙到現在才剛剛把她的房間收拾好。

  龐弗雷女士的房間在醫療翼的隔壁,卡羅爾自然是不好住進去的。考慮到她要隨時以最快的速度去往醫療翼,她的房間被就近安排在了三樓靠近樓梯的地方,那裡原本是黑魔法防御術教授的辦公室,不過現在教授從缺,代課的是斯內普,就把辦公室讓給了卡羅爾暫作安頓。

  斯內普看起來對此感到十分過意不去。

  「目前只修復了一些常用的教室,其它的房間計劃是在暑假裡慢慢打理。昨晚我在城堡裡轉了一圈,也就這個辦公室的內部沒怎麼被破壞,可以短時間裡收拾出來,而且位置和大小也比較合適。」他解釋說。

  卡羅爾隨意地看了一下,辦公室分兩個部分,前面是辦公區域,一扇門後則是休息區域。房間裡明顯做過徹底的清掃,所有和其他人有關的布置都被去除了,只剩下了最基本的陳設,看著有些空蕩和單調,但勝在干淨整潔。

  「不是挺好的嗎?」她很滿意,「勞煩你費心了。」

  畢竟只住一個月——而在這一個月裡能有多少天是可以睡個安穩覺的,她對此也不抱樂觀期待。

  斯內普還是很介意的樣子,挑剔地說:「這個辦公室十幾年來都沒住過一個正常人。」他有些嫌這個地方晦氣。

  「很高興我成為了開創新紀元的第一人。」卡羅爾在辦公桌前坐下來,靠在椅背上擺出架勢,「先讓我假裝一會教授,感受一下在霍格沃茨當教授的滋味。」

  她表情一變,目光嚴厲地看著對面:「斯內普先生,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把高山火絨草和血根草都弄錯?」

  「……」斯內普隔著辦公桌沉默了一下,不卑不亢地說,「有沒有可能是你看錯卷子上的名字了?」微妙地停頓後他加上稱呼,「弗洛加特教授。」

  卡羅爾沒繃住人設,笑出了聲。

  斯內普那可以稱得上是「出其不意」的幽默感總能恰好戳中她的笑點。

  她站起來說:「果然還是當治療師更適合我一些,至少當我的病人問我是不是看錯床位名字時,我可以抱歉地回答說——是的。」

  這樣為此感到驚恐的就是病人了。

  斯內普捧場地一笑。

  他知道自己該告辭了。但——或許也可以邀請她去校長辦公室喝杯茶?

  不過今天對她來說算是奔波勞頓,接下來還要歸置好私人物品,恐怕沒有那個心情。

  明天——要不還是等到周末吧,時間會更充裕一點。

  腦子裡一瞬間過了無數想法,斯內普端著毫無表情變化的臉,剛要開口,就聽卡羅爾說:「你准備回去了嗎?我要去醫療翼轉一圈——有個學生晚上還得服用一劑魔藥。我們一道走吧。」

  斯內普聲音輕快道:「好。」

  出門前,卡羅爾給自己的臨時住所設置口令,她短暫地思考了一會,靈光一閃後說:「Help。」

  斯內普:「……」

  卡羅爾一本正經:「一邊喊救命一邊敲我的門,不是再應景不過了嗎?」

  「只要你自己不覺得會被驚擾的話。」斯內普用「不理解但尊重」的表情禮貌地說。

  卡羅爾笑著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直到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斯內普才突然反應過來。

  知道口令的除了卡羅爾只有他,是不是意味著只有他需要她幫助的時候可以直接推門而入?

  不。他想也不想地反駁自己的猜測。只是個玩笑罷了,也許等她回去後就把口令改掉了。

  「西弗勒斯?」卡羅爾疑惑地問,「你不回辦公室嗎?」

  斯內普回神,發現自己正跟著卡羅爾准備往下走,他反應極快地說:「我去地窖。我還有很多東西放在以前的辦公室裡,要去拿一下。」

  卡羅爾明了地點頭,邊下樓梯邊說:「真可惜,要是你把辦公室裡的東西都搬到了校長室,其實我可以住你的辦公室。」

  他怎麼沒想到!

  但——讓她住進他住了十七年的地方?絕對不行,就算是清空了裡面的東西也不行。這種事想想都叫他坐立難安。

  斯內普語氣平靜:「那裡還是太遠了,來回不太方便。」

  卡羅爾輕笑著說:「作為一個格蘭芬多,我還是挺好奇住在地窖裡是什麼感覺的。」

  這話更是不敢讓人往深處想。

  斯內普干巴巴地說:「是嗎?」

  他們下到了二樓,醫療翼就在旁邊。

  卡羅爾說:「再見——噢,對了,晚上你還回校長辦公室嗎?」

  斯內普趕緊說:「我拿了東西就回去。」

  「如果不打擾你休息的話,等工作結束我想去一趟校長辦公室。」

  在卡羅爾話音停頓的間隙裡,斯內普的心混亂無序地跳動著。

  輕嘆了口氣,她的語氣變得消沉:「雖然有些難以面對,但我還是想再見一見鄧布利多。他的葬禮我都沒能參加。」

  原來是為了這個。

  斯內普說:「口令是西番蓮,你隨時可以過來——我想,他會很高興見到你。」

  西番蓮?卡羅爾的職業敏感性讓她一瞬間就想到了許多種需要用到西番蓮的魔藥,不過只有在一種魔藥裡它是作為主要材料出現的,那就是無夢藥水。

  她關心地問:「你最近睡眠不好嗎?」

  斯內普微怔,旋即低聲說:「我很好,不用擔心,只是剛好選到了這個口令。」

  不知道是不是那道可怕的傷留下了後遺症,他那特征鮮明的圓滑嗓音在壓低聲音時仍然會帶出些許並不刺耳的沙啞,傳到卡羅爾耳中時,就像是有人挨著她的耳朵輕輕撥了下大提琴的琴弦,震得她耳膜微微地發麻。

  兩人對了下目光。

  風吹過走廊,帶動了牆壁上的火把,他們深色的眼睛裡都映照著搖曳的微弱火光,看起來有那麼點融融暖意,又有那麼點火燒火燎的嗆人。

  「那就好。」卡羅爾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放輕,「我先過去了。」

  「待會見。」斯內普說。

  「待會見。」

  卡羅爾率先轉身,斯內普多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才慢慢地繼續往下走。

  看到醫療翼裡的病床,莫名比看到霍格沃茨的城堡更讓卡羅爾產生回家了一樣的親切感——這可說不上是一件好事。

  醫療翼裡現在只有兩個病號,一個是三年級的格蘭芬多,半夜想溜去廚房找吃的,結果方向感太差走到斯萊特林的地窖裡,被關在一個廢棄的房間待了一夜,凍感冒了。感冒一劑藥下去就好了,然而受到的驚嚇得用鎮靜魔藥平復個兩三天。

  另一個是六年級的拉文克勞,在自制煉金陣的時候出了點小差錯,炸沒了三根手指,左手兩根,右手一根,到明天應該就都能長齊全。

  卡羅爾覺得有很大的可能,這兩個人在畢業以後也會成為聖芒戈的常客。現在算是先認個臉熟。

  先盯著那個垂頭喪氣的拉文克勞喝掉了晚上的止痛劑,跟著,卡羅爾檢查了一下醫療翼裡基礎魔藥的儲備情況,仔細寫好工作日志,便坐下來翻看龐弗雷女士的筆記。看著看著她忍不住發自內心地感嘆,霍格沃茨之所以還能保證穩定的畢業率,不得不說是因為龐弗雷女士在其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關鍵作用。

  看得正入神時,卡羅爾聽到門被輕輕叩響,她習慣性地先抬手確定時間,跟著扭頭,看見敞開的門邊站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學生——四肢健全,身上沒有一眼能看到的傷口和血跡,情緒還算穩定。

  很好,不用急。

  「進來吧。」卡羅爾站起來,等他走到她的近前,輕聲問,「怎麼了?」

  「弗洛加特女士。」他禮貌地說,「我想要一些生死水。」

  卡羅爾注意到他眼睛下面的青黑,「睡不著?」

  「是的。」

  「幾天了?」

  「有一陣子了。」

  「你叫什麼名字?」

  「德拉科·馬爾福。」他的聲音低了一個度。

  瞥了眼那頭淺金色的頭發,卡羅爾拿起龐弗雷女士的筆記翻了翻,語氣略微嚴肅起來。

  「馬爾福先生,你十天內已經來拿了超過五次的生死水,我必須告訴你,連續多次服用生死水,會形成依賴性,導致頑固的睡眠障礙,這不利於你長期的身體健康。」

  德拉科耷拉著眼皮,表情有點不太耐煩,但語氣還算恭敬地說:「我明白,弗洛加特女士。但比起預防潛藏在未來的健康隱患,我想我得首先消除眼下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的猝死危機。」

  他以為面前的年輕女士會露出和龐弗雷女士一樣憐憫的神情,然後無奈地把藥水給他,但沒想到她連眉毛都沒抬一下,不為所動地說:「抱歉,我不能給你。如果你的情況真的嚴重到了不服藥就會失眠而死的程度,我會和斯內普教授建議給你放個假,叫你的父母帶你去醫院診治。」

  德拉科張口結舌:「您不能這麼做!」

  卡羅爾這會揚了揚眉毛,「我確信我可以,馬爾福先生。」

  德拉科露出了憤怒而屈辱的表情,蒼白的尖臉因此漲得通紅。

  「不要以為那——那位——倒台了,我們馬爾福家就會失勢!」他激動地說,「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懂得馬爾福這個姓氏在魔法界的地位!」

  這小孩在說什麼呢?

  錯愕過後,卡羅爾啼笑皆非道:「我想你誤會了。你的姓氏是什麼跟你的身體狀況沒有任何關系。我不給你生死水,純粹是因為你還是在校學生,我必須要對你的健康負責。失眠是疾病的一種症狀,只有弄清楚你的病因,才能開出從根本上治愈你的藥方。」

  「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德拉科怒衝衝地說。

  「你需要與否並不會影響我的判斷和決定。」卡羅爾淡淡地說。

  德拉科找不到別的話,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卡羅爾叫住他,從自己帶的手提箱裡找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水晶瓶,裡面裝著淡紫色的液體。

  「這裡面是薰衣草和黃水仙的精油,你睡覺前打開瓶塞放在床頭,如果今晚你的睡眠還沒有任何改善,明天宵禁前來找我。」

  這是卡羅爾給自己准備的,她擔心自己重回霍格沃茨可能會睡不好。

  德拉科遲疑著沒去接,卡羅爾直接扔到他懷裡,他手忙腳亂地在水晶瓶砸地上之前抓住了,沒掩飾住地松了口氣。

  「還有別的事嗎?」卡羅爾意圖明確地趕人。

  德拉科攥著瓶子,過了會,說:「沒有了。謝謝您,弗洛加特女士,再見。」

  卡羅爾坐下來繼續看筆記,才翻過去一頁,叩門聲再度響起。

  看來她對龐弗雷女士的工作量有些誤解,都快宵禁了,霍格沃茨的醫療翼怎麼比聖芒戈的夜間急診還要忙?

  卡羅爾一邊在心裡嘆氣一邊抬頭,這次卻看到一個熟人。

  「波特先生?」

  作者有話說:

  下面還有一章。

  分成兩章是為了多騙點評論,你們懂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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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三個問題

  ◎不著急,你慢慢來◎

  哈利在門口抓了抓頭發,像是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他吞吞吐吐地說:「抱歉,弗洛加特女士,能打擾您一會嗎?」

  她能拒絕嗎?這可不包含在工作內容裡面。

  心裡這麼想著,卡羅爾還是認命地走過去帶上了門,和哈利並排站在走廊的開窗前。

  呼吸了兩口清涼的空氣,哈利開口說:「其實我一直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您,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故意抬了抬手腕,「為了你能按時回去睡覺,今晚最多只能問三個問題。」

  哈利笑了下,看起來終於不那麼局促了。

  「我想想哪個是我最想問的問題——」他思忖了一下,「鄧布利多在您那裡有沒有對我做出什麼安排?您知道的,就像斯內普那樣,針對我可能會遇到的困境什麼的。」

  「沒有。」卡羅爾干脆地回答。

  哈利明顯地有些失落。

  「他在活著的時候對你的安排已經夠多了,」卡羅爾用不怎麼贊同的口吻說,「你無非就是兩個結局。要麼是你死了,伏地魔活著。要麼相反。如果你死了,萬事皆空。如果你活著,不管好壞,你的人生也該由你自己說了算了。」

  「這是鄧布利多說的?」

  「這是第二個問題?」

  「不是!」哈利趕忙慌張地搖頭。

  見哈利猶豫不決,卡羅爾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望向窗外的遠處,那裡有幾個模糊的輪廓,看起來像是魁地奇球場。

  她的思緒不禁飄遠了一下。

  「第二個問題——」像是有些難以啟齒,哈利小聲地說,「我父親在年輕的時候,真的很惹人討厭嗎?」

  詹姆·波特?

  卡羅爾認真地回憶了一下和這個人有關的所有記憶。

  「你這個問題的指向性有些模糊。」她條理清晰地說,「你問的是所有人對他的觀感還是我個人對他的印像?如果是前者,我只能說我不清楚,我從來不參與對他人風評的討論——實話說吧,任何課後的討論我都不參加。不過偶爾有那麼些時候,比如吃飯的長桌上,格蘭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裡,總會有一兩句關於他們的議論飄到我耳朵裡。」

  「是什麼?」哈利用期待的眼神巴巴地望著卡羅爾。

  卡羅爾聳肩道:「忘了。」

  見哈利眉毛都快飛到發際線裡了,她也驚奇地說:「你總不能讓我把二十年前的閑言碎語都記得一清二楚——唯一能肯定的是你父親的確是個風雲人物,討厭他的人和喜歡他的人一樣多。」

  「所以您是討厭他的人裡的其中之一?」哈利吸取教訓,搶著說,「這可不算第三個問題。」

  「毫無疑問,在當時我非常討厭他。」卡羅爾直言不諱,並沒有因為當事人的兒子就在自己面前而言辭委婉幾分,「不過現在嘛,就像我剛才說的,他已經不在了,萬事皆空。而且又過去了這麼多年,這些年裡,我經歷的每一件事對我來說都比他曾經做的那些讓我反感的事情重要得多。這樣說可能不太客氣,請別介意,但他在我這裡最大的存在感是哈利·波特的父親,自然也就談不上討厭這一說。」

  對於卡羅爾的這番話,哈利看起來不僅不介意,反而十分高興的樣子。

  他咧嘴一笑,說:「謝謝您,弗洛加特女士,我總算能聽到有人說他是哈利·波特的父親,而不是我是詹姆·波特的兒子。」

  他很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卡羅爾看出來這一點,但她沒提,因為她同樣能看出來,哈利是一個討厭別人對他做出指點的人。

  窗外傳來了宵禁的鐘聲,她沒有催促,耐心地等他問第三個問題。

  哈利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他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了大概有兩三分鐘,他終於開口道:「昨天我看到您也在場,弗洛加特女士,就是我和斯內普爆發爭吵的時候,我猜您應該都聽到了。」

  他征詢地偏過頭,看到卡羅爾點頭,他才繼續說:「我想了一個晚上,還有今天白天,也一直在想,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我承認,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教父他們,對斯內普造成了很惡劣、很過分、確實無法輕易釋懷的傷害,但是——但是他們已經去世了不是嗎?就像您剛剛說的那樣,二十年過去了,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該隨著死亡埋進泥土裡。斯內普難道就沒犯過錯嗎?他間接導致了我父母的死亡,使我成為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兒,在這七年裡,又始終用嫌惡粗暴的態度壓迫我,令我膽戰心驚。我難道不該恨他嗎?可是在我以為他已經死去的時候,我還是原諒他了。為什麼他不僅不能放下過往的仇恨,還要將這份仇恨毫無道理地轉移到我的身上?」

  哈利的手用力地抓著窗框,兩腮咬得死緊。

  「我又做錯了什麼?」他發出了憤怒而不甘的質問,「他嘲諷我為什麼理所當然地接受別人的優待而不能接受哪怕一個人的惡意,可我不能接受的只是他的惡意——別人都可以,他憑什麼呢?他以命相搏,還清了欠下的債。我也在生死間走了個來回,憑什麼我身上還要背負他的恨意,要讓我想起他就不痛快?」

  哈利的情緒激烈地衝向了卡羅爾,把一個個問號都衝進了她的腦子裡,差一點具現化在了她的臉上。

  她也搞不明白——他們倆個的矛盾就不能自己解決嗎?都來問她做什麼?她難道長了一張適合去調解委員會當仲裁員的臉嗎?

  她這麼想了,也這麼說了:「波特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這些問題應該去問當事人,而不是我——除非你是希望我能幫忙向他轉述你的問題。」

  哈利一下子泄了氣,「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難道不想當面去跟斯內普辯個清楚明白嗎?但斯內普明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他講道理,他去了估計也是再次自討沒趣。

  哈利看了眼卡羅爾,欲言又止,「我是覺得——您和斯內普的關系看起來還不錯,我的意思是,相處得挺融洽——至少在我看來這很難得——所以,我想,也許您可能對他的想法有一定的了解……」

  咦,她和斯內普的關系表現得很明顯嗎?

  卡羅爾有些驚訝。

  她還以為在大家眼裡,他們兩個應該還不太熟呢——當然,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他們兩個人現在是算熟還是不熟。

  沉思了一會,卡羅爾說:「沒人敢說自己一定了解另一個人的想法,所以如果你是想借由我的嘴來向你解釋西弗勒斯的行為,恐怕你要失望了。」

  哈利沒來得及感到失望,因為他完全被那句「西弗勒斯」吸引了注意。

  她沒否認他們關系很好。他想。可是他們才認識幾天呢?

  正胡思亂想著,哈利聽到她又說:「作為一個局外人,我無意、也沒資格裁定你們在整件事中的是非對錯。不過,你願意聽一下從我的角度對這件事的看法嗎?就當是一個參考。」

  哈利連忙說:「當然可以,您請說。」

  卡羅爾側過身,手臂斜支在窗台上,正面直視著哈利說:「以我對西弗勒斯的了解,他是一個極度忍耐、極度克制、對自己的情緒和行為都有著十分強大的控制能力的人,而昨天你們在眾目睽睽之下爆發出那樣惹人注意的爭吵,這樣的事發生在他身上只有一種可能——波特先生,你點燃了引爆他的火線。」

  她伸手做了個手勢,截住了哈利將要脫口的辯解,溫和地說:「我不是在指責你,我說了,我不分論你們的對錯,我只是指出一個事實。你知道,越強大的防御通常也有著最薄弱的擊潰點,西弗勒斯也是,他是一個堅韌到讓我感到欽佩的人,但他同樣有著不可輕易觸碰的傷痛。我想,那塊脆弱的地方,正與你父母那一輩的淵源有關。你剛剛說,你唯獨不能忍受他對你的惡意,我想反過來也是一樣,他大概也唯獨不能忍受牽涉在那段淵源裡的你,去觸碰那個痛處。」

  哈利積蓄著的火氣在卡羅爾平靜且輕柔的聲音中逐漸啞火,他回想了一下,有些猶豫地說:「我也沒說什麼……就說了我原諒他,希望他也能原諒其他人。」

  「啊,看來症結就在這。」卡羅爾的目光穿過鏡片注視著哈利,不輕不重地說,「波特先生,你必須明白一件事,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原諒西弗勒斯對你的傷害,但你既不能代替受害者去原諒傷害他們的人,也不能代替施暴者,去要求受害者的諒解。」

  哈利張了張嘴,沒說話。

  卡羅爾說:「你原諒西弗勒斯,是因為你看到了他贖罪的決心,知道了他在踐行自己的意志時所付出和承受的一切。但當初在他身上施加了傷害的人能夠為自己的行為真誠地道歉嗎?被他傷害的人能因他的痛悔而得到挽回嗎?是的,都不能。波特先生,哪怕你是波特夫婦的兒子,是布萊克先生的教子,你也沒權利替他們原諒或者是道歉,這是對西弗勒斯和他們每一個人的不尊重。我想,這也是西弗勒斯當時氣怒至極的原因。」

  哈利垂下頭,雙手像卡住的齒輪一樣一節一節地絞在了一塊。

  過了許久,他低低地說:「我明白了,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看著沮喪得仿佛被踹了一腳的狗一樣的哈利,忍不住想去擼一把他亂糟糟的頭發——她意志堅定地忍住了。

  她略感遺憾地說:「波特先生,我猜,你希望能緩和跟西弗勒斯的關系,是因為西弗勒斯和那些你很重視但已經離開了你的人也有著聯系,你是想借西弗勒斯來加強你與那些人的維系嗎?」

  哈利悶聲說:「是的。」他也才剛剛想明白這一點。

  他不想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懷念他們,這會讓他感到孤獨。

  卡羅爾靜了會,然後搖頭嘆氣。

  「真抱歉,波特先生,我本來想保持中立的立場來開解你,但果然,作為西弗勒斯的朋友,我還是忍不住想要為他說幾句——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他在心理上給自己的負擔很重。作為同樣失去了所有家人的人,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和渴望,但你的需求實在是太為難西弗勒斯了,你幾乎是在要求他無休止地追憶那段不堪的過去,並以你的寬宏大量來襯托他的小肚雞腸。我想,把西弗勒斯換成是我的話,我是情願你恨我、罵我、與我為敵,也不願你佯裝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樣子與我摒棄前嫌、談笑風生的。」

  雖然卡羅爾是在為斯內普說話,但哈利仍然在心裡感到了觸動。從來沒有人這麼語重心長地和他說這麼多、這麼細致入微的話,他遇到的每一個人,無論是為他好的,還是想要利用他的,都只會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地引著他或者是哄著他,只有她,始終都在用平等且尊重的態度與他交談。

  他想,他能明白為什麼鄧布利多會在她身上交托重擔,以及,為什麼斯內普對她跟對別人完全不同了。

  「謝謝您,弗洛加特女士。」堵在哈利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被推開,他由衷道,「您幫了我很多。不管是之前在聖芒戈,還是今天。」

  「不客氣,波特先生。」卡羅爾抬手瞄了眼時間,「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已經超過宵禁十多分鐘了,雖然我不會給你扣分,但我不保證別的教授看到你也不會。」

  哈利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掏出了什麼,往身上一套,便只剩下一個頭露在了卡羅爾眼前。

  他眨了下眼睛,說:「放心,沒有教授會看到我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死亡聖器?

  卡羅爾捻起一角觀察了一會,發現和普通的隱形衣比起來確實不同凡響。

  滿足了好奇心,她收回手矜持道:「再見,波特先生。」

  哈利把頭也藏進了空氣裡,聲音輕快道:「再見,弗洛加特女士。」

  察覺到身邊的熱源已經消失,卡羅爾往昏暗地走廊裡來回掃了幾眼,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真走了——管他呢,就當他走了吧。

  她轉身,准備回醫療翼再看一眼,然後就去校長辦公室。

  耽擱到這麼晚,也不知道斯內普是不是等不耐煩了。

  「卡羅爾。」

  推門前,旁邊響起了斯內普輕柔的聲音。

  卡羅爾驚訝地轉頭,看到斯內普像是陰影凝聚出來的化身似地從樓梯拐角後走了出來,他站在火把下面,用幽邃的眼神望著她。

  「我擔心你可能會忘了去校長辦公室的路。」他輕輕地說,「所以,我來接你。」

  所以他是什麼時候到的?

  卡羅爾看著他,笑了下,「好的,等我一分鐘。」

  斯內普露出微笑,說:「不著急,你慢慢來。」


第52章 新手

  ◎你總能找到方法的◎

  五分鐘後,卡羅爾和斯內普踏上了旋轉上升的樓梯。兩人並肩站在狹窄的台階上,目光跟著輕微搖晃的身體四下游移,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房間安排在三樓也有個便利之處。」為了不讓氣氛陷入局促,卡羅爾找了個話題說,「離校長辦公室的入口挺近的。」

  像是也才意識到這一點,斯內普語調平平地說:「勉強算是個可取之處。」

  卡羅爾好奇地問:「應該還有別的入口能通往校長辦公室吧?」

  「是的。」斯內普看了看卡羅爾,帶了些歉意,「但這是只有校長才能知道的通道,涉及到一些緊急避險的機制。」

  「等著,要是我哪天當膩了治療師就來競選校長。」卡羅爾開著玩笑,「我倒要看看霍格沃茨裡到底有多少條密道。」

  「這是哪怕校長都弄不清楚的事。」斯內普據實以告。

  他們到了八樓,斯內普說了口令,在進門之前,他又說:「不過,要是真感興趣的話,趁著你在霍格沃茨的這段時間裡,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密道都帶你去走一遍。」

  卡羅爾邊走邊笑著說:「看來是要把上學時候沒體驗過的夜游補回來了。老實說,你——」

  她的聲音打了個頓,斯內普回頭,看她站在原地不動,問:「怎麼了?」

  「噢,」卡羅爾環視著這個圓形的辦公室,慢慢地說,「想到了和鄧布利多面對面坐在這張辦公桌前的時候,真叫人惆悵。」

  不,她想起的是早上的夢。

  卡羅爾的目光在辦公桌上的幾樣魔藥器材、角落的衣架上掛著的鬥篷以及書架上的一些專業書籍上稍稍停留了一會——和她夢裡的布置一模一樣。

  奇怪,這個辦公室雖然大體上維持著鄧布利多在的時候的模樣,但也有著斯內普風格的細節變動,她做夢時能想到這一點不奇怪,可完全復刻她還沒見過的現實就太匪夷所思了。

  不對勁。

  難道她還在做夢嗎?

  卡羅爾倏地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心都懸了起來。

  「對了,我剛剛是想問,那些密道是你在上學時候發現的,還是當上教授之後?」她神色不變地說著,一邊快速地把早上醒來後所發生的一切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同時暗自留心斯內普的反應。

  他帶她在寬大的沙發上坐下,正俯身拎起茶幾上的陶瓷茶壺,將熱騰騰的茶倒進杯子裡。

  「一半一半。」他說,「有一些密道我也很久沒去走過,不知道它們還在不在——霍格沃茨可以算是一件有著輕微自主意識的魔法物品,它偶爾會按照自己的心意,悄無聲息地更改布局。」

  「聽起來很有意思。」卡羅爾接過他遞來的茶,道謝後低頭喝了一口。

  還是紅茶,但比起荒原裡的,這次加了足量的蜂蜜和牛奶,還有橙片,是她沒喝過的香甜味道。

  不是夢。她確信自己正身處現實。那麼問題來了,那個離奇的夢是怎麼回事?

  「鄧布利多的畫像在那裡。」斯內普示意說。

  把心裡的疑惑暫時擱置,卡羅爾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校長座椅後,仰視著掛在牆上的畫像。裡面的老人陷在椅子裡,正歪頭打著瞌睡,眼鏡滑到了鼻尖,頭上的帽子搖搖欲墜。

  「晚上好,阿不思。」她大聲說。

  鄧布利多掀開惺忪的眼皮,慢吞吞地把眼鏡推回到鼻梁上,眯著眼睛朝畫像外面看了會。

  「噢,卡羅爾!是你。」他坐直身體,帽子因此掉到了腿上,「這帽子老是掉,當時畫肖像時我就該跟畫師說,別畫帽子——晚上好,親愛的卡羅爾,見到你真高興,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看看我的。」

  「我見到你可沒那麼高興。」卡羅爾平靜地說,「如果不是剛好在霍格沃茨,校長又是西弗勒斯,我肯定會找理由不來。」

  鄧布利多抓著帽子擋住半張臉,只留一只眼睛在外面眨啊眨。

  「你說話還是這麼直白而無情。」他說,「真令我傷心。」

  「你真的會感到傷心嗎?你已經死了,阿不思,傷心是留給活人的。」卡羅爾閉上眼睛,鏡片後無聲地滾下兩滴眼淚,「我很傷心。」

  鄧布利多的身體往前傾了傾,像是要從畫像裡伸出手來。

  但最終,他還是坐了回去,偏頭掠過卡羅爾高聲喊:「西弗勒斯,我從沒見過你這麼傻的樣子,你是腳下生了根的曼德拉草嗎?快來給這位女士擦擦眼淚。」

  卡羅爾摘下眼鏡,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下,回頭看到斯內普還站在沙發那邊,從身體到表情都是僵硬的,兩只手無意識地揪著自己的衣服口袋,看著她的眼神既擔憂又慌亂,像是有人往他手裡塞了個初生的啼哭嬰兒,想碰又不敢碰,想逃又無法逃的樣子。

  對上卡羅爾的眼睛,他幾乎是受到了驚嚇,干巴巴地說:「抱歉,我沒找到手帕。」也不知道是在向她還是向鄧布利多解釋。

  好像突然被自己的尾巴嚇到的貓。

  卡羅爾忍不住笑了一聲,堆積在心頭的沉悶情緒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她轉回去對鄧布利多說:「阿不思,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說的話嗎?」

  鄧布利多把帽子戴回頭上,輕松地說:「那一晚我們聊了很多,你指的哪一句?」

  「你說死亡從來不會把我們愛的人帶走,我們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站台登上不同班次的列車,無論經歷了怎麼樣的旅程,每一趟車終究還是要回到相同的始發站。」卡羅爾慢慢地復述著。

  「哦,是的,此刻我正安心地坐在站台的長椅上,再也不用擔心趕不上發車時間了。」鄧布利多幽默地說。

  「我不喜歡復雜的比喻句。」卡羅爾注視著畫像裡表情生動的人,輕聲說,「阿不思,你是我尊敬的老師,信任的朋友,關愛的親人,死亡的確沒有帶走你,你永遠在我的心裡。」

  「我也一樣。」鄧布利多微笑著,湛藍色的眼睛似乎閃著水光,「我擁有了永恆的時間,以及,卡羅爾,西弗勒斯,在我的時間裡永恆的你們。」

  和鄧布利多說完話,卡羅爾看了看時間,對斯內普說:「不早了,西弗勒斯,我改天再來把這壺茶喝完。」

  「是不早了。」斯內普像是終於從雕像變成了活人,大步朝門口走去,「我送你。」

  雖然旋轉樓梯下去再走幾步路就到她的房間,實在沒有護送的必要,但卡羅爾沒拒絕他的好意,笑著道了聲謝。

  兩人再次踏上台階,緩緩下降了大概兩層樓的高度後,斯內普開口道:「我很抱歉,卡羅爾。」

  「嗯?」卡羅爾不明所以地轉過臉去看他,「為什麼?」

  「剛剛——」斯內普有些艱難般地說:「我知道我該去安慰你——我發自內心地想要那麼做,但——但不知道為什麼……」

  在看到她落淚的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到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和畏懼,他想說話,可喉嚨像是被石頭堵住了,想走到她身邊,鞋底卻像是融化粘連在了地上。他的後背浸出了汗,大腦一片空白,頭皮都在隱隱發麻。

  他想不通是怎麼回事。在她泛紅的、水潤的眼睛看向他時,他既想衝過去擁抱她,又居然想轉身逃跑——他簡直為這種衝動感到羞恥。

  「是因為這個?」卡羅爾先是驚訝,跟著沉思了一會,「我想這不是你的錯,西弗勒斯,不要因為下意識的反應而責怪自己。如果你沒有被人安慰的經歷,也沒有安慰別人的經驗,更甚者,如果你曾經看到某個人在悲傷時反而會遭到不好的對待,或者那個沒有被合理安撫的人正是你自己的話,你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情況是很自然的事情。」

  斯內普有些發怔,卡羅爾的話讓他的眼前浮現出了很多零碎的畫面。

  他看到了在哭泣中被暴力對待的母親,以及想去安慰而被推開的自己;看到了上學時他每次在受到欺凌後同學間的嬉笑和起哄;他還看到了自己去尋求鄧布利多幫助時,鄧布利多冷酷而嘲諷地說:「你令我厭惡」——他以為他已經不在意那時候的事了。

  他甚至看到了很久以前的卡羅爾,他在她的放聲大哭裡凝固成黑湖邊的一株灌木,不敢動彈。直到許久之後,他聽見另一道聲音笑吟吟地說:「我是雷古勒斯·布萊克。」

  所有畫面如霧氣般消散,最終無比清晰、無比深刻地映在他眼睛裡的,是站在盤旋而下的樓梯上,側身對他露出動人微笑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說:「不要對我太寬容了,卡羅爾。我不能只向你索取理解和支持,而不肯回以同樣的、作為一個朋友應該得到的慰藉——這太卑鄙了。」

  樓梯到達三樓停止旋轉,怪獸石像在走廊上敞開。

  卡羅爾沒動,她望著斯內普,他看起來很不好受,如果不是她知道他只是剛剛沒有及時安慰她,還以為他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要這樣地自悔自省。

  怎麼會有一個人,一邊恨不得要把心剖開來給她看,一邊又覺得自己付出得還不夠多呢?他還不明白他拿來充當交換的有多珍貴,就在憂慮是不是虧欠了她。該為了這份沉重的情感而感到驚喜和惶恐的明明是她才對。

  她嘆了口氣,略有些無奈地說:「西弗勒斯,你在很多領域是個大師,但也要容許自己在某些方面還是個正在摸索訣竅的新手。明明剛才說不著急的是你,怎麼現在你又著急起來,仿佛慢上一秒我就會對你失望一樣。」

  卡羅爾從石像後面邁了出去,站在走廊裡轉身回望還在台階上的斯內普。

  「可能這話該我來說才是。」她不無打趣地說,「我不急,你慢慢來。」

  月光透過菱格窗,如水一樣充盈在走廊上,斯內普專注地看著沐浴在月光裡的卡羅爾,像在看一朵從貧瘠沙漠裡開出的花——她當然不是為了誰而開,可誰會不為她著迷呢?

  他往前走了一步,也站在了走廊上。石像在身後閉合,在安靜的走廊裡制造出不小的動靜,恰好掩蓋住了他心髒的狂跳。

  他注視著卡羅爾的眼睛,輕輕地說:「也許我在某些方面並不具備天賦,也許——我要學習很久。」

  卡羅爾不閃不避,語調輕快,「有時候努力比天賦更重要,只要目標明確,我想,你總能找到方法的。」

  斯內普再往前走了一小步,幾乎要替代月光籠罩住面前的人。

  他鼓足勇氣張口,剛想說話——

  「喵。」

  面對面的兩人愣住,一起低頭,看見一只骨瘦如柴的老貓端坐在他們腳邊,仰著腦袋,燈泡似的眼睛很感興趣地盯著他們瞧。

  卡羅爾:「……」

  斯內普:「……」

  緊跟著,走廊裡響起了快速逼近的腳步聲和呼哧帶喘的咒罵:「見了鬼的,都快考試了還有人不安分。親愛的,看住他們,別叫他們跑了。我倒要看看,這麼晚還在外面溜達的到底是——呃!」

  穿著睡衣的費爾奇像是被空氣絆了一下,踉蹌著往前衝了兩步後呆立在原地,和貓一樣凸出的眼球左邊轉轉,右邊轉轉。

  「斯內普先生,弗洛加特女士。」他聳著肩膀,表情既疑惑,又震驚,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你們——噢!」他恍然大悟地叫起來,又趕緊壓低聲音,嘿嘿怪笑了兩聲,邊往後退邊說,「明白了,我明白了。對不起,十分抱歉,我不該打擾你們的,再見,再見。洛麗絲,親愛的,快跟我走,這可不是我們以前抓的那些……」

  卡羅爾:「……」

  斯內普:「……」

  費爾奇和貓一起跑遠了,卡羅爾隱約覺得最後那個含糊不清的詞聽起來像是「野鴛鴦」,嗯,當然也可能是別的。

  走廊上又恢復了安靜,留下來的兩個人繼續保持了一會相對無言的沉默後,默契地開口道別。

  「我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晚安,西弗勒斯。」

  「晚安,卡羅爾。」

  卡羅爾轉身,在心裡感慨,今晚真是比在聖芒戈的任何一個晚上都要忙碌。

  斯內普走進石像,心想,費爾奇的年紀也該退休了。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為什麼,寫鄧布利多的時候眼淚嘩嘩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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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3章 刺激

  ◎我得緩緩◎

  難怪那麼多霍格沃茨的教授會在這個崗位上干一輩子。

  這是卡羅爾推開臥室內自帶的浴室時唯一的感想。

  陷於地面之下的圓形浴池是用白色的大理石雕砌而成,邊緣圓潤,在枝形吊燈的燭光下看起來像一塊凹陷的奶油蛋糕,底下竟然還有個像躺椅一樣躺靠的坡度,看著就讓人產生立刻躺進去的欲望。

  浴池四周排布著生日蠟燭般的水龍頭,每一個都鑲嵌著顏色不同的寶石,奢華得讓卡羅爾想把它們扣下來——可以扔進學院計分沙漏裡,一定能加很多分。潔淨的白色毛巾已經疊在了浴池旁邊,那裡甚至還有一個托盤,上面擺著幾瓶酒和數個不同的酒杯。

  卡羅爾快樂地擰開水龍頭,有的水龍頭噴出的是弧形水柱,有的是雪白的、在浴池中逐漸鋪滿的泡沫,居然還有緋紅色的香氛霧氣!自帶舒緩神經的效果,隨著蒸騰的水汽在浴室裡彌漫開來。

  享受!霍格沃茨的創建者們真是太懂享受了!

  卡羅爾脫掉衣服滑進了浴池,溫度恰好的熱水浸沒了她的肩膀,讓她舒服得長嘆了一聲。

  怪不得黑魔法防御術這門課危險性這麼高,十幾年來申請當教授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以前她還覺得教授們從早到晚連著上一天的課,晚上也要批改作業和輪流巡夜,實在是太過勞碌。現在看來,是她的目光太短淺。

  一天工作十個小時,但有雙休,有法定假期和長達兩個半月的暑假,包美味不重樣的三餐,包條件堪比五星級酒店的住宿,生活雜事都有家養小精靈料理,沒有晉升壓力和職場鬥爭,不用看上司臉色甚至可以隨便給別人甩臉色——還有比這更完美的職業嗎?

  平常累點怎麼了!哪個工作不累!她當治療師更累!更煩!長假是別指望了,平常也屬於隱形的二十四小時待命。還得時時注意形像、調整說話方式,偶爾給不靠譜的同事補漏洞,幫患者和家屬做心理疏導——不能想,再想下去她要起來寫辭職信了!

  其實斯內普擅長的技能和治療師有重合的地方,學校裡似乎有交換生的制度,為什麼她和斯內普不能交換一下崗位呢?說不定她在霍格沃茨校長這個位置上也能干出精彩。

  卡羅爾半躺在浴池裡閉上眼睛,陷入了不著邊際的美好幻想,在昏昏欲睡中溜出一縷分叉的神念——這個浴池大概是千年前的設計,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淋浴花灑,洗頭好像有點不太方便。

  唔,果然不管用什麼樣的浴室,都是需要有個人來幫她洗頭的。

  帶著這種遺憾,卡羅爾半睡半醒地睜開眼——旋即一個激靈,完全清醒了。

  她眼前的景像居然從彌漫著緋紅色水霧的浴室變成了一間陌生的昏暗房間!

  浸泡得有些遲鈍的腦子懵了一瞬,卡羅爾想起斯內普說的霍格沃茨會按照自己的心意變化布局,心想總不至於剛好在她洗澡的時候把她送到了別的地方吧?

  過了兩秒,卡羅爾才反應過來,她應該是在泡澡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現在又是在做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段時間頻繁地進入斯內普的夢境,而他的夢又太過逼真,導致她現在有些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區分夢境和現實。

  等卡羅爾確定自己在夢裡以後,她又發現了一件尷尬的事——她沒穿衣服,身上還沾著泡沫!

  陌生的環境裡,哪怕四周無人,冰涼的空氣都帶著讓人極不自在的侵略感,讓她踩在地毯上的腳趾都忍不住蜷縮了起來。

  卡羅爾迅速往四周掃視了一圈,看到角落裡的衣架上掛著一件黑色鬥篷,趕緊過去拿下來披在了身上,安全感和袍子上淡淡的清苦味道同時包裹住了她。

  這個味道有些熟悉,但卡羅爾早在嗅到味道之前就已經判斷出了這件黑袍屬於誰——粗糙的黑色牆磚、架子上滿滿當當的玻璃瓶、塞得找不見空隙的書櫃、辦公桌上精心保養過的魔藥器具——這個辦公室幾乎比斯內普本人更具有「斯內普」的特征。

  卡羅爾上學時去過斯拉格霍恩的辦公室,同樣是魔藥學教授,那個房間可要比這裡氣派和舒適太多。

  她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封面上的名字是《論拉丁語和希腊語在魔咒中的變形及運用》,粗略翻了翻,裡面滿紙都是讓人眼暈的彎曲字母,一句話裡起碼有三個單詞她是看不懂的。

  趕緊合上塞回去。

  卡羅爾確信,再讓她回去念七年書,她在夢裡也編不出這樣一本書。

  這不是她的夢。而它真正屬於誰似乎就用不著猜了。

  唯一讓卡羅爾感到費解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在她把入夢的能力告訴鄧布利多後,他們兩人做過很多實驗和探討,確定肢體接觸是入夢的必要條件,為什麼她這兩次能不通過觸碰就進入斯內普的夢?而且根據前一個夢裡斯內普的反應,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她不屬於他的夢境,可他之前曾相當篤定地說過,他的大腦封閉術能意識到她的入侵。

  怪事。

  在斯內普沒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卡羅爾不想去探查他的隱私空間,反正照上一個夢來看,等斯內普醒了她就能出去了。於是她索性裹緊袍子,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專注地思考起可能會導致目前這個情況的原因。

  沒等她想出頭緒來,辦公室和臥室連通的門被打開了。

  卡羅爾轉過頭,看到擰著門把手站在那兒站住不動的斯內普,很能理解他猝不及防下露出的錯愕表情和猛地背過身去的舉動。

  任誰剛洗完澡出來發現房裡多了一個衣衫不整的人——還是異性的熟人——都會感到尷尬的。

  值得慶幸的是,斯內普沒有在自己的空間裡就光著身子走來走去的習慣,他身上披著白色的浴袍,不知道是剛從熱水裡出來的原因,還是別的,他的脖子和露出來的半邊臉一片通紅。半長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往下滴水,頭頂還有沒衝干淨的泡沫——她就說吧,沒有淋浴,洗頭果然不方便。怪不得他的頭發有時候看起來會不太清爽。

  斯內普用力捏緊門把手,像是希望把它拔出來換個新的。卡羅爾給他調整心情的時間,嗯,順便也給自己一點。

  過了一會,感覺以斯內普的心理素質也該調整得差不多了,卡羅爾剛准備開口,就見斯內普避之不及地往裡退了一步,緊接著用上渾身力氣般地甩上門,震得辦公桌上的玻璃器皿都發出了嗡嗡的聲音。

  卡羅爾:「……」

  她是被嫌棄了嗎?

  有點不太爽。

  不過想到自己在上個夢裡拿魔杖懟著他的情景,她又心平氣和起來。

  見斯內普久久沒有出來的想法,卡羅爾提著袍子小心地走過去,盡量用生平最禮貌的音量敲了敲門。

  她絞盡腦汁地組織著語言:「西弗勒斯,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不過我們最好……」

  門刷地打開,掀起的風幾乎扯開了卡羅爾松動的領口,不等她擺好表情,從門後閃電一樣伸出來的手抓著她的手臂把她整個人拽了進去,同時粗暴地踢上了門。緊跟著,他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他凌厲的動作讓她以為他會用上踹門的力道,她都做好了屈膝一擊的准備,沒想到他只是不輕不重地將她按在了門板上。

  推搡之間,卡羅爾抓著袍子的手一松,面前的人眼疾手快地在衣襟敞開之前搶先給她攏了回去——善於調配魔藥的手果然很靈巧,既快又穩,沒碰到任何一寸皮膚。

  他一邊給她抓著寬松的布料不讓鬥篷從她肩上滑下去,一邊咬牙切齒地低吼著說:「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惡心而齷齪的東西,別妄想頂著她的臉就能動搖我的意志!滾出我的意識,別再來騷擾我!我絕不會允許自己成為你想要我變成的那種下三濫的貨色。」

  看來斯內普也把她當成了某種負面情緒的具像。

  嗯……就是這種情緒和她的好像不太一樣……

  卡羅爾默默地看著眼前表情扭曲的斯內普。他極近地挨著她,比別人更大一些的鼻尖幾乎要抵住她的鼻尖,皮膚上殘留的溫熱水汽帶著某種和她浴池裡不一樣的香氛氣味鋪天蓋地地向她侵襲,和她身上同樣還未消散的水汽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潮濕味道,然而,他微微震顫的身體卻始終留出了一指的間隙,沒有真正地貼合上來。

  倒讓她想要擁抱上去了。

  卡羅爾豎起一根食指,輕輕地抵在了斯內普的胸口。浴袍布料柔軟,她的手指陷了下去,輕而易舉地隔著布料感受到了骨肉皮膚之下的激烈震蕩。

  一滴水從他的發尾滴落,濺在她的手背上,涼涼的。

  卡羅爾在食指上微微施加力道,不重,甚至不夠碾死一只螞蟻,可斯內普卻仿佛是一張沒有重量的紙片,就這麼被她一點一點地從身邊推離開來。

  明明剛才還在咆哮著讓她滾開,可當他們之間的距離逐漸拉遠,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卻出現了揪心般的痛苦波紋,紅潤的臉也灰敗下來。

  卡羅爾的手臂平直地伸展著,被她用指尖定住了斯內普在離她一臂之遙的地方身形微晃。

  她攤開手掌,改指為按,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心口,像是安撫,又像是獎勵。

  「你做得很好,西弗勒斯。」她柔聲說。

  這句話似乎給了他力量,斯內普穩住了身體,但緊跟著又自己往後退了一大步,驚疑不定地看著她。

  卡羅爾抓著鬥篷,試圖用輕的語氣說:「雖然很想現在就把這件詭異的事搞清楚,不過我想眼下的情形不太適合進行嚴肅的探討。看在西番蓮的份上,我們都需要一個充足的睡眠來調節緊繃的神經。你說呢,西弗勒斯?」

  斯內普沒說話。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卡羅爾從來沒見過的崩塌表情,似乎想要立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來。

  他不敢置信,又隱隱帶著絕望地小心試探:「你——你是真的卡羅爾?」

  真想見見他夢裡那個假的是什麼模樣。

  「是的。」卡羅爾認真地說,「是的,我很抱歉未經允許再次闖入你的地盤,請相信這不是由我自……」

  話沒說完,她醒了。

  卡羅爾差一點整個腦袋都滑進水裡,她連忙從浴池裡爬出來,隨便拿了條大毛巾裹住自己,並且立刻倒上滿滿一杯的威士忌,一口氣灌了下去。

  嗓子裡火辣辣的,臉頰上也火辣辣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太刺激了,我得緩緩。」

  說完搖搖晃晃地走出浴室,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此時此刻,她比任何一天都希望明天的太陽能晚點出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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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我在想著你

  ◎我也在想著你◎

  然而太陽不依照人的意志,該幾點升起就幾點升起。

  卡羅爾和在家時一樣定了八點的鬧鐘,洗漱完後驚喜地發現,臥室窗邊的茶幾上已經擺好了早餐,一個家養小精靈怯生生地垂手站在桌腿邊。

  她看起來是家養小精靈中的女性,雖然和她的同類一樣容貌不太符合人類的審美,穿著勉強遮住身體的破布兜,但看起來還算干淨整潔。

  她忽閃著燈泡似的眼睛,用不太悅耳的聲音說:「弗洛加特女士,斯內普先生吩咐我給您准備了早餐。我叫烏果,以後您隨時都可以在需要的時候召喚我。」

  要不還是考慮一下辭職信怎麼寫吧。

  認真抉擇了一會,卡羅爾說:「你好,烏果,謝謝你為我送來早餐。斯內普先生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今天凌晨一點,女士。」烏果誠惶誠恐地說。

  那應該是他們分開以後,斯內普在睡覺前叮囑的。

  她差點想說不愧是當過雙面間諜的人,心理素質如此強悍,在經過昨晚的夢後居然還有閑心想她早餐在哪裡解決的問題。

  烏果離開後,卡羅爾在窗邊坐下,面前的餐盤裡擺著抹了黃油的吐司,煎得出油的培根、香腸和黑布丁,一個完美的七分熟煎蛋,烤出汁的小番茄和蘑菇,一碟子焗豆,還有一杯香氣濃郁的咖啡。

  一頓傳統的英式早餐,幾乎把卡羅爾感動得想叫回烏果給她寫封感謝信。從霍格沃茨畢業後,別說正經地吃頓早餐,她能在早上吃點熱乎的都是極少,不是面包配罐裝咖啡,就是餅干加盒裝牛奶,最多去拉爾夫那蹭一杯茶。昨天逛了一圈城堡的感觸,都沒有在這閑適地享用早餐時產生的感動來得直擊心靈。

  吃完早餐,卡羅爾在襯衣長褲外套上了一件充當工作服的白色長袍,離開辦公室前往醫療翼。

  走廊裡和樓梯上已經有早起去大禮堂的學生,在看到卡羅爾後都是先愣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的身份,禮貌地跟她打招呼。

  看著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卡羅爾莫名有種自己的身體也在逐漸注入活力的感覺,腳步都更輕快了幾分。

  學校真是和醫院截然不同的地方,前者讓人感到生生不息的希望,後者卻總會給人帶來患者的煩躁和痛苦,以及不可避免的,死亡的沉重和悲傷。

  醫療翼裡兩個學生都已經醒了,卡羅爾挨個檢查過後,給出診斷:「都沒事了,回去上課。」

  兩個學生看起來並沒有痊愈的快樂,表情似乎在說他們的自我感覺還不太好,預計起碼得病到期末考試結束。然而卡羅爾和他們的期望正好相反,到暑假之前,學生們最好都能專注復習,一個都別整出點么蛾子來給她增加工作量。

  趕走學生,醫療翼裡只剩下卡羅爾一個人。

  她愉快地走進了工作間,打算利用霍格沃茨的魔藥材料來做研究,看看能不能調配出她前段時間一直想要進行改良的一種魔藥——原本是治療骨折的,她想試試往骨質疏松的方向改動。

  阿莎麗姨婆在去世前,一直飽受各種老年病的困擾,包括關節疼痛、低血壓、視力和聽力衰退、睡眠困難、吞咽困難、消化不良等這些要不了命但絕不讓人舒坦的毛病,還有最終導致她死亡的胰腺炎。當然,她也記得她母親是因為心髒方面的疾病去世的。

  在成為治療師之前,卡羅爾就已經在研究如何通過魔藥來治愈或者改善這些因為衰老帶來的病症,將近二十年來,她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遺憾的是,無法在麻瓜社會進行推廣。

  現在正好有時間,薅點霍格沃茨的免費材料做一些有益於魔法界醫療事業發展的研究——就像她在聖芒戈薅拉爾夫的藥材一樣——應該不會有人會來追責吧?

  除非校長比拉爾夫還摳門。

  嗯,不像。

  這一天,卡羅爾除了調配魔藥,就只有斯拉格霍恩帶著被藥劑腐蝕到整個手掌的一年級赫奇帕奇過來找她治療。

  在小朋友抽抽噎噎的哭聲中,斯拉格霍恩談及她當初就是不肯加入鼻涕蟲俱樂部的往事,拍腿大恨。卡羅爾卻走神想著斯內普夢裡的斯拉格霍恩,雖然只有短短幾句話的出場時間,但無疑精准刻畫出了這位人才收割機在某一角度的性格剪影。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斯拉格霍恩就摸著肚子,跟飽餐完得意洋洋的海豹似地說:「要不然,你就和這一任的霍格沃茨校長出自同一個俱樂部啦。」

  「真不湊巧。」卡羅爾笑眯眯地,「不然還能跟伏地魔出自同一個俱樂部呢。」

  小朋友嚇得哭了個嗝,斯拉格霍恩張著嘴,半天後當沒聽到地說:「我過來的時候經過黑魔法防御課教室,看到西弗勒斯正在裡面上課,能再教上這麼半個月,我看他也算心滿意足了。」

  黑魔法防御課的教室和醫療翼在同一層,只是不在同一條走廊。如果卡羅爾願意,出門拐個彎就能欣賞一下斯內普上課時候的樣子——真不湊巧,她畢業早了一年,不然還能上到斯內普的魔藥課。

  不過哪怕只隔了一條走廊,他們到底誰也沒有「偶遇」誰。

  下午卡羅爾去了趟圖書館,仗著現在的身份,在上學期間無法踏足的禁書區好好逛了一逛,借了兩本和她專業相關的書回去。一直到晚餐過後,她仍然留在醫療翼裡看書,打算待到九點宵禁再回房間。

  八點五十七分,醫療翼的門被推開了,來的是德拉科·馬爾福。

  一夜過去,他眼睛下面的陰影並沒有好多少,整張臉白到幾乎快要透明。卡羅爾留意了一下他的嘴唇,昨晚他的嘴唇上就有淺淺的咬痕,今天看起來更清楚了。

  抑郁,焦慮,甚至可能還有應激和驚恐障礙。

  總之不管是哪一個,他在精神上的負擔已經瀕臨崩潰。

  心裡嘆了口氣,卡羅爾非但沒有做出和顏悅色的表情,反而以更不苟言笑的嚴肅態度說:「晚上好,馬爾福先生。昨晚的精油對你還是沒什麼助益嗎?」

  「不,還是有些許幫助的。」德拉科不太明顯地留心著她的反應,「最開始入睡時確實比之前要更輕松了一些。」見卡羅爾表情不變地認真傾聽,他又說,「但,很快,我就被噩夢驚醒了。每次都是這樣,一旦驚醒,我就會心慌心悸,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卡羅爾微微頷首,不無肯定地說:「在你第一次問龐弗雷女士拿藥之前,你這樣的狀況應該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吧。」

  德拉科微微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是的,女士。」

  「生死水和無夢藥水你都交替使用過,你覺得哪個對你的睡眠幫助更大?」

  德拉科的狀態在這樣不摻雜任何情緒的對話中反而漸漸松弛了一些。

  他回答:「無夢藥水能讓我安睡一整晚,但醒來後的一兩天我都會渾渾噩噩沒有精神,喝了生死水則會產生在夢裡一直醒不來的可怕感覺。非要選的話,我寧願用生死水。」

  卡羅爾:「為什麼?」

  德拉科垂下眼睛,「因為它好歹還能讓我清醒。」

  卡羅爾覺得他真正想說的是生死水能讓他在清醒時保持警戒。

  她點頭說:「我知道了,你跟我來。」

  她把德拉科帶到病床前讓他躺下,德拉科沒有立即照辦,懷疑地問:「抱歉,女士,為什麼要躺下來?」

  卡羅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給你做個檢查,看看有沒有你自己都不知道的隱性疾病。」

  「我沒有!」

  「這得由我來判斷。」

  德拉科猶豫了一會,到底還是躺下來了,只是全身都繃得跟上緊了發條一樣。

  卡羅爾握著魔杖隔空對他輕點,從頭到腳仔細地觀察了一遍,說:「這段時間飲食不太規律吧?有點貧血,所以平時會感到精神不振。還有胃炎,會讓你覺得胸悶燒心。心髒供血不足,可能是驚夢導致的,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導致的驚夢。」

  德拉科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沒料到自己真的「百病纏身」。

  但是他的心情反倒奇異地安定了一些。

  他是因為身體出了毛病才睡不著的,這比認為是精神上有問題讓他好受得多。

  「躺在這裡別動。」卡羅爾命令道,然後走開了一會,再回來時手裡拿了杯冒著熱氣的東西,「把這個喝掉。」

  德拉科以為是魔藥,等喝下去第一口才發現竟然是熱巧克力,他再次有些發怔地望向卡羅爾。

  卡羅爾皺眉,「愣著干什麼,快喝掉。」

  德拉科有些畏懼她的氣場,質疑都堵在喉嚨裡,帶著一點不甘心的小憤恨表情把杯子裡的熱巧克力都喝光了。喝完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但並不叫人難受。

  「躺下吧。」卡羅爾再次下達指令。

  德拉科順從地躺好,卡羅爾把被子拉出來給他蓋上,德拉科只露著一個腦袋歪過來看她,疑惑地問:「你在做什麼?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翻開剛剛看到一半的書,頭也不抬地說:「沒事,你就在這裡睡吧。」

  「……」德拉科想爬起來,在旁邊斜過來一眼後又不動了,只皺眉不滿地說,「這張床這麼窄又這麼硬,被子也不軟和,我在這裡不可能睡得著。」

  卡羅爾把床簾拉上,隔著床簾說:「現在可以了嗎?」

  「……和簾子沒關系。」

  「不用一定要睡著,你閉上眼睛躺一會就行。」說完,卡羅爾不管他的反應,開始自顧自地念手裡的書,「1876年,治療師賽地厄斯·H·傑朗在意大利的維蘇威火山口發現了一種新的藥植,他將它命名為火岩鋸齒草,這種鋸齒草和一般的鋸齒草在形態上很相似,但在藥用屬性上有著截然不同的價值……」

  什麼、什麼跟什麼?

  德拉科在魔藥課上的成績還不錯,O.W.L.考試後還進了提高班,剛開始忍不住用心聽了一會,下意識地跟著思考和記憶,但很快,他就只能聽懂單詞但無法理解整句了。卡羅爾的聲音低柔而毫無起伏,和念了幾百年課本的賓斯教授不相上下。

  德拉科的神智在這樣寧靜又枯燥的氛圍中逐漸渙散開來。他開始想還有半個月就要迎來N.E.W.T.考試,不知道他的魔藥這次能拿到什麼成績……他的黑魔法防御課倒是不用愁,這兩年來有了很大的提升……變形課對他來說稍微有點難度,得加緊再練習一下幾個重點的咒語……他畢業後能去干什麼呢……父親和母親會不會對他感到失望呢……

  卡羅爾的聲量一點一點放輕,在輕到幾乎只有氣音時,她聽到了簾子後面的呼吸聲蓋過了她的聲音,變得平穩而悠長。又念了幾分鐘,她才停下來,把簾子撩開一條縫,確認床上的人已經睡熟了才放下簾子,輕手輕腳地站了起來。

  這時,卡羅爾聽到有人提醒意味地小聲清了清嗓子,她轉過頭,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斯內普。

  她莞爾一笑,無聲地朝門外指了指,斯內普延遲了一秒,也跟著提起唇角。

  卡羅爾悄悄地走出醫療翼,關上門,才說:「西弗勒斯,這位馬爾福先生的情況你知道嗎?」

  「不清楚,在魔法部搶奪預言球失敗後,大概是認為我沒有為他父親說上幾句好話,他對我就頗有敵意。」頓了頓,斯內普用漠然的口吻說,「在親眼目睹我殺了鄧布利多後,他連和我對視都不願意了。至於現在——」他發出一聲嗤笑,「他說不定比憎恨伏地魔還要憎恨我。」

  鄧布利多和卡羅爾最後一次碰面的時候說過德拉科的「刺殺任務」,他們都清楚,這只是伏地魔想找個借口懲罰馬爾福家,以德拉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完成。現在看來,這件事,或許還有其他事,已經給他造成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而這場殘酷的戰爭造成的深遠影響,也絕不可能僅僅出現在他一個人身上。

  今晚的霍格沃茨,會有多少人也在難以入眠呢?

  卡羅爾不由地嘆了口氣。

  斯內普看了她一會,問:「你打算用你的能力幫助他?」

  「嗯?」卡羅爾反應過來,「你以為我讓他睡這裡是想進入他的夢?」

  「只是這麼猜測。」察覺到她的口氣沒那麼柔和了,斯內普謹慎地觀察著她的臉色。

  「當然不是。」卡羅爾斷然否認,「我不可能自告奮勇地幫所有人解決他們的心理問題,這不是熱心腸,是自以為是。難道我現在就能判斷這個孩子沒有自己走出困境的能力嗎?」

  她直視著斯內普,正色道:「西弗勒斯,我很抱歉之前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闖進你的私人領域,但只有在性命攸關的時候,作為治療師的我才會忽略患者生理和心理上的隱私,采取我認為有必要的急救措施。這個能力於我而言就像麻瓜們的心肺復蘇,我不會在一個人還能喘氣的時候就去隨意使用它。」

  在卡羅爾說話的時候,斯內普的身體就已經微微前傾,臉上顯出心急,好不容易等她說完,他張了張嘴,卻只是干巴巴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卡羅爾心平氣和地說:「那你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麼?我以為你在怪我這兩天又去你夢裡亂晃的事呢。」

  「絕非如此!」斯內普忍不住激動地提高音量,卡羅爾連忙在唇邊豎起手指衝他「噓」了聲,斯內普的目光在她手指上飛快掠過,聲音立即降下來,耳語般地說:「請千萬不要這樣想,我絕對沒有任何責怪你的意思。我——我還在擔心,說不定……說不定你不願意再看到我。」

  說到最後,他有些難以啟齒地別開臉,前傾的身體都在無意識地向後仰。

  「其實今天一早我就想來找你道歉。」他不看她,小聲地說著,「但——想到也許會影響你休息。而在工作時間,我們都有要做的事情,說這些不太妥當。所以我才等到這麼晚才過來。」

  這話不盡不實。

  卡羅爾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西弗勒斯,你說的話真叫我摸不著頭腦,你有什麼需要向我道歉的地方嗎?」

  「那個夢。」斯內普短促地說。

  「夢!」卡羅爾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沒人需要為自己的夢負責,否則這世界上人人都該下地獄。」

  斯內普還想說什麼,卡羅爾搶在他之前說:「比起這個,我想現在更要緊的是弄清楚導致這種事發生的原因。」

  「原因,是的,它更重要。」斯內普重復著卡羅爾的話,快速地鎮定下來,「你對此有什麼想法嗎?」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卡羅爾思索著說,「以前我進入別人的夢一定要接觸到對方的身體,這是經過多次試驗的。而且大概是能力的緣故,我自己極少做夢,就在上學期間夢過幾次……」

  聲音驟停,卡羅爾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以為是她自己做的夢,會不會也是在無意識之間跑到了別人的夢裡而她沒有發覺?

  斯內普注意到了卡羅爾的表情變化,輕聲問:「你夢到了什麼?」

  「我的姨婆,還有,雷古勒斯。」卡羅爾喃喃地說。

  夢到阿莎麗姨婆是在三年級暑假前,也就是她插手掠奪者和斯內普那件事的那幾天裡。

  夢裡阿莎麗虛弱地躺在起居室的安樂椅上,她走過去握住阿莎麗微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阿莎麗睜開眼睛對著她笑道:「太好了,我還擔心閉眼前不能再見你一面。」

  等到醒過來後,仍然躺在寢室裡的卡羅爾以為自己是太牽掛姨婆了才會夢到她。

  而夢到雷古勒斯是在她收到雷古勒斯最後一封信的前一天。

  那個記憶猶新的夢裡,雷古勒斯獨自坐在窗邊,出神地凝視著外面的夜空,表情寂寥中帶著一種讓人心驚的決絕。

  他回頭看到她,驚喜又悲傷地說:「卡羅爾,你原諒我了,是嗎?」

  她知道是夢,就放縱自己撲過去抱住了他,哽咽著說:「我真希望我沒有。」

  這個夢醒來時她還擦著眼淚狠狠唾棄自己,O.W.L.考試時有人給她准備了詳細的重點,N.E.W.T.考試時就也想偷懶了是嗎?

  可如果——它們不是她的夢,而是阿莎麗和雷古勒斯的呢?

  卡羅爾幾乎有些喘不上來氣。

  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她語氣急切地問斯內普:「這兩天睡覺之前,你都在做什麼?」

  肯定有一個她沒發現的規律,能讓她不用身體接觸就進入某個人的夢。

  斯內普抿緊了唇,一時沒有回答。

  「西弗勒斯?」卡羅爾忍不住催促。

  斯內普抬眸看她,觸及他的眼神,卡羅爾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人用力攥了一下,不疼,就是微微發緊。

  「我……」他像是怕驚動了誰,輕而緩地說,「我在想著你。」

  他最後的話音和走廊一起融入了沉寂,但又不是絕對的安靜,隔著一層樓能聽到有人在大叫:「皮皮鬼!快把我放下來!」

  「我就不!我就不!」皮皮鬼狂笑著,「超級偵探皮皮鬼,今天又抓到一個夜游的壞學生!」

  像是給自己找到了事做,斯內普忙不迭地側頭去聽那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動靜,似乎再多等一秒就要衝過去給那個倒霉的學生和皮皮鬼一起關禁閉。

  卡羅爾找了會都沒找到他的目光落點,差點想上去動手把他的臉給掰正。

  「看來找到原因了。」她故作放松地吐了口氣。

  「什麼?」斯內普心不在焉地說。

  卡羅爾輕輕一笑,「我猜,或許是因為,剛巧那時候我也在想著你。」

  一瞬間,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哪裡的斯內普對著牆角的蛛網定住了目光,耳中響起了尖銳的嗡鳴,隨即,他感到空氣被抽空般的窒息和暈眩。

  斯內普悚然一驚。

  幸福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嗎?

  竟如同瀕死一樣令人戰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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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慎重

  ◎我們總該體諒某些人的口是心非的◎

  她入睡前也在想著他。

  是他對她那樣的「想」嗎?

  斯內普深吸了口氣,把快要將那片蛛網洞穿的目光收回,勇敢地、小心翼翼地投向面前之人的臉上——她在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仿佛那雙深褐色的眼睛裡也有一片細密而柔韌的蛛網,他的目光一撞上去便掙脫不出來了。

  該說點什麼。

  斯內普這麼想。

  可血液不受控制地從四肢湧上心髒,他覺得雙腳仿佛踩在雲端一樣虛浮,膨脹到極致的心髒幾乎在撞擊著喉嚨,把他所有想說的話都撞得七零八碎。

  快說點什麼!

  斯內普凶狠地催促著自己。

  她在那樣溫柔地望著他,她在等他開口,她已經給出了最不容誤解的訊號,她唇邊的微笑幾乎在堅定不移地明示著——此前,他還曾猶疑,可現在他無比確定,只要他伸出手,他從未擁有過的、他渴望已久的、那觸手可及的巨大幸福就能被他輕松地抓住。

  手指動了動。

  斯內普感到的不是激動和歡欣,而是恐懼。

  這樣的幸福,他真的配擁有嗎?抓到了手裡,就一定不會從指縫間溜走嗎?他昨天才認清自己是個笨拙的新手,難道今天就有了足夠的自信,認為自己不會再次將一切搞砸?他已經用衝動毀掉過一段感情,還想再以莽撞毀掉另一份來之不易的情誼嗎?從未得到過也就罷了,要是得到後再失去,他會變成一個多麼可悲的模樣呢?

  一個個問題在腦海裡砸出回響,血液又從心髒流回四肢,斯內普感到剛剛還鼓脹的胸膛裂開了一絲縫隙,寒風灌了進去,沉重的四肢拽著他不斷地下墜。

  他不能伸手。

  他還沒有十足的准備,萬全的把握。

  他得慎重。

  斯內普一遍又一遍的告誡著自己。

  對她,對他們,他再怎麼慎重也不為過。

  斯內普正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破開這股令他心慌意亂的沉默,卻見卡羅爾似乎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什麼,臉上的神情轉變為了然。

  她既不急迫,也不失望,主動撤回了目光,饒有興致地側耳傾聽。

  「你要不要去管一管?」卡羅爾輕巧地轉移話題。

  樓下的喧鬧聲越來越大,不等斯內普順著卡羅爾的話下去查看,麥格的呵斥聲就傳了過來。皮皮鬼嘻嘻哈哈的腦袋從地板下面鑽了出來,很快就發現了不遠處無言對立的兩個人,他好奇地飄了過來,圍著他們轉了一圈。

  「校長,女士,你們在干什麼呀?」他不合時宜地發問。

  「走開,皮皮鬼。」斯內普不耐煩地說。

  皮皮鬼的眼睛轉了轉,怪腔怪調地說:「你們該不會是在約會吧?」

  「立刻從這兒消失。別讓我說第三遍。」斯內普平靜地威脅。

  「好吧,好吧。」皮皮鬼對霍格沃茨的職工還算尊敬。

  他默不作聲地飄出了一段距離,就在快要從這條走廊消失前,他冷不丁地扯開嗓子發出吼叫:「他們在約會!校——」

  皮皮鬼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頭向腳彎折,身體團成了一個半透明的球,然後像是被無形的球棍猛烈地擊打了一下,帶著殘影從窗戶飛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斯內普面無表情地放下握著魔杖的手,與此同時,對醫療翼的門施展了隔音咒的卡羅爾也把魔杖塞回腰間。

  卡羅爾看著他,眼睛亮亮的:「這個魔咒也是你自創的嗎?能不能教我?」

  她毫不掩飾的稱贊和欣賞比小精靈釀的葡萄酒還令斯內普陶醉。

  「不值一提的小把戲。」他盡可能讓自己唇角的弧度顯得含蓄一點,輕描淡寫地說,「你想學的話我隨時都可以稍微做下指點。」

  現在是不可能了,皮皮鬼的動靜還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麥格氣衝衝地一邊爬樓梯一邊喊:「皮皮鬼,你能不能消停一點?」

  她上來後沒看到皮皮鬼,有些納悶地問斯內普和卡羅爾:「怎麼回事?皮皮鬼呢?」

  「我把他丟出去了。」斯內普若無其事地說。

  「太好了!」麥格解氣地說,「自從打敗了伏地魔,我看他是有些興奮過了頭,整天在城堡裡給自己找樂子。那些學生也是,一個個膽子都大了起來,校規都不放在眼裡了。」

  說完她終於想起來問:「斯內普教授,卡羅爾,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哪個學生受傷了嗎?」

  斯內普看了卡羅爾一眼,卡羅爾從容地說:「是有一個學生出了點小狀況,我和西弗勒斯正在商量該怎麼處理。」

  「哪個學院的?」

  「斯萊特林的。」

  麥格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似乎在奇怪為什麼不找斯萊特林的現任院長斯拉格霍恩。不過她也不多問,利落告辭說:「那你們繼續,我還得回去改那堆叫人心煩的作業——真想統統都塞進壁爐裡!」

  卡羅爾微笑點頭。

  不知道她上學時候的作業是不是也是一樣的待遇。

  目送麥格暴躁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卡羅爾收回視線,自然地說:「夜游的計劃看來得暫時擱置,我想我要回去看著那孩子了。」

  松了口氣和若有所失的感覺同時浮現,斯內普不動聲色地說:「今晚你打算一直待在醫療翼?」

  「姑且這麼打算著。」卡羅爾說,「他的狀況不適合把他一個人放在這裡。」

  萬一半夜驚醒,誰知道以他的精神狀態會做出什麼。

  斯內普想了想,說:「我來守著吧。」

  「值得稱贊的紳士風度。」卡羅爾揚了揚眉毛,「但這可不是校長的職責。」

  「我也正想找機會和他談一談。」斯內普找了個具有說服力的理由,「這孩子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也是我的學生,我對他多少有些責任。」

  卡羅爾短暫考慮了一會,爽快道:「你先回去洗個澡,再來換我。」

  洗澡這個詞在眼下實屬敏感,回想起什麼的兩人對視一眼,又默契地各自挪開了。

  德拉科這一覺睡得尤為踏實,他半夜其實醒過來一次——他又一次在夢裡看到了在火焰中向他嘶嚎的克拉布——模糊地看到簾子上映著的人影後,那股揪心的感覺立刻被安心取代,他很快就又睡了過去。早上完全清醒的時候,他看著醫療翼的天花板,近乎貪婪地感受著這兩年來闊別已久的平靜和放松。

  做了一番心裡建設,德拉科打算誠懇地和弗洛加特女士道謝,然而當他拉開簾子,看清椅子上坐著的人後,他差點沒從床上滾下來。

  「先生!」他習慣性地叫出了這個稱呼。

  斯內普從沉思中回神,投過來冷淡的一瞥。

  「早上好。」他揮動魔杖,挪過來另一把椅子放到自己對面,「醒了就下來,坐這。」

  德拉科覺得還是縮在被子裡更有安全感,但在斯內普的緊迫目光下,他只得不情不願地爬下了床——他懷疑再慢上幾秒斯內普能抓著他的領子把他扯下來。在坐上斯內普指定的椅子前,他故意把椅子往後拖了一段距離,表達自己反感的、劃清界限的態度。

  這種示威對斯內普來說簡直就像是兔子在齜牙,他沒有理睬,疊著腿,叉著手臂,直截了當地說:「你這段時間睡不好是還沒有掙脫伏地魔的陰影,還是在擔憂馬爾福家——或者說你自己——以後的前程?」

  「伏地魔?」德拉科下意識打了個寒噤,然後冷冷地說,「不是你滿口主人的時候了?我知道你兩面三刀的輝煌榮耀了,犯不著在我面前得意。」

  「別拿沒禮貌當個性,德拉科。」斯內普口氣不悅,「你已經過了十七歲的生日,是個成年巫師了。再過半個月就十八歲,再使你那小孩子的脾氣只會叫人看低你。」

  「多謝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德拉科諷刺地笑了下,「今年你還會給我送生日禮物嗎?」

  「如果你還願意收的話。」斯內普平靜地說。

  「我不願意!」德拉科大聲說,他仇恨地盯著斯內普,灰色的眼睛都發紅了,「你以什麼名義給我送生日禮物?我父母的朋友?我的長輩?哈!在你籌劃著怎麼給鄧布利多通風報信,怎麼背叛——背叛伏地魔的時候,你有一丁點考慮過我父母和我嗎?你有想過我們會是什麼下場嗎?」

  斯內普動了動嘴唇,德拉科猛地站起來,聲嘶力竭地叫喊著:「你沒有!你利用了我父母!利用了我!我父親被抓去阿茲卡班是不是因為你?我們家被伏地魔懲罰是不是因為你?你早就知道我要做什麼,還在我面前演得和真的一樣!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斯內普抬頭看著德拉科,眼神卻像是在俯視他。他咄咄逼人地說,「如果是你殺了鄧布利多,得到伏地魔重用的是你不是我,你覺得一切就能有所不同了嗎?然後呢?接下去你要做什麼?殺了波特?殺了格蘭傑?殺了韋斯萊?殺了所有你看不爽的、得罪過你的人?」

  德拉科面色慘白,搖搖欲墜。

  「那又怎麼樣?」他強撐著說,「正如我的意!」

  「可是不如你母親的意。」斯內普無動於衷地說。

  德拉科啞火了。

  斯內普擠出一絲譏笑,「你母親,還有鄧布利多,他們都認為你還是個孩子,你的雙手不能沾染罪惡的血腥,你配得上一個純潔無瑕的靈魂。你母親哭著跪下來求我,讓我發誓抗下危險致命的任務,絕對要把你當成初生的羊羔一樣呵護。鄧布利多軟硬兼施,說你的靈魂不能被糟蹋,而我卻能承受得起。德拉科,但凡有一個人像對你那樣為我考慮,你以為我稀罕做什麼肩負使命的英雄?」

  德拉科拼命睜大眼睛,忍得渾身發抖,眼淚卻還是從他眼睛裡湧了出來。

  「德拉科,你在保護罩裡橫衝直撞,卻還自命不凡。」斯內普的聲音很輕,也很無情,「那你大可以繼續這麼撞下去,看看是在乎你的人給你撐的罩子足夠大,還是恨你的人把你撕得碎片都不留。」

  嗚咽的聲音破開了嗓子,德拉科雙手遮住臉,聳著肩膀抽泣。

  斯內普看著他,眉間掠過一絲放松。

  他起身,心平氣和地說:「如果是戰爭中的哭喊和嚎叫令你飽受折磨,你可以去草坪上看看那些墓碑,念一念墓碑上的墓志銘,這樣你就會為你躲過了最大的痛苦而感到慶幸。如果是為了未來惶惶不安,你可以稍微放下點心,你有一個睿智的母親,她令你們家避開了最嚴重的罪名。至於其他,我會在能力範圍內盡力維護你們的體面——但別想著一點也不為做過的事擔責。」

  說完,斯內普朝著門外大步走去。

  「先生。」德拉科叫住了他。

  斯內普回過頭,看到德拉科執拗地盯著他,氣息不穩地說:「那你呢?你是在意我的人,還是恨我的人?」

  斯內普斜著朝他瞥了眼,露出了忍耐的表情。

  「我是想撬開你腦殼看看裡面裝了什麼的人。」他粗暴地說,「今年的生日禮物我已經放枕頭下面了。還有,早點解決你的那點小毛病,不要再麻煩弗洛加特女士。」

  這次斯內普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

  要你管!

  德拉科忿忿地抹了把臉,走到病床邊掀開枕頭,下面赫然是幾本N.E.W.T.考試的重點筆記。

  德拉科:「……」

  行吧,是他正需要的。

  把筆記胡亂塞進袍子裡,德拉科准備離開時看到弗洛加特女士推門進來,她還是那副雷厲風行的氣勢,表情不多,但看起來不像昨晚那麼嚴肅。

  「早上好,馬爾福先生,昨晚睡得怎麼樣?」她說話時自帶著令人感到可靠的沉著。

  不會被她看出來他剛剛哭過吧。

  德拉科一邊擔心一邊禮貌地說:「很好,謝謝您,弗洛加特女士。」

  讓他松一口氣的是弗洛加特女士忙著整理東西,並沒有朝他臉上看。

  「我做的並不多。」她隨意地說,「斯內普教授一早就讓我回去,堅持說要親自看護你。」

  德拉科滿不在乎地哼了聲,壓著嘴角,慢吞吞地告狀:「他剛剛還訓斥我,說我太打攪您了。」

  弗洛加特女士忙裡抽空地朝他看了一眼,帶著微微的笑意說:「我們總該體諒某些人的口是心非的。」

  德拉科不自在地撇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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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夜游

  ◎有著不同於平常的動人◎

  不過在霍格沃茨早睡早起,三餐規律了幾天,卡羅爾就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都好了很多。

  常年堆積在眼下的青黑淡去,皮膚變得細膩柔亮,睡前和起床後感到的不是疲憊,而是精神充沛,總是在狂暴和頹廢間反復橫跳的心境也趨於溫柔祥和——在衣食無憂、沒有壓力的條件下,誰還不是個情緒穩定、通情達理的快樂天使呢?

  但她也很快發現了校醫這個職位在眾多優越待遇下的不足之處——沒有周末!

  當然,她在聖芒戈時,周末也屬於罕見物,但只要她願意,給自己排兩個大夜班後再休息兩天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在霍格沃茨,學生可以放假,教授可以休息,只有她必須在醫療翼或者自己辦公室裡隨時待命,連去城堡周邊的禁林或是後山的懸崖那邊轉轉都最好避免,不然一旦哪個學生受了嚴重的傷卻找不著她,就是一起嚴重的醫療事故。

  雖說其他教授們多多少少也都會一些基礎療傷的魔咒,學校裡還有斯內普坐鎮,再糟糕的情況下應該也能保住學生的命等她來,但她的職業精神不允許自己在工作時間裡出現這種嚴重失職的紕漏,所以哪怕一個病人都沒有,她也是每□□九晚九地坐在醫療翼裡,看看禁書,研究新的藥方和解咒,調配魔藥,用飽含憐愛的心態,迎接每一個在學習過程中被知識迎面痛擊的小巫師。

  實在坐得悶了,她就在二樓的走廊上溜達一圈,欣賞一下窗外的遠景和臨近期末的學生們如喪考妣的臉。

  唔,怎麼不算是一種反向治愈、憶苦思甜呢?

  反正也只能再待三個星期了,這點美中不足都可以算是零食大禮包裡的怪味豆——有的吃,還挑什麼?

  卡羅爾一只耳朵塞著耳機,愜意地聽著卡帶式隨身聽裡的歌曲——這是幾年前伊芙琳送她的聖誕禮物,這次她很有先見之明地帶了過來,還帶了好幾塊電池,霍格沃茨雖然不能使用電器,但魔法的力量並沒有妨礙到磁帶裡的音質。

  她一邊聽一邊在日歷上的24上打了個叉,再有十分鐘到九點,她在霍格沃茨的第一個周末眼看就要結束——除了一個被惡作劇糖果卡到喉嚨的小可憐吐著舌頭來找她,今天又是平靜的一天。

  當耳機裡的歌從狂野的「我得回家,回家,回家,回家」,切到下一首「墜入愛河,這很容易,墜入愛河,這很容易」時,醫療翼的門被輕輕叩響。

  卡羅爾當機立斷,決定以後再也不能在上班時聽和「回家」有關的歌!

  她關掉隨身聽,摘下耳機,高聲說:「進來。」

  門推開,外面站的不是她以為的哪個小倒霉蛋,而是裹了一身黑漆漆袍子的斯內普——她真想給他的領口松一松。

  卡羅爾有些意外。這幾天他們只在走廊上偶爾碰到打個招呼,倒不是有意避開,畢竟兩個人的空閑時間都很少,沒看到連麥格都改作業改到火冒三丈嗎?她覺得以斯內普的性格,恐怕會連錯誤的標點符號都圈出來。而要是碰到用心的作業,說不定還會在背面附上一篇自己的論文。

  「晚上好,西弗勒斯。」卡羅爾按著心口,「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下班時間要延遲了。」

  「抱歉,虛驚一場。」斯內普大步走進來說,「你正打算回去休息嗎?」

  「按計劃是這樣。」卡羅爾歪了下頭,「但計劃嘛,總是要根據實際情況隨時做出變化的。」

  斯內普悄悄抿唇:「不知道探索密道的行程是不是還在你的計劃表上。」

  卡羅爾笑了起來:「它一直排在工作之下,休息之上。」

  「那麼,現在?」

  「現在。」

  宵禁的鐘聲響了,卡羅爾起身時順手拿上了隨身聽。

  斯內普對這東西沒有大驚小怪,它也不是什麼新奇的事物,只是說:「這些年來,基本上每個教授都沒收過一個。」

  「那你呢?」

  「很遺憾,就算他們都不想聽到我的聲音,目前還沒有人敢在我的課上用它堵住自己的耳朵——除非他們永遠也不想聽到任何聲音。」

  怎麼聽起來還有點得意?

  卡羅爾關上醫療翼的門,笑著轉向他,「我敢打賭,每個教授肯定都在沒收後自己偷偷聽過。」

  「我不懷疑這一點。」斯內普說,「至少菲利烏斯和我打聽過去哪裡買電池。」

  「你告訴他了嗎?」

  「那年我給他的聖誕禮物就是這個。」

  看來他們的同事相處還是挺融洽的,不知道他們送給斯內普的聖誕禮物都是什麼。

  卡羅爾不無好奇地問:「那你呢?你聽過嗎?」

  「沒有。」斯內普語調平平地回答,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好奇。

  這個答案在卡羅爾的意料之中。她舉起一只耳機,笑吟吟地說:「要不要試一試?」

  斯內普的目光順著面前這只耳機的連接線滑到了還在她手裡的另一只耳機上,他遲疑了有兩三秒,似乎在期待卡羅爾會體貼地看出他的為難,但卡羅爾的手平穩地舉在那兒,沒有收回去的意思。最後,斯內普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地把耳機接了過來,塞進自己的左邊的耳朵裡。卡羅爾也把耳機塞進右耳,按下開關。

  隨身聽接著之前暫停的地方繼續播放起來,女歌手粗獷的聲音強勢地傳進了斯內普的耳朵裡:「人常說愛是傻瓜的,現在我要打破常規……」

  斯內普:「……」

  他的眉毛輕輕彈動了一下,鎮定地說:「我們從地窖開始。」

  在「似乎很簡單,耶,如此簡單」的律動歌聲中,兩個人並肩下樓,耳機線的長度有限,他們不得不幾乎胳膊貼著胳膊地走在一起。

  今晚在來之前,斯內普已經做好了完整的心理建設——其實從昨天就開始了——他想著只是簡單地走一走,簡單地說幾句話,簡單地——簡單地看一會她,他在伏地魔面前都能心跳不改地編造謊言,對著她保持平靜、自然的心態應該也不算太難。

  ——還是挺難的。

  只是隔著若有若無摩擦的布料傳遞過來的體溫就叫他手心微微冒汗,而他還得竭力忽視混在空氣裡輸送到他肺葉的隱隱香氣——這味道是她來霍格沃茨後才有的,大概是職工盥洗室裡的香氛。

  斯內普駕輕就熟地排空多余的思緒——這幾天他每晚睡前都這麼做——專心地回憶路線,帶著卡羅爾下到了地窖。

  卡羅爾看著黑乎乎的一排教室,記憶忽然被觸動。

  她說:「我剛進入霍格沃茨時,最討厭的就是魔藥課。」

  這話讓斯內普有些吃驚,他扭過一直板正地朝前看的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讓卡羅爾差點以為她說的是「最討厭大晴天」。

  她聳了下肩膀,說:「雖然小學時我習慣了把書包裡的蟲子青蛙之類地抓出來,塞進那些等著看笑話的男生的衣服領子裡,但並不代表我喜歡用刀把它們切得一段一段的——克服這種生理性的惡心花了我很大的力氣。」

  「抱歉。」斯內普敏感地察覺到卡羅爾話裡的意思,不太明白地問,「但我以為,你在學校裡應該是會受歡迎的人。」

  她漂亮,聰明,脾氣爽直,怎麼想也不會惹人討厭。

  卡羅爾也很驚訝,反問:「難道我在霍格沃茨裡的人緣看起來很好嗎?」

  斯內普沉默了一瞬,低聲說:「那是因為你得罪了掠奪者,他們在學院裡帶頭孤立你。」——因為他的緣故。

  「我在霍格沃茨會得罪掠奪者,在小學自然也會得罪別的什麼人。」卡羅爾笑了下,「不過我本來就是被他們欺負的目標。在我生活的那個小鎮,我是外來者,又父母雙亡,照顧我的姨婆還是個無兒無女的潑辣老寡婦。再加上我從小長得高,脾氣又衝,那時候我講話說不定比你還要毒辣,所以被排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講真,無關乎你是什麼樣的人,當別人看你不順眼的時候,總能在你身上安上無數可以挑剔的罪名。」

  她知道有些人並不是真的討厭她,那些受荷爾蒙驅使的小男孩只是想吸引她的注意,但他們的手段一樣讓她感到惡心。

  斯內普想起了自己的夢,小小的女孩居然潛意識裡想著隨身帶槍保護自己,可想而知她的生存處境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美好。

  「但你戰勝了他們。」斯內普說。不用懷疑,失敗者不會有像她這樣的精神面貌。

  「這得感謝我姨婆的言傳身教——她在那個鎮子戰鬥了一輩子。」卡羅爾歡快地說,然後把話題拉了回去,「你是一開始就喜歡魔藥課?」

  斯內普也跟著回憶了起來。他慢慢地說:「我喜歡所有和魔法有關的課。第一次親手制作魔藥也是在霍格沃茨,但大概是因為期待了很久,所以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在我還沒會認字之前,我就在看魔藥書上的操作畫冊。」

  見卡羅爾專注地望著他,他敞開了話頭,將那些本來以為一輩子不會提起的事平靜地說了出來:「在我還沒到上學年齡的時候,我母親總得找點什麼來打發一個小孩過於旺盛的精力。而且,我猜,她大概也是懷念念書的時光的,所以,她偶爾會用她親手寫下的筆記給我啟蒙。她的魔藥課成績很不錯,我想我幾分是來自她的遺傳。」

  當然,這樣溫馨的相處時間並不多,因為她得親手去做那些明明可以用魔杖解決的家務,接點零碎的活計來掙錢,清理酒醉男人制造的嘔吐物,在爭吵後把自己關進廚房裡哭泣。

  有一次托比亞醉醺醺地回來剛好撞上他們的教學現場,他發瘋一樣地把家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從那之後,他的母親就不再回答他的提問,只是疲憊和麻木地告誡他,想看就躲到不會被發現的角落裡一個人看。

  卡羅爾說:「那你是很早就有自己是個巫師的意識了,我那會還什麼都不懂呢,有次一個混蛋從樓上把水倒下來澆在了我的身上——那天我穿著阿莎麗姨婆新做的衣服。我氣極了,等我反應我來時,我已經從樓下蹦上了二樓,把那人按在地上揍得吐出了早飯。」

  迎著斯內普震動的瞳孔,卡羅爾平靜地說:「阿莎麗說打架不能打腦袋,不能打胸口,不能打四肢,所以我每次只能照著肚子和屁股踹。」

  斯內普想起了她一打四對付掠奪者時候的場景——這一幕對他來說記憶猶新,雖然占了偷襲的便宜,但也能看出她十分具有打群架的戰鬥意識。

  他誠實地說:「比起治療師,你的身手更像個傲羅。」不管是在魔咒的運用上,還是在手腳的功夫上。

  卡羅爾欣然接受了這個稱贊,謙虛了一句:「這幾年沒鍛煉,體力還是不太行了。」跟著又說:「我那時候不知道我會是個巫師,我還以為我是神奇女俠——你在笑嗎?西弗勒斯,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到了,就在這。」斯內普像是沒聽到卡羅爾的質問,表情如常地指著走廊盡頭立著的一副盔甲說,「後面有一條路,出口在禁林附近。」

  卡羅爾盯了他一會,才大發慈悲地把目光挪到盔甲上。

  「怎麼打開?」她問。

  斯內普把盔甲手裡的斧子從右手放到了左手,盔甲立時舉起了斧子,卡羅爾差點以為它要劈砍下來,但它只是往旁邊走了兩步,身後的牆壁洞開,露出了一條黑漆漆的通道。

  卡羅爾沒打算進去,她不可能把一晚上的時間花在一個密道裡。斯內普又把斧頭擺回原位,盔甲氣勢洶洶地站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卡羅爾覺得頭盔後面有一道滿腹怨氣的目光在看著他們兩個。

  「你是怎麼發現這個機關的?」卡羅爾比較好奇的是這個。

  「在我之前不知道是誰先發現了。」斯內普淡淡地說,「那個人把斧頭放回去時角度變化了一些,我看著覺得別扭,就拿下來想重新擺正——現在是你在笑嗎?」

  卡羅爾彎著嘴角,大大方方地承認:「是的。我想你的這個小習慣應該是幫助你發現大部分密道的途徑。」

  斯內普沒有否認,「莽撞的人總是會留下數不清的馬腳,我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和抓住。」

  「耐心的獵人。」卡羅爾給出了公正的評價。

  兩人離開地窖回到一樓,斯內普在距離教職工休息室不遠處的一個掛毯後指出了一條可以直接通往八樓的捷徑。

  「你早該讓我知道的。」卡羅爾盯著那條通道,很有些郁悶,「你知道吃完晚餐再爬上八樓的公共休息室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嗎?」

  甚至周末沒課的時候她都懶得下來吃飯,就啃一啃餅干或是從前一天餐桌上拿的干面包。

  斯內普想說他知道。

  在霍格沃茨就讀的最後兩年裡,他不止一次地在搜尋莉莉的身影時,瞥見過她生無可戀地爬樓梯的樣子——真奇怪他能把這種碎片記得這麼清楚。

  但他只是說:「這條路我也是當了教授以後才知道。」

  而且,就算當初就知道了,他也沒機會告訴她。

  二樓也有一條通往六樓的捷徑,卡羅爾得知後的表情更加冷漠。

  「上學時人緣不好的壞處來了。」她說,「沒有一個人把這種秘密告訴我。」

  「你從不去探索這些?」斯內普也有些詫異,「我以為格蘭芬多的人對解剖城堡的熱衷遠超過魔藥課上的藥材。」

  「刻板印像。」卡羅爾不輕不重地批評了一句,然後解釋說,「主要是沒事的時候我更喜歡待在外面,風景對我的吸引力比這些畫像雕像來得大。雖然我不知道幾條密道,但城堡外的秘密基地我可發現了不少。」

  她還在一些地方藏了點小東西,留給下一個發現那裡的人。

  「是嗎?」斯內普聲音放輕了點。

  另一只耳朵裡還有音樂,卡羅爾沒察覺,繼續說:「下次換我帶你去。」

  斯內普抿了下嘴唇,又說了二樓桃金娘盥洗室裡藏著通往斯萊特林密室的入口,但蛇語者限定,他們無緣進去一觀。

  「能給個建議嗎?校長先生。」卡羅爾鄭重其事地說,「把這個盥洗室修好吧,都壞了幾十年了!女生們課間排隊上廁所的時間本來就很緊張,還要全部擠去同一個盥洗室,真的很麻煩。」

  那時候女生們都最討厭來二樓上課,上廁所還得再換個樓層。

  斯內普佯裝思考,實則端詳了一會她假作懇求的抱怨表情,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感謝你的建議,女士,它被采納了,現在已經放進了計劃表裡的第二件待辦事項。」

  「謝謝。我能知道第一件是什麼嗎?」

  「招下一學期的黑魔法防御課和麻瓜研究課的教授。」

  「啊,確實是這件事更要緊。」聽說現在給麻瓜研究課代課的是霍琦夫人,真不知道她會怎麼評價麻瓜的交通工具。

  兩人邊說著邊踩著台階往上,三樓也有一條通道,但已經被費爾奇堵死了。四樓獨眼女巫雕像後面有條通往霍格莫德的密道。

  「多虧了波特。」斯內普要笑不笑地說,「當然,現在也已經走不通了。」

  在四樓,右邊的走廊盡頭還有一個通往地下密室的入口,那裡曾經用來放魔法石。說起這個,卡羅爾和斯內普不免聊起了鄧布利多。

  「他早就知道奇洛不對勁。」斯內普忍不住發了牢騷,他相信在這方面卡羅爾一定和他有共同語言,「每次都是這樣,總把一些危險分子放進學校裡來,惹出這樣那樣的亂子給我們增加工作量。」

  「這是他的地盤,圍起籬笆抓地精總是更方便些。」卡羅爾雖然理解鄧布利多這麼做的原因,但也不得不說,鄧布利多習慣把所有事情都吞自己肚子裡的性格有時候真的很讓身邊為他辦事的人感到惱火。

  這麼多年裡,鄧布利多並不經常來找她,說是為了保證隱秘。隔幾年出現一次向她更新一下情報,很多細節她追問的時候還總是避而不談,讓她不得不自己根據情報去推測內情。

  包括斯內普的事也是,當初她幾次追問鄧布利多為什麼要把那麼關鍵任務交給斯內普,他的嘴就像蚌殼一樣,只會說「那是我們之間的事」,導致她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翻來覆去地研究斯內普的過往事跡。

  「研究出了什麼?」斯內普不動聲色地問。

  「幾個新來的治療師都挺恨你的。」卡羅爾帶著調侃意味地說,「一起罵教授也算是同事之間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就像我們現在一起罵鄧布利多一樣。」

  斯內普扯起了嘴角,倒像是很高興聽到這個。

  「難道你就從來沒有一點懷疑過,我會不會在鄧布利多死後真的倒向伏地魔嗎?」他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卡羅爾停下腳步,打開隨身聽給放完的磁帶翻個面。沒有取下來的耳機隨著動作在兩人的耳廓裡晃動,引起了細微的癢意。

  在驟然安靜下來的昏暗走廊裡,卡羅爾低著頭輕聲說:「坦白說,那時候我根本不會去想這個問題,不管鄧布利多選的人是你,還是別的誰,我都不會去懷疑。」

  「因為你相信鄧布利多不會看錯人?」

  「不,我相信不管最終迎來什麼結果,我都有我能做的事情。」

  卡羅爾按下隨身聽的開關,在歌曲的舒緩前奏中抬起頭,極近的距離下,斯內普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眼中的凜然和堅定。

  他慢慢地說:「如果我背叛了,你會殺了我,是嗎?」

  「是的。」對於提問,卡羅爾總是會給出沒有任何含糊空間的回答。

  奇異的是,斯內普對這個回答並不感到難受。

  一個人在對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願意在等出結果前給予信任和耐心,而不是依據對他的觀感迫不及待地給他定罪,對他來說已經算是一種寬慰了。

  而且——她浸著殺意的眼睛,有著不同於平常的動人。

  作者有話說:

  是雙更,別忘了點擊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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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裡的歌曲是《Gotta Go Home》Boney.M

  《Its So Easy》Linda Ronstadt

  都是卡羅爾和斯內普那個年代的流行音樂,也是我精心搭配場景找了很久的,希望你們也可以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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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雷古勒斯

  ◎我知道他在哪裡◎

  「看著我的眼睛你會了解,你對我的意義……」

  前奏結束,歌聲冷不丁地傳進斯內普的耳朵裡,他倉促地轉過頭,脫口問出了另一個問題:「如果我死了呢?我是說,一個假設,如果當時我沒來得及被送去聖芒戈,你會怎麼處理鄧布利多給你的那封信?」

  卡羅爾思索了一會,說:「看波特能不能處理好吧。他要是能成功說服魔法部為你澄清,這封沒有收件人的信我會永遠封存在那兒——就像對鄧布利多那樣,我會為你們哀悼,悄悄地去你們的墓碑前獻上一束花,銘記你們,然後繼續生活。」

  斯內普安靜地聽著,心想那樣的結局似乎也不算太糟糕——比他原本設想的要好多了。

  他站在五樓的鏡子前,看著裡面親近地站在一塊兒的人影,語調輕快地說:「那後面本來有一條通道可以去霍格莫德,現在已經坍塌堵死了。」

  「噢,又堵一條。」卡羅爾嘆氣說。

  斯內普解釋說:「基本上所有通往外界的密道都被封死了,有的是因為戰爭損壞,有的是鄧布利多主動封的。城堡裡目前留下來的,除了內部的近路,就只有通往城堡周邊範圍的密道。」

  卡羅爾並不失望,她覺得不管堵上多少條密道,總會在新生入學後出現新的的秘密入口。可能這就是霍格沃茨城堡送給學生的禮物吧。

  六樓的馬屁精格雷戈裡雕像後面也有條通道,通往黑湖附近。他們在六樓還經過了級長盥洗室。

  「你進去過嗎?」卡羅爾問。

  「我沒做過級長。」斯內普有些反感地看了入口一眼。

  卡羅爾不知怎麼地心領神會——詹姆·波特做過學生會長,肯定在裡面洗過澡。

  她咬住嘴唇,忍笑說:「你現在是校長了。」

  「所以有專門的校長盥洗室。」

  「和教授房間裡的盥洗室有區別嗎?」

  「沒什麼區別。」

  看來還是沒有淋浴。卡羅爾心想。

  走到七樓的時候,斯拉格霍恩的辦公室忽然打開,兩個人默契地同時往邊上一閃。躲進了騎士雕像的陰影裡。他們都清楚,要是被斯拉格霍恩看到,他們就別想脫身了,他肯定會雙眼發亮地把他們拉進辦公室好好聊一聊。

  「感謝你的招待,霍拉斯。」卡羅爾聽見弗立維口齒不清的聲音,「你珍藏的美酒果然不同尋常。」

  斯拉格霍恩得意又有點心疼地說:「能釀這種酒的果子現在已經絕跡了,我也就剩最後一瓶,以後不管誰再來我都不會再打開,我要把它帶到我的棺材裡。」

  弗立維哈哈笑著說:「好的,我到時候去你棺材裡找。」

  斯拉格霍恩:「……」

  卡羅爾忍不住露出無聲地笑容,對斯內普做著口型說:「他醉了。」

  陰影裡地方不大,兩人的臉頰幾乎快貼到了一起。斯內普屏住呼吸,擔心自己呼出的炙熱氣息會模糊了卡羅爾的眼鏡,僵硬地點點頭。

  挨在一起的耳朵裡有男人深情地在唱:「在我心裡,我已與你獨處多時,在我夢裡,我已吻過你的雙唇千百次……」

  斯內普認真考慮,他該用什麼理由把耳機還給卡羅爾。

  弗立維終於踉蹌著離開,斯拉格霍恩忙不迭地關上門。兩人走出陰影,不打算再探索這層樓,輕手輕腳地往八樓走去。

  「沒想到畢業了這麼多年,我終於也感受到了挑戰校規的刺激。」卡羅爾小聲地說。

  不得不說,有那麼多學生熱愛夜游是有道理的——腎上腺素飆升的確會讓人感到興奮和快樂。

  斯內普沒說話。

  他覺得自己操之過急了,應該等放了暑假學校裡沒有人了再來邀請卡羅爾。至少這樣不會需要躲躲藏藏,令他產生什麼格外荒謬的錯覺。

  到了八樓,斯內普帶卡羅爾來到一堵滿是火燒痕跡的牆壁面前,給她介紹了有求必應屋。

  「這麼神奇的房間居然無法修復了嗎?」卡羅爾感到十分遺憾,還有幾分沮喪,「我上學的時候太憤世嫉俗了,感覺錯失了很多樂趣。」

  「不是你的緣故,霍格沃茨本來就是這麼一個地方。」斯內普的初衷是想要安慰,但說到後面,語氣裡還是帶上了幾分譏誚,「把一群最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關在一個籠子裡,只讓他們憑本能去尋找出路,卻又不告訴他們在外面將要面對什麼。」

  「但是,從這裡出去的人決定著魔法界的面貌。」卡羅爾望著斯內普說,「他們在學校裡是什麼樣子,出去後就會把魔法界變成什麼樣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魔法界未來會往哪裡走,西弗勒斯,現在的你掌握著操控方向的□□。」

  斯內普的呼吸重了一些。早在他回到霍格沃茨坐在校長室的椅子上時,他就隱隱意識到了這件事,然而直到此時卡羅爾直接點明出來,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壓在雙肩之上的沉重分量。

  他之前以為這是權力的重量,但現在他能明確地分辨出來,比權力的比重更多的,是責任。

  「在霍格沃茨的七年,我過得不算難熬,但也並不十分開心。這個年紀的孩子大部分蒙昧得如同未開化的野獸,每當我覺得他們是同類時,他們就會在可愛溫良的面貌下撕開一縷猙獰。」卡羅爾緩緩地說,「我曾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個讓我感到窒息的世界,但最終,我還是留下來了。這麼多年裡,我經常會想一個問題,既然我不喜歡它,那我能不能把它變成讓我喜歡的樣子呢?」

  斯內普看著卡羅爾,說:「伏地魔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卡羅爾的笑聲在寂靜的走廊裡格外響亮,她連忙收住,壓低聲音說:「你的俏皮話真刻薄。」

  「抱歉,我並不是想要諷刺你。」斯內普急忙解釋。

  「我知道,你只是覺得我沒有這個能力。我也知道我沒有,而且世界也不是繞著我轉的,何必要討我一個人的喜歡。但是。我相信我可以憑借我擁有的能力去做些什麼,哪怕只是一些微薄的影響,但至少當下一個像我一樣的人來到這個世界時,她不會覺得太失望。」停了一會,卡羅爾再次重復了之前的話,「我有我能做的事。」

  斯內普出神地想了一會,他忽然明白了鄧布利多為什麼會選擇把重燃火炬的希望放在卡羅爾身上。

  他們倆個本質上是同一種人。

  無論遇到什麼坎坷,他們都不會向人生質問為什麼,只會拷問自己的靈魂——我能做什麼。

  那麼,他呢?他能做什麼?

  斯內普審視自己。

  當有下一個像他一樣的小巫師來到霍格沃茨時,他能讓他不再遭受自己所經歷過的痛苦和絕望嗎?他這個由暴力、不公和仇恨培育出來的果實,能改變這片根深蒂固的土壤嗎?

  厚重悠揚的鐘聲從鐘樓傳了過來,十二點了。

  斯內普回過神,說:「不早了。」

  卡羅爾點頭說:「再陪我去格蘭芬多的公共休息室那走一趟吧,我還挺想念胖夫人的。」

  斯內普自然不可能拒絕。

  他們轉過了兩道走廊,來到了胖夫人肖像所在的位置——她正熱絡地和朋友擠在一個畫框裡聊天,並沒有意識到拐角的陰影裡有兩個人正在打量她。

  「是我記錯了嗎?她的畫框以前好像不是這個顏色的。」卡羅爾仔細與自己的記憶作比對。

  「你的記憶沒有出錯。」斯內普面露不快,「當年西裡斯·布萊克從阿茲卡班越獄,為了闖進去找彼得·佩德魯,就把不肯開門的畫像撕碎了。」

  卡羅爾吃了一驚。

  她沒從鄧布利多那聽說過這個。

  斯內普的語氣裡不無諷刺,「他在這兒住了七年,卻差點殺了給他開了七年門的畫像。」他努力咽下了「慣犯」這個詞。

  雖然畫像嚴格意義上來說根本不能算是生命,但也是一個生命留下來的最鮮明的印記,它承載著流動的歷史和雋永的情感。

  換成是鄧布利多的畫像來說好了,盡管卡羅爾口口聲聲對他說你已經死了,但要是誰把他的畫像給毀了,她肯定會去找那個人拼命。

  卡羅爾內心唏噓,但也不好對一個逝者說什麼刻薄話。她最後看了胖夫人一眼,默默祝願她以後別再遭遇這種慘事,便打算離開。

  然而腳步剛抬起來,她就看到胖夫人的肖像轉了過去,有人從裡面爬了出來——她在霍格沃茨七年始終都無法理解的一件事,為什麼好端端的門要設計成一個洞!看到自己的學生頂著前面人的屁股爬進爬出真的會讓格蘭芬多的創始人感到開心嗎?

  出來的人站起來,露出了臉,是哈利。

  卡羅爾聽到斯內普輕輕地噴了下鼻息。不能現在走出去扣分,大概會讓他感到很不爽快。

  哈利也很不高興的樣子,壓低聲音無奈地說:「不要再給我送夜宵了,現在每天晚上在公共休息室裡復習的人那麼多,你只給我送,會讓其他人怎麼看我?」

  「可是主人需要營養。」牛蛙般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時,卡羅爾才發現哈利的小腿邊的影子裡還站著一個家養小精靈,「主人瘦了這麼多,還要每天起早貪黑地復習功課,如果沒有足夠的營養,主人會昏倒在考場上的。」

  哈利嘆了口氣,大概知道和家養小精靈是講不通道理的,只好說:「那你晚飯時給我准備三個三明治,我拿回休息室等餓的時候自己吃,你就不用過來送了。」

  家養小精靈還在不滿地咕噥:「可是主人最喜歡吃我做的糖漿水果餡餅和法式洋蔥湯了。」

  「我以後每天都可以吃你親手做的菜。」哈利回了下頭,略有些不太耐煩,但還是忍住脾氣安撫著,「好了,快回去吧,我還有兩頁書沒背完呢。」

  「好吧,再見,主人。」

  「再見,克利切。」

  卡羅爾不由地往前走了一步,暴露在了火把的亮光之下。

  哈利警覺地扭頭,愕然道:「弗洛加特女士?」

  他旁邊的家養小精靈定住,又猛地轉過身來,露出了蒼老、醜陋的臉。

  「弗洛加特小姐。」他一字一頓地說,那雙充血的大眼睛死死盯著卡羅爾,裡面充滿了憎恨。

  斯內普也沉著臉走了出來,半擋在卡羅爾身前,威懾地看著克利切。

  「斯內普教授!」哈利驚慌地喊。

  「校長先生。」克利切潦草地鞠了個躬,一雙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卡羅爾。

  卡羅爾不閃不避,直直地與他對視。

  「克利切。」她輕聲說,「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雷古勒斯到底在哪嗎?」

  「我永遠都不會說的!」克利切叫了起來,「雷古勒斯少爺給我最後的命令,他絕不允許我讓你知道他在哪裡。忠心的克利切到死都不會違背雷古勒斯少爺的命令!」

  克利切的尖利聲音幾乎戳刺著耳膜,可卡羅爾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的視線凝固在克利切胸前劇烈晃蕩的掛墜盒上,感到微微有些暈眩。她腳步晃了晃,旁邊伸過來一只胳膊,她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

  這個樸素的掛墜盒——是她給雷古勒斯的生日回禮,裡面曾經放著雷古勒斯親手給她畫的一副小像。

  走廊裡回響著克利切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他惡狠狠地瞪著卡羅爾,厭惡地說:「你有什麼資格知道雷古勒斯少爺的下落,你這個冷漠的、惡毒的、比毒蛇還要壞心腸的女人,雷古勒斯少爺那麼愛你,他寫了那麼多封信求你,你卻心狠地一封信也不回給他!雷古勒斯少爺偷偷地哭,哭得克利切心都要碎掉了。你讓雷古勒斯少爺那麼難過!你讓他到死都那麼難過!」

  克利切歇斯底裡的叫聲驚動了整條走廊的畫像,哈利慌亂地命令:「閉嘴,克利切,閉嘴!」

  他簡直不敢往那兩個人站的地方看,斯內普的臉色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次都要可怕,他懷疑斯內普下一秒就會把克利切的腦袋割下來掛在城堡的門廳裡。

  還有弗洛加特女士。

  她——她在無聲地流著眼淚。

  卡羅爾吸了口氣,用平靜的聲音對哈利說:「波特先生,你現在是克利切的主人?」

  「啊,是的。」哈利有些無措。

  「請你幫我一個忙。」

  「您說,女士。」

  「命令他告訴我雷古雷斯在哪裡。」

  「我不接受!我不會接受這個命令!」克利切瘋狂地嚎叫,「雷古勒斯少爺的命令是最優先的!最重要的!」

  哈利猶豫地來回掃了眼,說:「克利切,回去,這是我的命令。」

  克利切啞了嗓子,他用刻毒的眼神望向卡羅爾,陰沉沉地說:「遵命,主人。」

  「啪」的一聲輕響,瘋狂的家養小精靈消失在了胖夫人的肖像畫前面,畫像裡的兩位女士早就躲去了別的畫像裡偷看。

  哈利往卡羅爾這邊走過來。他低聲說:「弗洛加特女士,不用問克利切,如果你問的是雷古勒斯·布萊克,我知道他在哪裡。」

  卡羅爾難忍激動地抓住了哈利的手。

  「告訴我。」她的聲音裡終於出現了顫意。

  斯內普的目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以及從卡羅爾的耳朵上滑下來,正在他身上晃蕩的另一個耳機。

  他的耳機裡還在唱:「……你走近我,猶如晨曦穿過夜空,如太陽般耀眼,超脫於夢境而浮現在現實,你即是唯一,你就是唯一。我曾說我愛你,但我在說謊,因為我心中的感情遠不止於愛……」

  斯內普輕輕摘下了耳機。

  作者有話說:

  本章的歌曲是《(Everything I DO)I Do It For You》Bryan Adams

  《Hello》Lionel Richie

  《Said I loved You..But I Lied》Micheael Bolton

  希望你們可以搭配著一起看。


第58章 共識

  ◎這話……還挺中聽◎

  哈利把自己知道的有關R.A.B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弗洛加特女士,他盡量不去過多形容其中叫人驚駭的苦痛,像是鄧布利多喝下藥水後生不如死的反應,陰屍的可怕,即便如此,弗洛加特女士的身體仍然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但她不像他見過的其他聽聞噩耗的人,既沒有捂著嘴嗚嗚哭泣,也沒有抽著冷氣仿佛隨時就要暈倒——老實說,他真的很怕這樣的場面,不知道為什麼,無助的眼淚總會令他沒來由的煩躁,就像以前的秋·張,她一哭,他就頭皮發麻,完全不知道做何反應。當然,他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壞毛病。

  弗洛加特女士雖然也面頰濕潤,但她沒有一驚一乍,或是急迫地打斷他的話問這問那,從始至終,她都保持著極度的冷靜,專注地聽著他說的每一個字。在他說到掛墜盒裡的字條時,她甚至一邊又眨下一滴淚,一邊微微地流露出笑意,仿佛在說:「果然是他會干出來的事。」

  當然,除了弗洛加特女士,哈利不會忽略現場還有另一位傾聽者,即便那人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跟一塊沒什麼活氣的石雕沒有區別,但哈利覺得,這個世界上應該沒還有誰能夠忽略掉他的存在感。

  這時候哈利忽然發覺,斯內普的表現幾乎和他如出一轍,看起來也是一副手足無措的僵硬模樣,甚至比他還要糟糕,要是在哭的是金妮的話,他至少會過去摟住她的肩膀,說點諸如「別傷心」、「沒事的」之類的廢話。

  不長的故事哈利用了更短的句子把它說完,仿佛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青年的人生,就埋葬在他略有些混亂和顛倒的詞句裡。之後,就是長時間的沉默。

  弗洛加特女士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說話,斯內普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弗洛加特女士也不說話,哈利自然更不敢說話,也不敢動,只能低著頭,盯著弗洛加特女士手裡的隨身聽和斯內普手裡的耳機,滿腦子亂糟糟地想這想那。

  他們剛剛就在一起聽這個?那個畫面真是比費爾奇跳踢踏舞還讓人難以想像。告訴羅恩的話他肯定會說:「你是不是背書背糊塗了?」哦,對了,他還有兩頁書沒背完呢。羅恩和赫敏居然沒有出來找他,肯定是知道斯內普在不敢出來。

  說起來弗洛加特女士和R.A.B是什麼關系呢?聽克利切的口氣,是曾經的戀人嗎?那弗洛加特女士和斯內普呢?看起來很親密,但好像又沒那麼親密。斯內普和他媽媽呢?他前不久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信誓旦旦地說斯內普一直愛著他的媽媽——噢,但願斯內普還沒聽說過這個。弗洛加特女士說她曾經還揍過他爸爸和西裡斯,西裡斯又是R.A.B的哥哥。天哪,這關系可真夠亂的。

  靜得像被凍住的走廊上突然響起了長長的鼾聲,哈利轉頭一看,原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畫框裡的胖夫人撐著臉睡著了,還保持著向外側著耳朵的姿勢。

  弗洛加特女士也被驚回了神,她臉上的眼淚已經干了,在光線暗淡的走廊裡看起來似乎恢復到了平常的狀態。

  「波特先生。」弗洛加特女士開口,嗓音有些低啞。哈利已經做好了現在就動身去那個山洞的准備,卻聽她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真抱歉耽誤了你這麼久的時間,你快回去休息吧。」

  哈利有些發愣,忍不住問:「不用我帶您過去嗎?」

  弗洛加特女士感謝般地笑了下,說:「這件事自然是需要請你幫忙的,不過不是今天。如果你沒有別的安排的話,等你考完試可以帶我過去嗎?」

  哈利連忙說:「沒關系的,我——」

  「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一個星期後的N.E.W.T.考試。」弗洛加特女士用溫和但不容反駁的語氣說。

  雖然她並不是教授,但她的威嚴讓哈利想起了麥格,而她的語氣和做派則更像鄧布利多。

  「可這件事對您來說不是很要緊嗎?」他小聲說。

  弗洛加特女士對他的幫助頗多,他也特別想為她做點什麼。

  沉默了片刻,弗洛加特女士用很輕的聲音說:「它對我是很要緊。但我已經等了十八年了,再等十八天也不過是為這個日期加個零頭。」

  哈利覺得他肯定做不到這樣。別說是這麼重要的事,就算只是第二天的魔藥課——現在是黑魔法防御課,都能叫他提前一晚開始緊張了。

  「N.E.W.T.的成績並不能代表什麼,這七年裡發生的一切不會由這個可有可無的句號來決定。」弗洛加特女士看著他,用他不曾在任何人那聽到過的語氣和緩地說,「但是,波特先生,能別留遺憾就別留,遺憾或許會讓你的人生更有層次,同時也會讓你永遠無法肆意地舒展。我希望今後你在回憶過去時,能多一些感到滿足和快樂的事情。」

  哈利很難形容弗洛加特女士這番話對他產生的巨大震動,仿佛有人用包著厚棉布的錘子用力在他心口錘了一下,明明不疼,卻讓他酸麻得眼眶一熱。

  他匆匆低下頭,說:「我知道了,再見,弗洛加特女士——再見,斯內普教授。」

  哈利快速說完後一個名字就趕緊大叫:「勝利!」

  胖夫人從睡夢中嚇得一躥,罵罵咧咧地轉過畫像,哈利趕緊手腳並用地爬了進去,心裡祈禱斯內普千萬別想起來給他扣分。

  所幸直到門洞閉合斯內普都像是忘了這回事——真是奇跡!公共休息室裡還很熱鬧,都快凌晨兩點了,每個角落裡都有雙目無神的人在麻木地背書或是寫題。哈利以為羅恩和赫敏會立即圍過來問他外面發生了什麼,但赫敏頭也沒抬,羅恩死氣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說:「我還以為你會給我帶早飯回來。」

  哈利趕緊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小心把納威踩醒了,他迷茫地說:「什麼?什麼!早上了嗎?」

  這個時候要是告訴他斯內普正站在休息室外面,說不定會有助於他保持清醒。但如果說弗洛加特女士也在外面,他肯定很高興。自從弗洛加特女士來霍格沃茨,納威一直都很激動,他說因為弗洛加特女士這麼多年來堅持不懈的治療,在他上次去聖芒戈看望父母時,他們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了。

  但哈利什麼都沒說,只是專心地開始背那剩下兩頁的書。

  之後那漫長的三周哈利幾乎想不起來是怎麼過去的,第一周是昏天暗地的復習,第二周和第三周是昏天暗地的復習中夾著煉獄般的N.E.W.T考試。

  羅恩本來還期待著出題的教授會考慮到今年的動蕩,酌情降低考試的難度,但他的期待落空了。

  「我懷疑我不止這一年沒在學校裡上課,前面六年也在外面和食死徒玩逃殺游戲。」羅恩眼神空洞地說,「除了黑魔法防御課,我大概沒有一門課是能及格的。」

  哈利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但他覺得羅恩考得當然不會太好,但應該沒那麼糟——他總是對自己沒什麼自信。

  「我猜教授們是故意增加難度的。」赫敏皺著眉頭說,「這樣不及格的人就可以留下來重修,而不是勉勉強強混個及格就拿到證書。」語氣裡充滿了對這種情況的不認同。

  「真是怪事。」羅恩嘟囔說,「教授們怎麼不把你找去一起出卷?」

  直到最後一門變形術考完,哈利走出考場,仰頭望著天空,陽光很刺眼,但他眯著眼睛看了很久——他忽然意識到,他能看霍格沃茨這一片天空的日子不剩多少了。

  赫敏竟然第一次在考完試後沒有焦慮地翻書對答案,而是眼圈泛紅地說:「等過兩天的期末宴會後,我們就要離開這兒了。我真舍不得。」

  「能完全確信這一點的只有你,親愛的赫敏。」羅恩有氣無力地摟著她的肩膀,「說不定我和哈利還要再待上一年呢。懷念還是等我們收到成績單之後吧。」

  當天晚上,格蘭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裡舉辦了一場狂歡宴會,哈利猜其他學院應該也是一樣。畢業生們放縱地喝著啤酒,既為了學生生涯的結束,也是為了戰爭的勝利。

  所有人都來和哈利干杯,哈利喝了五杯以後就跟金妮打了個招呼,借口上廁所悄悄地溜出了休息室——晚餐時弗洛加特女士給他遞了信,讓他在宵禁後去找她。

  這三周裡他在二樓的走廊上碰見過她幾次,她表現得和之前沒什麼兩樣,不怒不笑,看他時的眼神跟看其他人一樣平淡,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但過往的種種教訓讓哈利已然明白,一個人的表像和內心完全是兩回事。對你笑臉相迎的,不一定就真心為你著想,而對你惡語相向的,也不一定心懷惡意。

  哈利敲了敲原本是黑魔法防御術辦公室的門,片刻後,門打開了,但門後沒人,辦公室裡弗洛加特女士正跟斯內普面對面站著,看起來他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哈利束手束腳地說:「弗洛加特女士,斯內普教授。」

  雖然他已經對斯內普沒那麼發怵了,但有斯內普在的場合他還是渾身不自在,似乎是他身體裡的「危險雷達」總會本能地提醒他身邊有人對他目光不善。

  「抱歉,波特先生。」弗洛加特女士放下魔杖,略帶歉意地看著他,「你能先在外面等一下嗎?我和西弗勒斯還有些話要說。」

  哈利飛快地往斯內普那掃了眼,發現他表情不太好看地瞪過來,連忙說:「好的。」

  他趕緊退出去關上了門,心裡只浮現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哦豁。

  看著門嚴絲合縫地關上,卡羅爾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斯內普。她不清楚斯內普是怎麼知道她今晚約了哈利見面的,但她覺得斯內普可能誤會了什麼。

  「我沒打算今晚就去。」卡羅爾放緩聲音說,「我叫波特過來是想更詳細地了解一下那裡的情況,好提前做點准備。」

  她猜斯內普大概是關心她的安全,畢竟在哈利的描述中,那個洞窟相當凶險。不過她既然不是去拿魂器的,不用面對最艱難的考驗,危險程度自然也就大大降低了。

  「我不明白。」斯內普一針見血地說,「對那個地方更了解的應該是鄧布利多,你為什麼不去校長室找他問問呢?」

  卡羅爾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斯內普卻自己得出了答案,他低聲說:「你不想讓我參與這件事,是嗎?」

  卡羅爾有些意外斯內普的直接,她本以為以他面對她時的被動,應該不會想要介入到她和雷古勒斯的事裡去。她預想中的是等她處理完這件事,再用上一段時間恢復了平靜後,他們或許有機會碰個面,在塵埃落定的氛圍中聊一聊往昔,互相交換幾句淺淡的關懷。

  他們都不是需要旁人的扶持才能往下走的人了。

  微微遲疑了一下,卡羅爾還是坦誠地說:「是的。」

  斯內普兩腮緊了緊,語氣生硬:「為什麼?我以為我可以提供些許幫助——以朋友的身份。」

  「正因為我覺得我不需要什麼幫助。」雖然斯內普表情沒什麼變化,但隱約察覺到他的情緒十分低沉,卡羅爾還是認真解釋,「我不是單單拒絕你的參與,只是這件事,嗯,比較私人,我更想獨自去面對它。我們有相似的經歷,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感受。」

  這番話似乎起到了反作用,斯內普的胸膛明顯起伏了一下。

  他用經過克制的語氣粗聲粗氣地說:「相似的經歷,是的,你指的是莉莉·波特?你的記性真好。當然啦,因為我可沒有拒絕你的幫助——我邀請了你!」

  最後一句話猛地抬高了音量,卡羅爾愕然地睜大眼睛,斯內普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側轉了身體,狼狽道:「抱歉,卡羅爾,請別在意,我不是在朝你發脾氣,我只是——稍微——」

  「我明白,我明白。」卡羅爾也重復道,「沒事,我明白你的意思。」

  辦公室裡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空氣裡像是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在蹭他們鼻子。

  過了一會,卡羅爾率先清了清嗓子,「西弗勒斯,請相信我絕對不是在抗拒你的幫助,之所以不想讓你介入進來,只是——只是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個埋藏了十八年的心結,我擔心到時候我也許會情緒不受控制,導致場面變得不太好看——我知道你不太擅長應付這種事,實在沒必要讓你的心情也受到影響。再說了,老是在別人面前哭哭啼啼的,我也會難為情的。」

  「所以帶著波特你就沒有這種顧忌了嗎?」斯內普飛快地小聲說。

  卡羅爾嘴唇微張,她看了斯內普半天,忽然發出一聲冷笑,說:「真叫我難以置信,你居然會問出這種問題。」

  她冰冷的口氣叫斯內普渾身僵硬,臉色發白,他忙不迭地轉回身來,剛要打開干澀的喉嚨,就聽她怒衝衝地說:「我以為你很清楚,你和波特在我心裡怎麼能是一樣的呢?」

  道歉的話被空氣嗆進了氣管,斯內普忍耐著咳嗽的衝動,臉一下子漲紅起來。

  卡羅爾拋開了一貫的冷靜自持,毫不客氣地尖銳道:「我發現你這人有時候真的挺惡劣的,自己躲躲閃閃,卻非要逼著別人把話說得那麼明白。你想聽我剖白什麼呢?難道我說的還不夠多嗎?要是我真的立刻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你又打算怎麼回應?要是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已經准備好了,我——」

  「我知道了。」臉燙得像是馬上就要燃燒起來的斯內普驟然打斷她的話,呼吸急促地大聲說,「可以了,卡羅爾。」

  他求饒般地迅速掃了眼卡羅爾憤怒的臉,兩片薄唇都抿出了鮮艷的血色,他輕聲細語地說:「我道歉,請原諒我的口不擇言。」

  卡羅爾怒氣未歇,用眼刀冷冷地剜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我是很有耐心啦。」她陰陽怪氣地說,「但別老是挑戰我的耐心,好嗎?西弗勒斯?」

  「……」斯內普算是體會到了,她說自己以前脾氣不好很會罵人並不是在開自己的玩笑。

  他含糊地「嗯」了一聲,說:「要把波特叫進來嗎?」

  轉移話題的技術倒是挺熟練的。卡羅爾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不冷不淡地說:「所以我們現在算是達成共識了嗎?」

  斯內普心有余悸地瞥了她一眼,謹慎地說:「我知道你有不希望我在場的理由,但我還是希望可以陪你一起去。」

  卡羅爾的眼睛在鏡片後眯了起來。

  這人要是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她可真的不能輕易饒過他了。

  斯內普逼迫自己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說:「我確實厭煩看到無用的眼淚在我面前流淌。」他壓低聲音,又帶上了那點若有若無的啞意,「但——那不是你的……我是說——我不想——」停了停,他的聲音低得快像是耳語那樣,「一丁點兒也不想,讓你的眼淚流到我看不見的地方。」

  這話……還挺中聽。

  睫毛微顫,飽含怒氣的眼睛像蝴蝶收攏的翅膀一樣輕輕展開,又忽閃了一下,垂了下來。

  狡猾的斯萊特林。卡羅爾有些生氣地想——她在對自己生氣。

  辦公室裡再次安靜下來,這次卻不再那麼令人焦躁難耐,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雀躍。

  過了片刻,卡羅爾調整好情緒,平靜如常地說:「好吧,現在達成共識了。我可以開門了嗎?」

  松快的笑意從斯內普臉上一掠而過,他也擺出任誰都看不出異色的臉,點頭說:「好。」

  卡羅爾舉起魔杖揮了揮,辦公室的門自動打開,她微笑著說:「久等了,波特先生。不,你不用進來了,我們一塊去校長室說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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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挑撥

  ◎我聽誰的?◎

  卡羅爾坐在教工長桌上參加期末宴會,這是個新鮮的體驗。還是學生時,她偶爾會看著上面的教授猜他們在想什麼,現在身份位置顛倒,她終於知道教授們會想什麼了——他們在猜下面的學生在想什麼。

  她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學生們的表情——大部分都很鮮活,但仍有那麼一些人的臉上籠罩著憂郁。

  斯萊特林的學生幾乎全體靜坐,沒人嬉笑,也沒人抬頭四處看,這個狀況可以理解,低年級期末考試結束的那幾天,爆發了好幾起學院鬥毆事件,送到她那治療的有不少都受了嚴重的傷。

  衝突基本都是由另外三個學院主動挑釁斯萊特林,那些被教授抓住的學生非但不覺得自己有錯,其中還有人崩潰大喊:「憑什麼?他們憑什麼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那是個赫奇帕奇,他在霍格沃茨戰爭中失去了戀人。

  這種傷痛和仇恨沒人能開解,也沒人有資格化解。

  一次又一次擔當救火員的斯拉格霍恩只能告誡斯萊特林的學生們抱團行動,遇到衝突最好選擇退讓和躲避——聽說現在負責組織和安排這些的人是德拉科。

  然而卡羅爾知道,他們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據她所知,好些斯萊特林學生——實際上並不只限於斯萊特林,另外三個學院也有那麼幾個——的父母,或單個,或成雙,正在阿茲卡班裡待著,刑期不定。而暑假裡無家可歸的幾個學生,斯內普已經熬夜寫了好幾封信給他們的其他親屬,和他們商量領養和撫育的事情。

  實在無人可接收的,斯內普去找了金斯萊,他出資給學生在破釜酒吧的樓上定了房間,由金斯萊從魔法部撥人代為照管。

  說起來也是一樁唏噓事。但,戰爭總是如此,將無數人的人生如紙一樣暴力揉搓、撕碎,僥幸能鋪平的,皺皺巴巴,勉強拼貼起來的,布滿傷痕,更多的是變成碎屑散落於風中,再怎麼悲嚎,也就這麼輕飄飄地被風卷走了。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年紀小,其他學院的學生裡還保持著活潑的也有不少,時不時有人來打量她,對上她的目光後會快速轉動眼睛,假裝在盯著天花板上的蠟燭,過了一會,再悄悄與同伴交頭接耳。也不知道這短暫的一個月讓她在學生們心裡留下了什麼樣的印像和傳言,想到自己上學時候的情形,她倒也不難猜測出七八分。

  今年沒有用任何學院的色彩對大禮堂進行裝飾,用來計分的沙漏在戰爭中毀壞了,修復好後之前的寶石計數清零,所以今年沒有任何一個學院是贏家。

  但從飄上來的閑言碎語中,卡羅爾捕捉到了幾句學生們對於這件事的論斷——「肯定是斯內普故意清零的」、「斯內普才不想看到格蘭芬多的圖騰掛在自己背後呢」、「完了,在他卸任前這個禮堂還會出現別的顏色嗎」。

  卡羅爾:「……」

  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斯內普對格蘭芬多的偏見更刻板,還是學生對斯內普的偏見更嚴重。

  卡羅爾和斯內普的座位相距有些遠,她也不好在眾目睽睽之下,越過中間的教授探頭去看斯內普的表情,但很快,斯內普就把自己柔滑的聲音送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安靜。」他站起來說。

  其實他不必說這個詞,卡羅爾覺得哪怕他只是發出一聲咳嗽,那群嘻嘻哈哈的學生應該也會立刻安靜下來。

  以往每學期結束前,鄧布利多總是會興高采烈地給拿到學院杯的學院頒獎,但斯內普顯然沒有這種勁頭——或許是因為今年沒辦法給斯萊特林頒獎。

  他只是淡淡地說:「很抱歉要來掃個興,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很期待即將到來的暑假,但我必須鄭重地提醒你們,在今年的假期,你們最好還是不要隨心所欲地到處亂跑,流竄在外的食死徒還沒有被全部抓住,仍有一些不甘心失敗的逃犯在伺機報復,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在家裡老老實實地寫作業是最好的選擇。如果非要外出,請找家長的陪同或結伴而行。不要去人跡稀少的地方,不要接受陌生巫師的搭訕和邀請。如果發現形跡可疑的巫師,不要詢問,不要跟蹤,立刻回家告知家長通知魔法部。」

  說到這兒,斯內普的聲音變得更加嚴厲起來,他用冰冷的口氣說:「我知道你們中現在有很多人嘗到了勝利的甜頭,也想逞個威風當個英雄,好享受追捧的滋味。又或者心懷仇恨,恨不得把自己變成攝魂怪,給所有食死徒一個痛吻。我不會多費口舌去勸阻你們,只希望你們在返程回家之前去看看草坪上的墓碑,思量一下,你自以為能承受的代價,你的親人和朋友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整個禮堂寂靜無聲,有人低著頭發呆,有人捂著嘴垂淚,只有斯內普的聲音在明亮的燭火下回蕩。

  卡羅爾光明正大地跟所有人一起注視著他。

  他的表情和話語都不太親和,身軀也並不如過去站在那個位置的鄧布利多那樣高大偉岸,但他的言行和氣場依舊給人以莫大的可靠感和信服感。霍格沃茨失去了一位強大的守護神,但總會有新的繼任者接過這個位置和它所代表的責任。

  「接下來還有一件事。」斯內普又說,卡羅爾不防他突然轉過頭來,就這麼帶著笑意和欣賞的與他的目光撞在了一塊。

  斯內普的聲音像隨身聽裡的磁帶一樣卡頓了一下。

  「呃——」他像是一下子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哦——」一些好事的學生不約而同地發出了起哄聲,甚至有人用高腳酒杯在敲桌子,教師們倒是更為含蓄一點,只是目光閃亮地露出揶揄的微笑。

  在藏不住秘密的城堡裡,早有一些曖昧的傳聞比用上「聲音洪亮」的訓導更清晰地傳遞在課間的走廊、睡前的寢室和在復習期間用八卦調劑心情的公共休息室。

  兩個人都迅速收拾好表情。

  斯內普又喊了聲「安靜」,但這次沒那麼好使,仍然有人在眉飛色舞地嘰嘰咕咕。

  斯內普無視他們繼續說:「在本學期結束之際,弗洛加特女士也即將結束她暫代的護士職務。雖然只有一個月,但弗洛加特女士的用心和勞累不可忽視,請大家用掌聲對弗洛加特女士表示感謝和道別。」

  不不不不不!

  卡羅爾一邊在心裡叫著,一邊神色自若地站起來與熱烈鼓掌的學生們欠身致意。

  並堅決地閉上了嘴巴,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感言需要發表。

  她很難不懷疑斯內普是故意想看她露出糗色。

  旁邊的特裡勞妮湊過來,興致勃勃地說:「你知道嗎?卡羅爾,我為你們兩個占蔔過了,你們的第一個孩子將在明年三月份出生。」

  算了一下,那就是現在已經懷上了?

  卡羅爾冷漠地說:「你解讀錯了,明年三月份應該是我升職的時候。」

  戰爭後的第一個期末宴會就這麼結束了。

  第二天,所有的學生連同他們的行李一起被打包塞進了回家的火車,學生們很高興,教授們更高興。只有城堡一下子變得無比的安靜,牆上的畫像們都懶洋洋地不愛串門講悄悄話了。

  在哈利過來校長辦公室前,卡羅爾半開玩笑地對斯內普說:「你要不要當著他的面把他的卷子改了?」

  斯內普看了她一眼,語氣較真:「等波特來了,我會問問他需不需要接受弗洛加特女士的這份好意。」

  卡羅爾:「算是領教到你的壞心眼了。」

  斯內普:「彼此彼此。」

  哈利當然不知道他們的玩笑話,他到辦公室後,兩位年長者的表情都很正經,很凝重,讓他大氣都不敢喘,只有畫像裡的鄧布利多在悄悄地對他擠眼睛。

  三個人仔細確認了一遍制定的計劃和要帶上的東西,在動身之前,卡羅爾想到什麼,對哈利說:「請把克利切召喚出來吧。」

  哈利有些吃驚,提醒她:「克利切雖然能聽從主人的命令從裡面出來,但應該做不到把我們都幻影移形帶進山洞裡面。」

  「不是為了這個。」卡羅爾說。

  哈利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叫出了克利切的名字。

  克利切「啪」地一聲出現,他恭敬地對哈利鞠躬道:「克利切隨時聽從主人的吩咐。」然後又滿腹怨恨地斜睨著卡羅爾,「但絕不包括違背雷古勒斯少爺的命令。」

  卡羅爾沒把他的惡意當回事,語氣淡漠地說:「我們現在去山洞,如果能做到的話,我會把雷古勒斯帶出來,你要一起去嗎?」

  克利切呆住了,喃喃說:「把雷古勒斯少爺帶出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卡羅爾強調,「我並不保證一定能成功。」

  但克利切顯然已經聽不到別的了,他反復重復著:「把雷古勒斯少爺帶出來……把雷古勒斯少爺帶出來……」他趴在地上痛哭起來,「克利切做夢都想要把雷古勒斯少爺帶回家,可是克利切做不到!克利切真是個沒有用的廢物!當初該喝下那個藥水的明明應該是克利切……」

  卡羅爾平靜地說:「把眼淚留到之後吧,克利切,我們要出發了。」

  克利切抽噎著說:「請讓克利切來為你們帶路。」

  有了克利切,他們三人總算也不用離開城堡的範圍再幻影移形,克利切抓著哈利,哈利伸手想去拉住卡羅爾,旁邊橫過來一只手搶先攥緊了他的手臂。哈利的表情一時有些崩裂,但又不敢反抗,只能強忍著渾身發毛的感覺,看著斯內普用另一只手輕輕挽住卡羅爾的臂彎,而卡羅爾空著的那只手裡則拎著一個小巧的手提箱。

  一陣令人不適的旋轉和擠壓後,他們顯形在了一片漆黑的地方,三個人幾乎同時舉起了魔杖,在杖尖凝聚亮光,分散站著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們正身處於寬闊的岩洞中央,空氣裡充滿了鹹腥的氣息。哈利看了看另一邊的海水,說:「上次我和鄧布利多就是從那游進來的。」

  斯內普的眼珠警戒地轉動,卡羅爾四下掃視著,一邊說:「那時鄧布利多應該還沒有進來過,只能幻影移形到外面。這個入口的岩洞可供幻影移形是正常的,畢竟你不能指望著伏地魔會希望自己跟條鯰魚一樣游進洞穴。」

  哈利似乎在想像那個畫面,表情一時有些扭曲。

  「那麼——」卡羅爾看著哈利,「波特先生,感謝你的幫助。到這裡就可以了。」

  哈利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卡羅爾每次看到他這樣的反應都很想笑,好像不捉弄一番都對不起他的配合。

  「來之前不是這麼說的!」哈利叫了起來,在岩洞裡傳出陣陣回音。

  「我怎麼說的?」

  「您說——我們打開入口進去之後——」

  「我有說這個『我們『裡包括你嗎?」

  哈利回憶了一下,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討論的時候,另外兩個人一直都是用「需要有個人干這個」「需要有個人做那個」來指代的。

  他吐字困難地說:「可是——我能幫上你的忙!別的科目不說,我的黑魔法防御課絕對經過了實踐考核。」

  話沒說完,斯內普就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嗤笑,哈利覺得,除了斯內普,大概也沒有別人能僅憑一個鼻音就罵出最惡毒的話。

  「我很懷疑考核你的那些考官本身是否具有這個資質。」他譏諷道。

  「我不懷疑這一點。」卡羅爾不等哈利發怒,就習慣性地用上安撫病人的微笑,語調柔和但語氣堅決地說,「但這其中的風險並不應該讓你來承擔。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你不需要為此冒險。」

  「誰說沒有關系?」哈利急速地思考著,脫口道,「雷古勒斯·布萊克是西裡斯的弟弟,我是西裡斯的教子,他就是我的叔叔!」

  咦?說完後哈利突然意識到,這麼說來,如果雷古勒斯沒有死,弗洛加特女士本來是有機會做他嬸嬸的。

  他半是遺憾,半是解氣地往斯內普那看了一眼,見斯內普眯起眼睛,趕緊扭頭繼續說:「我繼承了布萊克老宅,繼承了克利切,我當然有義務把布萊克家的一員、克利切的前任主人從這個地方帶出去。」

  「主人!」克利切眼淚汪汪地深情凝望著哈利,看起來被感動得恨不得立刻以死效忠。

  哈利感到有些心虛。

  卡羅爾表情嚴肅地看了他一會,語氣稍微松動:「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能保證,在進去以後,一切行動以我和西弗勒斯的指令為優先嗎?」

  「可以。」哈利意識到這才是她的真正意圖,但仍然毫不猶豫地答應,跟著像是想到什麼,用一種卡羅爾和斯內普都能一眼看出來的裝無辜表情說,「那如果你們倆意見不一致呢?我聽誰的?」

  「你挑撥的手段實在慘不忍睹。」斯內普像是看到了什麼扎眼的東西一樣撇過了頭。

  「嗯嗯。」哈利的語氣誠懇而挑釁,「所以聽誰的呢?」

  不得不說,手段拙劣沒關系,有用就行。

  卡羅爾和斯內普看向對方。

  「我想,在我們之間,相對來說我的經驗比較豐富。」斯內普自認為足夠實事求是。

  「這話不假。」卡羅爾簡明扼要地說,「所以我並不拒絕你的幫助。」

  兩人安靜下來。

  對視許久後,這場激烈而無聲的眼神對峙得出了結果。

  「當然。」斯內普移開目光,「這件事本就應該由你全權做主。」

  哈利感到萬分可惜。怎麼羅恩和赫敏不在這裡呢?真該讓他們聽一聽斯內普的這個語氣,他們絕對會和他一樣,憋笑憋到肚子痛。

  作者有話說:

  【雙更,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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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陰屍

  ◎他愛你◎

  成功取得了領導權後,卡羅爾在四周的洞壁上看了一圈,很快找到了入口的位置——那天晚上,在她的指導下,哈利很順利地把相關記憶分享在了冥想盆裡供他們研究。

  他們走了過去,卡羅爾打開手提箱,依次從裡面拿出了采血針、采血管、止血帶、醫用膠帶和碘酒。哈利看著那些似乎不該出現在魔法世界的東西,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克利切雖然不知道卡羅爾要做什麼,但還是積極地自薦:「可以用克利切的血來開門,克利切不怕痛!」

  卡羅爾淡淡地說:「治愈咒我比你們都擅長,但既然根本沒誰有必要挨那一刀,又何必要讓自己吃那個苦呢?」

  她卷起自己左臂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然後把止血帶遞給了斯內普。

  「在這裡系緊,但也不要太緊。」她指了下位置。

  斯內普抿緊了唇。哈利以為斯內普會提議抽他的血,但他只是拿起止血帶,默不作聲地在那條胳膊上靈活地打了個結。

  「謝謝。」卡羅爾對他笑了下,他松了松眉心以示回應。

  在自己的手臂上用手指摸了一會,卡羅爾找准了位置後有條不紊地先消毒,再給針頭貼上膠帶,利落地把針頭插進了小臂上固定好後,她將采血針的另一頭插入了采血管,單手解開了止血帶。

  見另外兩個人和一個家養小精靈圍在自己身邊,就這麼沉默地注視著鮮紅色的血液慢慢地從她的身體流進管子,卡羅爾忍不住想,放在魔法界,這樣的場景在別人看來大概就像在進行一種邪惡的黑魔法儀式。

  哈利在那個尖尖的針頭戳進皮膚裡時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小聲地問:「不痛嗎?」

  「不痛。」看他的表情似有不信,卡羅爾想了想,形容說,「大概就是羽毛筆的筆尖在你身上輕點了一下的感覺。」

  哈利下意識地縮了縮右手。提到羽毛筆的觸感,他想到的是烏姆裡奇讓他抄寫的「我不可以說謊」。這行字已經在他的手背上成為了一道淺淺的、發白的疤痕,每次他看到時都會感到作嘔般的惡心。

  「女士,您怎麼會這些的呢?」他轉移話題,「我是說,您學習的應該是怎麼用魔法治愈巫師。」

  血很快注滿了五根管子——其實並不多,加起來才二分之一盎司,還不如鄧布利多當時割開手臂噴出來的血多。但哈利帶鄧布利多出來時只是蹭了一些血在牆壁上,證明開啟入口需要的血量應該不用太多。

  卡羅爾拔掉針頭,揮動魔杖,手臂上連個針眼也沒留下。

  「很久以前學的。」在伏地魔第一次失敗的時候。

  她一邊給采血管施加咒語保證血液的新鮮,一邊說:「那時候我還想著回麻瓜社會當個醫生。」

  沒想到鄧布利多跑過來告訴她,先別急,伏地魔可能還沒死透,她只好又留了下來。

  卡羅爾把其中一根采血管裡的血倒在了粗糙的石壁上,血沒有按照常理地往下流,而是像被隱匿在岩石後的怪物吮吸一樣,詭異地沁入,而後消失,跟著沾過血液的那塊岩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得耀眼的拱形門洞。

  斯內普率先走進了門洞後的無垠黑暗裡,舉起魔杖,為他們點亮了前路的光。卡羅爾踏著光往裡走,看著光圈裡那道和黑暗同色的背影,略有些晃神。

  如果這次斯內普沒有一起來的話,就算遇不上什麼危險,她大概也不會有這種仿佛萬事都有人托底的安心感——這種感覺,自從姨婆去世後,她就再也沒感受到過了。畢竟這十幾年來,她才是那個肩負著托底任務的人。

  從斯內普拉長的影子中走出來,卡羅爾看到了一片和冥想盆中一樣廣袤而幽寂的湖水,比起霍格沃茨讓人感到寧靜和愉快的黑湖,這片湖水則像是皮膚病患者身上發黑發爛的膿瘡,令人嫌惡。

  總是控制不住情緒的家養小精靈已經開始對著湖水哀哀哭泣,卡羅爾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斯內普的視線跟著她的腳自移動,低聲提醒:「不要踩到水。」

  卡羅爾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用目光急切地往湖底搜尋,然而魔杖的光無法穿透濃稠的湖面,僅憑目力,她絕沒有可能找到沉在水中的人。

  這是預料中的事,她沒有感到太大的失望,往湖中心的瑩瑩綠光上望去。

  「看來,哪怕裡面沒有東西,那個石盆還是會自動裝滿液體。」她若有所思。

  「但我們沒必要再過去了是嗎?」哈利的語氣裡透著濃濃的厭惡和忌憚,「既然我們的目的並不在那。」

  卡羅爾不置可否。她看了眼斯內普,和他進行了眼神的確認,隨即沉下聲音:「按照計劃,我們開始吧。」

  斯內普和卡羅爾沿著湖岸各自往反方向走,邊走邊揮動魔杖重復地念誦幾個咒語——分別是統統加護、平安鎮守、固若金湯和降敵陷阱。

  伴隨著他們的念咒聲,一道微弱的光幕如同緩緩向兩邊拉開的紗帳一樣自湖岸邊升起。大概都走出三十英尺後,卡羅爾剛好摸到了入口的岩壁,兩個人腳步一折,沿著洞壁往回走,直到他們在中點相遇,一個半透明的防護罩便像薄如蟬翼的水晶杯子,將他們連同入口都籠罩在了裡面。

  這個防護罩空間不算大,正因如此,經過咒語的層層加固後幾乎和銅牆鐵壁一樣牢固。防護罩兩面靠著岩石,並不完全封閉,在卡羅爾和斯內普施咒的起始位置,他們特意留下了一個狹窄的缺口,大小只夠一個人側身勉強擠入。

  而在他們布置防護罩的時候,哈利也已經在缺口後用「房塌地陷」布下了幾個深深的陷阱,務必確保就算是海格掉進去了也蹦不出來。期間克利切也在積極地發揮作用,用家養小精靈特有的咒語為他們照明方向。

  一切准備完畢後,三人分站在防護罩內的陷阱之後,斯內普和哈利站缺口兩側,卡羅爾站正中間,克利切則待在挨著洞壁的最後方。

  「准備好了嗎?」卡羅爾先後看了斯內普和哈利一眼,得到肯定的回應後輕輕提了口氣,她目視前方,擲地有聲地說,「行動。」

  她又從手提箱裡拿出一管剛剛抽出來的血,用力從防護罩的缺口拋了出去,然後輕抖魔杖,采血管在半空中炸開,血液飛濺落於湖上。

  一秒。

  兩秒。

  在第三秒時,死寂的湖面泛起了波瀾,隨即如沸騰的開水劇烈波蕩,一個個白森森、濕漉漉的頭顱像爆出的水泡一樣接連從水裡浮現,齊齊地望著湖岸上的眾人。

  雖然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凹陷的眼眶也透不出絲毫光亮,但卡羅爾仍然能感受到一種邪惡的、殘忍的惡意,一種對於鮮血和活人生氣的貪婪渴望。

  她的心髒不由地劇烈跳動起來。她見過許多腐爛而猙獰的傷口、血肉模糊的屍體,但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親身接觸這種只在課本上看過的黑魔法生物,它們給她帶來了超脫於想像的恐怖感受,令她因為緊張而加快流動的血液又因為本能的恐懼而驟然冷卻。

  她注意到斯內普正在用擔憂的目光時不時地掃她。

  看什麼?難道以為對手不是人類她就不敢打了嗎?

  卡羅爾毫不遲疑地又拿出一管血,她這次將它炸在了防護罩外的湖岸之上,被血腥氣引誘的陰屍們瞬間發了狂,爭先恐後地朝湖岸衝來。

  這個場景有點怪異,因為陰屍前進的方式不是游,而是如同鯊魚的鰭一樣直挺挺地破開湖面往前浮動,陰屍也不存在溝通和配合能力,誰也不讓誰地擠在一起,遠遠看過去,就是一張張蒼白的人臉攢聚在一塊兒,像開在地獄裡的人面花。

  等到上岸後也是如此,他們憑借著本能,拖著腳步往前走,時不時被旁邊的陰屍絆倒,又被後面的陰屍踩著往前。但這些對他們來說並不能構成傷害,他們沒有痛覺和情感,只知道追逐著血腥,往前再往前。

  最前面的陰屍已經被防護罩擋住,在後面陰屍的推擠下,面目扭曲地貼在閃著微光的魔法光幕之外,一圈裹著一圈,密密麻麻如同爬蟲一樣包圍著他們,仿佛隨時都會如滑坡的土方一樣傾塌而入。

  這個畫面既驚悚,又壓抑,還讓人感到一種過於密集的惡心。想到那樣矜持自傲的雷古勒斯此時就是這群逐臭之蠅中的一個,被前後左右的滑膩屍體擠在一起,卡羅爾就心痛到喘不上氣。她咬著牙,死死盯著第一個從防護罩的缺口處擠進來的陰屍。

  那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然而不管他生前多麼健壯、多麼具有氣概,此時也只是個干枯的、沒有思想的屍體。

  「不是。」卡羅爾異常冷漠地說。

  哈利和斯內普便沒動,任由這具陰屍跌進了深深的地洞裡,在骨頭折斷的「啦擦」聲中,卡羅爾的魔杖射過去一道紅光,一團明亮火焰從凹陷的地下騰然升起。

  陰屍發不出聲音,只有焦臭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哈利及時變出石板蓋在洞口,擋住了令外面的陰屍感到畏懼的火光,以免他們退回湖裡,而斯內普則用防護咒語把缺口堵住,不讓下一個陰屍太快進來。

  略停了兩秒,斯內普撤銷缺口處的防護咒,放進了第二個陰屍。

  「不是。」這個太矮小了,卡羅爾不用細看便可以認定。

  於是跟之前一樣,陰屍掉進另一個洞裡,卡羅爾負責發射烈火,哈利則眼疾手快地跟著蓋住洞口,斯內普一邊擋住外面的陰屍,一邊機警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既防範著防護罩出現破裂好及時加固,又預備著地洞裡燃燒的陰屍出現異變,隨時為卡羅爾和哈利提供保護。

  三個人並沒有提前演練,卻依舊默契十足地共同協作,放一只,燒一只,洞裡塞滿了就等一等,直到放進來的陰屍都燒成了灰,再繼續固定的節奏開始新的一輪。對付靈智不足的陰屍,這個方法簡直令人不敢置信的輕松和安全。

  哈利甚至有空分神回想著上一次來這時的情況,那時他可以說是被嚇得大腦一片空白,全程都跟在鄧布利多身後連滾帶爬。

  他不由悄悄瞥了眼那位已經面無表情地燒死好幾個陰屍的女士,這個堪稱天才的方法就是由她想出來的,而當時她在校長室這麼提議時,斯內普臉上的表情是一副雖然有點驚訝但似乎已經見怪不怪的泰然,好像早就見識過她諸多類似的手段。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卡羅爾中間又補了一管血,好讓逐漸喪失興趣的陰屍再次發起狂來。她臉上沒有出現多余的表情,目光不動不搖,但從她越來越凌厲的揮杖動作上,哈利和斯內普都不難感受到她心裡的焦躁。

  雷古勒斯還沒出現。

  卡羅爾的心底浮現出一絲自我懷疑。

  她剛剛真的看清楚每一個燒掉的陰屍了嗎?會不會她沒有認出來,雷古勒斯現在已經和那些黑灰混在了一起?

  這個可怕的猜測讓她難以遏制地感到一些恐慌。趁著等待燃燒的時間,她觀察防護罩外的陰屍,企圖從裡面找出她記憶裡的那個人,但入目的臉都是一樣的慘白、干癟,面目模糊,看起來似乎誰都不是,又似乎每個都是。

  別瞎擔心。卡羅爾安慰自己。就算她沒認出來,克利切肯定會認出來的。

  ——或許也不一定,他已經老眼昏花了。

  不許慌張!卡羅爾在內心厲聲呵斥。認得出來就認,認不出來就把這群陰屍都燒干淨了,到時所有的灰往海裡一灑,屬於雷古勒斯的靈魂總能流向安寧。

  卡羅爾很快恢復了鎮定。

  「不是。」

  「不是。」

  「不是,」

  她不帶情緒地重復著,機械而麻木地揮動魔杖。

  直到一個陰屍晃晃悠悠地側身擠進了防護罩裡,在他轉過臉正對上卡羅爾的一剎那——

  即便原本總是打理得格外精心的黑發亂糟糟地打結成縷,即便一絲不苟的著裝變得破爛和肮髒,即便那張極為英俊的面孔不再閃現著狡黠、高傲和微笑,即便那雙晶瑩剔透的淺茶色眼睛空洞如同干涸的枯井,再也照不出一絲溫柔和深情——即便——即便——

  「是他!」

  「雷古勒斯少爺!」

  卡羅爾和克利切同時叫喊起來。

  哈利一個激靈,反射性地變出石板將所有陷阱堵住,斯內普則封閉了防護罩,卡羅爾這次沒有發射火焰,而是用一道鎖鏈牢牢捆住了雷古勒斯的手腳,克利切打了個響指,令雷古勒斯漂浮在了半空中。

  「走!」卡羅爾下達指令。

  沒人有異議,他們迅速奔向入口,卡羅爾將最後一根采血管砸在了岩壁上,門洞出現,他們魚貫而出,回到了最開始顯形的岩洞中。

  身後的洞壁無聲閉合,卡羅爾把捆得嚴嚴實實的人——屍體——輕輕放在了地上。哈利看著他的臉,對比著記憶裡的照片,也喃喃地發出低語:「就是他……」

  這是一具屬於十八歲青年的修長身體,相貌有損的情況下也不掩出眾,在黑魔法的效果下,他的身體沒有在水下泡得腫脹腐爛,反而像冬日的樹枝一樣干枯,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凹陷著,迷蒙灰敗,沒有半點神采。

  顯然,他和剛剛燒死的所有陰屍一樣,已然全無神智,就連跪在他身邊的往日戀人輕輕呼喚他的名字,也沒有在他身上引出絲毫可以覺察到的人性反應。

  卡羅爾伸出顫抖的手,試探地靠近,又緊緊地握了上去,她覺得她抓住的不是一只推開了十八年的手,而是剛從冷藏庫裡拿出來的生肉。

  一把滿是倒刺的利刃攪進了她的心髒,她再也支撐不住,將額頭抵在蠟白冰冷的手背上,失聲痛哭。

  然而這只手,只能嗅到潮濕腐敗的水汽,再也聞不見那微苦中又帶著甜意的鼠尾草幽香。也永遠不再可能掏出一方皺巴巴的手帕,忐忑地遞到她的面前,或者是溫柔地蓋住她的眼睛。

  她以為她早就已經失去了他,她以為她可以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但她沒有想到,失去之後還會有更深、更痛、更殘忍的失去,平復的悲傷再翻騰出來,會爆發出更沉、更重、讓人更撕心裂肺的悲傷。

  「雷古勒斯少爺……雷古勒斯少爺……」克利切哭嚎得更為尖利,喉嚨幾乎都要迸出血來,哈利不得不艱難地控制住他,以免他把自己的頭在岩石上撞碎。

  嘶啞和哀切的哭聲在岩洞裡重疊著回蕩,仿佛正在舉辦一個有無數人一起哀悼的葬禮。

  斯內普凝視著哭泣中的卡羅爾。

  她彎曲的脊背像波濤中的一艘小船,在洶湧的浪花中激烈地起伏,似乎就快要被撕碎。他覺得仿佛也有一道暴虐的風浪拍打在了他的心髒,叫他呼吸滯澀,胸口沉悶。情緒不受控制地被牽動,鼻腔間的酸意和苦澀彌漫了全身,讓他不由地回憶起久遠的過去,那時,他仿佛也曾陷入過這樣昏天暗地的悲痛和絕望。

  但在掙脫了那段記憶後,斯內普心裡浮現出來的,是另一股被壓抑了許久的懊悔。

  本來——當初如果是他先從灌木叢後走出來,止住她的眼淚,會不會……之後所有的故事能變得另有不同?

  斯內普繃緊了唇。

  他抬起像被被巨石壓住的腳,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卡羅爾的身邊。他單膝落地,遲疑了一瞬,隨即下定決心,俯身輕輕摟住了她聳動的肩膀。

  「會過去的。」他貼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一切都會過去的。」

  「明明……我可以……和他一起面對的……」卡羅爾哽咽得無法喘氣,「……他……害怕嗎……他……怨恨我嗎……」

  「不,卡羅爾,不。」斯內普說,「他愛你。」


第61章 晚安

  ◎總有一天我會優雅地遇見你◎

  雷古勒斯終究還是成為了匣子裡輕飄飄的一捧灰。

  點燃他的火依舊是卡羅爾親手釋放的,她強迫自己盯著火焰裡劇烈掙扎的屍體,直到他淪為焦黑,不再動彈。

  忽然,黑灰色的煙氣中,有什麼東西在一閃一閃地發亮,卡羅爾揮了揮魔杖,那樣東西就從火裡飛了出來,飄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張她的素描小像,本來應該是放在掛墜盒裡的。想來是雷古勒斯死前把它拿了出來,對它施加了水火不侵的咒語後貼身安放在了身上。

  還能說什麼呢?

  卡羅爾唯有無言,唯有落淚。

  她在這張小像上又加上一些咒語,確保它在沒有外力攻擊下永遠都無法損壞後,把它隨著骨灰一起裝進了匣子裡。至於掛墜盒,克利切要留在身邊也無所謂,雷古勒斯應該也願意給他留個念想。

  只是最後在要把雷古勒斯埋葬在哪這個問題上,卡羅爾和克利切有了分歧。

  克利切想帶雷古勒斯去布萊克的家族墓地,卡羅爾當然不可能同意。

  「他不會喜歡那裡的。」她堅決地說,「想逃離那個家的不止是他的哥哥。」

  「才不是!」克利切哭沒了力氣,只能虛弱地說,「雷古勒斯少爺是老爺和夫人的驕傲。」

  卡羅爾嘆了口氣,沙啞的聲音裡透著疲憊:「克利切,雷古勒斯那麼在乎你,別再把你的腦子困在布萊克這個姓氏上了。你看著他長大,你比他的父母還要愛他,你怎麼會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克利切的眼淚滾進了臉上深深的溝壑裡,消失在了皮膚的褶皺之中。

  他沒再繼續抗議,用蒼老得仿佛隨時都會死去的聲音問:「您想把雷古勒斯少爺埋在哪?弗洛加特小姐。」

  「我們回霍格沃茨。」卡羅爾說。

  她帶著雷古勒斯回到了屬於他們的那個秘密基地,它位於霍格沃茨城堡南面的懸崖之下,承載著他們無數的美好回憶。

  卡羅爾將匣子放在地上,揮動魔杖,一個黑色的大理石墳墓平地而起,匣子被深埋於山岩之下。墳墓的墓碑正對著遠處的蓊郁山巒和火車站台,每天都可以聽到一次從別處來往於霍格莫德的汽笛聲,這樣他就不至於太凄冷,也不會太吵鬧。而且這裡已經脫離了城堡的範圍,以後她想來看望他時,幻影移形也很方便。

  卡羅爾手握魔杖,慢慢地在黑色的墓碑上刻下金色的字——

  雷古勒斯·阿克圖勒斯·布萊克。

  1961.8.17——1980.5.23

  命運對勇士低語:「你無法抵御風暴。」

  勇士低聲回應:「我就是風暴。」

  金色的光屑在空氣中盤旋著消散,如塵埃終將落定。

  卡羅爾轉頭,看到哈利表情哀傷地對著墓碑出神,猜到他可能是想起了屍骨無存的西裡斯·布萊克。她沒說什麼,只是清了清干澀的喉嚨,說:「波特先生,請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正沉浸在思念中的哈利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伸了過去。

  「要做什麼?」他追問了一句。

  卡羅爾低下頭仔細地觀察哈利的手背,看到了那行不難分辨的淺白字母。之前在岩洞中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哈利的小動作,只是那時沒空細究。

  「惡毒的黑魔法。」她皺眉,「誰做的?」

  手指抽動了一下,哈利厭惡地說出名字:「烏姆裡奇。」

  「這麼下作的手段,確實也只有她會用得出來。」卡羅爾語氣不快。

  她舉起魔杖,對著那道疤痕念出一個咒語,白光閃過,咒語沒有起效,她想了想,換了一個解咒,還是收效甚微。

  卡羅爾的表情凝肅起來。

  哈利有些不自在地想收回手,「呃,沒關系的,女士,一般沒人能發現它。」

  卡羅爾抓住他的手腕,「不行,請別動,波特先生,它的存在讓我感到不舒服。」

  一個明晃晃傷口在她面前她卻治愈不了?這是在挑戰她的專業能力。

  哈利驚恐地看到沉默了許久的斯內普也自然地靠了過來。

  「有些困難。」他像是忘記了這只手屬於誰,或許只把它當成了木乃伊的一部分,興趣頗濃地和卡羅爾探討起來,「某些黑魔法造成的傷口需要專門的、相對應的治愈咒,就像某些復雜毒藥的解毒劑一樣。」

  「這種偏門的黑魔法確實不在我的涉獵範圍裡。」卡羅爾的語氣裡交織著沮喪和不甘心,「看來我以後需要多翻翻這方面的書。」

  「這很正常。」斯內普寬解似地說,「這種只是為了用來折辱和取樂的惡咒,只有心思陰毒的人才會專門研究。」

  「難道要去找烏姆裡奇要解咒嗎?」卡羅爾想了下,「我還沒去阿茲卡班探過監。」

  「完全不必。」斯內普輕蔑地撇嘴,「這個咒語雖然冷僻,但並不多麼的深奧和復雜,等我回去研究一下,不出意外的話,一周內應該就能試出解咒。」

  「好極了!」卡羅爾輕呼了一聲,並朝他露出一個不加掩飾的稱贊笑容,「還有上次對付皮皮鬼的咒語,記得到時候一起教給我。」

  斯內普暗沉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明亮了幾分,他輕快地說:「當然,這不算什麼問題。」

  哈利:「……」

  好像學到了什麼——不過能不能先把他的手還給他。

  像是感受到了哈利的怨念,卡羅爾放下手說:「波特先生,洞窟裡剩下的陰屍還有那個裝滿了毒液的石盆都需要毀掉,以免再次遭人利用。」

  哈利點頭說:「什麼時候去?我隨時都可以。」

  「暫且不急。」卡羅爾說,「而且這件事我和西弗勒斯不會再參與,等你當上傲羅後,你再自己想辦法完成這個任務。」

  哈利的臉上具現出問號,他剛要開口,卡羅爾就打斷他:「波特先生,畢業後你就是個成年人了,有很多事情你該學會獨立思考。」停了下,她微微加重語氣,「哪怕是你的兩位摯友,你的親密愛人,也不可能一直陪伴在你的身邊,你要讓自己慢慢地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

  哈利愣了一會,若有所悟地說:「我明白了,謝謝您,女士。」

  等到哈利和克利切一同離開,平台上便顯得空曠和安靜了很多。從山谷間吹過來的風撩起了卡羅爾略有些凌亂的發絲,她索性解開了盤發,隨手撥弄了兩下,把披散在肩上的長發捋在了耳後。

  她望向斯內普,斯內普也在看她。

  「今天很感謝你,西弗勒斯。」她露出微笑,聲音還有些嘶啞。

  斯內普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和鼻子,低聲說:「你還好嗎?」

  「說不上好,但也沒那麼糟。」卡羅爾給了他一個不必擔心的眼神,「我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的情緒。」

  就像迎接一場不期而至的暴雨,只要在屋檐下等得足夠久,最後總會雲散雨收。

  斯內普動了動嘴唇,但沒發出聲音。

  在這個時間,這個場景,無論說什麼似乎都是對另一個魂靈的輕慢。

  而且,分別的時刻已然來到。

  「我該走了。」卡羅爾說。

  巫師也不是什麼都好,就像現在,斯內普甚至找不到理由送一送她。他只能說:「再見,保重。」

  「再見。」卡羅爾輕聲說。

  一時之間,他們的目光仍然交彙在一起。鏡片後那雙泛紅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他,像是也藏有許多未盡之語。可不等斯內普解讀出它們的含義,它們便彎了一彎,轉瞬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平台上靜得有些嚇人。

  斯內普回頭,盯著墓碑上那個柔亮的金色名字。這時,遙遠的記憶被觸動,一段畫面清晰地浮現於墓碑之上,像是穿透了不可窺測的時間和空間,他再次與那人長久地對視。

  「斯內普。」

  「布萊克。」

  他們在伏地魔莊園裡的走廊上迎面相遇,冷淡地打了個招呼。

  本來應該就這麼擦肩而過的,就像以前數次在霍格沃茨偶遇時一樣。雖然他們同出斯萊特林,又只隔了一屆,但一個天之驕子,一個在泥潭裡掙扎,實在沒什麼情分好敘。

  但這次,雷古勒斯突兀地停下腳步,用一種古怪的、難以捉摸的眼神看了他一會。

  斯內普以為雷古勒斯想要挖苦他,就像他的姐姐貝拉特裡克斯一樣——最近他剛進獻了一則隱秘的預言,因為沒有宣揚,在外人看來就是他平白無故地獲得了伏地魔的獎賞,為此食死徒裡許多人都瞧他不順眼。

  他已經做好了反唇相譏的准備,卻聽對面的人自言自語般地說:「你知道蟬最長能在泥土裡蟄伏多久嗎?」

  斯內普感到莫名其妙,他瞧了瞧半掩在陰影裡的臉,提防道:「什麼?」

  對面的人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安靜地離開了。

  那是斯內普最後一次見到雷古勒斯·布萊克。

  或者說,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雷古勒斯·布萊克。

  天色漸暗,山谷裡的風再次席卷而來,這一次,斯內普隱約聽到了被風捎過來的一聲高亢蟬鳴。

  夏天悄然而至。

  卡羅爾沒有驚動咖啡店裡的伊芙琳,悄悄地回到了久違的公寓裡。

  站在花灑下面衝洗頭發的時候她還略微有些放松,然而等想到今後再也沒有定時定點的豐盛三餐可以享用,心情不免更加沉痛起來。

  於是從浴室出來她就開了一瓶金酒,加入整杯冰塊,站在冰箱前面就先迫不及待地喝了半杯。然後躺到沙發上,打開電視,調到了一個正在播放動物紀錄片的頻道,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非洲大草原上的狩獵追逐,一邊一杯接一杯地把酒送進喉嚨。

  喝到視野裡的獅子腳步開始變得搖晃,卡羅爾克制地放下酒杯,扶著牆壁回到臥室,倒頭把自己摔進了被子裡。

  過了五分鐘,她又猛地坐起來。

  卡羅爾衝進浴室對著馬桶吐了一會,吐完後神智清明了一些,她仔細地刷了牙,洗了臉,拿起放在洗漱台上的魔杖重回臥室。

  揮動魔杖挪開了衣櫃,她抽出藏在牆壁裡的木盒子,打開,裡面本來有兩封信,現在只剩下一封了。

  她拿出信,手指有些不太靈便地拆開了信封,小心地鋪平了皺巴巴的信紙,像第一次打開它時那樣,無比認真地、逐字逐句地閱讀。

  嗨卡羅爾:

  許久不見,近來還好嗎?我猜應該不壞,上天相當厚愛你,它給了你一副柔軟的心腸,同時還讓你擁有了一顆強大的心髒,你總能感知並共情到那些不被人在乎的細枝末節,卻又從不會讓自己沉溺進無濟於事的神傷。我想,你大概又發現了一處新的僻靜之地,既可以隔開那些庸常的、醜態百出的吵鬧,也能欣賞秀美的風光,再自得其樂地吹奏幾只曲子,就足以叫你感到快活和滿足了。

  真可惜,我沒有機會再與你共享這樣的美好時光。但只是想到你會繼續這樣平淡、安寧地生活在某個地方,哪怕是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發自內心地感到了同樣的喜悅。

  你大概覺得有些疑惑了,我寫這封信的意圖到底是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正邊寫邊想呢。也許是想跟你好好道個別,也許只是忍耐不了孤獨,想找個人說說話。

  在和你分開之後,我和你一樣,回到了原來的生活,可是你的生活熱情地歡迎著你,我的生活卻變得陌生而冰冷。明明一切都沒變,不是嗎?熱衷於收集昂貴卻無用的藝術品的父親,整日都在研究裙子的花邊好在晚上參加不同舞會的母親,被他們寄予厚望的我只有在早上的餐桌才能見到他們,聽母親謾罵父親的無能,聽父親嘲諷母親的虛榮,當然,他們最後都會匆匆地留下一句「雷爾,好好表現,別叫我們失望」。老實說,這麼多年來,我也沒搞清楚這個「失望」的標准在哪,只能拿西裡斯當做前車之鑒。

  這樣的生活,不是我十幾年來習以為常的了嗎?為什麼忽然叫我難以忍受了呢?是因為沒有一個人願意與我交流嗎?不,還是有的,克利切,從小就只有他願意一整天都聽我說話,不過這跟我自言自語也沒什麼差別,他只會說「是的,雷古勒斯少爺」、「你是最優秀的,雷古勒斯少爺」。這就是給你寫信與和他傾吐的不同,哪怕都得不到回應,但我知道的,你能理解我說的每一個字。

  卡羅爾,你總能理解我傲慢之下的迷茫,微笑之下的惶恐,你會在我拿到優秀的成績單時說:「現在可以不用擔心了,好好睡一覺吧。」你會在和我一起取笑完西裡斯後說:「其實你可以衝上去揍他一拳,比等他想起來回頭找你要有用。」其他人認識的是一張叫雷古勒斯·布萊克的面皮,而你看到了我的骨肉,我的靈魂,卡羅爾,只有在你的眼睛裡,我才感到自己是真正活著的。

  卡羅爾,只有你知道雷古勒斯·布萊克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個畏懼又想討好父母的乖寶寶,是個厭惡又羨慕哥哥的膽小鬼,他心高氣傲,拼著勁想證明自己並不是無奈之下的備選項,卻又厭倦了朝著無意義的目標努力,想拋開一切躲到沒人的地方喘口氣——不,是只有你存在的地方。

  啊,是了,我想明白為什麼要寫這封信了。既然這個世界只有你一個人認識雷古勒斯·布萊克,我不希望你對他的認識最終停留在那句懸而未決的疑問上——雷古勒斯,你有這個勇氣嗎?

  親愛的卡羅爾,我想叫你知道,他有。

  我想叫你知道,盡管他是由對掌控者的怯懦和虛偽,對愛人的狡猾和自私,對未來的盲目和短視拼湊而成,但他內心的一處地方仍然擁有對美好品德的向往,對正義和理想的追求,以及,向邪惡的、暴虐的、冷酷無情的統治者發起反抗的勇氣。

  當然,不管他的內心充塞著多少混亂而又矛盾的東西,在最深處始終存在著一塊最柔軟、最潔淨、最不受侵擾的領域——卡羅爾,它永遠為你而留。

  卡羅爾,提筆時我只想對你說上幾句話,可天邊已經泛白,我想對你說的話卻還有那麼多。然而我甚至不確定你是否會打開這封信,也許它的下場會和之前的每一封信一樣,成為飛揚於風中的灰燼?也許你會厭煩地想:「最好的前任應該像冬眠的青蛙,可以活著,但別聒噪。」——還記得這句話嗎?你當初用來形容對你糾纏不休的山姆·福德斯,還有那句「俊臉,掃帚,潮流男巫的時尚搭配」,這些刁鑽的俏皮話讓我笑了足足有五分鐘,現在想起來,我都忍不住在邊寫邊笑。

  卡羅爾,你是我見過的最有趣、最獨特、最讓我著迷的人。你大概不會知道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就像你也不會知道,當時笑話完福德斯的我,在假裝隨口說出「看起來我比他更符合這些條件」時,那顆撲通跳動的心髒簡直就像吞進胃裡的蟬鳴一樣鼓噪,而在你低垂著眼睛,說出「怎麼有人還沒上任就詛咒自己離職」時,那一瞬間,仿佛有一萬只休眠了十六年的蟬從我的心裡破土而出。

  那些緊張忐忑得想要嘔吐,激動幸福得快要暈倒的心情,回想起來似乎新鮮如昨日。可那時的我沒想到的是,冬眠的青蛙還能熬過寒冬,等待復蘇,蟬從發出第一聲鳴叫起,便預示著生命的倒計時。

  卡羅爾,太陽出來了,我該停筆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

  卡羅爾,我多想參與你所有的人生,但既然我不能,請把我的模樣留在你的記憶裡久一點,再久一點,你的記憶將是這個世間裡我唯一的墓碑。

  卡羅爾,最後再為我吹奏一曲《月亮河》吧,無論在哪,只要你是為我而吹,遙遠的我會聽到的。

  卡羅爾,卡羅爾,卡羅爾。讓我再多寫幾遍你的名字,讓我把它融於我的血液,鐫刻進我的靈魂,這樣無論我身陷何處,無論我變成何種模樣,我都不必擔心我的靈魂會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卡羅爾,祝願你在這廣闊的世界裡不必再獨自流浪,祝願永遠有人能比我更愛你。

  你永遠的雷古勒斯

  再次看完了這封信,卡羅爾閉上眼睛,品嘗那股熟悉的、從心裡漫出來的苦澀滋味。

  過了許久,她把信紙按照原本的折痕疊好,塞進信封,然後把信放了回去,拿起了那把光亮如新的口琴。金色的蓋板觸手冰涼,她久久地摸索著底部的刻字,像在聽有人輕輕地叫她的名字。

  她將口琴貼在唇間,像回應那聲呼喚一樣,輕輕地吹出聲音。

  月亮河,寬不過一英裡

  總有一天我會優雅地遇見你

  織夢的人啊,那傷心的人

  無論你將去何方,我都會追隨著你

  兩個流浪的人想去看看這世界

  有如此廣闊的世界讓我們欣賞

  我們跟隨同一道彩虹的末端

  在那弧線上彼此等候

  我那可愛的老朋友

  還有月亮河和我

  晚安,雷古勒斯。

  晚安。

  作者有話說:

  屬於雷古勒斯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

  有些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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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時機

  ◎它們會自然出現◎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頭痛欲裂,這不算什麼,但想到還要上班,卡羅爾的眼前瞬間一黑。

  推遲一天回崗?

  這個誘人的想法在腦子裡盤旋了好一會,最終還是被她忍痛抹除了。

  就算今天不去上班,想來她也沒什麼精力去做別的事,最多就是在床和沙發上來回躺,說不定閑得無聊了還要再開一瓶酒,這樣一來明天還是沒精神,惡性循環之下,不知道哪天才能恢復正常。還不如忍一時之痛,今天就把自己自己逼回正軌,也免得拉爾夫見她一直不回去,找個人來頂她的空缺。

  話是這麼說,卡羅爾坐在辦公室裡啃干面包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為生活水准的驟然下降感到萬分凄楚。

  硬塞下一頓粗糙到讓人流淚的早飯,卡羅爾照例從一樓開始查房。令她沒想到的是,治療師們看到她好像都挺激動的,一個個仿佛寵物見到了久別的飼主,既熱情,又乖順,還有些過於詭異的討好。

  嗯?難道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聖芒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卡羅爾本來還想找個人來問問,但在查房的過程中,她的怒火一層層高漲,查完最後一層立刻把所有主治療師都叫過來開會,挨個親切慰問。

  「雖然才一個月不見,不知道為什麼,卻感覺過去了很久似的,看你們都有些陌生了。」她毫無溫度地微笑著。

  「舒爾托治療師,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基於什麼理由才會對服用了水毒芹的患者,做出了將廣譜解藥和振奮藥水混合服用的治療方案?就因為患者昏睡不醒嗎?請告訴我,戈巴洛特第三定律你還記得多少,難道在我不在的時候,你竟對它有了偉大的新發現?」

  「斯茂治療師,請原諒,我仔仔細細把你的工作日志看了三遍,還是沒看懂你們樓層這個月的魔藥用量是怎麼計算的,鎮定劑一個月消耗了二十三瓶,生死水一個月消耗了三十一瓶,羅馬尼亞長角龍一家三口都能被你們迷暈一個月,按照這個用法,我真懷疑你們樓層的患者是神智清楚地離開聖芒戈的嗎?」

  「還有你!派伊治療師!我想我曾再三告誡過你,麻瓜的治療方法可以借鑒引用,但絕不允許未經研討和批准擅自使用!你有他們的儀器嗎?你了解他們的理論嗎?你經過周密的實驗嗎?患者可不是你用來實踐你自己興趣的小白鼠!」

  哪怕卡羅爾並沒有聲色俱厲地大罵,治療師們還是一個個被訓得像鵪鶉一樣不敢抬頭。卡羅爾制裁完他們還不解氣,跑到拉爾夫辦公室想問問他是怎麼管的,推門就聞到了一股魔藥的味道。她嗅了嗅,很快辨別出了名字。

  「活力藥水?」卡羅爾狐疑地看著辦公桌後面那顆圓溜溜的腦袋,「怎麼了?拉爾夫,昨晚和老朋友們打牌打通宵了嗎?」

  拉爾夫笑呵呵地沒回答這個冒著火氣的問題,目光在她臉上盤旋了兩圈,稀疏花白的眉毛像蒲公英一樣飛了起來。

  「在霍格沃茨待得不愉快嗎?」他看起來有些不滿意。

  「不,相當愉快。」卡羅爾不無留戀地說,「如果不是我意志堅定,今天我就是來給你送辭職信的。」

  拉爾夫又瞅了瞅她的臉色,看上去仍然不大相信。

  卡羅爾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表明自己的來意:「我離開的時候,聖芒戈還是井井有條的,怎麼回來就變成了被地精拱過的番茄地,糊爛成這樣?」她的語氣裡充滿了嫌棄。

  拉爾夫的拇指繞在一起打著圈,不怎麼在意地說:「因為我讓他們挨個輪流來負責你的工作,可能讓他們感到手忙腳亂了。」

  卡羅爾愣一下,不是應該挑幾個能干的治療師分配一下嗎?在原有的職責上突然加上她的工作量,也不怪他們個個一臉的喪氣,這無論叫誰來干肯定都要出紕漏的。

  拉爾夫為什麼這麼做?單純地犯懶?還是想借此機會觀察一下有沒有被埋沒的人才?或者是——故意讓他們體驗一下她日常工作的艱辛?

  卡羅爾表情微變,上前揮動魔杖,各種顏色的光暈從拉爾夫身上顯現,她仔細地檢查起來。

  拉爾夫沒動,笑容滿面地說:「別看啦,沒什麼大毛病。只是年紀大了,精力跟不上了,爬幾層樓梯就喘氣頭暈,揮幾下魔杖就想打瞌睡。」

  「你比鄧布利多還小二十歲。」卡羅爾不喜歡聽到他這麼說,硬邦邦地反駁,「他前兩年都能跟伏地魔打個來回。」

  「你怎麼不說尼可·勒梅活了六百歲?」拉爾夫笑著嗔怪說,「巫師裡能有幾個鄧布利多?我這個年紀的麻瓜可是連牙齒都掉光了。」

  卡羅爾不由地端詳起他的嘴巴,他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的還整齊著呢——就最裡面的兩顆稍微有一些松動。」

  卡羅爾心一沉,「聽你的意思,你是正式打算退休了?」

  「是的。」拉爾夫干脆地回答。

  雖然明裡暗裡催了拉爾夫不少次,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卡羅爾不知怎麼地有些不願意接受。

  她有些低落地說:「前兩年我勸你回家養老的時候你不是還推三阻四嗎?」

  「然後把你留在這個位置上吸引伏地魔的注意?」拉爾夫的眼睛被耷拉的眼皮墜成了一條縫,從那條縫裡透出的目光卻無比清明。

  卡羅爾沒說話。

  她一直想讓拉爾夫退下去,拉爾夫始終不答應,但他不是貪戀這個權位,而是為了擋在她的前面。他們都知道,那時候伏地魔已經掌控了魔法部,要是等他再完全侵占了霍格沃茨,他的下一個目標肯定就是聖芒戈——屆時哪怕她假裝投靠,伏地魔也不會信任手臂上沒有黑魔標記的人。

  拉爾夫嘆了口氣,「本來我是想讓你先收獲一段美好的感情,再接過這個職位,也算是事業愛情雙豐收。」他的語氣裡透露出濃濃的失望,「沒想到那小子這麼沒用。」

  話題猝不及防地轉到她的私生活,卡羅爾略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下眼鏡。

  「拉爾夫,工作時間禁止討論私人感情問題!」她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嚴肅說。

  「噢,我認為這正和你的工作有關。」

  「什麼意思?」卡羅爾的聲音嚴厲起來,「難道你也有那樣傳統的想法,認為女人必須先成立家庭,才有資格談事業?」

  「不,哦,當然不是。」拉爾夫好脾氣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來。

  他用一種卡羅爾似曾相識的溫暖目光看著她,輕聲細語道:「卡羅爾,我很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總是把本可以推卸出去的責任包攬到自己身上,這種性格當然算是你的優點,正是因為你的全力以赴,才造就了你遠超常人的優秀能力,於是你又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既然有這個能力,就理所應當地應該比別人做得更多。當周圍的人越向後退,你反而越會往前。」

  他停了停,表情有些無奈,又有埋怨,說話時的口氣卻透出幾分疼愛:「你認定了一條路就不會回頭,這也是一個優劣參半的特質,我從不懷疑你會取得非凡的成就,但我很擔心,你的過分要強可能會傷害到你自己。尤其是在需要退一退,需要停一停,需要換條路走的時候,你的堅定意志反而會令你吃不少的苦頭——而你甚至不會跟別人叫苦。」

  「很高興你能把我形容成一個一往無前的勇士,拉爾夫。」卡羅爾忍不住插嘴說,「我都有些臉紅了。但恐怕我得提醒你,上個月我還以『太累了『為由請過帶薪假。」

  她確實會把她職責範圍裡的事做到最好,但要是超出了她的能力和責任,她也是要想一想她的付出值當不值當的。

  「卡羅爾,你是個好孩子,世界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會變得更好。」拉爾夫不理她,自顧自地說,「但原諒我有私心——如果我女兒還活著的話,說不定我也有個像你這麼大的孫女——我希望你能多為自己考慮一些,但你顯然是達不到這個要求的,所以我只能寄希望於有個人會全然為你考慮,你對自己不夠好,就要有個人來對你十成十的好才行。」

  卡羅爾的眼睛快速眨動了幾下,她看著隔著辦公桌對她微笑的拉爾夫,像是看到了揮著擀面杖的阿莎麗。

  「下次煽情前請預先打招呼。」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地抱怨了一句,接著又恢復正常語氣說,「你覺得西弗勒斯·斯內普是那個人?」

  「別懷疑我的眼光,我看人的准頭比阿波羅射出去的箭還要正中靶心。」拉爾夫得意地說。

  唔,至少看斯內普還是有幾分准頭的。卡羅爾說:「他對自己可也不怎麼樣。」

  拉爾夫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那就輪不到我來關心了。」

  「……」

  卡羅爾無法評價拉爾夫這種偏心護崽全然不為別人考慮的小算計,理智地說:「可現在事情並沒有按照你預想的那樣進行,你要更改計劃嗎?」

  「真的沒有嗎?」拉爾夫興致勃勃地追問。

  「至少目前還沒有。」卡羅爾說。

  她不否認他們之間存在著強烈的相互吸引——這種感覺既不可能忽視,也不可能作假,而且也全無否認和隱瞞的必要。

  但這種無法抗拒的、本能的吸引力是否能促成他們走到一起,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之間,似乎還差著一點激烈的碰撞和水到渠成的時機。

  「算了,算了。」拉爾夫塌下肩膀,「妄想擺布年輕人的未來是老人變得糊塗的標志,我的身體是萎縮了,腦子可還好使著。既然我的期望沒有達成,說明命運自有它的安排,我就不摻和了。」

  拉爾夫用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卡羅爾意識到什麼,也跟著緩緩起身。

  只見對面那個矮墩墩的、腦袋像個發毛雞蛋的老人朝她微微欠了欠身,而後直視著她的眼睛,依舊是那副樂呵呵的樣子。

  「安穩地帶著聖芒戈駛出了舊的海域,我的任務算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他輕快地說,「接下來,院長女士,未知的、全新的航線就要靠你去開辟啦。」

  卡羅爾垂著的手握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無比鄭重地說:「我會的,拉爾夫。」

  「那你現在准備一下吧。」拉爾夫揮動魔杖,在堆疊的下巴下面變出一個領結。

  「准備——什麼?」卡羅爾忽然警醒。

  「我約了《預言家日報》的記者,放心,不是麗塔·斯基特。這份報紙你總要收藏一輩子的,好好表現。」

  「……」

  第二天,隨著新一期的《預言家日報》被貓頭鷹丟在巫師們的餐桌上,《卡羅爾·弗洛加特接任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院長》的報道也逐漸為整個英國魔法界所知。

  霍格沃茨的校長辦公室裡,斯內普拿起報紙時冷不防看到占據了半個版面的卡羅爾對他點頭微笑,另一只手頓了頓,端起來的茶杯就這麼在嘴邊停了一會。

  他維持著鎮靜喝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用毛巾擦了擦手,再次拿起著報紙仔細地看了起來。

  他先看標題底下的記者名字,不是麗塔·斯基特,他滿意地抿了下唇。

  「……到下個月十號才滿三十六歲的弗洛加特女士雖然不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院長,但在歷任院長裡,她是最年輕的麻瓜出身的女巫……」

  把血統強調出來有什麼意義?斯內普暗哼了一聲。看來這個記者比麗塔·斯基特也好不上多少。是想用這種表達方式稱贊她的能力超越了她的出身?真是傲慢而不自知。還不如說由純血統制造的晉升壁壘終於要被徹底打破了。

  「……據前任院長拉爾夫·道克瑞所說,弗洛加特女士自進入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起,一直恪盡職守……對於弗洛加特女士的繼任,所有治療師一致表示認可和支持,不止一位治療師說『除了她不知道還有誰更有這個資格』……」

  斯內普的眉毛舒展了一些。看來她和同事們都相處得很好,想來也是,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愛她。

  「……弗洛加特女士稱將繼承前任院長的理念,堅定維護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的穩定和中立……被問及之前是以什麼立場和身份為西弗勒斯·斯內普辯護時,弗洛加特女士回答:『當然是朋友——抱歉,治療師應該是被允許擁有朋友的吧?』……」

  原來她也不是不會講官樣的場面話。斯內普無意識地露出笑意。不過這段話裡,估計只有那個問號真實反映了她內心。

  這一頁報紙斯內普花費了比研究一頁古籍更久的時間才看完,因為閱讀的過程中他總是無法做到專心,每次余光裡瞥到照片上的人變化了一下姿勢和表情,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往那兒飄,仿佛那個人對著鏡頭展露的笑容是在特意和他打招呼一樣。

  他心裡當然知道不是。

  ——她對他笑的時候,要比報紙上的端莊弧度更有情感一些。

  「西弗勒斯。」身後傳來了一聲哈欠,「你的茶涼透了。」

  折起報紙放到一邊,斯內普頭也不回地說:「管好你的帽子,阿不思,少管活人閑事。」

  畫像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鄧布利多在撿帽子。

  過了會,他的聲音又響起來:「我只是從你身上再次印證了那個道理,愛比死更難——你的勇氣連格蘭芬多寶劍都能拔出來,卻不敢對心愛的女士說出心裡的話。」他發出刻意的嘆氣聲。

  斯內普沉默地吃著早餐。

  ——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吃袋裝的司康和罐裝的咖啡。他走神地想。

  吃完,用餐巾揩了下嘴角,斯內普把那堆O.W.L.和N.E.W.T.的試卷挪過來准備繼續批改。

  翻開第一張卷子之前,斯內普回頭對畫框裡的鄧布利多說:「從前我不明白,阿不思,你的那些理論,空泛而模糊,讓人困惑。但我現在知道了,愛和勇氣都不應該是需要去自證的東西。如果我有,它們便存在。」辦公室裡其他的校長興味索然地打著呼嚕,他停了停,繼續說,「只等待某個時機,某個需要——它們會自然出現。」

  斯內普轉回去翻開卷子,過了一會,他聽到鄧布利多輕聲說:「可能你是對的,西弗勒斯。這確實不是現在的我能領會的事情了。」

  羽毛筆的筆尖在羊皮紙上劃出一個尖銳的P。

  窗外忽然響起翅膀拍動的聲音,斯內普偏頭,看到一只陌生的貓頭鷹停在窗台上。他輕揮魔杖,綁在它爪子上的傳信筒便輕盈地飛到了他的面前。他認出了傳信筒上的國際巫師聯合會的徽章,但還是又用了幾個偵測魔法,確認它的真偽和安全性。

  「這封信終於到了。」鄧布利多說。

  斯內普也在這麼想。

  他倒出傳信筒裡的羊皮信紙,緩緩鋪平。

  「尊敬的霍格沃茨校長西弗勒斯·斯內普:今特此邀請您參加於1998年7月1日至1998年7月3日在美國舉辦的國際巫師聯合會席位選舉會議,請於……」

  窗外的貓頭鷹撲騰著飛走了。

  作者有話說:

  感覺幾乎可以在這裡打個END了,算是開放式結局。

  但我想寫的東西還沒寫完——啊!怎麼還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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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不管是正文還是番外,這篇依舊沒孩子。

  我的寫作標簽大概就是純愛·瑪麗蘇·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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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夜晚

  ◎一個非常愉快的夜晚◎

  升任院長後,卡羅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凱瑞提為副院長——她得知消息時的震驚和抗拒讓卡羅爾覺得自己通知的不是提拔喜訊,而是把她派去了追捕狼人的第一線。

  卡羅爾假裝沒看到,親切地說:「我知道副院長要負責的事務太多了,你可以選一個助手來協助你。」

  凱瑞在拒絕可能下崗和升職選助手之間猶豫了一會,最終英勇就義般地說:「我想讓瓊安·柯伊爾當我的助手。」

  卡羅爾抬了抬眉毛,點頭道:「看來我們倆的眼光一致,我也很喜歡這個小姑娘。」

  多可愛啊,是個任勞任怨的好苗子。

  雖然副院長的職責移交給了凱瑞,但卡羅爾要忙的事變得更多。比如安排值班表、考核治療師們的工作、審批藥材器械甚至是食堂食材的選購采買、處理聖芒戈裡一些魔法物品的報修等等——當然,棘手的病人最終還是會移交到她手上,感覺比當副院長時干的事還要雜。

  沒辦法,想要保證這麼一個龐大機構的正常運轉,必須要有一個能夠巨細靡遺地統籌的人把控著,放麻瓜社會裡,或許可以專門安排幾個崗位來處理這些,但——魔法界能用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每年霍格沃茨的優秀畢業生才幾個?魔法部就瓜分去了八成,剩下的要麼回去繼承家業,要麼有自己的研究方向,要麼干脆游歷世界,願意來聖芒戈的一年能有那麼一兩個就不錯了,而來聖芒戈的人都是為了當治療師治病救人的,誰願意干與本職工作無關的事?也不是完全沒有,但那些人的能力和心性又是一個需要考驗的問題。

  難怪拉爾夫從十幾年前就開始重點培養她,她才剛坐上這個位置,目光就也像犁地一樣在聖芒戈裡上上下下掃,想從地裡翻土豆一樣翻出幾個得用的人。

  唉,巫師。

  唉!

  思考了一天怎麼給醫院裡的電梯進行改裝——這可不是隨便一個巫師就能做的事,就像麻瓜裡的水管維修工一樣,需要一些專業性的技巧和魔法。而且她還得考慮在改裝期間不能影響日常的急救,這比治十個病人都讓人頭痛。

  卡羅爾頭痛著准時下班了。今天是伊芙琳咖啡店的周年慶,她得早點回去給伊芙琳幫把手。

  一腳跨出櫥窗,她就看到了對面人行道的路燈下站著的人。

  倫敦的夏天,白晝被拉得無限漫長,路燈還沒到亮起的時間,空氣裡殘留著溫水般的余熱。他沒穿慣常的寬大鬥篷和密不透風的長排扣外套,而是穿著一件暗苔綠的襯衫,露出了脖子上漸漸淡去的傷痕,外面敞著輕薄的黑色長外套,黑色的發尾在微風中擦著肩膀輕輕晃動。

  奔湧的車流和面目模糊的行人把他夾在中間,喧鬧的縫隙裡,他安靜地站著,像是一道比天空更先靜謐下來的夜色。

  他也看到了她,微微收攏肩膀,變化了一下站姿。

  當然,他是在等她的。

  卡羅爾望著他,露出微笑。

  被堵在馬路上的車不耐煩地按下了喇叭,驚飛了一只停在路牌上的烏鴉,斯內普身形一閃,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晚上好,卡羅爾。」他看著她,漆黑的眼睛在明亮的天色下閃著微光,「希望這次我的出現沒讓你受到太多的驚嚇。」

  「一點點的意外,還有很多的驚喜。」卡羅爾笑著伸出手,「走吧,我們換個地方。」

  斯內普微頓,彎起手臂,任由那只手自然地穿進了他的臂彎,輕輕地挽住了他。

  下一秒,兩人沒有驚動任何行人地消失在原地,出現在了另一條巷子裡。

  卡羅爾收回手,給自己聖芒戈制服變裝,換成了早上出門時的咖啡色襯衫和過膝的半裙。她挎上鏈條包,和斯內普並肩走出巷子。

  彙入人群後,卡羅爾邊走邊說:「是哈利手上的那個解咒研究出來了嗎?」

  斯內普「嗯」了一聲。

  也沒過去幾天。卡羅爾不免懷疑斯內普這幾晚都在熬夜琢磨這個,並且一得到結果就立馬過來告訴她。

  「你的效率真叫人嘆服。」卡羅爾先順毛摸了一下,又審視了一下他的臉色,「不過你要是不能多體諒一些自己的身體的話,叫我以後怎麼敢再拿事情來麻煩你呢?」

  斯內普微抿了下唇,解釋說:「其實沒耗費多少精神,它實在不具備什麼難度,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消遣——和批改那兩堆等級考試的試卷相比起來的話。」

  這話聽上去怨氣很深,不像假的。

  「既然如此——」卡羅爾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有效地幫你放松被罪大惡極的文字蹂·躪過的大腦,需要我推薦給你嗎?」

  斯內普覺察出了她的不懷好意,但要抵擋那雙眨動的眼睛已經很困難了,他只能不做防備地說:「願聞其詳。」

  於是他就被卡羅爾帶到了伊芙琳咖啡店,脫下外套,換上了店裡的咖啡色圍裙——口袋上還印著一個黃色的笑臉。卡羅爾也換上了同樣的圍裙,兩個人躲在後廚,端著盤子分吃被切成一個個小三角的三明治。

  「先墊個肚子,吃完我們得趕緊出去幫忙。」卡羅爾勉強注意著儀態,用手擋在咀嚼的嘴邊說,「今晚會很忙。」她加重了語氣。

  斯內普三根手指捏著三明治,正糾結著怎麼塞進嘴裡,就見一位身材小巧的女士探進頭來,用自認為不動神色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三圈,然後對卡羅爾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弗洛加特——男孩?斯內普輕松地辨認出來。

  他若無其事地咬著三明治想:什麼意思?

  女士們的密語果然比某些缺失的古老魔咒還難以破解。

  正如卡羅爾所說,今晚真的很忙,優惠的折扣和劃算的套餐吸引來絡繹不絕的客人,斯內普覺得這可怕的人流量堪比開學前的對角巷。

  剛開始,他把咖啡和餐品送到客人的桌上時動作還略有些僵硬,慢慢地,他就可以坦然地對著顧客說出「你好,請問需要點什麼」以及「你的香草拿鐵,請慢用」這樣標准的服務性語言——盡管他的臉上缺少了標准的、如圍裙口袋上印著的服務微笑。

  不知道該不該算作意外之喜,口袋裡的小費都歸他自己。

  忙碌之間,斯內普的余光也在時刻關注著卡羅爾。她自然要比他更熟練,看起來兼職過不少次,語調和微笑都完美保持在缺乏實質溫度的熱情上,仿佛她的職業從來不是聖芒戈的院長,而是一個小小的咖啡館裡忙不過來的女招待。

  ——她看上去一點也沒覺得英國最大的魔法醫院的院長就比女招待了不起。

  自然,英國唯一一所魔法學院的校長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斯內普自嘲地想。

  卡羅爾也在時不時地留意著斯內普——他簡直就像往咖啡豆的罐子裡摻進了一顆橡實,無可辯駁地和整個咖啡店的氣氛格格不入。

  每當他面無表情地端著托盤,猶如巡視考場般快步從過道中走過時,那一片的顧客都會無意識地降低音量。由他負責的桌台,顧客點餐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明明他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催促,但就只是被他低頭掃上一眼,顧客似乎也驟然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氣場這種東西,果然還是難以掩蓋的。

  伊芙琳悄悄地說:「親愛的,他真的是軍情六處的吧?」

  「不,」卡羅爾也悄悄地說:「是軍情五處。」

  一直忙到晚上十點,伊芙琳才在門外掛上了休息的牌子。店裡的其他人都陸續離開,伊芙琳親自去後廚煎了牛排,煮了意面,並把所有剩下來的甜品都擺上了吧台。

  「你們先吃。」她動作麻利地泡著咖啡,「我這馬上就好。」

  見卡羅爾毫不客氣地拿起了刀叉,斯內普便也跟著沉默地享用起了這頓美味的「員工餐」。讓他感到放松的是面前這位老板並沒有過多地關注他,只是在和卡羅爾閑聊。

  「其實你要是很忙的話,不用特意為我趕回來。」伊芙琳一邊過濾著咖啡液一邊說,「一個店慶活動而已,沒那麼重要。」

  「確實。」卡羅爾切著牛肉,「重要程度次於拯救世界。」

  斯內普用叉子卷著面條,抽空抬眼一瞥,果然見老板娘笑得溫柔如水,將剛衝好的第一杯咖啡推到了卡羅爾的面前。

  原來——他一口吞下面條——她能把話說得比他想像的還要甜蜜。

  伊芙琳又把第二杯咖啡推到了斯內普面前。

  「謝謝。」斯內普禮貌地說。

  伊芙琳難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這是耶加雪啡,卡羅爾目前的最愛。我這一袋豆子,除了她,你是第二個嘗到的人。」

  這話聽起來意味深長。

  斯內普喝了口,還是用一種探查不出情緒的客氣口吻說:「她的品味向來很不錯。」

  意識到這個男人的距離感非常明確且堅定,伊芙琳果斷放棄了與他友好社交的想法,注意力轉回到埋頭填飽肚子的卡羅爾身上。

  「前兩天你說最近還要出趟遠門,時間定了嗎?」

  卡羅爾想了下,說:「月底動身。」察覺到旁邊的人側過臉來看她,她也想起了什麼,對上他的眼睛,「你應該也要去的吧——我是說美國。」

  斯內普微怔,很快反應過來,心中不免浮現出些許喜悅。

  「抱歉,我沒想到。」他壓著唇角說,「我只聽說沙克爾也會去。」

  本來卡羅爾是沒這個資格的,全世界被承認的魔法學校就那麼幾所,所以校長的地位自然格外不同一些,相比起來,就連各國的魔法部部長——太多了——也要稍遜一籌,更別說她這個新上任的聖芒戈院長。但拉爾夫在退休的同時也辭去了聯合會的席位,並向協會推薦了她,所以本來邀請拉爾夫的信函就送到了她手裡。

  這些不好當著伊芙琳的面說,但卡羅爾相信斯內普能想明白,便只是笑著說:「我想,到時我們應該可以一起出發。」

  「再好不過。」斯內普簡短地說。

  伊芙琳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掃了掃,喝了口咖啡,品味的卻是這兩個人之間的奇妙氛圍——像一只天鵝在問一只鸕鶿要不要一起遷徙過冬,很生疏,很不搭,但又意外很和諧。

  門上的鈴鐺響了,店裡的人一起看過去,伊芙琳眼睛亮了起來,雀躍地喊:「德裡克!」

  「真是抱歉,親愛的!」一個男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我來晚了——堵車堵得實在太厲害了!」

  兩個人隔著吧台熱情地擁抱了一下。

  這就是伊芙琳的未婚夫?

  卡羅爾放下刀叉,不無挑剔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中等身材,有著一張圓圓的臉蛋和一頭毛蓬蓬的小卷發,年紀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比她和伊芙琳都要小。

  他松開伊芙琳,轉過頭來露出笑容——像只友善的約克夏。

  「你好,想必你就是卡羅爾吧,很高興見到你,伊芙經常和我提起你。」他熱情地伸出手和卡羅爾握了一下,跟著目光落到斯內普身上,「這位是——」

  「斯內普。」斯內普主動說。不然他覺得這個人很可能直接稱呼他教名。

  德裡克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但還是伸過手去,「你好,斯內普,我是德裡克·戴維斯,伊芙琳的未婚夫——我想你肯定已經知道了吧。」他示意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笑得特別開心。

  不,一無所知。

  「恭喜你。」斯內普禮貌地跟這個完全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麻瓜握了下戴著戒指的手——他感覺今日份的禮貌即將消耗殆盡。

  卡羅爾十分體貼地起身——對兩位男士都很體貼——告辭說:「正好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伊芙琳沒有挽留,微笑給他們一人一個已經打包好的小蛋糕。「非常感謝你們今天的幫忙,再見。」

  斯內普拿起外套跟在卡羅爾身後,快走了兩步替她推開了門,在關上門時,他聽見那個笑得像朵卷邊非洲菊的男人說:「我猜他們一定不是戀人……」

  你怎麼不猜一猜自己能不能結成婚?斯內普冷冷地想。

  天色才暗下來沒一會,店外的溫度就比幾個小時前降了許多,卡羅爾剛感覺到一絲涼意,就聽斯內普說:「需要嗎?」他抬了抬胳膊上搭著的外套。

  當然不需要。從咖啡店走到公寓門口只需要三十秒。

  卡羅爾停下腳步,神情自若地說:「非常需要,多謝。」

  她接過外套披在了身上,外套在店裡掛了一晚上,已經浸透了咖啡的香氣,聞著很是令人心情愉快。

  「今晚沒有征詢你的同意就拉著你來幫忙,希望沒讓你感到煩躁。」卡羅爾邊往前走邊說。

  「完全沒有。」正相反,斯內普一晚上都心情很好,「是個有趣的體驗。」他補充說。

  就這麼兩句話說完,他們已經到了公寓入口。

  「上去坐坐?」卡羅爾自然地發出邀請,「你今天的來意還沒達成。」

  說實話,斯內普根本沒想起來。

  哪怕是現在,他也沒去想自己的來意是什麼,而是思考到底要不要「去坐坐」這個嚴峻的問題。

  時間已經太晚了——當然不晚,那朵卷邊非洲菊不是剛進咖啡廳嗎?

  可是這個時間去女士的家裡總歸不太得體——正經的、事出有因的拜訪怎麼會不得體?

  他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這個世界並不需要他去拯救。

  「西弗勒斯。」卡羅爾含笑的聲音響起,「我並不是在問你要不要去襲擊唐寧街10號。」

  斯內普清了下喉嚨,竭力鎮定道:「如果不打攪你休息的話。」

  兩人步入電梯,卡羅爾按下樓層,伴隨著電梯上行,斯內普感覺自己的心髒也隨之失重地晃蕩了一下,如同聖誕節的鈴鐺一樣在胸腔裡來回搖擺。

  「啊。」卡羅爾突然想起一件事,聲音懊惱。

  「怎麼了?」斯內普心想,如果她這時候改了主意,想讓他離開的話,他絕不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小費!我們的小費還在圍裙的口袋裡。」卡羅爾認真地說,「明天我要去找伊芙要回來,連同你的那份。」

  斯內普當然知道她是在開玩笑,配合地說:「你們的友誼看起來非常深厚。」

  電梯門開了,卡羅爾邊走邊說:「十三年前她買下這個店面時,我們就認識了。」

  那時她深夜回家,還能看到伊芙琳一個人在店裡鋪牆紙、貼瓷磚,有一次伊芙琳站在梯子上裝燈泡,梯子晃動差點摔了下來,剛好路過的她本能地用魔法去接——事後她當然只能用上一點混淆咒,讓伊芙琳以為是她站在下面扶住了梯子。

  為了表達謝意,伊芙琳在亂糟糟的店裡給她泡了第一杯咖啡——她還記得是杯甜滋滋的摩卡。店裡無處下腳,兩個人就端著杯子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喝。

  後來卡羅爾才慢慢從伊芙琳口中得知,她和前夫離婚後不願意回自己的父母家,拿著分到的所有錢買了這個店面,結果沒剩多少錢可以請人來裝修了,她就樣樣自己來干。

  這段一語帶過的經歷裡潛藏著多少的心酸苦楚,伊芙琳沒有說,但卡羅爾不難設想。然而在伊芙琳看起來嬌小柔弱的身軀裡,擁有著令卡羅爾感到欽佩的力量。在這十三年裡,她一點一點地打造出了一個只屬於她的王國。

  「她是個很堅強又很溫柔的人。」卡羅爾站在門口,打開包拿鑰匙,「當然,還是一個偉大的飼主。」

  她這麼多年來沒被餓死,有伊芙琳很大的功勞。

  推門,漆黑的屋內有什麼東西快速襲來,斯內普本能地就要揮動魔杖,被卡羅爾一手攔住。

  「沒事——哎,冷靜!伊洛拉,冷靜!」

  卡羅爾手忙腳亂地按下燈,屋內亮起,斯內普看到卡羅爾胳膊下面夾了一只拼命掙扎的黑白眼鏡鸮,羽毛亂飛中,她的另一只手還在有條不紊地放鑰匙放包,掛外套,換拖鞋。

  從這一場景似乎不難看出,她的臨危不亂大概不僅是工作中磨煉出來的。

  「你不用換鞋了。」卡羅爾忙著說,「我這裡沒有准備額外的拖鞋。」

  她衝到窗邊,毫不猶豫地把貓頭鷹丟了出去,然後迅速地關上窗戶,拉下了窗簾,完全不理會窗戶玻璃上響起的激烈「咄咄」聲,轉身看著依然站在門口的斯內普——他看起來就像是站在地鐵的安全黃線後面謹慎等待的人。

  她若無其事地一笑,「請見諒,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貓頭鷹都像我這只一樣脾氣暴躁。」

  顯然不是。

  斯內普飛快地掃了眼門邊的衣帽架,他的外套正和她的外套掛在一起,像是本來就應該待在那兒一樣。他緩緩地走進去,關上了門。

  這間公寓不算大,牆上刷著松石色的牆漆,廚房與客廳相連,中間隔著一個可以用來當成餐桌的料理台——非常干淨,一眼望過去沒有看到任何餐具和廚具,斯內普不知道它們是被整理到了櫃子裡,還是壓根不存在。但是他在水槽邊看到了倒掛著的酒杯,顯然這才是主人最頻繁使用的東西。

  客廳的地毯上擺了一張看起來就非常柔軟的長沙發,沙發靠背上搭著一條起了毛邊的手織勾花毛毯——從年代感判斷,這大概是上一輩的遺留之物。沙發前面的茶幾上隨意地放著一些麻瓜的報刊雜志,對面則是一台電視。可以想像,這個家裡的女主人應該經常躺在那個位置上看書或者看電視。

  客廳往裡還有一條過道和三扇閉合的門,卡羅爾打開了一扇走進去,那是衛生間,等她再出來時,她的袖子卷上了手肘,看起來剛洗了把臉,並且披散著頭發,摘掉了眼鏡,氣質從略顯疏冷的干練變得柔和而松散。

  「一個習慣——」卡羅爾解釋說,「我不想把工作的狀態帶到生活中來。」

  「噢,是該這樣。」斯內普潦草地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回應。

  他強迫自己專心地研究著房子裡的布局陳設,但並沒有多少東西可以給他挖掘,除了牆上的一些老照片——看起來是她的父母和提過的姨婆——這是一間沒有任何巫師氣息、甚至連生活氣息都不多的麻瓜公寓,整潔但冷清。

  卡羅爾也知道這一點。

  「伊芙琳有時候會過來,所以我不能把和巫師有關的東西擺出來。」她指了指過道盡頭的那扇門,那是她的書房,「它們都鎖在裡面。」

  斯內普心裡覺得這種還要避忌著麻瓜的生活方式似乎有點自尋煩惱,但這是她的選擇,他不做評價。

  「請坐吧——沙發也好,椅子上也行。」卡羅爾示意了一下料理台前的高腳椅,雖然它是充當餐椅的作用,但老實說,她就沒正經在這裡吃過幾頓飯。

  她揮動魔杖,酒瓶和酒杯搖搖晃晃地飛到了料理台上,卡羅爾往兩只酒杯裡倒了小半杯威士忌,一杯推到了坐下來的斯內普面前。

  「我這裡沒有茶,也沒有咖啡,請你將就一下。」

  卡羅爾隔著料理台向斯內普舉杯致意,斯內普也拿起酒杯,但只是往嘴唇上沾了沾——今晚的考驗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往裡面加上酒精。

  放下酒杯,斯內普立刻拿出兩張羊皮紙,「這上面是波特手上的解咒,還有幾個我自己發明和改動的咒語——也許你會感興趣。」

  聽他的口氣,仿佛要在這裡舉辦一個研討會。

  卡羅爾拿起羊皮紙粗粗地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不少解釋和分析的注解,儼然是一篇可以刊登上學術報刊的論文。

  「非常細致,真遺憾上學期間沒有遇到像你一樣的教授。」她放下羊皮紙,微笑地注視著對面的斯內普,「再勞煩你給我示範一下吧。」

  斯內普垂下眼睛。他慢吞吞地舉起魔杖,聲調沒什麼起伏地說:「嗯,很簡單,像這樣——」他輕盈地抖了抖杖尖,念出了咒語。

  他的嗓音圓滑而細膩,低聲念咒時仿佛在哼唱一支神秘的小調,令人心旌搖曳。

  「看起來是很簡單。」卡羅爾坐在那兒沒跟著模仿,只是撐著下巴,專注地看著他,輕聲說,「接下來呢?」

  斯內普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魔杖。她的目光恍若實質,像輕柔又綿密的泡沫,輕飄飄地粘在他的身上,幾乎要掩住他的口鼻。

  他微不可察地提了口氣,平靜地演示著說:「下一個是攻擊皮皮鬼的咒語,它只對皮皮鬼有效,不能對付其它的人和幽靈……」

  所以你是專門為了皮皮鬼研究出來的嗎?卡羅爾暗自發笑。看來皮皮鬼曾經惹惱了這位記仇的天才。

  「真巧妙。」她含笑說。

  斯內普不確定地往自己的酒杯裡看了一眼。他總覺得像是有酒精揮發到了空氣裡,使空氣變得灼熱和辛辣起來,熏得人口干舌燥,頭暈腦脹。

  淡淡的紅暈在卡羅爾的目光下悄然而迅速地爬上了斯內普的臉頰,但斯內普並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他意識到了卻無法做點什麼來遮掩,只能繼續嚴肅地盯著台面上的羊皮紙,仿佛想從裡面找出點自己的錯漏。

  「下面是鎖舌封喉……」他生硬地說。

  「真不錯。」卡羅爾笑眯眯地誇獎。

  「閉耳塞聽……」

  「很有創意。」

  「一葉障目……」斯內普解釋著,「會讓人短暫失去視覺。」

  卡羅爾感興趣地說:「是嗎?你對我用一下看看。」

  斯內普遲疑了一下,對著卡羅爾揮了下魔杖,卡羅爾面朝著斯內普,緩緩眨了下眼睛。像是突然關上了燈,她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你的咒語都很實用,而且易於學習。」她如實評價著。

  斯內普終於敢抬起眼睛,無所顧忌地、深深地看著她。

  卡羅爾沒有得到回應,伸出手在面前晃了晃,「西弗勒斯,你還在嗎?」

  「我還在。」斯內普低啞地說。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兩只手都是一顫。

  被酒意熏染的空氣像沾了火星,迅猛地燃燒起來。

  卡羅爾的目光失去了落點,表情卻並不慌張。她溫柔地合攏手,將小心翼翼地捏著她的指尖的手回握進了掌心。

  她泰然自若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慢慢地說:「你的食指上有一道凹痕,是長時間按壓小刀的刀背留下來的嗎?」

  指尖發麻,掌心滾燙,斯內普感覺自己像一根正在燃燒融化的蠟燭,大腦一片昏沉。

  「是的,大概。」他恍惚地說。

  「那指腹的繭子應該來自於研磨藥材。」

  「唔。」

  「西弗勒斯,你的手像一本故事書。」

  「枯燥而乏味。」

  「不,引人入勝。」

  斯內普陷入了耳鳴般的寂靜裡。

  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渴望隨著猛烈跳動的心髒在血液裡瘋狂滋長,驅使著他幾乎半個身體就要越過了料理台——

  「咚咚。」突然的敲門聲像驚雷炸開。

  斯內普如夢初醒,他飛快地收回手,解除咒語。卡羅爾恢復了視力,看到對面的人拿起酒杯猛灌下了一口,從脖子到臉都已經紅得快要滴血。

  真可愛。卡羅爾略感惋惜地想,然後疑惑地起身走到門邊,通過貓眼往外看了眼。

  咦?他來做什麼?

  卡羅爾打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樓上的鄰居,托裡恩·伯吉斯。他穿著睡衣,看起來像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臉上滿是關切。

  「抱歉,弗洛加特女士,希望沒有打攪到你。」他有些擔心和著急地說,「但我剛才聽到很大的動靜,開窗一看,發現有一只凶悍的貓頭鷹在襲擊你的窗戶,我想或許你需要幫助。」

  噢,伊洛拉,忘記她還在外面了。

  卡羅爾客氣地拒絕:「感謝你的熱心,伯恩斯先生。不過沒關系的,那只貓頭鷹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傷害。」

  托裡恩看起來還是很不放心。「萬一它半夜裡撞碎了玻璃——」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卡羅爾順著他錯愕的目光扭頭,看見了無聲地站到她身後的斯內普。

  「勞您費心。」斯內普面色不善——因為雙頰上殘留的紅暈,這份不善打了個折扣——但彬彬有禮地說,「這件事很快就會得到解決。」

  托裡恩一時沒說話,但他的表情能明顯地看出來他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噢,我不知道,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這裡有客人。」托裡恩勉強地擠出笑容,「看來是我操心太過了。」

  「你樂於助人的品德令我感動。」卡羅爾想趕緊結束這個有些尷尬的場面,「再次感謝你,伯恩斯先生,不必擔心,請回吧。」

  托裡恩沒有應聲,他的目光越過卡羅爾打量著斯內普。

  斯內普對其中評判估量的意味很敏感,他表情冷厲地回望著那個意圖明確的男人,也想找點可供挖苦之處。然而那人除了明顯是個麻瓜以外,一時之間似乎也看不出還有什麼令人放松的缺憾。

  就這麼無聲地對峙了幾秒,托裡恩低下頭,看著卡羅爾輕輕地說:「是他嗎?」

  卡羅爾愣了一下,回想起上次他們之間的對話,她干脆地點頭。

  托裡恩嘆了口氣,苦笑著說:「好吧。再見,弗洛加特女士。」

  「再見。」

  卡羅爾關上門,暗自松了口氣。轉過身,卻見斯內普快步走到料理台前,將他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我也該告辭了。」他語氣急促,走回來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又像是想到什麼,停下來說,「只是一個微小的建議——不管門外是誰,開門時最好還是拿著魔杖。」

  這話很有道理,只是生硬的語氣有些令人不快。

  「謝謝,它令我受益匪淺。」卡羅爾拉開門,心平氣和地說,「也給你一個建議,當你心裡不痛快的時候,想明白為什麼以及怎麼解決,而不是讓你身邊的人也不痛快。」

  斯內普僵硬地走出門。

  卡羅爾扶著門框,看了他兩秒,倏地一笑。

  「總體來說,我今天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夜晚,希望對你來說也是如此。」她輕快地說,「再見,西弗勒斯。」

  「再見。」斯內普目視著門後的燈光和沐浴在燈光下的人徹底被門板擋住。

  他有些激動,又有些消沉地轉身,看到剛剛走進電梯的人又退出半步,用令人惱怒的吃驚表情望著他。

  「要等你嗎?」那人用手攔著電梯門,友善地說。

  「謝謝,不用。」斯內普擠出一個冷漠的微笑。

  作者有話說:

  我寫這篇文的初衷,其實只是為了一個畫面——斯內普等「我」下班。

  寫了三十萬字終於寫出來了,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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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本來想說去不丹的,發現不丹應該只是選舉主席的地方,所以換成了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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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塞勒涅

  ◎世界竟然也會對他如此溫柔◎

  卡羅爾在夜幕低垂的時候拎著手提箱出現在了霍格沃茨外的林子裡。

  比她更早到的是斯內普和金斯萊,他們正站在一塊交談著什麼。在他們身後停著一架馬車,馬車上亮著魔法風燈,車廂前面有六只夜騏正在噴著鼻息,一個年輕人認真地整理著每只夜騏身上的韁繩。

  看到她後,金斯萊上前跟她握了下手。

  「很高興有機會與你同行,卡羅爾。」他用低沉渾厚的聲音說。

  「我也是,金斯萊。」卡羅爾的臉上浮現出熱情的微笑,「再次感謝你借給我的那幾名優秀部員,他們幫了我很大的忙。」

  聖芒戈終於有平穩的電梯可以使用了!

  「小事一樁。」金斯萊很是大氣,跟著向卡羅爾介紹那位年輕人,「他是奈傑爾·普雷查德,一名優秀的傲羅,這次就要靠他來帶我們飛渡大西洋。」

  「您好,弗洛加特女士。」奈傑爾拘謹地問候。

  「你好。」卡羅爾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下。

  他看起來二十出頭,應該剛通過三年的培訓期沒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他閃爍的眼睛裡看起來有些不安。但既然能讓金斯萊帶出來,說明他的能力應該還是很出眾的。

  跟他們打完招呼,卡羅爾轉向了斯內普。

  為了這次正式的出行,他穿了身極為板正的黑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披著寬大的旅行鬥篷。本來倒也沒什麼,只是略顯蒼白陰郁的面孔、看起來有些瘦削單薄的身材、帶著一絲冷漠的寡淡表情,配上在他身後跺著蹄子的夜騏,使他看起來很像准備動身尋找食物的吸血鬼。

  他看著她時,烏黑的眼珠動了動,映在眼睛裡的一點燈火隨之微顫,讓卡羅爾不由地有種自己是送上門的獵物的錯覺。

  礙於金斯萊在場,她也不好隨意玩笑,只能簡短地說:「西弗勒斯。」

  「卡羅爾。」斯內普低聲回應。

  快速結束寒暄,卡羅爾在金斯萊的謙讓下先上了馬車,金斯萊跟在她的身後,兩人相對而坐。斯內普弓身進來的時候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最後坐在了金斯萊的旁邊。奈傑爾在外面給他們關上門,坐上了前面的駕駛位。

  車廂裡的空間還算開闊,坐三個人並不覺得局促,座椅也很柔軟,當然,也不可能十分舒適就是了。在短暫的晃動後,車廂開始平緩地升空,到達一定的高度後加快了速度,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前行。

  魔法隔絕了氣流,車廂毫無顛簸的感覺,卡羅爾透過窗戶望著底下的城堡逐漸遠離、消失,心情略有些波動——老實說,她不想坐在車廂裡,更想去外面和奈傑爾一起駕駛夜騏,想來應該會是一項非常新奇刺激的體驗。

  「需要多久抵達紐約?」卡羅爾估算不出夜騏的飛行速度。

  「大約十個小時。」斯內普回答。

  那還是飛機快一些。

  卡羅爾昨天特意去查了一下,飛機從倫敦飛往紐約大概需要八個小時。不過坐飛機需要運作的地方太多了,從私密和簡便的角度來說,還是魔法的途徑對他們來說更合適。

  唯一的問題是,中途想要上廁所怎麼辦?

  卡羅爾看著斯內普,斯內普似乎明白她的未盡之言,解釋說:「中間有可以讓我們停下休整的島嶼。」

  卡羅爾放心了。

  旅程漫長,三人又算是同一陣營的自己人,便沒什麼隔閡地開始閑聊。

  他們各自說了說魔法部、霍格沃茨和聖芒戈的情況,相比起來,聖芒戈在戰爭中受到的影響最小,只是流失了一部分治療師,導致每個治療師的工作量激增。霍格沃茨雖然受損嚴重,但環境封閉,人員構成簡單,很容易恢復到可控的秩序中。魔法部的情況就不太妙,可以說是千瘡百孔,各個部門的運轉基本都有或大或小的問題。

  金斯萊苦悶地嘆氣:「這段時間法律執行司那邊一直在追捕和審判食死徒,外面流竄的沒抓到幾個,魔法部裡的職員倒是互相攀咬,以此為手段攻訐對手,搞得魔法部裡的氣氛非常緊繃,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遭到莫名指控的是不是自己。」

  他覺得伏地魔掌控魔法部的時候也不會比這更糟。

  「那位司長的吃相有些難看。」斯內普指出了關鍵的人物,面帶譏諷,「前兩年倒沒看出來他有這樣的本事。」

  卡羅爾回憶了一下和那位司長短暫接觸時的感受,中肯地評價:「本事不確定他有多少,但能屈能伸的心性確實少有人能比。」

  而且,永遠是這樣的人能在漩渦中攫取到最大的利益。

  斯內普偏了偏頭,瞟了眼窗外正在控制夜騏的那道背影。

  「他可信嗎?」他近乎無聲地問。

  傲羅辦公室這幾年一直在羅巴茲的掌控之下。

  金斯萊壓低了聲音:「最可信的我肯定要留在魔法部,他——看起來還來不及受到誰的影響。」停了下,他說,「他是三年前畢業的,你對他有什麼印像嗎?」

  卡羅爾想了下,三年前,正好是三強爭霸賽的那一年。

  斯內普略想了想,說:「拉文克勞,性格內向,偏科嚴重,變形術和魔咒的成績非常優秀,遺憾的是魔藥上可以說毫無天賦。但他很願意努力,踩著線進了我的提高班,N.E.W.T.的成績也是勉強得了個E,剛好夠傲羅的標准。」

  「踩線」、「勉強」、「剛好」。這三個詞就很微妙。

  卡羅爾很難不懷疑,斯內普在判分的時候稍稍地、不失分寸地,放了一點點的水。

  金斯萊點頭說:「和我感覺的一樣,是個踏實的孩子。」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卡羅爾問起了另一件事:「現任的那位會長你們了解多少?」

  兩年前,因為鄧布利多公開宣布伏地魔重回魔法界,在魔法部的運作下,他失去了國際巫師聯合會主席的身份,繼任者是與他關系密切的非洲巫師巴巴吉德·阿金巴德。而在鄧布利多去世後,這位年歲已高的繼任者也主動提出了卸任。去年十二月份時,報紙上刊登了新的繼任者的消息,但那時候的英國陷於伏地魔的動亂中,少有人會在意這個。

  卡羅爾倒是仔細看了報紙,上面寫著那是一位女巫,名字叫弗洛倫斯·布拉德利,同時還是美國的魔法部部長,對美國的魔法部做了不少的改革。報紙的照片裡,這位女巫的目光十分銳利,看上去像一位鋼鐵女戰士。

  「她——」金斯萊斟酌了一下語言,「我聽說,她似乎是個非常銳意進取的人,手腕強硬,她很不滿意魔法界現有的陳舊制度,尤其是《國際保密法》,」

  卡羅爾坐直身體,很感興趣地追問:「她想公開巫師的存在?」

  「沒有明確提出過,但她的種種提議和決策有這個傾向。」金斯萊回答。

  卡羅爾若有所思。

  「你贊同她的觀點?」斯內普敏銳地問。

  「與其說贊同,不如說我認為這是一個必然會來臨的結果。」卡羅爾看著斯內普,說出自己的想法,「以目前麻瓜社會裡科技的發展、通訊手段的進步,以及領域的不斷擴張,巫師們如果還想隱匿魔法界的存在,只能通過不斷地壓縮自己的生存空間——但,總會有巫師對這樣的狀態感到不滿,譬如格林德沃,譬如伏地魔。他們每一次引發的對抗,都會撞擊原有的魔法界制度,直到某一天,徹底潰散。」

  停了一會,卡羅爾繼續說:「可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巫師們需要付出的代價就太高昂了,所以最好還是能有領導者積極主動地推動這一進程,這才是真正地從根本上為巫師們的利益考慮。」

  聽了她的話,金斯萊表情猶疑,似乎不太相信事情會按照她說的那樣發展——他並不了解麻瓜們如今擁有了什麼樣的通訊設備。

  斯內普則低頭陷入了沉思。

  過了會,他冷靜地說:「但是要想取得麻瓜和巫師的和平相處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尤其魔法界裡的存在並不只有巫師,還有妖精、人馬、人魚、巨人等,更不必說那些連巫師都難以掌控的神奇生物。在內部都不統一的情況下,如何才能與另一方勢力達成平衡?」

  卡羅爾聳肩說:「你問倒我了,西弗勒斯。我只是去申請一個委員的席位——還不一定能通過——而不是競選會長。」

  她要有能力且有鬥志解決這種復雜的社會問題,當初就不是去聖芒戈,而是去魔法部了。

  「不好說。」斯內普唇角微抬,「目前來看是這樣。」

  將來就不一定了是嗎?

  卡羅爾斜睨了他一眼,「將來我要真有這種宏圖大志,我會記得找你要選票的。」

  嚴肅的探討告一段落。

  卡羅爾望向窗外,欣賞了一會美妙的高空夜景,但很快,城市的燈光就不見了,除了天空中高懸的月亮和馬車內外掛著的風燈,四周再無一點亮光。馬車上施加了咒語確保不會讓麻瓜看見,但萬一被人窺見了一點,估計又要多出一個與「幽靈馬車」有關的恐怖怪談。

  時間還沒有催生出困意,封閉的空間裡無所事事會讓人煩悶。卡羅爾便拿出一副國際像棋的棋盤,問:「誰想和我來一局嗎?」

  金斯萊奇怪道:「怎麼不是巫師像棋?」

  「太吵了。」她想下棋,而不是讓棋下她。

  金斯萊看起來對不能把敵方棋子撞碎的麻瓜玩具興致不高,斯內普便順其自然地說:「我想試一試。」

  隔著懸浮在空中的棋盤,兩人對視一眼,都想起了夢裡那局驚心動魄的棋局。

  卡羅爾:「執白執黑?」

  斯內普:「女士優先。」

  卡羅爾不用魔杖,虛點手指,控制著自己的白子走進它們該站的位置。

  「要來點賭注嗎?」她隨意地說。

  斯內普語氣了然:「你看上去已經有了想法。」

  「輸的人替換一下辛勞的普雷查德先生如何?他該進來喝杯熱茶了。」

  「非常高尚的提議,讓人無法反對。」

  卡羅爾對著棋盤——以及棋盤後的斯內普——輕輕彈動了一下手指,棋盤上的士兵無聲地向對面發起了進攻。

  她望著斯內普,微笑著說:「保護好你的皇後,西弗勒斯,這會兒,你只有一個了。」

  斯內普瞥來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感謝你的提醒。」他說,「我會的。」

  金斯萊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在略顯古怪的氣氛裡拿出了自己的茶具。

  「來點茶怎麼樣?」他殷勤地說。

  兩人頭也不抬地拒絕了。

  他們都不想在大洋之上體會尿急的感受。

  經過了半個小時的漫長纏鬥,一場沒有硝煙的激烈戰爭終於結束,從棋盤上白子和黑子都只剩下寥寥幾個,便可以看出剛剛兩邊廝殺得多麼難解難分。

  一開始還沒什麼興趣的金斯萊幾乎把臉貼在了棋盤上,口中喃喃自語:「哎呀,剛剛白棋的主教要是走這裡……不行,不行,那戰車就危險了……應該用騎士……」

  被「將軍」了的卡羅爾把棋盤移到了金斯萊面前,愉快地說:「讓普雷查德先生停一下吧。」

  金斯萊面露詫異,「哪能真讓你來駕車呢?」說著用不贊同的目光看了下斯內普,似乎在譴責他不夠紳士風度。

  斯內普不為所動地敲了敲身後方寸大小的窗戶,奈傑爾察覺到動靜,拉停了夜騏,然後一臉茫然地被叫進了車廂裡。

  「願賭服輸。」卡羅爾扣緊身上的防風鬥篷,體貼地對金斯萊說,「把茶杯拿穩,金斯萊,我可不敢保證我的駕駛技術能和治療咒一樣拿手。」

  說完,她不顧金斯萊的欲言又止,動作靈活地鑽出了車廂。

  「為了我們大家的安全考慮——」斯內普也不緊不慢地豎起了鬥篷的領子,「我想我得出去照看一下。」

  跟著,他也翻身從車門一躍而出。

  透過窄小的玻璃,可以看到駕駛位上的兩個人並肩坐在了一塊兒。

  被留在車廂裡的金斯萊和奈傑爾面面相覷。

  「關上門,奈傑爾。」金斯萊鎮定地說,「我們來一局麻瓜的國際像棋怎麼樣?」

  正在認真研究魔法羅盤的卡羅爾沒有對斯內普的出現做出特別的反應,在斯內普坐穩後指了指羅盤上閃爍的紅光說:「只需要確保夜騏一直在往這個方向前進就行了吧?」

  「是的。」斯內普說,「也得注意四周有沒有大型的鳥類,防止發生撞擊。」

  卡羅爾慎重地拉起韁繩,不輕不重地抽動了一下。夜騏聰明地踏起蹄子,扇動翅膀再次極速飛行起來。

  斯內普輕甩魔杖,卡羅爾就感覺到呼嘯的風被無形的屏障擋開,緊跟著,一股暖意包裹住了她,為她抵御冰冷的空氣。

  卡羅爾抽不出空去道謝,她小心翼翼地抓緊著韁繩,目視前方,觀察著夜騏的路徑是不是和羅盤的指向相符,等到確定夜騏並不會因為換了一個操控者而罷工,依然相當盡職盡責地保持著平穩和准確,她才漸漸放松下來,享受起了這種御空飛行的感覺。

  冷清的月光下,車輪無聲滾動,自由的快感在身體裡膨脹。

  「不得不說,比騎掃帚的滋味好多了。」卡羅爾大笑著說,「我覺得我現在像是拉動月車在夜空中飛馳的塞勒涅。」

  她舉起一只手,像是想要把天邊的那輪月亮抓進手心。

  斯內普注視著她肆意而快活的表情,心中一片不可思議的柔和。

  「誰說你不是呢?」他輕聲說。

  在他看來,她就是那位撕開黑暗、承載著人類靈魂的月亮女神在人間的化身。

  卡羅爾稍稍側過頭,目光飛快地從斯內普臉上一瞥而過。

  「恩底彌翁?」她含笑說。

  耳根一熱,斯內普用冷淡的聲音說:「請別拿我取笑。」

  但——拋開俊美的容貌不談,他又不何嘗不是那個被月亮女神從睡夢中喚醒的人呢?

  卡羅爾不知道斯內普心裡的想法,天高海闊,她牽著韁繩,把風和雲都甩在身後,仿佛正在向著世界的盡頭發起衝鋒。

  她指著與他們行進的方向一致,向著天海交彙之處奔去的月亮,暢快地高聲說:「西弗勒斯,來看看我們能不能接住它吧。」

  斯內普仰著頭,沒有應聲。

  他不知道月亮會不會終有墜落的那一天,但他知道,他是那顆本該燃燒著湮滅的流星,已經被她安穩地接在了掌心裡。

  那些過往如同蒼涼的夜空,被騰飛的夜騏一躍而過,他從來沒有想過,世界竟然也會對他如此溫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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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留存其一

  ◎到底是誰◎

  由於時差,夜騏馬車降落在伍爾沃斯大樓時,已經是美國的凌晨三點,奈傑爾跳下馬車,打開車門,車廂裡的三人依次下車。

  然而在這個最困乏的時間點,開闊的平台上仍然等候了幾名美國魔法國會的國際辦事處官員,毫無疲色地走上來迎接他們,挨個與他們握手寒暄。

  交談中卡羅爾得知,為了接待從全世界以各種方式趕來的巫師,這兩天美國魔法國會幾乎是全體職員三班倒。因為參加會議的巫師裡有不少都已年過百歲,根據往年的經驗,總會有那麼幾個降落錯地點,或者航線偏離去了其他國家,甚至干脆忘記時差問題錯過了會議時間。

  巫師嘛,鬧出什麼問題來都是正常的。

  大家都見怪不怪,心平氣和。

  接著,按照流程,一行人先去登記魔杖,再在部員的帶領下前往位於時代廣場的巫師旅館休息。

  這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了,換成英國就是上午十點,通宵了的幾人都流露出了些許疲憊。

  「今天的晚宴是晚上七點開始吧?」卡羅爾在房門口跟其他人確認。

  會議召開三天,第一天晚上是用來給巫師們相互認識、相互交際的——卡羅爾覺得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讓巫師能有充分的時間趕到會場。

  「是的。」金斯萊給出肯定答復,打著哈欠開門進了自己房間,「晚上見。」

  「呃,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找我。」奈傑爾局促地看了他們一眼——或者說只是看了卡羅爾一眼。他的眼睛從來不敢正眼看斯內普,可想而知在學生時代,斯內普給他留下了多大的陰影。

  「你好好休息,這一路上辛苦你了。」卡羅爾頗有些憐愛地說。

  等奈傑爾急急地關上了房門,還在走廊上的斯內普看了看卡羅爾的臉色,「你可以一直休息到我們出發。」

  這正是卡羅爾希望的。

  「你也是。」她說。

  她在馬車上還小憩了一會,斯內普卻是全程都沒有合眼,大概是長久以來的習慣,無論在哪,他看起來都不放心把自己的安全交到別人手裡。

  「我會的。」猶豫了一下,斯內普又提醒說,「進去後最好檢查一下房間。」

  卡羅爾明白他的意思。倒不是覺得美國魔法國會可能會對他們做什麼,而是這個旅館裡現在住了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巫師,誰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人。

  只是斯內普似乎還記得上一次他給她「建議」時的下場,說這話時表情和語氣都很注意,生怕又把關心表達成了強硬的指點。

  卡羅爾忍住笑,認真回答:「好的,我會小心。」

  斯內普看上去微微松了口氣。

  兩人各自進了房間。

  旅館的房間很舒適——畢竟代表著美國魔法國會的招待水准,卡羅爾謹慎地用偵測魔法檢查了一遍,確定房間裡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後,她才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定了個鬧鐘,便躺下睡著了。

  中午,旅館的服務員敲門送來了午餐,卡羅爾潦草地吃了點——實話說,比英國菜好吃多了。吃完她又倒回去繼續睡,一直睡到下午五點,終於睡飽了的她才懶洋洋地起床,開始為晚上的宴會做准備。

  她換上一件款式低調的孔雀藍長袖禮服裙,搭了一件同色的披肩短鬥篷,用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的徽章固定在頸間。頭發依舊是簡單地盤了起來,總是隨身攜帶的手提箱被她變形成了絲綢手包掛在臂彎上。最後,她把魔杖變形成了發簪,插進了發間。

  對鏡自照,卡羅爾確認自己這身打扮既沉穩又莊重,且不失優雅體面,完全不會在這種世界性的巫師聚會中給英國魔法界丟人。想了想,她還是給自己塗了個暗紅的口紅以增加氣勢。

  七點差十分時,門被輕輕敲響。

  卡羅爾打開門,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斯內普。

  有那麼一秒鐘,他望著她的眼神讓她不由懷疑起自己的服飾妝容是不是還是過於吸引眼球了,有失穩重。

  瞥見他身後沒有別人,卡羅爾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好看嗎?」

  淡淡的血色從斯內普蒼白的臉上浮現,像是一種無言卻肯定的回答。

  卡羅爾拉回距離,笑眯眯地看著他。

  斯內普還是那身略顯老沉的純黑色西裝和長鬥篷,哪怕不用任何身份證明,在宴會上估計也會被人一眼認出——「哦,是個古板的英國佬」。

  但——誰說古板就沒有可愛之處呢?

  另一間房門打開,金斯萊走出來說:「你們都准備好了嗎?嗯?奈傑爾呢?」

  剛說完,奈傑爾從隔壁房間匆匆走出來,慌張地道歉:「對不起,我起晚了。」

  卡羅爾的目光從他眼底的青黑掃過,總覺得他看起來根本沒有好好休息。

  一行人出發前往會場,會場外,魔法國會部署了許多傲羅負責安保,三人拿出邀請函證明自己的身份,奈傑爾作為金斯萊的助手,也被允許進去會場。

  晚宴是以冷餐會的形式舉辦,宴會廳高大氣派,布置精美,有妖精指揮著演奏高雅的音樂,也有舉止得體的侍應生操控著托盤在大廳裡穿行,閃著金光的餐具和漂亮的餐品擺盤都相當具有檔次。

  卡羅爾他們進去的時候,裡面已經到了一些巫師,而他們三個一進來就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卡羅爾猜,比起主席,估計所有來參加這次會議的巫師更想看到的是他們——英國的這場動亂起碼能給全世界的魔法界提供好幾年的社交話題。

  這時候就不得不把格林德沃拿出來說了,當初整個歐美亂成了一鍋雜燴湯,格林德沃的手卻沒怎麼伸到英國去,英國巫師們都在看其他國家的笑話,現在風水輪流轉,也終於輪到英國被當成茶余飯後的樂子。

  總要有這麼一遭的。卡羅爾在心裡安慰自己。

  她保持著既不熱絡也不冷漠的態度,從容地和上來搭話的每一個巫師進行友好交流。

  「穆巴裡克先生,很高興認識你。我是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的院長,卡羅爾·弗洛加特……噢,原來你和拉爾夫是老朋友……不,請別這麼誇獎我,我很榮幸……」

  ……

  「謝謝你的稱贊,我很高興還有人對我的研究感興趣……那太好了,以後我們可以對此做進一步的交流……」

  ……

  「感謝你的關心,醫院裡一切安好……噢,我不會說這場戰爭是一件好事,但至少,英國現在九成的黑巫師都在阿茲卡班,剩下的在其他國家逃亡——當然,我希望他們沒有去你們國家……」

  ……

  「是的,我也很遺憾,鄧布利多無疑是幾百年來最偉大的巫師……毋庸置疑,斯內普和鄧布利多一樣,在霍格沃茨也備受全體師生愛戴……」

  ……

  卡羅爾說得口干舌燥,趁下一個搭話的人還沒過來,她趕緊去餐桌上給自己拿了點東西吃。一邊吃一邊搜尋金斯萊和斯內普的身影,看到他們兩個身邊的人同樣絡繹不絕,不免感到十分欣慰——有苦大家一起吃嘛。

  她理所當然地多分了點關注給斯內普。

  他的狀態讓她感到有些意外,既不同於在學校裡時的威嚴凜然、不苟言笑,又不像面對她時那麼緊張和生澀,在這樣被眾多人團簇著或結交、或試探、或明嘲暗諷的復雜情況下,他表現得幾乎可以說是如魚得水。

  一時熱情地微笑握手,和人友好攀談,一時綿裡藏針地周旋,擋住了所有別有用心的打探,一時又面若冰霜,冷冷地駁斥某個人不善的話語,但下一刻,他就轉為和煦,游刃有余地將場面拉回到輕松愉快之中。

  從始至終,他都鎮定自若地掌控著主動權,不露怯,不倨傲,不退讓,不張狂,完美地展現了霍格沃茨新任校長的能力、氣度和風采。

  卡羅爾看到許多巫師的臉上都閃過或是忌憚、或是考量、或是欣賞的神色,顯然,鄧布利多的去世和伏地魔的動亂為英國魔法界帶來的一些負面影響,在斯內普的這番表現下,一定程度地抵消了一些。

  似乎感受到長時間的凝視,斯內普目光如電地看了過來,在看到站在餐桌邊的卡羅爾後,凌厲的目光亂了一瞬,跟著轉變為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隱晦柔情。他露出探詢的表情,像是在問她是否需要什麼幫助。

  卡羅爾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低下頭喝了口香檳以掩飾唇邊的笑意。

  西弗勒斯·斯內普——真是個令人無法不心動的男人。

  等到大廳裡的巫師們差不多都到齊後,國際巫師聯合會的主席,弗洛倫斯·布拉德利,也終於施施然地露面了。

  她是一位身材並不高大但氣勢卻十分迫人的女巫,年齡大概在四十五歲左右——作為主席來說,相當年輕。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像是某種特殊血統導致的。她穿著金色的立領禮服裙,在隨從人員的簇擁下進場時,像一輪耀眼的太陽在眾人眼前升起。

  奏樂停止,巫師們停下說話,向中間聚攏。

  弗洛倫斯站在台階之上,眼神銳利地掃過全場,「聲音洪亮」的效果下,她說出的話清晰地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晚上好,諸位。」她用一種十分典雅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你們都是全世界巫師中的佼佼者,每個人都事務繁忙,所以能通過這個機會見到諸位,和諸位進行寶貴的交流,聆聽各有所長、充滿智慧的聲音,我感到萬分喜悅。」

  台下的巫師用熱烈的掌聲當做對這番恭維的回應。

  弗洛倫斯微笑著繼續說:「我相信,這次的會議,不僅僅是為了選拔出各國的優秀代表成為國際巫師聯合會的委員,共同參與維護魔法世界的穩定、促進魔法世界的發展的任務,同時也是為了讓諸位——包括我,在交流中開闊思維和眼界,明了世界局勢的最新變化。我同樣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巫師,都會成為舉足輕重的舵手,帶領魔法世界駛向更光明、更美好的未來。」

  旁邊的助手適時地遞上一杯紅酒,弗洛倫斯高舉酒杯,大聲說:「敬諸位有識之士。」

  下面幾百名巫師也舉起酒杯,齊聲說:「敬主席。」

  卡羅爾和身邊的斯內普交換了一個眼神,相互會意。

  這位新任的主席,確實是一位善於掌控人心,手段圓滑而嫻熟的聰明人。

  但這樣的人成為領導者不一定就是一種幸運,因為整個魔法界的穩定幾乎就在她的一念之間。但凡她想法偏激一點,就是第二個格林德沃。不過要是她心性中正,志向遠大,那她無異於魔法界的摩西了。

  弗洛倫斯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後就走下台階,跟湊到她面前的巫師挨個進行簡短的交談,就卡羅爾的觀察,她連著兩個小時都在巫師間游走,表情始終都鄭重其事,沒有半點敷衍和不耐。

  卡羅爾大為欽佩。

  心想只要她不發動戰爭,等到下次選舉,她一定把自己的選票送給這位女士。

  剛這麼想完,弗洛倫斯轉頭時恰好對上卡羅爾的眼睛,她跟旁邊的人說了什麼,便脫開包圍,向她走來。

  「你好,弗洛加特女士。」她主動打招呼。

  真厲害。

  卡羅爾更加嘆服了。連一個沒見過的、名聲不顯的人的名字都能記得,怎麼叫人不對她產生好感和敬重?

  「你好,主席。」卡羅爾語氣尊敬。

  「我一直期待著和你見面。」弗洛倫斯的態度相當親切,「道克瑞先生給我寫了信,信裡詳述了你的可敬品質。聽說你也是鄧布利多的朋友?他是一位偉大的巫師,我很遺憾沒能為他做點什麼,剛上任的這段時間裡,我一直在交接一些繁雜的事務。」

  她語帶歉意,看起來在發自內心地為鄧布利多感到難過。

  卡羅爾不懷疑其中的真實性,但依舊對這位主席持保留態度。一個人只要成為了政治家、領導者,那她的真情實感同時也會是一種左右人心的手段。在這一點上,鄧布利多其實也是。

  她暫時還不太想給第二個人賣命。

  「請不必對此感到自責,主席。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正是鄧布利多希望看到的,我想,鄧布利多也是更願意你為整個魔法界做點什麼,而不是為他。」卡羅爾也把話說得十分動聽。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

  弗洛倫斯微笑:「我還有事,你請自便,弗洛加特女士。」

  卡羅爾也微笑:「你請忙,再見,主席。」

  弗洛倫斯點了下頭,轉身朝金斯萊走去,看樣子是打算跟他們三個人都聊一聊,親自對他們三張新面孔探個底。

  卡羅爾也在弗洛倫斯從她這離開後趕緊朝大廳外走去——她得上個廁所,好打起精神應付下半程的社交。

  出門的時候她看到奈傑爾一個人站在角落裡發著呆,特意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把他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去吃點東西吧,普雷查德。」卡羅爾說,「晚宴結束還要很久,別把自己繃得太緊了。」

  「噢,好的,謝謝您,弗洛加特女士。」奈傑爾結結巴巴地說。

  卡羅爾轉身就要離開。

  奈傑爾卻叫住了她:「弗洛加特女士,您覺得——」

  卡羅爾等了一會,沒聽見他繼續往下說,便問:」什麼?

  奈傑爾訥訥地搖頭,「沒什麼,抱歉,女士。我大概有些昏頭昏腦的。」

  卡羅爾認真地又看了他兩眼,見他確實神情恍惚,便說:「你快去喝點什麼,或者回旅館休息吧。不用擔心,我會和金斯萊說的。」

  奈傑爾露出感激的笑意,低聲說:「我沒事的,謝謝您,弗洛加特女士。」

  真的不像沒事的樣子。

  可卡羅爾實在內急,只得快步離開,想著回來再去找金斯萊說一下。

  等她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一個年邁得仿佛有三百歲的女巫和她擦肩而過,兩人微笑著點頭致意了一下。

  還沒走出幾步遠,卡羅爾就聽到盥洗室裡響起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和隨之而來的痛苦□□。她趕忙折返回去,就見那位老女巫倒在盥洗室內的地上,手捂著胸口,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看起來出氣多進氣少。

  卡羅爾先習慣性地抬手確定了一下時間,晚上九點半,跟著衝過去蹲下。

  「你還好嗎?女士。」她抽出發簪變回魔杖,剛要對她進行檢查,就見老女巫艱難地伸出顫抖的手指。

  「藥……我的……藥……」她指著滑到旁邊的黑色絲絨手包。

  估計是心髒方面的舊疾,包裡有她的常備藥。

  卡羅爾連忙把手包召喚了過來,迅速打開手包翻找。然而,就當她的手指觸碰到一個冰涼的東西時,一道無可掙脫的吸力從上面傳了過來。

  糟糕!是門鑰匙!

  卡羅爾當機立斷,想要施展咒語砍斷手臂。

  「除你武器。」

  她的魔杖被打飛了出去。

  在被傳送走之前,卡羅爾最後深深地看了眼那個身手矯健地從地上爬起來的老女巫,她布滿皺紋的臉上劃開一個陰冷得意的笑容。

  到底是誰?

  宴會廳裡,斯內普剛結束和弗洛倫斯的對話,習慣性地用目光找尋某個人的身影,卻沒找到。

  還沒回來嗎?他心想。

  這時,一個侍者走了過來。

  「先生。」他恭敬地說。

  「什麼事?」斯內普打量著他。

  「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您。」他遞過來一張紙條。

  斯內普不動聲色地看著侍者手裡折起來的紙,謹慎地用魔杖把它引到了面前,打開,見無事發生,這才仔細地看著紙條上的字。

  你很擅長做選擇,西弗勒斯·斯內普。

  現在又到了選擇的時候。

  你愛人的性命,弗洛倫斯·布拉德利的性命,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只能留存其一。

  我很期待,這一次,你仍然會做出最有利於你的選擇嗎?

  噓,我知道你擁有狡猾的唇舌。直到做出選擇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說話。

  我在看著你。

  手裡的紙條無火自燃,迅速消失在了空氣裡,紙條上濃郁的惡意和陰毒卻像燃燒後的難聞氣味一樣久久地凝聚在斯內普身邊,使他難以呼吸。

  卡羅爾出事了!

  斯內普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凍成了冰凌,從內而外的刺穿了他的皮肉和心髒。他眼前發黑,腳步搖晃了一下。

  本來准備離開的侍者看到他慘白的臉色,擔心地問:「先生,您怎麼了?」

  咬緊牙齒,斯內普一聲不吭地環顧宴會廳,他的視線在每一張歡笑的面孔上掃過,想要從上面挖掘出端倪。

  然而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正常。

  是誰?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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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仇恨

  ◎有激越的暗流在湧動◎

  雙腳落地的瞬間,一道禁錮咒就打在了卡羅爾的身上,於是她還沒站穩,就被迫雙手縛在身後,踉蹌著摔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年的灰塵從地面揚起,撲進了她的鼻子裡,嗆得她咳嗽起來,咳嗽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蕩起回音。

  卡羅爾假裝咳得喘不過氣來,實際上眯起眼睛快速觀察周圍的環境。

  在昏暗的光線和飛揚的塵土中,她看到自己被門鑰匙傳送到了一個十分牢固的鐵籠子裡,格柵足有手腕粗,看起來能關一頭挪威棘背龍。

  ——真是小心,沒有魔杖的情況下難道還指望她徒手掰開籠子嗎?

  籠子被放置在一處廢墟中的平地上,頭頂是布滿裂縫和孔洞的拱形天花板,前方矗立著一排高大的石柱和裝飾性的拱門。從磚縫中長出雜草的地面上除了燭火投下來的搖擺黑影,還有一些彩色的光斑,卡羅爾轉頭,發現背後是一片彩繪玻璃,雖然低處的玻璃已經碎了大半,但高處的玻璃還算完好,不時有奇怪的亮光從外面閃過,透過最頂上的十字架彩窗投下一個一掠而過的十字架幻影。

  這裡應該是一個廢棄的教堂。

  卡羅爾找了一下對她施咒的人,發現一左一右的石柱後各自站了一個男巫,一個縮頭弓背,腦袋神經質地四下亂轉,像一只焦慮的老鼠。一個身材結實,氣息粗重,正捏著魔杖指著她。

  他們的臉都隱匿在陰影裡,卡羅爾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她刻意把咳出來眼淚拼命往外擠,裝作害怕地捏著哭腔問:「這……這是在哪?你們是誰?你們想干什麼?」

  兩個人都沒回答她。

  「是不是抓錯人了?不是說那個女人很難纏,很不好對付嗎?」像老鼠一樣的人有些猶豫地說。

  「女人!」另一個人用粗野的聲音輕蔑地說,「不都是這樣嗎?還真以為她們遇到危險時能有多鎮定?」

  兩個人都是英國口音,從他們的對話裡,卡羅爾意識到這是刻意針對她的一場精心布局。而這個團伙甚至至少有三個人。

  可是目的是什麼?她只是聖芒戈的新任院長,既沒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沒有特殊的權力,國際巫師聯合會的席位申請還沒通過,她身上也不存在什麼國際影響力,這一伙人為什麼要特意跟到美國來劫持她?

  答案很清晰。

  這伙人的最終目標不是她,而是想要通過挾持她來威脅仍在會場的斯內普和金斯萊,逼迫他們做出擾亂會場的事。

  想了想,卡羅爾又把人選限定在了斯內普身上。

  問題是這伙人怎麼知道她和斯內普交情匪淺的?他們倆從來沒在人前表現得過從甚密,甚至私下裡都還保持著彼此心知肚明的距離——最過分的也就摸了下手,還是在她自己家裡。他們是怎麼斷定斯內普會為了她聽從他們的命令?

  卡羅爾心思急轉,正想著該用什麼方式刺探出更多的信息,耳朵敏銳地捕捉到輕微的振翅聲,她悄悄地抬眼,看到天花板的破洞中飛進了一只鳥。

  那兩個人也注意到了,他們變化了一下站姿——為什麼是迎接的姿態?

  那只鳥盤旋飛落於卡羅爾的正前方,這時候她看清楚了,是一只黑色的烏鴉。

  烏鴉落地後詭異地膨脹起來,像一攤爛泥向四周蔓延,漸漸地轉變成了人形。

  卡羅爾聽到那個粗野的男人嫉妒般地說:「天生的阿尼瑪格斯,真是好用。」

  烏鴉?阿尼瑪格斯?

  記憶閃現,卡羅爾想起了斯內普在聖芒戈外面等她的那天,路牌上停了很久的那只烏鴉。

  怪不得,他們早就在盯她的梢。

  變形結束,透過籠子的間隙,卡羅爾對上一雙陰鷙而瘋狂的眼睛。

  只是這一眼,她就認出了他。

  她曾在魔法部的通緝令上見過他的黑白照片,也曾在十七年前的審判室中見過他還沒有瘦脫相時的樣子。她在隆巴頓夫婦的記憶裡與包括他在內的食死徒們對戰過不知道多少次,她和他甚至還曾在霍格沃茨做過幾年同學——當年欺凌過她的人裡面就有他。

  「你好,弗洛加特女士。」他用故作優雅的姿態撣了撣身上的浮塵,露出了一個虛偽而無情的笑容,彬彬有禮地說,「以這種方式邀請你過來,確實有些失禮,請見諒。」

  這人很危險。

  卡羅爾心中響起了警鈴。

  他的壓迫感並不來自於體格和樣貌,恰恰相反,他個子不算高,身材極為枯瘦——像是埃及木乃伊扯掉裹屍布復活了一樣。面容不算可怖,如果不是因為過瘦,他圓圓的臉型本來應該會顯得很稚氣。只是現在他咧開嘴的時候,那白森森的牙齒充滿了血腥味,看著她的那對深綠色眼珠像狼一樣冒著殘忍的幽光,仿佛在思考怎麼下嘴從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並且卡羅爾還意識到一件事,既然他毫不介意被她看見了阿尼瑪格斯,那就說明,無論他的目的最終是否會達成,他都不准備讓她活下來。

  ——

  宴會廳裡。

  一團冰冷的火焰在斯內普的身體裡燃燒,但他越憤怒的同時,也愈發冷靜,將擔憂和焦慮的多余情緒摒棄,他快速地思考著對策。

  從那封信的語氣上可以看出,寫信之人是認識他並且對他有一定了解的人,那人的主要意圖也不是讓他殺了主席制造動亂——現場至少有十來個傲羅緊緊地盯著主席和她身邊的所有人,在主席本身實力不可小覷的情況下,他能成功殺掉她的機會微乎其微。

  那個躲在幕後的人真正想要的,是看他陷入抉擇和掙扎的痛苦,並且徹底毀掉他目前所擁有的一切——聲名、前途以及感情。

  那人深深地仇恨著他。

  這樣的人不說多,也絕不會少,起碼目前還流亡在外的食死徒,每一個應該都恨不得對他扒皮拆骨,食肉飲血。

  斯內普並不打算把時間浪費在確定幕後人的身份上,也不想白費功夫從會場中的幾百名巫師裡找出那雙盯著他的「眼睛」,但他可以先排除絕對不會參與這場陰謀的人,為自己找個幫手。

  金斯萊——似乎完全可靠,但,斯內普深知,有時候權力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腐蝕掉一個本來立場堅定的人。

  奈傑爾——現在想來,他過於不安的言行有些可疑,他是真的在害怕曾經的教授,還是在害怕別的?

  還有誰?

  弗洛倫斯·布拉德利——會是她自導自演想要陷害他嗎?

  不,他們之間毫無利益衝突,更無矛盾和過節,就算她可能在私心上討厭他的為人,但她的身份地位遠高於他,犯不著冒著自毀前途的風險來針對他。

  那有沒有可能是利用他來打擊英國魔法界在國際上的聲譽?

  不,如果是鄧布利多在的時候還有可能,但現在的英國魔法界完全對她構不成威脅,操動這番干戈卻獲取不了相對應的價值,這不是一個精明的領導人會做的事情。

  而且,假設他真的對她動手了,也只會讓全世界的巫師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完全信服於她,願意接受她的領導,那麼她今晚耗費苦心的籠絡和營造的聲勢便要大打折扣——她不會願意有人破壞她的這場完美的亮相開幕式。

  結論不難得出。

  只有這位主席,才是現場完全可信的那一個人。

  那麼,在「眼睛」的監視下,不能與任何一個人進行接觸的他,該怎麼做才可以讓布拉德利主席知曉眼下的狀況,並得到她的配合及幫助?

  斯內普緊緊地盯著仍在人群裡游走的弗洛倫斯,並不掩飾自己直勾勾的、不太禮貌的注目。弗洛倫斯很快就有所覺察,不明所以地朝斯內普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斯內普面無表情。

  他不動聲色地對弗洛倫斯用了攝神取念。

  意念的強勢入侵讓弗洛倫斯即刻變了臉色,她收起微笑,表情冰冷。在擋住了斯內普的攻擊的同時,毫不留情地用更凌厲的神識反擊過來。

  斯內普已經做好了准備,無關的記憶被封鎖,弗洛倫斯的氣勢洶洶地衝進了他的腦海裡,翻閱到的正是他剛剛打開的那張紙條。

  只是弗洛倫斯在驚怒之下的報復還附帶著額外的傷害,斯內普感覺像是有密集的箭矢瞬間洞穿了他的頭顱和身體,尖銳的疼痛令他胸口一悶,不由自主地輕晃了一下身體。

  太陽穴突突跳動,斯內普費勁地將上湧的血液咽了回去,沉默地、不做任何多余示意地繼續凝視著弗洛倫斯,竭力將自己懇求的心意通過目光傳遞過去。

  弗洛倫斯輕輕眨了下眼睛,然後像是被他的無禮給冒犯了一樣,不快地皺了皺眉毛,自然地轉過臉去。

  她接著跟身邊的人交談,帶著專注的傾聽神色微微點頭。等到這場對話結束時,她似乎有些口渴,招手叫來自己的助手,低聲地說了句什麼。她的助手點頭離開,很快送過來一杯白葡萄酒,接著再次不惹人注意地退到了一邊。

  宴會廳裡還是那麼熱鬧,所有人都在碰杯、暢談、歡笑,沒人察覺到平靜的表像下有激越暗流在湧動。

  斯內普的余光留意著宴會廳四周,見那些站在暗處的傲羅悄無聲息地走動起來,心裡終於稍稍地松了口氣。

  這時,一直像株植物一樣扎根在角落裡人向他走來。

  「斯內普教授。」奈傑爾飛快地抖動著睫毛,聲音有些瑟縮,「您還好嗎?您的臉色看起來很難看。」

  斯內普直視著他的眼睛,一言不發。

  是他嗎?只有他嗎?

  奈傑爾被他眼裡刀鋒般的銳光刺痛,禁不住地躲閃開來。但他並沒有退卻,表情裡還流露出些許壓抑的怒火。

  他帶有催促之意地繼續問:「您怎麼不說話?斯內普教授,您的身體不舒服嗎?需要我幫您找弗洛加特女士來給您檢查一下——啊!」

  斯內普猛地伸手鉗住了奈傑爾的手臂,奈傑爾面露驚懼和痛色,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那只手卻像一個扣緊的鎖環一樣牢牢地箍在他的手臂上。

  奈傑爾驚慌失措下甚至想掏出魔杖,但不等他動作,斯內普的唇邊忽然溢出一股鮮血,他雙目一閉,昏厥過去般倒在了奈傑爾身上。奈傑爾連忙去扶,卻還是被撞得半跪下來。

  這番動靜吸引了宴會廳裡所有人的注意,金斯萊急忙衝了過來,大聲說:「怎麼回事?奈傑爾,西弗勒斯怎麼了?」

  奈傑爾說不出話來,他渾身僵硬地撐著斯內普的肩膀,面色和斯內普一樣慘白。

  弗洛倫斯也在身邊人的環護下走了過來,她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圈,冷靜地說:「斯內普先生似乎身體不適,他有什麼舊疾嗎?」

  「舊疾?」金斯萊楞了下,不確定地說:「他前段時間剛從一條大蛇的口中死裡逃生,當時搶救了許多天。」

  「原來如此,看來長途跋涉還是對他尚未痊愈的身體造成了負擔。」弗洛倫斯語帶關切,「利亞姆,特裡斯坦,你們快送斯內普先生去休息室,沙克爾先生,還有這位——」她的目光輕飄飄落到奈傑爾的身上,「你們也一塊兒過去照看吧。」

  「好的。我們的同伴裡有治療師。」金斯萊說完才發覺不對,轉頭看了一圈,「卡羅爾呢?」

  「她去衛生間了。」奈傑爾脫口道。

  弗洛倫斯看向自己的助手,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從容地說:「放心,等弗洛加特女士回來,我的人會帶她過去找你們。」

  作者有話說:

  可以猜一猜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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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等我

  ◎我會一直等你◎

  卡羅爾收起了臉上的軟弱,但也沒有顯得過於鎮定,而是以一種強撐的平靜姿態望著面前的人。

  她知道,對這種偏激的精神病患者,過於示弱反而會讓他覺得無趣,過於強硬則會激怒他,而她得盡量拖延他對她下手的時間,尋找逃脫的機會或是等待同伴的救援。

  「看來你認得我。」他舒展了眉毛,把臉往前湊了湊,豺狼一樣的鼻子幾乎伸進了籠子裡,「我的樣子還算能夠讓人印像深刻。是嗎?」

  ——敏感,自我意識強烈,很在乎別人的關注,高自尊會帶來高自負,同樣也會帶來高自卑。

  卡羅爾佯裝思索,遲疑道:「萊斯特蘭奇?」

  他不算滿意地翕動鼻翼。

  卡羅爾像是終於想了起來,慢慢地說:「拉巴斯坦——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

  他再次咧開嘴笑了:「你的記性不錯,女士。」

  作為一個純血統,他顯然並不滿意以姓氏指代他,而是希望她能叫出他的名字。是因為世人眼裡更出名的萊斯特蘭奇是另外兩個人嗎?

  貝拉特裡克斯已經死了,羅道夫斯經過審判,現在正在阿茲卡班接受無期徒刑。在臭名昭著方面,他遠不如他的兄嫂,所以在他逃跑後,對他的追捕力度也並不大——不,是魔法部有意放過了他!

  卡羅爾的心沉了沉。

  她擺出思索的表情,然後不可置信地說:「難道說——加德文·羅巴茲和你暗中勾結到了一起?」那麼,這次隨同他們一起過來的奈傑爾也並不可信了。

  她幾乎想要為奈傑爾鼓個掌,居然能讓他們三個人一起看走眼。

  囚徒的憤怒總是能讓施暴者感到快樂。

  拉巴斯坦得意地肯定了她的猜測:「當然,如果他不想我對別人說出他曾不止一次給食死徒行以方便,丟掉他寶貴的位置,就必須聽從我的吩咐,將你們的行程計劃泄露給我。」頓了頓,他又說,「更何況,他還和我有同樣的敵人——我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斯內普死。」

  卡羅爾了悟。

  是因為背後有拉巴斯坦的威脅,所以當時羅巴茲才會這麼急躁地想要判處斯內普有罪嗎?

  愉快地看著卡羅爾眼裡閃過懼意,拉巴斯坦壓低聲音黏膩地說:「卡羅爾·弗洛加特。我倒是差點忘記你了,要不是你冒出來給斯內普作證,我都不記得在學生時代,我們還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當時你在我們的包圍下,像個不屈的女戰士一樣,一次又一次爬起來的樣子,可真叫我感到興奮。」

  他停了下來,露出回憶的神色,「當時是不是雷古勒斯阻止了我們?他是個總讓人掃興的家伙,一點都不像他的姐姐,所以才會死得那麼早吧。唉,惹得他姐姐為他難過了許久。」

  卡羅爾垂下眼睛,盯著地面上一晃而過的十字架陰影,綁在身後的手一點一點地扭動著手腕。

  「他的姐姐?」不是姐姐們?她抓住了他語氣裡的一點端倪,緩緩地說,「哪個姐姐?馬爾福夫人,還是萊斯特蘭奇夫人?」

  拉巴斯坦沒有說話。

  這片廢墟陷入了古怪而叫人不安的寂靜。

  一直在留意著所有動靜的卡羅爾忽然隱隱聽到了外面傳來的音樂聲,還有什麼?此起彼伏的,像是誰扔了一個惡作劇玩具的放屁彈。

  正當卡羅爾仔細分辨的時候,拉巴斯坦忽然咆哮著抬手:「鑽心剜骨!」

  劇烈的疼痛在咒語擊中卡羅爾的瞬間從她體內炸開,它不僅僅是只是一種疼痛,而是一項極為可怕的折磨,她的骨頭仿佛是壁爐裡的干柴正在火焰裡燃燒,她的血肉仿佛在遭受數千把刀的凌遲,有一把钎子在往她的心髒裡凶猛地扎著,她的腦袋和眼睛都幾乎充血得快要爆炸。

  卡羅爾沒有聽到自己的慘叫,她不知道是因為在這樣極致的痛苦中聽覺失去了作用,還是她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可以發出聲音。

  折磨如出現時一樣戛然而止。

  卡羅爾蜷縮著身體側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飛揚起來的塵土都黏在了她滿是汗水和眼淚的臉上,反綁在身後的手一陣一陣地抽搐,體內的血液仍沸騰未歇,余痛讓她的身體還在止不住地發抖。

  她聽到頭上響起的陰冷聲音:「你提醒我了,貝拉已經死了,你們卻還活著,這讓我很不高興。」

  「貝拉……貝拉特裡克斯?」卡羅爾斷斷續續地說,「我記得……記得她。她是個美人,眼睛很大,睫毛很長,個子很高……你的哥哥——和她很不相配。」

  拉巴斯坦用魔杖輕輕敲了敲籠子,「你很聰明,說的話很合我的心意,我還以為你會像當初一樣,死不低頭呢。」

  他露出了饜足的表情,輕晃著魔杖劃過籠子,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不相配,當然,誰見了他們兩個站在一塊都會這麼覺得的。」他抱怨般地說,「在我還是個嬰兒時,我們的父母就為他們定下了婚約,那時候他們長得還差不多高。可等他們長到了十來歲,一個就成了高貴優雅的黑天鵝,一個就是用來裝飼料的鐵皮桶。」

  旁邊漏出一聲嗤笑,拉巴斯坦猛地轉頭,盯著那個老鼠一樣的男人惡狠狠地說:「加格森,你在笑什麼?」

  「沒、沒什麼!」加格森驚慌地搖頭,「我是覺得——你形容得很對,很對!」

  拉巴斯坦繼續盯了他一會,才冷冷地說:「你們兩個出去轉一圈,注意一下外面的情況。」

  另一個男人不耐煩地說:「有什麼好看的?又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裡。而且,拉巴斯坦,雖然這個計劃是你提出的,但你別把自己當成我們的頭,我已經受夠了聽別人的命令了。」

  說到這,他低下聲音,不滿地咕噥:「非要賣弄頭腦,說什麼讓斯內普比死還痛苦,設計這種復雜又沒用的計劃,依我看,還不如埋伏在旅館裡,我們三個直接殺了斯內普就跑省事得多。」他啐了一口,「磨磨唧唧的,還不如羅道夫斯像個男人。」

  「你說什麼?」拉巴斯坦暴怒,霍然舉起魔杖,目露凶光。

  「怎麼,你還想殺我?」那個男人也毫不猶豫地將魔杖對准了拉巴斯坦,兩人誰也不讓誰地對峙著。

  很好,打起來!

  卡羅爾心裡默默地給他們鼓勁。

  「拉巴斯坦,塞爾溫,冷靜,你們冷靜一下。」加格森尖聲叫道,「現在就我們三個人還能夠互相幫把手,別因為一時衝動就破壞了我們的情分。」

  這人看著畏畏縮縮,沒想到還挺會說話的。

  見兩人慢慢地放下了魔杖,卡羅爾頗為遺憾地想。

  塞爾溫重重地哼了一聲,抬腳向外走,加格森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兩個蠢貨。」拉巴斯坦厭惡地低聲咒罵了一句,「我剛說到哪裡了?」他轉過身,興致似乎沒那麼濃了。

  這怎麼可以,他得再多說點話。

  卡羅爾假裝疑惑地說:「你說你哥哥像個鐵皮飼料桶——可貝拉特裡克斯為什麼願意和這樣的人履行婚約呢?我是說,她看上去是一個很驕傲、很有主見的人。」

  拉巴斯坦一下子又亢奮起來。

  「你說的沒錯!貝拉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緒裡,自言自語道,「她向來不聽從任何人的話,做事只憑自己高興,羅道夫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摸透了她的脾氣,就一直哄著她,她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她說他是條狗,他都會蹲下來吠兩聲——窩囊的男人!」

  卡羅爾很想誠懇地對拉巴斯坦說:雖然你在罵你哥,但你的語氣真的很羨慕。你是恨能當狗的不是你吧?

  「是啊,真窩囊。」她附和,「所以,貝拉特裡克斯和你的感情一定比跟你哥哥好吧?」

  拉巴斯坦又沒說話。

  糟糕,戳到了失敗者的痛處。卡羅爾無奈地閉上眼睛。

  果不其然,鑽心咒再次打到了她的身上。

  痛苦並不會因為已經體驗過或是做好了心理准備而降低,卡羅爾這次聽到了自己發出的尖叫,但她完全控制不住,這種難熬的痛楚甚至讓人恨不得去死。

  「我和她的感情?」拉巴斯坦怨恨地說,「在我長大之前,她的眼睛裡沒有任何人,在我長大之後,她的眼睛裡只有黑魔王。」停了停,他的語氣又變得充滿柔情,「不過我不怪她,畢竟那顆高傲的頭顱向來不願意回頭往後看。」

  卡羅爾沒對這番讓人懷疑其情感癖好的言論發表意見,她剛剛在無意識間咬破了舌頭,現在滿嘴都是血腥味。

  拉巴斯坦兩只手用力地抓住籠子,臉貼在了格柵上,表情扭曲:「可恨的是你們,是斯內普!那個卑鄙的、下賤的雜種,如果不是得到了黑魔王的重用,誰會把那只陰溝裡的臭蟲放在眼裡?貝拉是明智的,她始終都不信任他,如果黑魔王能多聽聽貝拉的話,他就不會失敗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憤怒,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叫喊起來:「可現在,因為他的背叛,貝拉死了,黑魔王死了,那麼多歷史悠久的高貴家族覆滅了,所有人的榮光和未來都被他毀了!他竟然——竟然還能體體面面地回去當校長,盡享大家的尊敬和贊頌,甚至在魔法史上留下光榮的一筆。那樣——那樣低賤肮髒的血統,憑什麼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度過余生?休想!他做夢!我不會允許的!就像當初在霍格沃茨時一樣,他只配在我面前低下頭,夾著尾巴聽我的嘲笑!」

  「所以——」卡羅爾緩過氣來,聲音微弱地說,「所以你就想……利用我來威脅他?看來……你的膽怯不僅僅體現在愛情上。多可憐啊……你甚至不敢直接面對他。你覺得斯內普會這麼輕易就被你拿捏嗎?倘若下一秒他就出現在這裡,你真的不會嚇得腿軟嗎?」

  「鑽心剜骨!」拉巴斯坦歇斯底裡地喊。

  卡羅爾發出慘叫,在籠子裡翻滾,眼鏡在劇烈的掙扎中被撞碎,劃破了她的臉,但她對此一無所覺。

  拉巴斯坦咆哮著說:「你以為我沒有對他動手嗎?在他還沒醒過來的時候,我就用奪魂咒控制了一個蠢蛋混進了聖芒戈,我命令他找到斯內普殺了他,可是他居然被你趕了出來!」

  什麼?

  卡羅爾努力讓自己在疼痛中保持思考,很快想了起來,那時好像是有一個病人在聖芒戈裡亂溜達,惹得整個聖芒戈上上下下找他,被她一氣之下強制出院了。

  她扯了扯嘴角,心想早知道斯內普的診費應該再加倍的。

  「你還期待著斯內普來救你嗎?」拉巴斯坦發出一種惡心的怪笑聲,「別犯傻了,蠢女人,他會不會在前途和你之間選擇你還不一定呢。那個魔法部的小子到現在還沒傳消息過來,說明斯內普還沒動手。」

  他裝模作樣地掏出懷表看了下時間,「都過十點半了,我告訴斯內普,如果十二點前沒有收到主席的死訊,他就會收到你的屍體——看來他選擇了後者。當然啦,他好不容易撈到手的名譽和地位,怎麼會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就放棄呢?」

  卡羅爾露出了遭到背叛的心碎表情,這讓拉巴斯坦心滿意足地大笑起來。

  她嘴硬般地說:「也許……也許他制服了普雷查德,已經得知了你的位置,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拉巴斯坦用殘忍的笑聲擊碎了她的美好幻想:「你以為我會讓那小子知道我的位置?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工具。說起來,那小子雖然也想把斯內普趕下校長的寶座——只怪斯內普對一個可憐的學生太嚴厲了,讓他寧願犧牲自己也要給霍格沃茨換個更合適的校長——斯內普本來就不配,不是嗎?那小子還要求我一定要保證你的安全,甚至要跟我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我答應了。」

  他慢條斯理地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紅色印記。

  欣賞了一會卡羅爾驟然充滿希望的臉,他一字一句地、充滿惡意地說:「可是,我的誓言內容是『我和我的同伴絕不會傷害卡羅爾·弗洛加特的性命』。」他嘆息著搖頭,「他太年輕、太天真了,恐怕沒聽說過隆巴頓夫婦是怎麼瘋掉的。」

  卡羅爾像是徹底死心。

  她閉上眼睛,啜泣著低聲喃喃自語:「他說過……」

  拉巴斯坦聽不清楚,他走到卡羅爾正貼著的那邊籠子,蹲下來興致盎然地說,「他說過什麼?」

  「他說……」卡羅爾哀傷的聲音輕不可聞。

  拉巴斯坦又往她那湊近了一些,迫不及待地想聽一聽絕望之人的哀鳴。

  一股奇怪的味道飄進了他的鼻子裡。

  一開始他沒在意,以為是卡羅爾在翻滾中沾到了髒污,但只是過了一兩秒,他視野裡的人忽然變得模糊起來。

  拉巴斯坦驚覺不對,起身就要往後退,但他的手腳都在極快的時間裡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向前栽倒,臉重重地砸在了籠子上,鼻血噴濺著往下滑。

  他拼命地想要睜大眼睛,卻看到籠子裡的女人艱難地翻了個身,一直擋在背後的手裡抓著一個已經打開瓶塞的魔藥瓶,而她的手腕上,還掛著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手包。她用力把魔藥瓶扔到了他面前,那股氣味更加濃郁地衝進了他的呼吸。

  見拉巴斯坦徹底迷了過去,卡羅爾努力屏著氣,勾動了一下已經酸疼到不行的手指——她一直保持著手臂不動,在手包裡翻了到現在才終於翻出一個不至於把敵我雙方一起毒死的高級迷·幻藥水——月輪花做的,效果立竿見影。

  她試圖把拉巴斯坦的魔杖召喚過來解開禁錮咒,但魔杖剛好被他壓在了身體下面,根本飛不出來。

  倒霉。卡羅爾暗嘆了一聲。

  多多少少吸入到了一點的藥水開始起作用,所剩無幾的體力也無法支撐她繼續屏氣,她索性放開呼吸,任由自己的意識逐漸變得松散。

  西弗勒斯——西弗勒斯。

  默念著這個名字,卡羅爾沉沉地陷入了昏睡。

  幾乎只是剛閉上眼睛,卡羅爾就感覺自己被緊緊地抱住,貼在了溫暖而令人安心的胸膛上。

  「卡羅爾!」

  斯內普喑啞的聲音通過震動傳進了她的耳朵裡,令心神疲憊的她感到了絲絲困倦,但她還是努力睜開眼睛,望著上方的蒼白面孔。

  以前他臉頰泛紅的時候,卡羅爾還是挺樂意欣賞的,但這次他眼眶泛紅,看著就不叫人好受了。

  「別擔心,西弗勒斯,我沒事。」卡羅爾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你那裡還好嗎?」

  斯內普注視著卡羅爾滿臉泥濘血跡,連眼鏡都丟失了的狼狽模樣,以潛意識的本貌出現的他根本難以掩飾自己洶湧的情緒。

  「一切都好。」他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哽塞。他握住她的手,側過臉,吻了吻她摳出血痕的掌心,喃喃低語,「我很害怕,卡羅爾,我很害怕。」

  進入夢境以後,斯內普沒有立即看到她,他不知道她是還沒有找到機會讓自己睡著,還是她已經——死了。

  他根本不敢假想後一種的可能。

  他無心構建世界,在一片虛無的空白裡焦灼地、痛苦地等待著她的出現——就好像他還獨自一人躺在尖叫棚屋裡,根本就沒醒來過。

  他無法控制地產生了懷疑,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潛意識為自己編織了一個虛幻而甜美的夢嗎?夢裡的她只是他在孤獨和不甘之下的妄想嗎?是他用來滿足自己靈魂的飢渴而捏造的伊甸園蘋果嗎?也許她和他從未產生過交集,她不認識他、不理解他、更不可能愛他,而現在,才是他真正該回歸冰冷現實的時刻嗎?

  斯內普不確定自己在這樣的恐慌等了有多久,可能現實裡只過去了幾分鐘,但在看到她的身影於虛無中顯現,從空洞中填滿他胸膛的瞬間,他覺得時間仿佛已經過去了百年。

  他不害怕自己可能只是在營造美夢,也不害怕自己也許正在滑入死亡,他唯一害怕的是無論在哪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指尖感受到了一點溫熱的濕意,卡羅爾心裡又是柔軟又是酸澀。

  她直起身,摟住他的脖子,貼上去親了親他發燙的眼睛。

  「別怕,西弗勒斯,」她柔聲說,「我還在,我還活著。」

  可惜溫情在眼下只能維持片刻,卡羅爾拉開一點距離,語氣嚴肅道:「西弗勒斯,說一說你那邊的情況。」

  斯內普吸了口氣,迅速把自己收到的紙條和隨後的反應都簡潔明了地說明了一下。

  「美國魔法國會在旅館找到了一個被殺害的女巫,應該就是用她制作了復方湯劑。普雷查德已經被布拉德利主席控制起來了,用了吐真劑和攝神取念,但他並不知道你在哪裡。」

  卡羅爾也冷靜地說:「我在一個廢棄的教堂裡,這個教堂的位置並不荒涼,時不時會有汽車從它邊上駛過。我能聽到有音樂和類似於——」她想了一下,「應該是鞭炮的聲音,似乎附近正在舉辦什麼慶典。你的魔杖給我用一下。」

  斯內普憑空變出了一把屬於卡羅爾的魔杖給她,卡羅爾揮動魔杖,將教堂的內部景像具現出來。

  「教堂裡有三個人,都是通緝令上的食死徒,一個是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這場陰謀就是由他策劃的。另外兩個是加格森和塞爾溫。聽他們的對話,他們應該只有這三個人。萊斯特蘭奇已經被我藥昏了,藥效很強,沒有解藥的話明天早上應該也醒不來。加格森和塞爾溫在外面,我不確定他們什麼時候會進來,如果他們進來,應該也不會立刻對我動手,因為他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萊斯特蘭奇醒過來。」

  但過了十二點就不一定了,他們幾個人彼此都有嫌隙,很可能見勢不對,把她和拉巴斯坦都殺了,然後逃之夭夭。

  斯內普明白卡羅爾沒有說的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聲說:「我現在就把這些信息告訴布拉德利,盡快定位到你所在的地方。」

  卡羅爾望著斯內普,忽然對他的即將離開感到萬分不舍。

  她輕輕地說:「西弗勒斯,如果——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斯內普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粗暴地打斷了她,「我會找到你,你會平安無事的!」

  「西弗勒斯,聽我說完。」卡羅爾凝視著他因為濕潤而顯得越發黑亮的眼睛,用無比認真的語氣說,「誰也不希望不好的事情發生,但我們也總該為任何的可能都做好准備。如果我真的有什麼意外,請你一定不要責怪自己,這並不是你的……」

  卡羅爾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完。

  斯內普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她的。

  但他也只是這麼安靜地貼著她,近在咫尺的眼睛裡飽含著難以言述的深情和哀切的祈求,仿佛她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尖刀,把他的心切割得七零八碎。

  酸楚也揉皺了卡羅爾的心,強逼著自己保持的平靜在無聲中潰散。

  她用力地抱住了斯內普,閉上眼睛,主動地加深了這個吻。

  斯內普渾身一顫,笨拙地張口,任由卡羅爾的唇舌激烈而又纏綿地舔舐著他的,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對方的臉上,仿佛要讓兩個人就這麼融化在一塊兒。

  他們嘗到了彼此口中的血腥味。

  「等我,卡羅爾,等我。」斯內普珍惜地捧著卡羅爾的臉,額頭抵著卡羅爾的額頭,一遍一遍地說著。

  「我會的。」卡羅爾輕輕地吻著他的唇角,「我會一直等你,西弗勒斯。」

  作者有話說:

  拉巴斯坦和另外兩個食死徒都是在原著出現過但沒有明確寫結局的,所以拉過來用用。加格森是伏地魔追殺哈利時問他要魔杖用的那個,塞爾溫是哈利去盧娜爸爸那裡時過來追捕他的那個食死徒,感覺這三個人應該都不太廢物,可以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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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圓滿

  ◎不會再讓自己松開她的手◎

  「西弗勒斯。」看到斯內普醒過來,金斯萊連忙湊過去關心道,「你感覺怎麼樣?」

  「沒事。」斯內普翻身起來,「布拉德利主席呢?」

  「還在隔壁房間審問奈傑爾。」金斯萊忍不住嘆了口氣,看起來對這個本來寄予厚望的年輕人很是失望和憤怒。

  斯內普立刻走出房間來到審訊室,示意弗洛倫斯出來交談。

  被捆綁在椅子上的奈傑爾一臉恍惚,看到門口的斯內普後稍微清醒了一點。

  「弗洛加特女士回來了嗎?」他滿懷期望地問。

  斯內普一眼都沒掃他,徑直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吐真劑的殘留效果,身後傳來奈傑爾悲憤的喊聲:「你真的認為自己適合做一個校長嗎?斯內普!你難道不知道有多少學生像我一樣畏懼你、憎恨你,就因為你的奚落和冷眼而每天惶惶不安嗎?到現在我還記得,在霍格沃茨的七年裡,只要踏進你的教室我就喘不過氣來,每次交作業我都會想,你看到後會不會在心裡罵它是垃圾。斯內普,哪怕是你現在是個英雄,但作為校長,你真的能公平地愛護你的每一個學生嗎?」

  這番聲淚俱下的控訴並沒有讓斯內普停下來與他爭論,迎著走廊上傲羅們的微妙目光,他不為所動地和弗洛倫斯走進另一個房間,將卡羅爾展示給他的教堂同樣具現在了弗洛倫斯面前。

  弗洛倫斯看了他一眼,「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一點特殊的手段。」斯內普簡短地回答。

  弗洛倫斯也不追問,思索了一會後,她搖了搖頭,隨即叫來所有的傲羅幫著一起辨認,但令人失望的是,作為巫師的他們並不關注麻瓜的信仰,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教堂在哪裡。

  斯內普的心沉了沉。

  這時,一個亞裔面孔的巫師猶豫著開口:「你是不是說有像鞭炮一樣的聲音?那應該是在唐人街附近吧。我聽說唐人街的麻雞們今天好像要舉辦一個盛大的慶典,為了慶祝什麼節日。」

  這條信息並不一定准確,但此刻已經到了十一點,時間容不得斯內普再做猶豫,他只好孤注一擲,和傲羅們一起幻影移形到了唐人街。

  這裡果然在舉辦慶典。

  連著幾條路都被擠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圍觀假龍和假獅的表演,花車載著變臉的人游行,鑼鼓和鞭炮的聲音尖銳刺耳,隔著一個街區都能聽見。

  斯內普幻影移形到了這裡最高的一幢樓的屋頂,冷靜地俯瞰這片燈火通明的區域。

  能被車燈照到,說明挨著馬路,廢棄的教堂,為了不引起注意,必然不可能透出亮光。卡羅爾隱約才能聽到一點聲音,她的位置應該離這塊中心區域差不多有三個路口。

  仔細觀察了一會,斯內普從樓頂縱身躍下。

  他選擇了一條馬路,踩著路邊的屋頂跳躍著向前滑行,寬大的鬥篷鼓著風,隨著他的動作在身後上下翻飛。等到耳邊的音樂聲幾不可聞的時候,他停住,四下掃了掃,然後像蝙蝠一樣避開光亮,挑選著陰影的地方快速穿梭。

  傲羅們跟不上他迅捷且飄忽的速度,漸漸被他撇在身後,但斯內普卻恨自己的速度不能更快,心裡的焦灼猶如沸騰的岩漿,隔著一道他自己豎起來的理智壁壘,隱約撩撥著他死死繃緊的神經。

  在哪裡?

  在哪裡?

  到底在哪裡?

  斯內普環繞著舉辦慶典的區域,以能聽到聲音的最遠距離,一息不停地搜索著每一條可供車輛通行的馬路。

  可他甚至不能完全肯定卡羅爾就在這個地方,也許還有別的地方也在舉辦慶典,也許他們把她帶出了紐約,她現在離他千裡之外的其它州。也許——也許——

  斯內普以絕對的克制力將那些糟糕的、動搖意志的想法扔出腦海,只讓自己集中所有心神,在迅疾的移動中觀察光亮之外的端倪,從刮過耳邊的風聲裡捕捉最輕微的動靜。

  終於——

  一輛汽車打著車燈從斯內普腳下駛過,與此同時,有一道模糊的反光從他眼前一掠而過。腳步急停,他順著光掃過來的方向凝目細看,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看見了那扇黯淡的十字架彩窗。

  下一秒,斯內普的身影悄然懸浮在了彩窗之外。

  他透過布滿灰塵的彩色玻璃往裡看,廢墟之中,巨大的鐵籠冷冰冰地矗立在石柱與拱門的包圍下,而卡羅爾躺在籠子裡,一動不動,像一只陷入沉睡的藍色知更鳥。

  哪怕斯內普心急如焚,想要立刻衝下去,但他依然用極度的冷靜控制著自己,謹慎地觀察底下的環境。

  籠子外面也躺著一個人,應該就是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

  斯內普對這人沒什麼太大的印像,記憶中,這個羅道夫斯的弟弟似乎總是擺著看不慣所有人的倨傲表情,時而對比他出色的人吐出幾句故作高深的暗諷——大概是因為在他們那一批人中,貝拉特裡克斯和羅道夫斯是最早為伏地魔效忠的,他自我感覺底氣很足。

  後來斯內普跟盧修斯閑聊時還聽過他的抱怨,說如果不是看在他哥哥跟自己是連襟的份上,真想給他那張臭臉來上兩拳。

  「你怎麼肯定他沒有跟你一樣的想法?」斯內普當時不冷不淡地挑撥了一句。

  他很樂意看他們倆打起來。

  下面還有兩個人,正如卡羅爾所說,是加格森和塞爾溫。前者能逃脫追捕並不叫斯內普意外,這人雖然看著膽小得像只老鼠,但也正是這樣的人最會審時度勢,隨機應變。後者倒讓斯內普有些吃驚,他以為這種身體的所有養分都在供給肌肉,根本輸送不到腦子裡的家伙,應該會第一個被送到阿茲卡班給攝魂怪加餐來體現他的價值。

  此時加格森正蹲在地上試圖叫醒拉巴斯坦,塞爾溫走進籠子,一邊小心地用魔杖指著卡羅爾,一遍粗魯地拿腳踢了踢她的身體。

  「這女人也不動了。」他大聲說。

  斯內普握緊了手裡的魔杖。

  加格森尖聲尖氣地說:「快到十二點了,我們趕緊走吧。」

  「急什麼,都說了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裡。」

  「我們還都覺得這個女人一定無法反抗呢!不還是出現意外了嗎?」

  「是拉巴斯坦太沒用了。」

  雖然這麼說,塞爾溫也猶豫起來,「要帶他和這個女人一起走嗎?」

  「怎麼可能!帶著他們我們倆都跑不出紐約。」

  「那把她殺了吧,免得她醒過來後跑出去通風報信。」

  賽爾溫冷酷地舉起魔杖。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另一道咒語,幾乎在玻璃的碎裂聲響起的同時擊中了他。

  塞爾溫連頭也沒來得及抬就倒下了,加格森驚叫一聲,反應很快地拽起拉巴斯坦的身體躲到了後面,於是斯內普的下一發昏睡咒打在了本來就昏迷的拉巴斯坦身上。

  加格森用出了盔甲護身,翻滾著爬進了籠子裡,把魔杖抵在卡羅爾的頭上。

  「不許動!不許動!」看著從天而降的斯內普,他既震驚又恐懼,歇斯底裡地大叫起來,「放下魔杖,斯內普,放下!不然我就殺了她!」

  「你敢嗎?加格森。」斯內普的魔杖依然穩穩地指著他,表情和語氣都平靜地像是在閑談,「你不是沒腦子的塞爾溫,你知道要是殺了她,你就再也沒有和我談判的籌碼。」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們在這裡?」加格森語氣慌亂,細小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顯然仍在思考著脫身的方法。

  「你對高深的魔法一無所知。」斯內普漫不經心地說,「拉巴斯坦留下了太多馬腳,我早就追蹤到了你們的位置,現在才過來只是一直在和主席解釋普雷查德的行為,以免影響到我的風評——你最好小心你的魔杖,這個聖芒戈的院長對我還有用。」

  雖然這麼說,但他的態度看起來並不把昏迷不醒的女人太當回事。

  意識到自己的籌碼價值並不高,加格森拿著魔杖的手哆嗦起來。隔著透明的防護罩,他面露絕望,低聲下氣地懇求:「對不起,斯內普,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這個計劃不是我提的,是拉巴斯坦,一切都是他,還有塞爾溫,是他們逼著我干的。」

  「哦?真的嗎?」斯內普看起來既不相信,也不懷疑,似乎並不在乎他在裡面起到了什麼作用。

  「真的!」加格森急於為自己開脫,「你知道我的,對不對?我沒有這樣的膽子和野心,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報復你。放我走吧,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斯內普沉吟道:「這是一個交易?那我要怎麼確保你一定履行?」

  加格森聽出希望,激動地說:「你想要我怎麼做?我都聽你的!」

  「用你的魔杖殺了他們。」斯內普語氣冰冷,「他們差點壞了我的大事,我不希望他們還能活著在阿茲卡班待到老死。之後,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你能躲過英國和美國共同的通緝。」他的表情不以為然,像是認定以他的本事並不可能擁有這種僥幸。

  「好!」加格森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那你——你不要把魔杖對著我,」

  斯內普發出一聲嗤笑,「不要和我談條件,加格森,我願意給你一個選擇不過是因為我從來沒把你放在眼裡,別讓我失去耐心。」

  他的輕蔑態度反而讓加格森稍稍放了點心。

  「好的,好的,我相信你,斯內普,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向來言出必行,對吧?」他討好地說。

  「當然。」斯內普高傲地撇了下嘴,不耐煩地催促,「你快動手,馬上傲羅就要過來了。」

  「好,好。」加格森的兩只眼睛緊緊盯著斯內普,魔杖極其緩慢地偏移方向,似乎斯內普一有動靜,他就立刻把魔杖轉回來。

  對他謹小慎微的表現非常看不上,斯內普翻著眼睛發出一聲鄙夷的輕哼。

  加格森的杖尖緩緩地挪動到了卡羅爾和塞爾溫之間,停了停,見斯內普確實站姿松散,毫無異動,便繼續劃動魔杖,指住了塞爾溫。

  斯內普不動也不說話,就這麼冷冷地、又帶著點滿意地瞧著他。廢棄的教堂裡十分安靜,只能聽到加格森像條快斷氣的狗一樣急促的喘氣聲。

  發動死咒必須要盯著目標,加格森神經質地眨了兩下眼睛,不大情願地轉動眼珠,把目光從斯內普身上一點一點地轉向塞爾溫。

  余光裡的人懶洋洋地等著。

  他飛快地念:「阿瓦——」

  「神鋒無影!」更快更輕的聲音響了。

  明明余光裡的人還是紋絲不動,擋在加格森面前的防護罩卻被無形的寶劍劈開,並在削減之後仍帶著可怕的殺傷力擊中了他,他瞬間皮開肉綻,尖叫著迸射出大量的鮮血。

  疼痛讓加格森根本來不及把魔杖重新對准卡羅爾,斯內普的下一個咒語就緊跟著將他擊飛,他的身體重重地撞在後面的籠子上,發出巨大的「哐當」聲,最後聲息全無地滾落於地。

  斯內普分出一只眼睛看著卡羅爾,忍住了想要飛奔過去的衝動。他先把失去行動能力的三個人挨個搜剿了魔杖並捆在一起,確定周圍沒有其它威脅和隱患後,他這才終於撲倒卡羅爾身邊,將她緊緊地摟進了懷裡。

  感受到溫熱的、讓人顫抖的柔軟後,像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斯內普粗重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所有的鎮定偽裝一瞬間破碎,他的臉上只剩心有余悸的後怕和真心實意的感激。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手和腳都在發軟,貼身的衣服也被冷汗浸濕,斯內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低頭將臉埋進了卡羅爾的發間,像把一艘遭遇海難的船停泊在了港口,把一顆失去容身之處的心髒放回了最溫暖的胸腔,仿佛他人生中所有的失去,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報償和圓滿。

  「卡羅爾……」斯內普輕聲呢喃著。

  他以自己的靈魂起誓,從今以後,不管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亦或是在橫渡死亡的冥河時,他都不會再讓自己松開她的手。

  作者有話說:

  中秋賀禮,讓斯內普也過個完美的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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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相愛

  ◎愛意永遠會在他們之間迸現◎

  像是睡了一個飽足的長覺,卡羅爾從溫暖且舒適的環境中醒來,一眼就看到了斯內普。

  真好。她放松而滿足地想。她等到了他。

  斯內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烏黑的眼珠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其中流淌的情緒卻像汩汩的溫水浸潤著她,令她感到心中一片安寧——仿佛之前那場可怕的遭遇只是一場噩夢,而他的出現驅散了它。

  在從夢境中與他分開之前,卡羅爾其實已經做好了可能會再也醒不過來的准備。但她並沒有感到太多的恐懼,只有滿心的不舍和悲傷。

  她很清楚死亡對於逝者來說不過是一次安穩的長眠,留在世上的生者才會陷入難以掙脫的噩夢。他的快樂本來就那麼少,她不希望自己的死亡再次成為一把凌遲他的刀,日日夜夜折磨著他的余生。

  幸好,幸好。命運終究還是憐憫了他們一次。

  見到她睜開眼睛,斯內普的身體不自覺地就向她靠過來。

  「感覺怎麼樣?」他在她的臉上仔細地搜刮著,怕她藏起一些不好的蛛絲馬跡,「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卡羅爾認真地感受了一下,只覺得一切都好,鑽心咒造成的極致痛苦沒有在身體裡留下任何不適之處,嘴裡和身上的傷也都被治愈了。

  她舔了下唇,只有舌尖泛著苦意。

  抬手看了眼時間,將近八點,卡羅爾心下了然。

  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獲救的,但斯內普沒有立刻喚醒她,而是喂她喝了舒緩藥劑,清除了鑽心咒留下的肌肉和神經疼痛,讓她以最佳的狀態自然蘇醒。

  「坦白說,比我平常的狀態都要好。」卡羅爾一身輕松地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正在旅館的房間裡,床頭擺著她的魔杖和手包,身上已經換了寬松的衣服,還做了簡單的清潔。

  斯內普說:「是布拉德利主席請來的治療師幫你做了檢查。」

  這有什麼好急於解釋的。

  卡羅爾好笑地想。

  難道她還會以為是他做的嗎?她可沒忘了,他在夢裡都替她抓著領子呢。

  「噢,是嗎?這次真的要好好感謝她。」卡羅爾一本正經地說,「你呢?能和我說說後來發生的事嗎?」斯內普正要開口,她補充,「先告訴我你有沒有受傷。」

  斯內普的臉上浮現出笑意,「沒有。」然而笑意轉瞬就退去了,他的兩片唇緊緊地繃了起來,聲音低沉,「一丁點都沒有。」

  他情緒變化的原因並不難猜,但卡羅爾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聽他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下他找到並成功救出她的經過。

  「他們三個現在都還活著?」她問。

  「活著。」斯內普語氣厭惡地回答。

  「暫時關押在美國魔法國會嗎?」卡羅爾思索著,「不知道布拉德利主席會不會讓我們把他們引渡回國。」

  在她的地盤抓到三個食死徒,對弗洛倫斯來說也算是一項政績。如果英國魔法部想要帶他們回去審判,肯定要讓她和斯內普出面去談,畢竟是他們兩個制服的食死徒。

  斯內普領會到卡羅爾的意思。

  「金斯萊還沒有對此做出反應。」頓了頓,他又說,「或許只是沒在我面前表現——我不確定,我沒注意這些。」

  向來觀察敏銳的人居然說自己對周圍人的態度一無所知。卡羅爾含笑輕掃了斯內普一眼。他好像都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句多麼動聽的情話。

  「今天是正式進行選舉的日子,會議是幾點開始?」她不動聲色地問。

  斯內普顯然還是不知道:「你打算參加?我去問一下金斯萊——你的身體確定沒問題嗎?」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能確定我的,但不確定你的。」卡羅爾探身,朝斯內普伸出手。

  她的動作不緊不慢,她相信斯內普絕對能預判到她的意圖,但他的反應似乎有些遲鈍,或者說,他像是被施展了定身咒,連眼睛也沒有眨動一下,任由她的手指輕輕落到了他的臉上,溫柔地撫摸著他眼下的陰影。

  「你看起來很疲憊,西弗勒斯。」卡羅爾柔聲說,「或許你該休息一會。」

  他肯定整整一夜沒有合眼,明明他可以在睡夢中與她相見的——是擔心還有意外發生嗎?

  斯內普沒有爭辯。

  卡羅爾的話於他而言似乎是一種指令,他近乎溫馴地閉上了眼睛,睫毛緩緩地垂了下來,像一只蝴蝶停在了她的指尖,細微地輕顫著。

  ……她說的休息可不是這個意思——但這不重要了。

  有些時候,言語是多余的,無言的姿態便是一種予取予求的示意,一種滿懷期待的邀請,一種隱秘而熱烈的懇求。

  卡羅爾用目光細密地描摹著斯內普的臉。

  他對自己露出了怎樣的神情大概是毫無所覺的。

  她也是從他身上才發現,原來極致的隱忍只需要泄露出一絲欲望便會轉變為極致的性感,無懈可擊的人一旦卸下防備便等同於婉轉乞憐,凶猛的野獸僅僅袒露出柔軟的腹部,便是難以形容的甜美和誘人。

  為什麼要拒絕一個不會傷害你,只會給你帶來快樂的誘惑呢?

  卡羅爾情不自禁地向他挨近。

  就在她的唇即將貼上他的時。

  「咚咚咚。」有人敲門。

  斯內普猛地睜開眼睛,身體向後仰去。

  他有些煩亂地說:「我去開……」

  「去他的!」卡羅爾說。

  她一把抓住他的領帶把他拽了回來,飛快地吻住了他。

  於是斯內普明白了,再真實的夢也比不過現實。

  唇舌只是輕輕一碰,他的大腦就像是燒開了的茶壺,一邊發出尖銳的鳴叫,一邊冒著沸騰的水泡。潮熱的水汽把他的所有理智、所有思維都衝散了,他的身體一陣酸麻,一陣滾燙,一陣發軟,一陣發抖。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卻又有什麼在他體內瘋狂地滋長著,躁動地想要掙脫束縛。

  他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做什麼,只能順應著心底的渴求,用力地抱緊她,竭盡所能地回應她,擯棄世界上所有與她相比都不重要的東西,只全身心地感受著她。

  在快要窒息的幸福中,斯內普忽然生出莫名的不安。

  他惶恐地暗暗祈求,如果這種幸福需要代價,他願意支付能給的一切——不管是給誰。

  渾噩又摻雜著清醒的沉醉叫人欲罷不能,卡羅爾吸著斯內普的舌尖輕輕咬了一下,斯內普激烈地一震,後知後覺到自己的糾纏已經近乎毫不羞恥,連忙不舍又倉促地松開了她,急喘著拉開了一點距離。

  卡羅爾舔了舔有些腫脹的嘴唇,心想她本來只是打算淺嘗輒止的——但這也不重要了。

  看著斯內普滿面潮紅地半閉著眼睛,紅潤的嘴唇這時看上去倒沒那麼薄了,只是再抿緊一點的話似乎就要滲出血來,凌亂的額發黏濕地貼在他的臉上,皺得不成樣子的領帶在胸膛上劇烈地起伏。

  這個人——怎麼回事啊——

  卡羅爾沒忍住又狠狠地親了上去,而這正是斯內普所渴望的,他立即用更熱烈的動作予以回應。

  劫後余生難道不值得慶祝嗎?這種時候不接吻的話才是一種罪大惡極。卡羅爾在心裡給自己找著理由。

  只是門外的人用加重的敲門聲提醒他們,要是再不開門的話可能會給外面的人增加不必要的憂心。

  兩人只好意猶未盡地再次分開。

  卡羅爾拿起枕邊的魔杖給斯內普整理了一下儀容。

  「你去開門,我去換衣服。」她氣息不穩地低聲說,魔杖的杖尖抵在斯內普的領帶上,給他重新打了一個平整的領結。

  「好。」斯內普嗓音低啞地說。

  卡羅爾下床,腳步輕盈地走進了衛生間,這才發現鏡子裡的她看起來也沒比斯內普好多少。她聽見斯內普小聲地清了清嗓子,片刻後,他打開了門。

  「西弗勒斯。」金斯萊的聲音隱約傳了進來。

  「抱歉,金斯萊。」斯內普鎮定地說,聲音聽不出異樣,「可能是太累了,我休息了一會。」

  你對「休息」的定義可真是與眾不同。卡羅爾一邊洗漱一邊想。

  「怪不得,你現在看起來精神還不錯。」金斯萊似乎沒有懷疑地說,「你說卡羅爾差不多會在這個時間醒來,她醒了嗎?」

  「醒了,她正在為參加會議做准備。會議幾點開始?」

  「九點。」金斯萊有點擔憂地說,「她的狀態可以應付嗎?」

  「應該。」斯內普模棱兩可地回答。

  當然。卡羅爾梳著頭發。既然剛剛他們倆能吃得消一場激吻,應該也能吃得消一場並不激烈的會議。

  給自己換了身風格干練的套裝,又變出一副眼鏡架在鼻子上,卡羅爾收拾妥當,走出衛生間,以飽滿的精神和金斯萊打了個招呼。

  「卡羅爾,真高興看到你沒事。」向來沉穩的金斯萊難掩激動地過來擁抱了她一下,「原諒我的愚蠢,我竟然選了普雷查德當助手。」

  卡羅爾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既然他們打定主意要對我們動手,不管你選擇誰,他們都會找到機會。」

  金斯萊難以釋懷地嘆了口氣。

  「好了,讓我們來談點更重要的事。」卡羅爾看了眼關上房門走過來的斯內普,「趕在會議開始之前。」

  商議了半個小時後,三人一起進入了會議舉辦的地點。

  這是一個明亮而巨大的圓形會議廳,桌椅整齊排布著,最前方豎著一座像征著國際巫師聯合會的雕像,雕像前擺著一張高高的講台,各國的巫師正在陸陸續續地就坐。

  九點鐘,弗洛倫斯准時地走上講台。

  比起晚宴時的親切,這個場合的主席看起來更加威勢凜然。她有條不紊地先陳述了一番會議的目的和宗旨,跟著說明了目前國際巫師聯合會在各個國家的成員人數,以及今年空缺的席位數。

  接下來,她就挨個報出候選巫師的名字,巫師們從座位上站起來,介紹自己的身份並發表演講。大抵就是告訴大家自己做出了哪些傑出的貢獻,在自己的國家擁有怎樣的名譽、地位和影響力,對於國際事務的看法和主張之類的,間或回答其他巫師對於演講內容提出的疑問。

  演講結束,所有正式成員就要在自己面前的選票上寫下贊成或是反對,選票會自動飛進弗洛倫斯面前的一個透明箱子裡,這個魔法物品將會公正地統計數據,並把最終結果顯示成巨大的紅色文字。

  這個過程是漫長而枯燥的,不同國家的巫師用不同口音的英語,說著諸如「發現了莫特拉鼠的變異分支」、「復原了幾條殘缺的古埃及咒語」、「對獨活草和白蒿進行嫁接培育了新的品種」之類的,讓一部分巫師點頭一部分巫師摸不著頭腦的成就。

  就卡羅爾觀察到的,不止一個年紀偏大的巫師打起了瞌睡,又在台上的主席高聲說「開始投票」時驚醒,隨意地在選票上寫下意見。對比一直保持著全神貫注的主席,卡羅爾深感有些位置確實不是那麼容易坐的。

  斯內普也聽得還算認真,時不時就陷入沉思。但偶爾也會聽完兩句就不耐煩地輕噴鼻息,在卡羅爾看過去時不發出聲音地挖苦:「大錯特錯!」

  他的表情也在同步地說:「浪費時間!」

  卡羅爾推了下眼鏡,努力維持住嚴肅的表情。

  幸運的是英國的席次靠前,三個人不用枯坐一天。

  金斯萊最先站起來,簡短地自我介紹後,他語氣沉著地說了說鳳凰社和伏地魔的戰爭中自己做的事,給出了自己親手抓住的和送進阿茲卡班的食死徒人數,引發了幾聲低呼。

  最後,他說:「目前英國魔法部對在逃的黑巫師發出了九份通緝令,今天凌晨,此次與我一同前來的卡羅爾·弗洛加特女士和西弗勒斯·斯內普先生,在弗洛倫斯·布拉德利主席的鼎力協助下,又成功戳破了黑巫師的陰謀報復,順利地抓捕了三名逃犯,撤回了三份通緝令。此次英國魔法部與美國魔法國會的通力協作,友好配合,讓我更加相信,全體巫師的光明未來,不在於一個人或者是一個組織、一個國家的力量,暴力只能終止暴力,和平的開創和延續需要所有巫師們放下私心與成見,朝著一致的目標共同努力。」

  會議廳裡響起了掌聲,弗洛倫斯露出微笑,點頭說:「精彩的發言。在此我也要對沙克爾先生、弗洛加特女士和斯內普先生表達感謝。我想大家也聽說了,昨天的晚宴其實危機四伏,有數名黑巫師意圖擾亂會場,破壞我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平靜局面。而這三位優秀的巫師主動與我國的傲羅合作,成功阻止了一場可能發生的混亂。在此我想說,不管是誰,不管懷有什麼樣的意圖,只要阻礙了魔法界的和平與發展,我都會將那人視作仇敵,不死不休。」

  帶有警告意味的話語回蕩在偌大的會議廳裡,像鞭子一樣給心思浮動的人狠狠抽了一記。

  在凝重的氛圍中,弗洛倫斯恢復了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開始投票。」

  金斯萊成功當選。

  隨後的卡羅爾和斯內普也是同樣。

  卡羅爾在起身致謝時對上弗洛倫斯的目光,如同昨晚那樣,兩個女人再次相視一笑。

  今天的會議結束後,三人前往魔法國會和弗洛倫斯做了一番討論,最後達成共識,三名食死徒和奈傑爾都交由英國魔法部處理,美國魔法國會不做干涉。

  這個結果讓金斯萊松了口氣。總不能讓別的國家來審判英國魔法部內部與食死徒勾結的醜事,那樣的話,回去後《預言家日報》肯定會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希望我們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弗洛倫斯的目光在卡羅爾和斯內普之間掃了一眼,「這是個瞬息萬變的時代,我們需要更多年輕能干的巫師來處理國際事務。」

  卡羅爾露出贊同的微笑,斯內普態度鄭重地說:「我們一定會盡力配合主席的工作。」

  正事處理完畢,卡羅爾申請對奈傑爾進行探視。

  她走進了牢房,看到抱著雙腿坐在床上的奈傑爾,這讓她不由地想起了夢裡去過的那間牢房,斯內普幾乎也是坐在相同的位置抬頭看她。

  不同的是奈傑爾滿臉淚痕,表情驚惶。

  「弗洛加特女士。」他松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我知道您會沒事的。」

  「因為你立下的牢不可破咒?」卡羅爾平靜地說,「我必須說它沒起到你想要的作用。」

  奈傑爾低下頭,喃喃地說:「是嗎?」

  「而且我也不認為你真的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

  奈傑爾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分量充足的理由,鼓起勇氣直視著她說:「要達到崇高的目的本來就是有所犧牲的。就像鄧布利多校長,他為了打敗伏地魔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也可以!我做這一切並不是為了滿足自己報復的私心,而是希望能讓霍格沃茨的所有學生免受一位心胸狹窄、行事不公、疾言厲色的校長的壓迫,我不願意再有像我一樣的孩子,在學習知識的過程中感受到的不是快樂,而是恐懼。」

  卡羅爾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流露出失望。

  「如果說之前我還覺得你只是天真偏激,一時走錯了路,那麼現在我對你改觀了。普雷查德,你的人品確實相當卑劣。」她不留情面地說。

  奈傑爾霎時臉色一白。他不服氣地叫嚷起來:「你憑什麼這麼說,女士?明明——明明是你被感情蒙蔽住了眼睛,立場偏頗,你冷漠地無視了他對別人造成的深刻傷害,你在毫無原則地袒護斯內普!」

  這番激烈指責並沒有引起卡羅爾任何表情的變化。

  「這樣想是不是會減輕你因為牽累到我而產生的愧疚感?」她冷淡地說,「是不是把我作為達到所謂的『崇高的目的』的必要犧牲,更加具有正當性了?」

  像是被說中了心思,奈傑爾狼狽地轉過臉。

  「請明確被你借用的詞語的概念,普雷查德。」卡羅爾口氣冰冷,「當事人知情並同意的才叫犧牲,否則就是利用。同樣,你為之奮鬥的人都認可的目的才是崇高,否則就是把他人當做借口的自私。你把霍格沃茨當做借口,利用我達成你自私的目的,居然還把自己抬到和鄧布利多一樣的高度自我滿足,你的人品為何不能評價為卑劣?」

  奈傑爾張著嘴,像是有些喘不上來氣。

  「可是——」他仍然不願意就這麼否定自己,艱難地爭辯,「可是你不能否認,你無法否認,斯內普根本不適合當校長。他只會讓霍格沃茨重蹈過去的悲劇,讓每一個學生的成長和未來都籠罩著他的陰影。」

  卡羅爾既吃驚又好笑地說:「我為什麼不能否認?你的看法就是真理了嗎?你覺得他不適合,你可以通過任何合理合法的途徑抗議,哪怕是提出決鬥,我完全沒有意見。我認為他適合,我自然也可以無條件地支持他,哪怕向你提出決鬥。我尊重任何一個人評判他的權利,同樣,沒有任何人可以剝奪我維護他的權利——這才是正義。」

  在奈傑爾的啞口無言中,卡羅爾慢慢地說:「普雷查德,衡量一個行為的正義性的,從來不是它的目的是否高尚無私,而是它的手段是否正當。」

  奈傑爾沉默著又把頭埋進了膝蓋裡。

  無話再說,卡羅爾轉身准備離開牢房。

  但在擰動把手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回頭說:「普雷查德先生,請問你相信努力就有回報嗎?」

  奈傑爾微微抬了點頭,從胳膊的縫隙裡看著她,像在斟酌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過了許久,他說:「是的,我相信。」

  卡羅爾笑了下,說:「不管你是否承認,當你相信它,就說明有人認可了你的努力並褒獎了它——我想,這就是西弗勒斯成為校長的意義所在。」

  她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裡,本來負責看守牢房的幾個傲羅不知道為什麼圍在了斯內普身邊,她走過去,聽到有個人在說:「……昨天晚上你飛來飛去的那一招叫什麼?我得說它酷極了。介意傳授一下嗎?」

  「……」斯內普的眼睛已經朝她看了過來,眼神仿佛在對她發出疑問——這就是美國人嗎?

  他語氣平平地說:「不介意,但不保證你能學會——抱歉,請允許我先告辭。」

  他快步走到了卡羅爾身邊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卡羅爾衝那幾個傲羅互相點頭致意,和他一起往外走。

  直到離開了魔法國會,兩人漫步在紐約的繁華街頭,卡羅爾才好奇地問:「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斯內普補充了一些早上沒有跟她細致描述的情況,盡量不讓自己的口氣顯得太過吹噓自誇。

  卡羅爾若有所思地說:「你知道你讓我想起了什麼嗎?」

  斯內普稍作思考,沒想出來:「什麼?」

  「哥譚市的蝙蝠俠,暗夜中無情的復仇者。既有追隨者,也有敵人。」卡羅爾煞有介事地在臉上比了個面罩,「剛好還是在美國。」

  「……」斯內普對她投以無語的一瞥,平靜地說,「看來你小時候真的很向往成為神奇女俠。」

  卡羅爾並不否認這一點。「誰年輕時候還沒有過英雄主義的幻想呢?」她笑著說。

  斯內普回憶了一下,發現他也不好絕對地說自己就沒有,只能說:「有些想法之所以會被形容為『孩子氣』,是因為它只適合天真的孩子。」

  「還有某些幸運的成年人。」卡羅爾歪著頭,衝斯內普眨了眨眼睛,「譬如發現英雄真的存在的我。」

  斯內普微怔,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做出窘迫的反應。他在一個蛋糕店的櫥窗外停下腳步,專注地看著她,目光裡裹著某種比糖霜還柔軟的意味。

  「我知道你在寬慰我,卡羅爾。」他輕聲說,「不必這樣。我還沒有虛弱到把那些低劣之人的惡意歸咎於我自己,再用自怨自艾的姿態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他停了會,像是在思索能夠確切形容自己心情的詞句,「可能也犯了一些英雄主義的毛病,竟然想要把你的安全完全置於我的庇護之下,並因為我沒有這個能力做到而感到惱火——這很可笑,我知道,我不該有這樣狂妄和天真的想法。」

  卡羅爾聽完一時沒說話,只是用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斯內普以為她誤解了他的意思,連忙說:「當然,我並不是認為你需要我的保護,這次的意外是一場精心的布局,以你的能力完全能夠——」

  「我明白你在說什麼。」卡羅爾打斷了他。

  斯內普微微放松。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我相信我沒有。」卡羅爾語氣篤定,「你在說你愛我,正如我也以同樣的心情愛著你。」

  血色像潮水一樣漫上了斯內普的臉,潮水之上,是他眼中湧動的波瀾。

  卡羅爾也感到耳朵有些發熱,心跳的節奏不受控制地紊亂起來,喉嚨仿佛被剛才說出來的熱辣話語燙到一樣微微發緊。

  但她仍然大膽地、直勾勾地望著斯內普,慢慢地說:「是這樣嗎,西弗勒斯?」

  她的語氣帶了一些寸步不讓的逼迫,卡羅爾意識到了這點,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她以為這麼多年的潛伏和等待早已澆滅她的衝動,磨平她的棱角,她以為她可以繼續保持這樣無可挑剔的耐心,等他坦然地向她走來。

  可這分明不是她的本性。

  她從不喜歡等待,無論再過多久,也永遠無法習慣忍耐。如果說面對黑暗和痛苦必須如此,但愛為什麼也要辛苦按捺呢?她是如此渴望他,就像被困的候鳥渴望著一場盛大的遷徙。

  她已經等不及要去愛他。

  迎著卡羅爾毫無避忌的灼熱目光,斯內普的皮膚和心口都發著燙。

  他忽然想起來他們在夢中的那場對話。

  他們並肩坐在大海中的礁石之上,她以同樣深信不疑的態度對他說:「你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人。你也會是某個獨一無二的人無可替代的需要。」

  此時他終於明白,原來真正的需要不是用一個人來填補另一個人生命中的縫隙,使之成為毫無缺憾的圓滿,而是在彼此貼近又相互獨立的兩個靈魂之間,每一句低語都能得到聆聽,所有的情感都有最真摯的回應。

  是她讓他明白,他的靈魂既不需要沉重的砝碼來增添價值,也不需要無畏的勇氣來證明它有愛或被愛的資格,他踽踽獨行過的那些歲月,不過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與她相遇的時機。

  愛意永遠會在他們之間迸現。

  深深地吸了口氣,斯內普再無躲閃地與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對視。

  「很抱歉我沒能說得更清楚一些,這本不應該由你來問的。」他清晰有力地回答:「是的,卡羅爾,我愛你。」

  卡羅爾毫不猶豫地摘掉眼鏡,撲進了斯內普的懷裡,就像櫥窗裡蛋糕上的那對小人一樣,他們緊緊相擁在了一塊兒。

  不用再找什麼理由,世界允許任何相愛的人熱烈地親吻。

  作者有話說:

  主線劇情到這裡算是結束了吧,正文可以說是完結了。

  接下來你們懂的,就是一些滿足作者癖好的,甜得掉牙的快樂日常。

  感謝你們的一路陪伴。

  麼麼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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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正文完結感言

  ◎啵啵啵◎

  這是我的第三篇完結感言,也是我的第二篇斯內普同人。雖然評論裡總有讀者感謝我給了斯內普一個美好的人生和結局,但我心裡知道,其實是我應該感謝斯內普。

  和我筆下的所有女主都不同,我是個性格有些軟弱的人,天性由自卑和羞怯主導,很容易陷入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當中,既敏感多思,又猶豫不決。所以我的女主才會都近乎於無堅不摧的強大,我仰慕她們,向往著成為那樣的人。一直以來,我都在借由治愈斯內普來治愈我自己內心深處的創傷和痛苦,當他一次又一次從命運的束縛中掙脫時,我的不安和恐懼也漸漸被撫平。在他的孤獨和困惑得到聆聽,堅定地走出迷茫和掙扎的同時,他也將我從無人知曉、無人理解的自我崩潰中拉扯出來。表面上看是我創造的女主在幫助他,實際上,每當我對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或者是新的認識,推動他的那股力量就會反哺於我,可以說,我能保持精神的穩定,有大半要歸功於我的女主和斯內普。

  還有一半當然要歸功於你們。每一位耐心地閱讀我的文字,給我留言,與我互動,肯定我書寫的故事和塑造的人物,毫不吝嗇地表達喜愛和稱贊的讀者,都是支撐我的精神支柱。直白地說,我每次陷入情緒低潮覺得人生慘淡的時候,去評論去看看你們的誇誇,總能讓從中汲取一些情緒養料,讓我在低谷中獲得短暫的平靜和滿足——或許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雙向治愈吧。

  這篇文比起前兩篇來說,自我感覺算是稍稍地進步了一丟丟,前面的幾個夢境寫得我頭很禿,因為我並不擅長獨立構建一個世界。四個夢境像征了斯內普的四個困境,原生家庭,校園霸凌,人生選擇,愛與被愛。然而,進入他夢裡的卡羅爾,並不是以「拯救者」的身份去救贖他,給他指明人生方向的——就像卡羅爾對哈利說的那句話,他被「安排」得夠多了,不需要再來一個人安排他的未來。卡羅爾需要做的僅僅是傾聽他的苦難,理解他的選擇,以平等尊重的態度與他交流,共同探討人生的困惑。在我看來,對於斯內普來說,他需要的只是這些。至於夢境之後的現實,則是著眼於不可改變的過去和無限可能的未來,卡羅爾和斯內普都有各自的懊悔和傷痛,但就像鄧布利多對卡羅爾說的,人生廣闊,不要因為一時的失去,就抗拒和否定任何人與事對於一個人的意義。

  不過比起進步之處,這篇文裡還是不足之處更多一些,有很多想法我自己都是模模糊糊的,在寫的過程中就很難把一些觀點給寫透徹。但這是由於我自己的思想深度不夠,眼界閱歷不足導致的,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多看看文學名著,多思考去彌補。希望在寫下一本時,我能對自己更滿意一些。

  好了,廢話就說到這裡。接下來就是不定期掉落甜甜番外——我寫文最享受的就是番外,我還是最喜歡寫平靜溫馨的日常相處。這本應該也會出定制,不過最早也會等到年後,想要的人可以留意圍脖通知。

  最後的最後,再次感謝大家的喜愛和支持,期待下一個故事還能與你們相遇。(在這裡手動唱一首《月亮河》給你們。)

  啵啵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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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番外

第71章 回家

  ◎兩個相互吸引的靈魂總能以任何方式相遇◎

  會議結束的當天,卡羅爾、斯內普和金斯萊連晚宴都沒參加,坐上夜騏馬車,三人輪流駕車連夜趕回英國。

  在羅巴茲剛進辦公室,還在吩咐助手給他泡咖啡的時候,他們衝進去把他捆了個嚴嚴實實。看到神氣活現得比他更像個壞蛋的斯內普,羅巴茲立刻意識到事情敗露,臉色灰敗下來。

  「這次不用勞煩你派人來邀請我了。」斯內普彬彬有禮地嘲弄道,「我一定會准時出席你的審判。」

  真記仇。卡羅爾心想。她喜歡。

  成功逮住了人,三人便互相道別,各自去忙自己的事。金斯萊終於可以捋起袖子好好打掃魔法部,表情躊躇滿志。斯內普則要回去忙O.W.L.和N.E.W.T.的成績統計,還有回復一大堆的職位申請信——他不僅發布了黑魔法防御課和麻瓜研究課的教授招聘,還准備在下學期給每一位教授都招聘助教。

  「等考察過助教的資質以後,可以逐步將五年級以前和五年級以後的教授分開。」在回國的馬車上,斯內普和卡羅爾大致說了說接下來的安排,「可能還要再招兩個城堡管理員,負責日常維護和學生的紀律管理之類的事務。我想讓教授們將精力更多地集中在授課上,而不是被無關於他們本職工作的事牽扯進去。」

  卡羅爾深思過後認可了斯內普的計劃,並建議:「別忘了醫療翼,龐弗雷女士一個人實在太過操勞。」

  「這個建議合情合理。」斯內普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我認為很需要一封來自院長女士的推薦信。」

  原來在這裡等著她。

  「這可不行,我們聖芒戈的每一位治療師都很寶貴,哪怕是還在實習期的。」卡羅爾先是斷然拒絕,隨後又像是考慮到斯內普在她這兒多少有幾分「情面」,勉為其難般地說,「不過,霍格沃茨要是願意給聖芒戈推薦幾個擅長烹飪的家養小精靈,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斯內普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看著卡羅爾。原來當她願意拐彎抹角的時候,油滑程度可以不下於任何一個政治家。

  卡羅爾也微笑著與斯內普對視,心想他們倆也不知道到底誰等著誰呢。

  片刻後。

  斯內普伸出手:「合作愉快。」

  卡羅爾握住:「攜手共贏。」

  手便就這麼握著不松了。

  卡羅爾回到聖芒戈後,凱瑞過來和她彙報了一下這兩天的工作,知道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醫院裡一切井井有條,她心裡一松。正打算先回家休息,凱瑞緊接著就告訴她一個悲慘的現實——醫院的財政快赤字了。

  這兩年裡聖芒戈沒有收到一筆來自社會的捐款,鳳凰社和食死徒在魔法部的那場戰鬥還把魔法兄弟噴泉都給毀了——要知道,以前巫師們每個月扔進噴泉裡的加隆都幾乎夠給治療師們開工資。

  偏偏這兩年裡送來聖芒戈的危重傷者還特別多,他們付的診費僅僅是藥費、護理費、床位費,這些錢用來維護聖芒戈的日常運轉可不夠——比如她剛剛改造完成的電梯。

  得了,別回家了。

  卡羅爾心平氣和地坐回自己的辦公椅。

  「讓我想想。」她鎮定地安撫凱瑞,「不用擔心,我有想法。」

  就這麼在辦公室裡寫了一天的「搶錢計劃」,譬如跟魔法部溝通,把從食死徒那收繳的財物一部分捐助給聖芒戈,譬如給聖芒戈開通產婦陪護、家庭醫生、保養藥品、兒童體檢等服務。總得來說,通過一切合理合法的方式給聖芒戈增加營收。

  快到下班的時候,過來給卡羅爾送值班表的瓊安提醒了她。

  分別的時候,她和斯內普約好如果不忙的話可以一起吃個晚飯,但她現在更想把手頭所有需要她批復的文件一起處理掉,而不是擱置到明天。

  思忖過後,卡羅爾揮動魔杖,念出咒語:「呼神護衛。」

  一股暖意從手臂流向魔杖,隨即從杖尖噴出一只由霧氣凝成的動物。

  卡羅爾愣了一下。

  一只籠罩著銀白光芒的藪貓正在慢條斯理地繞著她踱步,它皮毛光滑,身材勁瘦,姿態凜然而機警,晃啊晃的尾巴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小腿,注視著她的目光既專注又沉靜,隱隱透著溫柔。

  這——是她內心深處對斯內普的印像?真意外,她還以為會是只大蝙蝠呢。

  卡羅爾忍不住彎下腰,伸出食指撓了撓它的下巴——當然的,並沒有毛茸茸的觸感,但藪貓依舊像是被搔中了癢處一樣,揚起頭,耳朵抖了抖,尾巴尖環繞著勾住她的腳腕。

  啊,可愛。她露出微笑。

  真可惜守護神不能變化出顏色,不然這只藪貓應該是黑色的。

  「去吧。」卡羅爾輕聲說。

  藪貓知曉主人的心意,修長的四肢踏空飛起,靈巧敏捷地穿過了牆壁,如一道閃電劈開空間,朝著自己的目的地穿梭而去。

  半個小時後,卡羅爾若有所覺地抬頭,看到另一只守護神破空出現,威風又輕盈地跳躍到她的面前。

  她差點以為這是她自己的守護神——沒變化之前的。

  這是一只非洲羚羊,它高昂著頭,身姿沉穩而矯健,體態高大而優美,一對螺旋形狀的尖角仿佛被打磨過一樣銳利。它安靜地看著她,神態間有種意味深長的悠遠,仿佛認識了她很久,盡管沉默著,卻在無言中流露出信賴與親昵。

  它用獨屬於斯內普的低柔嗓音說:「我知道了,早點休息,明天見。」

  羚羊漸漸消散在空氣中,卡羅爾對著它消失的位置出神地看了好一會,才帶著些許悵然地自嘲一笑。

  明明說今天不見面的是她,現在想立刻見到他的也是她。

  搖了搖頭,卡羅爾晃去腦子裡的念頭,收攏思緒,繼續專注於手頭的工作。又過了兩個小時,她終於把一切事務都處理完畢,身體疲憊但神清氣爽地收工回家。

  她在伊芙琳那蹭了頓晚餐,回到公寓本來想和伊洛拉也親熱一下,然而它並不是忠誠守家的小狗,也不知道去哪裡撒歡了。

  難得的熱情卻遭撲空,卡羅爾只好怏怏地洗了個澡,打著哈欠滾進柔軟的床上。大概是這段時間精力消耗過度,幾乎只是一閉眼,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意識復蘇的時候,她出現在了熟悉的街道上。

  看了看招牌上寫著「伊芙琳咖啡廳」的店面,以及正在裡面忙碌的伊芙琳和她的未婚夫,卡羅爾眯著眼睛仰起頭,天空晴朗,陽光明媚,和煦的微風輕輕拂動發絲,像情人多情的手指。

  這裡的雨終於停了啊……

  雖然穿著睡裙,赤著腳,卡羅爾卻感到無比自在,這個空蕩潔淨的世界像個烏托邦的後花園,她不僅得到了沒有限制條件的准入許可,還清楚整個世界都對她充滿著善意。她踩在干燥的地面上,心情愉快地向前走。

  之前放著《貝爾斯通之狐》的電影院,門口的海報換成了《遠大前程》,曾演出《耶穌基督巨星》的劇院正在上演著《費加羅的婚禮》。她路過一個噴泉,正蹲在那兒玩水的小女孩瞅見了她,歡快地提著籃子跑了過來。

  「女士,又見到您了。」她開心地說。

  「我今天沒有帶錢。」卡羅爾抱歉地指了指自己的睡裙。

  「不用錢。」小女孩把籃子塞到了卡羅爾的手裡,表情和口氣都很認真,「最後一朵玫瑰,女士,它一直為您留著。」

  卡羅爾看著籃子裡的那枝玫瑰,枝條上的刺已經細心地剔除干淨,艷紅的花瓣上掛著水珠,正以最熱烈的姿態綻放著。

  她欣然道:「謝謝你,我收下了。」

  小女孩活潑地擺手道別。

  卡羅爾挎著籃子繼續前行,從唱片店門口走過時,她聽到從裡面傳出來的歌聲也換了。

  「……你走近我,猶如晨曦穿過夜空

  如太陽般耀眼,超脫於夢境而浮現在現實

  你即是唯一,你就是唯一

  說過我愛你,但我在說謊

  因為我心中的感情遠多於愛

  說過我愛你,但我是錯的

  因為愛的感受不曾如此強烈……」

  記性真好,是上次他們夜游城堡時隨身聽裡放的歌。

  卡羅爾微笑著跟著旋律輕輕哼唱起來:「說過我愛你,但我在說謊,我的靈魂已疲於這徒勞的努力,語言怎能表達我心中的感情……」

  街角轉彎,卡羅爾看到了不遠處的斯內普。

  他站在路燈下,面朝著聖芒戈的櫥窗,眉眼松散,神態安寧,看上去略微有些走神,但他正在想的應該是一件令他開心的事,因為他的唇角微微地向上翹著,仿佛櫥窗裡的那個模特假人正在衝他做鬼臉。

  看來為今天不能見面而失落的不只是她。

  腳步加快,卡羅爾像那只羚羊守護神一樣輕盈地跑了過去,幾乎是在斯內普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撲進了他的懷裡。

  「西弗勒斯。」她雀躍而滿足地說。

  斯內普本能地摟住她,小心地用目光在她臉上仔細辨別了一番。

  「卡羅爾?」他似乎終於確定了懷裡這個人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又是驚喜又是懊惱地說,「抱歉,我大概是不小心睡著了……而且,我以為——」

  「以為我會封閉大腦?」卡羅爾用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鼻尖,注意到他的喉結快速滾動了一下,「還是以為,也許我也想要見你?」

  「都有。」斯內普誠實地回答,並且誠實地忠於自己的想法,貼上了近在咫尺的唇,「我沒辦法否認,我有多期待著後一種可能。」

  他們交換了一個綿長而輕柔的吻。

  分開的時候,卡羅爾輕笑著說:「要是你早點這麼『不小心』的話,說不定你早就能發現,你的期待並不難以成真。」

  斯內普微怔。

  「我從來沒有刻意地在睡前清空思緒。」卡羅爾的語氣裡帶著點「揭露真相」的得意,「我在跟自己打賭,要過多久你才能知道這件——當然啦,我也不是每一晚都在想著你。」頓了頓,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快樂,「比我預想的要快。」

  斯內普深深地望著那雙褐色眼睛裡自己的倒影,低低地說:「你該對我多一點同情心的,促狹的女士。你不知道自那天之後,夜晚對我來說是多麼難熬。要命令自己的大腦不去想一個人,就需要找一些更吸引人的東西去想,比如晦澀的書籍,新奇的發明。」

  他的手指繾綣地插進她的發間,發出一聲無奈的、充滿柔情的嘆息:「可是卡羅爾,你的名字總能偷偷藏在古老深奧的拉丁語長句之中,或者是忽然就混進了復雜的操作步驟裡。我總在猝不及防地想到你時驚醒過來——我想,我大概已經沒辦法做沒有你存在的夢。」

  卡羅爾簡直要舉手投降。

  夢境裡的斯內普說起情話來讓她都要招架不住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覺得自己在說情話,他的潛意識只是在坦率地表述自己的真實想法,而這些沒有絲毫矯飾的話足以反復擊中她的心千百次。

  感覺耳根熱了起來,卡羅爾轉移話題說:「你在哪睡著的?如果是趴在桌上的話最好還是換去床上,不然明天身體要不舒服了——你還記得我們明天要去做什麼的吧?」

  「靠在床上看書。記得。」斯內普顯然不打算醒,一手捧住她的臉,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她臉上的那抹紅暈,把它揉得像籃子裡的玫瑰,越發的艷麗起來。

  「你的臉好燙,卡羅爾。」他語氣平平地說,「我的手指被你捂熱了。」像是在單純地陳述一個事實。

  吃不消,真的吃不消。

  心跳控制不住加速,卡羅爾偏過臉,含住他的拇指,報復般地輕咬了一下。

  斯內普渾身一震。

  下一秒,卡羅爾身體失重落空,躺在床上睜開了眼睛。

  啊……這就醒了?

  卡羅爾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無聲地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她老老實實地用上大腦封閉術,繼續睡覺——今晚還是別再做夢了,她急需一個充足的睡眠。

  一覺睡到天亮,卡羅爾感到身心舒暢的同時有些奇怪,伊洛拉居然沒有熱情地提供毆打叫醒服務?她走到客廳,四下找了一圈,沒看見貓頭鷹的影子。

  玩瘋了也得回來睡覺吧?卡羅爾有些擔心地拉開窗簾,先在對樓的屋檐上找了找,再撐著窗台探出身體往下看,想看看她會不會躲在哪個招牌後面玩老鼠。

  找到了!

  卡羅爾微微睜大眼睛。

  黑白的眼鏡鸮停在樓下的長椅上,而在她旁邊,還坐著一個人。

  夏日的清晨,依舊一身沉悶黑色的斯內普交疊著雙腿靠坐在長椅上。他臉上沒什麼多余的表情,手裡拿著一袋似乎是從旁邊的便利店買的生培根,正撕著肉條扔到貓頭鷹的面前。伊洛拉冷冷地瞧著他,很是不屑於這種收買,一人一貓頭鷹就這麼互不容讓地對峙著。

  像是察覺到頭頂的注視,他們同時抬起頭。

  伊洛拉撲騰著翅膀飛到窗台上,憤怒地尖叫,像在罵罵咧咧地告狀。斯內普則對這番辱罵無動於衷,只是平靜而專注地望著她——果然很像她的新守護神。

  卡羅爾抱著伊洛拉順毛安撫,眼睛卻看著下面。

  「等我一會。」她笑著說,「我馬上下來。」

  注視著窗邊的人影飄然離開,斯內普起身將那包培根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隨後走到公寓的入口,繼續耐心地等待著——他享受這個過程,等待一個必然會到來的人是一件讓人每時每刻都在加深喜悅的事,尤其在深知對方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情的情況下,這份喜悅便像山谷裡的回音,永遠不會落空。

  等了或許只有幾次呼吸,斯內普看到從電梯裡走出來的人。她穿著簡潔的黑色裙子,魔杖掛在總是隨身攜帶的包上當成裝飾,長發慵懶地披散著,沒戴那副冷冰冰的眼鏡,臉上稍作了一些妝點,表情在輕松之間,又摻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動人神色,與平時的樣子很是不同——仿佛是一種不用言語和行動表露的親密示意。

  「你得罪伊洛拉了。」她走到他的身邊,把一股淡淡的香氣也送到他的呼吸裡,「她很記仇。」

  按捺住輕易失守的心跳,做出把貓頭鷹攔在家門口這種惡行的斯內普並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仇恨又多了一份,只是問:「那她的主人呢?」

  「相當通情達理。」

  「這便足夠叫人安心了。」

  卡羅爾伸出手,斯內普握住。兩人對視一眼,消失在了原地。

  緊跟著,他們出現在一塊豎著許多墓碑的草地上,旁邊緊挨著一座小小的教堂和一片幽靜的樹林。

  卡羅爾帶著斯內普在墓地間穿行,很快就來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那裡並排豎著兩塊墓碑,一塊較另一塊更陳舊一些,但都打理得很干淨,墓碑上沒有青苔,附近也沒什麼雜草。

  斯內普看著墓碑上的字。

  分別是愛德華·威爾金斯和阿莎麗·弗裡達·威爾金斯。

  一個去世於六十一年前,一個去世於二十二年前的今天。

  「阿莎麗是我姨婆,我跟你提過的,愛德華是她的丈夫——他走得很早,我沒見過他。姨婆對他的評價是除了死得早,其他哪裡都好。」卡羅爾憑空抓出一束鮮花,俯身放在墓碑前,接著又揮動魔杖,清理著墓碑上的塵土。

  斯內普看著阿莎麗那塊墓碑上的碑文。

  她在微笑,因為牽著她的手離開的不是死神,而是愛人。

  他欠了欠身,當作一句無聲的問候。

  兩人靜默了一會,從樹林裡吹出來的風令樹葉沙沙響動,像是看不見的亡靈在與他們的靈魂進行交流。

  「走吧。」卡羅爾轉過頭,「帶你去看看我長大的地方。」

  兩人的手再次自然地交握。

  他們繞過教堂,沿著山坡的小路慢慢往下走。

  這裡是一個非常古樸的小鎮,並排的房屋由蜜蠟色的石頭砌成,屋頂蓋著青色的瓦片。路上的人不多,路邊的白色柵欄裡有幾只羊在悠閑地吃草。

  卡羅爾不時和他介紹:「這是我的小學,當時的校長是位和麥格教授很像的嚴肅女士——我得說,她們對我後來的形像塑造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斯內普不免多看了卡羅爾一眼,客觀評論道:「我不這麼認為。」

  卡羅爾也看著他,說:「難道你當初不也是因為太年輕,才不得不讓自己顯得格外嚴厲和凶狠一些,好管束住不服管教的學生嗎?」

  是這樣嗎?斯內普回憶了一下第一天任職霍格沃茨教授時的心情。

  當時的他才二十一歲,剛剛畢業三年,一些低年級的學生都還記得他,他們見過他在學校裡是如何被倒掛著羞辱,也見過他在走廊裡被圍堵著攻擊。

  那些只比他小幾歲的學生並不把他當教授,他在他們眼裡依舊是個可以隨意取笑的樂子,在他命令他們打開書本時怪腔怪調地說:「這不是那個鼻涕精嗎?」

  或許最開始回到霍格沃茨時他還懷抱著些許激動和熱忱,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沒有人會因為他的身份和能力而尊重他,恰恰相反,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試探他的底線,品嘗把一個教授的尊嚴踩在腳下的快感。

  於是,他讓自己成為了一個蠻橫不講理的暴君,一個冷漠刻薄的惡棍,一個偏心的、記仇的討厭鬼。而當他露出醜惡的面孔時,總是懷疑而挑釁的瞪著他的眼睛終於躲閃著低下,他憑借畏懼擁有了課堂的統治權。

  這麼多年來,斯內普早就難以分辨,這到底只是一種手段還是他的本性,亦或是已經與他本性融為一體的手段。

  所以他其實非常理解伏地魔為什麼會執著於散播恐怖,因為他們都必須借此讓人遺忘他們不堪的過去,只記得他們如今不可冒犯,不可違逆。

  「這裡是鎮上唯一一家電影院。」卡羅爾的聲音讓斯內普回神,認真聽她用懷念的語氣分享她的兒時趣事,「同時也是劇院、集會所,反正有什麼大型的活動都是在這舉辦的。那時候我經常假裝睡著了,再在半夜裡溜出來看電影。」

  她的唇邊不自覺流露出笑意:「後來賣票的老約翰就盯上了我,每次放電影時都要過來巡視一遍,想把我揪出來。不過我知道他其實是想找機會和我姨婆多說幾句話,這個可憐的老男人,追求了阿莎麗一輩子——對了,國際像棋也是他教我的,但他的棋品可不怎麼樣,一輸就急眼。」

  從卡羅爾的話裡,斯內普仿佛能看到一個活靈活現的女孩,她大膽,叛逆,不服管教,我行我素——果然是個格蘭芬多。要是處在同樣的年紀,他們兩個大概是要互相看不順眼的。

  但——誰又說得准呢?

  他們走過一座小小的石頭拱橋,又經過一片農田,停在了一個圍著籬笆的院子外。

  「這就是我和阿莎麗姨婆的家。」卡羅爾略帶惆悵地說。

  斯內普向裡看去,院子打理得不夠勤快,已經長出了一些參差不齊的雜草,一顆高大的櫟樹幾乎遮住了房子的半面牆,繁茂的枝葉緊挨著二層的窗戶。

  「那是我的房間,我通常從窗戶進出。」卡羅爾細致地解釋著自己留下的每一處生活痕跡,「會比較快。」

  但是不大安全。斯內普心想。無疑為心懷不軌的人也提供了方便之門。

  解開了保護這裡的咒語,卡羅爾帶著斯內普走進房子。

  裡面的家具都蒙著白色的防塵布,但布局和陳設還都維持著當年的樣子,在每年都來進行加固的咒語的維持下,看起來並不像十八年沒人居住的樣子,似乎這裡的主人只是短暫地出門旅游,隨時都會返程回家。

  「本來畢業後我是想回來住的,但這兒每個人都認識我,要向那些關心我的鄰居解釋自己的行蹤太麻煩了。」卡羅爾忽然想到了什麼,「放假的時候你住在哪裡?」總不會是和費爾奇一起看守城堡吧?

  「蜘蛛尾巷。」斯內普看著她,「你去過的。」

  「噢,那兒,上次太匆忙了。」卡羅爾饒有興致地說,「待會不介意正式地邀請我去坐一坐吧?」

  坐一坐?可斯內普甚至不知道該讓她坐哪兒。比起她生活的地方,那裡簡直像個陰冷的洞穴。

  「我並非不願意邀請你。」他略有些窘迫地解釋,」但我對生活品質的要求有些粗糙,那兒的舒適度恐怕並不盡如人意。」

  卡羅爾用「這兒有個傻瓜」的眼神看著他,「西弗勒斯,我想你本人令我感到舒適的程度足以彌補你擔心的不足了。」

  難道她還是真的想去參觀他的房子嗎?

  向來反應極快的斯內普,這次足足過了三秒鐘,才慢騰騰地紅了臉。

  踏著嘎吱作響的樓梯,他默不作聲地跟著卡羅爾進了她房間。

  溫馨的淺藍色壁紙,劃著身高刻度的門板,留下了幾筆顏料的桌面,用紐扣、水瓶、毛線等做成的手工課作業,貼在衣櫥門上的電影海報,這個房間無言卻又詳盡地描述著一個女孩在這裡成長的過程。

  卡羅爾推開窗戶,讓新鮮的空氣驅散房間裡的沉悶。

  她伸手碰了碰窗外的枝條,回頭對著斯內普笑道:「如果我那時候就認識你的話,說不定晚上會從這裡爬下去見你。」

  斯內普想起了渾身濕透地出現在蜘蛛尾巷的那個女孩,她已經穿過了時間和空間走到了他的面前。

  「用不著。」他低沉地說,「你會在拉開窗簾的時候見到我。」

  「像今天一樣?」

  「是的。」斯內普用承諾一般的語氣說。

  卡羅爾眨了眨眼睛,微笑著說:「再仔細看一看這裡吧,西弗勒斯。也許在你的夢裡,本來不曾發生過的都可以得到實現。」

  還沒有收到通知書的她會拉開窗簾。

  還沒有經歷一切的他也會坐在樹上等她。

  無論在哪,卡羅爾如此堅信著,兩個相互吸引的靈魂總能以任何方式相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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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歸宿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斯內普從虛空中現身,出現在了兩扇氣派的鍛鐵大門前。在幾個月前,他可以憑借黑魔標記直接入內,但現在,他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候了一會,在大門閃過黑色波光自行開啟後,他才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

  門內的車道筆直寬闊,車道兩邊的紫衫樹籬不似從前那樣修剪齊整,喜愛在樹籬上悠閑踱步的白孔雀也不見了蹤影。

  斯內普朝樹籬後的花園裡瞥了一眼。

  那兒曾是馬爾福夫婦十分自得的地方,他們還邀請過他在花園裡喝下午茶——就像今天。然而在這個本該是草木旺盛,鮮花團簇的季節,曾經雅致夢幻的花園如今一派沉沉死氣,噴泉裡的人魚雕像哀愁地低垂著頭。

  今天的茶桌大概是不會擺在花園裡了。

  斯內普淡淡地想著。

  繁華寥落的景像總會讓人心生觸動,但斯內普的心裡並沒有多余的感慨——他見過的人事已非太多,這種家境的稍許落魄還激不起他多少波瀾。

  他收回目光,車道的盡頭,敞開的正門前站著禮貌地前來迎接的男主人——盧修斯·馬爾福。

  斯內普在走近的幾步裡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他瘦了不少,但這也不是兩個月裡的變化,而是這兩年裡的日損月耗帶來的。淺金色的頭發在兩鬢處更淺,幾乎要跟蒼白的臉融為一體。唯一不變的是他的脊背依舊挺得很直,仿佛有人在他後背放了一根荊條,稍微彎一彎都會讓他感到疼痛——可是世上哪有那麼多幸運兒,能一輩子不品嘗到向現實彎腰的痛苦呢?

  「西弗勒斯。」盧修斯眨了下冷淡的灰色眼睛,像是直到斯內普走到他面前他才看清楚他一樣,「很高興你還願意登門。」他擠出了略顯虛浮的笑容,語氣很客氣,不像以前那樣拿腔作調。

  「我也很高興,盧修斯。」斯內普遞過去自己帶來的一瓶葡萄酒,「你還願意邀請我登門。」

  盧修斯沉默了一瞬,看著斯內普的眼神有些復雜:「你能在審判庭上為我們說話,使我們免於牢獄之災,我們又怎麼會不知感恩呢?」

  「這裡面波特起到的作用更大些。」斯內普輕輕撇了一下嘴唇,「他的面子現在很好使。」

  「哦,是的,也感謝他。」盧修斯干巴巴地說。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略過這個話題。

  「來吧,納西莎正在泡茶。」

  盧修斯側身把斯內普引進門,穿過依舊奢華的門廳和闊氣的走廊,斯內普來到了一間舒適的會客廳。

  坐在沙發上的德拉科直挺挺地站了起來,緊張地說:「先生。」

  斯內普點了下頭,「德拉科,你昨天應該收到你的成績單了。」

  「是的,先生。」德拉科飛快地瞄了眼自己的父親。

  「不錯的成績。」斯內普一邊坐下,一邊給出一個難得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肯定。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血色,德拉科又一次看了眼盧修斯,見他面露笑意,便抿著唇,穩重地回道:「謝謝您的筆記,先生。」

  「西弗勒斯,請嘗一嘗這杯茶。」納西莎優雅地坐在沙發上,捏著魔杖將一個精致的骨瓷茶杯送到斯內普的面前,「你的口味,不加奶不加糖。」

  「謝謝,納西莎。」斯內普接過來抿了一口。

  果然。就憑這套茶具,馬爾福家一時半會也凄慘不到哪裡去,估計再養活幾個韋斯萊家也不成問題。

  「我從報紙上看到了。」納西莎非常自然地開啟了話題,「恭喜你成為了國際巫師聯合會的委員,還有梅林爵士團的一級勛章,聽說威森加摩也對你發出了邀請?」

  「一點微不足道的榮譽。」斯內普用含蓄的口氣說。

  「所以拉巴斯坦他們真的追到美國去刺殺你了?」盧修斯難以置信地把眉毛揚到了岌岌可危的發際線裡,「他們——哈,就憑他們幾個?」

  斯內普不太能理解盧修斯為什麼會用這種輕蔑的口吻,難道他竟然覺得他的能力要比那三個人高出不少?他說要給拉巴斯坦的那一拳可幾十年都沒給出去。

  但斯內普完美地掩飾住了真實情緒,隨意地回答:「這並不是一樁稀奇事,盧修斯,卑鄙膽小的人總是會錯誤地估算陰謀詭計的力量,你不能指望他們會想通在地上挖陷阱是抓不住水裡的魚的——因為他們的眼界只有如此。」

  盧修斯動了動嘴唇,納西莎抬眼輕輕一掃,他仿佛是咽下了什麼話,僵硬地笑著說:「以我對拉巴斯坦的了解,你要是在他面前說這番話,他能活活氣死。」

  「噢,遺憾的是他沒給我這個機會。」斯內普露出微笑,「在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擊倒了。」

  「哦?是那位新任的部長嗎?」

  「不是。」

  盧修斯詫異地停下湊到嘴邊的杯子,納西莎的目光從斯內普臉上掠過,輕聲說:「我猜,是新任的院長?」

  斯內普點頭,沒多說什麼,靠在沙發上又喝了一口茶。

  德拉科沒忍住,插嘴道:「是弗洛加特女士?她還好嗎?」語氣透出了點擔心。

  客廳裡的三個成年人同時看向他,他不由地局促起來,小聲地和自己的父母解釋說:「這位女士在霍格沃茨幫我解決了一些身體上的不適。」

  「你生病過?」納西莎臉色一變,「嚴重嗎?你怎麼沒跟我們提起過?」

  「一點小毛病,媽媽。」德拉科含糊道,「別擔心,已經好了。」

  「我作證。」出乎德拉科意料的,斯內普替他解圍道,「弗洛加特女士醫術精湛,沒讓德拉科吃到多少苦頭。」

  停了停,他又朝著德拉科回答說:「她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我會向她轉達你的關心。」

  就是說,之前還是受了傷的?

  德拉科心裡稍稍地悶了一下。

  納西莎把茶杯放在托盤上,忽然說:「西弗勒斯,你今天穿得很正式。」

  德拉科不明就裡地看向斯內普。他穿著銀灰色的襯衫和黑色的暗格紋馬甲,外套在進門的時候已經被脫掉了,橄欖綠的領帶結打得很齊整,比起在學校裡時沉悶的長袍,這一身確實看起來非常得體——當然啦,上門做客的人打扮得講究一些不是很正常的嗎?

  斯內普的目光朝納西莎投去。

  「我以為這是一種禮數。」他坦然自若地說。

  納西莎表情微妙地笑了下,輕巧地換了話題:「德拉科已經畢業了,西弗勒斯,你眼界開闊,對他的未來發展有沒有什麼建議?」

  德拉科不安地在沙發上動了動。

  他聽出了母親的言下之意,她在問斯內普能不能對他的未來提供幫助。他相信斯內普自然也能聽出來,這讓他感到有些羞恥。

  斯內普露出了難以捉摸的表情,反問道:「看來你們並不打算讓德拉科接手盧修斯的那些生意?」

  「馬爾福家需要恢復名譽。」盧修斯對斯內普的性格還算了解,開門見山地說,「他需要一個體面的職務洗刷馬爾福這個姓氏給別人的印像。我是個食死徒,是的,在這裡,這沒什麼說不好說的。但我們不能讓德拉科往後背負著『食死徒的兒子』這個身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過活。」

  頓了頓,他和納西莎交換了一個眼神,語氣誠懇地請求道:「西弗勒斯,我知道你已經幫了我們不少忙,比起那不值一提的立場問題,我和納西莎需要感謝你的遠比要質問你的多很多。但我仍然要厚顏地再請你伸出援助之手,幫德拉科擺脫名譽的枷鎖——我們可以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看到向來高傲的父親用低聲下氣的姿態籌謀自己的未來,德拉科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拼命眨眼睛。

  斯內普了解般地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麼,我有兩個建議。」他沉思過後說,「第一,出國。我可以給他寫推薦信,像是美國的魔法國會,我在那裡有幾分薄面。我想在英國以外的地方,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經歷。」

  納西莎堅決地搖頭:「我的兒子不是喪家之犬。」

  「那麼,第二個辦法。」斯內普注視著德拉科,他在用目光逼迫沉默著聽憑安排的人與自己對視,「霍格沃茨正在招收助教,公正客觀地講,德拉科的成績足以勝任任何一門科目的助教職位。」

  盧修斯露出喜色:「真的嗎?那我真是太感謝你了!西弗勒斯——」

  「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輕松,盧修斯。」斯內普緩緩地用指尖輕叩茶杯打斷了他,「我也是從食死徒到教授的——盡管別人並不能證明這一點,但他們的心會自行判斷。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德拉科如果現在走進霍格沃茨會遇到什麼。我猜你們沒讓德拉科進入魔法部是為了不讓他遭到打壓和排擠,但在霍格沃茨,未成年的學生的手段,有時候比魔法部的同僚們直白得多,他們只有喜惡,沒有顧忌。」

  德拉科硬著頭皮迎向斯內普尖銳的目光,他知道斯內普這番話是在對他說。

  「噢,這沒什麼的。」盧修斯不以為然,「我相信德拉科能應付得來。」

  「你為什麼不問問德拉科自己的想法?」斯內普加重語氣,「他成年了,你的口袋已經裝不下他了。」

  納西莎適時地給幾個人的杯子裡添茶,緩和了一下略有些凝滯的氣氛。她轉頭看向德拉科,輕聲說:「西弗勒斯說的對。德拉科,你是怎麼想的?」

  視線從一臉凝重的父親和殷殷關切的母親臉上掃過,德拉科與斯內普對視了一會,低聲說:「我想當魔藥課助教,先生。」

  盧修斯松了口氣,滿意地說:「我就說,德拉科是很懂事的。」

  「為什麼?」斯內普仍然看著德拉科,口氣越發嚴厲,「給我一個你自己的理由。」

  不知道為什麼,被斯內普這樣追根究底地質問時,德拉科並不感到緊張和難受,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振奮——他覺得他確實被當成一個可以決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了。

  「原因有很多。」他慢慢地說,「像我爸爸和媽媽說的那樣,在霍格沃茨就職聽起來很體面,如果以後能成為教授,就可以扭轉名聲,慢慢地消除大家對馬爾福的負面印像。」話音稍頓,他鼓起勇氣說,「而且我覺得,你需要我,先生。」

  「別出心裁的觀點。」黝黑的眼睛微微閃爍,斯內普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解釋一下?」

  「你現在是校長了,不好再偏袒斯萊特林。斯拉格霍恩教授明哲保身,不會太幫斯萊特林出頭。但斯萊特林現在需要有一個人來為他們發聲,需要有人在其他三個學院的針對下維護他們,否則,他們會過得很艱難。」德拉科抿了下唇,回想起了畢業前的情景,重復道,「很艱難。」

  盧修斯和納西莎震驚地看著德拉科,像是在看一個突然出現在他們客廳裡的陌生人。

  「不可以,德拉科。」納西莎抬高聲音說,「你不能太出頭,太過引人注目的話,那些盯著我們的人會趁機找你的把柄來攻擊你。」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激動,她努力緩和道,「我不是說完全不行,你的想法很好,但——不是現在,你明白嗎?」

  德拉科第一次沒有回應母親的話,他直勾勾地看著斯內普。

  「我說得對嗎,先生?」他有些期待得到認可,然而斯內普搖了搖頭。

  德拉科的臉上浮現出沮喪和不甘。

  「不完全對。」斯內普坐正了一些,認真地盯著德拉科,語氣異常嚴肅,「我需要你做的事情比你想的更多。我希望你在回到霍格沃茨後表現得超出以往的出類拔萃,我希望你能得到四個學院的學生的尊重和教授們的稱贊,成為大家認同的教授和無可指摘的斯萊特林院長,我希望你讓所有人不得不承認,斯萊特林並不只有卑鄙狡詐的手段,還有堂堂正正的野心和與之相匹配的能力。我希望你扭轉的不只有人們對馬爾福的印像,還要將斯萊特林從偏離的軌道上拉回,使斯萊特林成為一個同樣被小巫師向往的學院。」

  他像是要給德拉科反應時間般地停了一會,才輕聲細語道:「德拉科,艱難的不止是斯萊特林的學生,還有假設願意不折不扣地完成這項任務的你。」

  一絲膽怯襲上了德拉科的心頭。

  斯內普所說的任務太艱巨、太沉重了,他很難不懷疑自己是否有這個能力去承擔。但想要證明自己的迫切渴望如颶風般吹走了那點猶疑,取而代之的是獲得和面前的男人一樣的名望和成就的蓬勃野心。

  「我能做到。」德拉科鄭重其事地站起來,有力地說,「我保證,先生。」

  從馬爾福家告辭時,斯內普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親自送出來的納西莎敏銳地說:「西弗勒斯,我猜你接下來應該還有別的行程安排吧?」

  斯內普微微頷首,但沒解釋,只是說:「讓德拉科寫封申請信給我,我得跟霍拉斯商議。」

  「鄧布利多那時候聘用誰可從來不用經過任何人的同意。」盧修斯覺得這個流程很多余。

  「現在不是鄧布利多的時候。」斯內普平靜地說,「是斯內普的時候。」

  一聲輕響過後,他消失在了鍛鐵大門的門口。

  盧修斯發出了忍耐許久的一聲「嘖」,略帶怨氣地嘲諷:「瞧瞧,他以前在我們跟前可沒這麼大的派頭。」

  納西莎沒有附和,而是若有所思地說:「盧修斯,把原本預備著用來打點魔法部的錢分一半出來,捐獻給聖芒戈。」

  盧修斯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後反應過來,有些吃驚:「你是說——」

  納西莎點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真是春風得意。」盧修斯酸溜溜地哼了聲。

  正躊躇滿志、熱血沸騰的德拉科轉過頭,對父母的暗語感到迷惑:「什麼?」

  「你不是很有自己的主意了嗎?」納西莎瞥了眼已經比自己還高的兒子,不冷不淡地說,「那就事事自己去想吧。」

  「媽媽——」德拉科去拉納西莎的手。

  「德拉科!」盧修斯不滿地敲了下手杖,「不許和媽媽撒嬌!」

  從馬爾福家幻影移形到聖芒戈對路的人行道上,斯內普習慣性地站在路燈下等候。時間還早,離聖芒戈的下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但他的心情已經從在馬爾福家的沉悶轉為松快。

  他不否認他還算重視自己和馬爾福家之間並不純粹的友誼,但越是在那兒周旋、斟酌著語氣經營關系,越讓他感受到在與卡羅爾相處時的松弛和坦蕩的珍貴。他並不討厭汲汲營營,但他更珍惜卡羅爾帶給他的心靈上的平靜。

  下班時間很快到了,斯內普注視著卡羅爾准點跨出櫥窗,不過跟在她身後一起出來的還有幾個治療師,其中曾負責治療他的派伊治療師正喋喋不休地跟她說著什麼,她停在那兒,側著頭傾聽,思索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她工作時候的樣子與她私下裡跟他相處時候的狀態大相徑庭,看上去既威嚴深重,叫人不敢隨意玩笑,又干練果決,給人十分安心的信賴感——這大概是想成為一個優秀的治療師所必備的職業氣質。

  又聽了一會,卡羅爾說了兩句,這個回答大概順應了派伊治療師的心意,他激動地握住卡羅爾的手用力搖晃了一下表達自己的感謝,但卡羅爾表情不變地又說了句什麼,派伊治療師便垮下肩膀,很是沮喪的樣子。

  斯內普看著這一幕,微微勾唇。

  想到卡羅爾這副不苟言笑的架勢底下,或許內心正在大肆腹誹著什麼,他便覺得頗為有趣,又十分的——可愛。

  想法浮現的一瞬間,這個完全陌生的、從未出現在他對任何事物之上的形容讓斯內普自己都感到了驚駭和怪異,但旋即他又冷靜地接受了。

  沒什麼好奇怪的。事實正是如此。

  終於擺脫了下屬,卡羅爾出現在斯內普身邊。

  「抱歉,又讓你久等了。」她挽上他的胳膊,「不過你得再等我一會,我要先回家一趟。」

  「沒問題。」斯內普毫不介意。

  他把卡羅爾送到了公寓門口,在經過伊芙琳的咖啡店時,伊芙琳從店裡推門出來。

  「嗨,兩位特工。」她給卡羅爾遞上一個蛋糕盒,「生日快樂,親愛的。」

  「謝謝你,我的天使。」在面對這位摯友時,卡羅爾的語氣總是異常甜蜜。

  斯內普不由地比較了一下——在得出結果之前,他就立刻終止了這項毫無意義的無聊舉動。

  「約會愉快。」伊芙琳揮手道,「祝你們有個美好的夜晚。」

  卡羅爾微笑點頭。

  隨後,卡羅爾上樓,等候期間,斯內普敏捷地躲過了從天而降的襲擊——來自貓頭鷹的排泄物,確定了其主人所說的「記仇」果真不假。

  真巧,他也是。

  斯內普盤算著該怎麼不經意地跟它的主人告狀,但在看到走出來的卡羅爾時,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

  她換下了聖芒戈的制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酒紅色的吊帶長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頭發重新挽過,露出了光潔修長的脖頸,紅唇艷麗,耳墜輕晃,風情搖曳。

  她走近,帶著一陣洗澡過後的潮熱香氣。

  斯內普的後背瞬間出了一層薄汗。他的眼睛無處著落,只能僵硬地盯著她的眼睛——那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怎麼了?」卡羅爾帶著明晃晃的壞心和得意地明知故問。

  「你很清楚。」斯內普維持著鎮定,緩緩地說,「你的美麗叫我不知所措。」

  「我很高興我的目的得逞了。」卡羅爾微笑著說。

  接下來,他們去了早就訂好的餐廳吃晚餐,斯內普送上了准備好的生日禮物——一副看起來很普通的眼鏡,但在需要的時候,它能施展出鐵甲護身的防護咒。

  卡羅爾立刻戴上了,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份並不具備浪漫元素的禮物的喜愛。

  「謝謝,它跟你一樣,讓我充滿安全感。」她高度贊揚道。

  斯內普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但還是難以遏制地感到了喜悅和滿足。

  晚餐後,他們一起看了場電影,俗套的愛情喜劇。雖然斯內普並不覺得值當因為它浪費兩個小時,但如果考慮是和卡羅爾一起度過,這兩個小時似乎也意義不同起來。

  走出電影院時將近十一點,斯內普猶豫了一下——實際上,在電影放到一半時他就在走神思考這件事了。

  「卡羅爾。」他作出決定後開口,「要是你不覺得時間太晚的話,我想邀請你去我家坐一坐——如果你還對它感興趣。」

  「當然。」卡羅爾毫不猶豫地同意,「你完全可以早些提出來——這部電影真是太無聊了。」

  斯內普只是不確定自己的住處會不會和電影一樣叫她失望。

  兩人幻影移形到蜘蛛尾巷的最深處,斯內普開門後卡羅爾沒有立即進去,而是轉頭望了望外邊的一片濃黑。

  在這樣深重的夜色中,唯一亮起了燈的房子像大海上的一座孤島,它並不具備柔情,也不提供溫暖,但足夠讓人暫時舒緩疲憊。

  「在看什麼?」斯內普敏感地問。

  「只是想到一句話。」卡羅爾邊跨過門檻邊說,「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很適合你。」

  斯內普沉默地關上門,心想這句話也很適合她。

  與夢境不同,這裡進門就是客廳。卡羅爾四下打量了一遍,覺得把這個空間定義成書房更恰當一些。它不是由牆壁分隔出來的,而是被從地板到天花板的書架包圍著,排列在書架上的古舊書脊幾乎都有手腕寬,不用拿下來翻閱就能直觀感受到它們的沉重分量。

  「請告訴我,西弗勒斯,這些書你沒有全部看過。」卡羅爾發出驚嘆,「不然我會以為你私藏了時間轉換器。」

  「當然。」斯內普流露出笑意,「有一部分並不具備閱讀性,只是以備參考。」

  卡羅爾抓住重點:「這麼說你還是每一本都至少翻過一遍。」

  「我總得知道怎麼給它們分類擺放。」斯內普理所當然地回答。

  「真是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卡羅爾心服口服。

  除了書,房間裡僅有的家具便是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一盞點著蠟燭的燈——看來這幢房子並沒有通電,還有燈下的一張沙發、一把扶手椅和一張堆滿了書的桌子——這四樣東西十分具有年代感,卡羅爾記得夢境裡也有它們。

  斯內普對房子進行過非常大的改造,卡羅爾沒看到其他的房間和通往二樓的樓梯。

  大概知道她疑惑什麼,斯內普用魔杖依次指了指書牆,每一面書牆都翻轉過來,露出了後邊的暗門。一道通往廚房,一道通往盥洗室,一道通往二樓。

  卡羅爾沒忍住笑了起來。

  迎著斯內普詢問地目光,她一本正經地說:「在來之前我想像過你的住處會是什麼樣子的,但我發現比起你來,我的想像力果然還是非常匱乏。」

  「你的語氣聽起來像是一種誇獎。」斯內普懷疑地說。

  「不夠明顯嗎?」卡羅爾轉過身,靠進他的懷裡,貼著他的耳朵低語,「西弗勒斯,我知道你為我著迷,但你似乎對自己的魅力一無所覺。你的房子,你的人,你的一切,都和你的手一樣引人入勝。」她輕笑,「難道你不知道,藏得越深的暗門,越叫人想要打開嗎?」

  喉結滑動,斯內普無聲地喘了口氣。

  有一把火從他的耳朵燃燒到了全身,又從身體燒進了腦子,把他的理智燒得幾乎發出哀鳴。

  「我不知道——」他啞著聲音說,「我以為——我已經迫不及待地對你敞開了一切,沒什麼再需要你打開的了。」

  卡羅爾嘆氣。

  「還有很多。」她埋怨似地說,「比如這該死的紐扣。」

  斯內普聽到了心髒狂亂的跳動聲,但他們兩個人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分不清楚聽到的是他的還是她的,又或者是他們兩個人此起彼伏的。

  他的手輕輕放在了卡羅爾光潔的肩膀上,觸手溫潤滑膩,他用了極強的自制力把她推離開了一些。

  卡羅爾茫然地看著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斯內普笑了下,他的手掌仍然貼在她的肩頭,拇指貪戀地摩挲著她的肌膚。

  「解開它們吧。」他平靜地說,仿佛並沒有感受到體內正被火焰灼燒的干渴和疼痛,「如果你真的想的話。」他凝望著她的眼睛,放輕聲音,「卡羅爾,在我身上,不存在你不能打開的地方。」

  還有比這更催·情的話嗎?

  卡羅爾深深地看了斯內普一眼,垂下眼睛,伸出了手。

  ……

  ……

  ……

  在這個溫和的良夜,在這座寂寞的孤島之上,兩個漂泊已久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作者有話說:

  夜騏馬車在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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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陰雲

  ◎我應該要對你道個歉◎

  草藥課下課後,納威走進第3溫室,把上堂課學生們采摘下來的阿比西尼亞皺縮無花果都收集起來。

  「看來今年的無花果結果率很高。」納威高興地說。

  雖然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理由,但豐收總是讓他感到喜悅。

  「是的。」斯普勞特也跟著快樂地說,「而且拉文克勞和斯萊特林的學生都很仔細,他們很少會把果實剪壞。」

  不能否認,這兩個學院的學生確實大部分在性格上偏向於仔細。

  納威麻利地把果實都搜集到一個半人高的大桶裡,一邊說:「第2號溫室已經准備好了,教授。

  斯普勞特感謝道:「謝謝你,納威,自從有了你當我的助手,我不知道輕松了多少。」

  「這是我的工作。」納威靦腆地笑了下。

  他把桶漂浮在身側准備帶走,斯普勞特遞滾開一張卷起來的羊皮紙。

  「請你幫我把這個交給西弗勒斯。」她和藹地說。

  什麼?要他去找斯內普嗎?

  納威的表情和心情同時泛起苦澀。

  但他還是沒怎麼遲疑地點頭:「好的,教授。」他脫下沾滿了泥土的手套,小心地接過羊皮紙塞進懷裡。

  斯普勞特笑眯眯地看著他:「以後我就能更輕松了。」

  納威愣愣地走出溫室好一會,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斯普勞特的意思,身上放羊皮紙的那塊地方一下子發起燙來。

  他覺得自己肯定是傻笑了很久,否則進入城堡後,迎面走來的那個人不會挑起眉毛,露出輕微的嫌棄表情。

  納威趕緊把臉擺正。

  「馬爾福。」

  「隆巴頓。」

  在三年前,納威絕對想像不到自己還有能跟馬爾福客客氣氣打招呼的一天——天知道他花了多久時間才接受自己和馬爾福一塊坐在教職工休息室裡喝茶的事實。

  羅恩可是到現在還沒接受,聖誕節假期聚會的時候,他還在偷偷摸摸地慫恿納威給馬爾福的茶杯裡放喬治新發明的豬叫奶糖——被赫敏一把搶過來塞進了他自己嘴裡。

  兩人停下來面對面站著。雖然馬爾福笑得像套了個透明的殼子一樣失真,但跟上學時候一臉壞相的倨傲模樣比,已經可以說是招人喜歡——畢竟一個壞蛋只要稍微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一些,人們就會大感欣慰了。

  「正好。」納威把裝了果實的桶移動到德拉科面前,「給你,制作縮身藥劑的材料。」

  等斯拉格霍恩上這節課的時候可以用到,算是霍格沃茨內部的一種資源循環。

  「多謝。」德拉科禮貌地說,「你看起來心情不錯。」他漫不經心地打探。

  「有嗎?可能是吧。」納威含糊地說。

  「你現在要去哪?」德拉科又問。

  「校長辦公室,找斯內普教授。」回想起這件事,納威臉上的明亮消失了。

  它轉移到了德拉科臉上。

  「斯內普教授現在不在辦公室。」他嘴角微翹,「我剛從那裡出來。」

  納威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翹起來了。

  「真的嗎?沒關系,我只是去送個東西。」他難掩放松地說。

  兩個微笑的人就這麼對視了一會,一齊拉平了嘴角。

  「你很不想看到斯內普教授?」德拉科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似地,帶著幾分不懷好意地問。

  這一刻,他又有些像是以前的那個壞家伙馬爾福了。

  「沒有這回事!」納威臉色煞白,慌亂地說,「我很尊敬斯內普教授,非常尊敬!」

  德拉科輕哼了一聲,沒抓著這個不放,而是狐疑地看著納威:「你去送什麼?該不會是——」他臉上閃過明悟,隨即牽起一絲假笑,「斯普勞特教授給你寫了評語?」

  「你怎麼知道?」納威睜大眼睛,「這麼說,斯拉格霍恩教授也給你寫了?」

  兩人又是四目相對,彼此都表情微變。

  雖然在重回霍格沃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兩個人就有這個預感,可這時候確切地得知他們將要繼續共事多年,兩個人都在心裡不太樂意。

  但他們一個善良,一個圓滑,都沒表現出來。

  納威正要說什麼,走廊的盡頭突然響起一聲隱約的抽泣,兩人臉色一凝,快步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個女生盥洗室,裡面似乎有女生在傷心地哭——不是桃金娘。

  納威呆了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

  德拉科揮動魔杖,把自己的聲音放大:「誰在裡面?」

  「是我……黛西·多吉……」女生拖著哭腔說。

  德拉科記得這個名字,是格蘭芬多的一年級女生,也是埃菲亞斯·多吉——鄧布利多的老朋友——的曾孫女。

  「我是馬爾福助教,你怎麼了?」他冷靜地詢問,

  「我被關在隔間裡了,助教。」

  「受傷了嗎?」

  「沒有。」

  「衣服整齊嗎?我現在可以進來嗎?隆巴頓助教會和我一起。」

  「沒事的,可以的。」

  德拉科遞給納威一個眼神的示意,兩人一起走進盥洗室,找到女生所在的隔間,解開鎖門咒,把滿臉是淚的女生放了出來。

  看到他們後,女生一下子哭得更大聲了。

  「我遲到了……弗裡斯特教授會扣我的分的……」

  弗裡斯特也是三年前上任的黑魔法防御課教授,她能力很強,但性格有些嚴厲,對課堂的規矩要求很高。

  上下打量了一遍,確認女生沒有任何傷口,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沒事的。」納威送上一塊手帕,柔聲安慰她,「別擔心,我們會幫你跟弗裡斯特教授解釋的。」

  「是誰把你鎖在裡面的?」德拉科嚴肅地問。

  「我不知道。」女生吸著鼻子,「我沒瞧見人。」她飛快地瞄了眼德拉科,小聲說,「但我猜,是格瑞斯·弗林特。她說——上一節課的時候,她說過要給我好看。」

  聽到這個名字,納威頓了頓,也小心地往德拉科臉上覷了一眼。

  這是個斯萊特林的一年級女生,她的哥哥正是德拉科上學時候的同學,馬庫斯·弗林特。

  德拉科的眉心皺了起來,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種冷峻的意味。

  「我會有辦法知道是不是她做的。」他口氣冰冷地說,「按照校規,不管是誰,以任何方式傷害同學的學生都會得到該有的懲罰。」

  納威這時候不好插嘴,只得拼命去回憶校規的內容。

  這個校規不是之前那本和霍格沃茨歷史一樣厚的冗長校規——事實上,納威懷疑之前那個根本不能叫校規,只能說是所有在霍格沃茨任職過的教授的心情隨筆。

  比如不允許坐在走廊的角落裡看書——肯定是哪個教授被路過時被絆了一跤。

  還有不允許在教室裡脫鞋——應該是某個學生的腳太臭了。

  瑣碎的規定太多,沒人記得住,也就不會有人太當回事。就算有人隨口瞎扯一個校規,要查證它是否真的存在也得花些功夫——說不定還會湊巧說中了呢。

  在納威畢業的那個暑假裡,斯內普通過和所有教授的商議,廢除了以前的校規,制定了新的,內容對納威的記憶力很友好,還不到一篇論文作業的長度。

  其中第一大條就是嚴禁同學之間的互相鬥毆和欺侮。

  第二大條是禁止教授對學生進行體罰。

  「好了,我先帶你去上課,我會幫你和弗裡斯特教授說明情況。」德拉科說著,眼睛看向納威。

  「那就交給你了,馬爾福,我得去校長辦公室。待會還要去斯普勞特教授那裡幫忙。」納威並不擔心馬爾福處理不好這件事,他這三年的表現大家都有目共睹。

  說實話,一開始他還擔心馬爾福會無理由偏幫斯萊特林,就像曾經的斯內普教授一樣,但他公正得讓斯萊特林都對他很有些非議,說他是又一個「純血叛徒」。

  聽說這回事的羅恩露出了仿佛吃到屎味多味豆的表情:「那我是什麼?純血敗類?」

  「再見。」德拉科慢悠悠地把聲音壓低到只有納威能聽見,「口令是塞弗洛尼亞——你還記得的吧?」

  納威一個醒神,大為感激地看了德拉科一眼,「我差點忘了!謝謝你,馬爾福。」

  德拉科回以一個「我就知道」的細微撇嘴。

  納威快步朝三樓走去,在怪獸石像面前念出口令時他還在想,這似乎是個地名,斯內普教授為什麼要用個地名做口令?不過斯內普教授設置口令時一向很隨心所欲,完全沒有固定的規則和風格。他聽斯拉格霍恩教授說,這是因為斯內普防備心太高,怕有人反復試出口令。

  雖然德拉科說斯內普不在辦公室,納威還是提心吊膽地敲了敲門,等了一會,見裡面果真沒有動靜,他吁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上次來校長辦公室,還是他和金妮、盧娜偷格蘭芬多寶劍的時候。

  納威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當時真的蠢得夠可以——格蘭芬多的寶劍竟然就這麼大剌剌地放在辦公室裡,而斯內普教授抓住他們後居然是把他們送去禁林交給海格,溫室裡的曼德拉草都知道海格是個什麼樣的人,斯內普怎麼會不知道?

  他記得那時候盧娜若有所思地說:「斯內普會不會是中了奪魂咒?」

  金妮哈哈大笑:「誰對他用的?牙牙嗎?」

  「也可能是炸尾螺。」納威自認為幽默地接了一句,「它們或許以為斯內普和它們是一個種族的。」

  啊!真想把炸尾螺塞進腦子裡讓它們炸一炸,說不定能把他炸聰明一點。納威懊惱地想。

  辦公室裡的格局變動了一些,少了很多用途不明的、亮閃閃的器具,取代它們的是同樣用途不明的、看起來不可以輕易觸碰的東西。當然,納威恨不得連走路都是用兩根腳趾尖,哪裡敢對任何一件東西產生好奇。

  他走到辦公桌前,對著畫像裡酣睡的鄧布利多無聲地欠了下身,跟著把羊皮紙拿出來放到桌上。偏過頭,他看到旁邊擺著的相框,裡面是一位身穿黑色長裙的女士。

  她站在金字塔前,歪頭看著停在她肩頭的一只威風凜凜的老鷹,表情並無驚恐,反而興致勃勃的樣子。老鷹振翅飛起,她轉過頭,對著鏡頭笑了起來。

  納威對這位女士當然再熟悉不過。她是聖芒戈的院長卡羅爾·弗洛加特。他甚至知道這張照片是什麼拍的,去年五月份,報紙上報道了弗洛加特女士去埃及參加世界治療師交流大會的新聞,同時附有她的單人照和所有治療師的大合照。

  他忍不住對微笑著的弗洛加特女士也笑了一下,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在兩年前的聖誕節,他的父母終於恢復了清醒,他人生中第一次在聖誕節這天感到的不是強裝無事的失落,而是讓他嚎啕大哭的幸福。

  謝謝你,弗洛加特女士。這句話已經在納威的口中和心中都說了無數次,但每次想到她,他還是會以無比真摯的心情再說一遍。

  不過——果然還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斯內普教授和弗洛加特女士怎麼會——怎麼會是戀人呢?

  納威還記得畢業後的那個暑假裡,他和其他人在布萊克老宅幫哈利修復打掃那幢千瘡百孔的房子,某天的早餐桌上,哈利的新貓頭鷹——金妮用零花錢送的生日禮物,哈利甜蜜地取名叫杜松子——扔下了一份報紙。

  而在看到麗塔·斯基特在報紙上刊登的大字號標題《霍格沃茨校長和聖芒戈院長,是愛情還是利益?》以及配的那張照片時,哈利很是不快地皺眉,羅恩噴出了嘴裡的果汁,納威噎得瘋狂捶打胸口,金妮張大嘴吹了聲口哨,只有盧娜端詳著在聖芒戈門口挽著手臂柔情互望的兩個人,悠悠地說:「他們被雙身蟲寄生了。」

  沒人問盧娜雙身蟲是什麼,赫敏勃然大怒地把桌子拍得哐哐響:「我早就該把那個女人是未登記的阿尼瑪格斯的事報告給魔法部。」

  盧娜提醒:「你們做了交易。」

  赫敏冷冷地說:「我宣布作廢了。」

  「什麼?什麼!」羅恩看了看哈利和赫敏,發現他們臉上都沒有絲毫意外,不可置信地大叫,「你們倆知道?你們都沒告訴我?」

  「好了,羅恩。」赫敏不耐煩地說,「不關注別人的私人生活,這就是我們和麗塔·斯基特的區別。」

  「那是別人嗎?那是斯內普!」羅恩想也不想地反駁。

  金妮申明:「我確信,我們家的族譜裡可沒有姓斯內普的遠親。」

  羅恩崩潰抱頭:「可那是斯內普啊!你們就沒有一個人對他竟然也可能會跟別人親嘴這事感到震驚嗎?」

  納威有些想附和,但又覺得真附和了會很丟臉。

  果然哈利、赫敏、金妮都對羅恩投去嫌棄的目光。

  「看來你跟我爸媽會有共同語言。」赫敏平淡地說。

  羅恩的臉瞬間跟他頭發一樣紅。

  正當納威沉浸於回憶中時,身後突然響起的動靜讓他汗毛一炸,幾乎原地跳了起來。他慌忙地轉身,看到了正大步從門口走進來的斯內普。

  斯內普的旅行鬥篷在腳後翻滾,像踩著起伏的黑色波浪朝他湧過來。

  「隆巴頓助教?」他發出了疑問。

  心率瞬間上升,納威渾身僵硬得仿佛攝魂怪要給他一個親吻。

  「斯普勞特教授讓我來給您送東西,斯內普教授。」他注視著斯內普脫下鬥篷掛到衣帽架上,又走到辦公桌後拉開椅子坐下來,感覺有些喘不過氣。

  「我什麼都沒動。」納威困難地為自己辯解——雖然斯內普並沒有表現出質詢的意圖,但這已經成為了他七年學生生涯下的本能反應。

  「我不懷疑這一點。」斯內普也看到了桌上的羊皮紙,他邊拿起來展開邊說:「請坐吧,隆巴頓助教。」

  請坐?納威陷入絕望。他不能轉身離開嗎?

  但他沒有勇氣表達出哪怕一絲的猶豫,直挺挺地在斯內普對面坐下了。

  斯內普拿著羊皮紙認真地看著。期間納威已經在腦子裡幻想到自己哭著回家並被奶奶斥責「沒用」的場景。沒事的,爸爸媽媽肯定會抱著他安慰他的。

  羊皮紙放下了,納威毫無心理准備地隔著辦公桌和斯內普對視。

  大概是因為這三年他總是回避與斯內普的目光接觸,納威驚訝地發現,斯內普的臉似乎和記憶裡那張凶神惡煞、充滿輕蔑的面孔並不一致。雖然依舊說不上多親切友善,但他的表情很平和,那雙總是讓他窒息的漆黑眼睛裡也並沒有挑剔的壓迫感。

  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納威有些茫然。

  「隆巴頓助教。」斯內普語氣平常,但說話風格還是跟以前一樣簡潔明了,「你應該知道這是斯普勞特教授對你的考察意見,她很滿意你這三年的表現。我也已經詢問過其他教授的想法,沒有人表示反對。」

  納威忘記了害怕,擺在腿上的手激動地抓住了自己的袍子,他睜大眼睛看著斯內普,等他繼續往下說。

  「所以,恭喜你,隆巴頓助教,如果你沒有別的職業規劃的話,你將在下學期開學時擔任一至五年級的草藥課教授一職。請注意學生的O.W.L.考試合格率,低於百分之九十的話我會對你教學能力重新進行評估。」斯內普毫無拖沓地把話一口氣說完了。

  「謝謝您,斯內普教授!」納威滿臉通紅地站起來,用從來不曾在斯內普面前抬高的音量說,「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完成我的工作,當一個合格的教授!」

  他現在有些喜歡斯內普的說話方式了,非常有效率——所以他現在可以順勢提出告辭了吧?

  沒想到斯內普點點頭,說:「請坐下吧,等我再說兩句就放你走。」

  這話的含義太明確了,斯內普肯定看出了他的想法。血色又從納威的臉上褪去,他不安地坐下來,把潮濕的掌心往褲子上蹭。

  該不會——雖然所有教授都覺得他可以當草藥課的教授,但斯內普並不認可他?納威泄氣地想。當然啦,他早該想到會是這樣的,斯內普向來厭惡他。

  斯內普的雙臂支在辦公桌上,用一種若有所思但並不摻雜惡意的眼神看著納威,仿佛正從他身上回顧著什麼。

  「納威·隆巴頓先生。」他的聲音放輕放慢了一些,顯得既鄭重又和緩,「我想,我應該要對你道個歉。」

  納威呆住了。

  「我很抱歉,在你還是個學生的時候,我身為教授,對你施加了過分的言語羞辱和精神暴力,那些是我的私人情緒,並不是你應該承受的。」頓了頓,斯內普繼續說,「事實上,我心裡一直清楚,你並不是我說的那樣糟糕——當然,我們都得承認你在魔藥上確實沒什麼天賦,不過這點缺憾並不能否定你的品性和能力。希望你能接受我這份遲來的歉意。」

  納威又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了。斯內普的這番話幾乎比辱罵更叫他驚懼惶恐。

  他磕磕絆絆地說:「不,噢,沒那回事,斯內普教授,我是說,我知道我在魔藥課上的表現就是一場災難。我也是當了助教以後,才知道一個蠢笨又總是搞出亂子的學生是多麼讓人頭痛。所以——所以你生氣是合情合理的,用不著跟我——跟我道歉。」

  斯內普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沒有跟納威糾纏應不應該的問題,而是一錘定音地說:「總之,希望你不要再把我當成是洪水猛獸,除非你把學生的腦袋像你的坩堝一樣燒化,否則我不會對你抱有任何的偏見和不滿。」

  「不不不,我不會的。」納威驚恐地說。

  斯內普露出了「不然呢?」的挑眉表情,平靜地說:「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納威手忙腳亂地欠身,「再見,斯內普教授。」

  他頭也不回地小跑出辦公室。

  不知道是旋轉的樓梯的緣故,還是情緒的劇烈起伏導致腦子有些缺氧,納威直到站在三樓的走廊上時還是有些暈乎乎的,往前走的時候像是踩在松軟的沙子上一樣找不到著力點。

  他腦子裡亂得像被一百只地精糟蹋過的園子,一時想晚上要寫信通知家裡這個好消息,一時又想下節課斯普勞特教授的內容是什麼、他要做什麼准備,但不管再怎麼想這些雜七雜八的事,都衝不散縈繞在耳邊的、斯內普剛剛說的那些話。

  天啊!

  斯內普跟他說了對不起。

  斯內普說他並不糟糕。

  斯內普承認了他的品性和能力。

  天啊!天啊!梅林啊!

  納威忽然站住了腳。

  他感到臉上有些溫熱的濕潤。

  他用袖子擦了擦,沒止住從眼睛裡溢出來的眼淚。

  納威捂住臉哽咽起來。

  一片在他心頭籠罩了十年的陰雲終於散開了。

  作者有話說:

  塞弗洛尼亞——當年上映的《戰地情人》裡的一個地名,斯內普又陪卡羅爾去看電影啦。

  ————

  雙生蟲——一種魚類寄生蟲,是完全意義上的一夫一妻制。當兩只雙生蟲在魚腮上相遇時,他們就會立刻認定彼此是一生中唯一的伴侶,這時他們就會融合成一只蝴蝶。

  ————

  前面寫奈傑爾·普雷查德就是寫這一章。

  納威小可憐也需要一個圓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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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4章 跨過自己

  ◎走向了她◎

  在鬧鐘響起之前,斯內普就醒了。

  熹微的光透過窗簾,房間裡朦朦朧朧的,公寓暖氣的隱約嗡鳴聲中,悶了一晚上的空氣渾濁又溫暖,床鋪上洗滌劑的香味和某種曖昧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甜膩膩的。枕邊有悠長的吐息若有若無地噴灑在他的頸窩裡,像一根絨毛在輕輕地撩撥。

  他扭頭,看到了埋在凌亂發絲間的半張臉。

  卡羅爾還睡得很熟,頰上暈著紅,一條光裸的手臂探出了被子,橫在他的腰上,像一根定得很深的船錨,踏實地維系著他與安穩的港灣。

  斯內普就這麼沉靜地注視了她一會,跟著動作輕緩地挪開了她的手臂,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他撿起掉在地上的睡衣——兩個人的睡衣糾纏在一塊兒,他借著昏暗的光線才把自己的找了出來,又把她的整理好搭在床尾。

  最後披上一件法拉絨睡袍,斯內普開門走出臥室,又輕輕關上門,施了隔音咒。

  正在窗台上睡覺的貓頭鷹用睜著的那只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發出了牢騷般的「咕咕」聲,然後轉過身體,拿屁股對著他。

  斯內普根本沒往那邊瞧,他徑直走進衛生間,從並排擺在盥洗台上的兩根牙刷中拿起自己的那根,擠出牙膏,強烈的薄荷味在口中蔓延,又涼又辣,讓人瞬間頭腦清醒——卡羅爾似乎尤為鐘愛這種帶有強烈刺激性的東西。

  譬如冰水,威士忌,苦咖啡。

  或許還有他?

  斯內普抹上剃須水,清理下巴上並不明顯的胡茬。屬於卡羅爾的魔法梳子鍥而不舍地圍著他的腦袋轉,試圖給他打理出一個符合它審美的發型。最開始他曾堅決抵擋過一段時間,但哪怕是他,也很難用三年時間去跟一把梳子做頑固對抗。

  所以他現在只是自顧自地洗臉,視若無睹地任由它用卡羅爾的發繩在他腦後扎了個揪。

  ——反正出門的時候他會解開的。

  洗漱完畢,斯內普先是走到客廳打開電視,調到早間新聞的頻道,然後步入廚房,魔杖熟稔地揮動,冰箱裡的各種食材有序地排列而出,油煙機的運作聲音響起。他靠在料理台上,端著已經泡好的茶,一邊喝一邊漫不經心地輕點魔杖。

  煎蛋在鍋裡逐漸凝固成型,面包片在面包機裡散發出烘烤後的香味,鍋鏟憑空翻炒著青豆和蘆筍,咖啡機裡的咖啡液正在汩汩注入杯中。

  就在裝盤好的早餐挨個飛上料理台時,臥室的門打開,卡羅爾腳步匆匆地披著晨衣從裡面出來,惺忪地往廚房裡看了一眼。

  「早,西弗勒斯。」她用沙啞的聲音懶懶地說。

  「早。」斯內普沒抬頭,他正忙著給橙子削皮切塊。

  弄好水果,他坐下來,在鍋碗瓢盆的清洗聲中拿起報紙,結果首版頭條上蹦出一張十分惹人不快的臉,正對著報紙外的人擠出應付的笑容。

  《哈利·波特將於下月舉辦婚禮》。

  嘖。

  一早的好心情稍稍受到影響,斯內普抖了下報紙,眼不見為淨地迅速翻到下一頁,對著法國魔法部換屆選舉的報道認真看了起來。

  過了會,卡羅爾拉開椅子,帶著一身薄荷和潤膚乳的混合香氣坐到他的對面。由於豎著報紙,她也一眼就看到了頭版上的報道。

  「哦?波特要結婚了。」

  「舉國皆知。」斯內普平淡的語氣裡透著淡淡的挖苦。

  卡羅爾對此也興趣不大,一邊聽著電視裡的新聞一邊切培根。斯內普把手裡的報紙轉過來給她看。

  「皮埃爾·迪博斯克當選了。」

  卡羅爾立刻湊過去仔細地看上面的文字:「支持率百分之八十七,相當高的名望。」

  又說,「你要不要寫封信去恭賀?你們不是有些交情嗎?」

  斯內普點頭:「等我去辦公室後寫。」

  放下報紙,兩人不再說話,安靜而迅速地吃著早餐。

  今天是周一,在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周末後,他們都得奔赴各自的崗位。

  比起工作時間充滿彈性的斯內普,卡羅爾更趕時間,她先一步吃完後立刻回房間換衣服,換完出來步履如風地走到斯內普旁邊,俯身親了親他的臉頰。

  「我先走了。」卡羅爾輕快地說,「周五見。」

  工作日的時候,斯內普一般都住在霍格沃茨,畢竟兩人忙起來都沒個准點,實在不必為了見一面而來回奔波——真想見面,夢裡隨時都可以。這周五還是霍格沃茨的聖誕節假期,沒有意外的話,他們將有三周的時間可以待在一塊。想想就叫人心情愉快。

  不料斯內普糾正道:「周四。」

  卡羅爾微愣,很快反應過來:「噢,小薇拉,你可別告訴伊芙琳,我這個教母居然差點忘了教女的生日。」

  「我考慮一下。」斯內普看起來想要對這件事再做斟酌。

  卡羅爾又彎下腰,這次她把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考慮好了嗎?」她笑眯眯地說。

  「我會忠誠地保守這個秘密。」他若無其事地回答。

  門打開又關上。

  公寓驟然安靜下來。斯內普不緊不慢地把早餐吃完,收拾好剩下的餐具後走進臥室,在卡羅爾的衣櫃裡拿出自己的衣服——它們已經比他留在霍格沃茨和蜘蛛尾巷的都多。

  換好了衣服,斯內普把兩個人換下來的睡衣以及亂糟糟的床單被套都塞進了洗衣機,熟練地設定了清洗和烘干的模式。最後,他拿上鞋櫃上的鑰匙,關門上鎖——這對巫師來說是多此一舉,但親密相處的兩個人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養成對方的生活習慣。

  不過在鎖門之後,斯內普沒有去等電梯,而是拿出魔杖指著手裡的鑰匙輕聲念:「門托斯。」

  鑰匙散發出藍光,在斯內普的掌心抖動了幾下又歸於平靜。他攥緊鑰匙,等了三秒,被一股無形的力道從公寓的走廊拉扯到了霍格沃茨的校長辦公室。

  未經允許的門鑰匙,被舉報到魔法部的話大概會面臨嚴厲的指控。

  ——前提是有證據證明他使用了門鑰匙。

  把鑰匙放進外套的內袋收好,斯內普坐到辦公桌後開始寫給新任的法國魔法部部長寫恭賀信。寫完也不急著發出去,因為桌上還有一沓等他查看的信件。

  有些是學生家長的,總有一些家長——無論是麻瓜還是巫師——以為校長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姆,需要時刻替他們關注自己孩子的動態。

  斯內普把這些信收好,准備讓那些孩子親自回復。

  有一些是各界的社會人士自覺比他更有能力做這個校長,洋洋灑灑地來指點或者是批評他的。

  以前鄧布利多似乎會選擇性回復,但斯內普選擇全部閱後即焚。

  還有一些私人信件,大部分是專業領域的請教和探討。以及一張公函,是威森加摩於某日有審判,需要他出席陪審。

  這些是需要認真寫回信的。

  其中一封信裡的觀點激發了斯內普的興趣,他足足寫了五張羊皮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並在信的末尾鄭重地寫下了「期待回復」。

  花費了一個上午把該寫的信都寫完,斯內普離開辦公室,前往貓頭鷹塔樓去寄信。剛好是下課時間,走廊上的學生們在看到他後紛紛停下打鬧,收斂表情,往旁邊給他讓出一條道來,也有膽子大的會想問聲好,但不等「教授」的前綴說出口,斯內普已經大步越過了他們。

  快走出城堡時,斯內普和德拉科在門廳相遇。

  「先生。」德拉科習慣性地說。

  斯內普給面子地慢下腳步,跟他點了下頭。

  德拉科表情古怪地看著他,眼神飄忽,有些欲言又止。

  斯內普狐疑道:「有什麼事?」

  「請原諒。」德拉科清了清嗓子,「先生,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提醒您……頭發——如果這是您的新發型,請當我沒說。」

  什麼?斯內普愣了下,隨即火速伸手往腦後一摸,把發繩扯了下來。

  他嘴角抽了抽:「感謝你的提醒,德拉科。」

  德拉科不敢抬頭,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萬一笑出聲來的話,他今年可能就沒辦法回家過聖誕節了。

  聖芒戈裡的卡羅爾還不知道某人正在惦記自己的魔法梳子,她也在回信。投訴信、感謝信、求助信、交流信、捐贈信,甚至還有恐嚇信——醫患關系真是無論在哪裡都是個大問題。

  一邊想著,卡羅爾一邊用魔杖在信紙上輕點:「人影顯性。」

  一個表情憤恨的人浮現在空氣裡,正拿著羽毛筆用力地寫下惡毒的文字。

  果然,能寫出這種信的人肯定不會想起來用隱匿魔法蓋住自己的形跡。

  卡羅爾把這張臉印在了羊皮紙上,准備待會分發給治療師們,讓他們對這個人加強注意。

  公函也有,威森加摩的陪審邀請,還有一份來自於布拉德利主席的委派任務,希望她能作為國際巫師聯合會的代表前往意大利調查一件事情——意外果然還是來了,她美好的假期沒了!

  卡羅爾怏怏不樂地應承下來,但事態不算緊急,她決定還是等過了周四再動身。

  另外還有一份特殊的信件——哈利·波特的婚禮邀請函。

  卡羅爾拿在手裡,下意識地瞥了眼辦公桌上的相框。照片裡一身黑袍的斯內普端正地站在鏡頭中間,表情和姿勢都無變化,如果不是眨了一下眼睛,任誰都看不出這是一張會動的魔法相片。

  這三年她和哈利倒是接觸不少,主要是魔法部的傲羅算是聖芒戈的主要收入來源——啊,不是,是聖芒戈的重點收治對像。由於傲羅的診療費由魔法部報銷,聖芒戈可以毫無顧忌地用最好的藥。而哈利作為衝鋒陷陣第一人,出現在聖芒戈的頻率就更高了。盡管傷情都沒有嚴重到需要她出手,但他總會在治療結束後禮貌地來拜訪一下。

  這個曾經天真莽撞的青年,肉眼可見地越發沉穩了。

  卡羅爾短暫思索了一會,決定接受這個邀請。不過晚點還是要問問斯內普,看他是否有意願陪同出席——大概率是沒有的。

  回信寫得斷斷續續,總有遇到疑難雜症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治療師和前來拜訪的客人敲門,在反復的提筆擱筆中,卡羅爾結束了繁忙的周一。

  下班後她去了趟商場,給一周歲的小薇拉挑了一件生日禮物,看到街上已經開始進行聖誕裝扮,她又給伊芙琳選起了聖誕禮物。

  在經過一家店的櫥窗時,卡羅爾停下腳步,盯著上面的廣告海報陷入沉思。

  來都來了,要不要順便把斯內普的聖誕禮物也買了?

  她在櫃台小姐殷切的目光中走進了店裡。

  忙忙碌碌到了周四,卡羅爾和斯內普一起去伊芙琳家給小薇拉過生日。吃完生日蛋糕回家,三天沒見面的兩人從門口吻到浴室,半個小時後,濕漉漉的腳印從浴室歪歪扭扭地連到了臥室,消失在床邊。又過了半個小時,一杯冰水從客廳晃晃悠悠地飛了進來,被斯內普拿著遞到了卡羅爾的唇邊。

  卡羅爾直起身一口氣喝完,才覺得緩過勁來,跟著立刻又躺進了斯內普懷裡。

  「有點暈。」她閉著眼睛,呼吸急促地咕噥了一句。

  浴室裡太悶,公寓裡的暖氣也太足了。

  緊閉的窗戶自動地敞開了一條縫,透進來一些新鮮而冰涼的空氣,斯內普扯過被子蓋在卡羅爾的身上,又撥開她臉上黏濕的頭發,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角。

  過了好一會,心跳平復,氣漸漸喘勻,卡羅爾昏昏欲睡地說:「明天我要去一趟意大利。」

  斯內普沒有立即開口,想了一會,半是篤定地問:「是妖精銀行財物失蹤的事?」

  卡羅爾肯定了他的猜測:「布拉德利認為其中牽涉到了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派了我,還有法國、德國、美國的幾個巫師一同去調查。」她沒有趕緊動身也是在等另外幾個人。

  知道了個大概,斯內普也不去細問,轉而問:「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准。」

  「打算怎麼去?」

  「路途不遠,馬車用不上,校長先生,夜騏借用一下?」

  斯內普「嗯」了一聲:「那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去霍格沃茨。」

  卡羅爾半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說:「真大方——我都打算支付報酬了。」

  「不急。」斯內普給她攏了攏被子,「等你回來再算。」他關上窗戶和燈,低語,「睡吧。」

  卡羅爾翻身,在斯內普懷裡找了個最舒適的姿勢。快睡著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拉爾夫的話。

  「……我只能寄希望於有個人全然地為你考慮,對你十成十的好才行……」

  拉爾夫的眼光果然比阿波羅射出去的箭還准。

  第二天一大早,卡羅爾趕往了意大利,而斯內普在聖誕假期開始後便待在了蜘蛛尾巷。

  卡羅爾在意大利的進展並不順利,白天晚上都在忙著那邊的事情,跟斯內普的入睡時間也錯開了,兩人只在平安夜的前兩天在夢裡碰了一面。

  「聖誕節說不定趕不回來了。」卡羅爾有些疲憊地說。

  斯內普給她揉按著額頭,只是叮囑:「注意安全。」

  「我會的。」卡羅爾想起了什麼,「對了,要是平安夜那天我沒回來,你幫我把給伊芙琳和拉爾夫准備的聖誕禮物送出去,它們就放在公寓裡。」

  「好。」斯內普應下。

  平安夜當天,斯內普在卡羅爾准備的禮物上又附寫了賀卡——他知道這兩個人對她很重要。一一送出去後,他把自己准備的禮物也送了出去。有給馬爾福家的,還有幾個這兩年往來密切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以及霍格沃茨的教授們的。

  晚上,便有不同的貓頭鷹接連拍打蜘蛛尾巷的窗戶,給他送來這些人以及一些受過他幫助的學生們的禮物。

  收到禮物當然不是一件掃興事,但斯內普對它們也沒多少興致,他把包裝精美的禮物盒都堆在了扶手椅邊,打算等明天早上再去拆。

  壁爐裡的爐灰已經積了厚厚一堆,斯內普拿起掛在壁爐旁邊的鐵鉤將積灰清理掉,又將木柴一塊一塊地添進去,在清脆的「嗶啵」聲中撥弄著逐漸又高漲起來的爐火。

  其實這是用魔杖就可以瞬間解決的事,但一個人守著寒夜,他也總得給自己找點什麼事消磨一下漫長而乏味的時間。

  規整好壁爐,斯內普把這幾天看完的書放回書架,又從書架上找了幾本感興趣的堆在桌子上。他泡了壺茶,烤著火看起了書。

  看到半夜,他上樓洗漱睡覺。

  上床前斯內普拉開窗簾朝外看了眼,玻璃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冰花,近處能看到紛紛揚揚往下傾倒的雪花,遠處則如一片黑洞洞的深淵橫亙在燈光照不透的夜色裡。寒風呼嘯,玻璃瑟縮著微微震動。

  斯內普沒來由地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他夜裡經常趴在這扇窗前,期待著母親所說的貓頭鷹能在下一次眨眼後出現。

  當然,他終究是等到了那只貓頭鷹。它帶來了他夢寐以求的通知書,帶他走進了他所向往的世界。

  他追著貓頭鷹一片片落下的羽毛,跨過了生,跨過了死,跨過了恨,跨過了愛,跨過了山窮水盡,又跨過了雲收雨霽。

  回頭再看,原來他跨過的只是一個又一個自己。

  窗簾遮住了玻璃上映出人影,斯內普上床熄燈,在黑暗中想了會意大利的天氣,又想了會那份沒辦法送出去的禮物,翻了兩次身後,他靜靜地入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斯內普猛然驚醒。醒來的同時手已經伸到枕下握住魔杖,他翻身下地,戒備地指著窗戶。

  「噠噠。」窗戶上發出了響動。

  似乎是有人在屈指輕叩。

  難道——

  心底浮現出叫人激動的猜測,但斯內普捏著魔杖的手還是沒有放下來。他輕抖手腕,蠟燭亮起火焰,窗簾「刷」地一聲向兩邊拉開。

  窗外的人坐在夜騏的背上,鬥篷颯颯擺動。

  她鼻尖通紅,眼睛明亮,正裹著風雪衝他微笑。

  斯內普衝過去打開了窗戶,猛烈的風灌了進來,他沒感覺到冷,伸出手要去接她。

  「快進來。」他催促道。

  卡羅爾也伸手,但不是握住他,而是攤開手掌,露出了被攥住的一樣東西。

  是一枚男士戒指。

  斯內普怔住。

  「啊,好不容易趕上了。」卡羅爾歡快地說,「聖誕快樂,西弗勒斯。你願意——阿嚏!」她的話被噴嚏打斷了一下,「抱歉,咳,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四十一歲的男人眼眶發熱似乎有點丟臉。

  但斯內普顧不得那麼多,他傾身抓住卡羅爾冰冷的手腕,一把將她從夜騏上拽進了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願意。」他啞著聲音回答。

  他跨過了自己,走向了她。

  作者有話說:

  全文完。

  感謝大家的陪伴。

  願卡羅爾,願斯內普,願我,願你們,都能跨過自己,走向更好的未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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