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禪城真叫做む禪城真め其實還是很有原因的。
她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是說:「因為我這個人特別真誠,所以大家都叫我小真啦!」
少女的聲音清亮又明快,臉上的笑容照亮整了個室內,就像是柔軟又潔白的雲朵,輕飄飄地將人帶到了天上。
咒術高專的學生們都很喜歡禪城真,尤其是一年級的灰原君,他從第一眼起就為這位來自京都校的少女咒術師折服了。
只要看見了禪城真,就像是看見主人的小狗狗一樣高高興興,然後幾句話不離主題,一直「小真前輩」、「小真前輩」地叫。
少女對這樣的稱呼通常都是來者不拒的,一面笑意盈盈地應了,一面獎勵似的地摸了摸灰原君的腦袋,她湊到少年耳邊輕輕地說:「灰原君好可愛哦。」
於是大家都覺得從灰原雄身後幻視出的狗狗尾巴,幾乎快搖成了竹蜻蜓或者直升機的螺旋槳。
——這個人恐怕下一秒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可是沒有誰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誰不喜歡這樣一位親切友善的少女呢?
因為禪城真絕對是很好很好的一個人,為人正直,待人接物也非常熱情,不僅長得非常漂亮,就連實力也絕對可靠。
喜歡她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倒不如說,不喜歡禪城真的五條悟才是那個異常吧。
五條悟總是會在別人誇贊禪城真的時候翻上一個大大的白眼,他像是叼著煙一樣叼著口中的糖果,似是不屑地往天花板上面望:「就她?」
「你們沒有聽說過一句老話嗎?む缺什麼才補什麼め,正是因為這個家伙虛偽透了,所以家長給她取的名字才那樣!」
他倒是半點都不掩飾對美少女的貶低。
只不過在喜歡禪城真的人群中,形單影只的五條悟,被襯托得像是在高速路上逆行的叛逆兒童。
況且這麼評價別人被父母給予期望的名字也太過分了,所以五條悟每回這麼說的時候,都會被夏油傑還有家入硝子用以看垃圾的眼神注視。
「說話也太重了吧?」夏油傑說。
「是啊,」家入硝子應和著點點頭,「難道是嫉妒真前輩不僅比他受歡迎,而且作為美少女還能肆無忌憚地穿漂亮小裙子嗎?」
五條悟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他原本翹著腿,現在冒火地將作為支撐的桌子踢翻:「老子像是會嫉妒別人的人嗎?穿裙子什麼的老子想什麼時候穿就什麼時候穿,從不顧及他人!」
於是家入硝子和夏油傑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們當著五條悟的面拿手遮住嘴,用普通人都能清楚聽見的音量大聲地「竊竊私語」。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哎,別說了,看了覺得真可憐……」
五條悟最終把食指搭在了中指上。
——
禪城真對於五條悟不喜歡她這件事心裡一清二楚,並且對於五條悟為什麼會討厭她的原因弄得明明白白。
每當五條悟不給她好臉色看的時候,其他人都會跑過來手忙腳亂地安慰她,生怕她為此感到難過,庵歌姬甚至會義憤填膺地說一些五條悟的壞話。
「那家伙就是不尊重前輩的那種人啦!」
禪城真用她們給的紙巾虛虛搭在眼睛上,假裝自己不願意讓脆弱的模樣給他人看見,實則心裡很是奇怪——
她為什麼非要為此感到傷心呢?
禪城真關心同學,尊敬老師,愛護後輩,一視同仁地溫柔對待著所有人,只是因為她的性格如此。她對人永遠都是既親切又友善的,所以理所當然對於五條悟也應當這樣。
盡管五條悟總是不肯接受她的好意和照顧,甚至還會說一些在別人看來很惡劣的言語。
不過禪城真對於五條悟的關照也只是例行公事,至於五條悟究竟對此什麼態度,那就不在禪城真操心的範圍了!
所以就算是裝作此次被五條悟傷透了心,但是下一次見到這家伙的時候,禪城真依舊要言笑晏晏地同他打招呼。就算是被京都校的後輩問起,抱怨說「小真前輩為什麼還要對那種可惡的家伙這麼好」,禪城真就只能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表示並非什麼大事。
「五條同學在針對我嗎,我都沒有意識到啊……也許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吧?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夠和他和好,因為我不希望大家為此感到煩惱。」
這種話說出口,無論是東京校的,還是京都校的,大家看五條悟的眼神就如同看垃圾一般,連他的摯友夏油傑都不站在他身邊了。雖然她不想造成這樣的結果,但是禪城真每次看見五條悟恨得牙癢癢的時候,內心偶爾也會被愉悅到。
總而言之,茶言茶語的代價就是五條悟變得更加討厭禪城真。
討厭到連禪城真在姐妹校交流會個人戰結束後,專門給東京校送來作為慰問的限量甜品,五條悟連一口也不願意吃了。
仔細一想,其實禪城真曾經有一段和五條悟感情很好的時間。
那個時候她還很年少,十四五歲的年紀,客居在禪院家,彼時正因為各種事感到心煩意亂,所以才躲進作為遠親的家裡尋求一些清靜。
大概這樣的大家族是不介意養個閑人的,所以她心安理得地住進去,沒有任何寄人籬下的拘束感。她找的房間非常僻靜,隱藏在竹林的後面,平時偶爾作為茶室使用,並不經常有人來。夏天的鳴蟬吱吱呀呀地叫得令人惱火,庭院裡的鹿威蓄滿水,發出清脆的響聲。
禪城真就躲在室內,苦惱地握著筆,想盡一切辦法往自己面前翻開的書上加一些筆注。
她的心緒大抵都是亂的,可全然也不僅僅是因為這樣燥熱的天氣而亂。家中這樣那樣的事攪和在一起,像是風把落葉帶進了平靜的水池,叫這個少女的心不得不泛起漣漪。
每個家族裡總是很有一些說不得的破事。禪城家是這樣,禪院家也是這樣。他們以前或許有著同樣一個先祖,或者應該互為姻親。禪城真對咒術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很不感興趣。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所有的家族都是如此,因為自詡高貴的原因只會選擇與同類通婚。
所以她就算是個咒術界的局外人,出於帶著家族的血和對身份的認同感,總是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家族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禪城真前些天剛聽了兩個人站在牆角嚼別人的舌根,說「扇生了兩個毫無天賦的女兒」,然後又聽見別人討論說現任當主禪院直毘人的兒子們中,究竟誰更加有繼任的資格。
她為這些人淺薄的無聊感到了厭倦,多嘴多舌的人到哪裡都有,也不知道這些事與他們有任何關系。
不過禪院直毘人的那個兒子真的很煩。
名叫禪院直哉的小鬼,因為咒術師這個職業八成依靠著天賦,所以打出生就被認定了前途可期。在眾人的贊嘆中長大,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欣然接受,不出意料地長成了一副討人厭的性格。
不僅狂妄,甚至還有些看不起別人。
打一見面起就在她面前說些『你這種女人嫁不出去的』之類的話。
禪城真那時候養氣的功夫還沒有現在這麼好,於是口中說著『哎呀直毘人叔叔你家小孩真可愛』,然後把禪院直哉的臉掐的又紅又腫。
這個年紀的小鬼,就連狗都會覺得嫌棄,更何況禪院直哉三天兩頭地就往她這裡跑,活潑好動到想讓人給他一拳,更何況這個小少爺還長了一張嘴巴。
禪城真明裡暗裡表示過好幾次不願意和這家伙見面,他父親為此告誡他不要來騷擾客人好幾次。但是這小鬼全部置若罔聞、我行我素,把自己老父親的吩咐當做耳旁風一般。所以後來禪城真開始動手打他的時候,禪院家的家主直接選擇視而不見,誰也救不了他。
盡管在禪院直哉惹怒禪城真的時候,她能夠采取有效手段迫使他盡快進行自我反省,但是這麼聒噪的家伙在面前晃來晃去,實在是讓人很不愉快。
於是禪城真每天一大早的時候就躲在偏僻的房間裡,打掃房間的僕人們迫於她的警告不能充當小少爺的眼線,想要找人的禪院直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拉開房間的樟子門,像是躲貓貓一樣在禪院家的宅子裡跑來跑去。
美名其曰:「讓這小子在該有的年紀裡好好感受童真。」
燥熱的天氣讓禪城真心中生出一絲煩悶,原本這些東西在平時根本就不能稱得上困難,但此刻她盯著書頁好一會才理清了這裡這麼寫的用意。
樟子門『唰啦』一下被拉開的時候,她合上書直接站了起來,打算在小表弟說出讓人厭煩的話之前,就打他一頓然後再轉移陣地。結果不是映入眼簾的不然禪院直哉那張惹人憐愛的小臉蛋,而是一個白頭發的少年。
他帶著圓形鏡片的墨鏡,從上到下地打量禪城真了幾眼,不耐煩歪著頭地發出疑問:「你這家伙是誰?為什麼會在本大爺的秘密基地裡?」
咒術師的小鬼都是這個不討人喜歡嗎?
禪城真的視線在他的漂亮小臉蛋上打了個轉,確定了這人不是自己沒有露過臉的親戚:「你不是禪院家的人吧?」
少年聞言露出了む聽聽你在說什麼屁話め的神情:「如果不是禪院家請老子過來,老子才不會來這裡!」
他哐的一下拉上門,直接走了進來,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這裡是本大爺躲清靜的地方,無關人員快點滾。」
禪城真早就把這塊地方視作己有,因此非常不客氣地回答說:「很抱歉,我也是來躲清靜的,論先來後到,滾的應該是你吧?」
「說得好像你是禪院家的一樣。」這家伙盤腿坐在了禪城真的面前,活脫脫一個不良少年的模樣,「之前都沒有見過你,你是跟著自己家老頭子一起來的嗎?」
禪院家今天要舉辦聚會,禪城真本來也收到了邀請,但是咒術師們的聚會,她一個非術師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怪不得今天禪院直哉一大早沒來到她面前討嫌,估計這小子正被老爹提溜著在別的長輩面前表演才藝。嘖,天道輪回,因果報應,禪城真早就勸過他要善良。
不過按照臭小鬼的性格,沒准很享受被人注視的感覺也說不定。
因為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禪城真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她知道這個白頭發的小鬼把她當做了咒術師家族出身的人,但是也沒有專門去糾正,只是說:「禪院家是我家的遠親,我現在住在這裡了。」
一瞬間,禪城真覺得眼前藍眼睛的小鬼動作一頓,等到再看向她的時候,眼神中帶上了微不可查的復雜,他慢吞吞地說道:「我叫五條悟。」
後來禪城真才知道,五條悟把她當做了禪院家從其他家族中收羅過來有咒術天賦的孩子,怪不得這家伙突然態度有了些微妙的轉變,原來是幼年期五條悟所剩無幾的同情心作祟啊。
【作者有話說】
小真前輩又有什麼壞心眼呢?
她只是想和悟君好好解除誤會罷了。
——
高能預警一下:屑人女主,全員單箭頭就是貨真價實的全員單箭頭,不論性別種族與立場!
第2章
五條悟從那以後就時不時來找禪城真。
這個人是五條家最珍貴的神子,六百年一遇的六眼,雖然禪城真很不明白關於咒術之類的專業名詞,但是多少能夠從其他人對待他的態度猜到五條悟的特殊。
但是每次五條悟來找她的時候,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動靜,所以她懷疑這家伙來每次禪院家,都是偷偷跑進來的。
不過禪城真才不會多問,他們兩個從禪院宅跑出去,翹上一天的家,去逛街、喝奶茶還有吃甜品。等到日薄西山的時候,禪城真回到禪院家,就看到坐在台階上百無聊賴用手撐著頭的禪院直哉跳起來,大聲質問她哪裡去了。
禪城真有時候覺得這樣的情況很好笑。
無論是五條悟,還是禪院直哉這個小鬼,都覺得自己出現在禪院家,是因為家裡對她漠不關心的態度,致使她生活在窘迫的寄人籬下的境況裡。
白頭發少年的性格十分惡劣,雖然因為莫名的原因對她有了那麼一絲緩和,可他覺得自己願意和禪城真說話就已經成了天大的恩賜,因此他們去哪裡做什麼,全部都是由五條悟來決定,從來不征求禪城真的意見。
他們去看電影,買票的時候,禪城真被海報上的《佛萊迪大戰傑森之開膛破肚》吸引了視線。
五條悟就在墨鏡後面翻了個白眼,他說:「聽名字就爛得很,而且特效片有什麼好看的。」
於是禪城真以進為退:「不然就看《小豬大行動》。」
五條悟看了一眼海報上憨態可掬的卡通小豬,他把手伸進她抱著的爆米花桶裡,最終還算選擇妥協了。
其實電影院的櫃台裡有賣有兩種口味的爆米花,兩個人都各自買了一大桶,五條悟最開始嘲笑禪城真的品味,可是到了後來他覺得她的焦糖味道比奶油的更好吃。
別人的東西總是更好,這可能是貓貓們的通性吧。
禪城真買蜜瓜冰淇淋的時候,藍眼睛的波斯貓嘴邊還沾上了一點奶油的殘骸,他晃了晃手,用一種理所當然地語氣說道:「悟大人吃你的東西是你的榮幸哦。」
可能五條悟就是這麼損的一個人吧。
他們去打電動,這家伙為了獲勝還要用上咒力來操縱,每次從電玩城出入的時候,別人看向他們的眼神就像是看見兩個逃學出來無所事事的不良學生。
於是禪城真就說:「悟大人,你都不上學的嗎?」
五條悟說他沒有去過學校。不過想想也是,珍貴的幼崽怎麼可以和麻瓜們混在一起,要是在學校裡學到了一些不好的理念,那就大事不妙了!
禪城真手裡抓著小白貓形狀的氣球,她一開始就覺得這個氣球和五條悟很像,等到逛超市的時候,她在裡面買了一只油性馬克筆,給白貓臉上畫上圓圓的黑色墨鏡。
帶著墨鏡的小白貓氣球寸步不離地跟在小真後面,隨著小真的走動在空中上下顛簸。
然後小真安慰著說:「沒有關系,反正我也沒有上過什麼正經學校。」
五條悟非但沒有領情,反而直白地『哦』了一聲。
「文盲啊。」
禪城真不知道是這個家伙又擅自主觀地給自己加了奇怪設定,還是他本身沒怎麼和同齡人接觸過,總之就是非常不會講話。
五條悟覺得禪城真可憐,可這並不妨礙他說話堵禪城真。
而禪城真也同樣可以反過來可憐五條悟,這個小鬼恐怕從小到大都是沒有朋友的。
十字路口的綠燈亮了,穿過馬路的時候,禪城真撒開了小白貓氣球的線。
畫著小圓墨鏡的小白貓氣球輕輕地飄啊飄,緩慢地升在了半空中。小真和五條悟的視力都非常好,他們看見小白貓氣球像個風箏掛在天空,印上去的笑臉搖搖晃晃地和地面上的小真打招呼,最後『砰』地一聲爆開。
禪城真如實地向身邊的少年彙報情況。
「悟大人炸了。」
然後她的額頭就被五條悟戳得一片通紅。
——
在禪院家的生活平淡又清靜,和魔術協會的一切都隔絕起來,有時候也令禪城真產生了一種她是一個無依無靠、只是因為擁有咒術天賦而被送到了禪院家的小小少女。
要是真這樣就好了。
可以通過自己的意向選擇成為咒術師,或者不成為咒術師,能夠脫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作為普通人,那樣的日子沒准還很愜意呢。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禪城真的家族在數代以前,也能被稱作世代累積血統與知識的魔術師家系。
由於傳承的魔術刻印的衰老和損傷,再加上魔術回路的劣化,使得禪城家逐漸成為了與魔術毫無關系的平民。
原本以為禪城家會永遠淪落如此,成為與普通人別無二致的資產家。
但是就在大家都徹底接受命運的這一當口,這個家族又誕生了一個天生就具有資質的孩子。
這個無論是魔術回路的數量還是質量都非常優秀,而且從小到大十分聰明,無論是看到什麼還是教給她什麼,都能夠如數弄懂,並有沒辜負大家的期待。
毫無疑問,禪城真成為一位魔術師是注定的事。
因為魔性會同樣招來魔性,倘若不去有意識地理解魔術,自己主動走出條例,就會因為自身的血而陷入各種各樣的怪異事件中。
除非她心甘情願拋棄一切,連作為人的生存下去的資格也舍去,連被其他的魔術師高高興興地以收藏之名泡進福爾馬林裡這種事都不介意。
更何況,她家裡的那些人還指望禪城真肩負振興家族的使命呢!
盡管傳承早在數代之前就斷絕了,但是沒有問題,因為禪城真是天生就具有才能之人,她理所當然地能夠重新搭建起魔術回路,然後『禪城』之名就能繼續以魔術師的家系延續下去。
所以禪城真作為禪城家最珍貴的繼任者,就算是她想要跑到禪院家做養子,家裡的那群人絕對也不會同意。
禪城真也沒有想過跑去禪院家做養子。
她坦然接受了自己既定的未來道路,並且也不覺得光憑改名換姓能夠擺脫這樣的束縛。
奇異之間絕對是相互吸引的,像是母親曾經那麼努力地脫離了她生長的地方,不也是因為愛情栽進了父親家這個陷阱嗎?
……只要自己身上流淌著這樣血,那麼就絕對不可能有幸免於難的僥幸之心。
禪城真的資質非常好。
因為她出身古老名門的母親是非常優秀的母體,父親的血液裡也流動著魔術因子。雖然兩親明明都是普通得再普通也不為過的兩個人,但是兩家的血混合在一起,隨機組合之間卻產生了令人驚嘆的變化。
她不僅有著魔術的天賦,也有著咒術的天賦。
這也大概是五條悟會將她當做咒術師家族出身的孩子的原因。
她打很早就通過考試考進了時鐘塔,同時家族為她支付了不菲的學費,所以相比禪城的家族,時鐘塔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最高學府的授課就像是普通人們大學那樣非常隨意,愛來不來,跟得上就繼續。
可是導師們教授的東西永遠都是基礎中的最基礎,再深入一些都是魔術師們秘而不宣的家傳。這些人的特點在於恐懼將神秘泄漏到自己以外,魔術協會的內部充滿了疑惑、防備與敵意的氛圍。
得益於這種封閉的環境,每逢導師們適當得散布一些可以成為誘餌的只言片語,就能讓篩選出許多有前途的天才充作廉價的助手。
但是年僅十歲的禪城真並不為這些課業發愁,她向來是個很聰明的人,這個世界不存在禪城真無法理解、無法勝任的事物,所掌握不了的東西純粹只因為消息閉塞,或者其他人存心將東西隱藏起來不叫她知曉。
於是沒有家族庇護的她在學習的過程中,永遠都比其他人要來得辛苦,甚至因為得不到支持的原因,根本獲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說實話,在認識五條悟之前,禪城真從未有過成為咒術師的打算。
關於時鐘塔的一切都弄得她焦頭爛額,她的壓力並不來源於魔道,而且在於每日裡在導師的魔術工房裡做一些機械的工作和基礎的運算。
時鐘塔裡並不遵守人類社會的法律,所有學生的人身安全都要自行負責。
她還記得剛來到時鐘塔的時候,明文書寫的提醒又加重了她心中的危機感。
魔術師幾乎都是以達到真理為目的而進行研究的學者,接近『根源之渦』是目的,而研究魔術過程中所獲得的力量不過是副產品。
所以絕大多數的魔術都不適合戰鬥,禪城真所學習的大多數知識也不是立刻就能拿來運用的東西。就像是物理生物數學之類的東西,每一個國中生都要學習,但是並不能立刻就在生活中起到作用。
所以禪城真只能靠著基礎學科開設的護身術課,還有禪城家裡好歹沒弄丟的舊藏書,以及自己學的東西,搞一些亂七八糟的魔術來給自己一些安心感。
有的時候她整理自己的研究筆記,覺得自己真是好笑又可憐。
但是沒有辦法,禪城真必須要成為優秀的魔術師,除非她的志願是以後成為校友們的標本或者材料。
這個人雖然有著咒術師的天賦,但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去系統的學習。
一是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待在倫敦,近幾個月才從英國回來;二呢,則是因為倫敦的魔術師都不怎麼看得起地方產生的神秘。
他們把一切沒有記載過的東西都稱為『咒術』,並且覺得它們粗糙又落後。
禪城真倒不覺得咒術師們很落後。
陰陽師們和咒術師們都是日本很古老的學問,甚至咒術師比陰陽師更加適應時代的變化,理論也根據時代逐漸有了科學的解釋,甚至有的還非常晦澀復雜。
但相比於作為外道、真心不把人類當做同類看待,甚至不把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當做人來看待的魔術師,禪院家的咒術師們雖然口頭說著「非禪院者非術師,非術師者非人」這樣的話,但卻沒有任何報復社會的舉動,未免也顯得有些過於可愛了。
所以這就是禪城真選擇成為魔術師而不選擇成為咒術師的原因。
因為魔術師們會把魔術天賦出眾的普通人抓起來泡進罐頭裡,而咒術師們不會把咒術天賦出眾的家伙作成標本,甚至還會保護普通人,所以放著不管也沒有關系。
但是五條悟的出現令禪城真改變了她的主意。
她看見五條悟隨手祓除咒靈的情狀,少年擋在她的面前,「蒼」的光輝是那麼耀眼。
一瞬間那個淤泥一般的咒靈就灰飛煙滅,和禪城真看到的其他咒術師和魔術師都是那麼不一樣!
於是小真對五條悟感慨:「你好強啊!」
悟大人叼著巧克力pocky洋洋得意地收了手,然後狠狠搓了小真的腦袋一下。
這時候的五條悟還是有那麼幾分可愛的,自從步入了青春期之後,白色大貓貓的桀驁不馴就日漸增長,很少就與她有那麼親切的互動了。
他說:「沒事啦,悟大人是最強的——」
仔細想起來,禪城真在入學以前的那個夏天,和高專二年級以前,和五條悟的關系很好。
那個夏天樹上的蟬鳴不絕,蜜瓜冰淇淋浸出絲絲涼意,他們怎麼樣都快樂,他們去哪裡都快樂,杯子裡總有加冰塊的可樂喝。
回去的時候夕陽把兩人的倒影都拖得那麼長,但是悟大人的影子總是要比小真要長那麼一點,就像他祓除咒靈的時候總要站在她前面那樣。
——
禪院直毘人為自己不省心的兒子們操碎了心,十來歲的男孩子皮起來真是人憎狗厭,更何況因為是自己兒子的緣故,旁邊的人都不敢怎麼約束管教,於是教導自己崽子的重擔就只能肩負在他這個每天忙碌的老父親身上。
他處理完家族的事務,又修理完幾個兒子,打算躲在書房悠閑自得地喝點酒的時候,就看見客居在他家裡的禪城家未來家主,正站在門口對房間裡探頭探腦。
他的侄女對他說:「直毘人叔叔,長大以後我想當咒術師!」
禪院直毘人聽了可高興了。
原本以為禪城真是來告狀而拿起藤條的手又放下。
他心情不錯,大發慈悲地免除了今天禪院直哉即將迎來的痛打。
【作者有話說】
是悟是真都在秀,只有直哉在挨揍。
第3章
親戚家最重要的繼承人想當咒術師,那又能怎麼辦?
禪院直毘人不能阻止她不務正業,不能對她說,你雖然有著咒力,但是生得術式和其他的才能俱是不詳。
魔術師有著魔術師的做法,咒術師有著咒術師的做法,禪城真在魔道之上頗具天賦,但是跑到另外的地方可不一定能夠發揚光大。
他只能爽朗地應了,然後反手推薦禪城真進入東京的咒術高專學習。
禪城真在入學之前對於咒術這種東西純粹的一無所知。
她和五條悟一起入學咒術高專,但要比五條悟要年長一點,順順利利地跳級成為了他的前輩。
拋開心理年齡不講,單純就出生日期而論的話,禪城真滿打滿算也只比他大上六七個月而已。
但就是源於這微妙的六七個月差距,導致自己的小跟班小真突然變成了需要用敬語稱呼的『真前輩』,他們老是因為排課的原因分隔兩處,無論換做誰心裡恐怕都會有些不高興。
那個時候五條悟和禪城真兩人間的關系是很好的,這個人平時沒什麼朋友,一方面是有些臭屁的性格誰也瞧不上,一方面是身邊的人總是因為六眼的關系,要麼小心翼翼地對待他,要麼帶著一些看熱鬧般的惡意。
驟然在特定的環境遇見了一個寄人籬下生活在禪院家的孩子,心中自然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同樣也沒朋友的異樣感覺,以及一點微不足道的、想要拯救的憐憫之心。
む原來你這家伙沒有朋友啊,那本大爺就勉為其難地照顧你一下吧。め
——這個人的腦袋裡大概就是這樣的想法。
不過雖然是這樣囂張的態度,但是歸根結底每次總是五條悟主動過來找禪城真。
別看小真似乎總是待在禪院家重重院門之中,但實際上她在時鐘塔中人緣好的不得了,甚至倍受導師的喜愛,所以,沒有朋友的家伙,至始至終就只有五條悟一人而已。
可是五條悟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進入東京咒術高專以後,他照舊像以前那樣習慣性和禪城真待在一起。
但兩個年級各有各的班主任,更不會在一起上課,也不能叫禪城真留上一級,跑到一年級的教室裡去。
五條悟最開始自有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但開學第一天認識的新同學夏油傑也挺有意思,令他不得不放棄強行將自己轉化為二年級生的打算。
不過這也並不妨礙五條悟和禪城真之間的友誼。
咒術高專的課程排得並不是很緊,五條悟得空的時候就會專門跑過來去找她。
有理論課的時候,他會心血來潮翹課,趁著夜蛾正道回頭寫板書的機會溜出教室,把夏油傑寫廢的報告揉成小紙團砸在禪城真的桌子上,就像小學生那樣想辦法引起她的注意。
出任務的時候,他會讓禪城真的輔助監督將他帶上,訓練之時更是要理直氣壯地混入二年級生裡,將前輩打得哇哇大哭,更有甚者纏著教務主任強行讓一二年級聯動也是常有的事情。
咒術高專的生活就像是開盲盒一樣,永遠不知道五條悟以什麼方式出現。
說不定下一個轉角就會跳出一只帶著墨鏡的白色大貓貓來,用軟乎乎的爪子從後面搭住禪城真的肩膀,對著她的同期們說:「你們的真同學借我一下好啦!」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五條悟的胡鬧,有禪城真出席的委托,如果五條悟的行程沒有衝突,那麼順理成章地就會附帶一個讓人頭疼的編外人員。
為什麼會說他令人頭疼呢?
因為五條悟會帶著好學生禪城真甩掉輔助監督,就像曾經他們背著禪院家和五條家的大人們聚會一樣,兩個人頓時失去蹤影,這樣的行為與其說是出任務,還不如說是明目張膽地逃課。
不過那都無所謂了,因為是五條悟,所以任務再棘手也沒有關系,因為是五條悟,所以沒有輔助監督也沒有關系,因為是五條悟,所以忘了放下「帳」然後上新聞熱點也沒有關系。
——因為有五條悟嘛!
五條悟是最強的問題兒童,所以有什麼鍋都推給五條悟,只要說禍都是他闖的,那就什麼事都不會有。
整個世界依然一片風平浪靜。
如果說五條悟是惹是生非的主犯,那麼被脅迫的禪城真甚至都不能稱得上是從犯,充其量也只能算作被禍及池魚的倒霉鬼。
就算班主任夜蛾正道做最後清算的時候,也是由五條悟抗住了大部分的火力。
於是兩個人日常我行我素,他們一有出校的機會就往外面跑,外面的世界是那麼大,無窮無盡廣袤無垠,好似無論什麼樣的家伙都能夠容得下,自然不會差一個小悟和小真。
他們會在涉谷的街頭逛一圈,然後去買新發布的游戲,在秋葉原排長長的隊伍,一起去圍觀非常火的女僕餐廳。
穿著女僕裝的少女在他面前使用著『讓蛋包飯變得美味』的魔法,在五條悟『你是個笨蛋』的眼神裡,小真沾了一點蛋糕上的奶油,抹上了悟大人的臉頰。
「啊,真的中招了耶!」
「誰會在你這個笨蛋面前一直用無下限的術式?」
小悟用手指沾起奶油,想要在小真的臉上報復回去,但是禪城真依舊獲得了赦免。
因為如同百合花可憐又可愛的少女,頓時雙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態:「拜托了,因為悟大人真的好閃耀,小真想要試試悟大人是不是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貓咪的尾巴頓時翹了起來。
有著漂亮藍眼睛的少年對她說:「我允許你了。」
「……啊。」
「我允許你親親我。」
小真覺得有些驚訝,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驚喜,雖然話題轉變得如此之快,不過禪城真意外地不討厭這種感覺。
於是她輕輕地踮起腳,五條悟也主動向她彎了彎腰,伸手扶住禪城真的肩膀。
親親額頭,親親眉毛,親親漂亮的眼尾,細細密密的輕吻,親親熱熱的動作,眼睛注視著眼睛,臉頰靠著臉頰,好似兩只聚在一起親密無間的小貓,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但是禪城真和五條悟都不在乎。
親到最後,她在少年的嘴唇上輕輕落下一吻,這個吻一觸即分,味道淡淡的,清清涼涼得好似夏季裡的薄荷糖。
少年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
『這個人好容易滿足!』
這是小真當時的想法。
禪城真和五條悟的生活依然快樂,吵吵鬧鬧的根本不曾停歇。
他們兩個人一起吃飯,一起訓練,一起擠在同一個房間裡通宵打游戲,同期們總是拿無奈的眼神看著他們,夏油傑有時候會調侃:「你們倆又要去進行秘密活動了嗎?」
哪有什麼秘密活動?
因為小真是悟大人的小跟班,所以要跟著悟大人一起行動,會有這樣的誤解根本沒有辦法!
仔細一想,那個時候的五條悟果然很喜歡禪城真。
白色的大貓臥在喜歡的人膝蓋上,拍打著尾巴將她圈起來宣誓主權。
有的時候禪城真從夢中醒過來,五條悟坐在沙發上啪嗒啪嗒地打游戲,於是小真就迷迷糊糊地讓清醒的悟大人幫她去樓底下買些東西,自動販售機的飲料、食堂裡的飯、便利店的冰棍和雜志。
偶爾一兩次要求有些強人所難,悟大人聽了以後讓小真自己去。
「可是我很不方便啦……」小真含含糊糊地說道,做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本來生理期的時候就很不舒服,拜托了,這件事只有悟大人才可以做到。」
於是悟大人臉蛋很紅,以他的臉皮當然不會為買點奇怪的東西覺得羞恥,但他還是嘟噥著『為什麼要聽跟班的話啦』,僵著身體走出了房間,最後依舊是將小真要的東西一個不落地帶了回來。
誰讓禪城真是五條悟的小跟班,五條悟擁有要保護小跟班的職責。
所有的危險,所有的指責,所有的困擾和煩惱都將不復存在,因為有五條悟嘛!
只要悟大人在,一切都會有辦法!
——
禪城真拍了拍還在睡夢中的五條悟的肩膀,在他的耳畔輕聲說道:「我要請假回家一趟,因為我姑姑回來了,我要去機場接她。」
禪城真的姑姑是個普通人,雖然禪城家在父親那一代完全與神秘和魔術絕緣,但魔道的因子仍舊蘊藏在禪城家的血脈之中。
作為孕育下一代的『父本』和『母本』,也就是所謂的用來育種,可以為下一代改善資質的潛力依然非常優秀。所以禪城依舊能與一些魔道世家維持著姻親的關系。
而禪城真的姑姑,在嫁給遠阪家族的第五代當主以後,所生出來的兩個女兒也擁有著非常優秀的潛質。
魔術師的刻印只能由一個後代所繼承,所以聽說他們家正在面臨如何安置另外一個優秀繼承人的苦惱局面。
這種草率的現實令同樣面臨著困局的禪城真感到作嘔。
……但遠阪家主是個十分優秀的魔術師,並且對於目前在時鐘塔就讀的禪城真有著這樣那樣的恩德。
她不得不回家一趟,在家裡人的暗示中,她不得不為日後道路上的助力打好關系。
禪城真心思千回百轉之間,沙發上的五條悟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坐起來打算跟著她起身就走。
「我打算回家……你去干什麼?」
五條悟睜大眼睛,這才意識到禪城真不是在叫他和她一起走,有些懊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躺回去不再和她說話了。
這反應讓禪城真覺得有些好笑。
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他們應該是在交往吧。
【作者有話說】
吃吃15歲的純情小悟。
第4章
禪城真在禪城宅見到了姑母和遠阪家的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五六歲的年紀,都是黑色頭發、藍色眼睛。
姐姐的頭發要長一點,扎著雙馬尾,是個活潑漂亮的女孩。
妹妹的頭發則要短一些,末梢堪堪到肩膀的程度,同樣扎著兩個小辮子,天真無邪,有種毛絨絨的小動物般的可愛。
禪城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對親戚家的孩子,作為禪城家的繼承人,她有的時候會跟著父親出席各種社交場合。
遠阪家和禪城家的關系很近,遠阪時臣的性格非常寬厚正直,對待禪城家並沒有魔術師特有的門第之間的傲慢,因此雙方對彼此的感官都非常正面,凜和櫻都很喜歡來外祖家。
她給兩個女孩准備了漂亮的珠花作為禮物,女孩們露出開朗的笑容,高高興興地朝禪城真道謝,妹妹的性格有些羞赧,總是跟在姐姐的後面,多數時候都是姐姐在同禪城真說話。
遠阪凜很少在外祖家見到這位表姐,印像中禪城真是在時鐘塔讀書的魔道上的前輩,她像每一個孩子那樣對於那個魔術的世界充滿憧憬,但遠阪家的當主這時候只讓自己的孩子接觸一些較為安全的魔術。
——說是『安全』,亦可以稱作微不足道。
所以她乍然在生活中見到一個除卻父親以外,很容易接近的魔術師,於是在好奇的神情中蹦出許許多多的問題。
「時鐘塔是什麼樣的呢?」
「老師們傳授的知識是不是很厲害?」
「姐姐一個人在國外會不會孤獨?」
遠阪凜牽著妹妹的手,像是小鳥一樣圍著禪城真饒有興致地問個沒完。
「時鐘塔……?是個復雜奇怪的地方吧,導師們授課都比較隨心所欲,不過這也差不多是一個老師和學生的雙向選擇。」
禪城真回答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睛,瞧上去好似在朝著小女孩逗趣,她心裡卻在說——
才怪。時鐘塔一點都不好。
裡面游蕩的家伙全是怪人和喪盡天良的怪人。
魔術師全部都邪惡得不得了,陰險齷齪到以至於咒靈都顯得比他們可愛。
為了提高魔術的涵養,他們可以搞蟲子堆、人造人電池,把麻瓜當成資源和祭品,將孩子的生命轉化為魔力結晶,拿活人做死徒化實驗,捏爛嬰兒的頭骨,吞噬別人的靈魂。
哪怕時鐘塔內部有著一定的秩序,但是那種秩序和這群人對根源的渴望相比,簡直微弱得如同蟬翼般脆弱。
這個群體就是危害全人類的癌細胞。
如果消滅所有的魔術師可能會傷及無辜,但是每逢十個殺掉九個,絕對會有作為漏網之魚的法外狂徒。
至於一個人在國外孤不孤獨這件事,禪城真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帶離了母親的身邊,整個禪城家沒有任何一個她喜歡的存在。
那群禪城家的掌權者至今做著重整魔道家族榮光的美夢,不甘願自己的子孫後代只能淪為其他魔術師們的育種機器,於是便向賭徒一樣將所有的期待都寄存在一個小小的女孩身上。
禪城真的魔術回路非常優秀,頭腦也非常聰穎,傳授給她的所有知識都能非常快速地掌握,不存在任何初學者生疏的隔閡。
但魔道一途,僅憑個人的天賦絕對走不長遠。
即便偶爾因為上天的恩賜,駑馬之間誕生了一匹千裡之駒,但代代相傳的魔術刻印也注定了平民的天才無法出頭。
魔術刻印是魔術師一生修行所得的成果,用刻印的形式,將研究所得固化為神秘而傳給自己的後代。即便再怎麼厲害的千裡馬,也無法勝過其他人積累上百年乃至於數千年的路途。
所以魔術界和咒術界同樣保持著『血統優劣論』的觀點。
況且神秘這種東西,越是泛濫,越是會衰退和消減,這就導致了越是重要的研究,魔術師們便會將它們的資料藏得越深。
有成就的魔術師們大多都是參考著家傳的秘藏來取得自己的成果,而禪城家的家系早就已經斷絕,禪城真只能作為可悲的剛入門的新世代(New Age)從頭開始。
想要從零振興禪城家基本上可以說是痴人說夢,這群家伙就存著一些不可言說的別樣心思,就像有些魔術師會向有些強大的派閥獻上忠誠,以成為分家的代價獲取他們魔術刻印的分株。
禪城家的人也同樣想要走上捷徑,扒拉著自己家的族譜,找出了一個許多年前就已經離開本家的魔術師,寄希望於沒有後代的他能夠選中禪城真這個擁有優秀資質的血親作為繼承者。
他的研究能夠被好好地發揚光大,禪城真能少走幾十年的彎路,而禪城家魔術師日後繼承到的魔術刻印也會更加深刻豐富。
在禪城真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沒有誰問過她這個當事人和她母親的意見,那群人便把她打包給了一個名義上是她『曾叔祖父』的老人做學徒。
比起魔術師,這個如同榕樹般干瘦枯涸的老人更像是縮在古宅裡終年不見太陽的食屍鬼。
他對她的態度不怎麼好,每回打量禪城真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物品或者牲口,自然不會將她當作親人或者真正的學生看待……她在那裡待了有兩年,吃了無數古怪的藥劑和調配身體的東西。
這對魔術師來說很正常,許多流派都會采用魔術來改造□□。為了減少移植魔術刻印時產生的排異反應,也同時為了能在到達探索那個夙願的道路上走得更遠,絕大部分的魔術師們都有著為此奉獻身軀的覺悟。
除卻打幼年時期的嚴格修行以外,服用藥物改造自己的大腦和內髒並不稀奇。
禪城真為此時常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然而這些痛苦也不能向他人傾訴。最讓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根本不曾被告知過那些藥物的真正作用,除了痛苦之外,禪城真根本不理解自己的身軀中究竟發生過什麼。
曾叔祖父會定期為她做檢查,評定貨物的態度讓躺在儀器間的禪城真覺得自己像是只被抓來做實驗的小白鼠。
偶爾的時候,老魔術師會關心一下她的身體,以一種例行公事的輕慢口氣:「你的體重太輕了,我要加大用藥量,你得注意一點。」、「你這幾天睡的時間是不是太短了?這樣會影響大腦的改造效果。」
如果禪城真做不到,這老頭便會大為惱火,他對繼承人的關心完全細致到有些過分……這讓禪城真有些毛骨悚然,老魔術師的行為看起來超出常理:因為他向來只關心繼承人的身體,而從來不過問她的心靈。
不過這樣惶恐的時日並沒有維持多久,老魔術師找到了更符合他心意的弟子,哪怕另一個人選更加聰明,但那個男孩的屬性和天賦與他的研究更加相符。
禪城真的改造於是就此被擱置,她被落在了一個不尷不尬的境地,好在這時候遠阪家的家主對她施予了援手,告知禪城家說可以推薦她去時鐘塔讀書。
禪城真十歲的時候脫離了這個苦海,然而那幾年所帶來的後遺症實在是波濤洶湧。
她時常在睡夢中被恐懼驚醒,改造身體的疼痛仍舊隱隱潛藏在自己的骨髓之中,幾年之後發生的事件令她更感到可怕——
禪城真曾經有機會再一次見到那位名義上的『師弟』,然而探究其內涵,一眼便能斷定身體之中棲息的靈魂早已垂垂老矣。
如果不是有了更加合適的人選,她這時候已經成為了他人延續生命的軀殼。
死亡離禪城真曾經是如此之近,這讓她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魔術師』這個詞彙之下潛藏著怎樣非人的惡意。
在時鐘塔生活的那段時間裡,禪城真猜疑身邊出現的一切陌生面孔,並且對於生存下去懷著異常的渴望。
她並非是因為喜愛而走上這條道路,而是因為威脅和危機被逼著走上這條道路。因為她的父母給予不了她任何的庇護,她的父親反而是促使母女分離的凶手。
禪城家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爛透了、將所有妄想托付在一介孩童身上的惡心家族。
禪城真多年以前的境遇,比起誤會裡被賣給禪院家做咒術師的分家小孩還遠遠不如——她厭惡他們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在異國他鄉對他們生出懷念?
不過表裡不一向來都是禪城真的特技,正如小真一如既往如同她的名字那樣素來真誠。
「會思念家人嗎?……這種人之常情,真是沒有辦法啊,小凜是擔心會和小櫻分開嗎?」
女孩回過頭去看妹妹,就連這時候也不忘緊緊地拽著妹妹的手,妹妹默契地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小凜在接受到這個信號以後,眼睛頓時就亮了,她望著禪城真,大聲說道:「我和櫻才不會分開呢,我們約好了要一直在一起了。」
禪城真稍稍點點頭,也朝著她們笑,好像是在笑這兩個女孩的天真無邪。
第5章
等到禪城葵帶著兩個女兒去庭院看花的時候,禪城真便和她的父親遠遠地站在走廊裡說話。
「最近關於學習的事情怎麼樣?」
「還好。」
「你要多多勤勉,切勿因為自己有那麼幾分小聰明就懈怠,除卻研究以外,也不要忘了多和別人走動交往。單憑自己的聰明才智,魔道一途是走不遠的。如果能夠和時鐘塔的君主搭上關系,獲取分株解決刻印的問題那樣更好。」
禪城真的目光沒有落在身旁,而是追隨著庭院裡的女人和她那兩個嬉戲打鬧的孩子,她或許是因為這樣的發言感到厭煩了,只在男人說完話後,用眼尾撇了他一眼。
然後她簡短地回答說:「我知道了。」
這種愛答不理的態度自然惹得禪城真的父親大為火光,他覺得這女孩的態度無端帶著一股輕慢。
——不為別的,只為魔術師的身份。
禪城家既然不惜一切都要重歸魔道家族的地位,那就說明他們自然也認為魔術師絕對比尋常人類要高尚得不止一分半點。禪城家在面對普通人時擁有的優越感,在真正的魔術師面前壓根不值一提。
禪城真的父親同樣認可這個鄙視鏈,所以在叮囑女兒的時候,一方面『父親』的身份,讓他不得不產生出一股上位者的心態,但作為被排斥在魔術世界以外的普通人,這讓他又在遭遇禪城真的冷待以後難免氣急敗壞。
「你在看什麼?你姑姑和她兩個女兒有那麼好看嗎?」
他說:「以前沒有見到你對她們有多上心……是不想和我說話嗎?因為你這段時間根本就沒有去時鐘塔,成天待在東京。你半路跑去專門學校做咒術師的事情,以為能夠瞞得住我嗎?」
「之前待在禪院家住著,那也就算了,可是現在怎麼這麼不務正業?真,你不要忘記你的使命,也不要辜負整個家族對你的期待。這麼多年,禪城家一直對你的學業鼎力相助,在資金方面,從來都沒有欠缺分毫。」
男人嚴肅的語調中充滿了指責,但是禪城真聽了以後只覺得好笑。
如果放在早幾年,她摸約會被這些話給弄得愧疚得直接找不著北,可放在現在,這些話她聽得耳朵都幾乎要長繭,已經無法在心中勾起任何的波瀾。
——魔術師這條道路,難道不是他們對禪城真有所求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嗎?他們給她制造了這麼多痛苦,而現在卻挾恩圖報講究起了恩情……
禪城真壓著好笑,裝模做樣咳了兩聲嗽,含糊不清地應道:「這些我都知道,我有把握。」
禪城真入學咒術高專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相對於魔術師,咒術師這個群體顯然要正常許多。盡管五條悟時常嘟嘟囔囔地在她面前抱怨爛橘子們究竟有多麼過分,可禪城真還是打心底覺得——
如果她一開始的職業規劃是咒術師該有多好!
哪怕小真很弱小,但是她有把握借助自己的聰明才智變得很強。咒術界的爛橘子們固然很爛,但是要和他們一起比爛並非沒有活下去的辦法。
哪怕她的體質可能會被一些人盯上,但是要論咒術師們的平均武力,絕對是比主要渴望抵達根源的魔術師們高很多,就算應對不了,她只要能順利逃之夭夭便行。
——從這一點來看,禪城真根本沒有半分魔術師的傲氣。
比起根源,她更在意的是生存,比起咒術和魔術之間的落差,她更在意的是這個術本身的實用性。
不過就目前為止,她已經走上了魔術師一途。要她拋棄往前數年的研究,轉投其他的行業,這等行為可以稱得上是性價比很低的半途而廢。
於是禪城真對那個男人敷衍道:「咒術師嘛,不過是一點消遣,你也沒必要放在心上……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況且我不覺得做咒術師有什麼好前途。」
可這段話並沒有打消男人的疑心,他露出並不信服的神色:「可是我看你和那些咒術師走的很近。」
「禪院家的人告訴我,你是和一個五條家的人接觸後,才冒出去專門學校做咒術師的念頭。」
他挑起眉頭:「那個名叫五條悟的小子,好像在咒術界很有名氣……他是你的男友嗎?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覺得找到靠山就可以隨心所欲,那麼到頭來就只有被男人拋棄的結果。」
「如果你能像葵那樣和一個出身名門的男人聯姻,那我也不會反對你的婚姻。時鐘塔裡的貴族們這麼多,而你好好的魔術師不當而去做咒術師,簡直就是自甘墮落。」
「你是禪城家的繼承人,如果日後生出有天資的小孩,那必定要冠上禪城的姓氏。且不談你和五條會不會走在一起,但是你為了這點就在重要的事上松懈……女人果然就是女人。」
這句話讓禪城真極度不舒服,禪城和禪院是親戚,各自都有著非常不盡人意的地方。
她沒少在禪院家聽見對女性的貶低之語,雖說是以客人的身份入住,絕大多數人都對她都保持著最基本的禮數,但是追在她屁股後面,跑來跑去時常搗蛋的可惡表弟,每每只要一張口就能暴露這種古老大家族真正的陰暗內涵。
「可惜無論怎麼樣,有天資的是我這樣的女人。」
禪城真的目光又回到庭院裡,看著庭院中的母女三人:「你很瞧不上女人吧?然而和魔道最接近的,依舊是我和我的表妹……姑姑她知道你私底下是這樣看她的嗎?大概是知道的吧。」
「畢竟你自卑又自傲的氣質根本就藏不住,」她隨口說道,「怪不得母親會離開你。」
庭院中的遠阪凜碰巧抬起頭,朝著禪城真招了招手,小真迎著她的目光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在走向庭院之前甩下一句話:「既然你一直都在強調家族對我的支持,那就再多打一點錢過來。」
——
禪城真走到宿舍門口,剛一推門,一只體型巨大的白色貓咪就黏黏糊糊地蹭了上來。
「怎麼不接電話?」
他彎腰抱著小真便把她往沙發上帶,毛茸茸的腦袋在她的頸窩處蹭了蹭,白色的細碎頭發掃來掃去,弄得禪城真有些發癢。然而就算到了沙發,五條悟也不打算撒手。
宿舍裡的沙發不是很窄,但是兩個人這個姿勢的空間利用率很低,因為小真完全可以說是被可惡的白色大貓圈在了懷裡。
她的心裡難免生出某些奇異的感想:譬如說才遇見五條悟的時候,少年人的身高完全是在中學生的正常範疇。但是一眨眼,他就從高個子的男高中生,化身成在新干線上每每都要被人仰望的高大建築。
禪城真每次和五條悟跑出來的時候,根本就不用擔心和這家伙失散,因為他在人群中是比道標還要明顯的道標。她把這話說給五條悟聽,五條非常先入為主地認為小真是在誇他帥氣。
被這樣大只的生物圈在懷裡,當事人不由得感到拘束:「好啦,我調了靜音……悟大人能讓出一點位置給我嗎?」
五條悟動了,但是也只是移動了一下膝蓋:「就這樣坐吧,最強咒術師貼身給你做保鏢呢,VIP。」
「那是不是還要支付報酬?」
小真頓時擺出一份可憐巴巴的模樣:「可是小真的經濟情況真的很拮據,光是為了讀書就已經負債累累,之前還被監護人警告說家裡為她付了太多的賬單,不得不住在親戚家混吃混喝……恐怕支付不起這樣昂貴的委托費。」
「很窮嗎?這樣就沒辦法了啊?」
雖然嘴上的語氣像是在指責『你這個窮鬼』,但是五條悟根本就沒有松手的征兆。就強行推銷自己的服務這一點,他心安理得的態度已經超越了太多的金牌銷售員。
——不愧是最強!就連推銷的手法也是惡霸級別的!
「雖然說看在我們的交情上,可以給你免單,但是要是別人知道五條悟被白嫖,那又成何體統?」他偽裝出沉思的樣子,又很快恢復大大咧咧的姿態,隨意伸出手掌在禪城真面前揮了揮。
「所以就繼續給悟大人做跟班還債吧,順帶一提,以我的身價,和你的薪水,要給我做苦工做到死才能結清哦?」
「做到死?你是什麼黑心資本家嗎?就算是三百日元的時薪,以特級咒術師的價格來算,也不至於要做到死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不稱職,明明許多工作都是悟大人在做。以後你要按時回消息,主動噓寒問暖,還要陪我一起去排隊買甜點……」
禪城真揚起腦袋看他,五條悟的睫毛很濃很翹,同樣也是潔白的顏色,和他才見面的時候,這家伙老是帶著墨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或許今天是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這家伙至少在和禪城真獨處的時候沒怎麼帶過了。
因為他老是要和禪城真聯機打游戲,所以經常順便睡在禪城真的房間裡。
「好的,悟大人。」
還未畢業就淪為打工人的禪城真立馬帶入了角色:「從此以後悟大人吩咐的事,我會件件有著落,事事有回應,句句有回答。我是悟大人的利劍,咒術高專的守衛。盡忠職守,生死於斯!」
這句話說完,她還朝著五條悟敬了個禮,表示了一下respect。
「倒也不必如此。」
五條悟咳了一聲,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總而言之,你就要凡是以我為中心。好了,現在我們兩個人出去吃飯。」
「可是我的報告沒寫耶!」
「禪院家的人真是什麼都沒有教給你啊?有些事情只要一直拖著不干,總有一日它會自己完成的。因為絕對會有人比你更著急。」
禪城真不是第一次知道五條悟是輔助監督黑名單排行榜的第一名,但是這句話仍舊讓她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可是……所以……」
她期期艾艾地說話,佯裝成不好意思的模樣,又伸手拽了拽五條悟的衣角:「悟大人、不關心我的事情嗎?」
五條悟歪著腦袋看了禪城真一眼,那表情好似在說『你看看你在說什麼豬話』,過了一會又伸出手用力地把小真的頭發全部搓亂,完全是在報復禪城真將他給道德綁架。
「最強寫報告也是最強的——」
少年說:「兩分鐘就搞定的事情。」
藍色眼睛的天使布偶貓咪拿起筆,在報告前面思索了一秒,他問禪城真:「這是什麼時候的任務,我怎麼沒有印像?」
小真回答道:「因為那天悟大人突然跑過來,piupiu給了咒靈一下,就拉著我去吃麥當勞了。」
五條悟是很少自己寫報告的,禪城真本來以為他會亂填幾個字就了事,但是完成以後卻出人意料寫得很好。
——他可真喜歡我呀。
那時候禪城真總在心裡這麼想。
【作者有話說】
少有的靠譜男友五條悟!
第6章
禪城真在走廊遇見了一年級的家入硝子,五條悟的同學,自然也認識禪城真。
那姑娘正倚在窗邊抽煙,神態懶洋洋的,淚痣也隨著午後的陽光懶散地耷拉在眼尾。瞧見禪城真以後,她便將手裡的煙給熄了,笑眯眯地打了招呼,說:「前輩好。」
「如果是找悟的話,他今天不在學校哦。」
禪城真瞧了她一眼,因為夏油傑才跟她說完同樣的話。
周圍的人已然將她和悟完全聯系在了一起,五條悟在的時候還好,因為那時候他們的眼裡也容不下其他人,但在五條悟不在的情況下,禪城真總覺得有些心煩。
心煩,熟悉的心煩,想要忽略怎麼都忽略不下去的心煩。
讓她躲進禪院家乃至於躲進東京咒術高專的心煩。
禪城真覺得自己的年度關鍵詞、乃至於人生的關鍵詞都可以說是『煩惱』,她無意計較這個合乎情理的誤會,只是同家入硝子說:「你可以同悟一樣叫我「真」。」
家入硝子聞言朝她偏了偏頭,額前的碎發隨著她的動作飄動,顯得有些可愛。
「真前輩,」她姑且就這麼接受了禪城真的提議,但是並沒有完全接受,「要和我一起抽煙嗎?」
家入硝子這時候也意識到禪城真不是來找五條悟——她抽煙,並且還要喝酒,相對於班級上的兩個男孩子,完全是半只腳邁入了醜惡的成年人的惡習。
雖說這個年紀的咒術師已經開始和咒靈們戰鬥,甚至於沾上和詛咒師相關的任務開始殺人,但畢竟是未成年麼,班主任夜蛾要是瞧見學生抽煙,難免要嘮叨上兩句。
可是戒煙這種事,對於硝子來說是萬萬不行的,每次只要感覺上來,干脆縮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直接眼不見心不煩。
東京高專每一屆的學生很少,但是實際上,整個學校的占地面積很大。
因為它不僅肩負著天元所在的甍星宮和全國結界中心的職責,許多畢業的咒術師同樣會依照所畢業的咒術高專為原點來進行咒術的工作。
所以高專雖說是學校,但並不止承擔著教學方面的功能。
對於家入硝子來講,這麼大個地方,總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無人打擾的地方。想來禪城真正好選中了同樣的位置。
算是難得的緣分。
她在心裡冒出這樣的想法。
禪城真是二年級的前輩,學校裡的學生不多,但一年級和二年級重合的交集處其實更沒有多少。再加上五條悟和禪城真十年如一日地湊在一起,家入硝子顯然對二年級裡另外一位前輩庵歌姬要更熟悉一點。
這位前輩又熱心又沒有什麼架子,是難得可以交流的常識人,同時也屬於五條悟受害者中的一員。家入硝子是新生裡唯一的女生,才一入學就被庵歌姬拉入了『東京高專女子會』裡。
因為是禪城真的同級生,所以庵歌姬會時不時在群裡大吐苦水,說五條悟對前輩根本沒有半點尊敬可言,動輒就開口取笑前輩;還喜歡不聽人安排擅自行動,導致後面寫報告的難度直接上升。
——這種既不可愛又喜歡闖禍的煩人貓有什麼可令人喜歡的?
關鍵是五條悟那家伙竟然還有女朋友,當事人還是那麼漂亮可親,簡直是不知道該吐槽這樣性格爛的人居然會被看上,還是該吐槽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夠包容他如此之多的缺點。
庵歌姬抱怨完以後,群裡的女孩子們安靜了有兩三分鐘。
然後冥冥才發消息說:「不會吧……」
家入硝子也跟著應和:「真的嗎?」
庵歌姬瞬間感到困惑,連連在對話框裡打出了好幾個問號。
順帶一提,她們除了『東京高專女子會』以外還有另外一個群,起源於庵歌姬認為當著人家女友的面吐槽她的另一半有些不好。
「真的嗎?他對自己的女朋友都是這幅德性?」
「……他們兩個人真的在交往?我看著不像。」
兩個人的側重點各不相同,但庵歌姬非常堅信自己的判斷:「如果你經常和一個異性出去約會,想要和彼此無時不刻黏在一起,兩個人還要一起吃飯,一起行動,互贈禮物,那無疑就是在交往!」
冥冥說:「我也想交往。把前面的步驟全部略去,直接跳到贈送禮物這一步就行。」
冥冥又說道:「冗談(ェブよクモ),我覺得不像是在交往,至少我從真這裡看到的是這樣,他們兩個人還沒有真正走到一起呢。」
當事人聲明了這是一句玩笑話,盡管只是對先前『交往觀念』的補充,但可見後面的評價也不能當真。
於是這個事件很快就被接下來的其他話題給蓋了過去,但以冥冥的性格,很難說她會無的放矢,家入硝子還是難免將這話給記在了心中,偶爾將歌姬前輩所說的話,跟五條悟和禪城真的相處模式比較一下。
經常出去約會,無時不刻黏在一起——
只要五條悟一落下夏油傑失蹤,大家都會心照不宣知道他去了哪裡。
一起吃飯,一起行動——
歌姬前輩正是因為這點,才深刻體會到了某個人的討厭,某只煩人貓幾乎要成為了二年級的編外成員。
如果按照庵歌姬的戀愛觀,他們兩人就是在交往,但如果以冥冥的標准來說,這兩個人尚且還沒有真正走到一起。以家入硝子的看法,能喜歡上她的兩個同級生的家伙,差不多都是舉世級別的笨蛋。
悟喜歡禪城前輩嗎?
這是明擺著的事。
禪城真喜歡五條悟嗎?
她不知道。
家入硝子對這件事有種過分的關心。
如果打著關心同伴的感情事故的幌子,這借口在同學愛太過充沛的同時,又未免顯得分外冠冕堂皇。
如果五條悟真的因為壞女人的玩弄受到傷害,那她和夏油傑只會在他黯然神傷的至暗時刻拍照紀念,並且在多年以後他的七十歲大壽上反復播放。
況且正如同笨蛋男高中天天吹噓自己是最強一樣,在那種事情發生之前,誰也想像不出那情形和模樣。
所以她只是好奇,連帶著對禪城真這個人生出好奇。
家入硝子最開始只是在想冥冥前輩發在群裡的話,於是等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格外多看上了兩眼。而後她又在想那人輕快的笑容底下究竟潛藏著什麼,她總看起來很開心,但那是真正的開心嗎?
禪城真的眼瞼今天有一點淺淺的黑色陰影,她是熬夜了嗎?不過依舊也不妨礙她的漂亮。
家入硝子這樣想著,朝著禪城真晃了晃手裡的煙盒,好像是在朝著她發出邀請。
「來一根?」
「賄賂?」禪城真說。
「不……煙還是挺提神的,」家入硝子答,「大家都知道我會抽,所以沒必要找一個共犯。」
「有時候打不起精神來,又不得不去做點什麼,抽上一支感覺挺解壓。」
這話一說出口,禪城真便清楚了家入硝子邀請她一起吸煙的緣由。
她昨天晚上才熬了夜,今天起床以後便覺得狀態有些不好。可是她又不得不熬夜,因為同樣要顧及時鐘塔那邊的作業。
放在往前,禪城真一定會在出門之前處理一下臉上的痕跡,她長期以來維持著自己開朗的形像,根本不吝於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下一些功夫。
但早間時收到的消息,委實令人難過又生氣,讓她一時之間忘記了顧及這個問題。
這是禪城真進入時鐘塔學習的第五年,時鐘塔的內部分為十二學科,照理來說,每一個才入學的魔術師都會在全體基礎科(密斯提爾)學習五年,然後才考慮轉入其他的學科繼續研習。
就像是接收完最基礎的義務教育,而後再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方向,進行高等教育一般。十二個學科中的研究方向各不相同,而學生們在這個時期也會面臨著對前途至關重要的導師問題。
時鐘塔內的教室,更像是城堡一樣的存在,自身的本質將其稱作研究所倒也差不了多少。所有學科的知識對禪城真而言,在難度方面並沒有多少區別,她唯一需要考慮的便是對安全的保障。
一個合格的導師,會在日後的道路上庇佑她順風順水。而無法進入前途可觀的有名教室,落到不學無術的無良導師手裡,那還不如立刻從魔術協會逃之夭夭。
要知道,並不是每一個魔術師都擁有著進入學部教室的權利,一些天賦不出彩的魔術師,五年之期一到,也沒有哪個學科願意接受他,便只能在所有學科共同管理的五大教室裡進行學習。
那種教室,只要在理論上是時鐘塔的學生都可以參加,倘若淪落到這種地步,那種魔術師的日後成就如何,根本犯不著多去設想。
——這是最壞的一種結果,以禪城真這五年來的表現,想要找到好的教室不是件難事。
但越好的地方就意味著裡面的成員越接近『魔術師』,如果她真正的才華暴露,那麼絕對會面臨著被『指定封印』的危險。
所以她既要追求權勢足以庇護她的導師,又不能只看重導師所擁有的權勢。
禪城真將目光著落在十二個學科的君主之上,截止當前除卻目前的基礎科的君主對她表示欣賞以外,其他根本毫無反響。
因為特蘭貝裡奧是主張廣開門戶的民主主義,對作為新世代(New Age)的魔術師並無歧視之意。君主·特蘭貝裡奧還特地寫信給她,說願意為她解決魔術刻印的問題。
能接到一位君主的橄欖枝自然不錯,但是天知道——
他單單是女兒都有足足十幾個,這意味著禪城真根本就沒有辦法擠進中心!
她想起周圍的一個酒囊飯袋因為搭上講師索拉烏·索非亞莉的線,加入了降靈科主任的教室,身上就不禁像是有螞蟻在爬一樣難過。
「我很好……」禪城真最後這麼解釋道,「只是昨天晚上熬了一下夜,有些頭痛罷了。」
第7章
禪城真在家入硝子這裡收獲了安慰。
禮節性的關懷,和暢得如同熏風,雖然於現實無濟於事,但好歹聊勝於無。
她回到宿舍以後,五條悟還沒有從任務中脫身回來,這家伙最近非常非常忙。
如此年輕的特級咒術師本身就十分稀有,待在五條家的時候還好,自然有人幫他篩選每天接觸到的消息,要請動珍貴的六眼出手,少不得一番利益交換。
可咒術高專的學生本身就是早早接觸現實、可以盡情使喚的社畜,即便絕大多數任務都要先經過夜蛾正道的手,但是亂七八糟的委托還是多上了許多。
五條悟和她裹在一條毯子裡看電影的時候,他便朝著她的耳朵惡意吹氣。等到禪城真轉過頭去瞪他,這家伙就會抱怨道:「一天不見了你都不多看看我……我好累啊!」
怎麼說呢,以前兩個人住的位置很遠,一個在禪院家,一個在五條家,兩個家族的關系並不是很好,就算是偷偷翻牆出去,但總是免不了爛橘子們的一番閑話(五條悟語)。
可是等到他們跑到東京咒術高專,雖然可以每天見面,但有些時候任務多到要馬不停蹄。所謂有得必有失,大抵就是這樣。
禪城真順手將沙發上的毯子塞進洗衣機裡,在這之前順便將上面的食物碎屑抖落在地上打算待會清理——養貓的生活不止充滿快樂,偶爾還有令人頭痛的小事。
大白貓就是一種非常可惡的生物,昨晚上禪城真在台燈下看書,五條悟在旁邊吃燕麥巧克力,要和她擠在同一個單人沙發上面,單單是將小真擠成一塊餅干還嫌不夠。
這家伙『喀嚓喀嚓』在旁邊吃了半響,因為自己有無下限的緣故,起身以後自己的制服嶄新如故,但為了報復小真不給他眼神,把所有的碎屑拍在毛毯裡。
……本來收拾的工作該留給悟大人回來做的。
無論從哪種角度講,禪城真這個小跟班的工作干得都實在不合格。明明是跟班,卻把很多工作推給領導來做,明明是跟班,卻讓領導主動吸引她的注意力。
就算是養貓,也得一日三餐喂飯和添水,而禪城真不僅什麼都不做,還要求貓咪替她來干家務活,委實有些過分!
這樣想一想,再看看時間,就看在小悟加班加到這麼晚的份上,禪城真決定破例幫他這個忙。
晚上九點的時候,她抽空再度看了一眼手機,和五條悟的對話仍舊停留在『回來之前買點飲料』的話題上,男高中生抽空回了一句『好』,兩分鐘以後又補了一個暹羅貓表情包。
禪城真順著消息往下滑,跳出社交軟件的時候,郵箱裡大大咧咧地躺著那位時鐘塔同學明知故問關心她導師事宜的問候,她今日早晨的時候已經讀過,此刻更是連禮節性寫封回復的心情都沒有。
即便如此,禪城真仍舊感到心煩意亂,她把昨天正在看的書打開——是講述卡巴拉魔術基盤的筆記,但目前為止,重要的不是這個——
她從書封和扉頁的夾層中,掏出一封印有創造科(巴魯葉)紋樣的火漆印的邀請函。
信封已經事先被她拆開過了,但禪城真的動作還是足夠小心翼翼。
透著靜謐的暖黃色的燈光,她將那邀請函的內容再次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邀請函的本身設計透著創造科該有的設計感和優美,裡面的內容倒是略顯平淡:
只是邀請禪城真參與君主·巴魯葉雷塔每年例行舉辦的展會。
創造科的君主是時鐘塔裡有名的女傑,因為側重藝術和美的理念,所以不那麼注重貴族血統,立場更傾向於民主主義,許多有才能的年輕人被她收作學生或者弟子。
雖然沒有像君主·特蘭貝裡奧那樣確切地拋來橄欖枝,但是創造科的學部長也給出了有意向的暗示。如果禪城真屆時前往展會,想來一定會與這位女傑有一場愉快的交談。
她從不懷疑自己的天資能否令他人滿意,如果時鐘塔的君主們願意拋卻門第之見,便能發現這個年輕人有著多麼敏捷又出眾的天賦。
禪城真生來便是了不起的魔術師,作為剛入門的新世代,照理說她的資質本該粗劣不堪,但魔術回路的質量和數量卻遠遠比數代積累的名門之後都要優秀。
天賦和頭腦,禪城真都不缺乏,將她困在平平無奇的『開位』的緣由,至始至終都是缺乏最為要緊的資訊。
她為了自己的安全,不得不去獲取資訊,為了獲取資訊,又不得不暴露一部分真實的自己……首先,最為要緊的是,君主·巴魯葉雷塔是否是那個她甘願冒著風險也要接近的人選?
英國和日本有著八九個小時的時差,禪城真翻開通訊列表,斟酌詞句向有交情的人發去信息問候。
她從一位同學的口中得到了時鐘塔近些日子發生的新聞。
「你最近都待在遠東,還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吧?那位創造科的君主,強烈向會內推薦將她的弟子——也就是那位曾經的魔法使繼承人,蒼崎橙子,給指定封印了。」
「……」
禪城真的呼吸突然一頓,好在另一側的人並沒有在意她的沉默,而是繼續自說自話:
「真是有氣魄呀,君主·巴魯葉雷塔,畢竟那位冠位人偶師的技術,除卻她本人以外已經幾乎不可能再現了,所以還是早日妥善保存為好。本來以為可以見到了不起的活體標本,不過好像『指定封印』的決策一下,那位魔術師就像風一般馬上從魔術協會消失了。」
「——不知道能否有朝一日去參觀一下她的技術呢?聽說她還完成了盧恩魔術的再生,不過這些專利已經被嚴密的保管起來了……」那位同學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禪城,你在日本有什麼好待的?導師的事情解決了嗎?」
她沒有等禪城真回答她,大概只是因為無聊想要找個聽眾打發時間。
在時鐘塔的時候,這女孩的態度也總是這樣,翹起漂亮的手指,擺出名門大小姐的姿態,之所以和禪城真交往,也只是因為她雖然是個新世代,但還勉強稱得上有才華。
而全賴她消息靈通的緣故,禪城真暫時和她各取所需。
「以你的優秀,創造科或許算得上是個不錯的選擇。你的品味不錯,創造科的人都是了不起的藝術家,那位君主絕對會喜歡你……況且,你不正也擅長精密的工作嗎?巴魯葉雷塔是個純粹的魔術師,有她的指導,你絕對會在根源的探索上走得更遠。」
等到這場對話結束以後,禪城真才注意到她在無意識中將邀請函攥得皺成一團,原本以為的救命稻草,現在落在眼裡,不過是一場海市蜃樓。
她的打算再度落空,如果真要加入,創造科君主骨子裡的魔術師特質反倒會成為日後的催命符。
禪城真把那張邀請函重新展開,但是被抓得皺起的硬質紙面已經無法回到先前,她開始懊惱,懊惱自己竟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回到極東之地的日本,以至於落入了如此糾結又被動的境地。
……首先,十二個學科,現代魔術論不必考慮。
神秘都是古老的,越新的魔術越沒有用處,現代魔術既世俗又淺顯,新世代們都可以在此大展身手,禪城真根本無需加入就能獲取其中的知識。
時鐘塔內主張廣開門戶的民主主義,唯有全體基礎科和創造科兩個學部,現已經都向禪城真發出過邀請。貴族主義將新世代們視作推動時鐘塔經濟的工蟻,若非真的有極大的成就,根本無法進入他們的眼界之內。
然而在民主主義與貴族主義兩者間的第三個選擇,中立主義,瞧上去並不是個妥善的選擇。這群人似乎認為魔術方面的研究大於政治,可想而知對於抵達根源有著多麼強烈的渴求。
禪城真素來對於這種類型的魔術師敬而遠之,盡管根源可以稱得上這一種群體的統一夙願,但將根源視作要務,同將根源視作畢生一切,這兩者之間還是有著極大的區別。
——難道真的就只能加入密斯提爾(全體基礎科)了嗎?
禪城真將書和邀請函放在床頭,慢悠悠地躺了下去,在心裡盤算著心想特蘭貝裡奧究竟有多少個妻子和女兒……應該快有兩個棒球隊了吧,想要在這個學部獲得重視,似乎單單以學生或者弟子的身份是不足夠的。
如果要接受特蘭貝裡奧的刻印分株,那麼勢必作為分家向他們獻上忠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順水推舟成為君主·特蘭貝裡奧的義女……
這樣解決了刻印問題,禪城家又可以依附特蘭貝裡奧成為貴族。哪怕作為父親的臉面失格,可是禪城真的生理學父親在得知這個消息以後,一定會驚喜得像是猴子一樣跳起來。
他就是那樣一個沒有志氣、沒有尊嚴的男人,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保護不好。或許向特蘭貝裡奧投誠真的不錯,至少能看得出來那是一位靈活又有力的大家長。
禪城真決定明日一早起來,她就開始寫信答復,現在則是立刻摒棄雜念,關燈睡覺。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和家入硝子聊天時隨意說出的借口似乎真的應驗,禪城真在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些感冒,肩疼腰疼,四肢冰冷。
她用手試了一下額頭的溫度,得出的結論是沒有什麼異常。緣由是之前躺在床上,用不太健康的姿勢打了很久的電話,導致肌肉酸痛,才會如此不舒服。
禪城真懶得去桌子上翻找止痛藥,覺得只要睡著一切都好,她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繭,以此來抵御寒冷。
就這樣不知道躺了多久,她感覺有冰涼的東西抵著她的嘴唇,水液順勢浸著她的牙齒,禪城真順勢吞咽了一下,便聽見頭頂有聲音說道:「還算有些喝水的本能。」
家裡的貓把她給攤平放回床上,在房間裡『聽聽框框』一陣聲響,而後濕的冷毛巾非常干脆地被拍在了禪城真的額頭上——就這一點來說,五條悟從才見面時跟她吵架的大少爺人設進化得也過於賢惠。
而後他又示意床上的人靠著他坐起來。
「真、真?」白色大貓咪叫她的名字,「你知道嗎?你發燒了,你偶像包袱那麼重,要不要我去找硝子?」
哪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感冒都要用反轉術式的!
禪城真所剩不多的理智讓她下意識拒絕,況且要是五條悟半夜因為她的原因去打擾同學,明天他們兩個人的事一定會傳遍整個學校,即便現在的流言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五條悟好像知道禪城真會拒絕似的,在她搖頭以後又給她喂了一顆藥。小真燒得臉蛋都紅撲撲的,無精打采,睫毛低垂的模樣真的非常可憐,這喚起了他為數不多的同情心。
「……你還真是不會照顧自己。」
要是換做以往的小真,那麼肯定會在此刻理直氣壯地反駁說:「正是因為什麼都不會做,才顯得悟大人十分厲害。」
但是伶牙俐齒的當事人此刻已經病得渾渾噩噩,上一句發表的講話還是病人自身蒼白無力的申辯——『我沒有發燒』,然後又軟綿綿地闔上眼睛,這幅情形倒是為此刻添了幾分喜劇色彩。
五條悟此前沒有照顧過病人,五條家的佣人們好像一年四季都不會生病,他們好像是某種經年不變的景觀,永遠站在那裡,偶爾的時候會消失不見,但是又很快有新的其他人來接替他們。
至於他的父母,印像中似乎有過那麼幾次,但也遠遠輪不到他去著急。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體驗。
因為喜歡的人此刻能依賴的對像只有他。
第8章
吃了藥以後,禪城真還是覺得有些難過,這些難過說不上究竟源自是生理,還是心理。
她仍舊感到時冷時熱,可是旁邊有一個人緊緊貼著她,讓她知道這個時間裡清醒的並不只有她獨自一人。
那是五條悟,她在東京新認識的朋友五條悟。
禪城真不缺朋友,一點朋友都不缺,她非常健談,柔弱無害的模樣能讓許多人在面對她時放下警惕心。
即便是出身平平無奇,她的交際範圍也非常廣泛,貴族們即使將新世代們視作勞動階級,但也不吝於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給年輕的人才們作為餌料。
對於禪城真來說,只要能物盡其用,她不在意那是否是個佯裝成餡餅的陷阱。除卻一開始脫離學徒生活,尚未適應自由的那段時間,她在時鐘塔內一點都不孤獨。
要麼作為天才被人誇贊著,要麼去誇贊著比自己前途更為可觀的天才。這些年來她積累了許多略有用處的朋友,假使禪城真每天約一到兩個交情尚可的人出來見面,這樣下來哪怕是一年都不會重復。
——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可是這時候待在五條悟的旁邊,禪城真卻難過得要死,明明此刻不只是孤身一人,她也依然從寒冷裡面品出了幾分形單影只。
五條悟突然抱住禪城真。
「你非常冷嗎?」
他的擁抱非常有力,撫摸禪城真頭頂的動作倒是非常溫柔,還非常有耐心地拍打她的肩膀和背脊,全然看不出剛才差點用擁抱將她擠壓得喘不過氣的影子。
那家伙在耳邊低低地和她說悄悄話:「我可沒有故意擠你,用力的擁抱會給人安心的感覺,從而緩解緊張和焦慮……你現在好一點了嗎?如果不好,要不然干脆哭出來吧?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今晚上哭鼻子。」
「——這樣講恐怕有些無聊了,總而言之,我會保護你。」
然而禪城真覺得五條悟簡直在胡說八道,他絕對是有在故意擠她,因為五條悟非常喜歡貼著禪城真,有的時候從後面突然抱過來,前胸挨著後背,有時候又故意跑過來攬著她的肩膀,用冰冰涼涼的手指輕輕蹭一蹭她的臉。
禪城真有時候覺得五條悟像貓並非沒有緣由,她見過貓與貓之間的相處,街邊的流浪貓和同伴之間打招呼,你擠一下我,我蹭一下你,兩只貓之間的互動也非常用力。
想到這裡,她忽然意識到這種情況在五條悟的身上不應該出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人就自然而然肌膚貼著肌膚,好似這個人的術式從來都不是無下限。
禪城真的眼淚倏而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她平時不怎麼哭,可是本人其實不怎麼介意去表演,但是這一回哭得實在是有些不太好看。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就在五條悟的懷裡,大概這個人也被小真說來就來的眼淚給弄得措手不及,小心翼翼地抱著她,過了一會,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是吧?你真的哭了嗎?要不要明天我借你墨鏡?」
禪城真被這話弄得有些好笑,過了一會,淚意平靜,她用紙巾擦拭自己的臉,又問五條悟:「那你會一直保護我嗎?」
這話有點像小孩向大人耍完脾氣以後,提出各種條件的無理取鬧。
但是悟大人就像是任由壞心情主人糟踐的大白貓,任勞任怨像一塊貓餅一樣攤在兩腳獸的身邊。
「這是當然,」他用一種大包大攬的語氣說道,「你一直會是我的跟班嘛。」
「所以我們兩個會一直在一起?」
五條悟捧起禪城真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兩遍——
她確實是哭得不太好看,眼睛有些腫,但禪城真知道五條悟的目的不是在看這個。
六眼的視力非常好,哪怕不需要湊得那麼近也能將她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人知道她在哭什麼嗎?大概是知道的,或者說他知道小真讓他知道的那一部分。五條家的六眼神子看起來不夠平易近人,但是對小真卻向來很好,可到底是一個非常高傲的人。
許許多多的事情,小真不說,他也從來不問。
就連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可以說是朋友,也可以說是戀人,隨便怎麼樣定義,也無所謂旁的人怎樣看待,但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彼此之間不言自明。
可禪城真此刻卻問出了這樣的話,他覺得她這時候又像是在雷雨天被淋得瑟瑟發抖的小貓一般可愛了,大概在病中的人就會感到格外無助且無力。
人的肌膚是柔軟的,所以悟的手也非常柔軟溫暖,他握著小真的手,兩個人的手重疊在一起,小真的手掌貼著悟大人的手心。
他說:「當然了,我們兩人會一直在一起。」
——五條悟真的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嗎?
盡管得到了意料中的回應,但是禪城真並沒有感到開心,她簡直想要再次窩在這個人的懷裡大哭一場。
她也好想要像一個普通的女孩那樣,得到了自己喜歡的人的承諾以後開心得語無倫次,什麼煩惱都直接拋在腦袋後面。
她也好想要像前一個暑假那樣無憂無慮,除了第二天和五條悟去做什麼、玩什麼、吃什麼以外,任何事都不用去在乎。
她也好想要真的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普通咒術師,在學校裡闖禍、在任務過後寫報告,把所有煩惱都推給悟大人就好。
但是那樣根本行不通,因為禪城真是一個大大的麻煩。
她是一個毫無人性的魔術師後備役,隨時都可能卷入道德敗壞的漩渦。
……五條悟可以保護她,但五條悟不可以時時刻刻都保護她。
禪城真突然憎恨起自己這時候都不忘去權衡利弊,以至於將這些動人的感情給攪得烏七八糟。她想,即便這段感情真的能夠走到最後,他們也不可能維持著現在的純粹。
五條悟所肩負的東西已經夠重了,他是五條家的六眼,日後一定會成為御三家的家主,他是咒術界的特級咒術師,可想而知以後該有多忙碌。
禪城家的人不會支持她,假使她真的拋棄現有的身份——禪城真這時候又想起父親同她說的話了,「如果你覺得感情可以依靠,那就只會落得一個被愚弄的結果」。
她絕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況且從禪院家的風氣,就已經能瞧出這所謂的御三家的做派,這麼一路走過來,禪城真唯獨不願意被打上他人的標簽,比起誰誰誰的附屬品,她更想做自己的小真。
因為前一個相信愛情而落下萬丈深淵的女人是她的母親……她從那樣一個家族裡逃出來,滿心歡喜以為這個男人會給予她庇護,結果就造成了現在的結局。
五條悟見禪城真久久不說話,突然收緊了他的擁抱。
他一開始懶洋洋地用手輕輕貼著禪城真的臉頰,過了一會又覺得這個姿勢有些無聊,於是又俯下身來,用他的額頭抵著禪城真的額頭。
——藍色的眼睛,蔚藍色如同天空般的眼睛撞進禪城真的視線裡。
在夜色裡好似盈盈帶著一層光輝,這個人的眼神很專注,因此眼瞳中清晰地映出小真的人影。
無論看過多少次,禪城真都會被這雙眼睛的美麗所吸引。
或許傳聞中被稱為『高貴之色』的虹級魔眼,都無法媲美蒼天之瞳的美麗。
禪城真曾經如同每一個魔術師那般,瞧不上地方風俗中的『咒術』,即便和自己的親戚禪院有所往來,卻從來沒有生出過了解日本咒術的念頭。
如果與五條悟錯過,她究其一生大概都不會踏入東京咒術高專的大門。
五條悟令她對咒術的觀念有了轉變,她說不出那究竟是因為六眼的力量,還是……因為五條悟恰好擁有六眼。
是這樣的,雖然禪城真是個倒霉鬼,是個心事重重的麻煩精,但是她現在面對的這個家伙畢竟是五條悟嘛!
五條悟從來都不問她有什麼煩惱,因為五條悟總是有自信可以解決問題;五條悟從來都不去擔心未來,因為五條悟總是有把握每天都過得很高興。
貓咪很溫暖,貓咪很可愛,貓咪是天使,貓咪像是棉花糖一樣帶著輕快又松軟的氛圍。
貓咪這時候握住禪城真的手,又趁著禪城真不注意偷偷在一旁玩『貓爪在上』的游戲,見她的眼神瞧過來,他晃了晃和禪城真十指相扣的手:
「不要擔心,悟大人是最強的——」
所以沒有關系,一切都不用擔心,只要這個世界上有五條悟就不會存在問題!
「我本來帶了冰淇淋回來,」過了一會,那家伙又說,「排隊買的,季節限定口味的冰淇淋。可是沒有辦法嘛,誰叫小真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我明天就會好。」
從五條悟的角度看,小真剛才哭得鼻子都紅了,現在說話時還帶著點鼻音。
「復發了又該怎麼辦呢?」
他不假思索地拒絕道:「所以啊,我還是吃兩份為宜。」
禪城真佯怒,朝著壞貓揮舞了一拳。
【作者有話說】
貓好,小真壞。
第9章
禪城真的魔道事業慘遭滑鐵盧,落在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境地。
但她的咒術事業同樣不能稱得上很好,她的咒力可觀卻沒有生得術式,到目前為止還是個平平無奇的三級咒術師。
唯一的安慰便是這段修行非常強身健體,雖然魔術師種也有人會將武術視作一門興趣,魔術裡不乏強化身體之類的藝術,但像是咒術師這樣,普遍地專研這方面技藝的情況非常少見。
長時間的大量體術訓練,連帶著禪城真覺得自己長期窩在陰暗城堡中發霉的身體狀況都好上不少。
至少目前她能保證在遇上危險的時候能反應更加迅速,逃跑得更快。除此以外,她依舊是一個沒有自保之力的弱者,要說別的收獲,其實沒有多少值得特別提出的地方。
咒術師的上限從與生俱來的術式中便能判斷,由此可見,禪院直毘人恐怕早就料到這一點,才會順勢將禪城真送到咒術高專,蓋是早就猜測到她很快就會無趣這一點。
而禪城真的現狀也確實印證了這個老頭別具一格的社交智慧。
——那要怎麼辦呢?索性還是跟禪院家打個招呼,再跟咒術高專的同學道個別,灰溜溜地滾回時鐘塔繼續當底層工蟻。再想盡一切辦法,挖空心思去取得什麼能用上的情報。
禪城真早在康復之後,寫好了寄給君主·特蘭貝裡奧的答復,但那封信卻遲遲沒有寄出去。
倒不是指她對目前這條路懷著什麼芥蒂,但不到第五個學年的暑假結束,選擇導師的時期徹底截止,禪城真作為投機者的本性實在是無法安定下來。
她總是想要再觀望一下,以免自己錯過會令人後悔不迭的好時機。
然而正是這一份猶豫,讓她在峰會路轉之間,開拓出了另外一個賽道。
正逢禪城真猶豫繼續待在日本還是回時鐘塔的時候,母親那邊的親戚恰逢其會找上了門來。
她對這個傳聞中古老的家族所知甚少,她的母親對於出嫁之前的往事向來只字不提,好似少年時代的光陰是比現如今的灰暗更濃厚的陰影。
但在禪城真十分久遠的記憶裡,母親也曾經在她童年哭鬧不止的時候,特意從紙上裁出活靈活現的小紙人來哄她開心。
那些紙人們任勞任怨,任由小真將它們拎到桌面上或者書櫃上戳來戳去折騰,被她戳得趔趔趄趄的同時,還不忘朝著禪城真鞠躬道歉。
彼時的禪城真還沒有展現出魔道的天賦,家裡的環境也非常安靜平和。
她對身邊任何神奇的事情都好奇,纏著母親給她講述陰陽師的故事。
於是那個女人就在午後溫柔地講起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鬥法,說道滿在鬥法失敗以後,用陰陽術變出一只烏鴉,飛到晴明的庭院裡……
這是小真在陰陽之術方面的啟蒙,後來禪城家的人發現她的天賦,父親便勒令母親不要向她灌輸任何有關於陰陽道的觀念。
「聰明的孩子就像一張白紙,小真雖然有天賦,但不可在得到正確啟蒙前就走上歧路。」
禪城真不久以後就被帶離了母親的身邊。
柔弱的母親失去了撫養女兒的資格,卻偏偏要被告知自己的孩子甚至要面臨莫名的危險,這樣的滋味可半分也談不上好受。
各種事端為這個家庭蒙上了難以言說的氣氛,難得一見魚沉雁杳的女兒,少不更事翻臉無情的丈夫,態度難明的親戚,還有催促他們夫婦再育一子的長輩們。
禪城真偶爾一兩次再有機會見到母親,可那氛圍再也回不到從前,她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靠在母親的懷抱裡午睡,也不明白父親口中的『歧路』究竟是何物。
——是害怕她了解陰陽術嗎?還是擔心她冒出想要成為陰陽師的念頭?亦或是害怕母親一言不發帶著她從禪城家出走?
這些疑問已經隨著父親和母親的婚姻破裂,再也找不著答案。
但禪城真還是記得那些充滿溫情的時日,母親為那些小紙人注入靈力,口中念念有詞,手上所劃出的符號是藍色的晴明桔梗印。
她從未去過外祖的家裡,但這不妨礙她推測出那是一個古老的大家族。
而現如今,和禪城真在京都桂離宮中約見的這個人印證了她的想法。
這是一個穿著考究的古制狩衣的年輕人,留著干爽利落的短發,神情開朗,因為常年微笑,連眼睛的線條都化作了漂亮又爽朗的弧線。
就家族的地位而言,他本該是居高臨下的那一方,卻比禪城真要先一步來到茶室赴約。
女侍從掀開古和室的竹簾,禪城真便看見他正倚在窗邊飲茶,閑適地望著外面禪宗風格倒影如鏡的湖水,見客人到來,一瞬間又恢復了本該有的正襟危坐。
「說起來,桂離宮原本的監修還是我們家不成器的後輩負責的。」
他隨口說了一句題外話:「雖然現在國家的結界大都由甍星宮的天元管理,但是這一處的皇室行宮,和其他的幾座大寺承擔著非常重要的封印……其中封印的妖怪恰好和我們一族有所關聯。」
禪城真不說話,定定地看著他。
「本來想邀請你來族地,但是這麼漂亮的景色沒有讓你瞧上一眼實在可惜——你母親當年在這裡工作,負責維護結界的狀況。其實十幾年前才經歷一次大修,到不了需要人特地照看的地步。」
那年輕陰陽師說:「主要是這裡的環境優美,差事也很清閑,你的曾祖父非常疼愛這個孫女。」
禪城真卻根本不在意這些題外話,她知道這個人感嘆這麼多,也不只是為了和她閑聊。單單是這兩三句話,其實已經在無意間向她透露出許多有效信息。
譬如說母親在這個家族的身份,譬如說這個年輕人的真實年齡,也譬如說這個家族讓母親緘口不提的原因——
「我猜想的果然沒錯。」
她突然說道,和聰明人交流果然非常省事,那年輕陰陽師也笑了起來:「你猜的確實不錯。椿她有一個比她要成器的女兒。」
「你這十幾年生活在禪城家……這樣的家族,似乎沒辦法給你什麼幫助。不如回御門院家,在我們眼裡,陰陽道和魔道從來沒有只能二選一的矛盾,你可以繼續你在魔道方面的事業。」
「據我所知,除卻成為死徒之外,魔術師裡能輕易長生而不付出嚴重代價的機會很少……我們一族因為先祖晴明的「泰山府君祭」而得以長生不老,假使你的天賦足以支撐你成為下一代的當主,這樣不就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研究根源?」
「——為什麼?」禪城真說,「御門院應該不缺乏年輕人吧,為什麼是我?」
她不疑惑母親的家族會找上門來,但卻不理解他們為什麼會對她表達出這樣看重的態度。
雖然『下一任的家主』的假設,就像是領導為了公司上市給下屬畫的大餅,但哪怕只開出『御門院』這樣一個姓氏,想來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拒絕拜入安倍晴明門下的機會。
「因為你的母親很有天賦。」
安倍有行朝著她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這個借口沒辦法說服你嗎?也罷,因為你是個魔術師,還是一個咒術師——你父親本身的天資一無是處,但禪城的血脈卻是選育後代的優秀素材。」
「僅僅如此?因為我的血脈?」禪城真質疑道,「這太武斷了,沒有道理。」
「當然不止這樣,從你成為咒術師起,就不難猜出你同時還有陰陽師的天賦,並且不差,對不對?只有這樣,椿才會在離婚過後,也不願意把你帶回御門院家。像我們這樣的家族完全不介意多養一個沒有天賦的大小姐。」
他懶懶散散地將鬢邊的垂發撩到耳後,隨即悠悠地嘆了口氣:「但有天資的人必定不會蒙塵,她這是怕你背負家族夙願呢……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對族人們守護先祖的心情根本不懂。」
御門院家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代,千年以來的唯一目的便是守護著安倍晴明的御座等待其復活。安倍有行已經存世約七百年的時光,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他給予禪城真一道符咒,說這是歡迎她回到御門院家的見面禮。
禪城真草草看了一眼,便在安倍有行的解釋下,了解到其用途是與妖怪簽訂主從關系。
「式神的強度,同時也是評判一個陰陽師實力的重要標准……一般來說,新人陰陽師的式神都是由長輩准備。但你的曾祖父還是在生你母親的氣,不過我倒很中意有潛力的年輕人。」
他說:「我們一族的使命就是清除晴明計劃中的一切阻礙——這一點已經向你提過了,介於離復活之日還有一段時間,所以亟需吸納更多強力的成員。」
「一千年的籌備還不夠嗎?」
「客觀上多多益善嘛,」他笑著說,「而且復活僅僅是一個開始。」
——什麼樣的人才能用盡上千年來謀劃著復活?
禪城真上一次看到這個設定還是和五條悟看電影《古墓麗影》裡的大反派。
從話裡的深意來看,想必這位先祖也不像是千年以來流傳的各種逸聞那樣,是一位人類或者正義的好伙伴。
沒准復活以後,實施的第一個計劃就會危害社會的穩定和世界的和平。
他簡直是將自己的後代視作完成目的的工具,然而從安倍有行自然流露出的態度來看,整個家族都將遵從晴明的意志視作習以為常。
一介死人的影響力竟然仍舊可以維持得這麼濃厚,看起來這個家族完全是由一群死不了的老古董支配。
因為可以長生不老,所以在老古董的影響下可以源源不斷地產生小古董……然後又發展成新的老古董,這種執著倒不如稱得上是千年揮之不去的詛咒比較合理。
她忽然理解母親為什麼想要逃離。
第10章
理解——
並不代表著她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禪城真不排斥惡人,乃至於她自己都守著岌岌可危的底線,隨時可能淪為惡人。
在魔術師魔怔般的根源夙願襯托下,僅僅是為自己不知何時才能復活的先祖效力,御門院家沉重又沉悶的使命好似又顯得不那麼出挑。
雖然日後可能發起類似於毀滅世界的邪惡行動,但和個人主義濃烈、只想自己抵達根源的時鐘塔不同,這群御門院家的陰陽師們擁有同一個目的。
譬如咒術界御三家為了維持人類社會的穩定,即便產生利益衝突,也不會輕易動用武力互相傾軋。
同理,哪怕這個家族的底色再怎麼冷酷而沒有人情味,現如今在晴明復活之前,他們內部也是一個不會容許有人隨意攻訐的利益共同體。
答應這個邀請不會有太大的風險,而且為了令她這個中途加入的成員產生歸屬感,聰明人少不得會給予一些好處,使她心甘情願地為御門院家效力。
安倍有行是個聰明人,實際上他也這麼做了——
禪城真將符咒收了起來,對面的人充滿耐心地瞧著她,仍舊是笑眯眯的,沒有催促她盡快做出決定:「如何?你可以回去先想一想,有一周的時間做考慮。」
與虎謀皮是禪城真本人的日常操作,和後面可能爆出的隱患做比較,她很快得出了有利可圖的結論。
「我想先看一看我的第一只式神,可以嗎?」
她說:「式神對陰陽師有很重要的地位。從頭開始學習一門新的學問需要花費許多心力,我想看看自己的起點再做決定。」
這當然夾雜了些許謊言,掌握新的知識對禪城真來說並不難。
她能理解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學問——字面意義上的,只要將正確的信息傳授給她,禪城真就會很快運用自如,並且拓展出正確的成果。
如果她只是個普通人,這個天賦足以令她在世俗的世界裡生活得得心應手。但她是個魔術師,魔術師的世界裡充滿了猜疑、陰謀論,還有隱瞞。
踩著巨人的肩膀上摘蘋果並不難,難的是如何從零到一,如何無中生有,如何在泥沙俱下的零碎信息中篩選出有價值的結果。
她在時鐘塔待了四年,為了不被其他天才拋下已經花了足夠多的精力,其間的差距好比赤著腳同他人賽馬。
所以如今禪城才會如此重視五年級期末轉入其他學部的機會。
萬一獲得某位君主的賞識得以加入他的小教室,成為名正言順的弟子,能獲得的信息和資源也和當廉價助手時期換來的報酬無法同日而語。
名門出身的貴族早就有自己安排,而其他的學生就只能聽從命運的抉擇,對於兩者來說,這個階段是誰都不必操心的事。
可禪城真絕不允許自己聽從運氣,對未來的不安感和緊迫感總是迫使她去主動獲得更多。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御門院願意給她『更多』,那自然很好,答應這碼事其實無妨。
主要是想到禪城家這麼多年的振興計劃被人截胡實在有趣,禪城真想看看期待落空後那群人的嘴臉。
如果拿出來的東西半點誠意都沒有,那她才不管這究竟是不是母親的家族。
干脆假意答應,拖延一番時間,連夜跑回倫敦,縮到全體基礎科的校舍裡,不躲到有自保之力根本就不出去。
安倍有行篤定禪城真是個有天賦的年輕人,當然聽懂了禪城真的話裡迂回想要表達的意思。
他不戳破她的打算,只是放下茶杯,含笑說道:「那就跟我來吧,御門院這些年來收集的素材任你挑選。」
——
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結界,禪城真被帶到了一處隱秘封印的地下祭壇裡。
安倍有行每通過一道屏障,本來空無一物的空氣中便亮起密密麻麻的符篆,將沒有燈光映照的通道襯托得宛如白晝。
禪城真作為外行人,清楚隨意觸碰未知物是神秘側的禁忌,她默然跟在安倍有行的後面,只是下意識將這些紋路記在心底,打算等回去搜索一番陰陽術的典籍。
「你在看嗎?只是用來禁錮的結界術罷了。」
那年輕陰陽師見狀,和善地解釋道:「我們陰陽師畢竟不是除妖人,主要職責是維護陰陽之理,所以大家並不熱衷消滅遭遇到的所有妖怪。」
「能夠溝通的就留下來,窮凶極惡的才會考慮清除。由於術者的水平不一,封印也會隨著時間減弱,所以大家都習慣將收集到的妖怪放在結界裡。」
禪城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幽幽長明的青鷺火映照下,數不清的封印物被擺放在祭壇的周圍。
「一般來說,陰陽師的第一只式神都是試手。大家都會挑選性格好的妖怪做晚輩的伙伴,這樣容易培養出默契。」
「但我想你已經能替自己做決定了,所以還是將我的話當做參考比較好。」
安倍有行從中挑出一個瓷瓶:「很多安倍家的陰陽師都會選擇雪女,這種妖怪非常實用,在戰鬥中,既能發揮出力量,又能有牽制的效果,生活中也能帶來很大的便利。」
「上限高,下限也不低,你是咒術師,自然知道人類負面情緒對咒靈有多少影響。雪女的傳說家喻戶曉,人類的恐懼情緒,對於妖怪來說就是『畏』,總的來說,作用原理沒什麼區別。這是一個絕不會出錯的選擇。」
雪女確實很不錯,正如安倍有行所說,各方各面都挑不出短板,但依舊於她的困境無濟於事,禪城真需要更能打動自己的東西。
「不喜歡嗎?要不要看看這個,鴆。她的羽毛有劇毒,能讓人五髒六腑腐爛而死。使用毒的妖怪並不少,咋一眼看不足為奇。」
「但是這種鳥類妖怪基本上都可以飛行,在戰鬥中就可以占據空中優勢。此外,復數的鴆的毒能擁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安倍有行善解人意地提出一個建議:「如果你覺得培養浪費時間,我們可以去捕捉已經成年的鴆,奴良組好像就有不少呢。只是需要你花些心思格外做點心理輔導。」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情頗為爽朗,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剝奪他人的自由有什麼不對。
禪城真想了想,最終拒絕道:「極致的傷害……這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雖說有著『攻擊就是最好的防守』這等俗語,可她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更好地生存,這種只疊攻擊的行為容錯率太低。
「治愈系的又如何呢?」遭到否定以後,安倍有行沒有氣餒,笑眯眯地說道,「沒有辦法,現在的女孩都有一點普濟眾生的夢想,這方面的選擇有很多……日和坊、蝴蝶精、桃花妖都是很好的式神。」
「因為陰陽師放在身邊,隨時驅使的式神就那麼幾個。所以大家考慮的都是復合功能的種類,只單純擁有治療能力的妖怪會拖緩自身發展的速度,所以就被留了下來。」
禪城真怕死,但是沒有怕死到這種地步。
她知道一味只圖保命手段,不過只是延長自己的苟延殘喘時間。
挑來挑去,見了這麼多妖怪,她已經清楚安倍有行對她毫無敷衍之意。
祭壇裡的每一個妖怪都有可取之處,其中不乏在民間有著響亮名號的家伙,更沒有拿餓鬼、管狐、河童之流來敷衍她。
至於再上一個檔次,就連禪城真自己都沒有想過。
那種實在厲害的大妖怪其實並不適合拿來做式神,即便強行驅使,桀驁不馴的性格也會導致他們隨時可能掙脫束縛。
禪城真又順著祭壇走了一段路,在安倍有行的介紹下瞧了好些品類,看到最後較為中意的是一只般若——
這種妖怪有著強烈的封印特性,既然禪城真打不過別人,那麼還是將他們和自己拉在同一個起跑線上最好。
只要做到了這一點,接下來就是體術方面一對二的公平決鬥。
等到她想把決定告訴安倍有行的時候,腳邊踢到了祭壇最底下的一個降臨破碎的瓦罐。
上面的封條字跡已經暗淡,禪城真虛了虛眼睛,逐字逐句念出來:「ジジ…バわ?」
「是ジよバわ啦,百目鬼。」
那和善的年輕人看也沒詳看,便同禪城真說:「這是傳說中有偷竊癖的女人化成的妖精,不過老實講,百目鬼天生就是百目鬼,這種傳說不過是以訛傳訛。」
「百目鬼有什麼能力?」
「就是單純的眼睛多吧,多到這種程度,大概能給注視著眼睛的對手施加詛咒。不過並不是很長,所以無需在意……」
「另外就是可以通過奪取眼睛閱覽他人記憶,但想要檢查大腦的手段多得是,而百目鬼只能對所有記憶照單全收,然後慢慢翻找。」
禪城真聽完這話,心頭一動。她原本只是想將那瓦罐扶正,現在索性直接拿起來,在青鷺火的燈光下端詳。
「那個翻閱記憶……能詳細說一說嗎?她能讀取範圍有多大呢?」
「你感興趣?」安倍有行說,「估計是全部吧。小到某一天吃了什麼食物的雞毛蒜皮小事,大到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
「無比詳細,無比具體,恐怕比當事人記的細節都要清晰。畢竟不是沒有人試過飼養百目鬼,濫用她們讀取記憶的能力。但到最後,那些百目鬼無一例外都瘋掉了。」
——很好,這就是她所需要的東西。
禪城真想到。
從此以後,那些阻礙她看見真相的障礙都會消失無余,而她和她的伙伴只是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道德層面的。
至於記憶錯亂方面,她自然會讓自己的助手小心。
「我想要她。」她對安倍有行說。
「這只百目鬼是放在祭壇上提供靈力的祭品,放了這麼久,已經快要死了,」他回答,「況且送過來的時候,她就只剩下了一只獨眼。我們何不去找一只健康的?」
但禪城真覺得這樣剛剛好。
不是她認為這只瀕臨死亡的妖怪可憐,而是因為這只百目鬼恰巧落入了如此凄慘的境地。
就像是流浪貓在下雨天遇見了收留它的人,兩者之間正好樹立感情。
「——我就要她。」
與安倍有行定下約定以後,禪城真離開結界,重見天日以後,頓感世界寬闊,只覺得自己如獲新生。
包裡的手機因為重新接收到信號而震動,她拿出來解鎖,連續收到了某個人的三條短信:
【你在哪裡?硝子說她還沒去過衝繩潛水,我來接你。】
【我們一起去。】
【拜托拜托,給你買冰淇淋!】
【作者有話說】
小真是壞女人!小悟想著和她一起吃冰淇淋的時候,小真在相看別的小貓!
第11章
夏油傑和禪城真的交情只能說是尋常。
盡管他們在同一個學校裡讀書,但是歸根結底,唯一能產生連接點的相同之處,就只有都認識五條悟。
一起行動的時候,彼此偶爾會默默投以敬佩的目光:禪城真覺得夏油傑有著不可估量的耐心,對問題兒童講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但他竟然真的肯花心思勸導五條悟。
而夏油傑覺得禪城真也有些不容易,他看這女孩的眼神類似用看馬戲團裡教導獅子鑽火圈的馴獸師——表面上悟很配合禪城真,但一天相處下來,這人絕不會讓人輕松。
衝繩的陽光很不錯,他們一群人收了衝浪板,從潔白細軟的沙灘上路過,到海灘邊木屋式的半開放咖啡店裡找點飲料喝。
夏油傑的飲料最先上來,薄底柯林杯裡加了許多冰塊,切開的卡曼橘被浸泡在清涼的檸檬茶裡,杯壁因為溫差沁出了點點水珠,隨著吸管一攪,被用作點綴的薄荷隨著冰塊沉了下去。
五條悟在旁邊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貓貓祟祟地問他這家店的飲料好不好喝。
夏油傑沒有理他,先是淺啜了一口,才慢悠悠說道:「你這也太明顯了吧,悟。」
「明顯什麼?不願意說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反正你這東西看起來就是不好喝。」
檸檬茶這種飲料誰沒有喝過,這句話更顯得像是為之前那句話欲蓋彌彰。
夏油傑護住杯子,往遠離五條悟的方向推了推:「那太可惜了,我本來想看在你剛才跑得這麼熱的情況下,先讓你喝一口的……」
「我的馬上就上來了。」五條悟說。
然而店裡的唯一一名店員將端來的飲料放在了禪城真和家入硝子的面前。
這不禁讓五條悟開始懷疑店員是否區別對待了,他首先求助的是禪城真——這種事想也不用想,遇到什麼事首先要去找的便是自己心愛的女朋友。
「這家店它針對我!」
他漂亮的藍眼睛非常動人,發出指控的神情也像是波斯貓一樣可憐楚楚。
禪城真覺得五條悟異常適合『無理取鬧的女友』這一人設,可惜禪城真不是那種會被美色迷惑的女人,也更不可能會為了『女友』上演什麼霸道的情節。
「你點的飲料本來就有些麻煩嘛。」
禪城真說:「我幫你去催一催……」
她剛准備起身,那家伙的食指就壓到了她的嘴唇,五條悟湊到她的耳畔,嘀嘀咕咕地抱怨:「——你就不會說先把你的給我?」
旁邊的家入硝子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好像是被這場景閃到了般,帶上五條悟先前擱在桌子上的墨鏡。
「實不相瞞,我突然好像會算命了。」
夏油傑跟她一唱一和:「怎麼說?」
「我算出來你十年前只有六歲,並且姓氏裡有兩個漢字,而且還擁有一雙父母。」
夏油傑這個捧哏當得聲情並茂,當即便棒讀到:「太准了,這你也算得出來?你怎麼知道我有一雙父母?」
「小意思,我還能算更多呢,」家入硝子扶了扶墨鏡,「你的子女緣不好,這輩子都不可能懷孕。不過我剛剛已經做法替你化解了,今天就是瘋狂星期四,想要早生貴子就給我五萬日元看看實力。」
夏油傑開始掏兜,五條悟在困惑之余大感震驚:「不是吧,這麼智障的東西你也要真給?我之前天天戴墨鏡的時候也沒見到你找我算命!」
「可是真的很准耶。」
禪城真是那種誇獎的話能說許多的性格,當即也說道:「硝子同學至今為止算出來的東西都沒說錯呢。」
她把手伸出來,臉上笑吟吟地把手相交給家入硝子看:「也幫我算算一算嘛,算一算我以後會怎麼樣?」
家入硝子原本可以說一些『十年以後你會有二十七歲』之類的話糊弄過去,她握住禪城真的手,出人意料地怔了一怔,又想起了她們先前在群裡聊的那些八卦。
——禪城真和五條悟沒有相戀?他們倆離走到一起還差很遠?
她覺得幾乎不可能,兩個人的親密互動,肢體語言是騙不了人的。
五條悟不會做戲,那家伙雖然討厭,但還勉強懂得『風度』兩個字怎麼寫。禪城真一點都不排斥五條悟的靠近,她很懂得怎麼拉進與人的關系,可那畢竟和在天台時遇到的她很不一樣。
家入硝子也不清楚為什麼要盯著別人的女友一直看,大抵是總在群裡說別人男友的壞話總要遭到報應。
等到她開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你以後……會活得很幸福。」
「幸福嗎?謝謝你的祝福,硝子。」
「你這話就像是什麼一去不回的發言。」
批評家五條悟在旁邊發表言論:「這種事情還要有疑問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他們把飲料喝光以後,又去海灘旁邊捉螃蟹,晚餐的時候用酒店提供的器具做了戶外燒烤。
五條悟躡手躡腳從身後走過來,塞給禪城真一瓶冰鎮的橘子汽水,貼著肌膚的冷意讓小真打了個寒顫,她邀請他待會和她去海邊走一走。
「這是我們在夏天經常喝的那一款汽水。」
那時候他們才剛剛認識,相處得非常快樂,無論做什麼都快樂。
天空是那麼藍那麼高,白雲是那麼軟又那麼漂亮,金燦燦的陽光灑在街道的玻璃上,令一切物體都仿佛在發光,任何人都阻擋不了他們逃出家門的腳步。
那些爛橘子、老古董……都好像因為她和五條悟的相遇都離得遠遠的,如同汽車開動,這些景物在兩個年輕人的身後飛逝。
禪城說:「之前待在篝火旁邊還不覺得,今天的夜晚還是有些寒冷,尤其是在晚風吹來的時候……」
「夏天已經過了,哪怕是在陽光燦爛的衝繩,夏天也依舊是會過去的。」
五條悟把外套給禪城真,他其實覺得不冷——但是倘若禪城真需要呢?這一年以來,他又不是白和自己的女孩看了這麼多電影。
最強無論做什麼都是最強的,因此哪怕不冷也應該以備不時之需。
他不覺得夏天過去有什麼可悲傷的,但也該安慰小真……剛才的話好像將禪城真的快樂全部都抽走了,她每說一個字,五條悟就感覺她的微笑淡上一分。
第12章
禪城真低落的情緒好像只維持了一小會,那點對夏天逝去的傷感仿佛只是錯覺,第二天她便恢復得和以往一模一樣了。
因為昨日已經如願以償玩了潛水的緣故,今天的活動便是在附近城鎮裡隨意逛逛。
夏油傑和家入硝子有意讓他們兩人單獨相處,在集會的商店裡到處看紀念品,禪城真和五條悟遠遠地在後面跟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
土特產商店中大多售賣的是漆器、紡織品、一種叫做『壺屋燒』的陶器,衝繩的蕎麥面也非常有名,他們在酒店裡簡單吃了一個早餐,夏油傑對此贊不絕口。
當地還流行一種名為『泡盛』的燒酒,是一種用大米蒸餾的烈性飲料,度數最高的花酒甚至能到達120度。家入硝子昨天在戶外燒烤的時候想要嘗試,卻被酒店以『不向未成年人出售酒精』的借口拒絕了。
但這點挫折不足以令她知難而退,今天她決定喬裝一番在商店街碰碰運氣,真要問起來,就說專門來買給大人帶的土特產。
五條悟對當地的土產興趣缺缺,他不喝酒,禪城真喝不了酒,兩個人聊天的時候,每隔一會他便轉頭過來看一眼禪城真,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朝道路的前方望去。
街道兩旁栽著和東京不一樣的棕櫚樹,禪城真覺得充滿了南國的風情,她知道五條悟在糾結什麼,又假裝自己根本一無所覺,甚至還向他揚了揚自己手裡的相機。
「要照相嗎?」
五條悟的下巴立刻揚了起來,沒有回答『要』還是『不要』,但身體卻非常主動地靠過來:「記得要給我拍得好看一點。」
他貼過來的時候,禪城真覺得悟大人像極了被主人招呼以後矜持得不願意挪動,尾巴卻依舊翹了起來的大白貓。
於是禪城真便收獲了自拍n張,本來小真是想要拜托路過的行人幫忙按快門,但五條悟說只需要他自己動手便好。
她懷疑這家伙私底下看了許許多多的少女雜志——竟然能在鏡頭底下擠出那麼可愛的wink!
用那麼一張可愛的臉,擺出那樣洋洋得意的表情,卻讓人覺得可愛而沒有半分討厭。
單單就是這樣的技術來講,就已經算是許多女高中生窮極整個青春期都研究不出來的訣竅。
「小真也很漂亮哦,因為是我的女孩。」
五條悟理直氣壯地把禪城真圈在懷裡,和禪城真一起看相機裡的照片,這樣的話任誰從他們身旁路過都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對傻乎乎的笨蛋情侶。
「——這是在說情話嗎?」禪城真問。
「你在說什麼蠢話?這當然是情話,」五條悟立馬說道,「不解風情的家伙可是不會討人喜歡的。」
按照往常,照理來說他會嘲笑一番禪城真,但介於今天的天氣很好,藍透了的天和悠悠潔白的雲,所以他決定體諒一下禪城真,沒准這姑娘還沒從夏天的憂郁裡走出來呢——
然後他聽見禪城真說:「悟大人既然那麼懂風情,那為什麼不在晚上沒有睡好的時候,半夜偷偷來敲自己女孩的窗?」
五條悟今天偷偷瞧禪城真的原因就是此處,他們來衝繩度假,最終大家回房間的時候他覺得委屈透了,因為平時他和小真都待在一個房間裡,結果出來玩以後卻要分離。
可是某個家伙瞧起來若無其事,道晚安的時候都不回頭看他一眼,好似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貓怎麼可能受這種委屈?
他眨了眨眼,心想她要是多給點線索,他怎麼可能像個呆瓜一樣體會不到含義?但是倘若這抱怨脫口而出,那便坐實了他和禪城真之間沒有默契。
既然怎麼回答都不對勁,那麼干脆就不回答為好。
「這是在說情話嗎?」
「你要是稍微解風情,那我會非常喜歡你。」
「非常?」
「非常。」
「現在不喜歡我嗎?」
「現在也喜歡你。」
這是禪城真和五條悟第二次接吻。衝繩是一座被大海圍繞的島,如果你不知道大海是什麼顏色,那不妨去瞧一瞧自己戀人的雙眼。他的睫毛顫顫巍巍,好像是一只輕柔的蝴蝶。
——
出了機場以後,禪城真沒有和同伴們一起回咒術高專,她同五條悟打招呼說她要回家。
臨別的時候朝他揮手,說了一聲:「再見。」
然而禪城真回的卻不是禪城家,除卻某些實在無法推諉的情況下,她通常會避免與這群血緣上的親屬接觸。小時候居住過的居所,對她來說不過是承載一些不愉快記憶的器皿。
十歲以後她常年旅居英國,即便要回日本,在東京也擁有自己名下的公寓——
禪城家不缺錢,若非如此,他們怎麼樣都承擔不起她在時鐘塔高昂的學費。
作為魔術師的先祖為他們提供了足夠多的資產,以至於可以令庸庸碌碌的後人躺在源源不斷的復利上,無所事事做著重返神秘的美夢,而不是像普通人那樣每日為了維持生活勞苦奔波。
在禪城真看來,以禪城家的積蓄,供養她在時鐘塔的開銷其實並不吃力。她修習的既不是寶石魔術這類燒錢的學術,也沒有斥巨資購買神代生物的遺骸拿來研究。
這群人每每和她交流,就會拿出禪城家對她數年來的投資說事,無非是想要占領道德方面的高地。
然而這種方法只能適得其反,不僅沒有喚醒禪城真的愧疚心,反而讓她開始切合實際地考慮——想要掏空這個家族,應該需要花費多少功夫?
有利可圖,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進行更多投資。
禪城真的家人其實對她日後取得的結果不報太大的期望,魔術師的家系需要代代積累才會顯現出優良的結果,他們只盼望禪城真最好能與貴族聯姻,然後誕下優秀的子嗣。
魔術師的成果通常只能由一個孩子繼承,那麼另外的孩子便能作為禪城家的魔術師繼承母親的事業。
在這樣共同的默契下,即便禪城真日後繼承家主之位,由於這群惱人厭的家伙在世,她也無法輕易完成對整個家族經濟命脈的牢牢把控。
但是她的事業已然在悄無聲息中迎來了轉機。
安倍有行親自將那只百目鬼交到了她的手裡,還對她說:「如果你待在禪城家不方便,也不想住進御門院家,那麼咒術界的加茂家和我們也有聯系……他們正好是賀茂忠行的後裔分支。」
「他們的內部可比其他的御三家穩定多了,」安倍有行的話中意有所指,他用折扇遮住自己的臉,緩緩說道,「無論你做什麼都不會阻礙你。」
對禪城真來說,只要加入御門院家,她未來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妥當無比。
這是一條暢通無阻的道路,她無法抵抗這條『光明之路』帶來的巨大誘惑。
只要收下這只百目鬼,無論是魔術刻印,還是生得術式,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在魔術和咒術的世界中,她是被人輕視、沒有根基可言的平民,但在陰陽術的世界,一切都攻守易形,她正好是那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裔。
然而她卻想到了悟,悟會怎麼想?
禪城真總不能對他說:「因為我已經攀上了高枝,代價是要變成一個很壞的壞蛋,我們兩個人已經不能在一起了。」
那樣的話實在太過荒謬,可她想不出來比這還要絕情的話……因為如果不夾雜點說話的藝術,想必這家伙一定會自詡棄貓的身份,對著禪城真發出拋妻棄子的指責。
可就算是這樣,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收手了。
禪城真已經揭開了那只百目鬼的封印,譬如潘多拉打開帶來災厄的魔盒。
這妖怪瘦骨嶙峋,身上的所有眼睛都被剜去,只剩下一只渾濁的眼球孤零零地留在人類面貌的左眼眶裡。
禪城真在浴缸裡放滿了水,浴室裡水蒸氣氤氳,想要為這如同從泥潭裡出來的百目鬼清洗身體。
她的手剛觸碰到她,女孩便如同快要死掉的小雞一樣瑟瑟發抖,溫水掃到她的身體,她便如同命不久矣的人見到死神一般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禪城真只好溫言細語地安慰她,用魔術替她處理傷口,這是與式神建立信任的第一步。
「你喜歡紫色嗎?我為你起一個名字吧,「堇」又怎麼樣呢?堇的花瓣是紫色的,非常漂亮,和你的眼睛一樣漂亮。」
「不要害怕,只剩下一只也沒關系,相信我吧……我會為你找來一百零一只眼睛。」
【作者有話說】
小悟憤怒:你竟然誇別人的眼睛!
第13章
禪城真從禪院家搬到了加茂家。
說到底不過是在親戚家裡借住,根本無需興師動眾親自去搬行李,只要給平時招待她的佣人打一個電話,相信那人會非常樂意幫她郵寄一下東西。
只是禪城真在東京高專讀書,可以說是承情了家主禪院直毘人的情分,一聲招呼不打便搬到別處去,難免親戚之間會生出多少誤會。
禪院直毘人的幾個年輕兒子,在往年的時候總是熱衷於圍著禪城真打轉,到頭來等到禪城真搬走,結果最不舍的反而是禪院直哉這個惹人討厭的幼稚家伙。
從直毘人的書房裡出來,禪城真就瞧見抱著手臂立在走廊牆壁邊的禪院直哉。
將近一年未見,這個家伙長高了很多,身量變得高挑,輪廓也變得有那麼幾分清俊,不再是她以前一手便能鉗制住的小鬼。
但見到禪院直哉打算說話,禪城真還是第一時間警告般地掐了他一把,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斷了這位小少爺的前搖:「如果你要說不中聽的話,我勸你閉嘴。」
禪院直哉的臉頓時垮得厲害,他不滿地撇了撇嘴,大概這時候還在他老父親的書房外面,還未駕鶴西去的禪院家主仍然對他有那麼幾分威懾力,這家伙最終忍下了自己已經臨到嘴邊的陰陽怪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從禪院家搬走,然後要到哪裡住。還沒有結婚就想搬到男方的家裡,寡廉鮮恥得簡直要命。」
然而就算是美化後的發言也沒好聽到哪裡去,禪院直哉這家伙的本質,就算是最好的時候都比人類要差上一點。
她皮笑肉不笑地踢了他一腳,禪院直哉沒躲,雖然躲了這下縱使痛快,但是以禪城真刁鑽的性格,要是讓她覺得這是在做無用功,那麼禪院直哉以後都別想再跟她交談上一句。
『性格不好的女人會把男人都給嚇跑。』
他曾經好心好意地這樣告誡過自己的遠房表姐,換來的既不是暴力,也不是嘲諷。
禪城真只是在下次相遇的時候,當著他的面將頭稍稍一偏,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的幾個廢物兄長就像是聞見了蜂蜜滋味的蒼蠅蜂擁而至,大獻殷勤圍著她攀談。
然後她便挑起眉毛,嘲弄般地望了他一眼。
——很顯然,禪城真知道怎麼做才能讓禪院直哉覺得丟臉。
他知道自己的廢物兄長腦袋裡究竟裝著什麼樣的想法,日後繼承家主之位的是直哉,其他人屁事沒有。
以這位幼弟的性格,想必不會像禪院直毘人對待扇那樣讓人好過。
混得不好可能被掃地出門,最好的結果也不會像如今做家主之子這樣安逸,在家裡吃著白飯還能對僕人呼來喝去。
他們沒有多少做咒術師的天賦,否則直哉的次代當主之位絕對沒有那麼實至名歸。雖然是禪院家的嫡子,可直毘人老當益壯,五十多歲了還能給他們生出一個惡魔般惡劣的小弟,從此可見,禪院家其實並不缺少爺。
而日後就算他們結婚的對像門第不會太低,那也不太可能是哪個家族極其重要的人物。
與其默默地接受在家裡做一個分不了多少遺產的隱形人,老爸死後在弟弟直哉的壓迫下忍辱負重討生活。
那還不如現在就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趁現在的皮囊還算年輕好看,趕緊套牢一個對自己大有助益的未婚妻——再不濟是一個擁有豐厚嫁妝的妻子。
此刻寄住在他們家的禪城真簡直算得上是理想中的理想,長得漂亮,性格也好,是一個家族的繼承人……作為禪院家的親戚,血統方面的條件也沒的說。
最最重要的是,這女人還挺討直毘人老爹的喜歡,禪院家主已經因為禪城真的告狀將他們的小弟狠狠地走了好幾頓。有一個能在家裡說上話的媳婦,四舍五入便是在家族勢力中有代理人替自己斡旋。
禪院直哉把這些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禪城真不愛搭理他們,他覺得那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廢物兄長們固然都挖空心思想要討好禪城真,但世界上的好東西無論怎樣都應該由禪院直哉擁有。
所以禪院直哉才會在五條悟出現以後那麼生氣,不惜守在這個女人的房間外等著質問她去了哪裡。
他覺得被冒犯了,而禪城真這個舉動同樣讓他覺得冒犯。
就算是再怎麼瞧不上他們,也無法否定那群廢物有跟自己撇不開的血脈聯系,禪院直哉簡直為和他們頂著同樣一個姓氏感到羞愧——
這群想靠女人吃飯的家伙干脆上吊死了算了。
他索性在心裡為這些家伙的人生下了定論:他們活著都是浪費空氣。
禪院直哉打心底覺得自己那幾個廢物兄弟不配做個男人,但禪城真好像從始至終都沒有將他給視作一個男人。
每回他說起『女人如何、男人如何』的論調,遭來的不過是這女人聽見笑話般的恥笑,就譬如這一回,禪城真同樣以滿不在乎的語調回應他說:「怎麼了?我這樣做會讓你想起自己又輸給了五條悟?」
才怪呢——禪城真可不覺得禪院直哉會為他敗給五條悟的事跡覺得羞恥。
他頂多會為此生出臉面受損的一點點不甘,剩下的八成都是和五條悟人生軌跡發生交疊後產生的竊喜……禪院直哉的性格一等一的慕強,輸給大家眼裡的『最強』只會讓他成為『最強』論調的擁護者。
這個家伙絕對在某一刻在心底為自己成為五條悟光環的一部分覺得竊喜,因為這種參與感保不准向他提供了一種接近了『強大』的錯覺。
就像他曾經在她借住在禪院家的一年裡,鍥而不舍地向她吹噓他那一位堂兄一樣。
越是強大、越是了不起、越是不愛搭理他的人,就越會引發禪院直哉的迷戀。
可是要禪城真為了擺脫他而給他幾分好臉,甚至讓她去迎合他的那些惡臭發言,那簡直就是做夢。
「你的那位堂兄的電話號碼呢?」
見禪院直哉沒有反應,禪城真耐心地重復了一次:「你的那位堂兄,禪院甚爾,你有他的電話號碼吧。」
「你想做什麼?」禪院直哉為這不合常理的要求,下意識擺出警惕的姿態。
禪城真不耐煩向這個人解釋,每當她想要這個人幫她辦事,只需要用粗暴的態度對待他,說得太過清楚反而會壞事。
「你們倆的關系一定沒有你告訴我的那樣好,」她說,「否則他離開禪院家這麼久,怎麼都不願意回來看你一眼?」
「你的一腔熱情經常被辜負,但誰讓你就是那樣的人呢,那樣寡廉鮮恥。哪怕你的堂兄不願意看到你,甚至都記不起這個世界上有你這個人,你也絕對有私下偷偷調查他的情況,而且還在通訊錄裡存了他的電話號碼……我沒有說錯吧?」
禪院直哉的臉色不大好看,禪城真見他破防,直接乘勝追擊:「你該不會像是青春疼痛文學裡那樣,偷偷給他打過電話?……我猜沒有,一是你根本沒有那個膽量,只敢偷偷觀察你的堂兄,二是你堂兄絕對拉黑了和禪院家有關的一切,而你自詡丟不起那個人。」
「人家都不願意理你,你還這樣倒貼,究竟是誰寡廉鮮恥?聽我一句勸,反正你也撥不通那個號碼,還不如物盡其用給有需要的人。」
她把解鎖後的手機遞給禪院直哉,可能是擔心她繼續說點什麼,這家伙反倒願意主動配合了,依言輸入一串號碼。
禪城真沒有立刻驗證,因為禪院直哉這家伙又跑不了,再加上伏黑甚爾是咒術界的有名殺手,即便拿不到他本人的聯系方式,也可以去地下市場找找能聯系到他的中介。
「好男孩。」
她隨口誇贊他道,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當天晚上禪城真就住進了加茂家,同樣是招待親戚,加茂家的態度遠比禪院要好,大概是因為御門院這個姓氏到底與禪城有些不同。
盡管禪院直毘人的態度足夠友善,但他的那幾個兒子實在不能稱得上有眼色。而加茂家的氣氛雖說一樣封建,可家主的膝下兒女只有更多。
其中一個叫做『芽吹』的短發女孩,大概是加茂夫人的親女,被她在宴席上親自向禪城真介紹,含著笑說:「芽吹在高專的一年級讀書,如果真轉學到京都高專,那麼她正好是你的學妹,兩個人在學校裡也好勉強做個伴。」
禪院直毘人的孩子雖多,蓋因為他活得歲數夠大,所以在後面新娶了一門繼室。而加茂家主原配尚在,可由於沒有誕下男丁,離婚又新娶了一任,家裡塞滿了大大小小的私生子女。
加茂芽吹在私下同禪城真聊天,說她在前面有兩個姐姐,都已經嫁人。因為她難得繼承到了祖傳術式【赤血操術】,所以至今沒有和他人訂婚,但在家裡的地位依舊尷尬,畢竟她的父親對生出男性繼承人仍舊抱有期望。
這女孩沒有太深的城府,在腐朽的大家族裡循規蹈矩已久,見到一個不受約束的同齡女孩,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講起自己的情況。
禪城真立馬意會到加茂夫人今日的友善從何而來。
御門院家以實力為尊,也有女性做家主的傳統。
可惜她不是他們想像中御門院家主的有力競爭者,如今禪城真的處境像是大水中踩著一根浮木,連她自己都自身難保呢……哪裡還有余力聲援她人?
第14章
禪城真切身實際地忙碌了起來。
搬入加茂家以後,她的學籍被好好地轉進了京都咒術高專這裡。然而她卻沒有再像以前那樣,每天維持著規律的打卡出勤狀況,而是頻繁地來往於日本和歐洲各地。
禪城真同時在兩所學校裡讀書,咒術高專對外宣稱是宗教性質的專門學校,而時鐘塔對外宣稱是一所倫敦的老牌大學。
魔術的最高學府對學生的限制非常松散,至少不存在考勤制度一說,而在咒術高專,有條件的人會有相當大的自由,加茂家為她打開方便之門,即便禪城真長期曠課也不會有任何干礙。
就像安倍有行告訴她的話,這群人果真她做什麼都不會干擾他。
如果將禪院的氣氛比作外表美麗內裡卻腐爛了的果實,那麼加茂家儼然就像是凝結成一塊的池塘,死氣沉沉沒有任何活力的死物。
禪城真經常出入這裡,他們對她究竟在做什麼事,根本不過問,也壓根不生出多余的關心。
假使加茂芽吹向步履匆匆的禪城真打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招呼,旁邊有眼力的僕人就會編出一些借口,讓兩人的對話只停留在寒暄。
分寸感,這個大家族的所有人都很有分寸感。
不知道是安倍有行的引薦信裡寫了什麼樣的特殊叮囑,還是加茂家的底色便是如此。
有時候夜間從外面歸來,步行在走廊上的時候,她總覺得這個空洞洞、陰沉沉的家族裡潛藏著一個噬人的陰謀,但出於某種投桃報李的禮節,禪城真並不打算主動探究。
百目鬼在這段時間裡又有了許多漂亮的眼睛,藍色的、綠色的、青色的,爍爍發光如同珍貴的寶石。
與之相應的,禪城真在咒術方面的進步速度可謂一日千裡。
咒術師的記憶中自然包含了他們數年以來所積攢的經驗——「反轉術式」,「黑閃」,新·陰流的「簡易領域」……
無論是與生俱來的術式,還是後天習得的技巧;無論是自己秘而不宣的訣竅,還是累日磨礪出來的身體本能。
這一切都在第三方的視角下一覽無余,而禪城真的主要工作便是將它們提取出來,客觀地就其可行性進行分析。
隨著樣本的增加,被稱作不可能後天獲取的生得術式的奧秘在她眼裡逐漸冰消瓦解。
掌握反轉術式以後,禪城真開始嘗試著自己搭建生得術式,一條又一條地構築起脈絡,在身體裡形成紛繁復雜的大網。
對□□和大腦的改造不可避免地喚醒了熟悉的劇痛,可那過程不再像童年時期那樣令人痛苦……
『結果可以預期,因為掌握命運軌跡的人是我。』
她在難以忍耐的時候翻來覆去對自己重復這句話。
最終禪城真成功了,她設計的第一個生得術式的效果是「翻轉」,發動術式的時候,她能調轉視野裡事物移動的方向,乃至於翻轉他人攻擊的軌跡。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術式,以魔術的標准判斷,充其量不過是一工程(single action)的程度,但已經足以證明禪城真的計劃完全可行。
她還沒有解剖過名門咒術師的屍體,卻也能夠猜到,越是復雜的術式,設計越是嚴密精巧。那些名門所依仗的祖傳術式,是一代又一代人演化出來的結果,不是她匆匆拼湊便能勝過的技巧。
禪城真仍舊雇佣伏黑甚爾替自己做事,術式殺手的態度有些輕浮,但是業務能力卻沒得說。
他樂於接這個新雇主的單子,因為禪城真的狩獵對像基本上凶名在外的詛咒師,伏黑甚爾稍稍溝通,便能勸說她將目標換成黑市上有高額賞金的家伙。
禪城真的百目鬼頂多會拿走一只眼睛,一點小小的研究不會太損害屍體的品相。
伏黑甚爾拿去廢物利用一番,又可以換取一筆資金拿去賭馬。
不獵殺詛咒師的時候,他又拓展了一項獵殺魔術師的新業務,伏黑甚爾本來不想牽扯進這群外國佬的麻煩事件裡——可禪城真開出的價格很豐厚,而這群魔術師又像是湖邊的野鴨子一樣好上當得不行。
和禪院家那個上了年紀還在叨叨24fps幀率的老頭不一樣,伏黑甚爾有理有據地懷疑這群人可能連智能手機都玩得沒有五十歲老人清楚。
他們對戰鬥的理解恐怕還留在蒸汽機的那個時代,在戰場上大家拿著燧發火/槍整齊列隊相互槍斃。
無論再怎麼有備而來,直接爆破掉這群魔術師的住所這群家伙就直接抓瞎,亦或者在安檢的時候在他們包裡放點違禁物品,就足以讓他們被普通人弄得心煩意亂失去判斷。
有的時候伏黑甚爾甚至犯不著出手戰鬥,規劃好路線架起槍就可以直接收錢。
——賺這群人的錢可比賺詛咒師的錢要方便一點。
可伏黑甚爾還是要裝作因為她是大客戶,才肯接這方面的生意,這樣才方便朝禪城真開口多要10%的錢。
至於這姑娘會不會覺得這是在坐地起價,他才無所謂,天與暴君的招牌僅此一家。
伏黑甚爾有時候覺得禪城真知道他在敲詐,不過她卻一點都不在乎,在這方面,有錢人的高傲簡直展現得淋漓盡致,所以他在私底下直接將這人稱呼為『大小姐』。
大小姐在魔術師方面的素材要求和咒術師的要求並不相同。
她只要眼睛,不要屍體,並且告訴他每次殺完人以後,可以將他們隨手拋在不起眼的地方,然後自然有人幫他處理。
「這些都是被魔術協會指定封印的魔術師,戰鬥力不高,因為制造了一些駭人聽聞的惡性事件破壞神秘,才引來了代行者。只要魔術刻印不受損,他們的死亡根本沒人在乎。」
況且魔術師的發展方向遠比咒術師要學術。
倘若將咒力比作電力,術式比作機器,有的咒術師雖然精通機器的使用,卻究其一生也弄不懂、更不想探究,自己身體裡的咒力和術式究竟相互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反應。
而將魔術師們代代相傳的魔術刻印比作汽車,有的人天生便能從先祖那裡繼承一輛越野,有的人要從發動機開始造車。
可大家的目的都不是要比較誰能在地球上跑得更快更遠,他們想要在先祖的基礎上脫離地球去登月——
僅僅憑借汽車方面的知識,妄圖將其改造成登月的工具,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魔術師們的事業就是這樣異想天開的奢望。
但這也導致他們每一代人都會兢兢業業去搞懂汽車裡的每一處構造和作用原理。
他們對自己的魔術刻印絕對了解,禪城真由此撿了個大大的便宜。
研究別人刻印的事情畢竟太過駭人聽聞,保不齊魔術協會的人會從屍體的研究痕跡中推斷出什麼訊息。
禪城真當然篩選過她的下手對像。
為了躲避仇家而流落到極東之地的魔術師是極好的目標,倘若擁有魔眼最好,可以將襲擊事故偽裝成對其魔眼的見財起意。
在對待詛咒師時那麼肆無忌憚,排除咒術師們對天賦的『與生俱來論』普遍自信,此外則是因為正統咒術師在遇見詛咒師時普遍有出手的義務……
雖然在行動中難免有一些出格的行為,但咒術界的高層有一大半是自己人,她都已經加入爛橘子了,爛橘子和爛橘子之間當然會相互掩護!
閑暇的時候,禪城真還是難免想起和五條悟的道別。
哪怕已經下了決定,可她還是從日本直接逃到了時鐘塔,最後才有勇氣同這個人打電話。
漫長的回鈴音只響了兩聲,就被對方接通,對方清爽又充滿元氣的聲音讓她心跳都慢了半拍:「小真——怎麼樣?在家裡過得開心嗎,要不要我來接你?」
五條悟的存在第一次在禪城真的心裡如此有壓迫力,她幾乎都能想像出對方在電話另一端如同貓咪一般可愛的撒嬌表情了,但這想像出來的場面卻無端讓她額頭出汗,手心出汗,握著電話的手指都在發麻。
「你這家伙真是油鹽不進。回去這麼久連條消息都不主動發過來,在這樣下去,傑和硝子都要擔心我們倆吵架了。如果你不喜歡衝繩,那我們下次去北海道好了……」
毛團一樣的貓咪熱乎乎地湊過來,卻不知道壞蛋主人已經謀劃好了如何將它給丟掉!
禪城真已經當定了壞心腸的女人,她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Satoru……」
「嗯?」
「對不起。」
「除卻把我的游戲存檔覆蓋之外的事情全部原諒你。」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啦!那樣的話就太過分了,」禪城真小聲地補充道,「當然,我現在做的事也很過分。」
「我騙了你,在很多方面都騙了你,如果你知道以後肯定會生氣……總而言之,你還是不要再接我的電話了。」
五條悟的反應倒很出人意料,他只說了一句『等一下』,語調裡聽不出什麼情緒。電話裡立馬只剩下被掛斷後的忙音,幾乎是下一秒,他的電話又重新撥了進來。
「剛才的信號不好——小真,有什麼事我們見面再說吧?」
「我和爛橘子們是一伙的,」禪城真說,「我騙了你。」
【作者有話說】
絕世好咪小悟,第一時間懷疑電話也不懷疑小真。
但是被拒絕以後絕不輕易原諒你。
第15章
從夜蛾正道那裡聽說禪城真已經轉學以後,五條悟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被甩了。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怎麼說?
要是換做以前,五條悟一定會懷疑那家伙的腦袋是不是出了問題——拜托,他可是五條悟,了不起的最強,天底下最無可挑剔的完美男朋友。
就算是禪城真耗費一生,拿著放大鏡在全世界各處尋找,都絕對找不到一個比悟還要帥氣、還要可愛、還要體貼、還要合乎心意的戀人。
打算離開他的家伙完全就是蠢到沒邊的蠢蛋。
現在這種話卡在喉嚨裡,他簡直一點游刃有余的神情都偽裝不出來。
五條悟期間去了京都校好幾次,和以前在禪院家總是能遇見禪城真不同,基本上都跑了一個空。他想不通這家伙為什麼一夜之間產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她說她騙了他,那時候五條悟幾乎都要抑制不住心裡的不可置信——
你難道不是一直都在騙我?這難道不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
禪城真不是禪院家收養的孩子,這種事顯而易見,畢竟這家伙嬌氣得要命,那種充滿爛橘子的家族可培養不出這麼可愛的女孩。
至於其他方面,禪城真絕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普通,可是沒有誰規定兩個人相戀就要彼此把秘密都抖落得一干二淨。
五條悟還知道這女孩壓根不像她向大多數人展現出來的那樣溫順可親,這種事任誰都看得出來,包括傑和硝子……只有傻乎乎的歌姬才會覺得小真是打心底地善解人意。
可那又有什麼關系!
和她貼在一起的時候,五條悟知道那份喜歡並不作假。只要那份喜歡並不虛假,那樣就夠了。
因為這份喜歡足以將他們兩個人綁在一起,剩下來的事全部交給他便好,無論有多少困難,無論有多少麻煩,帶著墨鏡的天使貓咪都會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
就像他曾經向小真保證過的那般,『五條悟是最強的』!
可是第一個放手的卻是禪城真,夜蛾正道說,來替她辦理轉學的是加茂家的人。
五條悟想不明白,他們兩個人前段時間還天下第一好,轉眼間禪城真便一言不發逃走了。
……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家裡人強迫她了嗎,為什麼不告訴他一聲?電話裡明顯是說不通了,為什麼不肯再見一面呢?
要他這麼輕易接受自己被甩,輕飄飄一句『別再接我的電話』就被打發,這種經歷放在五條悟空白的感情史裡也絕對是奇恥大辱!
貓咪的行動力很強,貓咪找遍了京都校和禪城宅,貓咪終於在加茂宅遇到了禪城真。
他想要知道她的真實態度是怎麼樣的。
「你已經去過我的家了嗎?」
這女孩都不肯抬頭看看他,只是盯著手裡的茶杯,好似這種統一制式的古瓷杯是個什麼珍奇的物件。
「你不在,我直接走了。」
禪城家的人態度很好,聽說五條悟是禪城真的同學以後,也流露出恰到好處的熱情。
不過沒有達到目的的五條悟甚至沒有久留,既然禪城真不愛待在家裡,那麼他就沒必要和這群人打好關系——他這時候才知道禪城真同他說過許多次『回家』,其實一年也就真正回來了一次。
「這樣啊,他們應該挺熱情地招呼過你,但你真要順了他們的意,相信這群人會很頭疼。」
禪城真說:「我的家裡人,是一群渴望成為了不起的爛橘子的爛橘子。我在爛橘子堆裡長大,最終也不可避免要成為一個爛橘子了……」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
五條悟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震撼表情:「家裡有爛橘子就意味著所有人都要成為爛橘子嗎?」
「我想不應該吧,」禪城真說,「但是這個世界上的爛橘子太多了。」
「這是一個爛透了的世界,新鮮橘子會變成爛橘子,爛橘子卻不能變成新鮮橘子。只要活著一天,就要警惕就要警惕會不會成為爛橘子的養料……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就只能一起爛,相互比爛,變得比他們所有人更爛。」
「這樣就不用擔心了,只有和他們同流合污,做一個比他們還要爛的爛橘子,才不會擔心有一天會被爛橘子感染。」
……為了不再擔心被爛橘子傷害而選擇成為爛橘子。
這話聽起來尤其像一個悖論。
禪城真以為自己會被五條悟嘲笑,藍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帶著說不出的、堅持和固執:「但你可以相信我,就算都交給我也沒有問題,就像以前那樣。」
「因為我是最強。」
「……因為你是最強。」
料到了五條悟下一句會說什麼般,幾乎是同一時刻,禪城真也跟著說出了這句話。
她說:「悟,你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其他人的份量很輕,五條悟的份量很重。平衡板會向著五條悟傾斜過來,一些東西也會順著慣性從高處咕嚕咕嚕朝著貓咪滾過來。
最開始是責任,最開始是義務,然後是爛橘子們增加的砝碼,最後隨著貓咪越來越重,天平越來越斜,就連爛橘子本身也跟著壓了過來。直到最後最後,這些滾過來的東西遲早會比貓咪的自身還要重還要龐大。
貓咪是動物,貓咪不是氣球,貓咪沒有辦法受不了這一切以後,剪斷自己的線直接飛走。
所以哪怕小真不只想做自己的小真,也不可能任由自己依賴五條悟生活。
就算最開始只是承擔著舉手之勞就能辦到的事物,可只要大家習慣讓五條悟去包攬一切,總有一天會演化成大家都縮在家裡開著香檳等待貓咪一個人去戰鬥。
每一個鏟屎官都想像過自己的貓咪去上班打工掙錢,但是恐怕沒有一個小跟班能心安理得躺在家裡,讓自己的小貓冒著危險去叢林裡狩獵供養自己……那畢竟太卑鄙了,愛不應該使人負重。
只要她看到任何一個變強的機會,禪城真就無法心安理得地讓五條悟保護弱小的自己。
哪怕不能繼續和貓咪待在一起。
「從禪院家搬到加茂家,這裡是我母親這邊的親戚,你應該能猜出來我和他們達成什麼默契了吧。」
禪城真又說,她放棄了原本那個話題:「不用再來找我了,悟,這些話已經沒有意義了。」
「——那你所做的這些呢,有意義嗎?」
小真的眼睛是茶綠色的,帶著一點盈盈的光,這是一種非常恬靜的顏色,以至於眼睛的主人總像是含著許多欲語還休的深意。
她看了看五條悟,最終回答道:「沒有意義。」
——
東京咒術高專形影不離的一道組合終於分散了。
家入硝子心中納罕。
事情起因於他們從衝繩度假回來,她原以為某個人要麼是在返程的時候、要麼是在禪城真回家期間,又做出了什麼惹人生氣的舉動——
以兩個人黏黏膩膩的感情濃度來看,通常這種小矛盾只要他們一見面就好。
咒術高專至今還有不少人為五條悟的性格竟然也有女朋友這件事感到不合理,不過事實上確實如此,某個家伙不僅能擁有女朋友,並且還肉眼可見地感情不錯。
至少這兩個人從來沒有在各位同校好友的面前吵過架——打情罵俏那種不算。
所以禪城真消失的前幾天,家入硝子和夏油傑並沒有把五條悟好似從未認識禪城真的異常放在心上。
可是等到某個家伙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學校內外惹是生非又過一周,這兩位同級生最終從五條悟陽光開朗依舊的神情中琢磨出八卦來。
「真呢?」
「真的(ネアシ)?你是指什麼東西真的?」
「真前輩。」
「什麼真前輩,我們學校就那麼幾個人,難道還有冒名頂替的不成?」
家入硝子和身邊人對視了一眼,達成了某個家伙在裝傻的共識。
但夏油傑還是仍舊頗為耐心地為摯友重復了一遍:「真前輩,和歌姬前輩一屆的禪城真前輩。」
五條悟聞言磨了磨後牙槽,用手支棱著下巴,一副『裝都不想裝』的不耐煩神色:「禪城真?我們學校有這個人嗎?」
這種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態度引來了兩個人的驚訝。
不過從此以後,禪城真果然再也沒有出現在五條悟的身旁,而五條悟也再也沒有主動提起過禪城真。
庵歌姬往後在群裡抱怨五條悟,細數某個人罪狀的時候,每每還要在後面加上一條抱怨:
「我磕的CP它be了且不說,畢竟五條悟的股是我低價入的,怎麼樣都無所謂了,但是為什麼分手以後小真她要轉學啊!我們學校就那麼幾個女孩子——這個戀愛咱們不談好了吧,能不能讓小真回來?」
東京高專的低年級仗著自己很強就壓根不會尊敬前輩,尤其是五條悟日常嘲笑她的弱小。
在庵歌姬眼裡,男dk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最惡劣,最可惡的生物。
整個咒術界唯有女孩子能給她一點溫暖。
「安心啦,禪城是轉走了,又不是退學了,以後還能再見面的。」
冥冥安慰她說:「而且禪城她最近很努力哦,已經是准一級咒術師了,某個人當初放言說要替她輔導功課呢,看樣子已經不行了。」
庵歌姬猛然打出幾個問號:「誒?——分手有那麼厲害嗎?我要不要談一個啊?——而且冥冥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還以為學校裡和小真感情最好的是她呢!
某一級咒術師的食指和大拇指交疊在一起,輕輕搓了搓,露出一個笑:「我收了她的錢。」
【作者有話說】
小真不想悟承擔一切,
如果不走這條路,感覺自己總有一天會徹底失去貓咪,
但是這樣說出口就太矯情了……
因為「五條悟是最強的嘛!」
第16章
用錢開道,這種事對禪城真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常規操作。
雖然她本身對咒術師的評價等級無所謂,但歸根結底,她目前花的都是禪城家的錢。
既然能用別人的錢為自己換來一個漂漂亮亮的title,還能在日後混跡於爛橘子中間為自己換來更多話語權,那禪城真絕對樂見其成。
想要晉級為一級咒術師,首先需要有足夠的實力和任務經驗——禪城真這段時間的飛速進步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內行人都知道她已經回到了御門院家,而探究這種古老家族的秘聞在咒術界、乃至於整個傳統社會中都被視作禁忌。
在成績方面,不客氣地說,這得感謝她前男友一年以來的滴滴代打。
因為輔助監督根本沒法解釋,書面報告上還在埼玉縣祓除咒靈的六眼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東京,對禪城真的任務目標一頓暴打。
再加上這種現像發生得實在太過頻繁,所以大家都在處理方法上培養出一種充分的默契。即能避免多余的手續就避免多余的手續,這便導致和禪城真任務有關的文書上都會展現出一些不合理的場面。
一個小小的三級咒術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越級祓除一級咒靈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
等到後來申請晉升,負責審核材料的人是加茂家的成員,直接選擇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級咒術師的晉升流程漫長又繁瑣,實力和戰績都沒問題以後,還需要兩位高級咒術師作為推薦人為她提名,再與他們共赴幾次任務以後,作為准一級咒術師再單獨執行考核任務,圓滿完成後才能晉升為一級咒術師。
禪城真拜托一位在禪院家認識的咒術師和冥冥做她的推薦人,盡管加茂家的人一定非常願意在這方面出力,並且還絕對免費,但這樣做難免會欠上人情債,她不想被動地與這個家族牽扯太深。
而禪院家就不會有這個問題,她在此事上面是出於私人的請求,禪院家主是御三家裡少有的開明家主,相信他分得清楚——至少在禪城真每回告狀的時候願意下手痛打兒子這點來看,這老頭屬實算是一個少有的正常人。
況且,就算產生了利益糾葛,那也是禪城和禪院這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消耗的是禪城家的情分,哪怕被她花得半點不剩,禪城真也絕不心軟。
在離開五條悟以後,她再也沒有聯系過東京高專裡的舊相識。
其中一大部分是五條悟的朋友,和禪城真並不熟悉,拋卻五條悟以外,他們之間幾乎無話可說。要是讓他們夾在分手的情侶之間,可想而知那是多麼令人痛苦的折磨。
至於自己的同學,歌姬對禪城真向來熱情,有一種草食動物般的純良和可愛。可是爛橘子是有毒的,小動物誤食的話,恐怕也對它們沒什麼益處。
只有冥冥永遠都是那副捉摸不透的模樣,她對金錢以外的事情提不起任何興趣,和錢有關的事情她都能做到不偏不倚,所以禪城真唯獨和她交易的時候不用過多的考慮立場問題。
「只有這種可靠的態度能給人安心感,然後才會有源源不斷的生意送上門。」
冥冥的職業道德,禪城真從來不疑有它。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能在任務的過程中遇上家入硝子。
那姑娘從副駕駛位探出頭朝她打招呼,禪城真便感覺大事不妙。
家入硝子的外出任務向來只跟五條悟與夏油傑組隊,因為放眼整個咒術界,唯有她的反轉術式能夠替他人治療,所以咒術界的高層都將她視作學院之寶。
「怎麼回事?」
禪城真打算起身,旁邊的冥冥直接幫她扣好了安全帶:「不要擔心,硝子只是場外援助。」
家入硝子跟著點頭:「沒問題的哦——真前輩,這畢竟是你至關重要的晉升任務,待會要一個人進「帳」。我是自作主張跟過來的,因為擔心你。」
這樣的話就沒有辦法了。
就算高專的人再怎麼珍視硝子,也不能特意去限制她的活動。
而且她跟過來的舉動確實是出於好心,禪城真根本沒有辦法拒絕這種好意……畢竟這樣也太過不近人情,不符合她的做事風格。
但硝子怎麼知道今天是她的晉升任務?哪怕能從不相干的人的口中得知,她正在評選一級咒術師,可現在出現的場合未免太過巧合。
她瞧了瞧冥冥,冥冥回以她一個疑惑不解的無辜眼神。
「哎呀,硝子她實在是太關心你啦,我當初都沒有這個待遇呢。」
她笑眯眯地說道:「要不然待會任務結束之後我們去吃一頓飯吧?」
禪城真再度嗅到了不妙的氛圍,然而這要求同樣合情合理,同樣不好拒絕。
她懷著困惑祓除咒靈,懷著困惑回到車上,然而正當輔助監督驅車送她們回去的中途,冥冥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光明正大地從這場約定好的飯局裡抽身溜走。
——不妙的感覺終於應驗了!
關鍵是冥冥竟然在走之前還特地囑咐她們兩人:「你們兩人要玩得愉快哦,沒准我處理完事情以後還能趕上一個結尾。」
以禪城真的性格,等冥冥離開以後,這下是絕對說不出「我等會也有一點事,要不然我們倆就這樣結束」之類應付的話了。
說她虛偽也好,包袱很重也罷,禪城真絕不容許這次會面以這樣尷尬的情節收場。
然而她能和硝子說些什麼呢?放在以前的話題也僅僅局限於五條悟。她和悟的分手確實突然,想必很多人都摸不著頭腦。可要禪城真無私地把這份八卦給共享出來,那倒有些強人所難……
她情願裝作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五條悟的存在。
好在家入硝子全程沒有表現出對這話題的任何興趣,等到點餐的時候,這姑娘問了一下禪城真喝不喝酒。
「我不喝,酒精會影響大腦,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禪城真賴以生存的優勢便是自己聰明無比的小腦袋瓜,即便有反轉術式在此,她也不會容許任何外來因素使自己的大腦遲鈍——此外她在做學徒時還有長期服藥的經歷,導致她的身體對酒精非常敏感。
「這樣嗎?悟也說過你不能喝酒。」
家入硝子說:「我以為那是他不願意讓你和我們玩的借口呢。」
真從別人的口中聽到悟的名字,禪城真的心髒還是小小的收縮了一下,她把這種緊張的感覺解釋為愧疚。
短發女孩偏了偏頭,將臉頰輕輕地靠在自己的手背上:「畢竟那個時候真前輩總是和悟待在一起。」
「因為悟和我是在高專之前就認識的朋友。」
要是家入硝子換一個表情,禪城真沒准會以為她這是為好友遭遇感情詐騙而打抱不平。但是誰叫她的表情太可愛了,眼睛圓圓的,嘴巴像是小貓一樣彎起,是和精致的小悟不一樣的可愛棕色貓咪,一看就知道她的脾氣好到能任人揉搓。
所以禪城真立馬像是一個壞蛋主人一樣和原來的貓咪撇開了關系:「在來高專之前,悟也沒有其他朋友,所以我看到他在這裡能這麼開朗很高興。」
她毫不懷疑要是某個家伙在場,此刻一定會不可置信地質疑自己的虛偽。
可惜這是一場撇開五條悟的私人談話,因為先前不熟悉的緣故,禪城真善解人意的人設向來塑造得很好。只要這話從明面上挑不出錯,那麼家入硝子只能感慨她這個人真善良。
「朋友?」
家入硝子注意到了禪城真話裡措辭的區別,她說:「我還以為你在和悟交往呢。」
「悟他不會喜歡我了。」
禪城真以高超的話術模糊了過去時態和現在時態的界限:「我和悟之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他現在應該不會想搭理我了……因為這主要是我的錯。」
她將話巧妙地停頓在這裡,並且堅持不再往下繼續說,並且擺出一副黯然的神色。
這是一種很好用的應付手段,能夠恰好地引發別人的聯想,讓他們以為自己挖到——至少已經貼近了秘密,這種傷感的姿態也能很好的勾起一部分人的同理心。
家入硝子果真體貼地不再往下繼續探究了。
餐館很快上了菜,她們一起去的是一家西餐廳,禪城真沒什麼胃口,點了一份能量碗,是三文魚搭配烤南瓜、無花果、還有樹莓和芝麻葉拌成的沙拉。
家入硝子點了一份開放式三明治,她的重點主要是在酒,可能因為她們兩個人今天並沒有穿高專/制服,這家餐廳竟然真的連客人的駕照都不檢查直接上了。
禪城真有些詫異,家入硝子趁這個機會很快和她碰了個杯。
「我當然是做過調查才會選這家的。」
直到聚餐接近末尾,某個先前溜走的家伙都沒有出現征兆。
不過這一天對禪城真來說,總體還算是一個愉快的一天。
她在時鐘塔的論文受到了埃爾梅羅的誇贊,這邊咒術師的事業也非常一帆風順。相信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順利地晉升為一級咒術師,穩穩成為礦石科君主教室裡的學生。
雖然只是加入教室,比不上特蘭貝裡奧給出的條件優厚,但這位阿奇博爾德家第九代家主性格高傲,放眼整個時鐘塔,也是有著一等一的才華的神童。
家世很好,政治手腕靈活,還有很多門路——更重要的是,得益於肯尼斯的自負,他目前連一個助手、一個弟子都沒有,這意味著只要得了他的青睞,那麼禪城真一瞬間就能躋身成為埃爾梅羅門閥裡的中心人物。
而據禪城真的觀察,這位教授性格極度高傲,但正是因為這種自負才華的高傲,讓他不屑於許多歪門邪道,是一位時鐘塔裡難得的正常人。
總而言之,禪城真認為可以操作。
她的心情輕松,連帶著神情也變得輕快,和家入硝子分別的時候,這女孩猶豫了一下,掏出一件禮物遞給禪城真。
她說:「舒緩頭疼的香氛,你不是因為睡太少頭痛嗎……」
禪城真沒想到先前的一句話能讓家入硝子記這麼久。
——這女孩想和我做朋友。
她收下禮物笑著道謝,並且在心裡這樣想到。
【作者有話說】
之前生活在時鐘塔的小真沒想到,這個世界竟然會有人在沒有利益往來的情況下交朋友!
第17章
新學年開始意味著有新生加入,然而今年京都校有一位特別值得注意的新生。
禪院直哉,惱人厭的禪院家嫡子,狗嘴裡吐不出像牙的欠揍家伙,有些像熱衷於挑釁他人汪汪直叫的小型柴犬,除了那張還算俊俏的臉蛋之外一無可取之處。
正如同每一個步入高中就開始叛逆的非主流青年那樣,開始染金發打耳釘,並且自我感覺極度良好。不出意料一進學校就招來了所有人的討厭。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緣不好的爛人、屑人,掉進臭水溝也能依靠自己的嘴巴和這個環境融為一體的混蛋,卻非要在大家的面前,擺出一副甜蜜的姿態宣稱禪城真是他最親愛的表姐。
加茂芽吹差點像是受驚的小狗那樣直接跳了起來:「禪城前輩會是你的表姐?這話多混賬啊,禪城前輩那麼好,像你這樣的家伙……」
她就差明說像禪院直哉這樣的家伙別來沾邊,但礙於自己的教養,最終忍住了。
「「禪城」和「禪院」,這個兩個姓氏只有一字之差,你不會到現在還沒發覺吧?」
與之相對應,禪院直哉就完全沒有素質方面的顧慮:「禪城真也就算了,從認識她第一天我就知道這個家伙嫁不出去。不過她好歹還能招贅呢,你腦袋那麼蠢,性格還那麼咋咋呼呼,我想加茂家主以後肯定會為要貼很多嫁妝才能把女兒打發出去感到丟人。」
加茂芽吹原本有待降低的素質也緊跟著消失了,罵罵咧咧地朝著禪院直哉豎起一個中指。
禪院直哉的性格極度不討人喜歡,真要計較的話,走到哪裡都會被人罵一通也算是某種特殊的本事。
本來這家伙在學校裡的出現,已經足夠叫人心煩意亂。
而他還要在相遇的時候笑眯眯地主動打招呼,虛情假意地夾著嗓子叫她的名字,非要讓禪城真的好人形像和他這個爛人捆綁在一起,這種欠揍的模樣實在是讓人生厭。
禪城真每回見到禪院直哉對他的態度都是非打即罵,偶爾為了在別人面前維持人設,並不能在這方面做得太過明顯。
可是禪院直哉總是找准機會就要討罵,十次有八次都被禪城真奚落得啞口無言。等到下一次,他又會像是在精靈中心休息了一晚的寶可夢,滿血復活地跑過來展示自己有多麼不要臉。
「你在搬出禪院家以後沒有跟五條悟一起住,還和他分手了。」
「如果你關心五條悟,應該去東京高專讀書,現在轉學還能做他的學弟。拿出你對伏黑甚爾的兩倍熱忱,沒准他會給你一個親筆簽名。」
「他不會是覺得你不夠檢點把你甩了吧?我早就告誡過你,太過主動會把男人都嚇跑。真可憐。」
事到如今,禪城真聽了這話只剩下心平氣和。
禪院直哉攻擊他人的地方總是缺乏新意,自始至終都戳不到她的痛處。自己卻把『低攻低防、又菜又愛玩』的特點落到實處。
有時候她不得不懷疑這家伙是不是已經被罵出了快感。
「你是不是被罵爽了?」
「什麼?」
「我知道的……」禪城真悠悠地嘆了口氣,「你故意發表這些逆天言論,故意攻擊別人試圖引起注意。為的就是在不被發現自己是抖m的情況下又能滿足自己。」
「畢竟你每次用來罵人的話都能完美地用來形容你自己。『太過主動就把你的表哥給嚇跑了』,他不會把你當成不檢點的男同了吧?每天對著已婚已育的男人念念有詞,任誰看了都會說一聲真可憐。」
她擺出一副體諒他人的同情態度:「而你,既希望別人用這些詞語來罵你,又舍不得拉下禪院嫡子的顏面,所以才會通過主動judge的方式迂回提醒別人罵你……」
「我懂你的情難自已,但是抖s服務的時薪很貴,我不能每回都免費罵你,下次有需求請自己去出錢。」
禪院直哉的臉色變得像是吃屎一樣難看。
但禪城真知道這場對話只管得了一時,甚至都不一定能讓這人消停到不久以後要舉行的姐妹校交流會。
本來京都校存在禪院直哉這個學生,就已經能讓所有同校生為此感到丟臉。
可他們的校長大概覺得再度慘敗給東京校的狀況有些難看,這回在參賽列表裡特地將一二三年級裡的好苗子全部劃了進來。其中包括現在的一級咒術師禪城真、包括加茂一族的加茂芽吹,一年級禪院直哉的名字也赫然出現在此列。
單單是要和前男友見面這一碼事,就足以讓禪城真覺得不妙。
要是禪院直哉到時候又大放厥詞,借著在五條悟和夏油傑面前輸了個慘烈,那就不是『丟人現眼』這個詞語能簡單形容的心境了。
——以悟的性格,搞不好真的會在她的面前耀武揚威!
當然以他的高傲,沒准會寬宏大量地視渺小的小真為無物,可是只要一想到,拋棄自己的可愛貓咪以後,卻在自己的貓咪面前輸得很慘。
禪城真就難免覺得自己像肥皂劇裡的那種落魄渣男,被二婚的老婆仙人跳騙錢騙財掃地出門,在下雨天的五星酒店門口瞧見自己的前妻在晚宴結束後衣香鬢影、言笑晏晏地走出來。
而濕淋淋的自己不僅和她挽著胳膊人模人樣的男伴高下立判,還被他當成酒店的門童,隨手塞了五英鎊吩咐去地下停車場幫他驅車過來。
……雖然具體情節差很多,但實際上也差不多。
反正小真只要想到那樣的結果,心裡頓時就湧現出這種心酸又慚愧的落魄感。
她糾結地盤算了十來分鐘,已經快進到打算干脆在出發的前一天,直接裝作肚子痛當逃兵。
可是家入硝子早就發短信詢問禪城真到時候要不要來東京,而且自己的隊伍裡還埋著一顆隨時會炸的地雷——禪院直哉這家伙雖然爛,腦袋卻也不傻,一定猜得出來禪城真緊急告退的理由。
想到他屆時會怎麼在東京高專的人面前撥弄唇舌敗壞她的形像,禪城真便只感到眼皮一跳。
……說到底,她和小悟當初不過是普通男女感情破裂之後的正常分手罷了,為什麼後續還會這麼折磨人啊?
【作者有話說】
正是因為感情還沒有破裂,才會如此麻煩。
第18章
姐妹校交流會的規則是由前一年獲取勝利的學校做東道主。
禪城真入學的前一年東京校的前輩輸給了京都校,後來才入學的五條悟和夏油傑簡直就是一場出現在京都的災難,席卷全場所向披靡取得了勝利。
然而昨年的成果和禪城真毫無關系,她照舊要作為輸家來到東京高專的主場地。
放著兩個特級咒術師隊友不要,反而跑過去和一群失敗者為伍,任誰了解到這情況都一定會評價禪城真瘋了。
但禪城真確實瘋了,她不僅瘋了,並且還瘋得很離譜。前段時間對禪院直哉的一通嘲諷只管了三天,從今天出發開始他便在加茂芽吹和幾個同期的面前翻來覆去討了一上午的罵。
關鍵是禪城真今年三年級了,咒術高專的學制是四年,拋開不會參加姐妹校交流會的四年級學生看,那她就是整個隊伍裡資歷最深、也最有發言權的前輩。
所以她不能把自己的臉埋在手機面前對這場景充耳不聞,在大庭廣眾下還要維持自己的人設不能對禪院直哉拳腳相加,一路下來的雞飛狗跳直接搞得禪城真心力交瘁。
等帶著這群吵鬧的家伙來到東京高專的山下,好不容易逃離車內的封閉空間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她已經累得要命,萎靡得要死。
但現實卻沒有給禪城真任何喘息的機會,幾個身影已經好整以暇地站在校門口,其中還有兩個陌生面孔,大概是今年才入學的新生。
雖說是交流會,但具體內容差不多都是打架。構成競爭關系以後,大家相見時的氣氛實際上緩和不到哪裡去。
禪城真還記得昨年和京都校學生見面的時候,那群人還朝著他們放了好一通挑釁的話,保不准今年這群人打算將這個下馬威給還回來——
想到這一點,她的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禪城真的眼神晃過冥冥,冥冥朝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又瞧了一眼歌姬,歌姬意味不明地朝她捏了捏拳頭,好像是要為她打氣。
從夏油傑和家入硝子的臉上倒沒有看出什麼異常,至於五條悟……五條悟今天沒在。
還沒等禪城真對今年的新生進行評估,解除自己腦海中的警報,那個黑頭發的少年首先一馬當先衝了過來,熱情洋溢地朝他們做起了自我介紹。
「下午好,京都校的各位!你就是禪城前輩吧?我聽家入前輩提起過你,你比大家描述的還要溫柔呢。我是灰原雄,是東京校一年級的學生……」
禪城真條件性反射地伸出手同他握手,兩個人的手交疊大概三秒鐘,期間以每秒兩次的頻率晃了六次。
她的大腦為這種突然竄出來的熱情舉動空白了兩秒,唯一從腦海裡劃過的想法竟然是『他的眼睛好大,恐怕有夏油傑和他旁邊同期的三倍』、『聲音也好有元氣,這種精氣神真的是這個年紀的打工人可能擁有的嗎』……
在握手晃滿第六下的時候,禪城真聽見灰原雄身後的金發同期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輕柔的嘆氣聲瞬間將她的理智給拉回了籠中,禪城真立馬接話道:「沒必要那麼客氣,你就和認識我的其他人一樣,稱呼我為小真就好。」
「小真嗎?」灰原雄重復了一遍,露出一個開朗笨蛋式的笑,「那我叫你小真前輩好了!」
『前輩』是敬稱,『小真』是昵稱,兩者湊在一起簡直不倫不類。
但禪城真對這種友善的稱呼一直來者不拒,她下意識給了灰原雄一個柔軟的微笑,笑意盈盈地應了:「這稱呼好可愛哦,謝謝你,灰原君。」
禪院直哉在後面第一時間嗤笑了出來,大概是為禪城真的虛偽和灰原雄的天真,又用手遮住嘴巴,湊到加茂芽吹的身邊,陰陽怪氣地學習道:「「這稱呼好可愛哦,謝謝你,灰原君。」」
加茂芽吹朝著他翻了個白眼,做出嘔吐的姿勢干嘔了一下:「小真前輩朝著我這麼說我高興,你再朝著我這麼說我自殺。」
「這麼快就學到了嗎?那你趕快自殺。」
灰原雄沒有注意到禪城真身後的小劇場,只是帶著羞赧撓了撓腦袋。
禪城真倒是直接把這兩個人的對話盡收耳裡,她覺得灰原雄的熱情倒不一定是因為她溫柔,而是因為他本身就像是喜歡人類的伯恩山犬。
活潑開朗,富有感情,而不像鬧騰不止的柴犬禪院直哉——性格對上了,發色也對上了。
縱使姐妹校交流會的比賽還沒有開場,但禪城真卻覺得自己以前輩的方式輸了個徹底,只能一遍在心底嘆息著一邊走進東京高專的校門。
等到雙方的領隊教師按部就班講解完第一天團體賽規則之後,某個比賽中的焦點人物才姍姍來遲壓軸登場。
他把雙手插進兜裡,嘴裡叼著棒棒糖,像是鴨子走路一樣大搖大擺地從夜蛾正道身邊走過,並且非常沒有禮貌地挨個拍了拍每個路過人的肩膀——包括京都高專方的校長樂岩寺嘉伸。
在拍到灰原雄的時候,這個擁有狗狗眼的樂天派大男孩舉起手裡的伴手禮袋子:「五條學長,要吃點心嗎?我這裡有多余的。」
五條悟從他手裡接過袋子,一句道謝的話語都沒有,反而像個不良那樣煞有介事地對灰原雄的自覺表示肯定:「哦,八橋啊,雖然有些老派……不過還不錯。」
「是小真前輩大老遠帶過來的京都名產,」灰原雄也跟著點頭,「前輩可以把這一盒都拿去。」
五條悟拆包裝袋的手僵住了,墨鏡下的眼睛不自覺地眨了眨,好像是在緩解這突如其來的怪異。
「小真前輩?」
灰原雄伸出手主動向五條悟介紹:「是在我們學校之前就讀過的禪城真前輩,好像因為家裡的緣故轉學去京都了。不過她的人真的超好,怪不得歌姬前輩那樣喜歡她。」
被點到名的庵歌姬瞬間開啟了嘟嘟噥噥的狀態,好像是在碎碎念她表現得根本就沒有那麼明顯。
五條悟把拆到一半的包裝盒塞了回去,壓根都沒有順著灰原雄介紹的方向朝禪城真看。
「我沒有疑惑這個,是在問你怎麼用這種方式稱呼她……能別在我面前這麼叫嗎?感覺有點惡心。」
灰原雄整個人都被這突然發難的發言給弄得困惑住了,甚至無形的小狗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而且她竟然對外宣稱轉學的理由是這個?簡直虛偽透了,虧你們能被這種小恩小惠給收買。這種老土得像是只有樂岩寺才會吃的點心我才不要,你們拿去分吧。」
確實每年都會吃京八橋點心的樂岩寺嘉伸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咳了咳嗽。接收到信號的領隊老師們意會到含義,招呼這群麻煩的小鬼趕緊走進比賽場地。
作為在場的唯二兩名特級咒術師,夏油傑有著作為獵人而不是獵物的余裕,他在比賽開始後就笑眯眯地朝著摯友開玩笑:「悟,你真的不要那個八橋點心嗎?我看你之前拿到手的時候明明很喜歡。」
「誰喜歡?視野不寬闊不代表眼睛壞吧。」
五條悟無所謂地環顧四周,滿不在乎地回答道:「我一點都不喜歡那種傳統點心,做法太老土了,造型也沒什麼新意。我的口味很刁鑽,只喜歡吃喜久福好嗎?」
「硝子來說說,悟剛才聽見大家都有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好像躺在地上的貓突然被踹了一腳。」
夏油傑朝著家入硝子豎起一個大拇指,贊美她的比喻有十分乃至九分的傳神精髓。
得到這評價的五條悟本人卻不痛快了,他為之前在那麼多人面前顯露出的異樣渾身刺撓。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真的嗎?悟,假如那盒京八橋真的是禪城真單獨給你呢?其實我們大家早就拿到了伴手禮,只有你今天不在,所以灰原才自告奮勇幫你帶過來。」
「聽你這麼說,那我還該感謝她了。」
「這倒不用,」家入硝子說,「感謝我才好,是我勸小真來東京的哦。辜負美少女的心意可是會遭天譴。」
然而擁有無下限的五條悟根本不在乎天譴不天譴,倘若辜負別人的心意會被雷劈,那麼那道雷首先該去劈禪城真才對……令他有些不高興的是,既然已經分手了,那為什麼這家伙還要跑到東京來?
——因為硝子?不對,才不是。
這家伙絕對是想要讓自己不痛快。
既然如此,那麼五條悟更該展現出滿不在乎的態度——他已經全忘了,他已經不在意了,他在這段關系上面已經翻篇了。笑死,她以為隨便送點東西就能撥亂最強的心?
「那我待會去送禪城前輩出局吧,」夏油傑說,「她現在的實力已經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要是七海他們碰見了絕對有大麻煩。」
他看著自己的摯友,五條悟原本沒有反應,直到夏油傑說完這話,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好像人生第一次知道臉上的部件竟然有這種功能般僵硬。
「不行,你不能打她。」
【作者有話說】
悟咪生氣。
第19章
團體賽當天的結果毫無懸念,實際上,要是五條悟不會因為犯規被罰下場的話,第二天的個人賽估計也沒什麼懸念。
曾經無數次被五條悟護在身後的禪城真無比清楚這點:京都高專贏不了。
可她至少是三年級裡唯一的一級咒術師,在咒術界,特級咒術師是討論之外的特例,一級咒術師才是引領整個團體方向的存在。
要是連禪城真這個明面上的戰鬥力都退縮了不肯應戰,可想而知將對京都校的學生們造成多麼嚴重的士氣打擊。
盡管最終還是輸了……畢竟就算繞過了五條悟還有一個夏油傑,禪城真受的傷比較輕,甚至算得上是整個隊伍裡受影響最小的那個。
京都校學生的宿舍被安排在一棟二層的小樓裡,禪城真洗了個澡,便開始復盤今天的戰鬥情況,她攤開自己設計好的生得術式圖紙便開始查漏補缺——
關於「翻轉」術式的設計,她已經在自己的身體裡銘刻下了三小節的工作量。在魔術師的概念中,一工程(single action),約等於用時不到一秒的魔術。
而一小節用時等於一秒,超過三小節的魔術便可以稱之為大魔術。
咒術師展現術式的效果幾乎都是瞬發,而神代魔術師可以在一小節的時間裡發動大魔術……就這一點來看,禪城真已經可以和神代魔術師的造詣媲美。
但也僅僅只是在這一點上和神代魔術師媲美,魔術並不是工程量越大就代表著威力更可觀,啟動魔眼和盧恩文字都是僅僅只需要一工程就能發動的魔術,卻比很多大型魔術的效果強上很多。
禪城真在追求術式功能性的同時,還要准求術式本身的精簡——雖然都是瞬發,但越臃腫的術式越容易出問題。
人類成果無論如何精巧都比不過上天造物完美,因為生命的進化是這個世界上體量最大的隨機實驗。
在那些看似完美的術式出現並開始穩定遺傳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失敗的樣本被時間的長河大浪淘沙般篩選出去。
禪城真沒有失誤的底氣,哪怕有反轉術式和藥物彌補術式造成的肢體損傷,但戰鬥中的一點點差錯都能導致失去性命。
因此她只能持無比慎重的態度,事先演算無數遍,最終再在自己的軀體上實踐。
復盤完成以後,禪城真已經口渴得不行,房間裡沒有飲水機,於是只能披著半干不濕的頭發下樓,去自動販賣機那裡買水。
正當她猶豫著究竟是買橙汁還是葡萄汁的時候,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剛剛轉過身,禪城真的手裡就被塞了一瓶冰鎮的飲料。
「站在樓底下接我們嗎?很可惜,雖然你有買飲料的心,但是我們已經准備好一切了。」
冥冥剛把話說完,歌姬便張開手臂,『嗚哇』大叫一聲將禪城真抱在了懷裡:「干嘛不回消息啊,小真,我以為你壓根都不想看見我呢——就算五條悟那家伙怎麼說,我還是認為你不可能這麼絕情的!」
禪城真想起了自己在開賽前將手機調成了靜音,結束後因為在森林裡鑽了一天,身上沾滿了草葉,趕緊跑回了宿舍洗澡。
東京高專今天贏得輕松,宿舍又離這裡很近,大概收拾了一下就跑了過來。
家入硝子從歌姬的身後探出一個頭,朝著她點頭示意以後,就把放著膨化食品的零食袋放在了禪城真的手上。
「走吧走吧,咒術高專女子會座談現在開始。」
禪城真被歌姬和硝子一左一右帶上了前往二樓的台階,她看著手裡的汽水和零食,想不通為什麼突然就要在她的房間裡開啟座談會:「不是,等等……」
「誰叫你這個家伙轉學以後就完全不和我們說話了嘛,」庵歌姬氣勢洶洶地將臉逼近禪城真,「所以,現在就只能來主動找你了。」
「不願意和我們做朋友了嗎?小真?」
「就是就是嘛,小真前輩——」
等家入硝子也學起灰原雄今天的叫法,禪城真徹底沒了脾氣,她把手一攤,無奈地妥協道:「好吧,好吧……不過我這裡可什麼都沒有。」
「我們帶了就夠了。」
庵歌姬歡呼一聲,拿著手裡的啤酒朝她眨了眨眼睛,東京校幾個女孩像是飛鳥一樣鑽進了她的房間。
——
「所以說,五條悟今天那副樣子真的太過分了,那個家伙就是那種不尊敬前輩的人!上次也是那樣,他還嘲諷過我走過的地方會塌掉呢,小真你不要將他的態度放在心上。」
酒酣耳熱之時,庵歌姬率先為今天發生過的事打抱不平,禪城真坐在地板上,將手裡的飲料罐放在地上,卻遲遲不肯抬頭:「我沒有放在心上。」
「畢竟我們兩人之間,我算是拖後腿的那一個,他一直以來都挺照顧我的。」
禪城真說的是實話,但在場的卻沒有幾個人相信,畢竟兩個人突然從好好的變成了現在這個地步,要說沒有發生什麼——或者沒有貓膩,那絕對不可能。
名偵探庵歌姬首先覺得那句『他一直以來都挺照顧我的』的事實存疑。
「你也沒必要為他找補,」戀愛經驗為零的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一句點醒禪城真的公道話,「以前的好也沒辦法消除他現在的壞,一碼歸一碼,你別陷得太深。」
禪城真當然沒有陷得太深,她覺得自己甚至站在池子之外,根本都沒有踩進去呢。
她想快速將這個話題給快進過去,又不想表現出一個會在背地裡對人惡語相向的人設,於是咬了咬嘴唇,做出苦惱的樣子說道:「他會這樣對我,可能是因為我先對他很壞吧。」
「悟他,其實不是那種會隨便刁難別人的人。」
可沒想到禪城真這話一說出口,周圍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原本在一邊老神在在叼著沒點燃的煙的硝子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游刃有余的冥冥也換上了同情的目光。
「你的腦袋沒壞吧?」其中一人非常直率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沒病。」硝子說,「不過也不排除悟今天把她的腦袋給打壞了。」
雖然只是輕輕地彈了個腦瓜崩,但是誰知道無量空處的後遺症會不會有什麼難以預估的後遺症,畢竟能讓六眼使出這一招的情況少之又少,她們中間誰也沒有切身實際地體會過。
庵歌姬覺得不能排除過量的信息塞進禪城真的腦袋裡,把她變成宇宙無敵超級戀愛腦的情況。
她覺得這是五條悟的陰謀:「你竟然覺得五條他……小真,要不然你還是躺著休息一會吧?順便讓硝子幫你檢查一下。」
「太誇張了。」
禪城真不覺得這形容有什麼荒謬的地方,真要講荒謬,這麼多年她在時鐘塔口是心非的日子比比皆是。
因為她五年級前所在學部的君主相貌威嚴,但是為人卻非常溫和,無論是誰,在拿出成果之前總是會進行聲援。所以連帶著禪城真也有學有樣,成為了一個無論是誰都能睜著眼睛誇獎一番的家伙。
「而且悟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很壞的人……頂多只是口頭上惡劣罷了,我相信他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
「可是他今天當著這麼多人面那樣說你,單單就這件事已經足夠過分了。」
禪城真停了三秒鐘,才想起日本是一個非常非常講究禮貌的國度。
倫敦的人談起話來也有許多彎彎繞繞,就算有話直說也頂多被暗地評價一句粗魯。
可是打在京都的禪院家借住開始,就算虛假友好如她,也聽見別人吐槽好幾次「不安ザエ」之類的話了。
所以五條悟這家伙,在別人眼裡恐怕是真的非常能讓人感到不安的性格。
但是她還是說:「沒關系的,可能是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吧。真希望我們兩個人早點解除,這樣就不用麻煩大家為此這麼擔心了……」
禪城真好話說盡,好事做盡,事到如今,都不肯附和一句有關於五條悟的吐槽。
庵歌姬覺得這是舊情難忘的表現。
那麼問題又轉回來了,一段關系中,總要有一個人變心才能導致這段感情破裂,既然禪城真這麼通情達理,那麼究竟是誰導致事情走到這幅地步的呢?
真相昭然若揭——
禪城真是好人,五條悟是壞人。
事後聽說這種傳聞的五條悟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你們有沒有搞錯?那種家伙怎麼看都不是無辜的吧?」
「可是真學姐在個人賽結束後送來了慰問品,要不要?」
「誰會收她的東西。」
「是喜久福哦。」
「不要。」
「真的不要?」
「就算她求我也不要。」
夏油傑說:「所以悟真的是那個壞蛋嗎?」
五條悟看著手裡的籃球——禪城真沒有後悔,依她的性格看,這只是個沒有誠意的道歉,收下了就代表兩個人在表面上和解。
他把籃球投進籃筐,說:「或許是吧。」
【作者有話說】
原先的主人來看貓咪,說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但還是朋友。
小貓知道和好也不會被愛了,小貓才不要。
第20章
礦石科(基修亞)的君主肯尼斯·埃爾梅羅·阿其波盧德,有著遠超他人的才華。
一進入時鐘塔後,便以勢如破竹的速度拉開自己與其他人的差距,年紀輕輕就已經位於所有魔術師實際上的終點——色位(Brand)。
禪城真在閑暇時間翻看自己導師的履歷,在見到那數目繁多、蔚為可觀的研究成果後,也不免生出些許望洋興嘆的敬佩……
她目前雖然也在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做學術,但只要再也沒人能在性命方面對她產生威脅,那麼禪城真難保自己會在某一天會在根源的探索上失去興趣。
禪城真當年被強迫走上魔術的道路,而非自己的選擇。就這一點來講,她對自己魔術師身份的認同感始終有限。
不過為了前途起見,她迄今為止在這方面都偽裝得很好。
學海無涯、永無止境……她兢兢業業的謙卑姿態果不其然獲得了肯尼斯教授的肯定。
加入君主的教室以後,得到的第一手資訊果然遠比之前在基礎課被放養的時期更多。
此外,在礦石科最大的好處便是不必處心積慮將自己展露的天賦控制在常人所能理解的正常範圍內。
畢竟無論禪城真再怎麼快、再怎麼迅速地給出結果,都會被礦石科的君主視為平常——
因為肯尼斯在學生時代就被冠以『神童』的名譽,在魔道一途的研究上,即便隨意為之擁有遠超他人的完美程度。
他至今為止做出的努力都沒有超出過他的極限,以他聰穎的天資,想必從未在研究一途上碰壁。
這種氛圍使他被培育出了一種極端的自信——
『輕輕松松就遠超他人許多的天才毫無疑問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蠢材太多,以至於他們瞧見一個稍有天賦的正常人便大驚小怪……』
所以即便禪城真展現的天賦可以稱得上卓越,但也絕對不值得肯尼斯為此生出想要探究的疑心。
甚至這種優越的觀念還能為禪城真的異常打掩護,導師的光芒非常強盛,那麼便可以將禪城真獲得的成績歸結於肯尼斯的指導。
埃爾梅羅派的門閥雖然是貴族主義,但肯尼斯本人也不吝嗇於給腦袋靈光的家伙一點機會。
魔術界當然不僅憑血統和門第來評價優劣,還有上天所賜予的頭腦——
否則十二位君主的家系次序完全沒有爭議性,他們之間更完全沒有了競爭的必要。
但想要在事實上跨越階級,前提是當事人確實有著非常珍貴的才華。
被命運女神所青睞的人,絕對不會是滿腦子自命不凡、憤世嫉俗,覺得其他魔術師都是蠢貨的呆瓜。
「時鐘塔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場所,以後的論文的標准就應該有禪城這樣的深度。如果再有人拿五年級以前就應該搞明白的淺顯題材交上來,那埃爾梅羅教室不是你們該待的地方。」
肯尼斯前半句話剛表揚完禪城真交上來的論文,後續就從講台上抽出了另外一篇裝訂好的論文。
韋伯良好的視力使他看清了論文的標題——那是他上交的論文,教授在這個時間點拿出來,是為了誇贊他嗎?想到這一點,他的心跳都快了半拍。
然而事與願違 ,肯尼斯拍了拍論文的封面,向著周圍的學生展示了一圈,以便大家能夠更好的看清標題的內容。
「而我上周收到了一篇尤其不成體統的論文,猜猜那是來自於誰?——韋伯·維爾維特先生,在這其中提出了一個嶄新的、全是妄想的理論——假使魔術師的前途不由血統決定,我想請問維爾維特先生,那由你這狗屁不通疑似論文的東西來決定嗎?」
教室裡爆發出一陣此起彼伏的哄笑,在眾人的奚落聲裡,肯尼斯直接隨手撕毀了韋伯花了無數時間和心血、縮在時鐘塔的圖書館裡熬夜寫就的成果。
韋伯此刻的臉紅的簡直像是在滴血——
他原本指望借著這篇論文一鳴驚人,然而阿其波盧德的當眾點評,卻讓自己成為了一個人人嘲笑的小醜。
而禪城真沒有在湊熱鬧的行列,她早就在教授點評論文的時候就走起了神。
自負者的言行舉止難免會沾染一些刻薄的意味,肯尼斯高傲的性格使他總是用挑剔的角度評價他人,以至於他在生活中給出的贊賞多於挖苦。
即便肯定禪城真的結果,所說出的話卻是『還算差強人意』;哪怕當眾誇獎禪城真的表現,也不忘同時貶低一下他人。
真是和全體基礎科的君主·特蘭貝裡奧完全風格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呢……
想必再怎麼尊師重道的優等生,也難免會在老師批評所有人的情況下開起小差。
她在講台底下轉起了筆,面前的紙上寫了一串時鐘塔裡值得注意的學生的名字——降靈科的奧菲莉婭·法姆索羅涅,與天體科的基爾什塔利亞·沃戴姆赫然皆在此列。
等到肯尼斯批評韋伯論文的時候,禪城真斟酌了一下,便把『韋伯·維爾維特』這個名字寫了上去,隨即又立刻劃掉。
等到下課以後,她便用魔術把這張紙燃成了灰燼。
「我覺得肯尼斯教授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在回宿舍路上,她對同學說道。
「既然他真的覺得維爾維特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那麼,為什麼當初還要允許他加入自己的教室裡?」
「這種消息不難打聽,維爾維特的家系叩響魔術大門的歷史不超過三代吧。埃爾梅羅教室的席位,即便是文藝復興時期崛起的家族,也得好好運作一番。」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擅長攀扯關系的家伙,然而肯尼斯教授卻還是給了他機會……」
禪城真覺得這一點值得好好琢磨,然而那位同學卻打斷她的思忖:「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又太崇拜教授了,他之所以可以加入埃爾梅羅的教室,單憑自己的好運不行嗎?」
「就算礦石科的學生大多數都是出生於貴族,但偶爾還會收取一些有才華的新世代的學生。教授他不會親自了解所有學生的水平,只能靠平時的成績來判定——」
「你是一個意外,禪城,也僅僅只有你是一個意外。那些出生於新世代的人大多數腦袋和魔術回路都貧瘠得令人失望,這就像是賭石,你是珍貴的藍寶石,而他只是個相似的堇青石……僅此而已。」
或許是以為禪城真為韋伯能輕松混入埃爾梅羅教室而感到不平衡,她的神色中多了幾分貴族特有的平靜,以某種安慰般的語氣對禪城真說道。
「但你好歹獲得了教授的肯定不是嗎?你大概是整個教室裡,他最欣賞的那個學生吧,而維爾維特不過是忝列門牆混在埃爾梅羅教室末席過日子的蠢蛋。」
「他恐怕還在為教授斃了他論文這件事感到不忿呢——對法術的深刻理解,可以彌補魔術回路的差異,哈哈!」
那位家系從中世紀初就延續至今的同學情不自禁笑出聲來,禪城真也跟著微微笑了笑。
非機動車的速度和可持續性都無法與機動車比較——用這樣的比喻或許能讓人更加容易理解。
好在禪城真的情況是後者……所以她的同學才將她比作一個意外,除了沒有歷史出身的底蘊以外,她的所有硬件都可以與名門的後裔所比擬。
「我還是覺得,不會那麼簡單。」她沉吟一下,調轉了原本打算回宿舍的方向。
「有的時候,我真覺得你神經兮兮的……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嗎?」那同學詫異,「以前在晚上你可從來不會在外面多留。」
「待會堇會過來接我。」
「……那還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算了。」
禪城真將百目鬼帶到了時鐘塔,這些時間堇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魔術師們忙於研究,用使魔替自己操持瑣事的情況非常常見,百目鬼的存在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目。
使魔和式神都可以收起來隨身攜帶,但禪城真卻不將堇單純當做一件工具來對待。
她喜歡在自己吃飯的時候替堇點一份餐食,出行的時候多付一張車票或者機票。等到加入礦石科,她也付錢租下最豪華的宿舍——其中有專門為伴讀准備的另一個臥室。
在告別那位同學之後,禪城真決定先去一趟時鐘塔的借閱室。
她是那種在細枝末節處都會做到盡善盡美的家伙,尤其是事業已經到達了瓶頸期,這麼一個突然顯露出來的端倪,絕不會輕而易舉的放過。
——沒錯,禪城真是肯尼斯在這個教室裡最欣賞的學生,但想必接受過教育的所有人都知道:最喜歡的學生和自己的弟子完全是兩碼事。
君主埃爾梅羅至今沒有收下一個弟子,現在看起來,禪城真也不是那個能讓他生出愛才之心的例外。
或許日積月累,終有一日肯尼斯會改變自己眼高於頂、對他人缺乏興趣的心境,但禪城真可不能容許自己在此事上面空耗這麼多的時間。
她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打動礦石科君主的線索,現在去借閱室也是為了查閱韋伯·維爾維特在進去時鐘塔以來所寫過的論文。
倘若這樣還找不到韋伯先生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那禪城真索性直接去找韋伯·維爾維特,那個像是中學生瘦弱的男性的本人。
……想必他這個時候,一定很需要人的勸慰。
只要他還沒有徹底證明自己是個蠢貨,那麼禪城真就能和顏悅色對其進行聲援。
然而在抵達借閱室之前,她首先就遇見了那位維爾維特先生。
他拿了工作人員要轉交給肯尼斯教授的快遞,卻轉頭朝著自己的宿舍方向走。
……這家伙究竟要干什麼?
【作者有話說】
聖遺物盜竊案現場
第21章
「聖杯戰爭……坊間有傳聞說, 肯尼斯教授最近想要參加一個極東之地的三流儀式,為的是在自己的履歷上加上一筆錦上添花的戰功。看樣子是真的了。」
禪城真仔仔細細地在燈光下凝視手裡的紅色菱形晶體,隨著手腕的轉動閃爍著美麗的光芒。
這是一塊記憶寶石,儲存著她之前在走廊上看到的影像。
「韋伯·維爾維特在拿走肯尼斯的包裹以後, 從圖書館裡出來就去找他在時鐘塔的好友……我想他應該是朝他借了錢吧。因為韋伯先生又緊接著在別人手裡迅速收購了一些材料, 甚至都沒怎麼討價還價。」
「這和他以前做事風格非常相悖, 聽說他在付完每年的學費過後, 經濟情況就很窘迫了, 有時候甚至會在別人手裡收二手的教材……這些材料都是降靈儀式上的常見之物呢。」
「他要參加聖杯戰爭, 而且還要用教授准備的英靈參加聖杯戰爭。恐怕是為了報先前的輕蔑之仇吧。」
百目鬼說:「那您要將這個交給礦石科君主嗎, 真大人?如果現在檢舉的話,還能將他的打算掐滅在搖籃裡。去阻止自己走上歧路的同學, 想必即便是學部長也會肯定您的決心。」
「為什麼要呢?」
禪城真優哉游哉地坐到沙發上。
她們這時候在自己的宿舍裡,這個地方可以稱得上是禪城真的半個魔術工房, 她不擔心隔牆有耳的情況發生,因此正以一種輕松的姿態同自己的助手大聲密謀。
「這怎麼不能算得上是一次機會?就讓教授為此苦惱去吧……冬木市的聖杯戰爭沒有御三家的人預想的那麼成功, 也沒有時鐘塔的人認知中的那麼膚淺。維爾維特的借閱記錄你查過了嗎?」
「其中有三本是冬木市的聖杯報告, 有兩本是降靈儀式有關的魔術書。還有歷史和文化方面的書籍,翻閱最多的就是和征服王伊斯坎達爾有關的題材。」
「那便錯不了, 歷史上鼎鼎有名的亞歷山大大帝, 征服了歐洲和遠征東方的馬其頓國王。傳聞他是宙斯之子, 出生便伴隨著電閃雷鳴……在這種豐功偉績和知名度的加成下, 征服王可以說得上是歷史中的頂級英靈。非常像是肯尼斯會做出的選擇。」
禪城真說:「要是他召喚出這個英靈,那我還真無法斷言那位遠阪家的姑父是否能完成家族傳承的夙願。時間要是再往前面提點,就算冬木市的聖杯是個貨真價實的萬能許願機, 我也絕不會來淌這攤渾水。」
因為在追求力量之前, 首要的功課是要確保自己的安全。
她會召喚出什麼樣的英靈姑且難說, 單單是御主之間的競爭就很不擇手段。
聽說愛因茲貝倫在這一代選擇了一個為人不齒的魔術師殺手作贅婿……要說等到開戰之後,傻瓜才不信這個魔術師殺手不會安排助手在其他御主背後,用盡各種肮髒的手段朝他們打黑槍。
禪城真和伏黑甚爾這個家伙合作了許多次了,就算在熟悉他的做事風格以後,她也不想與這種極其不講武德的家伙長期為敵。
不過百目鬼立馬聽出了禪城真的弦外之音:「但您還是提起了這件事,不是嗎?讓您心動的轉機已經發生的了。」
「不錯,如果韋伯參與聖杯戰爭,那麼頂級的英靈就會擁有一個三流的御主,運氣好的話——當然是對其他人而言,征服王沒准會占據一個三騎士的職階。」
「而肯尼斯教授如果想要繼續參加,就得在短時間內物色好新的英靈。聯系賣家、驗證聖遺物真偽,這些都需要運氣和時間,在倉促間絕對找不到和征服王同一個level的英靈了。」
「可我們同樣沒有充裕的時間去尋找聖遺物,」堇對此持有保守的態度,「日本的英靈有本土加成,或許是個好選擇,要委托安倍大人嗎?但……」
她們目前為止便是依靠各行業之間的信息差賺取利益、壯大己身。
要是魔術師和陰陽師之間的壁障被捅破,搞不好御門院家會理所當然介入此事。
畢竟只要一提到日本的有名人物,就不得不說起禪城真那位至今文學形像仍舊活躍在影視屏幕上的先祖。
安倍晴明身處地獄而謀劃復活之事,理論上也是死掉的人物,英靈召喚可以使他重返人間——盡管只是一個英靈座上的剪影,但勉強可以作為他本人的意志對御門院家發號施令。
到時候,savant和master的身份絕對會調轉過來,大概率會違背御主的意願整出什麼大動靜,從而讓禪城真喜提魔術協會為了肅清發布的指定封印。
她還沒有自負到為自己四處樹敵的地步。
「所以我們沒有必要去追求聖杯,」禪城真悠然答道,「我覺得那玩意不一定管用呢,畢竟前面已經失敗了三次。」
「我想肯尼斯教授一定會為別人偷竊他聖遺物一事覺得苦惱。照他那不謹慎的作風,絕對會在這七天裡遇上麻煩。這時候作為他得意門生的我,在生死攸關的時候,跳出來替他解決危機——搞不好他會感動得感激涕零呢!」
百目鬼沒有問倘若肯尼斯一帆風順又要怎麼辦。
假使礦石科君主真的一帆風順,那麼作為知情者的一員,禪城真要讓那位魔術師殺手先一步注意到他也並非難事。
——魔術師的世界,所有機遇都要靠自己來創造。
不需要禪城真的吩咐,百目鬼早就有不惜用任何手段協助她的覺悟。
「不過,此外我還是對冬木市聖杯的降靈系統非常感興趣的。」
說道這裡,禪城真朝著她露出一個略顯羞赧的微笑:「能召喚歷史上,傳說中的英靈——真好啊,哪怕和本尊相比,只是類似於掛畫、雕像一般的存在,但是那些記憶和經驗都不作偽吧?」
「以我目前的人脈,別說征服王那種英靈,恐怕就連他的敵人大流士三世這種類型都有些夠嗆。與其去尋找一些有正面戰鬥傳說的二三流英靈,倒還不如從另外的角度上計算性價比……」
「我所中意的便是傳聞中最弱的職階,caster,這些英靈本身就是魔術師。現代的神秘已經衰退了許多,我希望從先賢那裡獲取更深遠的指導。只要達成這個目的,就算中途從戰爭裡退場也沒有關系。」
「大不了就去投奔遠阪家的姑父。告訴他我只是來冬木市旅游的,誰想到突然之間就成為了御主呢?反正他也為這種事特地收了一個神堂教會出身的弟子嘛,只要承諾協助他取得勝利,這個人絕不會為難我。」
禪城真的行動力很高,同樣是應對危機,她是那種傾向於主動出擊的性格。
她和百目鬼第二日便啟程前往希腊的雅典,那裡有一位古老家族的繼承人正在出售家族所保存的收藏品——古老的家族,同時又意味著極大概率因為後人無法維持往前的榮光而導致日益衰敗。
到了這一代,接手家族遺產的年輕人已經無法維持地產和古董們每年產生的高額維護費,先祖留下的魔術的專利也日益過時收益微薄。
他決心脫手大部分沒必要繼續收藏的財物,禪城真是他在時鐘塔內的好友,在得知這位礦石科的高材生忽然對有希腊神話背景的古董感興趣後,這個人突然升起了一拍即合的感覺。
「我原先在外面游學,父親的死訊傳過來以後,那群人早就將家裡真正值錢的東西瓜分了個遍。一邊說著只要些世俗之物,一邊把值錢的股票和盈利的店鋪全部拿走,只給我留了一點過時的魔術專利……」
「我們家老爺子生前就說過,要將家裡最值錢的魔術刻印交給我,指定繼承人的契約被魔術協會認證過,這件事有第三方的監督,他們不會對這個動手。但還是要花錢找調律師從父親的屍體上摘除下來才能繼續移植。」
「至於剩下的東西,價值簡直低到可憐。魔術禮裝只剩下一些粗陋簡單之物,基本上是一代之內就能完成的作品——其實真正珍貴的禮裝早就在先代的先代時期就賣光了。我們家的密傳現在據說在艾德費爾特家手裡,我們家的老頭一提到她們,就會說那群家伙簡直就是來自北歐的鬣狗。」
這個希腊青年自嘲道:「但我不知道究竟是掠奪別人的珍寶的家伙更可恥,還是守不住自己財產主動賣出去的人更可恥……總而言之,我現在就是要做這樣的事。」
「盡管只是一些連禮裝都稱不上的古董,但它們確實是有很長年代的東西。禪城,來看一看吧。」
聖遺物可以是英靈曾經持有的物品,也可以是與英靈有相關性的物品。
一般來說,與目標有著越深切淵源的物品越容易召喚出目標英靈,但也不能完全保證結果。
如果召喚本身的性質就是在英靈座中抽獎,聖遺物就是縮小抽獎範圍的道具。這些道具並不是越知名越好,畢竟越是有名的道具越是可能與復數英雄都有著緊密的傳說。
就像金羊毛最有可能召喚出美狄亞,也有可能召喚出伊阿宋,要是運氣再差一點,沒准可能召喚出美狄亞的老爹埃厄忒斯,畢竟他也曾經是金羊毛的主人,太陽神赫利俄斯和守護神珀耳塞的兒子,有著自己的維基百科,在希腊神話中還是一個半神。
自然,禪城真沒有那金羊毛做聖遺物的這種奢侈選擇,保守起見,她還是決心選擇一些中規中矩的物品作為聖遺物。
「希腊孤島上從古祭壇中發掘的金杯,從其他一並出土的文物看,這是為了紀念某位女神而修建的祭壇。雕刻祭文的手法昭示這是一位女巫,古希腊有名的女祭司很多,卡珊德拉、美狄亞、喀耳刻……」
「確實是古文物,但關聯度不夠。古希腊的神明都喜歡選擇女性作為祭司,不一定就能確定是那麼幾位。」
「我就料到了你會這麼說,可是那座島嶼的名字叫做『埃埃亞』呢?隱居在埃埃亞島上的女祭司,信奉著魔法女神赫卡忒。除了金杯以外,我們還發掘出了用來承裝美食佳肴的金盤和金碟,想必這在當年也是一場連豐收之神也會羨慕的饗宴……」
喀耳刻是神話中有名的誘人墮落的魔女,她會拿出美味佳肴來招待從海島邊路過的水手和勇士,讓他們飽餐一頓以後便將船員們都變成仔豬。
她是美狄亞的姑姑,是女神赫卡忒的女祭司,擅長調配魔藥的巫女,同時又是司掌月與愛的半神。
這個身份背景滿足了禪城真所要求的『神代魔術師』的身份,除了希腊魔術以外,她還能順帶向這位大師學習調配魔藥的知識。
單單是這兩點,喀爾刻就是最為合適的人選,至於能不能和這位女神和睦相處——禪城真沒有想過。
她所做的打算是在暗處隨機應變,又不是直接奔著去贏的。
「這些東西的關聯人物不一定是喀爾刻,也有可能是生活在埃埃亞島上的海洋寧芙。」
「這問題說得不錯,畢竟這上面沒有任何魔力的痕跡……那麼祭祀用的石板呢?能有與神明直接溝通的資格,並且親自記錄下神諭的,便只有島上最高的女祭司。」
禪城真買下了那塊石板,當日雅典下了大雨,她在好友的莊園裡借宿了一夜。
莊園的建築非常闊綽,但看得出來他們家族的經濟狀況確實不好,一些地方許久沒有翻修過,留存著好幾個世紀前的裝修風格,華麗的吊燈掉在走廊處的吊頂上,燈光卻顯得昏暗。
牆紙也很陳舊,即便開燈也顯得壓抑,有種轉角處隨時都能鑽出亡靈的恐怖片既視感。
「我現在是沒錢來翻新它了,」好友朝她吐槽道,「要不是這裡對我家族有特別意義,我才不想留著。有時候我突然拐進一個從沒進過的房間,我還以為自己進了時鐘塔地下的靈墓。」
「也還好,現在的網絡將這種裝修風格叫做老錢風。特指家裡有歷史底蘊的那種。」
「老錢?老錢也總得有錢吧?我的管家告訴我,要想留下這裡,每年除了維護費以外,還要交一筆持有稅。聽完這話以後我就解散了家裡多余的佣人,現在除了一個管家和一個保姆以外,就只有以撒還陪著我。」
「——你見過它了嗎?它是一只獵兔犬,對陌生人很友善,還會拿濕漉漉的鼻子蹭你。」
他說到這裡,拍了拍手,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叫了好幾聲『以撒』,共鳴的和聲在建築裡回蕩了好幾圈。
友人才頗為惋惜地說道:「它今天可能去莊園後面的林子裡了,以撒從小到大都是沒有辦法在一個地方久待的小狗。我希望它能找到一個地方避雨,沒准等雨停了,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能看見它在餐廳的壁爐那裡烤火。」
禪城真在入睡前沒有機會見到那只比格犬,然而卻在半夜被它伴隨著雷聲的嗚嗚嚎叫吵醒。
碩大的雨點敲打在玻璃上,風聲將窗戶吹得微微顫動,她坐起來喝水,外間的百目鬼立馬察覺出屋內的響動,主動推門而入,在昏暗的夜燈裡幫她倒水。
「你可以自己去休息。」
禪城真試探性地潤了潤嘴唇,茶杯裡的水竟然還是溫的,她覺得百目鬼從和她道完晚安以後就沒有回去睡覺,而是一直在外面的房間那裡坐著。
堇聞言垂下眼睛,昏黃色的燈光下,她的睫毛卻不像她表現出的那麼平靜,而是不住地輕顫:
「這個地方太不方便了,人也不多,我擔心您會有什麼需要。」
禪城真沒揭破她的話,而是笑了笑,她想將松石綠描金的茶具放下,而堇下意識地用瓷盤來接,而這時候一道明亮的閃電劃破了漆黑的夜空。
百目鬼原本平穩的手猛然一抖,讓杯子摔倒了地上,好在她們的腳下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除了水都潑灑在上面以外,杯子本身沒有受到太嚴重的磕撞。
——不過明天還是要向好友的管家說上一聲。
禪城真在心裡默默想到,她從容地躺回床上,然而百目鬼的神色卻分外慘淡,一瞬間僵住了,等收拾完地上的狼藉以後,又不知道該給出什麼樣的反應,只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半分鐘後,禪城真這才仿若想起了什麼,轉過頭看她:「你害怕打雷?怎麼會害怕打雷?」
式神的職責就是協助陰陽師戰鬥,怎麼可以擁有這麼明顯的弱點?
哪怕知道禪城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缺陷,但等到這一天來臨之後,百目鬼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抵御自己心中蔓延的恐懼。
「……真大人,我只是剛才突然被嚇到了而已。剛才的雷聲來得太突然了,我沒有反應過來……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很快會克服它的……」
她斷斷續續地為自己申辯了幾句,絕望地發現顛三倒四的言論壓根沒有半點可信之處。直到最後,她的嘴唇嚅囁了一下,兩根手指攪在一起,緘默地等待禪城真的判決。
「這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問題。」
禪城真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她臥在陰影之中,又朝著遠離百目鬼的方向移了移:「過來坐吧,和我一起躺著。」
「我把你當成助手,而不是工具。」
她說:「一條生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是非常正常的事。助手是可以成長的,工具是無法改變的,所以工具一有缺陷就會被拋棄。」
「你害怕打雷,是因為你在雷雨天受到過虐待對嗎?你現在已經逃出來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只能逆來順受的小妖怪了,沒有人能傷害你、沒有誰會傷害你……我也不會讓誰來傷害你。」
「因為你是我的助手,絕對不會被拋棄。」
禪城真輕輕摩挲著堇的臉,百目鬼有一雙紫色的眼睛,在屋內光線明暗變化之時,便能從這一堆濃淡相應的紫色湖泊裡比對出輕微的差距。
魔眼、如同寶石一般爍爍生輝高貴的魔眼,即便再怎麼細心妥帖地處理,也再也尋找不出與堇原先左目完全一致的色彩。
但禪城真卻讓她成為一只被救濟的流浪貓,從此以後也能在溫暖的壁爐邊烤火,一旦有了自己的棲身之所,就再也不想出去流浪了。
「……您,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她嘴唇顫了顫,最終只能這麼問道。
「我不知道,可能因為你是我選中的家人吧?」
禪城真又緊接著笑了笑;「開玩笑的……堇,這麼說你會感動得一塌糊塗嗎?還是不要拿那些黏黏糊糊的親情論算計來影響我們之間純粹的利益關系。」
她以正式的語氣朝她保證道:「利益早就將我們倆牢牢地綁在一起了,堇,只要我們還同時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一天,就沒有什麼能讓我們分離。」
——
遠阪時臣讓妻子帶著女兒回到禪城家,這是他們已經籌備好聖杯戰爭的訊號。
禪城真對參與這場戰爭的訴求非常明確,剛踏入冬木市的地界,手背上便浮現出了鮮紅的令咒。
尋找一個合適且隱秘的地方,搭建臨時的魔術工房,最後再籌備好英靈召喚的各種事項
然後只需要等在聖杯戰爭開始的前一夜,親愛的鷹之魔女喀爾刻親從召喚Servant的魔術儀式中活靈活現地蹦出來——
只要達成這一步,便可以稱得上萬事大吉。
某個苦心積慮算計他人的陰暗家伙的計劃就可以宣布實現一半了!
然而等召喚儀式上掀起狂風,耀眼到無法直視的光芒中終於出現人影……
那顯現的女神有著如同少女般嬌嫩、令人憧憬的美麗容顏,玩味地挑起眉毛,朝禪城真露出一點淡淡的、琢磨不出意味的優雅微笑:「竟然連女神都召喚出來了嗎?可悲的家伙,你叫什麼名字?」
「禪城真,這次聖杯戰爭中的御主。來自俄刻阿諾斯的女神喀爾刻,我非常期待與你的相識。」
這是中規中矩的一句歡迎語,因為摸不清英靈的性格,所以禪城真選擇了最不出錯的方式。
但怎想這位紫色頭發的美麗女神聽聞以後重重地『呀』了一聲,惱怒地將視線轉向了另一邊:「你這個凡人可真失禮,竟然將我當成其他人。」
【作者有話說】
不是什麼有戰鬥力的英靈,小真的夢想慘遭破碎。
第22章
禪城真連忙去檢查降靈儀式——絕對沒有錯誤, 雖然她是礦石科的學生,但她的導師可還同時擔任降靈科的講師。
那麼唯有一點可以解釋現在發生的意外,她在希腊的朋友向她出售的東西貨不對板。
禪城真在心裡將安東尼斯這個馬虎又草率的家伙罵了一遍,但由於確實召喚出了一位女神, 這讓她的心情沒有立刻失衡。
「請饒恕我的冒犯, 因為時間倉促……我沒來得及確認聖遺物真正的主人, 希望我還能有資格從您的口中得知您的真名。」
她竭盡全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以便無論得到什麼樣的結果, 都不會讓面前的女神察覺出自己的失望。
那紫發的女神瞧了她一眼, 是和長發如出一轍的紫色的眼睛, 澄澈得好像是教堂之上取用的琉璃。
禪城真覺得她搞不好會擁有魔眼。
擁有魔眼的希腊女神,她在心裡緩緩念道……是美杜莎嗎?可是在傳說中, 美杜莎和她的兩位姐妹不同,她生而便是有有死之身, 所以也不能被稱為女神。
「我居住在俄刻阿諾斯的無形之島上,恐怕是你搞錯了島嶼的名字。」
女神矜持地說道:「我是斯忒諾, 戈爾貢三姐妹的長女。本身是完整的女神, 照理來說根本不可能在聖杯戰爭裡現界——所以你要想辦法讓我愉快哦?」
「要愛我、要滿足我、要照顧我,不要讓我感到無聊……這樣我就勉強不計較你的無禮了, 如何?」
還能如何?
用這麼溫柔的語氣提出這麼無禮的要求, 這位女神的麻煩精體質已經昭然若揭了。
禪城真沒有第一時間應下來:「在聖杯戰爭期間, 我會盡我所能讓你感到愉快的, 但果然還是得先以戰爭的勝利為主……我想向你確認一下職階,請問還是caster嗎?」
「Assassin哦。」
女神這次回答得很果斷:「聽你的語氣,好像是想要讓我替你戰鬥?如果你想要贏到最後, 我的答案是不行, 因為我不擅長這種事。」
「怎麼會?斯忒諾(Stheno)這個名字, 不正好有著力量的含義嗎?」
「哼哼,你還真是有趣,名叫什麼就一定會擁有什麼嗎?作為獲得永恆美貌的代價,我和尤瑞艾莉沒有辦法擁有像美杜莎那樣的怪力。」
她瞧見禪城真的臉蛋上浮現出疑惑,語氣好似變得更愉快了一點:「以前在希腊,我們只需要用自己的注視俘獲勇者便足以。到了現在,master你可要好好肩負起保護我職責,畢竟失去英靈就會喪失爭奪聖杯資格……那麼就多多關照了哦?可愛的禪城。」
……什麼嘛,這種在結尾處微微上挑的語調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耀武耀威。
但斯忒諾畢竟是自己的英靈,禪城真還真的有必要保護她活到最後。
本來沒有召喚出自己中意的英靈就足夠令人失落,禪城真在得知女神最強力的寶具效果不過不是魅惑以後,一種難以描述的無力感頓時湧現了心頭。
召喚出女神明明是一件快樂的事,卻還要分出心神來保護她。早知如此,還不如去找一個聖遺物完全可以考證的近代英靈……
禪城真虛弱地拍了拍百目鬼的肩膀,堇仔細妥帖地扶住了她。
她們的基地是冬木市郊區的一棟廢棄別墅,雖然主人已經從其中搬走許久,但整個建築保存得依舊完好。花園常年沒人修建,但是野蠻生長的薔薇卻為裡面添了幾分野趣。
禪城真移步到花園裡打電話,勉強撥通伏黑甚爾的電話後,那個男人的聲音還帶著點剛剛睡醒的慵懶。
「大小姐,我才干完一筆大單……現在可是我休假時間。」
「來冬木市一趟,五百萬,我出錢買你七天。」
伏黑甚爾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一點漫不經心:「五百萬?你請的是術式殺手還是伏黑甚爾?這點錢請術式殺手殺人可一點都不夠,但你要是請伏黑甚爾給你跳脫衣舞……我倒是可以全國空降。」
「五百萬美元,你可以搜搜目前的彙率。我聽說你在星漿體那裡賺了六千萬,既然要休假,為什麼不給自己休得更長一點?」
伏黑甚爾那邊沉默了大約兩三分鐘,過了一會,他的聲音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活力,瞬間變得熱情起來:「你在冬木市的哪裡?我馬上過來,可以幫忙報銷機票錢嗎老板?」
「……我還是更喜歡你剛才的桀驁不馴。」
天與暴君的加入讓禪城真原本被澆滅的信心重新死灰復燃。
既然沒有辦法在英靈方面取勝,那麼干脆就徹底拋棄自己的素質,直接瞄准本次聖杯戰爭的御主下手。
禪城真最大的優勢便是她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了解到了足夠多的情報。
除了她自己,參與本次聖杯戰爭的有:肯尼斯教授、韋伯同學,她的姑父遠阪時臣,姑父的弟子言峰綺禮。愛因茲貝倫和馬裡奇的御主。
她對前四位的情況都有著充分的把握,他們有著什麼樣的底牌、更傾向采取什麼樣的策略、會在什麼情況下出擊或者結盟,這些情況基本上可以推斷得八九不離十。
遠阪時臣和言峰綺禮姑且可以算得上是一個陣營,作為冬木市地脈的擁有著,遠阪家的家主是個講究秩序的家伙,他會為自己的勝利穩打穩扎做出很多准備,但卻不會為此不擇手段,做下破壞規則的事情。
他絕對會維護聖杯戰爭和神秘的隱秘性出力,總而言之就是這樣那樣的老派人物……就算禪城真敗北,只要及時投降就不會有性命之虞。
他靠收下言峰綺禮為弟子拉攏了監督者聖堂教會的神父言峰璃正,借此可以享受多余的情報和令咒。言峰綺禮又是那種完全服從老師和父親的質樸青年——至少在禪城真眼裡這家伙挺聽話。
所以這位姑父各種意味上的贏面很大,但有的時候,禪城真覺得遠阪家主的性格挺馬虎,沒准會出現和他召喚出的從者處不來的情況。
而韋伯完全就是突然撞進這場戰爭的迷路小鳥,亞歷山大到他的手裡,恐怕他也駕馭不住這種有主見的英靈。
到時候這個組合大概會在明面上吸引足了注意和火力,畢竟肯尼斯教授那自負的性格絕對沉不住氣。等到師生見面,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任英靈再怎麼理智都肯定剎不住腳。
而後面的兩位,愛因茲貝倫家的御主要麼是人造人,要麼是贅婿。
衛宮切嗣在明處,而禪城真在暗處。
她們同樣有一位入贅的殺手,禪城真就沒有考慮過正面戰鬥,四舍五入就是優勢在我。
馬裡奇家的御主倒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們家新一代沒有魔術師,她更沒有在魔術協會獲得馬裡奇家邀請哪位魔術師來冬木市的情報……難不成御主會是間桐髒硯這個老頭子?或者直接放棄這一屆聖杯戰爭了?
那感情很好,禪城真沒准真的能靠陰謀詭計在這場戰爭中稱霸呢。
聖杯戰爭開啟的第一天,她們一群人都待在別墅裡仿若沒事人一樣度假,禪城真放出使魔查探情報,而伏黑甚爾在客廳裡優哉游哉地打開電視電視看賭馬——
整個團隊裡就只有她一個人把聖杯戰爭放在心上。
斯忒諾覺得跟粗魯的男人待在室內有些討厭,去了別墅的玻璃花房,而百目鬼跟著她。
沙發上津津有味看電視的男人突然轉頭看她:「說起來,大小姐,你之前是不是在收集眼睛?」
「啊……嗯,是,現在也在收集。」
禪城真摩挲著手裡那塊寶石,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她在來冬木市的前幾天才從禪城家拿了一筆錢。
她加入了埃爾梅羅的教室,正好是家裡對她態度最為友善的時候,沒怎麼問她做什麼就向她提供了這筆錢。
禪城真自己有錢,做一級咒術師很賺錢,在時鐘塔搞研究申請專利也很有錢,但她就是喜歡拿著禪城家的資源四處消費——就連付給伏黑甚爾的佣金都從這筆資金裡出。
「咒術師裡用眼睛有關術式的人不多吧?不過你要是找到了,無論品質怎麼樣,我都會花錢收。」
反正花的是禪城家的錢,並不心疼。
誰知伏黑甚爾突然又將腦袋扭過去了:「看來你也沒有那麼關注星漿體的事嘛,那一回,我差點殺了六眼。」
禪城真摩挲寶石的手突然頓住,她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很快又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五條悟差點死,可那又跟她有什麼關系?
她又忍不住在心裡嘟噥道,差點就是差點,真是大驚小怪,況且他不是還沒死嗎?
「要是早知道大小姐你這麼有錢,我就不會忙著去追那個星漿體,而是先補刀六眼了……免得後面還有這麼麻煩的事,」伏黑甚爾把手背到腦袋後面,慢慢悠悠地感嘆道,「其實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六眼正好找上門要和我打一架。」
「我本來打算應戰,但轉念一想,打贏了他又不給我錢,於是轉頭就走了。」
禪城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感謝伏黑甚爾沒有在電話裡直接叫她的名字。
否則五條悟要是聽見這些對話,沒准會腦補出她花五百萬請軟飯男空降冬木市給自己大跳七天脫衣舞。
等重新返校,指不定禪城真的形像已經在東京高專和京都高專兩校裡發爛發臭。
她虛虛地扶了扶腦袋,剛想吐槽點什麼,安排在遠阪家監視的使魔同時也傳來一個炸裂的消息。
「言峰綺禮和遠阪時臣反目成仇,Assassin在暗殺時臣的時候被Archer殺了!」
禪城真垂死病中驚坐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的視線繞過沙發上的伏黑甚爾,目光落在編好了花環帶回來的紫發英靈身上。
跟著斯忒諾身後進來的百目鬼看著自己的主人,臉上充滿茫然:「可是……如果Assassin已經退場了,我們這裡又是什麼呢?」
第23章
「贗品、偽作、冒牌貨。」
女神立馬對此發表了自己的評價:「你不會懷疑我謊報職階吧, master?那樣的話你可真是一個差勁的御主。」
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禪城真只好立即舉手表示自己毫無猜疑之意:「我已經失禮過一次了,絕不會再次冒犯您的品格。」
斯忒諾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打了個好幾個轉,然後才輕哼一聲, 勉強將這場信任危機就此揭過。
她示意御主朝她低下頭, 然後再將在花園裡編好的花環輕輕戴在她的頭上。
這花環白紫相間。紫色的薔薇和白色的玫瑰盛開在柳樹的藤條上, 禪城真覺得很漂亮——也虧她能在花園裡找到這麼多品相這麼好的花呢。
禪城真將花環扶穩, 含笑對斯忒諾說到:「謝謝你, 我姑且將它當做昭示勝利的桂冠吧。」
「有女神的祝福, 你可千萬要做好將勝利帶給我的准備。」
這對主從表面上雖然看起來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可斯忒諾完全沒有好好作為英靈的覺悟。
兩個人的交談聽起來,反倒御主才是應該去戰場上打倒其他從者的那一位。
可是事到如今, 禪城真已經不對女神的作用抱有什麼期望。
安撫好自家英靈的情緒以後,她看向伏黑甚爾:「如何?」
某位殺手的工作態度還算敬業, 他早就將電視放映比賽的聲音調至了靜音,如今雇主問起他的意見, 這個人便言簡意賅地說出自己的判斷:「煙霧彈。」
「我也是這樣想的, 煙霧彈,」禪城真說, 「聖杯戰爭的Assassin, 指的是沒有輝煌傳說而是靠暗殺事跡出名的暗匿者。」
「這種英靈通常能力值底下, 正面作戰能力不強, 想要在戰爭中留存到最後,基本上都要依靠隱匿策略……采用這種策略的組合,絕不可能在這時候跳出來揭穿這場做戲。」
「遠阪時臣這是算准了我們會和他們達成默契, 保持緘默。但他的行為, 也朝我們透露一些蛛絲馬跡……」
伏黑甚爾說:「我不懂你們這些魔術師的把戲, 但如果要表現出一種出局的假像,直接拿言峰綺禮本來的英靈做戲不是更好嗎?除非他的從者比Assassin更不適合拿來直接戰鬥——你怎麼想,大小姐?」
「我覺得是caster,」禪城真低聲說道,「哪怕其他英靈也可能會有偽裝他人的能力,但是,我還是覺得是caster。」
伏黑甚爾立馬意會到禪城真突然情緒不佳的緣由,事到如今,他已經多少了解到老板參加聖杯戰爭的目的,也知道了她對caster這一職階的求而不得。
他同情似的拍了拍禪城真的肩:「明天白天出去逛逛吧,女人只要一買東西心情就會變好……」
「你的那些甜言蜜語呢?你平時就是這樣哄那些有錢人開心的?」
禪城真從他的態度中感受到了極大敷衍:「你這樣的業務水准,別說五百萬日元,就連五萬日元我都會懷疑你是不是用了恐嚇的手段讓人家買下你的一夜。」
「可是我平時也不需要哄我的委托人開心呀?大小姐,那是另外的價錢了。」
這個男人的語調微微上調,意味不明地朝她眨了眨眼。
等到禪城真覺得不對勁,他就像是得逞的狐狸一般將身體朝著遠離她的方向靠了靠,然後被伏黑甚爾足夠寬闊健碩的身軀遮住的視野盲區終於顯露了出來。
嬌小的女神正好整以暇地站在沙發後面的不遠處看著禪城真。
禪城真的身高在歐洲人中不算高,但回到日本以後,在一眾可愛的女孩中卻絕不算矮。
但斯忒諾嬌小的身軀配上冷冰冰的眼神卻讓她覺得渺小得要命。
「……要不然明天還是去街上逛一逛吧?」禪城真將視線移開,盡可能若無其事地拍板決定道,「成天待在這裡,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也足夠悶的。聖杯戰爭在晚上進行,白天只要好好偽裝再出門就不要緊。」
伏黑甚爾鼓掌對這個決定表示贊成:「不錯,我早就說過了,人只要一去逛街就會覺得高興。」
聖杯戰爭的第一個晚上,除了『Assassin』退場以外,冬木市一片風平浪靜。
禪城真待到凌晨五點以後,去房間裡補了一個眠。
但鑒於房間裡的其他三位就算不睡覺也神采奕奕,第二天等到唯一一位正常人類睡到日上三竿後,結果大家還是依照計劃出門逛街。
這一行人在法國餐廳裡吃了料理,完事以後又去樓下的商業街買漂亮的裙子,除卻禪城真還不忘放出使魔來警戒之外,他們一行人已經儼然和度假沒什麼區別了。
逛街的時候,禪城真特意往後面落了兩步,想與後面慢慢悠悠跟著她們的伏黑甚爾走同一排。
「我去排隊買可麗餅。」
已經駐足在報刊亭外面買彩券的伏黑甚爾朝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於是禪城真就離開了大部隊,去街邊的店鋪買可麗餅。
可麗餅是一種法國的美食,烤得非常薄的煎餅上擠滿濃厚的奶油,撒上樹莓和草莓之類的水果碎,再澆上幾圈巧克力裝點一下便大功告成。
店鋪前有許多大人帶著小孩子排隊,空氣中都充滿著甜蜜的氣味。
禪城真在排隊的時候時候神游天外,腦袋裡突然蹦出一個莫名的念頭:五條悟應該喜歡這個。
她不是一個喜歡懷念過去的人,這想法直接將禪城真嚇了一大跳,以至於輪到她點單的時候有些心神不屬。
等到店員將兩個熱乎乎已經烤好的可麗餅塞到禪城真的手裡,禪城真再拿著兩個可麗餅迷迷糊糊地走到隊伍的旁邊,這個家伙才意識到——
她買了兩個可麗餅,而且只買了兩個。
首先伏黑甚爾是不用管的,那個家伙有白飯吃就算對得起他了。
但此時的商店街裡還有斯忒諾和百目鬼兩個人,這又不像是三個人分兩個蘋果的小學數學題。縱使禪城真自己不吃,那也是件極其令人掃興的事。
排隊買可麗餅的隊伍比她先前加入時還要長了,禪城真看了望而生畏。
要麼她將這兩份帶回去和伏黑甚爾一起消滅掉,要麼她就一個人在回去之前吃兩份——在這兩個選擇中,禪城真決定隨即抽取一個幸運路人共同分享。
她選中的目標是一個一米五都不到的可愛女孩,粉色的頭發,宛如寶石有著多重色彩的美麗眼睛,已經好奇地在店鋪的旁邊看著店員做了好一會兒可麗餅。
在禪城真說明自己的困擾以後,那女孩便朝著她微微一笑,兩頰便露出可愛的酒窩:「真沒有辦法啊,誰讓你向我提出這樣的請求呢?」
這女孩的性格活潑,有些自來熟,她們兩個人就手攙著手,繞出這個街區,到六百米外的海邊吃完了手裡的奶油可麗餅。
那女孩說她原先住在海島上,最近幾天才來到冬木市做客,但是因為主人家那裡有更重要的客人,所以她好像遭遇了一點點冷待。
「我啊,最討厭的就是被男人感到厭煩這件事了。」
禪城真聽聞以後,為她那故作成熟的語氣有些吃驚,因為這女孩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副可愛的小學生的模樣。
之前邀請她吃可麗餅的時候,還有些擔憂被當事人誤會成某種不懷好意。
不過出於禮貌,禪城真完全將自己的想法揣在心裡:「如果在那裡受冷遇,可以來我這裡做客哦。我們這裡沒有惹人討厭的男人,如果有的話,我會替你教訓他的。」
——伏黑甚爾的嘴在有好處的時候還是如同抹了蜜一般的。
她在心裡默默想到,只是這女孩並沒有接禪城真的話茬,興高采烈地同她說道:「比起被照顧,我更喜歡做照顧別人的那一位呢。感謝你請我吃可麗餅,等後面我會盡可能准備很多好吃的來招待你的!」
「豐盛的料理,甘冽的美酒,還有漂亮的少女……呵呵,你已經猜到了我真實身份了吧?我了解的哦,這次姑且就放過你了……不過下次見面你願意吃下我的麥粥休刻翁的話,沒准我們倆真的會有一段甜蜜的時光哦?」
禪城真還想說點什麼,然而這位來自俄刻阿諾斯的Caster沒有給她半點繼續的機會,頃刻間像是變成泡沫的小美人魚那樣直接消失了。
她有些沮喪地回到商店街,而斯忒諾和百目鬼這邊的情況照舊平靜。
伏黑甚爾朝她揚了揚眉毛:「戰況如何?」
「沒有打起來,也沒有什麼溝通成果,不過日後就說不定了。」
禪城真說:「而且我已經確定她是言峰綺禮的caster了,為什麼呢……為什麼有的人有了別人想要的東西,卻一點珍惜的心情都沒有。想到這一點我就忍不住生氣。」
「不過你也真的敢這麼做啊,」伏黑甚爾評價道,「自己的英靈還好好在這裡,還想去勾搭別人的savant。」
正是聖杯戰爭的時期,作為御主的禪城真怎麼可能會隨意為了買一個東西而脫離自己的隊友。
伏黑甚爾雖然是個行外人,但是天與咒縛的感官能讓他清晰地區別出英靈和人類的區別,所以才會為禪城真的離開打掩護。
他從腳邊拎起一個外賣袋:「給你,三杯珍珠奶茶,半糖加冰。要是問起就說你在奶茶店排隊去了。」
禪城真露出一副『不愧是你』的表情,朝著這個有著豐富經驗的海王豎起一個大拇指。
【作者有話說】
言峰綺禮撬老師的牆角,我們小真撬言峰的牆角!
第24章
第二日的晚上, 在冬木市的港口發生了一場混戰。
肯尼斯那張揚的性格果然派遣lancer主動邀戰,率先應戰的是愛因茲貝倫的saber,兩位英靈在打鬥之中暴露了真名。
然後那位被韋伯從肯尼斯教授那裡偷走聖遺物的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登時帶著自己御主閃亮登場,朝著在場所有人報上了自己的大名。
有了這一對組合的攪局, 事到如今, 港口發生的戰鬥已經成為一場沒有意義的鬧劇, 任何理智的御主都不會再放任自己的savant擠進這樣混亂的漩渦。
但那魯莽至極的征服王出場以後, 還真用『藏頭露尾的鼠輩』這種話詐出了兩個家伙——
遠阪時臣的acher, 不明御主的berserker。
盡管在場的人都無法確認那位黑漆漆的騎士的來歷, 但隱藏在陰影中縱觀全局的禪城真怎麼可能猜測不出唯一一個沒有明確情報的英靈的陣營?
「他是間桐一方的英靈。」
禪城真在室外打了一個電話以後再次走進客廳:「我剛剛確認了家裡發生的一件事——我的姑母這次回禪城家的時候, 只帶了她最大的女兒。」
「我的父親是個對自己妻女橫眉豎目的爛人,但對自己已經高嫁給遠阪家的妹妹做足了表面功夫。在小凜和小櫻面前, 他是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舅舅,所以一定會表現出關心的態度……」
「然後, 我的姑姑露出非常惆悵的表情:為了讓自己的女兒走上魔術師的道路,小櫻被遠阪家過繼給間桐家了。」
伏黑甚爾好似聽見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 瞬間就笑出了氣音。
這動靜非常破壞氣氛,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調整了一下自己坐姿,非常無所謂地表示道:「我突然想起一件高興的事情, 我把我兒子賣去做了咒術師。你姑父收了多少錢?總不可能免費把女兒送給別人做養女吧?」
禪城真想了想覺得有可能真是分文不取, 甚至那位心眼大的天真姑父還可能會感恩間桐家願意將可貴的魔道加護贈予女兒。
不過她沒有和伏黑甚爾討論『該不收錢』之類的問題, 而是繼續解釋道:
「魔術師基本上都是些喪盡天良的家伙——我自然不例外, 但間桐一族傳承的魔術是那種非同凡響的惡心。在間桐髒硯還叫做馬奇裡·佐爾根的時候,這個家族的魔術型態還算正常,就是正兒八經的使蟲者。」
「但自從搬到冬木市, 這個家族遠離自己的魔術基盤, 失去土地的支援後, 他們的魔術威力就逐漸開始劣化……自身後裔的魔術基因也逐漸斷絕。」
「那個老頭當年參與了聖杯的儀式構建,恐怕非常渴望活到得到聖杯的一天……在許多魔術師眼裡,他是一個不停地用不堪的手段續命的帶著腐朽味的糟老頭子。」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家伙做下的罪惡,讓他有天賦的後代遠遠逃離這個家並對此滿懷憎恨也不為過……」
得益於魔術需要維持隱秘的特點,基本上所有魔術師都會對自己家庭內部的狀況嚴格保密。
主動探聽別人的家族秘聞,無異是明目張膽想與這個家族為敵。
再兼之既然走上了魔道一途,拋卻人性乃是人之常情。於是間桐家的異常從來沒有人去探究,包括他們家從沒有出現過成年的女性,每一代男性基本上都是鰥夫……
禪城真曾經在父親口中聽說過關於間桐家次子的消息,言辭之間充滿了對這位「放棄家督之位」的男性的鄙夷。
「他和我妹妹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呢,這家伙原本是個有天賦的人,間桐的老人家也願意讓他坐上繼承者的位置,男女雙方的家長都有意促成他們的婚姻……誰想這人自己是個不中用的家伙!半途而廢做了逃兵……」
「好在葵沒有堅持嫁給她,而是選擇了遠阪,否則的話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聽說他現在正在給刊物做記者……也不知道一年能掙幾個錢。」
在禪城真父親的口裡,間桐雁夜一般以教育禪城真不要忘卻身份的反面素材出現。
他說,間桐雁夜一直以來都喜歡禪城真的姑母,就算在葵結婚以後也還湊在她的身邊大獻殷勤,連帶著愛屋及烏疼愛起了葵的兩個女兒。
「現在這樣,早一些時候干嘛去了呢?因為他自詡為他人奉獻的騎士,只想默默守護心愛的女人的幸福吧?真可笑,那樣的話就太惡心了。」
禪城真覺得父親的猜測沒有出錯,如果間桐雁夜真的將葵視作暗中守護的對像,那麼他絕對會在得知遠阪櫻被過繼給間桐家後悖然大怒。
她接著朝眾人解釋道:「我父親覺得,間桐家次子是個競爭不過我姑父的窩囊家伙。但正好是因為他舍不得將自己心愛的女人帶進蟲窟,才選擇從其中退出。間桐髒硯開發的刻印蟲……對於男性來說,它們只不過是會把脊椎弄碎、吃掉腦髓的蟲子。對於女性來說,這個造物是會將人身心都摧毀的□□。」
「小櫻如果被過繼給間桐家,以那老頭卑劣的作風,恐怕會被他投入蟲子堆。這是間桐家的秘密,遠阪家主不知道這件事。我原本也不該知道這件事,但是誰叫……」
禪城真瞧了百目鬼一眼,而堇這時候也心有靈犀地抬眼看她。
仿若高興於此刻的心有靈犀般,禪城真朝著這女孩輕快地笑了一下,又很快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總而言之不是什麼光明的手段,就不必在意了。」
伏黑甚爾從這一長串敘述中,聽出了禪城真想要表達的論斷:「你覺得那個berserker的御主可能是間桐家的次子?」
「為自己心愛之人的幸福參與聖杯戰爭,是非常浪漫的一件事吧?」
女神對間桐髒硯的手段感到不齒,但還是表示自己接受禪城真接下來的安排:「如果它是真的,你打算怎麼做呢?御主。」
這個消息並不難以求證——
禪城真聯系了間桐雁夜原本工作的單位。
在得知「間桐先生已經在數個月前離職」的消息以後,她順勢以商務委托的名義向該公司的人事要了間桐雁夜的電話號碼。
只要間桐雁夜還願意接陌生來電,那麼接下來的一切情況都會變得順利。
在聽見間桐雁夜的聲音在另一端響起後,禪城真直接開門見山說道:「是雁夜先生嗎?我是禪城真,禪城葵是我的姑母,現在我想和你談談有關於櫻的事情。」
耳邊突然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那個人沒有抓穩自己的電話,大概是被禪城真突如其來的發言嚇了一跳的緣故吧。
他撿起手機,壓低聲音說了一句:「等一下。」
禪城真靜靜地聽另一端步履匆匆的移動聲音,大約兩三分鐘後,間桐雁夜才重新說話:「你是禪城真?禪城道弘的女兒?」
間桐雁夜對禪城真沒有什麼印像,但卻對對禪城真的父親有很深刻的印像。
他和葵自幼青梅竹馬,在這過程中自然免不了和葵的家人相處。
禪城道弘的形像原本是一位態度極為可親的鄰家哥哥,但在間桐雁夜和自己家族決裂以後,一反常態開始阻止葵和雁夜的往來。
……那個家伙一直以來可沒少在葵面前說自己的壞話!
時至今日,間桐雁夜想到這一點,心裡仍舊難免憤憤。
可葵比雁夜大上三歲,道弘作為兄長又比葵大上幾歲,在他還沒有徹底決定做個普通人之前,禪城道弘就已經結婚了。
隨著禪城真的提示,間桐雁夜終於扒拉出了有關於葵這個侄女的記憶……僅限於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程度。
「你是聽說了小櫻的事嗎?謝謝你的關心,只是小櫻她現在已經睡了,不太方便接電話……」
雖然禪城真的父親道弘實在討厭,但想到她畢竟是葵的侄女,又是一個不知道父母輩糾紛的女孩,間桐雁夜的語氣就禁不住溫柔了幾分。
這種哄小孩的糊弄語氣惹得禪城真在電話的另一頭重重地嘆了口氣:「我也是個魔術師,能猜到小櫻在間桐家遭到了什麼樣的對待。我想要救出小櫻,你能協助我嗎……雁夜叔叔?」
但魔術師的身份,卻第一時間喚起了間桐雁夜的警惕。
「你想要做什麼?是誰讓你這麼說的?是遠阪時臣嗎——幫我轉告他,我絕不會原諒他!絕不會原諒他放任小櫻受到虐待,也絕不原諒他踐踏葵和女兒的幸福!」
「——那麼說,你確實是berserker的master了?」
禪城真冷不丁地問道,讓間桐雁夜慷慨激昂的陳述突然剎住了車。
「我不是和遠阪時臣一伙的,這件事姑且後面再求證……你有了這樣強大的英靈,卻還沒有將小櫻從蟲窟裡拯救出來,恐怕是遇上了什麼麻煩吧?」
間桐雁夜如果沒有成為御主,那就根本沒有能力放言對遠阪時臣實施報復。如果他這時候已經帶著遠阪櫻逃脫升天,那也不可能拿出這種草木皆兵的態度。
「我說我想要救出小櫻,這件事絕不是心血來潮。比起虛無縹緲的姐妹情誼,恐怕我說想與你做個交易更有信服力吧?我不僅有把握帶她脫離困境,也可以解決小櫻身體裡的刻印蟲的問題……」
「如果你是真的想要給她帶來幸福,而不想因為自己的傲慢將她重新推回深淵,請明天在商店街和我見面。」
第25章
禪城真說完這句話以後, 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如果遠阪櫻真的是雁夜參與聖杯戰爭的目的,那麼這個人就該牢牢地抓住任何一根出現在他面前的救命稻草才對。
這時候對他循循善誘進行勸說,反倒顯得自己的幫助像是街邊四處發布的傳單那樣廉價。
「明天你要和他單獨見面嗎?」
伏黑甚爾不關心別人的傷痛,他唯一關注的地方就在於禪城真能不能在這場戰爭中得到勝利, 然後他再順順利利地拿到錢。
「要不要我提前在高處架槍……」
他豎起食指, 輕輕地做出一個槍擊的姿勢:「不過如果是berserker那種強度的英靈, 應該很難直接擊斃他的御主。需要像今天晚上這樣, 讓其他英靈出現吸引他們的注意。」
禪城真沒有直接拒絕他的提議:「暫時不急著踢人出局, 我對間桐雁夜有很大的期望。」
「如果他真的是一位願意為他人獻身的英勇騎士, 那我比較想要他為我的勝利發光發熱到最後一刻。」
就算知道櫻在間桐家受到了什麼樣的對待, 但禪城真也沒有必要、也沒那個義務去親自救她。
說到底,魔術師的世界裡, 沒有小孩和大人的區別。禪城真被禪城家送給遠房叔祖父做學徒的時候,也還是離開母親便會惴惴不安的年紀。
她和小櫻是有血緣關系的親戚, 可是這女孩還有著關系更為親厚的父母。如果真的不忍心坐視小櫻的遭遇,干脆直接告知遠阪時臣。
哪怕是寫一封匿名信過去, 想來這男人也不會因為沒有證據而置之不理, 而是以更慎重更小心的態度考量間桐家的實況,然後再將他認為絕對會被好好對待的魔道繼承人給收回去——
前提是遠阪時臣能活到聖杯戰爭的最後, 但遠阪時臣確實有很大概率活到聖杯戰爭的最後。
英雄王吉爾伽美什, 又是一位在古老傳說中表現超規格的頂級英靈。
在猜出acher的真名以後, 禪城真感到了久違的棘手。
如果她用魔術強化伏黑甚爾, 天與暴君的身體數值絕對可以與正常的英靈媲美。
就算拋開術式殺手這個外援不談,禪城真自己就頗具戰鬥力,有翻轉術式加上百目鬼的支援, 即便面對英靈也不是並無一戰之力。
這兩點是禪城真確信自己能從聖杯戰爭中全身而退的依仗, 所以自從assassin宣稱她不擅長戰鬥後, 她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此事,並沒有半點強迫女神去應戰的打算。
……但這場戰鬥中超規格的英靈實在太多了。
禪城真靠在沙發上,用指節輕輕敲打座椅的扶手:「征服王、騎士王、英雄王……無論放在哪一欄綜藝裡,都能算得上是大咖吧?」
「藏在陰影裡,靜觀其變的策略雖然好。但沒有誰是只知道往前衝的莽夫,指不定哪一個英靈有可以追蹤人的寶具,像清道夫那樣找上門來,到時候我們就只能化主動為被動了。」
「所以我們需要一位能直接捏在手裡的棋子——只要讓他們所有人都忙起來,就沒有人注意到隱藏在激流之下的我們。」
「berserker組形單影只,英靈沒有自主意識,不能和御主共享自己的智慧。間桐雁夜又是一個天真軟弱的家伙。」
誠如禪城真所料,間桐雁夜確實是個天真軟弱的家伙。
在和他通完電話的第二天,禪城真如願以償在冬木市的商店街見到了他本人。
間桐雁夜雖然有魔術師的資質,但是他並沒有任何魔術方面的知識和基礎,berserker又是那種看起來絲毫不節能的英靈職階。
禪城真早就猜到他為了成為能滿足魔力消耗的合格御主一定付出了代價,但是等真正見到間桐雁夜以後,她還是為這個男人展露出來的衰老而暗暗感到吃驚。
不客氣地說,間桐雁夜這個家伙,作為人類的生理機能已經完全報廢了……間桐家的那些蟲子,在他的身體裡鑽來鑽去替代了他的魔術回路,雖然一時之間可以爆發出不菲的魔力用量,但就像是蓄電池一樣,這個人的生命力已經完全見底了。
即便不再使用魔力,他也只剩下一個月的壽命,要是berserker再時不時地暴走一下,間桐雁夜可能會在英靈被消滅之前被榨干榨盡而死。
「好辛苦啊,雁夜叔叔。」
禪城真幾乎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一般,當即便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這話惹得間桐雁夜本身沒有什麼血色的臉跟著一黑:「這種事和你沒什麼關系吧。還有,你是那個家伙的女兒,沒有必要跟著小櫻和小凜一樣叫我叔叔。」
「既然你沒有和我寒暄的打算,那我就直奔主題了吧,我也是這次聖杯戰爭裡的參與者,希望你和berserker能協助我取得勝利。與之相應的報酬,就是先前向你提到的這件事。」
「如果僅僅是救出小櫻,那麼我一個人也可以,等到我贏得聖杯以後,小櫻也同樣能回到葵的身邊。然後我和葵、小櫻和小凜四個人一起去旅行。」
在遭到間桐雁夜不客氣的拒絕以後,禪城真的神情中多了幾分對他天真的嘆息:「現在為止你還抱有這樣的想法嗎……」
「我不知道你和間桐髒硯約定了什麼,但是顯而易見,他根本就不指望你能獲得聖杯。將一個有天賦的普通人速成為魔術師的辦法太多了,而他卻選取了最沒效率、最讓你痛苦的一種方式。強大的英靈不一定會無節制地消耗魔力,有能自主回復能力的英雄在神話和史詩中找一找,自然也翻的出來,但他卻選擇了最能像是抽水泵一樣加速御主暴斃的狂化者。」
「你在昨天挑釁那個黃金的Archer,該不會還在為能讓遠阪時臣吃癟暗自高興吧?但我可以確切地告訴你,遠阪他讓英靈中途離開,不是berserker讓他在戰局中陷入不利,而是擔心Archer因為意氣之爭解放寶具暴露身份,讓他在接下來應對其他英靈的時候沒有現在這樣順風。」
遠阪時臣這個名字,好似戳到了間桐雁夜心裡某處不知名的傷痛,他的情緒瞬間就激動了起來:「如果我沒有能力救下小櫻,你就有那個能力了嗎?如果我不能贏得聖杯,那你就能贏得聖杯嗎?到現在為止,你的caster都沒有出現過吧?」
「我當然有把握救下小櫻,我的老師是肯尼斯·埃爾梅羅·阿其波盧德,時鐘塔十二位君主之一,鼎鼎有名的天才神童。實不相瞞,協助我獲得勝利,就是協助他獲得勝利。間桐髒硯的魔術在你眼裡或許很恐怖了,但在時鐘塔的君主和我的caster眼裡,恐怕什麼都不是。」
面對這種質問,禪城真開始面不改色地進行扯謊。
自然,只要間桐雁夜願意把他的眼睛給她,在知己知彼的情況下,老魔術師的刻印蟲當然什麼都不是。
但百目鬼的秘密不可以透露給任何沒有完全獲取信任的家伙。
好在間桐雁夜是個實打實的魔術外行人,他們家的老爺子這一年來除了折磨他以外基本上什麼都沒有傳授給他。
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間桐雁夜的身體癱瘓了一半,眼睛瞎了一只,頭發也全部都白了,還要帶著滿腔憤怒朝著辜負葵的對像復仇……
——這經歷簡直就和火影忍者漫畫裡的宇智波帶土一模一樣嘛!
只是宇智波帶土的小伙伴是能幫他填補身體的白絕,間桐雁夜的小伙伴是啃食他血肉的刻印蟲。
宇智波帶土遇上的老爺爺貨真價實地教會了他一些本領,而作為間桐雁夜家裡的老頭只是單純想要在他身上找些樂子罷了。
禪城真所舉出的那些title順理成章唬住了間桐雁夜,他開始對她說的話半信半疑,但好歹不再是之前那種隨時都可能憤而離席的態度。
「就這樣說吧,我們之間完全是平等的合作關系。你犯不著隨時聽從我的命令,要做的只是在恰當的時機稍稍配合一下而已。」
禪城真拿出了非常真誠的態度:
「甚至不需要等到聖杯戰爭結束,我就能兌現之前的承諾……只需要你在完成一件事情之前。」
「……什麼事情?」
「將遠阪時臣淘汰出局。我想這也是一件你樂見其成的事情吧?」
間桐雁夜不願意將遠阪櫻的情況告訴遠阪時臣,而且寧願犧牲自己的一切都要親手將櫻帶回葵的身邊,未嘗不是生出了想要證明自己比時臣更加優秀的念頭。
這個男人天真得簡直可怕,想要他為自己所用,對禪城真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因為自己當年逃離間桐家,導致這份不幸降臨在遠阪櫻身上的負罪之心。
視自己為女孩的救世主,不惜犧牲一切、忍耐痛苦、克服困難的拯救者心態。
以及仇視遠阪時臣、視其為仇敵,想要勝過他的執念和憎恨的心理。
於是哪怕禪城真提出的交易內容非常可疑,這個人也絕對抵抗不了這種誘惑力,他那被刻印蟲搞得不清醒的腦袋絕對會不假思索地答應的。
「等到Archer組退場的那一天,我會帶著caster和我的外援來到間桐宅的,如何?雁夜叔叔?」
間桐雁夜帶著懷疑的目光看了禪城真半晌,最終點了點頭,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同意。」
第26章
和間桐雁夜針對遠阪時臣這件事經過了禪城真的深思熟慮。
saber的左手已經被lancer劃傷, 因為寶具的效果無法治愈;rider有一個三流的御主,在魔力的供應和數值上具有一定的缺陷。
目前的三個奪冠熱門裡,就只有archer組目前沒有遭受任何的損害——頂級英靈、御主給力,還有聖堂教會的監督者幫忙作弊和另外一組caster的御主助陣。
這種完美的豪華陣營儼然就是冠軍預備役。
如果放任他們做大, 那麼禪城真還是主動退出冬木市自動喪失參賽資格, 至少這樣的退場方式比較體面。
她沒有將擊破archer組的期待完全寄托在間桐雁夜身上, 等到這個男人重新帶上兜帽, 和她在商店街分別之後。
禪城真又來到昨天和caster分別的海岸旁, 買了一條面包, 在專門為游客修建的步行道上一邊慢悠悠地走, 一邊時不時地掰下一些碎渣喂海鷗。
她在海邊等人,而且等了很久, 直到夕陽掛在了晚霞之上,在海邊游玩的行人也逐漸散去, 禪城真的身後終於傳來了一個她期待無比的聲音。
「靠這麼笨的方法可等不來自己想見的人,可愛的勇者, 你究竟在等誰?告訴善解人意的魔女我的話, 沒准會給你一些有益處的助言哦?」
禪城真回過頭,大名鼎鼎的魔女喀耳刻正歪著腦袋站在石柱上看著她, 神情中充滿了對禪城真舉動的好奇。
「我在等你, 因為你一直以來都是我想要的伙伴——明明才是第二次見面, 就說出這樣的話, 恐怕很唐突吧?」
「哼哼,不唐突哦。我可和那些絕不會回應別人愛的家伙不一樣,是一個慷慨而富有魅力的女神。」
喀耳刻聞言露出一個稍帶甜蜜的微笑:「有時候窮追猛打的熱愛也令人困擾哦, 不過, 你既然是敵方的master, 自然知道對別人的英靈說出這種話意味著什麼吧?」
「不過作為可麗餅的回禮,你會乖乖吃下我的麥粥休刻翁,變成我親愛的仔豬(piglet)吧?順帶一提,因為你非常可愛,在成為我的仔豬以後,我會特別照顧你的!至少會到隨時把你帶到身邊的程度哦?」
那位魔女說到這裡,甚至搖頭晃腦地哼起了一段不知名的小曲,臉上露出了毫無陰霾的開朗神色。
用極為可愛的臉說著打算剝奪別人人類身份的事情,想必當初來到埃埃亞島的水手們,所遭遇的也是這樣的情形。
但是禪城真卻一點都沒有感到可怖,她有些苦惱地輕輕閉上眼睛,展露出了一些為求生而奔波的厭倦:「如果能被你這樣的大姐姐照顧的話,這樣的提議或許還不錯……」
「是吧,是吧?人就是為了宴會和快樂而生的,把所有沉重的東西都拋掉,把一切都托付給我就好。我會帶著你永遠快樂地墮落下去的,絕對不會讓你寂寞的。」
「絕對?」
「絕對。」
「永遠照顧我?」
鷹之魔女快樂地回答道:「永遠照顧你。」
「可是我覺得未必,」禪城真再度睜開眼睛,「如果我變成女神大人的仔豬(piglet),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和你度過四天的時光。」
女神大人從石柱上跳了下來,她留著一頭粉色如同雲霞般的頭發,此刻正隨著海風微微地浮動。
「——怎麼說?你發現什麼了嗎?」
「聖杯戰爭運行的原理,是汲取七名英靈的靈魂,以此為鑰匙,打開前往世界外側的門。」
禪城真說:「一般來說,言峰綺禮的行動都是幫助他老師遠阪時臣取得勝利為准則吧?魔術師的願望都是抵達根源,如果他要取得勝利,無論是你,還是英雄王吉爾伽美什,以及本次聖杯戰爭的所有英靈,都會成為這個願望的祭品。」
「你說他們因為更重要的客人而冷落你,有沒有可能……他們不期望你知道更多內幕的原因是,害怕神代魔術師的你直接看破這場聖杯戰爭的真相呢?」
喀耳刻面無表情地聽完了禪城真的闡述,沉默了兩三秒鐘以後,緊接著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啊啊……這麼說,我是被一群不如我的魔術師給愚弄了?」
「任何人都有疏漏的時候,caster。」
「我喜歡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喀耳刻。」
重新看向禪城真的時候,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可愛又親切起來,但假若要是誤以為打壓了同行就能拉攏英靈的心,那恐怕會因此而步入魔女甜蜜的陷阱。
果不其然,禪城真聽見喀耳刻繼續問道:「但你不正好又是這群魔術師的一員嗎?敵方的master?」
「我不渴望聖杯,也不渴求根源。你就是我參與這次聖杯戰爭的所有追求了……我希望獲取你的智慧和助言。」
「哎呀,這話可聽起來真讓人開心!」
喀耳刻朝著她眨了眨眼:「我果然喜歡你,哪怕不和你敵對,也想把你變成小豬帶在身邊——」
「不過在這之前,恐怕有些事情要處理……我要讓這群人知道,愚弄一位英靈被她發現之後會遭遇什麼,也要讓這群人體驗到,得罪我喀耳刻被我發現以後又會遭遇什麼。」
「我能幫你的忙嗎?」禪城真問,「對於報復別人這件事……我還是很有計劃的。」
——
莫約二十分鐘以後,禪城真回到了術式殺手所在的敵方,打同間桐雁夜告別以後,他就離開了原本的狙擊點位。
雇主既然要和英靈見面,那麼再躲在旁邊用槍械瞄准就變得毫無意義。
為了方便一有問題就過來直接支援,伏黑甚爾直接坐在沙灘上的太陽傘底下看報紙。
禪城真在那裡等caster半天,他就在那待了半天,期間朝著飲料店點了三四杯飲料,空蕩蕩的飲料杯擺放在沙灘椅旁邊的桌子上。
瞧見禪城真過來,這家伙就朝著她揚起眉毛:「戰果如何?大小姐。」
「講明真相以後氣呼呼地走了,我覺得能成吧,哪怕不成為我的英靈,她也會幫助我的。」
「那assassin怎麼辦呢?需要幫忙嘛。」
「你這話未免太冷酷了,」禪城真禁不住評價道,「我可是天才魔術師,契約復數個從者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berserker那種耗魔類型的家伙我也負擔得起。」
「沒辦法,職業習慣了。」
伏黑甚爾無所謂地撓了撓脖子,這種粗野的舉動遭遇了淑女的鄙視:「你的待遇開得這麼好,又讓我在冬木市待著什麼都不做,還要負擔我每天吃吃喝喝的開銷。這幾天裡,一個人都沒殺,拿這麼高的薪水委實令人愧疚。」
「……你會愧疚?」
「如果大小姐你幫我付飲料錢,我就會更愧疚了。」
燕國地圖不長,宇宙無敵軟飯男的真實目的立馬圖窮匕見。
不過鑒於花的是禪城家的錢,禪城真抽出一張福澤諭吉,想了想,又抽出兩張:「上一次的奶茶錢。」
天與暴君心滿意足地吹了聲口哨:「出手真闊綽,你多少有點不食人間煙火啊。」
「……別把我和那些想包養你的人混為一談。」
「當然不,她們可不會讓我為她們賣命。你就把我視作有回報的小白臉吧,到時候絕對會讓你覺得物超所值的。噢,等我尾款到手了,肯定請你吃飯。」
「希望你知道是我給你打尾款。」
「那我現在請你吃飯?」
等到他們兩人逛進一家超市的時候,禪城真才驚覺伏黑甚爾口中的『請吃飯』並不是在開玩笑。
她難以想像這個平時在她面前充當人頭收割機的男人竟然還肩負著『家庭煮夫』的雙重頭銜,以往接頭的時候,他們三人能在外面的餐廳解決,就在外面的餐廳解決。
禪城真不做飯,堇不會做飯——她才被她從御門院家的祭壇裡解救出來剛滿一年呢,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待在倫敦的時鐘塔裡,而英國菜又往往難吃得要死。
才在時鐘塔讀書的有段時間,因為不熟悉路況,禪城真只能每回在食堂裡吃鷹嘴豆泥糊和黑布丁。
她深切地懷疑這片土地是否有因為人類對食物味道怨念而催生出來的咒靈。
至於伏黑甚爾,禪城真絕對不會探究單身男人的生活自理能力,況且禪院直哉每回吹噓他表兄的優點,其中也不包含『甚爾君做飯好吃』的功績。
但這男人走進市場,開始有模有樣地挑選起有機蔬菜,告訴她怎麼判斷洋蔥的水分和新鮮程度,以及哪種甜椒的口感最好。
這時候禪城真還秉持著某種懷疑的態度,可是等他買好魚和肉以及各種調料,系著剛買的圍裙在廚房的案板前喀嚓喀嚓切菜的時候。
她的腦海裡瞬間浮現起一個念頭——
壞了,這男的來真的。
……但是他做出來的料理的味道和品相是真的好。
等到那一箸姜汁燒肉入口之後,禪城真的腦袋裡空白了一秒,又瞬間浮現出一個詞組,れツゑボソ味(やェ)【媽媽的味道】。
這家伙、真的?簡直突然賢惠得不可思議嘛。
禪城真在震撼中久久難以回神,喃喃說道:「要不然我待會洗碗吧。」
百目鬼當即想要幫陰陽師攬下這個活,怎料伏黑甚爾率先開口:「不,我來吧,你不是還要准備計劃嗎?今晚上的對策。」
斯忒諾跟著若有所覺:「你打算怎麼做呢?靜觀其變,還是主動出擊?」
「既然已經把握了棋子,就應該主動出擊了——」禪城真回答說,「在archer組退場前,我希望他幫我刷掉一組勁敵。saber的御主非常理智,恐怕不那麼容易再參與混戰了。」
「而征服王卻可以在大庭廣眾下將自己的御主拎來拎去,所以我打算給我的同學韋伯上點難度。」
【作者有話說】
韋伯:?
第27章
聖杯戰爭的第三夜裡, 在韋伯落腳處附近發生了一場混戰,起先是lancer和rider,後來berserker也參與其中,saber的御主果然沒有再讓她攪進這攤渾水——
除非是迫不得已的遭遇戰, 或者是出現能收割的大好局勢, 衛宮切嗣大概率不會讓saber參與無意義的戰鬥。
但archer組的情況就截然不同, 遠阪時臣對英雄王的約束力似乎不大, 亦或者是遠阪家無聊的風格不足以取悅吉爾伽美什。
這位王者熱衷於在戰場上走來走去找些樂子, 只要被rider或者berserker稍微挑釁就會按捺不住出手
不知道是不是caster的挑撥離間在其中起了作用, 遠阪時臣再度用令咒勸諫英雄王不要使出全力, 這種妨礙王獲取樂趣的行為讓吉爾伽美什大為不悅。
於是在第四天夜裡,在rider和archer的遭遇戰中, 征服王伊斯坎達爾遺憾退場。
「所以,明天晚上就到雁夜你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禪城真撥弄棋盤上的像棋棋子:「我會弄出一個大動靜, 為你和遠阪時臣的決戰為創造出相聚的場合。」
「archer今晚上的表現你也看到過了,非常亮眼——不, 應該說要是他正常發揮的話, 這次聖杯戰爭應該沒什麼懸念才對。所以,重點不在berserker和archer身上, 而是時臣和你的對決……你有把握嗎?」
「很拙劣的激將法。」
間桐雁夜冷笑, 這個動作牽動了肩頭的肌肉, 讓他不得不用完好的右手按住自己的左臂, 才能忍耐住刻印蟲竄動時帶來的異樣感。
「這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可別誤會我的好意。」
禪城真沒有像往常那樣用客套話迂回:「如果你沒有把握殺掉遠阪時臣,我這裡倒是可以為你准備一位助手。」
只要涉及『他不如遠阪時臣』之類的話題, 間桐雁夜的臉色就會立刻顯示出不快。
對此, 他拒絕得非常干脆:「不, 不需要。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見過你方從者的真顏,從頭到尾,就只有caster還沒現身過吧?」
「不客氣地講,我不信任你,躲在暗處謀劃什麼的姿態完全和暗殺者一模一樣……還是讓他好好留在你的身邊吧。」
禪城真和間桐雁夜的合作不包括共享情報這一部分,所以至今他都不知道assassin沒死的真相。
再加上禪城真的原意是誤導他認為自己是caster的御主,因此這樣的指責落到當事人的耳朵裡,倒讓禪城真覺得間桐雁夜有種傻白甜般的天真感覺。
「抱歉啦,因為我的從者稍微有些任性。她總說,直視女神的光輝,眼睛會瞎掉的。所以我也不怎麼讓她見自己不想見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將間桐雁夜歸類於『不受歡迎的客人』這一範圍。
說罷,禪城真朝著間桐雁夜貌似友善地笑了笑。
——雖然是討厭的那個人的女兒,但這女孩的臉部輪廓依舊和葵小姐有幾分相像的秀美。
意識到這點以後,白色頭發的蟲使立馬將視線移開,語氣也有了一點生硬的轉折:「總而言之,你只需要信守你的諾言就好。」
「順利的話很快就能見到小櫻了,我連幫她檢查身體的器械都准備好了。千裡迢迢從京都的魔術工房裡帶回來的,這些總不是騙人的吧?」
間桐雁夜信了,他的神色果真變得安定了一點,禪城真又拜托他把間桐家的防御布局到時候給傳真過來——
進過蟲倉的間桐雁夜絕對搞得到這種東西,理論上對後面襲擊間桐家有所幫助,但實際上就算准備周全,進入別人的魔術工房也異常冒險。
所以禪城真已經和伏黑甚爾商量好了,到時候直接用火箭炮和輕型防空導彈直接突破外部防御,讓老蟲子好好嘗嘗什麼叫做『時代變了』的滋味。
至於魔術的隱秘性和冬木市的治安問題,這種事情可能對不曾在極東之地扎根的魔術師們有些棘手,可日本畢竟是咒術師們的主場,到時候直接放下一個禁止通行的「帳」,保管一只蟲子都溜不出去。
現在提出要間桐家地圖,只單純是安撫間桐雁夜,為了給他找點事情做。
以免在決戰的時候腦袋裡充斥著各種胡思亂想,導致到時候berserker的表現不佳,起不到牽制archer的效果。
送走間桐雁夜以後,禪城真隊伍內部又開了一個小小的會議。
畢竟拯救小櫻的事情再怎麼重要,那也得在擊敗遠阪時臣之後——禪城真其實覺得這兩個人同時活著其實並不衝突,但畢竟要考慮間桐雁夜的感受。
「明天這兩位御主打起來的時候,caster會告訴我們言峰綺禮的位置,他好像是個太極拳的高手……甚爾君不會對和神父戰鬥懷有什麼芥蒂吧?」
「我對和五條家的神子戰鬥都不懷什麼芥蒂。」
禪城真被這話給說得心頭一梗……事到如今,她已經不懷疑伏黑甚爾知不知道五條悟和她之間的關系了。
這家伙絕對知道,否則他絕不會在當初接電話的時候故意說什麼『全國空降』,但每每這種玩笑話都點到即止,硬要追究又沒有特別的深意。
「那就盡快把他那只有令咒的手臂攢下來給我,可好?他此前是聖堂教會的代行者,應該會自恃武力,不可能第一時間用令咒召來英靈。」
伏黑甚爾朝著她比了一個OK,禪城真又轉頭朝著百目鬼吩咐道:「你到時候就去教會一趟吧。archer職階的獨立行動能力很強,少不得在遠阪時臣死後,和其他御主定下契約繼續活動。」
「雖然我不覺得其他御主會放棄刷下這樣一個強敵的機會,但……言峰綺禮是離他接觸最多的那個人。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你要把冬木教會這幾次聖杯戰爭多余的令咒都帶回來,無論用什麼方法,明白嗎?」
間桐雁夜絕不了解禪城真為他的這次勝利耗費了多少苦心。
他想要證明自己優於時臣,想要粉碎那個男人令他感到自卑的優雅和從容,想要報復遠阪時臣辜負他托付葵的信任。
盡管仇恨之心在胸腔裡熊熊燃燒,但他為心愛女人的幸福而戰,又在這場戰爭中不惜殺死這女人心愛的丈夫,這種行為和出發點的矛盾性絕對無法忽視。
他究竟能不能戰勝遠阪時臣不提,但倘若在殺死遠阪時臣的那個關鍵點,因為覺察到這一點而猶豫不決而錯失獲勝之機,那又該如何呢?
禪城真自然是不可能主動跳出來為他做心理輔導,這時候就應該為間桐雁夜安排一位不被設防又可以現場觀摩的助手。
——
當粉色頭發的英靈出現在那位優雅魔術師的身後,被火系魔術重度燒傷的間桐雁夜,此時只能從喉管發出『呵呵』的氣音。
「caster嗎?是綺禮讓你出現在戰場上嗎?」
遠阪時臣對caster的出現並不驚訝,他從容地收回自己的魔杖,甚至沒有去檢查一旁倒地的敵人的狀態,仿若敗在他手下的間桐雁夜只是一只不值得一提的蟲豸——
他最恨他這樣的儀態,一如當年在葵面前,他和遠阪相比的相形見絀。
只是間桐雁夜這時候已經顧不得重溫這份熟悉又陌生的屈辱,他因為痛苦而麻木的大腦轉了轉,來不及困惑於caster為什麼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遠阪時臣的身邊,便反應到自己遭遇了背叛。
caster是遠阪時臣一方的英靈,禪城真騙了他!
要麼她根本不是caster的御主,要麼她就是和時臣同一個陣營,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騙局。
然而因為自己的疏忽,他根本沒有余力使用令咒,令berserker回到他的身邊,只能伴隨著被燒焦的劇痛,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模糊。
如果間桐雁夜在這裡死掉,想必心裡一定懷揣著對遠阪時臣和禪城真這份卑鄙的憤怒和詛咒。
想到還在蟲窟的小櫻,他的心情猶如掙脫地獄的惡鬼,滿是水泡的喉嚨裡不斷發出滿懷怨懟的氣音。
「他擔心自己的老師受到傷害,特意讓我過來看看呢。」
遠阪時臣發出一道狀似無奈的嘆息:「綺禮這孩子……」
caster笑眯眯的,好似在為這師慈徒孝的感情也感到高興。
她注意到時臣身後的那塊被燒焦卻仍在蠕動的漆黑人形:「啊呀,berserker的master好像沒有徹底死掉呢,要讓我補上一下嗎?」
「不必了,就讓他在安寧的時間裡度過最後一刻吧。」
喀耳刻繞到魔術師的身後,蹲下去檢查間桐雁夜的情況,這舉動沒有讓遠阪時臣生疑。
正待他欲用傳音魔術聯系英雄王的時候,caster輕輕地舉起了自己的魔杖,對准了遠阪時臣的背影。
然後那個男人帶著困惑、毫無生氣地倒下了。
好似在死前的前一刻,還在不解為何言峰綺禮的savant會對自己發起襲擊。
而那位粉色頭發的魔女讓她的仔豬們將間桐雁夜給頂了起來,在他頭腦昏昏沉沉的同時,春風滿面地對他說道:「哎呀,真是不成熟的烤肉技術啊,遠阪那家伙真是——」
「不管了,我們帶上他的令咒趕緊跑吧,現在可是要在英雄王消失前的怒火中逃命!」
【作者有話說】
小真喜提無主英靈一位,以及令咒x n!
第28章
這天夜裡有三個人為禪城真帶來了禮物。
caster給了禪城真一個漂亮的玻璃罐子, 百目鬼把東西裝在長方形的盒子裡,前兩者送禮的方式別出心裁,而伏黑甚爾直接用繃帶將手臂纏好,放在買菜時超市送的塑料袋裡裝了回來。
「做得很好, 喀耳刻。堇也做得不錯。」
禪城真把那雙漂亮的眼睛送給百目鬼之後, 才又補充般地說道:「幫大忙了, 甚爾君。」
「這話感覺好像是買二送一的贈品。」
「不要妄自菲薄, 沒有你這麼能說會道的贈品。」
禪城真替間桐雁夜處理了一下傷勢, 老實講, 燒傷嚴重, 以現在的醫療技術恐怕要換掉絕大多數的皮膚。
這個男人能堅持喘氣到現在,恐怕還是處於內心的執著, 讓他不肯對塵世撒手。
雖然現在可以袖手旁觀放任他死去,但沒有自我意志的berserker委實好用, 就像遠阪時臣會自動吸引間桐雁夜仇恨一般,只要saber出現在戰場上, 自然而然會引來berserker的攻擊。
基於這方面的考慮, 禪城真最終還是用魔術救助了間桐雁夜,用的依然是遠阪時臣燒傷他的魔杖上的寶石。
等到間桐雁夜悠悠從陣痛中轉醒, 他第一時間察覺出左眼眶中的異常:「……什麼?」
「哦, 你醒啦?手術很成功, 」禪城真在旁邊朝著他說了一句俏皮話, 「要是你再不醒過來,我們就要去救小櫻了……為了了解刻印蟲的本質,我從你身上采了一點樣本來研究。」
「但是想要得到更直觀的效果, 還是得通過當事人的視角觀察。你的左眼已經廢了, 所以我自作主張取了下來。」
禪城真解釋這件事的時候, 心裡並沒有生出多少難為情的意思。
要是在間桐雁夜清醒的狀況下找他要眼睛,只要費一些口舌,這家伙多半是會答應的——但這也免不了要向他解釋,為什麼禪城真能從別人的眼睛裡解析出魔術的作用原理。
反正她瞞著間桐雁夜做的事情多得是,到時候真要追究起來,也不單單差這一件,索性趁他昏迷的時候一不做二不休——
只是無論間桐雁夜的脾氣再好,在聽到禪城真的自作主張以後也免不了大動肝火。
他用手顫顫巍巍地撫摸眼眶,紗布之下果真是空蕩蕩的一片,荒謬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
間桐雁夜強忍著怒氣對著禪城真厲聲問道:「你在開什麼玩笑?你做這種事情之前根本沒有經過我的同意!」
「安心,後面會重新給你做個更好的。你的眼球本來就開始萎縮了,有一些炎症初期的狀況,如果不摘除,另外一只眼睛也會跟著失明。」
當事人從容不迫地回答說:「本來想從百目鬼珍藏的眼睛裡挑一個顏色相近的魔眼給你,但是想到你的生命力已經完全油盡燈枯,給你挑點厲害的恐怕也只會供應不足……」
「所以還是給你做個可以蓄能的人造魔眼吧,我目前已經用魔術調整好了你那些病變的視覺神經,只是寶石尚在打磨——」
魔術師中能將寶石加工成魔眼的家系本來就少之又少,作為人工復制制品,與渾然天成的魔眼有著雲泥之別。
禪城真原先掌握的技術也不支持她像現在這樣輕松寫意,但遠阪家恰好從寶石翁那裡傳承了了不起的寶石魔術,所以現在為間桐雁夜解決魔力狀況綽綽有余。
「是鑲嵌在時臣姑父魔杖上的那一塊,遠阪家的魔術師很喜歡將魔力儲存在寶石裡這種手段。雖然魔力總有耗光的那一天,但是我已經檢查過了,能鑲嵌在魔杖上的當然能稱得上是遠阪家的珍藏。讓你撐過這次聖杯戰爭,活到能和櫻出去旅游的時間綽綽有余。」
「我不要。」
間桐雁夜的憤怒瞬間被『遠阪時臣』這個名字澆滅了似的,聲音裡瞬間染上了喪氣。
「這麼說來,時臣已經死了吧?……我殺了櫻的父親,卻還要用她父親的東西續命,這種事情難道不顯得我非常無恥嗎?」
「也不算是你吧,是言峰綺禮的英靈。」
禪城真冷靜的話語出現在此刻簡直大煞風景。
間桐雁夜將遠阪時臣視作仇敵,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竟然能死得這樣輕易,以至於他的心裡生出了許多茫然無措。
而眼前這個女孩還在說些什麼『魔力』、『魔術』、『英靈』之類的詞語,這些陌生的、在這一年裡又聽過無數遍的詞語,落在間桐雁夜耳朵裡忽然變得一個字都聽不懂。
它們順著他的思緒飄到了九霄雲外,好似都將他的靈魂給從這個身軀裡抽離了。
「這個東西,對你是有益處的。聖杯戰爭既然叫做戰爭,差不多就是參與的七人七騎廝殺到底的殘酷儀式。如果不抱著殺死別人,或者被別人殺死的覺悟參與,那麼就與過家家沒有什麼區別了。」
「魔術師的世界就是如此,你們家的老頭也是這樣吧?無論有多爛,只要活下來就比別人都強。」
禪城真說完這段話以後,間桐雁夜的神色依舊是呆愣愣的,她把自己的筆記攤開,在上面寫了一段『該魔術的治療對像可能會出現思維遲緩的狀況』。
「我還是不要。」
話到一半,工房外面有人敲門,在房間主人應了一聲『請進』以後,伏黑甚爾的聲音悠悠隔著木板穿了過來:「大小姐,已經准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間桐雁夜的神情瞧上去非常失魂落魄。
禪城真沒有繼續勸他,從操作台上取出一塊晶瑩透潤的紅寶石,扔到了他的懷裡,絲毫都沒有那東西價值連城的覺悟。
「那你好好考慮,我要去救小櫻了……你起得來嗎?我猜起不來,就在家裡等我們好了。」
——
間桐櫻永遠忘不了那一個晚上。
家裡突然起了大火,空氣中充滿了蟲子被烤的卷曲的焦臭味,爺爺和叔叔都不見了蹤影,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由遠及近,震動得房梁都從高處塌落。
突然有一個人從天而降,將她帶出那片無盡的火海。
「我是禪城真,是你的姐姐。」
「……姐姐?……Rin?」
女孩無機質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感情,但是禪城真最終還是只能讓她失望。
「不是名叫凜的姐姐,是名叫真的姐姐。」
她將小小的間桐櫻抱在懷裡:「現在我帶你出去,你要好好的抓緊我,只要你不撒手,我就絕對不會放開你。」
第29章
間桐宅的事故被解釋為天然氣管道爆炸。
因為聖杯戰爭的舉行, 冬木市這幾天已經經歷了好幾起管道老化引起的爆炸。
從這個角度來講,這個地方還真算得上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城市。
禪城真推開門,客廳裡並沒有開燈,電視映畫的光線不足以將整個房間照亮, 易拉罐的飲料擺滿了整個茶幾。
伏黑甚爾大搖大擺地坐在正對面的沙發上, 攤開的手臂倚在間桐雁夜身後的靠背上, 悠然的姿態和身旁那個局促的男人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要喝點嗎?大小姐。」
「沒有飲酒的習慣。」
「不是酒, 」伏黑甚爾說, 「碳酸飲料, 不過買回來以後, 我覺得應該給旁邊這個老兄來一點酒了……你要是再不出來,我看他都要緊張得暈倒了。」
間桐雁夜默默地瞪了伏黑甚爾一眼, 盡管他那張毀容的臉走在大街上會引起恐慌,卻對術式殺手本人沒有什麼威懾力。
禪城真接住了伏黑甚爾拋過來的汽水, 橘子味的,經歷了幾個小時的工作, 她現在急需汲取糖分。
間桐髒硯打過繼間桐櫻起, 就開始用各種蟲類使魔改造她的身體,去除小櫻身體裡的刻印蟲並不難, 但是在消滅身體裡的所有蟲子的同事, 還要影響降低到最小, 這使得禪城真花費了一番功夫。
尤其是她還從女孩的心髒裡取出了間桐髒硯的本體, 醜陋的蠕蟲在脫離血肉的溫床以後仍在攢動觸角,搖晃著身軀想向禪城真的手上蠕動,最終被caster用魔法碾成灰燼。
「小櫻已經睡了, 你可以去看看她。」
間桐雁夜對遠阪櫻的掛念最終勝過了回應伏黑甚爾嘲諷的衝動, 他快步走到遠阪櫻的房間前, 又想到自己的腳步趔趄,擔心它打擾女孩的睡眠。
他最終停在門口,深呼吸平復了心緒,再打開房門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瞧見少女如同小鳥一般恬靜的睡顏,間桐雁夜的手指禁不住微微抽動,一種劫後余生的平靜、以及成為這女孩殺父仇人的莫大的悲傷如同沉甸甸的湖水般灌滿了他的身軀。
「睡得很沉。」
禪城真從冰箱裡拿了一根吸管,然後才慢悠悠地跟上間桐雁夜的腳步。
「看得出來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她輕聲說道,「我記得她的魔術屬性是虛,現在卻被強行改造了水。」
「要做到這一點,手段得非常嚴酷。間桐髒硯只把她當成器皿而非繼承人,所以我不確定這種變化會給身體造成多大的負擔……」
她本想向間桐雁夜解釋說,遠阪櫻原本作為正常的魔術師修習下去本該大有作為,但間桐髒硯的改造無異於將美玉打磨成給學徒練手的廢料,順著間桐的道路走下去頂多就是個新世代的水准。
可話到嘴邊,禪城真驚覺自己評價他人的角度竟然與一個正兒八經的魔術師沒有差異。
她自嘲地笑了笑,隨即說道:「更糟糕的是,改造屬性是個經年累日的工程,需要在她成年之前,不停地對她進行細微的調整,才能讓她維持到一個穩定的狀態。」
「……怎麼說?要怎麼樣才能救她?」
「很聰明嘛,雁夜,一下就猜到我有解決的辦法。」
「只是我深刻了解你的做派罷了,無論是欺騙我說你是caster的御主,還是誤導我以為你跟lancer是同盟」,間桐雁夜沉聲應對道,「像你這樣不誠懇的人,如果沒有辦法是絕對不會專門提起來的。」
老實講,在某些方面腦回路簡單得如同草履蟲的間桐雁夜並沒有出錯,有些時候單細胞生物的直覺確實精准得可怕——
不要誤會,救助小櫻本來就在她的計劃範圍之中。
這女孩非常靈巧可愛,有投資的價值,禪城真會把自己掌握到的知識都傳授給她,以免她像自己那樣走上許多歧路。
但能在這途中賺取一些利益,又何樂而不為呢?
誰叫間桐雁夜眼巴巴地湊上門來,殉道者的姿態瞧上去能為這女孩付出一切。
早在說出這些話之前,禪城真已經想好要怎麼將這個人榨干榨盡,消耗完他最後一點價值了。
「比起坦陳以待,有些時候把事情做成比什麼都好吧?」
禪城真說:「說起lancer組,就是我老師那邊發生的事,不是我不想跟他結盟。而是使魔剛才探查到的一個消息,lancer死了。」
間桐雁夜摸不准禪城真突然說起此事的用意,因此只能拿沉默來應對。
為了不打擾櫻的睡眠,房間裡沒有開燈,恰巧烏雲遮住了月亮,室內只有黑壓壓空蕩蕩的寂靜。
「是衛宮切嗣下的手,或許意識到決戰要開始了吧,他實在是很有魄力。不過這也暴露除愛因茲貝倫以外,他還有一個躲在暗處的幫手。」
禪城真隨意找了個椅子坐下:「現在,除了你、我,活著的御主就只有衛宮切嗣。也就是說,勝者會從我們三人中抉擇……你打算怎麼做呢?雁夜,我們兩人的同盟已經岌岌可危了。」
那女孩用手輕輕支著頭,輕描淡寫說完這句話以後,側著臉看他。
黑漆漆的房間裡根本瞧不出眼前人的真實神情,間桐雁夜的肌肉下意識緊繃。
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將禪城真當成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看待,但是這種突然暴露出的尖銳還是讓他感到心頭不經意地一刺。
就像是從柔軟的米飯中嘗到一塊硌人的砂礫,她折騰人、欺騙人,但還是救了人,本該落井下石取走他的生命,但卻在最絕望的時候仍舊給他塑造出了一點同伴的感覺。
但禪城真總能讓他在不經意的時候,意識到她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魔術師。
「小櫻已經睡著了,你要把berserker叫出來嗎?……噓,冷靜下來,我的意思可不是現在要和你打。」
體察到間桐雁夜的應激,這個人立馬放下劍拔弩張的勢頭,出聲安慰他:「現在說這種話,只不過是和你重新商討一下策略罷了。」
「在小櫻的房間裡商討策略?」
「我可沒打算用小櫻來威脅你……真要這樣做,那就和你們家的老頭沒什麼兩樣了。」
間桐雁夜重重地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把這句話相信了幾成。
不過禪城真確實沒有這方面打算,包括之前特地恐嚇間桐雁夜,也只不過是覺得這個可憐家伙風聲鶴唳的樣子實在有趣,干脆再折磨他一下,給這脆弱的精神重重一擊。
「本意是和你討論一下這孩子的未來,遠阪時臣將她過繼到間桐家,總不能是單純為了讓她遭遇不幸吧?我想你應該明白這點。」
「不就是他想要兩個孩子都繼承魔道的虛榮心?」
「非也,神秘會招惹神秘。像你這樣天賦中庸的繼承者也就罷了,魔術世界裡一抓一大把,從家裡跑出來,痛痛快快過普通人的生活根本就不會有人管。」
「但是像小櫻這樣的就不同,優秀的血脈會讓她自然而然陷入各種麻煩和危險之中,甚至於一些心懷叵測的人會自動找上門來。想要化解這些危機,除卻主動去理解魔道別無他法……」
在天資方面被踩上一腳的間桐雁夜皺了皺眉:「你的意思是,他這樣做還是為小櫻的幸福著想?」
——他反倒成為那個阻礙妨礙時臣苦心的那個人了?
這個男人情不自禁冷笑,又聽見禪城真說:「除了想走捷徑之外,這打算沒什麼錯處。只是魔術世界的捷徑上通常布滿了毒蛇而非鮮花……」
「我說這話並非是為遠阪時臣申辯,只是告訴你,為了有自保之力,小櫻仍舊需要繼續修習魔道。鑒於她身體的那些異常,她留在我的身邊最好,因為我有經驗。」
「改造人體的經驗?」
間桐雁夜想到禪城真不經同意就對他的身體動了手腳,禁不住開始陰陽怪氣。
「被改造的經驗。」
她用平淡的語氣說道:「聽著,雁夜,小櫻被遠阪送到間桐這裡,你覺得是時臣拋棄了她。但是如果我告訴你,假使他知道間桐家的真相,這種十惡不赦的事情對魔術師來講也算得上常理呢?」
「我同樣也是被拋棄的人,這個世界爛透了,充滿了危險,而我知道怎麼能照顧好她。」
間桐雁夜知道自己活不長久,即便將少女從蟲窟中拯救出來,撫慰她的心理創傷、乃至於照顧她接下來時間的任務,僅憑他一人之力無法完成。
他更傾向於將櫻交到一些未來有保障的人手裡,葵原本很好,但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況且遠阪時臣已經死了,如果只從禪城真的剖白上看的話,這姑娘確實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監護者。
可間桐雁夜也明白這一切幫助都不是免費的。
「如果我拿到了聖杯,小櫻就可以不做魔術師。」
他同禪城真討價還價:「她還可以和自己的姐姐和媽媽生活在一起,過得比你給出的道路更幸福。」
「能不能獲得聖杯且不提,那你要許什麼樣的願望呢?」
禪城真也不著急,她從談合作的一開始就被間桐雁夜拒絕了無數次:「希望小櫻成為一個普通人?一個幸福的普通人?……可是幸福這個詞語又該怎麼定義呢?」
「和自己的親人生活在一起——那還要把時臣給復活了。然後奪走小櫻作為魔術師的天賦,洗掉她的記憶,然後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這就是你所設想的幸福了,掩耳盜鈴的幸福。不挑出肉裡的玻璃渣,就假裝傷口愈合,日後隱隱作痛的時候卻不知道緣由……」
「否則的話你要我怎麼辦?」間桐雁夜好像受刺激的貓一樣做出了防御性的姿態,「小櫻她還那麼小,你難道忍心讓她面對這一切!」
「這裡又不是童話世界,總會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發生的。就算是你設想的那樣,又有更多問題出來……姐姐和父親之間擁有秘密,她是一個被排斥的普通人,青春期就是一點忽視也會被擴大成煩惱的年紀。」
「而遠阪是魔道家族,櫻不可能完全作為普通人生活,你兄長的處境你也知道吧?魔術師的風光一點都沒享受到,風險卻半點沒少,今天晚上可能正後怕地抱著自己的兒子在酒店裡瑟瑟發抖吧——這還是我們有意留他一命的情況。」
「這情況不會發生,我的願望就是櫻能幸福、健康地長大。」
「了不起,這種籠統的願望也敢許,你干脆許願[能看著櫻幸福、健康地長大]好了。把你自己也算進去。」
禪城真嘆氣:「有沒有人告訴你聖杯這東西有點可疑……?」
她承認自己有些危言聳聽。
櫻作為一個普通人其實也能生活得很好,遠阪不像間桐,他們對親人是多少有些感情。
但是真要往這個方向假設,就不好再讓間桐雁夜為自己賣命了。
「我要回去補會覺,腦袋有些疼。如果你真的要和我競爭聖杯,可以在睡覺的時間偷偷帶著小櫻走掉。回遠阪宅也沒關系,但是不建議你在這裡動手——雖然帶你來據點了,但這裡是我的工房,打起來對你不利,明白嗎?」
禪城真拍了拍間桐雁夜的肩膀,又覺得自己的力度不到位,改成用力搖晃。
她放心大膽地讓這個人走,但是她知道他即便坐在這裡思考一夜都不會離去。
遠阪時臣已經死了……如果葵知道雁夜是參與聖杯戰爭的御主,又怎麼可能猜不出中間發生了什麼?禪城葵那麼愛著她的丈夫,遠阪凜那麼愛著她的父親。
間桐雁夜為了葵小姐和她的女兒們不惜奉獻生命,然而走到如今,他唯一能在手中牢牢抓住的就只有小櫻。
所以他會更加妥帖、更加謹慎地為這女孩做打算——想想小櫻吧,間桐雁夜先生!
你贏了當然一切都迎刃而解,可要是輸了又該怎麼辦呢?沒有禪城真插手,這女孩的未來又該飄往何處?
禪城真走出了房間,甚至貼心地幫間桐雁夜關好了門,方便他坐在椅子上對著少女的睡顏思忖。
而客廳裡這時候點亮一盞昏黃的燈,伏黑甚爾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電視調成了靜音,廚房裡傳來沸水煮開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響。
她好奇地走過去觀察,卻正好遇上男人帶著手套端著湯煲出來:「紅豆甜湯,要喝嗎?」
「紅豆湯有什麼好喝的?熬夜之後當然該吃一些美味的麥粥!」
伏黑甚爾從廚房裡走出來以後,禪城真才看到另外一個端著餐碟的嬌小的身影:「master,你會先選擇我的料理吧?拜托啦,求求你了……那個男人做的飯有什麼好吃的嘛!你今天不吃下去我就會鬧了!」
【作者有話說】
突然廚王爭霸。
第30章
甚爾的紅豆甜湯固然沒有什麼好吃的, 但是女神大人的麥粥也不過是一堆黏糊糊升糖極快的碳水。
好脾氣如她的應對方式當然是將兩者都吃掉,先吃麥粥,然後不厚此薄彼地喝掉紅豆湯。
不知道喀耳刻是不是往裡面加了一些作用莫名的魔藥,禪城真當天晚上擁有了嬰兒一般的睡眠, 一覺起來直接睡到了下午五點。
……不過無所謂, 她已經習慣聖杯戰爭期間的晝夜顛倒了。
好在腦袋沒有繼續作痛, 禪城真在柔軟的被子裡翻滾了一會兒, 被窩裡軟綿綿的、暖烘烘的, 像是回到母親懷抱裡那樣安全, 叫人心中升起一股依賴。
她又磨蹭了兩三分鐘, 直到殘余的懈怠終於消彌不見,最終才換好衣服走到餐廳。
這個點其他人已經開始吃晚餐了, 大概是多了喀耳刻那麼一個競爭者在,餐桌上塞滿了各種西式和日式的料理, 讓以前醒過來早餐只吃牛奶泡麥片的禪城真覺得極度豐盛。
更讓她覺得驚訝的是,平時總是支使著她做事的紫發女神正坐在旁邊喂小櫻吃飯。
女孩很乖巧, 坐在長腿的椅子上甚至腳沒有辦法沾地, 只能在空中慢悠悠地晃蕩。
斯忒諾就好像是在投喂什麼可愛動物一般,遠阪櫻每吃一口就會贊賞一句, 搞得本來就很貼心的女孩根本沒有辦法違抗她的主意。
禪城真走過去隨便找了一個椅子坐下, 瞧見了原本被一捆高大法棍給擋住的間桐雁夜。
旁邊的伏黑甚爾仗著手長優勢, 立馬將一碟厚蛋玉子燒推了過來, 惹得動作慢了一步的喀耳刻頃刻間發出不滿的聲音:「你這是在挑釁我哦?總有一天我要把你變成仔豬吊在廚房裡……」
「這種妨礙隊伍團結的話不要隨便亂說啦。」
處在爭端中心的人接過鷹之魔女遞來的香草雞肉皮塔餅,不鹹不淡地勸說了一句,有種不帶半點誠意的敷衍。
間桐雁夜覺得好笑, 左手不小心將叉子落在地上, 等他撿起來的時候, 剛抬頭就對上了禪城真耐人尋味的眼神。
「你沒走啊,雁夜叔叔。」
這種明知故問的語調,明顯是故意想讓間桐雁夜覺得窘迫。
禪城真的調侃確實達到了她的目的,因著他成為了宴席上的焦點,白發的蟲使立馬覺得不自在起來:「我仔細想了想,覺得還是把小櫻交給你比較好。」
「怎麼說?」
「聖杯戰爭裡,你獲勝的概率要大一點,也就是說你有著更為可觀的前途。」
「可我覺得你不是單純憑前途來判別是否可靠的那種人。」
禪城真給自己的皮塔餅加了一點奶酪,這奶酪很新鮮,看得出來是今天才去集市買的。她很慶幸自己今天一覺睡了過去,不然簡直不知道當時帶著兩位英靈逛街會是什麼難纏的模樣。
「但我同樣不是那種滿腦子充滿幻想的家伙!像我這樣的半吊子魔術師,光是打倒時臣都有很多路要走。至於贏得聖杯,那就是更遙遠的將來了。然而對於你來說,這些事情就這麼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做你的敵人或者同盟者,待遇都非常不妙。但成為你的同伴,這些讓人覺得不安的特質恐怕就會轉換成可靠了吧……你和時臣那種魔術師不同,至少從沒有說過想要根源,這也是我想要相信你的一點。」
間桐雁夜嘆了口氣,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心裡話,這態度和夜間居酒屋裡的中年失意男人根本沒什麼兩樣。
伏黑甚爾以某種人文關懷的心態給他面前的杯子斟滿了威士忌。
他自己是不喝酒的,因為天與咒縛的體質讓他喝不醉,於是這舉動讓清醒看著這一切的禪城真覺得有些好笑——
這家伙竟然真的因為一句玩笑話就買了酒回來,而間桐雁夜竟然在大倒苦水的時候若無其事地喝了,絲毫沒有感覺半分不對。
儼然就是兩個莫名其妙的笨蛋。
「就當我是想要豪賭一把吧,去搶聖杯是賭,選擇你是賭,當初成為master也是在賭——賭那該死的老頭會不會良心發現信守諾言。我是個輸紅了眼的賭徒,但也知道哪個選項可能贏的概率更大。」
「當然,我不是沒有想過櫻在你的教育下被帶壞的可能,她是一個那麼體貼善良的孩子,和你待在一起,搞不好會被你那表裡不一的性格影響……」
「不是『搞不好』,這個嘛,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了。」
禪城真悠然地答道:「就算我的影響不夠,這裡還有兩位極其反復無常的女神大人,櫻很可能會先姐姐一步成長為難以招惹的魔女呢。」
「說起來,我初步的計劃是這樣的:櫻會改姓叫禪城——在間桐家的財產清算完之後。雖然那座宅子裡的許多值錢物件不保,但是間桐家的有錢程度好像遠遠不止於此,聽說你們家在全國有著許許多多的靈地。」
「雖然大仇已經得報,但是精神損失費豈有不拿之理?揮霍九泉之下的敵人的財產,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慰的事情之一,我可不會教會小櫻『一笑泯恩仇』的道理。」
「她作為間桐家的養女該拿一份,你作為間桐家的次子也該拿一份。對了,你離開間桐家這麼多年,應該存下了一些財產吧?記得在死前立下有法律效益的遺囑,受益人就寫小櫻。」
才說這個人的性格簡直糟糕透頂,禪城真就開始若無其事地盤算起了他遺產分配的問題。
但是讓小櫻改姓「禪城」,而非讓他始終耿耿於懷的「遠阪」,這個提議確實讓間桐雁夜深感滿意。
「禪城嗎?葵小姐的本姓,這樣也不錯……」
「遺囑的事情你也同意?」
「哪有這樣逼問別人安排身後事的!」間桐雁夜面上頓時浮現除了惱火,「我待會回房間寫書面遺囑。」
想通過後的間桐雁夜態度著實溫順,雖然表面上咋咋呼呼,實際好說話得簡直和任人搓圓捏扁的受氣包沒有什麼區別。
不過禪城真還是沒有放過他的念頭:「年月日記得附上,錄音也來一份吧。」
「都按照你說的這樣做,但我有個前提條件。」
間桐雁夜說:「聖杯戰爭結束之後……你可不可以帶著葵小姐、小櫻和小凜他們去輪船旅行呢?我曾經向小櫻她許諾過的。」
禪城真咬了一口皮塔餅,這味道當真美味。
她把眉毛挑起來,看了看一邊被女神當成小動物照顧的遠阪櫻。
斯忒諾作為戈爾貢三姐妹中的長姐,想來有些照顧妹妹的經驗,從她的舉動就能瞧得出美杜莎平時擁有什麼樣的待遇——
雖然溫柔可親,但任誰也知道女神的命令不能違背。
因此全神貫注的小櫻根本分不出精力來注意餐桌另一邊大人們的談話。
禪城真又看了看間桐雁夜,說出遺言的本人大概覺得有些不負責任,神情之中帶上幾分局促。
「你也不一定要死,說真的。聖杯麼,只要英靈退場也就夠了,我那個召喚出征服王的老同學不是照樣活著嗎?即便你覺得魔力不太夠用,這不是還有顆紅寶石。」
「對你來說,我的猶豫恐怕很好笑吧?時臣死的那時候,我心裡泛起了一陣恐慌……我沒辦法去面對葵了,更沒有勇氣去面對她為丈夫哭泣的模樣。」
間桐雁夜自嘲道:「我無法置身事外,而你是她的侄女,希望不告訴她你是這次聖杯戰爭的參與者,只是因為間桐家的事故決定幫助小櫻。我想這趟旅行多少能為她帶來些許撫慰。」
「至於旅行的錢——我會算在遺囑裡給你的。」
禪城真沒有立刻表示自己是否願意效勞,她和坐在間桐雁夜一側的伏黑甚爾對上了目光。
「如何?」
「很有奉獻心,感覺立馬要成佛了,」伏黑甚爾說,「可以確保的是,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像這位老兄這樣。」
伏黑甚爾總是『老兄』、『老兄』地叫他,完全沒有記下他名字的打算。實際上間桐雁夜的年歲還算年輕,只是因為毀容才看上去比較老。
一如剛才只是不溫不火地勸了caster一句,禪城真同樣沒有為當事人澄清真相的想法。
「你這樣說太刻薄了,和你待在一起這麼久,我的人也快跟著變得刻薄了。雁夜這樣說,沒准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畢竟從沒給我好臉色的人還說要給我一筆錢呢。」
「什麼叫做『跟著他變得刻薄』?你的性格本來就惶不多讓,」間桐雁夜覺得忍無可忍,「而且有件事情我早就想說了,直呼我的名字是怎麼回事?」
「明明之前有求於我的時候,還一口一個叔叔地老實叫著……給我好好用敬語!這麼沒大沒小的,我好歹是和你父親一個輩分的人吧?」
聖杯戰爭要足足展開七天,但禪城真不打算拖到第七天結束。
肯尼斯已經死掉了,這消息傳回時鐘塔後,一定會在魔術協會裡掀起軒然大波。
要是接手埃爾梅羅君主之位的人不行,礦石科的盛況保不准會迅速分崩離析,而禪城真那時候又少不得隨機應變,大概率要准備改換門庭。
老實講,她在這次聖杯戰爭裡已經多少達成了自己的目的,雖然沒有成為肯尼斯教授真正的弟子,但收獲了一堆令咒、女神的教導,還有遠阪家的知識和間桐家的財產……而聖杯戰爭的最終獎品即將唾手可得。
禪城真決定在今天晚上夜襲愛因茲貝倫的駐地。
「lancer的寶具效果已經消失了,所以我們會面對一個完好的亞瑟王。caster屆時會用魔術強化berserker,兩騎英靈協同作戰。衛宮切嗣就按照慣例,交給甚爾君處理……沒有問題吧?」
「那你呢?」間桐雁夜想起這家伙手裡還有一位英靈。
「我當然是去會一會愛因茲貝倫,那位夫人充當著本次小聖杯的職責。assassin有氣息遮斷,正適合潛入。一般來說,死掉五位英靈,聖杯就可以顯現了,所以『近水樓台先得月』呢。」
禪城真漫不經心地答到,抬手摸了摸小櫻的頭發,用輕柔地聲音哄她說:「對不起,小櫻,我們大家要出門,今天晚上只能讓你一個人待著了。間桐雁夜叔叔也有事情要辦,記得不要去二樓打擾他哦?」
「如果你害怕,我會把使魔留下來陪你……哎呀,好乖、好乖。」
女孩輕輕地用臉頰蹭了蹭禪城真的手。
喀耳刻說:「你這樣的態度,才像是對小動物呢。」
【作者有話說】
小真快掏空御三家了。
第31章
愛麗絲菲爾視野裡漆黑一片, 她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眨眼,視野被遮擋後,其余的感官都變得非常敏銳。
她能感覺得到地板傳來的微弱震動,是大地震顫才會產生的結果, 能做到這一點的唯有英靈之間的打鬥。
……而切嗣的去向卻不明了, 不知道久宇舞彌能不能及時支援他。
有著如雪般長發的貴夫人心裡擔憂著丈夫的狀況, 身體卻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毫無生氣的模樣像是人偶。
禪城真點亮了室內的一盞台燈。
老舊的燈泡被燈罩籠罩著, 從斑駁的燈壁中逃逸出來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整個房間, 但卻依舊讓被取消封閉魔術的愛麗絲菲爾感到重獲光明。
來者沒有第一時間和她交談的打算, 而是從走廊上搬來一座靠椅。
saber的御主在第三天的夜裡就搬離了愛因茲貝倫的宅邸。
新的臨時駐地有些簡陋,愛麗絲菲爾從誕生起就生活在城堡裡, 如同公主一般,但現在正值聖杯戰爭期間, 所以她並不感到十分艱苦。
那人輕輕撫了一把她的臉以後,才輕輕坐回靠椅上面。
在這樣短的動作裡, 人造人的目光和她交彙, 意識到本次的襲擊者竟然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
「不再裝人格喪失的模樣了?」禪城真在筆記上寫下一串記錄,「小聖杯確實會因為接納英靈的靈魂而人格解體, 但目前的程度只不過是讓你精神渙散罷了。」
「saber沒死, berserker沒死, 你的丈夫暫時也沒死……因為我很好奇愛因茲貝倫的人造人是什麼樣的, 才委托assassin將我帶了進來。」
她思量般地在白紙上點了點,留下兩道墨印:「我該殺了你嗎?平心而論,我不想殺死一位母親。小聖杯會隨著儀式進行而逐步關閉人類機能, 但等到你的人格消失以後, 我會取走你眼睛部分材料作為禮物。」
「所以, 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們還有時間聊一會兒天……不想聊嗎?不,沒必要以那種神情看我,我倒不至於因為這種事情而不高興。你當真一句話不想說,就這樣沉默下去也無妨。」
「……你想聊什麼?」
「隨便聊聊吧,就當是某種臨終前的關懷。」
禪城真說:「如果把你放在這裡,換做我對自己的戰略和決策侃侃而談。太太您人生的最後一刻竟然是在聽我的獲獎感言中度過,那不豈是太殘忍了嗎?」
愛麗絲菲爾依舊沉默,她不認識禪城真,但從先前的對話中得知她是從未露面過的第七人御主。
至少在今夜之前,這女孩的情報從來沒有浮現過水面,但以一個敵人來講,相對言峰綺禮,她的態度簡直有禮貌得不可思議。
「你難道不是caster的御主?」
「同時是assassin的,時臣那家伙騙了你們。老實講,讓caster叛變跑到我這裡來,實在有些不容易。我知道你想為衛宮切嗣打探情報,這些事情告訴你也無妨,因為他大概率活不過今夜。」
愛麗絲菲爾突然攥緊了手指,既然禪城真會如此放言,手握兩位英靈又和berserker達成了同盟,那麼不由得她不為丈夫的戰鬥提起了心弦。
禪城真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誠如之前所說,在失敗者面前耀武耀威並非她意。
她合上筆記:「還是聊點有意思的吧,太太。雖然是個魔術師,但我時常無法理解其他同行們的腦回路……」
「根源也就罷了,大家時常把『根源、根源之禍』之類的詞語放在嘴裡,我就姑且將其當做人類想要登月的美好願景。但你們制作這個聖杯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呢?」
「我看了遠阪家的記載,說愛因茲貝倫的願望是用第三法救濟全人類,瑪奇裡(間桐)家的願望是根絕一切的惡。我瞪著字裡行間看了半晌,發現你們的行為和目的根本沾不上一點邊。」
「如果沒有魔術師,這個世界恐怕會美好一點吧。沒有自以為崇高就審判他人命運的家伙,沒有自以為犧牲奉獻卻掀起了很多腥風血雨的家伙。人類是爛透了的種族,有沒有可能他們根本就不需要這種強制性的拯救?」
「但切嗣卻不同,」愛麗絲菲爾回答說,「切嗣他是一個把理想貫徹到行動的人。無論前路有多麼困難,他都始終站在正義的那一邊,所以我堅信他能達成願望……拯救人類,杜絕所有戰亂和鮮血。」
愛因茲貝倫的人造人有一張精美絕倫的臉,明明是育有一女的女子,卻說出了如此天真的理想,好笑得近乎有些可怕。
如同稚子一般的話語,令禪城真原本醞釀的情緒在這一瞬間消失得空空如也:「完全說不通。」
「你們這些魔術師都是這樣嗎?還是說只是因為你是個傻瓜人造人?人的本性、生物的本性,就注定了充滿矛盾。這種理想無異於將所有人拿去閹割……也罷,我也沒有義務朝著你宣揚我的理念。」
在她嘆氣的關頭,戰爭的進度推進得很快,轉眼間百目鬼彙報說間桐雁夜死了——
禪城真留在駐地的使魔正好是阿堇,雖然間桐雁夜已經展現出了積極配合的模樣,可這又不代表她能完完全全地相信這個人不會在關鍵時刻反水。
她重新用魔術遮蔽了愛麗絲菲爾的感官。
雖然小聖杯的機能設計地非常之好,對魔術的抗性絕佳,但禪城真既既非沒有傳承的新世代,又非沒有天賦的三流魔術師,達成這種小小的效果自然不成問題。
堇詳細朝她描述道:「間桐先生突然從台階上滾了下來,頓時就沒氣了,想來應該是魔力消耗過多引起了刻印蟲的暴動……」
「看來他最終做出了決定,還是沒有用那塊儲備魔力的寶石。」
禪城真能推測出來間桐雁夜的真實心態:既然小櫻已經有了不錯的歸宿,自己同時也命不久矣,干脆趁此機會在聖杯戰爭中干脆利落退場才是。
就算用手段將生命僥幸拖到戰爭後,那也不過是沒有意義的苟活。
「但他撒手人寰倒痛快,卻給我添了另類的麻煩……屍體處理好了嗎?不要讓小櫻被嚇到。你順便去看看伏黑甚爾那裡出了什麼岔子,噢——」
禪城真把手機輕輕移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從愛麗絲菲爾身上浮現出的絲絲縷縷的金光。
她說:「不用去了,甚爾君的效率非常值得信任。」
禪城真的心情輕快。
把天與暴君招聘過來參與聖杯戰爭的決定果真沒有出錯,這個男人一挑二讓兩個特級咒術師吃癟都不成問題。
她開始在心裡盤算著要不要在結束的時候給伏黑甚爾再加點獎金。
雖然在同盟期間不止一次被間桐雁夜評價惡劣,但小真實際上擁有著非常體貼、友善、真誠的品格。
在看見聖杯出來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應是聯系assassin和caster趕緊過來。
冬木市的聖杯魔力充足,如果不是實現到達根源這種bug級願望的話,那麼久足以同時實現御主和英靈的多個訴求……
因為這玩意瞧上去還是有些可疑——無論是御三家制作聖杯的初衷,還是連續舉行好幾屆都失敗的案例。
禪城真不打算用其實現什麼豪華的願望,姑且就像是小孩子裝作給聖誕老人寫信,實則是向自己的父母提出期願那樣,最好是許下點現實生活中努努力就能達成的要求。
……譬如說,要有很多很多的錢啦,讓她在時鐘塔通過政/治手段獲得冠位提名啦,或者讓禪城這個家族(除了她和小櫻以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不錯。
甚至倘若還有剩余的魔力,倒不是不可以讓伏黑甚爾來湊個熱鬧。
總而言之,最艱難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現在就是拆分蛋糕的時刻。
禪城真在這方面非常非常大方。
她堅信倘若不能給周圍人帶來利益,那麼整個團隊離分崩離析就沒有多遠了。
順帶一提,衛宮切嗣新准備的駐地實在是太差勁。
愛因茲貝倫可是從西歷元年起就開始延續的魔術名門。
從愛麗絲菲爾能被照顧得如此不知世事就能看出來,他們家族雖然盡數都是人造人,但可都是半點都沒有缺乏金錢的概念。
然而衛宮切嗣作為迎娶重要人物的豪門贅婿,果然還是改變不了自己的窮人本性,購入的宅邸竟然這樣寒酸簡陋,甚至樓頂還在因為久年失修而滲水。
……咦。
禪城真攤開手掌,掉落的水滴淌到她的手心。
她抬起頭去望天花板,原本被聖杯照得金碧輝煌的屋頂正在一點、一點滲出黑色的淤泥。
以禪城真的魔術素養,自然不會將其視作偶然的等閑事件。
翻過來看手背,肌膚光滑如初,原本該浮現在此處的令咒不見蹤影,她試圖呼喚英靈,信息卻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沒有回應。
屋頂黑泥滲透的範圍越來越大,幾乎要將房頂給壓垮。
禪城真突然意識到:這裡不是衛宮切嗣的駐地,她如今身處的是聖杯的內部。
作為聖杯戰爭中僅存的御主,也是距離小聖杯位置最接近的御主,禪城真在聖杯開啟以後不知不覺被它拖進了其中。
這就是自己費盡心機苦心孤詣所謀劃之物……冬木市的聖杯,遠比想像中的還要詭異。
第32章
山裡的空氣清晰濕潤, 冷冽的霧氣縈繞在禪城真的鼻尖,讓她禁不住攏了攏自己的風衣。
禪城真對當前的環境產生了厭惡。
才被接回禪城家的那段時間,她在夢裡重溫過無數遍這裡的一草一木,深山的舊宅裡就只有叔祖父和她兩個人居住, 對於還是孩童的禪城真而言, 時刻隨著風『咿呀』作響的門戶就足以讓她覺得恐怖。
如同朽木般枯槁的老頭放養她, 出現的時刻總是要求禪城真吃點什麼藥, 或者是用冷冰冰的器械穿刺她的皮膚, 或者將莫名的液體注射進脊椎。
他的腳步聲很有規律, 左腳落地的聲音總要比右腳厚重半分, 無論禪城真躲到哪裡都能找到她的蹤跡。
她有時候實在受不了那種劇烈的疼痛,試圖逃離這座老宅, 躲到閣樓的衣櫃裡,躲到野外的山洞中, 躲到成年人擠不進去的縫隙間。
然後忽輕忽重的腳步聲漸近,因為老去而像雞爪般充滿溝壑的手探了進來, 抓住禪城真的頭發把她拖了出去。
「這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階段, 你只是被生長痛嚇到了而已。」
隨著時間過去,這些記憶已經逐漸黯然褪色, 禪城真原以為它們會隨著自己的強大像是落葉在泥土中降解。
然而再重溫故地, 她照樣覺得有些不舒服——
得找個機會回去將那老頭的魔術工房給炸了。
這次聖杯戰爭讓禪城真賺得盆滿缽滿, 像往日戰戰兢兢苟且偷生的情景再也不會在她身上重演。
雖然拋棄了許多東西, 但那非常值得。
她可以不再被啜泣的母親抱在懷裡,聽著父親的咆哮和指責;可以不再躲在門板背後,和食屍鬼一樣可怖的老人躲貓貓;更不用在時鐘塔這個充滿懷疑和陰謀的環境裡, 謹小慎微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因為她早就在被那一灘淤泥化作養料之前, 先一步腐爛了, 現在應該那群人害怕她才對。
她想,她有這個能力。
所以、應該去施行報復,報復是強者的美德。
不要抱怨,不要躲避,不要做那個被拉進泥潭裡作為祭品的被迫者。
倘若這個世界的定義就只有受害人和施害者,那麼她就站在上面,爛在這一灘爛泥裡。
「許願吧。」
深山中彌漫著潔白的霧氣,禪城真抬起頭卻望見了漆黑的天穹。
美麗的銀發女人提起禮服的裙擺,赤著足翩躚輕盈地朝她走來,用溫柔的聲音朝禪城真款款說道:
「我們的立場是天然重合的,所以、許願吧。只要你許願,被填滿的聖杯就可以擁有來到這個世間的形態。」
「你可以賦予它任意的姿態來到這個世界……這是你理所應當行使的權力,作為聖杯戰爭的最終贏家,只有你才擁有資格使它化為現實。」
「所以,祝賀你,趕快許下自己的心願吧。」
「你是誰?」
禪城真感覺到那不斷從天空中降下淤泥的不詳,保守起見,她選擇先與眼前的女子對話。
「你看上去像愛麗絲菲爾,卻不是。你比先前那位夫人看起來開朗多了,我謀殺了她的丈夫……她深感於此而不願意和我交流。」
「我是冬之聖女羽斯緹薩·裡姿萊希·馮·愛因茲貝倫,」她說,「在兩百年前成為開啟聖杯的鑰匙和祭品,你所認識的那位人造人應當是以我為原型制作。」
禪城真聞言笑了笑,她聽過這位聖女的名字,但不代表她會相信她。
「所以我是在勝利結算的時候遇見了發放獎勵的引導精靈了?——抱歉,我是出生在兩百年以後的年輕一代,說話有些口無遮攔。」
「沒關系,請按照你喜歡的方式說話吧。聖杯會為召喚的英靈灌輸當代的常識,我的意識殘留在聖杯之中,對現代的基礎性知識仍舊可以理解。 」
「哦,真不錯。那恕我失禮,直接問了:如果我許願,這裡面會放出什麼來?」
「你不是很清楚嗎?就和你許下的願望一樣。」
「我沒有什麼願望,」禪城真說,「雖然之前也想過,要錢啊、要冠位評定啊、要把自己家的臭蟲給像噴殺蟲劑一樣殺光光。」
「但仔細一想,這些事情我本來自己就能做到嘛!寄希望於奇跡反而會消減獲得成果的樂趣,所以干脆還是不許願為好。」
她故意將話題往輕松的方向帶去,並且感到自己今天不會那麼容易脫身。
正如羽斯緹薩小姐所說,聖杯戰爭的勝者才有資格許願。
雖然英靈還沒有死完,但誰叫這場戰爭中的御主除了禪城真的好同學韋伯以外全部都死光光。
先前果斷的舉動完全坑到了自己,弄得她現在連一個甩鍋對像都沒有。
【那個東西】既然想要擁有生命降臨到這個世界上,那麼鐵定要僅僅扒拉著唯一的御主自己而不肯撒手。
禪城真說話的時候,『羽斯緹薩小姐』默默含著微笑一直盯著她看,已經搞得她冷汗直流。
「你是真的沒有心願,還是不願意直面自己真正的心願?」
「這話說得未免太深奧了,我沒有崇高的心願,只是一個亂入戰爭的普通人……因為耍了一些陰謀詭計,所以才僥幸活到了最後。」
她自認為在這一點上沒有說謊。
禪城真參與聖杯戰爭看似圖謀很多,但說穿了不過只有一件土到掉渣的訴求。
那就是活得更強大的力量,方便自己活下去,生活在叢林法則的時鐘塔裡,她的生存狀況常年受到擠壓。
對於安全都是奢望的可憐家伙……又能有什麼崇高的心願呢?
就像是朝不保夕的乞丐向同伴許諾,說日後要在曼哈頓買下一幢摩天大樓,這夢想讓旁邊用紙板蓋小房子的癮君子聽了都會暗自發笑的地步。
「真沒辦法,你是一個不誠實的人呢。」
冬之聖女伸出手,輕輕搭在禪城真的肩上:「這樣的話,得好好讓你看看自己的內心了。」
她瞬間墜入漩渦裡。
——
禪城真再度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女人抱在懷中。
暖洋洋的懷抱、只要嗅上一下便能做個好夢的馨香,只要被那擅長彈琴的漂亮雙手摸摸腦袋,無論如何心情都能變得比艷陽當空還要晴朗。
禪城真喜歡她,她從她處來到這個世界,她是她的一部分,她曾經是她眼裡最美麗最鮮活最可愛的個體。
當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她無比盼望月亮升起來,因為可以獲得母親一個柔軟的吻。當房間裡靜得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無比盼望月亮落下去,因為母親早安的吻泛著一股甜美的蜜意。
然後有壞人將她們分開了,冷漠的父親、還有家族裡尋常見不到的那些陌生人。
轟隆隆地說著那些一點都不動聽的話,讓母親哀愁地垂下眼睛下起了雨。
「盡快再生一個吧,這個孩子是留不住的。」
「如果後面的孩子天賦比姐姐更好呢?雖然真本身就比較稀有,但是不多買幾張彩票怎麼知道自己不會中獎?」
「不過哪怕只是生出一個沒有天賦的孩子,也足以打發沒有這一個的時間了。」
「多生幾個,趁你和丈夫現在還年輕。」
禪城真的苦難從此開始了。
曾叔祖父不會體罰她,就像實驗室裡的人不會體罰一個小白鼠,然而對身體的改造就足夠她喝上一壺了。
被帶到舊宅不久後,禪城真肋骨下方第三指的地方開始痛,皮膚被縫合好的地方也在隱隱作疼。
投藥的第三個月吞咽功能突然失靈,只能吃一些流食,她那時候經常吐,酸水從胃部湧上來,喉嚨火辣辣的。
一覺起來,突然對自己的右手失去了控制,雖然沒法行動,但知覺還在,好似將自己的手指塞進了強堿水裡,又仿佛骨頭正在被鬣犬咀嚼。小真流了許多許多的淚,不明白怎麼突然到了這種地步。
只要回想起曾經遭受過的苦難,禪城真的心裡就冷不丁竄起一陣冰冷的火焰——
這些魔術師、這些給孩童帶來苦難的魔術師、這些妨礙人類生存的異物和腫瘤,難道不應該統統去死嗎?
「那些讓母親和孩子分開的人該死。」
她在女人的懷裡喃喃自語道,禪城真還記得那些親戚對她們所做的一切。
御門院椿選擇嫁給禪城道弘。
這是為了擺脫身後家族的陰影而達成的婚姻。
她原本以為只是嫁給了尋常的普通人,自己的子嗣再也不必蒙上那樣的宿命。
但是很不幸,禪城家身為魔術師的血親,雖然早在數輩之前衰敗,但血脈中仍然流動著魔術因子,但是更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兩家的血混合在一起,隨機組合之間卻產生了令人驚嘆的變化。
兩人婚後生下了的孩子擁有驚人的天賦。
禪城真成為了無聊透頂之人追尋夢想的工具,而母親成為了禪城家族眼裡好用的胎盤。
她在即將離家的那段時間,這群人甚至不讓禪城真與自己的母親單獨見面、單獨說話。
這群人哪怕有半點血脈親情,也該猜出來老到開始用手段續命的魔術師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
……這群人也該死。
但是母親是真的被迫拋棄了她嗎?
在舊宅遭受那麼多非人的虐待,她明明那麼努力地活著了,好不容易撐到了老魔術師找到更好的材料,將自己這個改造到一半的廢品給放棄。
明明她都那麼努力了,等回到家裡的時候,以為她的母親看到自己的時候會高興地落下眼淚,結果被告知說:那個女人已經和自己的父親離婚了。
——為什麼要離婚、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點離婚?既然婚姻不如意,為什麼不能早早地離開?為什麼你離婚的時候不能帶上你的女兒我?
御門院椿根本就不愛她,御門院椿是個自私無比的女人……不,御門院椿那麼善良柔弱,根本就沒有能力保護她,她只是希望禪城真不要落到御門院家的手裡……
可是歸根結底,帶著她遠走高飛的決定就下得這麼困難?
只要她曾經向禪城真提出了這樣一個提議,禪城真就能自欺欺人為她找到許多借口。
可是這個女人卻偏偏要在她被送走之後才選擇離婚。
禪城真是一個被拋棄的人,她甚至做不到厚著臉皮朝別人說:「我母親離婚的原因是為了我!」
她恨她、不,她愛她。
御門院椿先前口口聲聲說著『小真是上天賜予我的奇跡』,所以她才會那麼努力地活著。
掙扎、醜陋地掙扎、耗盡全力醜陋地掙扎。
像是渺小的蟲豸一樣。
除了活下去根本沒有其他想法。
無論是說盡好話,無論是違背本性去應和,無論用是多麼肮髒地手段,無論是被人戳穿怎麼樣唾棄。
每回做夢的時候,好像慈愛的母親向她張開了懷抱。
她說:「要幸福呀,小真。」
於是小真連滾帶爬也要回到那個家裡。
結果被她視作閃閃發光的女神其實早就拋棄她了。
她現在恐怕早就已經重新墜入愛河、重新結婚、重新有新的小孩了罷——這種事情禪城真往日想都不敢去想,然而今天是個特例。
腦袋痛得要死,頭暈的要命。
事到如今,她只想一拳打爆禪城家,一拳打爆御門院家。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有誰獲得了幸福,煩死了……干脆擰下所有人類的腦袋,不管不顧一拳打爆這個世界!
「master。」
身後突然有人開口。
紫色的女神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如既往非常閃耀、一如既往非常美麗。
她眯起如同霞光般美麗的眼睛,輕輕說:「我要走了,所以過來朝你告別。」
【作者有話說】
小真畢竟又當咒術師又當魔術師,所以精神狀況非常美麗。
第33章
隨著這一聲清脆的『御主』, 禪城真被黑泥蒸發的理智忽然回籠。
這裡是聖杯的內部。
自稱冬之聖女的女人是假的,山野裡的舊宅是假的,出現在這裡的母親和禪城的族人都是假的,那些久久壓抑著的、被煽動起來的憤怒也是假的。
只有此時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裡, 有如丁香般淡紫色美麗的女神斯忒諾是真實的。
唯有這一點她可以確信。
「啊啊……要離開了嗎?怎麼突然想要離開呢?」
禪城真無暇顧及聖杯和淤泥此類的事件, 連忙開口挽留:「我們不是已經贏了嗎, 我不介意永遠向你提供魔力, 我相信在接下來的時間裡, 我們會相處的很愉快……」
「搶話可不是一件有禮貌的事。」
斯忒諾豎起食指, 搭在嬌嫩的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 臉上流露出虛無縹緲的笑意。
女神的心情不錯,甚至還帶著愉快, 禪城真縱然有疑惑也忍耐了下來。
「我和妹妹美杜莎不同,是為了被愛而誕生的女神, 根本沒有戰鬥的經驗。雖然從一開始就聲明我不擅長戰鬥……可畢竟是作為英靈給召喚出來了,還是擁有了些許的力量。」
「本來是打定主意在旁邊看著就好, 偶爾呢, 和你待在一起,又覺得體驗一下之前沒有嘗試過的經歷也不錯……但你直到最後都沒有讓我去戰鬥呢。 」
「你是個多麼謙虛的人, 在作為勇者的方面這麼稱職。在我說不想要戰鬥之後, 連求證的想法都沒有。如果放在以前, 或許連雅典娜或者阿爾忒彌斯都會中意你。」
禪城真被誇得有些臉紅了, 放在以前,她可是一個無論說什麼都不會覺得羞愧的家伙。
——這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她在心裡想到。
對魔力的抗性令禪城真意識到這是女神魅力的展現。
放在之前她可能會試著抗拒斯忒諾, 但此刻禪城真暈乎乎的, 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因為目前女神的神性, 正將她的御主緩緩帶離被「此世全部之惡」(AngraMainyu)詛咒的精神腐蝕之中。
「你已經明白如今的聖杯已經變成什麼樣的東西了吧?」
斯忒諾說:「原本無色的魔力已經被此世之惡污染,這些黑泥就是其具現化的表現,到現在為止,無論許下什麼樣的願望都會被曲解為毀滅和災難。」
她嘆了一口氣,仿若遇到了什麼無可奈何的事情一般:「自己的勇者遇到污染,作為女神的我堅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你可不要誤會,這可不是真正關心你,只是因為先前給過你勝利的祝福罷了。」
「那女神大人……?」
被女神閃耀所俘獲的禪城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斯忒諾,恍惚又弄不清狀況的表情像是只可愛的笨蛋小狗。
這聰明人難得一見的倒霉神態,令斯忒諾愉快地笑了起來。
「這樣也沒有關系嗎?……這裡是聖杯的內部,你又是聖杯召喚出來的從者……」
「我是天生的女神,這種事情你總不會不明白吧?因為有這個「神核」在,□□不會成長,也能阻擋任何精神系的干涉。」
「那麼,為什麼突然打算離開?」
禪城真非常艱難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她想不明白,既然斯忒諾不會受到黑泥的污染,又沒有被其他英靈打倒。哪怕現在沒有辦法朝著聖杯許願,可也沒有必要那麼著急朝著她告別。
現世雖然糟糕透頂,但依舊有許多有趣的東西,明明女神大人先前還玩得非常開心不是嗎?
她們買了非常多的裙子,還有夏天在海灘邊穿的衣服。
當然現在的冬木市並非夏天,可是總有一天夏天會重新回來——禪城真以為她和女神之間心照不宣。
「拿你沒辦法,真是一個貪心的人……」
斯忒諾點了點她的臉,她的手很冷,動作很輕。
和四周不斷灑落的黑泥不一樣,女神出現的地方帶著明晃晃的白光,因此有種朦朧的神聖,禪城真近乎覺得這個親昵的舉動是她的錯覺。
「你為什麼要問我原因呢?master,盡管我習慣被愛著我的人干涉,但是你問出這樣的話,不顯得太奇怪了嗎?」
「我從英靈座上被召喚來,和你本來就只有暫時結締的契約關系。如果我不離開,又該到哪裡去?而你又站在什麼立場來挽留我?」
禪城真想回答說『因為愛著女神的立場』,可是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喚醒了身體主人的迷茫。
……為什麼她非要斯忒諾留在她的身邊不可?
想要女神大人的力量嗎?可明顯禪城真目前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了,斯忒諾雖然是完整的女神,可是她一點都不強……只要喀爾刻不打算離開她,她就不應該如此焦急才對。
而且斯忒諾一點都不親近人類,一點都沒有喀耳刻對她那麼黏黏糊糊。一般來說,找到了自己中意的英靈,再耗費自己的魔力供養原本的英靈可以稱得上是浪費。
這不符合禪城真的風格,她可是一切能利用的東西都會盡其所能榨干價值的家伙。
然而這次聖杯戰爭,直面危險親自去教授的禪城真像是英靈,悠閑自在玩耍的斯忒諾才反而像是御主。
想通這一點後,禪城真的心情近乎沮喪了,可是斯忒諾沒有打算放過她。
「說出自己的想法有那麼困難嗎?看起來你從來都沒有直面過自己的內心呢。哎呀,真是一個迷茫又可悲的人類,我就破例引導一下你吧。」
「「此世全部之惡」說,破壞和毀滅是你真實的願望……那麼我們重新來吧,如果沒有「此世全部之惡」,如果聖杯沒有被黑泥污染,你會許下什麼願望?」
禪城真對聖杯有期盼,所以才會在步入冬木市的時候被選中為御主,然而她的目標沒有其他人那麼明確。
她最初的願望是想要活下去……可這根本算不得什麼願望,至於其他,要錢、要冠位指定、要報復自己的族人,這些話根本無法糊弄斯忒諾。
禪城真曾經和自己的從者們設想過勝利之後處置聖杯,兩個女神都給出了棱模兩可的答案。
無法實現的願望才是構成她們的真正要素。
所以禪城真產生了女神們不會離開的錯覺,如果能留在她的身邊一起生活真的不錯——
她想到這裡,心中一緊,然而旁邊的斯忒諾依然催促道:「說話啊,你現在心裡究竟想著什麼?」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這種話說出來恐怕不會受到什麼好評價,其實這也無所謂,可是她為什麼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只是放在口頭上說說便好,因為哄旁人開心或許會換來什麼好處,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好陌生,禪城真權衡利弊,覺得沒有非要做下去不可的好處。
「我想和女神大人待在一起。」
或許是抵抗不住那魅惑技能,禪城真最後還是選擇坦陳:「我覺得好奇怪,我竟然會做這種虧本的生意……無論怎麼樣都虧了,好虧啊,女神大人,無論是拿聖杯許願這種心願,還是在聖杯戰爭期間那樣保護你……」
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禪城真的名字叫做「真」,可是實在不能稱得上真誠。
口是心非說著各種動聽的場面話,是她這些年來磨礪出來的生存技能。
她其實一點都不友善,一點都不溫柔,笑著說話的時候時常想把面前的人的頭給擰下來。
只會給別人一些無關緊要的好處,只要能有利益的事情什麼都會考慮去做。
這樣的話說出口,絕對會被斯忒諾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告訴五條悟的話也絕對會被討厭。因為他會發現,小真其實不是墮落成爛橘子了,她本來就和爛橘子是一丘之貉。
但是女神輕輕摸了摸她,很溫柔,她讓禪城真靠在她的膝蓋上,行動中有著野百合花的清淺香氣,淡薄的言辭中有著溫熱的呼吸。
「真可愛,御主。知道你為什麼會做這樣的虧本生意嗎?……因為你在意我,想要保護我。」
「我想要保護你?」
禪城真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話,實際上和五條悟在一起的時候,悟大人同她說過很多次。
她覺得那是兩個人感情好的時候講出來的甜言蜜語,只能代表當下的心情。要是把這種話當成了保證,就像拿著過期的兌換券去商場購物,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所以她不把五條悟的話當真,不覺得有人會一直保護她。
她因為想要變強而離開東京高專,同樣沒有說她是因為有點想要保護五條悟——因為那也太可笑了,已經告別了還要對以前的戀人說甜言蜜語。
禪城真確實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不可能去保護別人。
這些話耍耍帥騙騙別人就好,實際上,她甚至都沒有信心保護好自己。
然而,斯忒諾卻說——
「……我想要保護你?斯忒諾,我不明白。」
禪城真說道:「我是一個滿腦子都是『活下去』的家伙,一個自私透頂的家伙。我是所有陣營裡的異類,甚至把理想告訴其他壞蛋,也只能換來他們取笑我……即便這樣,你卻說,我想保護你?你把我想像得太好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回應你的召喚嗎?」
斯忒諾說:「即便你用了我的聖遺物,也不代表我要一定回應你。讓我現世的正是你的可悲……禪城,每回你對我說「我愛你」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說:「求求你愛我」。」
禪城真徹底無話可說。
「我打算離開了,雖然你想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但現在可不行。」
斯忒諾用手遮住禪城真的視線:「我願望是和妹妹們生活在在無形之島上……可以破例讓你和我們一起定居在那座島嶼,不過不能以人類身份哦。喀耳刻總想把你變成她的仔豬,我也不能服輸——到時候就作為我們的寵物。」
反復無常的女神,就連寵愛也是反復無常之物。
【作者有話說】
因為馬斯洛需求還卡在最基礎的生存裡,所以很多東西對小真是奢侈,好在有女神大人的幫助!
——
【女神的寵愛·概念摘出】:在聖杯戰爭中全程被保護的女神的回禮……『要愛我,要滿足我,要照顧我』,只有同時實現這三種要素的勇者才能得到的珍貴垂青。除了提升攻擊力和弱化狀態耐性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其它效果,雖然好像沒有什麼用。
第34章
聖杯炸了。
沒能降生至世界外部的「此世全部之惡」不甘心地溢出黑泥, 造成了一場罕見的大火。
從戰場趕過來的caster將御主從廢墟裡刨了出來。
得益於女神大人的幫助和反轉術式的存在,禪城真在事故發生後的第二日傷勢便不成大礙了。
可是她伴隨著清晨的第一聲鳥鳴而睜開眼睛,迎面而來的則是舀著熱氣騰騰麥粥的湯匙。
「來,張大嘴巴——master, 這碗麥粥「休刻翁」可以補充所有你所需的營養, 要做配合大姐姐的好傷員哦?」
喀耳刻興致勃勃地玩著醫護play, 看見她如此有活力, 禪城真因為斯忒諾告別而擰起來的心瞬間放寬。
「聖杯炸了, 」她在女神的投喂中勉強找到了一絲說話的縫隙, 「真沒想到大家費盡心思追求的竟然是這麼一個晦氣的東西……這樣就完全沒有辦法許願了, 真抱歉,喀耳刻。」
「沒有關系喲, 沒有關系喲。」
鷹之魔女的眼睛像是月牙一樣彎了起來,輕快地回答道:「畢竟就像你的願望是僅僅有我就夠了, 我的心願也是和你待在一起哦!」
「聖杯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一起去旅游怎麼樣?只要有你在, 我哪裡都願意去,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禪城真看著她,歪著腦袋, 喀耳刻也看著她, 眼睛裡的色澤就像是閃閃發光的蜂蜜。
這在陽光照耀的清晨發生的事情太美好了, 無論女神有沒有在招待她的粥裡面加上點莫名其妙的魔藥, 禪城真都決定伸手抱住她。
「怎麼了?」
「我覺得太好了,有你在實在是太好了。」
喀耳刻的身軀太過纖細靈巧,以至於禪城真覺得自己像是抱著一只小小的鳥兒。
她把腦袋輕輕埋在她的頸彎, 溫熱的肌膚, 色澤瑰麗又順滑的長發, 隨著兩個人距離的貼近,輕輕掃著她的臉頰,禪城真覺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毛絨絨的小動物造訪過一般,禁不住地發癢。
「好像換了一下形像呢、喀耳刻,以前的頭發好像沒有這樣長……」
「我偶爾也會因為一些開心的事情想要轉換心情呢。」
喀耳刻不排斥禪城真這麼做,她是一個喜歡被依賴勝過於被照顧的魔女,因此配合地被禪城真抱在懷裡,甚至還像一個溫柔的大姐姐那樣,揉揉小真的臉,摸摸小真的頭發,輕輕拍打小真的背。
「我喜歡喀耳刻,喀耳刻也喜歡我。聽起來好像是不切實際的甜言蜜語哦。」
「畢竟你邀請了我嘛,魔女就是這樣自說自話的存在。傳說裡,只要有凡人觸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就會被一輩子纏著不放,所以我絕對不會對你放手。」
「一定?」
「一定。」
有名的魔女有著容易愛上他人的習性,和捉摸不定的女神不同,這是另外一種愛。
害怕寂寞、會以誘惑去唆使凡人墮落,又慷慨地善於去回應,和甘願墮落又充滿缺點的禪城真非常相合。
「那麼說好了,永遠照顧我,我不會讓你寂寞。」
「說好了。」
——
等到禪城真和哼著歌的英靈從臥室裡出來,她才發現喀耳刻擅自給她喂餐的行為根本沒有與其他人商量。
大概是贏得聖杯後的慶功宴的緣故……亦或者是伏黑甚爾專門在等她結清尾款。
總而言之,房間裡的其他人都在等著她吃飯。
「哎呀,俗話說得好,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得填飽她的胃嘛……御主沉甸甸的肚皮裡塞滿了我對她的愛。」
罪魁禍首昂然自得地如此陳述她的作案動機。
百目鬼堇在旁邊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否打算將家政課的修行提上她的計劃日程。
禪城真想到日後廚王爭霸的盛景,感覺自己的上丘腦都在隱隱幻痛。
「某個人只是說去叫御主起床,絕對不會是因為昨天禪城真先接了我的料理才懷恨在心吧?」
「那種事情怎麼可能?聽好了,我絕對相信御主的眼光,在根本不值一提的家常餐點和美味佳肴之間一定會選擇我。聽好了,一定會選擇我!所以像你這樣的水平,連我的假想敵都算不上……」
禪城真走過去輕聲細語地朝著小櫻打招呼。
這孩子雖然還是有些不愛說話,但是看得出來已經比才見面的時候放松許多。
她覺得日後多帶她出門玩耍,享受陽光,再交幾個同齡人朋友,或許會漸漸地放下這幅防御性的態度。
遠阪家要操持時臣的葬禮,所以原先答應間桐雁夜的遺願暫時不必著急。
禪城真決定先回時鐘塔一趟,為的是給自己尋覓一位在政治上能提供幫助的新導師。
華麗地拜入肯尼斯門下以後,她不再是以前那個費盡心機都要和貴族們運作關系的倒霉蛋。
盡管她通過不當方式獲取的知識,有百分之八十是不能宣之於口的隱秘,但在這一年裡她依舊發表了許多有真材實料的論文。
與被蔑視的新生代不同,任誰都瞧得出來禪城真擁有絕對不會被埋沒的才華。
時鐘塔的君主內,會拋開門第之見選擇投機的政治性生物並不缺乏,她已然有了與虎謀皮的真本事,現在得做的是看看誰投來的利益更加高昂……
「master,你來評評理吧!究竟是誰做出來的東西更好吃?」
禪城真放下手機,目不斜視抿了一口黑咖啡,桌面另一端的手機緊跟著震動了一下。
「當然是你做的更好吃了。」
接到收款短信的伏黑甚爾頃刻間就撤回了自己的意見,禪城真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我們今天出發去倫敦,接下來還有許多需要拜托你的時間。」
「就是小櫻有些不方便和我們一起去魔術協會,她媽媽生病了,不能照顧她。禪城家又是那副討人厭的狀況,不知道時臣死後多嘴的親戚又會講出什麼話來……」
那麼只能留下百目鬼照看小櫻了,但沒了她,多少會耽擱禪城真『收獲』戰利品的進程。
留下喀耳刻照顧小孩不是不行,但是,她擔心女神大人會為了方便將小女孩變成可愛的小豬。
伏黑甚爾接過話茬:「我可以幫你照顧一段時間。」
「——你?」
禪城真在【やスギ】上面加重了語氣。
「不要露出那麼懷疑的神色,」天與暴君說道,「我的兒子好歹今年也……五歲、或者是六歲了。帶一個是帶,帶兩個也是帶,看在你給我發了獎金的份上,姑且就幫你個小忙吧。」
禪城真本身就持不信任的態度,在伏黑甚爾想不起親生孩子的年齡以後,更加確信了這是一個不靠譜的家伙。
「我記得你入贅了吧,原先叫做禪院,還是我的遠房親戚。」
她說:「把櫻帶過去,你的太太不會介意?」
「不會介意。」
甚爾君靠在椅子上,掏了掏耳朵,無所謂的模樣像極了被甩以後破罐子破摔的男人:「畢竟我離婚了嘛,早就。」
禪城真不覺得意外:「也對,你那副三天兩頭就在賭場和酒吧裡的做派,不被女人甩掉才怪。飄忽不定的男人做情侶還好,做丈夫簡直就太糟糕了。」
「大小姐說風涼話的樣子也像大小姐,你以為這件事怪誰?」
伏黑甚爾挑起了眉毛,語氣的尾調也跟著上揚:「像你這樣不分日夜地叫我干活,只要挑中了目標就要直接打電話過來。」
「拜托,那個時候我才剛剛結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非常好的目標,還沒來得及穩定軍心,就三天兩頭因為莫名的電話不著家……直接收獲了掃地出門套餐,你覺得這是誰的責任。」
「聽你這話好像是怪我?」禪城真的心裡不剩下一點慈悲,「顧客是上帝,要說的話就是孔時雨的責任,他干中介的都不幫你好好包裝職業,這是合情合理的加班。」
伏黑甚爾直接笑了,仿佛被禪城真自我的態度逗樂了般,眉宇之間有了一點心悅誠服的笑意。
「我知道你不是孔時雨介紹的。」
他說:「孔時雨不會把我的私人電話直接推給雇主,這點職業素養他還是有的。」
「確實,」禪城真被戳破以後不覺得羞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禪院直哉給我的,他是你的迷弟,忠實粉絲。天天在我面前吹噓甚爾君有多厲害,如何如何,所以我就冒出了想試試看的念頭。」
「禪院直哉?誰?」伏黑甚爾說,「禪院家的人取名字都是這種沒有新意的風格。」
禪城真忽然有些可憐直哉了,他吹捧的英雄結果根本就記不得有這號人的存在,性別一換,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根本不在意禪院直哉這麼一個舔狗。
「哎呀,別說了,怪可憐的。我都要為他掉眼淚了。」
她虛情假意地如此感慨。
「不過,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孔時雨介紹來的客人,為什麼還會接我的單?」
「誰知道呢,鬼使神差吧。俗話不是說得好嗎?沒有中介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生活。」
孔時雨又中槍了,這個對話裡又出現了第二位受害者。
「這麼說來,有我這位大方的老板就是幸福生活的秘訣了,甚爾君你要再接再勵。」
禪城真順理成章地為自己攬了一點並不存在的功勛,然後順理成章地朝他舉起咖啡杯。
「已經在接在勵了。」
伏黑甚爾態度自然地將話題一轉,隨口說道:「從倫敦回來想吃什麼?總不能空著肚子接小孩吧?」
caster果不其然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禪城真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蒲燒茄子,有沒有人告訴過甚爾君,你做的菜有一股媽媽的感覺?」
「你還真敢說啊。」
【作者有話說】
可惡的資本家老板小真在一年內用錢將甚爾君使喚來使喚去,已經讓甚爾君產生一種被需要的錯覺了!
禪院直哉憤怒:早知道你那麼容易被拿下的話……
不,好像只要有禪院這個姓氏就變成完全不可能了呢。
第35章
君主肯尼斯的突然死亡果真引發了礦石科的分崩離析。
不僅各種資源受到了外部勢力的瓜分掠奪, 就連隸屬於埃爾梅羅本身的分家和派系,也迅速在裹走足夠多的財產以後跳離了這艘即將沉沒的大船。
禪城真回到時鐘塔的時間點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
畢竟埃爾梅羅教室裡的天才弟子也算可觀利益的一部分,她不出意料地大受歡迎。
甚至好幾個一年以前對她愛搭不理的中立派系,都向著禪城真拋來了橄欖枝。
這一切都得益於她受肯尼斯的指導頗多, 手裡有許多礦石科君主的手稿和阿奇博爾德家族的珍貴書籍。
她天資聰穎, 和聰明人交流總比一竅不通的蠢才要愉快。
肯尼斯雖然在因材施教方面缺乏耐心, 但只要是跟隨得上他腳步的學生, 這個人絕對不會吝嗇於答疑解惑。
這樣瞧起來, 放眼整個時鐘塔, 都不會有比做他的門生更好的選擇……
可誰叫她和間桐髒硯戰鬥的時候, 衛宮切嗣竟然如此不講武德,斬草除根做得太過果斷。
在尋找下家的這段時間裡, 除了在這次時間中吃得最多、直接奪取了礦石科學部的考古學科以外,其次朝她開出最優渥待遇的是在本次聖杯戰爭中同樣失去了女兒的降靈科君主。
君主尤利菲斯認為以禪城真的學術資歷, 完全可以在加入學部的一年後,直接出任降靈科的二級講師。
這也多虧肯尼斯在擔任礦石科君主的同時, 還在岳父的降靈科任職, 導致禪城真的部分論文涉及降靈方面的研究。
答應前者的招攬可以繼續留在礦石科,但是聽說考古學科的經濟狀況向來不佳。
禪城真擔心這位君主的運行會連帶著讓礦石科也變得窮困潦倒起來。
降靈科看起來是很好的選擇, 和礦石科有數代的淵源, 立場方面也不會受到「落井下石」的指責。
但是禪城真討厭面容枯槁的老頭, 君主尤利菲斯死氣沉沉的氣質讓她不太喜歡。
要不然這時候回到全體基礎科也不錯……
禪城真過不了多久就打算申請評定典位, 相信憑借資歷,擠進這個成員眾多的核心綽綽有余。
她半點不覺得才甩掉『新銳魔術師』名稱的自己去追求第三順位的評價——事實上除不可能的冠位,是君主之下的最高評價有什麼不對勁, 畢竟間桐髒硯都可以是典位魔術師……
至於相差的五百多年的底蘊, 完全可以用政治來抹平。
但這時候天體科的君主向她寄信了, 馬裡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亞約她到學部的會客室裡詳談。
因為天體科是研究範圍包括占星術、天體運行之類的學科,這個學科的君主普遍喜歡深居簡出窩在山裡看星星,導致時鐘塔的學生普遍對他們缺乏印像。
在禪城真的想像裡,他應該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
沒准像中世紀油畫裡天文學家那樣留著長長的胡須和齊肩的剪發,要是受魔術師復古氛圍的影響,可能還要穿著不合時宜的長袍。
但見面後,她驚人地發現這位君主簡直年輕得不可思議。
他的頭發確實是卷的,受到精心打理在腦後扎成辮子,是如同奶油般溫和的白色。
此外膚色白皙,面容俊朗,漂亮的淺色眼睛如同琥珀,這使得天體科君主像是從莫奈的油畫裡走出來的青年,帶著靜謐美麗的氣質。
馬裡斯比利竟然連交易都沒打算和她談,直接開口說想要收禪城真作為弟子。
「在時鐘塔裡,天體科被普遍認為是紙上談兵的學說,希望你不要介意。」
禪城真一點都不介意,她甚至都不在意這位一直貓在山上的君主為什麼心血來潮想要收她為弟子,這其中存在著什麼樣的考量或者謀劃。
馬裡斯比利真正的想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恰如其分遞在她面前的機會——
天體科在時鐘塔內的政治地位且不談,馬裡斯比利至今只有一個弟子,名叫基爾什塔利亞·沃戴姆,是名門中的名門的少當主。
禪城真原先所寫的值得注意的學生名單,沃戴姆的名字赫然在此列。
她的手開始癢了,想到日後可以憑借這些要素在時鐘塔大展身手,禪城真覺得一切都可以商量。
至於馬裡斯比利是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術師,可以把一切拿來處理掉作為實現悲願的工具……
禪城真則是徹底不在乎。
反正她做的可能有凄慘下場的事情又不止這一件。
在答復完天體科君主的邀請以後,禪城真沒有在魔術協會中繼續逗留,而是買了從英國到波斯的船票。
從聖杯戰爭結束到時鐘塔的歸宿塵埃落定起,滿打滿算已經有了一個月的時間。
她的重點關注對像雖然不是韋伯,但還是仍舊在時不時注意他的行動軌跡。
Rider死後。他第一時間離開了冬木市,只在日本逗留了兩天,就出發前往印度。
這個方向不難引發禪城真的聯想——韋伯·維爾維特到了波斯以後,想必下一站就會前往和那位英靈有聯系的馬其頓。
和征服王共處的時間不長,卻給了這個男孩極其深刻的體驗……
相比以前那個憤世嫉俗,在同學之間風評並不如何、讓所有人感覺到他把別人當傻瓜的家伙,現在的韋伯·維爾維特先生心態一定改變了許多。
他大概是覺得這樣空著手回去有些難堪吧……也對肯尼斯死亡的消息充滿了歉意,所以只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此處亂轉。
雖然向好友借錢時放言要『做出顛覆整個時鐘塔』的豪言沒有做到,但韋伯同學其實並不是一無是處。
禪城真在他偷走肯尼斯的聖遺物後,草草翻閱過他的所有論文,可以得到一個結論:
這家伙雖然在魔術方面的天賦是災難性的,但是在理論方面或許有著極其高超的才能。
面對曾經同為競爭者的同學的墮落,禪城真覺得自己有必要為他創造出一個蛻變的機會,令他意識到自己肩頭負擔著振興埃爾梅羅學派的責任。
在韋伯·維爾維特到達馬其頓,並且參觀完當年征服王留下來的那些遺跡以後,她覺得時機已經成熟。
禪城真在當地的集市找了幾個無所事事的小混混,每個人給了二十美元。
為了創造跟韋伯搭話的機會,她把即將從這裡路過的老同學的照片給他們看過以後,緊接著和顏悅色地吩咐道:
「去,跟著他,到時候找機會偷走他身上的所有錢。」
【作者有話說】
多年以後,二世發現自己人生艱難的原因,竟然是有人默默在給他上難度……
第36章
韋伯·維爾維特覺得自己簡直倒霉透頂。
先是下了火車以後, 被車站外招攬顧客的司機拖著行李強買強賣,硬生生上了他的黑車。
因為看韋伯是外地人,不僅沒有將他送到目的地,甚至還敲詐了他一筆, 給他原本就不寬裕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
等他帶著自己的行李走街串巷找旅社收留的時候, 還和當地的小混混產生了爭執, 好不容易用半吊子的魔術逃跑以後, 結果發現自己身上所剩無幾的財產都被偷了。
現在僅剩下陪伴韋伯的就只剩下些沒來得及被小偷盯上的貼身之物——
一個打火機、一張超市的購物票據、還有兩個硬幣。
那兩塊硬幣還是他在冬木市買面包時店家找零的兩百日元, 在遙遠的北馬其頓共和國裡甚至不知道花不花得出去。
他這麼一路旅游下來, 遇到過被偷竊、被刁難的情況其實不止一次, 但是像現在這樣,連一個給親友打電話借錢的鋼镚都不剩下的情況還是頭一回。
移動電話沒有了, 證明身份的護照沒有了,行李箱裡的簡易魔術禮裝也沒有了……
這一切都令韋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的絕望。
難不成今天真的要像流浪漢一樣露宿街頭?……不不不, 在這之前果然還是得操心吃飯問題吧。
要不然找一家當地人開的餐館,告訴他們自己會說英語, 可以幫忙接待外地的游客……再不濟, 刷盤子打一段時間工換回去的車票也行。
韋伯在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
相比之前的拖著行李時防備小偷的小心翼翼,失去一切以後, 他的步伐反倒走出了極大的自信。
他攥著拳頭在擁擠的街道上氣勢洶洶地朝前走, 揚著腦袋左顧右盼, 視線在他能注意到的每一個人臉上掃來掃去, 試圖找到那個偷走自己行李的罪魁禍首。
可惜事不如人願,在這全然陌生的環境裡,他不僅根本沒有找到那個小賊的蹤影, 甚至走來走去還把自己給繞得迷失了方向。
這幅外地游客的模樣很快引來了部分有心人的注意。
一個手上拿著許多紅繩的老頭笑容滿面地朝他走過來, 用充滿地方風味的口音向韋伯打招呼:「Hallo, hallo?請問你需要什麼幫助嗎?」
在接到好心人的詢問以後,韋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我的東西丟了,你知道這裡的英國使館怎麼走的嗎?」
那老頭面上依然笑容可掬:「英國人?」
「是的,英國人。」
「英國人那就更是我的朋友了!我曾經去過英國,受到過很多熱心人的幫助,」老人家從手臂上解下一根紅繩,「這個給你,這個給你,這個是我們馬其頓的幸運紅繩,會給你帶來好運……」
韋伯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騙局,他的身材瘦小,又留著半長不短的頭發,容易一驚一乍的表情散發著涉世未深的溫良氣息。
所以這些騙子只要逮住了他就會使勁敲詐。
韋伯在印度的時候就因為接過小女孩遞來的水果被坑走了十英鎊。
事到如今,他付不付得起這紅繩的費且不用說,緊要關頭還被人當成肥羊,就算韋伯的脾氣就算好得跟菩薩一般,也難免沾上幾分火氣。
「我不需要,你不要找我。」
他用力掙脫那老頭的手,老人的年紀比韋伯要大,實際上力氣卻半點都不弱。
「free,free!」那人見韋伯想走,連忙說道,「這是馬其頓人的祝福,這個紅繩是免費的禮物。」
韋伯於是又被他按住了,半強迫性地被套上那根紅繩。
他原本打算這人如果朝他要錢的話,就用魔術混淆他的認知。怎想這根紅繩剛剛套上,原本空蕩蕩的廣場上瞬間湧出來了好幾個人。
那老頭原本的滿面笑容也跟著一變,翻臉朝著他伸手要錢:「五十歐元。」
盡管心裡已經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想,但是韋伯的呼吸還是為這個價格呼吸一窒。
「不是剛剛才說免費的嗎?」
「紅繩是免費的,但是來自馬其頓的祝福不是免費的。」
——馬其頓的祝福收費個鬼!
韋伯心裡有了一種近乎想罵人的衝動。
他想告訴這群人他們馬其頓的國王前段時間還在和他一起參加聖杯戰爭,他還被托付了傳頌征服王功績的臣子的使命。
真要講的話,他明明比他們更能代表馬其頓,現在給他打錢資助他回家還有機會參與征服王的偉業。
只是這種『我,征服王的臣子,打錢』的話說出來肯定沒人相信,搞不好還會讓這人以為韋伯在開馬其頓人的玩笑而挨上一頓揍。
聖杯戰爭的那段經歷簡直是如夢似幻,但是終究有夢醒的一天,想到這一點,韋伯·維爾維特就禁不住地喪氣。
他索性直接坦白道:「我沒錢。」
「怎麼可能沒錢,出國玩二十歐總是要有的吧?如果你手裡是英鎊或者美元我也不計較。」
「我的行李早就被偷了。」
韋伯直言不諱向他坦白自己是個窮光蛋的事實,他無所謂地掏了掏褲兜,出來兩個鋼镚。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把兩個硬幣塞到老頭的手裡。
「喏,這是我身上唯一的錢了,兩百日元。」
這群人不是很清楚日元和歐元的彙率,但也清楚日本的貨幣以大額著稱。
另外一個人不信邪地把他拎起來,強迫韋伯和他臉貼臉對視:「少來這種借口。你是想交錢,平安無事地做成這筆生意然後走人,還是在這裡吃上幾個大嘴巴子再交費用?」
韋伯想要縮脖子,但是想到自己身上是貨真價實的沒錢,跟著變得破罐子破摔:「那你打吧,不過……」
他會在挨打之前催眠這個人放手。
但韋伯確實不擅長戰鬥的魔術,如果把他其他方面的魔術水平比作半吊子。
那麼作為缺乏戰鬥經驗而死掉的肯尼斯教授學生的他,在戰鬥方面更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
待會究竟跑不跑得掉,還是得看接下來的運氣。
他瞧見那個壯漢瞬間睜大了眼睛,好像是被他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態度給激怒了似的,手也跟著緩緩抬起來。
三、二、一……
正當韋伯在心裡默數著數蓄勢待發的時候,一個女孩喝止了那個人的動作。
「我來替他給錢吧,就算是你打他,也不會得到什麼回報的。」
那個壯漢松手以後,韋伯一屁股直接栽倒在地上,這時候他才有機會抬起腦袋看來人的相貌:
——相貌美麗嫻靜的少女,年紀大概比他要小上一點,穿著剪裁得度的襯衣和蘇格蘭式的裙子,發梢和圍巾在臉蛋旁構成甜美的曲線,好似才從霍格沃茲的城堡裡鑽出來似的。
韋伯·維爾維特簡直為這一副英雄救美的場面感到羞愧。
等到他在好心人的幫助下站起來以後,發現自己還沒有女孩高以後,心裡更加羞愧了。
——
除了偷走韋伯行李的那幾個小混混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是禪城真親自去找的演員。
只能說一個人只要足夠倒霉,那麼任是誰都會想要去踩上一腳。
作為聖杯戰爭中唯二沒有性命之虞的御主,或許能夠全須全尾活到結束就已經花光了韋伯同學的所有運氣。
禪城真有些可憐他,並且和那些為難他的人講了價,最終以五歐元的手工藝品價格就讓他們去尋覓下一個目標。
「下次遇到這種人就遠遠躲開,」她說,「騙子們都有一套專門識人的技巧,他們能看得出來哪些人不好說話,哪些人又根本不好意思拒絕別人。所以,你被只要纏上了,就不那麼好脫身了……」
「那個,還是謝謝你。」
或許是因為覺得丟臉,韋伯道謝的聲音簡直細如蚊吶。
他說:「等我回家以後,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那少女聞言,突然湊近了看他,嚇得韋伯連忙將身體往後仰,這一下差點又讓他摔倒。
禪城真這回沒有好心去扶。而是眼睜睜看著他搖晃了好幾下才穩住了平衡。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挺聰明的,有的時候又覺得你有些清澈的愚蠢……你覺得我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來救你?我看起來像是個會對路人做慈善的人嗎?」
韋伯本來想說像,漂亮的女孩會在主角落難的時候跳出來仗義執言——那些漫畫和游戲不都是這麼寫的麼?
但由於禪城真特地強調了這一點,他也不想讓她覺得他這個人極為掃興,所以話到嘴邊轉了個圈,然後才說道:
「不像。」
禪城真跟著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那就對了。」
「你難道對我沒有一點印像嗎?我們兩個是同在埃爾梅羅教室裡的同學。」
即便少女的裝扮再怎麼像霍格沃茲裡的巫師,韋伯也沒有將她往魔術師的方向聯想。
畢竟時鐘塔的人根本不關注外部世界的流行趨勢,像他這種會玩游戲的家伙簡直就是如同大熊貓一般的存在。
更別說主動去模仿普通人作品裡的神秘元素……就像巫師和麻瓜之間有壁一樣,這行為怎麼看都是一個局外人。
「我確實不喜歡社交……尤其是那些人情往來簡直一竅不通。」
尤其是韋伯只是一個鄙視鏈最下層的新世代,他哪怕在圖書館借閱魔術書,次數多了也會引發管理員的白眼。
不參與這些社交活動是韋伯最後的堅持和叛逆,反正在這個評價體系裡得不到高分,干脆直接關上門來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到對於這女孩能記得自己的存在,自己又不能很好地叫出她的名字,韋伯感到了一些辜負她期待的愧疚。
「這樣說如何呢?我是禪城真。」
在時鐘塔裡很少見的日本名字。
這塊極東之地被時鐘塔視作魔術的荒漠,但偶爾也會出現一些讓人眼前一亮的人傑。
會在吹毛求疵的礦石科君主口中屢屢獲得誇獎的禪城真絕對能算在其中。
哪怕對這張可愛至極的臉蛋沒有印像,韋伯也絕對忘不了肯尼斯在批評完大家以後對她做出的特別表揚。
不過他當然不會對教授在提到這女孩的名字後又單獨批評他而耿耿於懷,倒不如說這一年內,礦石科被耳提面命學術的進度要以禪城為典範才是常態。
「我讀過你的論文……寫得確實非常優秀。」
但同為家系延續時間不長的新世代,韋伯對她那渾然天成的優秀感到氣餒。
聯系到這一點,他可不認為這是一場命運巧合安排下的偶遇,語氣緊跟著變得生硬:「不知道礦石科大名鼎鼎的優等生找我有何貴干?」
「都說你有些憤世嫉俗,看起來確實如此嘛。」
禪城真打了個響指,不緊不慢地說道:「韋伯·維爾維特同學,你在這裡玩得很開心,但是埃爾梅羅的內部已經因為你鬧翻了天,瞧上去你簡直一無所知啊?」
提到埃爾梅羅,韋伯維爾維特就禁不住在心裡打鼓——君主的死亡當然是時鐘塔絕無僅有的大事件,他料想這件事傳回去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時至今日,冷靜下來以後,他在心裡不得不承認肯尼斯有著蔚為可觀的魔術才華,否定他的論文也不是因為嫉妒他有了一個開創時代的新發現……
這麼說來,被他盜走聖遺物的教授可算是經歷了一場無妄之災,就算他當眾奚落自己的行為實在刻薄,也不至於落到個失去生命的下場。
韋伯一直覺得自己對礦石科君主的死亡有一部分責任,自己遭到嚴厲的報復也是理所應當。
可是真當有人前來問責,他頓時慌了陣腳,以至於根本沒有去在意禪城真直呼姓名的無禮行徑。
「埃爾梅羅……目前怎麼了?」
「你還好意思問,簡直慘得要命……先代的成果被掠奪,好多分家也跟著落井下石。背上了本來就不該屬於自己的債務以後,就連教室都被掛牌出售了。好多學生目前都無家可歸呢……」
韋伯抬起頭看看禪城真,壓根升不起半點為自己申辯的念頭。
畢竟埃爾梅羅學派原先是那樣一副盛況,有優秀的老師、有優渥的資源、有先進的設施,受到重視的她原本只需要埋首在其中好好做研究就夠了,結果到頭來全部都化成了泡沫。
「對不起……」
「說對不起可沒有什麼用,韋伯,是男人就該好好為這件事負起責任來。」
「就算是你這樣說我也……」
無能為力。
韋伯垂頭喪氣地想到。
他自己為了參加聖杯戰爭還找好友借了錢負債,目前造成的損失就算是賣了他也補償不了。
「我找你要的可不是一個空蕩蕩的態度,明明只是在日本待了一個月,怎麼染上了這種認錯不改正的習慣?」
禪城真拍了拍他的肩:「有興趣做老師嗎?韋伯。埃爾梅羅的勢力雖然已經被瓜分得所剩無幾,但是好歹還有一個名號在,就算是從零開始,也總比直接放棄要好。」
「回去整理肯尼斯老師的研究成果,買下教室、教授學生,一步一個腳印,沒准在我們活著的時候,還能看見埃爾梅羅重新振興的那一天……」
韋伯被禪城真的話打動了,他非常感激她能為他提出這麼一個挽回過錯的方案。
但他仍舊還牢牢記得自己只剩下兩百日元的經濟情況:「可是,我沒有買下埃爾梅羅教室的錢……」
「我可以借給你,」禪城真說,「不需要利息,只當我作為埃爾梅羅的門生出的一份力。」
她不會做虧本的生意,本金所帶來的利息不過是蠅頭小利,只要韋伯接受了她的無息貸款,其中的人情包括對埃爾梅羅的影響才是重頭戲。
而韋伯沒有意識到禪城真的盤算。
雖然光復埃爾梅羅學派只是一個空泛的口號,但是有這麼一位無私的志同道合的伙伴,他頓時感覺人生的道路並沒有那麼艱辛。
「此外,我還會在閑暇的時候整理肯尼斯師的筆記,不過,由於精力有限,在系統的歸類和詳細定義的闡釋方面還是要拜托你。」
「是我要麻煩你,禪城同學,」韋伯由衷地說道,「我先前對時鐘塔所謂的『天才』嗤之以鼻,現在才知道我原來對你抱有多麼可笑的偏見。」
「今後還是需要你多多關照了,但買下教室的錢是你出資,日後的運營也該以你為主……」
「啊,忘了說了,我不參與埃爾梅羅教室。」
「什麼?」
韋伯為這展開頓時睜大了眼睛,就又聽見禪城真說道:「我已經加入天文科了,所以埃爾梅羅的學派復興計劃目前只有你一個人。」
那之前說得這麼義正辭嚴干什麼……白白浪費了他那麼多感情。
第37章
拋開聖杯本身已經被此世之惡污染不談, 禪城真直接在這場戰爭中賺得盆滿缽滿。
收獲了御三家的所學以後,她在喀耳刻的指導下掌握了希腊魔術,最後通過一系列操作在時鐘塔內初步具備了影響力。
禪城真前途大好、心情愉快,緊接著約了自己久病初愈的姑母在地中海度假旅行, 目的是履行間桐雁夜的遺願。
清瘦秀美的葵姑母就連出行的時候都穿著素色的長裙, 儼然一副為逝世的丈夫吊唁的遺孀打扮。
——也不知道在天國的間桐雁夜看到此情此景會做如何感想。
遠阪家對外宣稱自己的當主死於一場交通意外事故, 與之共同遇難的還有一位正直優秀的年輕神父。
言峰璃正老來得子, 原本對言峰綺禮這個獨子萬分疼愛, 卻不想一夜之間卻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同時操辦老友和兒子的葬禮。
然而遠阪葵的悲痛不少他半分, 為著時臣的死亡,她因為悲痛過度接連臥床了好些時日。
好在沒有直面丈夫去世時的場景, 當初在時臣將她們母女送去禪城家避難時,令她對此有過心理准備, 因此好險沒有拋下自己年幼的女兒緊隨著丈夫而去。
否則的話,遠阪凜的監護權莫約要落到作為舅舅的禪城道弘手裡, 想到自己曾經的遭遇, 禪城真簡直為這位表妹捏了一把冷汗。
幸運的是此刻的遠阪凜的人生雖然因為父親的事故添上幾分陰霾,但由於可以再次見到被帶走的妹妹, 也頓時恢復了孩童本該擁有的活潑。
遠阪葵夫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兩個孩子, 輕輕倚著欄杆, 和禪城真分享同一個遮陽傘。
她說:「櫻這孩子一定吃了許多苦。」
禪城真仔細打量小櫻——
和才從間桐宅裡將她帶出來的時候相比, 禪城櫻這時候已經長好了許多。
伏黑甚爾沒有在伙食上虧待她,小女孩原本沒有什麼肉的兩頰,有了和以前如初一致的嬰兒肥。
他的兒子伏黑惠更是貼心, 才住進甚爾家的小櫻不愛說話, 這小孩擔心她在學校裡交不到什麼朋友, 於是拜托自己同班同學的姐姐照顧她。
這麼一段時間下來,除了在遇到陌生人以後有些內向以外,禪城真覺得小櫻和當年在庭院裡跟在姐姐身後看花的小姑娘沒有多大的區別。
要說其他不一樣的地方,就只有頭發從黑色變成了紫色。
可葵只是一個普通人,恐怕連魔術師的屬性都搞不懂有哪些,又哪裡懂得魔術師所謂的『屬性轉化』?
因此她的眼神裡難免帶上了些驚奇。
葵瞧見禪城真如此疑惑,專門向她解釋道:「我雖然對很多事情一竅不通,但卻是一位母親。」
在禪城真很小的時候,葵就已經冠上了遠阪的姓氏,所以她對自己的這位姑母本身沒有什麼好惡,可是在葵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又感到非常驚訝了。
「孩子無論發生什麼事,做母親的人總是能夠看出來。」
葵漂亮的眼睛蘊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溫柔:「將櫻過繼給間桐家是時臣的主意,他說為了櫻的以後著想,遠阪家已經沒有辦法為她提供庇護。」
「我不是魔術師,但也知道嫁給魔術師意味著什麼。可時臣畢竟是個溫柔慈愛的父親,所以選擇支持他的決定……」
「小真,你能把小櫻帶過來實在太好了。現在看起來,這孩子在那裡生活得並不開心。」
溫順、無害、適合做妻子的美麗女人,所能想像的最惡劣的遭遇,大概就是自己的小孩可能會在間桐家受到忽視。
如果把小櫻的遭遇如數告訴這個女人,想必她的姑母一定會經受不住這等可怕的現實,為世界觀的崩塌而哭泣。
禪城真無意刺激她,所以打算在櫻決定向母親敞開心扉之前,都不主動提起此事。
……然而做母親的女人們,既然覺得自己的心頭對孩子們有無限的愛意,那麼又為什麼還能做到將女兒送走時,除了暗自神傷地掉下兩滴眼淚外,還能表面上委曲求全地顧全大局?
壞人固然可惡,可是也沒有像童話裡的惡龍那樣,向村民要求一定要獻祭童男童女。
如果這個家裡真的有人有錯……作為父親的時臣沒錯,作為母親的葵沒有錯,那麼錯的豈不是可憐又可愛的小櫻——以及當初的禪城真她自己?
真正的錯誤就是她為什麼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出生在普通家庭的魔術師,出生在魔術師家庭的第二子,出生在漠不關心的女人的肚子裡。
如果多一些堅持是不是能回避這個悲劇呢?
給丈夫添點麻煩,不那麼善解人意地大鬧起來,要求他更穩妥更妥善地尋找解決方案。
想必那些對小孩有想法的壞人們一定會忌憚。
所以,可見好妻子和好母親的身份是相悖的。
想到這裡,禪城真為自己草率的想法覺得可笑。
抱著這樣想法的她,恐怕做不了任何一個大家族眼裡賢淑得體的家主夫人。
可是那樣也無所謂,禪城真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弱小到需要討好所有人才能活下去的女孩了。
無論是小櫻,還是小堇她不會把身不由己的痛苦傳遞給周圍的一切人。
她笑了笑,以穩定溫和的語調回答道:「主要是曾經的姑父也在我困難的時候向我伸出過援手——間桐髒硯已經死了,繼承當主之位的只是一個沒有特殊身份的普通人。」
「小櫻繼續待在這個家族,沒有任何前途可言,血親分離更是沒有了什麼必要。於是我想,畢竟作為姐姐我有過在魔道上獨自前行的經驗,可以為她提供一些參考。所以小櫻可以作為弟子待在我的身邊。」
「謝謝你,小真,時臣在生前幫助過的人很多,但是沒有想到只有你在這時候站了出來。」
「實不相瞞,是雁夜拜托我的,」禪城真說,「雖然他沒有一定要我說的意思,但是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遠阪葵頓時張望起四周:「那麼他人呢?那他為什麼不來親自見我?」
「可能像是羅賓漢那樣,游俠一樣做完好事後面溜走了吧。」
禪城真隨口答道:「他多少是有些騎士精神和中二病在身上的,喜歡一個黯然退場的結局,你就不必繼續在意他了。」
——
旅行結束後,禪城真便開始著手准備評選典位魔術師的材料,本來萬事周全,只待自己的老師替自己打點一下各方面的關系。
可是在君主特蘭貝裡奧看過以後,像是以前她在全體基礎科讀書的五年裡那樣,直接誇獎她說:「這內容用來評選色位都已經足夠了。」
於是在兩位君主的支持下,禪城真開始以色位魔術師的標准重新准備論文。
以新世代的身份,在如此年輕的年紀遭到了這樣的提拔,想來在日後難免因為這等恩德牽連進君主們的陰謀和鬥爭的旋渦。
畢竟禪城真的計劃就是如此,汲取更多的資源、獲得更大的力量,以便自己擠進旋渦的中心,決定暴風雨真正的方向……眾所周知,台風的中心往往是最寧靜的地方。
她要穩穩站在爛橘子們的最上面,成為主宰這一切、杜絕人生所有不幸的人。
但在那之前,因為走漏了部分風聲,前來試探的無聊家伙將禪城真搞得煩不勝煩。
她用傳真向老師彙報論文的進度,然後縮在東京的住所裡整日深居簡出。
因為家裡有了新成員,禪城真把原來的兩居室公寓換成了更大的獨棟別墅,另外為小櫻的朋友小惠准備了房間,伏黑甚爾這個軟飯男不知何時跟著潛入了進來,作為家庭煮夫整天和caster吵得不可開交。
不過一家之主的地位到底和寄人籬下的情況不同,在禪院家和加茂家住的時候,雖然大家都很有禮貌,可是畢竟還是要遷就他們的風格生活。
而禪城真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每天寫完論文,就懶洋洋地下樓去帶著小孩們出門玩。
家裡的瑣事一切有別人照料,就算是輪班制的活動,百目鬼又及其喜歡把她的事,主動攬過去偷偷干好。
禪城真既不輔導功課,又不用催促小孩起床讓他們早點去上學,自然能維持著極其穩定的精神狀態,帶他們去的還是自己想去的地方,每次都玩得盡興而歸。
這下她總算明白什麼事都不操心的隱形人父親,為什麼會在傳統家庭裡更受孩子們的歡迎。
「小真姐姐,今天有一個有白頭發的叔叔想把惠帶走。」
當禪城真坐在客廳裡組裝模具的時候,放學後的小櫻『噠噠噠』地從玄關跑到了她的身邊。
「他好像是專門在惠要走的路邊等他,還叫出了惠的名字,說惠的父親把他交給他的之類奇怪的話。」
「哦,是嗎?那這段時間就讓甚爾專門接送你們吧。不僅是惠,小櫻你也得小心,搞不好也有白頭發的怪叔叔對你充滿執念……」
在自己家的小孩口中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她下意思地想要抬起腦袋對廚房裡的伏黑甚爾囑咐什麼,儼然一副不願意親自干活的模樣。
「那個叔叔和雁夜叔叔不同啦,眼睛是藍色的。」
小櫻說:「但是卻帶著一副墨鏡,原本我和惠以為他是盲人,還打算給他讓路……」
「那個?那就沒必要擔心了,多半是五條悟吧。」
伏黑甚爾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出了廚房,禪城真下意識從他手裡的果盤裡摸出一顆葡萄,塞進嘴巴裡以後,汁水口腔中爆開。
在閉關論文的時間段裡,快被養成為廢柴御主、廢材陰陽師、廢柴老板的狀態下,她逐漸失去敏銳度的耳朵終於捕捉到了伏黑甚爾口中的關鍵詞。
「五條悟?——你是說五條,咳咳,那家伙怎麼會出現在惠的學校附近?」
「他嘛……」
伏黑甚爾含糊其辭地說道:「之前因為星漿體的問題找我麻煩,因為老板你的電話,我為了趕緊脫身,就告訴他我的兒子任他處置了……」
伏黑惠面無表情地聽著這一切。
禪城真覺得甚爾君可能要擔心一下自己日後會不會被兒子拔掉氧氣管。
第38章
要問五條悟為什麼會時隔這麼久才想起伏黑惠的事, 那就只能怪他貴人事忙。
禪城真只覺得這個家伙簡直無處不在。
五條家的六眼正可謂是咒術界的頂流明星,本來已經不打算主動關注他的消息了,卻還是時不時地從身邊人的口中得知他的近況。
開學後的第一個咒術師任務,禪城真就和五條悟遇上了。
他好像是完全忘記了和禪城真分手後長達一年有余的冷戰, 直接朝著她問道:「伏黑甚爾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和他混跡在一起?」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事到如今還這麼不坦誠嗎?我可都知道, 和他小孩一起放學的女孩可是姓禪城……」
五條悟的神情非常窩火, 好像是在飼主身上聞到其他貓味而罵罵咧咧的小貓, 炸成了白色的毛茸茸的團子, 下一秒就要朝著不知好歹的人類哈氣了。
禪城真覺得他有些可愛, 但還是不慌不忙地答道:「姓禪城啊, 那又意味著什麼呢?總不能意味著我和甚爾君有兩個孩子吧?」
被余情未了的前男友發現自己和其他男人同居,這確實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果不其然五條悟壓根都不為這個回答感到滿意:「你覺得我是一點生理常識都不懂的男高中生嗎?」
「但是那孩子被送子鳥帶過來的時候, 真真確切地已經有那麼大了……」
她順理成章接著始胡說八道,他聞言不爽地哼了一聲:「你接下來該不會要說, 你根本無力養育這個孩子,所以打算和人共同養育?」
「很聰明嘛, 悟。」
「不要叫我悟, 黏黏膩膩的,結果根本和我不熟。」
「既然不熟, 那你是基於什麼立場朝我問這件事的?」
禪城真說:「術士殺手雖然是個危險人物, 但是連咒力都沒有, 根本就算不上詛咒師, 犯不著用咒術界的規矩管……」
「你是真不懂我在說什麼……還是裝作不懂?」
五條悟狐疑地看著禪城真,相比一開始的見面,他的態度略微松動了一點, 藍色的眼睛果真漂亮得要命。
禪城真覺得這時候自己要是說幾句好話, 搞不好貓咪會再度熱乎乎地貼上來。
盡管分開了這麼久, 看起來他還在自詡是小真最親近的對像呢,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才好。
……或許應該像女神大人教導的那樣坦誠一點,但是坦誠了又該如何呢?
眾所周知,貓咪不可能會和爛橘子在一起。
於是禪城真說:「是真不懂,悟。雖然不喜歡目前的形式,但我不打算改變它。」
五條悟頓時不說話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小真的拒絕,他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畢竟悟大人是那樣聰明,天底下從來都沒有難得到最強的事。
他說:「你是個笨蛋嗎?禪城真,或者該叫你御門院真,你覺得我……」
十八歲的五條悟個子已經很高了,相對於才認識的時候,他的身高已經長到了周圍人普遍會覺得有壓力的地步。
他這時候彎下腰來同禪城真說話,神情中不帶半點笑意,又是直呼名字的不講禮節的方式。
落在路過的好心人夏油傑眼裡,就是無惡不作的不良少年在依仗身高優勢校園霸凌甩掉他的前女友。
「不要對女孩子那麼不溫柔,悟!」
他順手給了凶神惡煞的惡霸小悟一記人格修正拳:「要叫人家小真,再不濟的話,叫小真學姐一聲前輩啊。」
突然挨了一記拳頭的五條悟眼神瞬間變得清澈起來,不滿地抱怨道:
「你就是因為這點小事專門跑過來打我?還叫小真前輩,她?」
「悟,這樣做一輩子都不會有女生喜歡的。」
「再怎麼樣,我也不想要她喜歡啦……傑,你完全被這種女人給騙住了。像她這麼虛偽,干脆不要叫禪城真為好,直接更名為禪城假。」
正義使者夏油傑再次默默地舉起拳頭,笑眯眯的黑色狐狸直接趕走了騷擾人類的煩人貓。
他嘆了口氣,如此說道:「你們……還沒有和好啊?」
禪城真點了點頭:「還沒有,不過我明白悟他其實對我沒有那麼壞……他有時候,很口是心非的。」
她照舊為五條悟說了兩句好話,落在夏油傑眼裡,這就是這姑娘痴心不改的體現。
「悟他確實心眼不差。但你還是不要這麼縱容他。」
倒不是他作為五條悟的摯友卻偏偏替別人說話,只是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怎麼看怎麼讓人奇怪,好的時候兩個人天下第一好,壞的時候五條悟就將禪城真視作天下第一壞……
可是無論如何怎麼看,這個人還是很喜歡。
只是夏油傑本身不想太參與小情侶之間的事情,他突然幫禪城真說話另有原因:
「土地神的事,我從硝子哪裡聽說了。窗誤判了咒靈的等級,要不是你出手,灰原和七海他們恐怕會凶多吉少。」
「幫助後輩是前輩的應有之理罷了,」禪城真說,「雖然現在沒有在京都校讀書。但咒術界就只有兩所高專,每一個低年級的學生都是我珍惜的後輩……」
假話。
只是因為禪城真還挺喜歡灰原雄,所以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但要是換成禪院直哉遇險,那麼她大概率就沒有那麼泛濫且多余的善心。
「無論如何還是該感謝你,悟的事情也讓你費心了。」
本身是一段沒有什麼深刻記憶點的談話,一些例行公事的客套言辭,照理說,不久以後就應該被禪城真徹底拋到記憶中暗無天日的角落。
夏油傑也是一位特級咒術師,有可能是先一步遇見了五條悟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因為五條悟的光芒過盛,令她的眼中看不到半點其他人的光彩。
禪城真從來沒有對五條悟這個摯友有過多的關注。
正論的擁護者,秩序派的代表人物,和只會親近身邊人立場的硝子不同,一看就知道他絕對會和邪惡側的魔術師會水火不容。
可禪城真沒有想到那會是她和夏油傑以咒術師身份交談的最後一場對話。
在得知咒靈操使在殺光委托者村落的所有普通人然後叛逃的消息後,她突然難能可貴地對這個人感興趣起來。
——
起初的時候,是伏黑甚爾在買菜的時候被路邊的大媽派發了盤星教的傳單。
「我們家的教主是個熱情、耿直、清爽的年輕人,並且非常神通廣大,驅邪除穢無一不通……」
清楚自己的主顧原先業務並非如此的術士殺手對此生出了好奇,順著拓展成員的大媽意思,跟著其他信徒前往盤星教內部會場瞻仰了教主的真容。
「你猜怎麼樣?」他說,「竟然是和六眼混在一起的咒靈使。我原先留了他一命,沒想到後續果真能帶來一些樂子。」
「他接手了盤星教?」
禪城真接過伏黑甚爾遞過來的宣傳單。
照理說,星漿體事件是促使夏油傑叛逃的主要誘因,他應該也非常厭惡懸賞少女性命的盤星教。
不用多想,現在盤星教一定經歷了一場極為可觀的大換血,普通教眾大概是重新篩選過一遍,原先的教主以及部分高層或許已經身首異處。
「他大概非常缺錢吧。」禪城真很快下了判斷。「這種邪/教基本上賬目上不會有多少錢,信徒們的獻金基本上都進了高層的私人賬戶。」
「要是繼承了盤星教的所有積蓄,就不會那麼急切地發展普通人教眾……看來我們的新教主剛剛上任就為了一時意氣,打草驚蛇殺了領頭人,讓其他人都抓緊時間攜款逃走了。」
所以這個千年以前就信仰天元的秘密結社,才會出現教主親自出現在新教徒面前演說動員的情況。
禪城真把傳單翻到背面,撥打了那個盤星教熱線電話,說自己願意為盤星教的事業多多捐錢,想要換取與教主見面的機會。
翌日,等到穿著五條袈裟的教主本人,正在心裡准備如何掏光猴子所有家產的腹稿,邁著悠哉悠哉的步伐踏入和室,瞥見正在品茶的某個人後,親切可掬的微笑頓時僵住了。
「是悟拜托你做說客的?可以回去了。」
「我和悟還沒有和好呢。」
禪城真放下茶杯:「我已經在你的伙伴口中得知你的理念了……殺光這個世界上的非術師,平心而論,我們兩個的目標並不衝突。」
「這句話說得倒挺好,但我怎麼相信你?」
「不需要相信,只是單純的交易。」
她說:「你缺錢,錢只恰好是我最不缺少的一部分資源。正巧我需要布置自己的魔術工房,需要一些活咒靈作為樣本素材。提供它們,不正好對你來說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嗎?」
夏油傑認為自己應該重新認識這位兩校公認最友善最可親的前輩。
五條悟總說她虛偽,夏油傑和家入硝子當然不會覺得她毫無問題。當初只是覺得稍微的表裡不一其實無傷大雅,可現在……他好像知道了兩個人遲遲無法和好的緣由。
第39章
「怎麼了?」
注意到夏油傑的沉默, 禪城真在一旁悠閑地問道,好似主動發出交易請求的一方不是她似的,根本不擔心遭到他的拒絕。
笑語晏晏,落落大方。
禪城真是個虛偽的人, 而她這時候又完全不掩飾自己的虛偽。
「你為我提供素材, 我幫助你進行資金運轉。去親自接觸自己看不起的猴子, 很辛苦的吧?」
她說:「平心而論, 我找不到你拒絕我的理由。」
夏油傑心想確實如此, 雖然不排除禪城真是咒術師一方派來試探他態度的可能性, 但既然來者不是五條悟, 出於對自己實力的依仗,他沒有對禪城真的提議升起太多的防備。
只需要讓自己收養的兩個女孩遠離她即可, 至於其他不對勁的地方,夏油傑隨時可以將糖衣收下, 將炮彈給退回去。
但他還是裝作為難般地深思熟慮了一會,才接著勉為其難地松口:「沒有辦法, 被你這麼一說, 好像不答應不行了。」
「那麼,慶祝我們達成第一次共識。」
禪城真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同他握手。
比他更虛偽且更裝模作樣的姿態讓夏油傑無言以對。
——這樣看來, 相比於所有人眼中的悟在欺負她, 真相反倒是禪城真在欺負悟。
盤星教主在心裡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八卦。
基於自身的敬業, 他拿出營業的態度, 和禪城真輕輕握了握手:「那麼,日後就要多多拜托你的注資了,禪城小姐。」
不出所料, 禪城真和夏油傑還是搭上了線, 做起了不可言說的秘密交易。
拋棄小貓的邪惡反派同盟最終達成。
她對咒靈操使的說辭是自己在准備研究一系列的秘術, 實際上真正做的事不過是在裝點自己正式的魔術工房。
魔術工房是魔術師們的主場陣地,相當於可以通過准備而大幅度提升實力的戰略性要塞。
由於這種東西可以代代繼承,通過秘儀不斷強化,一些家系源遠流長的魔術工房,往往凝聚了數代人的成果與心血。
魔術師們花費幾十年甚至幾個世紀所搭建的防御工程,相當於會主動排除和限制一切非主人的存在。
一察覺到不速之客,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所有入侵者一律干掉。
從這個角度來講,未經過邀請主動進入他人的工房非常危險,這塊地方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比咒術師們的領域更加恐怖的東西。
但是這種『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優越性,顯然同時有非常大的局限。
東道主只要離開主動自己的陣地原址,就像是魔術離開了地脈的基盤,安全系數毫無疑問會大幅度下降。
聖杯戰爭時候,禪城真的前任老師肯尼斯從埃爾梅羅家帶走了大量的秘寶和魔術禮裝,在所下榻的酒店裡臨時搭建起工房。
他自以為布下了天羅地網,就連一只蚊子也飛不進去,無論什麼樣的御主或英靈闖入,都要吃上一番苦頭……不照樣被不走尋常道路的衛宮切嗣給直接炸掉了嗎?
禪城真可不想自己一朝的成果尚未排上用場就吃上便當,就算她有咒術師的領域這最後一條路子可走,但是工房這魔術師最重要的王牌也絕不可輕易舍棄。
隨著自己在魔術方面的造詣漸深,她不再局限於按部就班跟隨著的傳統道路進行研究。
禪城真的課題方向緊接著變得異想天開且隨意起來——既然魔術工坊的問題在於無法移動,而生得領域的問題在於無法長久維系,那麼能不能將它們兩者結合起來呢?
但將這毫無關聯的兩者組裝在一起無異於天方夜譚,她還需要一點技術方面的調和。
受伏黑甚爾馴養咒靈行為的啟發,禪城真決定從領域特性的咒靈入手,期間還數次尋求了專業人士夏油傑的建議……
既然已經有了聯系方式,禪城真總有辦法從他那裡問出真正的技巧。
畢竟她天資聰穎,禪城真所擁有的智慧是能理解世界上任何知識的奇跡。
即便是先前不層接觸過的領域,只是需要些許組成最後一塊拼圖的線索。哪怕夏油傑只是根據她的話搖頭點頭,她也能根據為數不多的訊息摸索出真正的答案。
耗時四周,她成功把自己的魔術工房更改成擁有一定自我意識的『活物』。
基於[瞬移]屬性的幻想種作為基盤,融入具有生得領域的咒靈,再不斷加入中意的其他屬性的妖怪,她用畢生所學將它們糅合在一起,現如今因為不斷地加固和改造,已經說不得能夠被稱作算是什麼東西了。
希腊有一種被稱作奇美拉的怪物,在科技的時代人們把它代指遺傳學中的嵌合體。
如果咒靈能被稱作生物的話,那麼禪城真在制造合成獸方面的心得完全可以充作論文來發表。
雖然換個立場來講,這個家伙的行為可能與旁人看待那些用人類煉成的煉金術師一樣殘忍,可惜在她畢竟是作為獵殺咒靈存在的咒術師,對自己的獵物一向沒有多大的同理心。
魔術協會三大組織裡的彷徨海是一片移動的山脈,禪城真的造物也如同它那樣美妙,這種致敬是獨屬於魔術師們所能理解的浪漫。
她為其取名為『□□-087』,因為工房通常隨著主人的意願,像是地下室一樣停泊在就近建築的地底,一直往下延伸,並且永無止境。
為了讓它更符合這個名字,禪城真還特地花費心思在裡面准備了各種小小的驚喜。
當然顯現的形態絕不會那麼單調,如果此間主人不想在黑暗幽閉的地下室或者樓梯間裡會客,那麼只要一聲令下,這裡就能哢哢哢地變換形態,成為明亮的、不斷向上攀援卻永無頂點的彭羅斯階梯。
咒術師是善於變通的近戰法師,而魔術師的第一課永遠都是要學會因地制宜。
則禪城真是兼具兩點,集齊大成的傑出者,能隨時在自己的魔術工房裡進行領域展開,想想都叫人高興。
——
「我想成為特級咒術師。」
在加茂家的宴席上,禪城真突然這麼朝著加茂家的家主說道。
加茂一族是賀茂忠行的後裔,盡管沒有再從事陰陽師一職,但依舊和作為晴明後代的御門院家維持著良好的情誼。
安倍有行告訴她可以在加茂家暫時居住,目的是為了替禪城真尋覓一個搬出禪院家的落腳之處。
然而這個家族卻從安倍有行親近的態度中,誤會禪城真是御門院下一任當主的熱門人選,向來非常熱情妥帖的招待她,盡可能滿足禪城真提出的一切要求。
盡管她在評選的時候急於求成走了一些後門,但加茂家主依舊知道禪城真的實力足夠勝任一級咒術師的職位。
出身名門的年輕天才,不僅於陰陽道上有所成就,在因為興趣而成的咒術一途上也有極為可觀的天賦——
他對禪城真給予了非同尋常的評價,因此態度總是如同一位關懷備至的長輩一般和藹可親。
在聽見這女孩說自己想要成為特級咒術師以後,終其一生停留在『特一級』評價的加茂家主並沒有像是往常那樣打壓自家晚輩那樣,批評禪城真的好高騖遠。
而是一種鼓勵的語氣嘉許她說:「想要成為特級咒術師?年輕人就是應該有這種遠大的想法!」
禪城真的術式是「力學的翻轉」,最近正隨著她對術式系統的熟練調控,逐步朝著「矢量操作」的方向發展而去。
自然,這一些微不足道的變化不曾為外部所知。但在咒術界人士的眼裡,能翻轉敵方攻擊軌跡的程度,就已經能獲得優良的評價。
尤其是禪城真同時掌握對自身的反轉術式,擁有黑閃經驗,在這些前提條件下擔任一級術師簡直綽綽有余。
至於一開始,被禪院家主推薦入學的時候,禪城真的資料上赫然寫著的「無生得術式」,完全被所有人恰到好處地忘在了腦後。
盡管咒術界信奉才能天生注定的言論,而加茂家正好把禪城真所有不合常理的進步,默認為御門院家族內部的秘聞,而三緘其口絕不追究。
禪城真有時候不怎麼喜歡爛橘子們的做派,但每到這時候,都非常欣賞這一派腐朽之下的自知之明。
在同加茂家主寒暄的空擋,她順勢問起了咒術界認定特級咒術師的硬性標准。
「普遍來說,咒術師的評級頂點就是一級。特級咒術師是特例中的特例,至少得擁有□□的實力……像這樣的級別,沒有其固定的標准。」
加茂家主斟酌著回答:「不過,倘若要尋找一個努力方向,還是盡快掌握領域展開比較腳踏實地。就連許多一級咒術師,都不見得能擁有自己的領域。」
「領域展開,其實不成問題。」
禪城真開口說道:「或許是在加茂生活的時間太長,致使我沾染了許多御三家的才氣。實不相瞞,成為特級咒術師的想法不是我的一時興起,期望您能成為我的推薦人,幫我向高層提起這件事……」
加茂家主只略微思索了幾秒鐘,就點頭同意了這件事——評定特級茲事體大,不是靠他單方勢力就能在其中斡旋,但僅僅是擺出一個提案,其實並沒有什麼干系。
咒術師的勢力在日本延續深遠,盤根錯節又根深蒂固。
咒術界承平日久的結果,就是由於缺乏壓力,內部屢屢因為權力的更迭生出各種怪相。
莫說只是舉薦一個人當特級咒術師,早幾年提出讓咒骸任職日本首相的提案都有人提出。
加茂家主原先從來不參與這些莫名其妙的政治游戲,卻清楚目前的特級咒術師別看就只有三位,但每年咒術界的高層都要否決許多不合格的人選。
他此刻順水推舟賣給御門院後裔一個人情,禪城真要是胸有成竹,那麼加茂一族從此就有了一位立場傾向他們的特級咒術師。
要是這姑娘只是熱血上頭,拿出來成果不夠,那也能糊弄為年輕人不夠冷靜,還能讓禪城真自覺添麻煩,更欠他的人情。
所以加茂家主幾乎問都沒問禪城真的領域效果,直接替她安排好了後日的考核,一副對她有著百分百信任的模樣。
考核那日,咒術界的高層大半到場,所有人真面目全部隱藏在重重疊疊的屏風之後,在來人面前做足了居高臨下的貴族姿態。
等到候選人邁入室內,負責端茶送水的輔助監督就替人傳話,請她向所有人演示自己的術式特性和領域展開。
禪城真虛起眼睛一望,每一道作為屏障的門之上都附著同質化嚴重的咒力痕跡,推測是擁有遮蔽效果的咒具,使人瞧不出隱藏在這之後的觀看者的真實身份。
作為侍從亦步亦趨跟隨在她身後的百目鬼俯身上前,對著自己的陰陽師耳語一通。禪城真這才重新露出明朗的笑容,環顧四周,朝著一些熟悉的人士微微點頭示意。
而這時候,場外已經有貴客因為候選者的磨蹭生出不耐:「已經可以開始了,禪城小姐,你打算同你的僕人私語多久?莫非日後祓除咒靈你也要如此前呼後擁嗎?」
「不,今日我請大家齊聚此地,當然不是為了單單讓大家看領域這麼無聊的東西。」
這話說出來以後,頓時引起席間不少人的竊竊私語。
他們這時候快要確信這是禪城真的推諉之詞了,並且感嘆起加茂家主辦事怎會如此疏忽,竟然不事先審核一番,就將名單給推了上來。
只見禪城真繼續說道:「看過我之前履歷的人都知道,在成為咒術師之前,我還是一位魔術協會的魔術師。」
「魔術師們靠一種叫做刻印的技術延續家系,借助此物,他們可以將自己掌握到的魔術和神秘代代相傳……將其讓渡給自身的繼承者。」
「只要子代擁有魔力,便可以將其投入刻印之中發動魔術……從這一點看,魔術師的刻印和魔力,與咒術師的生得術式和咒力,有些極為相似的特性。」
然而極東之地的咒術師們也有著和倫敦塔魔術師們如出一轍的傲慢,他們對世界另一端的那個群體漠不關心。
隨著禪城真的演講,有一個人當即便打斷她問道:「你說什麼,你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我們可不想聽那些無關緊要的消息。」
「這也太沒有耐心了……」禪城真悠悠嘆氣,「如果我說,基於刻印這個理念帶來的靈感,我掌握了將生得術式固化,並且將其移植給血親的技術呢?」
「胡鬧!」
「簡直信口雌黃。」
「……愚弄大眾也應該有一個限度。」
這話在眾人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台下的人不可置信地議論說道:「咒術師的天賦是由上天賜予的,怎麼可能經過後天而改變?」
「禪城小姐,這種顛覆咒術界的言論不可亂說,看在你還年輕的份上……最好還是愛惜自己的身份和前途。」
加茂家主藏在人群之中,閉口不言,但他後悔引薦禪城真幾乎到腸子悔青了的地步。
做到御三家家主的位置,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加茂家的立場,這個家族本身就因為出現了「加茂憲倫」那個極其惡劣的詛咒師,這些年來一直被迫實行著低調保守的策略。
而他推薦的人現在又發出了這等荒謬絕倫的言論,保不准事後加茂家會再度因此面臨著被懷疑的境況。
但禪城真卻沒有咒術高層話中明裡暗裡的威脅生出半點恐慌。
提出顛覆性的理論可能會被打上詛咒師的標簽,但是真的掌握顛覆性的技術,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禪城真的計劃是站在所有爛橘子的頭頂,可是就連身為特級咒術師的御三家少當主五條悟,也免不了因為政治的原因被爛橘子們呼來喝去。
禪城真在咒術界更沒有像五條悟那樣的本地人優勢,聚在她身邊的完全是根本不牢靠的投機盟友。如果老老實實通過運作身邊的關系爬上去,那簡直不知道要爬何年何月。
想要迅速出人頭地,比起遵守規則,還不如直接去創造利於自己的規則。
至於有沒有可能因為太過驚世駭俗,而被所有高層聯合封殺,這一點則完全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
……當你可以隨時殺光室內所有人的時候,你就會自然而然對他們的所有言論失去敬畏。
在咒術界高層面前大發厥詞,絕對比夏油傑在他視作『猴子』的普通人面前侃侃而談,要舒爽得許多。
禪城真站在所有視線的中心,笑眯眯地拍動自己的手掌:「確實,確實,所以我才會說,為今天准備的東西絕不會讓大家失望。」
百目鬼拉動了推門,一個穿著和服的男孩跑進了場地。
「……優吾!」
加茂家主的心跳瞬間快了半拍,認識禪城真的悔意前所未有地升到了高峰。
他的失聲頓時引得了周圍人的注意,為了描補自己的失誤,加茂家主甚至不惜從屏風後面走出,使自己的臉直接暴露在眾人面前。
「那是我和妻子的幼子,加茂優吾,因為他沒有術式,所以只是把他養在家裡,希望他像普通人那樣過著快樂的生活。」
「加茂家主愛子心切。」
旁邊有人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未必在乎這個嫡子,從許多年前這個男人的風流韻事就鬧得眾人皆知。
全因為加茂一族的繼承人位置空懸,加茂家主心切地想要生出繼承祖傳術式的兒子,因此後院裡塞滿了漂亮的鶯鶯燕燕。
可能是自己不中用的緣故,別說繼承赤血操術的兒子,就連勉強有天賦的嫡子都沒有生出一個。
加茂家主平時沒少因為這件事而感人生大憾,此時也顧不得自爆短處:「這孩子平時缺乏教導,因此不知道這是他該來的場合……」
「等一下,為什麼不讓優吾自己說說呢?」
禪城真打斷了他的話。
加茂家主頓時在心頭對她生出了許多怨恨,又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加茂優吾的身上,因此不得不裝出慈父的姿態。
「你說吧,優吾,你是怎麼過來的?一定要如實說。」
他在後面的一句話上加重讀音,惹得加茂優吾的臉色因為這出人意料的『慈祥』變得蒼白。
「父親大人,芽吹姐姐、芽吹姐姐,她……」
加茂家主強裝耐心:「她怎麼了?」
男孩稚嫩的聲音拖成了一段哭腔:「芽吹姐姐……她把術式讓給我了。」
禪城真站在他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加茂優吾的後背:「去吧,去向大家演示你的赤血操術。」
加茂家主沒想到自己千求萬求的繼承人竟然以這種方式實現了。
雖然禪城真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插手加茂內部的事物,但隨著加茂優吾展現出了貨真價實的[苅祓]、[百斂]、[穿血],他看著這個曾經被評價「究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大成就」的兒子的眼神,禁不住變得熾熱起來。
「這個技術已經初步實現,但是同樣具有和魔術刻印一樣的局限。譬如移植的時間過長,需要在年幼的時候一點一點移植,移植術式的對像最好在血親中選取……」
禪城真在旁邊悠悠地加入了不少實際上並不存在的限制。
但在場的所有咒術高層都充分地理解了這些不足之處:偉大的技術之所以偉大,就在於它是有些諸多嚴苛的前提條件的『奇跡』。
倘若禪城真把自己的研究吹噓得十全十美,反倒會引起在座所有人的疑心。
既然能移植赤血操術,那麼也能移植其他的祖傳術式,就算生得術式的回路也會老化,但是在座的高層們不得不因此而浮想聯翩——
要是日後能組建由[無下限]、[十種影法術]、[赤血操術]組成的軍隊……
哪怕不考慮爭權奪勢,在座的人也難免有要為其未來做打算的晚輩,在自己百年之後,能將術式繼承給中意的人選,那也能算做極為樂觀的成果。
所以等到加茂優吾停止演示自己的術式,抽抽噎噎地站在一旁抹起眼淚後,禪城真委婉地朝著場外的人提醒道。
「所以,我能否有資格獲得特級咒術師的評定,還得有賴於大家對於這項技術的評價……」
有別於禪城真剛剛踏入會場的時候,咒術界的高層紛紛對她展現出了格外熱忱的態度。
「我同意禪城小姐的晉升申請。」
隨著第一個人進行表態,其他人也很快跟著拍板做下決定。
「同意!」
「我同意!」
「特級……」
「當之無愧的特級!」
禪城真以毫無爭議的結果,成為了當今第四位特級咒術師。
走出會場的時候,她的手還輕輕搭在加茂家主幼子的肩膀上,與加茂家主相談甚歡。
這位仁厚的長輩完全不計較禪城真自作主張的行徑,還如同當初那樣,繼續邀請她在加茂家久住,方便加深賀茂家與安倍家千年以來的情誼。
第40章
加茂芽吹已經很久沒去咒術高專上學了。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最可親可敬的前輩忽然有一天向著她問道:「你願意無條件信任我的話嗎?」
加茂芽吹點頭。
於是她從兩周之前就搬進了禪城真的房間, 加茂家用來招待這位御門院家的客人的房間足夠大,哪怕同時住好幾個人都不會顯得擁擠。
小真前輩讓她對外稱病,不要施展咒術,不能做咒術師的日子讓她重拾了作為加茂一族女眷的無聊時日。
加茂芽吹只能待在池塘邊喂喂金魚, 讓僕人們每天送花過來裝點她和禪城真的臥室。
這麼久的時間過去, 她因為過於平淡匱乏的生活變得無精打采。
而加茂宅裡也恰巧發生了一件大事, 小真前輩評上了特級咒術師, 她自己的弟弟加茂優吾因為姐姐的『謙讓』而擁有了赤血操術。
一時間所有的僕人在看加茂家嫡女的神色裡都帶上了微不可查的憐憫, 她的母親在聽聞這件事以後, 將加茂芽吹抱在懷裡落下心疼的眼淚:「我的女兒是一個那麼好的孩子, 何苦要犧牲自己這樣做呢?……優吾,你的姐姐那麼疼你, 日後一定要好好對你的姐姐。」
被點到名的嫡弟懵懂地唯唯諾諾,而父親在旁邊不耐煩地踱步:「這又有什麼?芽吹日後本來就是要嫁到別人家的, 與其便宜了姻親,倒不如留給優吾, 還能讓赤血操術繼續留在家裡。」
在以往, 加茂家主其實在夫人的慫恿下,很有幾分讓芽吹招贅繼承家族的松動, 可是如今更好的人選蹦了出來, 這個失去利用價值的女兒自然就變得不重要起來。
「既然優吾已經好了, 那麼你就把養在南院的那個人給退回去吧。」
加茂家主聽罷, 像往常那樣敷衍道:「話卻不是那樣說的,人既然來了,可以給優吾做一個玩伴。日後他作為家主也好有一個可靠的左膀右臂。」
夫人不敢直接在明面上違抗丈夫的意思, 於是再度抱著加茂芽吹掉起了眼淚:「這又是什麼話?莫非優吾的兄弟姊妹還不夠多嗎?芽吹的病還沒有好, 你讓她心裡怎麼想啊?」
房間裡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加茂芽吹的臉上, 她心裡覺得尷尬,但宅在家裡的時日裡多少對南院的事情有所耳聞。
加茂家主喜歡沾花惹草,給加茂芽吹弄出了一大堆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近些日子外室的兒子覺醒了祖傳術式,於是他便打起了充作嫡子來養育的主意,目前還沒有在眾人面前亮相,是因為加茂夫人還沒有放棄扶持女兒上位的念頭,暫時沒有放緩她的口風。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往日加茂芽吹覺得母親愛她,可現在為優吾爭取的時候,加茂夫人卻不惜把她推出來作為違抗父親的幌子。
加茂家主的眼神在芽吹的臉上掃過,不鹹不淡地問:「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但依舊能算作你的血親……見我這樣厚此薄彼,可是對我有怨恨了?」
這個家族的男人,在不想講道理的時候,就會擺出這樣一副態度。
如果她說出一個『不』字,一定會受到嚴重的呵斥。
母親輕輕推了推加茂芽吹的手肘,讓她從思緒中回過神,加茂芽吹忽而感到這個家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往前是家裡最有天賦的孩子,又繼承著珍貴的祖傳術式,哪怕不是男孩,卻受到了許多前面姐姐們都沒有擁有的優待。
自己可以去咒術學校上學,可以做咒術師,不用每天待在家裡學習茶道和插花,不用規規矩矩穿著根本不方便活動的振袖和服,連走路都要落後家裡的男人兩步。
可現在這些優待一瞬間就消失了,因為傳聞中她失去了術式,也失去了被疼愛的價值。
加茂芽吹想要說話,說自己把術式讓給弟弟不過是和小真前輩配合的一場戲,她依舊擁有赤血操術,而小真前輩還誇她快到達一級咒術師的水平了。
可是等她看到母親在抱著她的時候,另一只手還不忘輕輕抓著優吾的手臂,加茂芽吹的喉嚨瞬間就被棉花給堵住了。
她覺得母親不容易,後宅裡的女人除了生育以外就好像沒有了別的人生價值。
自己有三個姐姐,可是有兩位都不是和她一母所出。
從出生起,加茂芽吹就知道自己應該體諒母親,前面的夫人因為生不出男丁被休棄了,所以新的加茂夫人不僅要生下嫡子,照顧繼女,還要面對和丈夫有牽連的一大堆女人。
所以後來母親生下弟弟,全家人都很高興,只是加茂芽吹搬出了母親的正院。弟弟五歲的時候被發現沒有術式,全家人都很不高興,但是唯有加茂芽吹有些小小的雀躍,因為她又搬回了母親的院子裡。
她總是被家裡人評價粗心、沒有心眼、大大咧咧,加茂夫人有時候會在她撒嬌的時候用指甲戳戳女兒的額頭,說:「你要是有御門院家的那位半成心眼就好了。」
加茂芽吹依偎著母親笑而不語——
要是沒有足夠的鈍感力,她哪裡能活得像現在這樣開心?
可是小真前輩卻好像把她此前竭力避免感受到的一切都打破了,原來矛盾沒有爆發,不代表著問題並不存在。
加茂芽吹知道現在發生的一切事都不能怪禪城真的神來之筆,哪怕她一直像是只無知的稚鳥承歡加茂夫人的膝下,可是南院的那個人來了,她總有和姐姐們的命運相同的那一天。
她想起離開房間時禪城前輩溫潤美麗的笑臉,她讓她『聽話』的要求中其實只包含了生病,哪怕現在將秘密脫口而出,也不算是違背了此前的約定。
可是禪城前輩的眼睛那麼漂亮,笑意盈盈的弧線帶著一點動人的溫度,忽而讓人好想逃到她的身邊。
於是加茂芽吹退出夫人的懷抱,忍著酸澀對加茂家主低下頭:「女兒怎麼敢呢?」
——
回到禪城真的房間裡,加茂芽吹有些失魂落魄。
小真前輩依舊在書桌前寫著什麼東西,見到她回來後,才若有所感地從案牘中抬起頭:「怎麼樣?」
「就那樣吧……」
「沒有格外說點什麼?」
「有是有,說我既然不是術師了,又為弟弟做出這樣的貢獻。母親請求父親,讓我以後的婚姻可以自己選擇。」
禪城真輕輕地『嗯』了一聲,說話的時候,她手上寫字的動作也未有停頓:「你有一個關心你的母親。」
「關心我?」加茂芽吹提高了音量,「關心我的話,她就該……」
後來的話她不再說了,因為她發現在加茂家如此的環境下,她的母親不過是做出了最好的選擇。
「往好處想,關心確實是有,只是多寡罷了。」
加茂芽吹看著禪城前輩,想質疑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假使只是想驗證自己的技術,那麼不選擇她的弟弟又能對結果產生什麼影響?
或者說,假使……她真的失去了術式,受到這樣的待遇也遠比現在平衡。
只是她知道,倘若把這樣的話說出口,那樣美麗、危險的小真前輩絕不會回答她的問題。
畢竟這種想法太過怯懦,而她現在卻收獲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於是加茂芽吹照樣住在禪城真的房間裡,她沒有去咒術高專上學,畢竟所有人都認為她已經做不了咒術師……
盡管咒力沒有消失,但任誰也覺得加茂芽吹無法忍受等級下滑的事實。
好在禪城真同樣沒有去咒術高專,她時而留在加茂家寫些材料,時而出門會客。不受到管束的生活無所事事,加茂芽吹只好更貼近自己能親近的唯一一人。
小真前輩平時一副很會照顧人的模樣,但是工作起來時卻有些無暇顧及。她有時候會在繪制圖紙的時候,會把手搭過來,示意加茂芽吹幫她削鉛筆。
等到加茂芽吹主動幫了好幾次忙,禪城真這才意識到身邊人是咒術高專的學妹而非自己的助手,才滿懷歉意地朝她說道:「抱歉,有些沒在意你的感受……如果無聊的話,我這裡有些書可看。」
加茂芽吹搖頭,從那一次見面以後,她的父親和母親就再也沒有主動見過她了,因此她有一種迫切證明自己還有價值的想法。
禪城真瞧了她一眼,開始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我們出去逛一逛吧,秋天來了,你知道這兒哪裡的景色最好?」
「不要緊麼?……手裡的事。」芽吹說。
「不是很要緊,是寫給別人看的紙面報告。」
禪城真答:「反正他們也看不懂,所以只是隨便寫寫。」
她最近移植術式的案例又成功了兩起,整個咒術界的高層幾乎都成了她的好朋友。
尤其是第二個案例,因為移植者是三代以外的血親,導致術後的效果有些許不佳……這群重視血緣和家族傳承的爛橘子,頓時拋棄了為數不多的顧及,一個接一個對禪城真熱忱起來。
他們想要禪城真的筆記,試圖復刻這門技術。可惜的是就連小學算術都沒掌握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直接理解微積分定理。
魔術與咒術的基礎認知就是存在著這麼遠的溝壑,放在對刻印有所了解的魔術師身上仍舊如此。
加上禪城真的筆記多數時候只有前提和結論,哪怕換做同時精通兩者的人來看,也只會覺得這是言之有理的天書。
加茂芽吹聽罷以後便不說什麼了,等禪城真披好衣服起身過後,兩人商討一起去修建在加茂族地中的神社。
「是一間從平安時代就修建起的建築。往日很少有人過去,不過你是貴客,父親知道了不會說些什麼。」
豈止是不會說什麼,只要禪城真不把神社裡的牌位搬下來當球踢,加茂家主恐怕屁都不會放一個。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以自己與禪城真交好的決策為榮,家裡時常有酒會——作為特級咒術師、御門院家後裔的禪城真是個大人物,一定會收到邀請,而加茂芽吹作為家中待嫁的女兒是不便出席的。
但是她也聽得見席間的各種傳聞,包括父親在酒後當眾誇獎禪城前輩,說他當初一眼就看出還是三級咒術師的禪城真『絕非池中之物』,講她在陰陽師中是麒麟一般的天才,在咒術一道也能攪動風雨化為龍。
末了,他拍了拍『不成器』的兒子的肩膀,要他向禪城真學習,最好能拜她為師。
賀茂忠行是安倍晴明之師,如今加茂家的嫡子拜御門院的次代當主為老師,也算是一段佳話。
——當時的禪城前輩是怎樣拒絕的呢?
她說:「令媛是我非常照顧的後輩,再收令郎為徒,恐怕會亂掉輩分。」
和輩分相比,其實日本人更看重尊卑,而長居英國的禪城真更沒有這個概念。
加茂芽吹在聽聞這件事以後說不出的高興,她想好歹除了父母之外,這個世界上總有人重視她勝過優吾。
第41章
禪城真整理了一下衣衫, 便懶洋洋地順著加茂芽吹帶領的方向往前走。
為了填補路途間的空白,加茂芽吹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起她小時候在族地裡發生的趣事。
禪城真在旁邊心不在焉地聽了,時不時地以一種饒有興致的口吻追問一下具體過程。
然而實際上她的心思早就飄到最近所做的事情之上——
拋下更大的籌碼,成功擠進咒術高層的內部。
她對外宣稱自己掌握了移植術式的技術, 但實際上, 無論是移植、復制、還是從無到有的創造, 以禪城真目前所研究出的成果其實都行得通。
只是後兩者的論調在出現在風氣保守的咒術師群體中, 恐怕回過於駭人聽聞。
不少御三家成員自豪的根源就在於高貴的血統, 要是一個人的學術研究就能讓他們千年來積累的優勢白費, 使那些熙熙攘攘的無名之輩衝破他們竭盡全力挖出的階級護城河。
那麼禪城真所要遭受的待遇, 恐怕將會與某個平行時空裡『發表血統無用論並且落實這個理論』的韋伯無異。
不用想,移植術式的範疇還涉及是否屬於正道的討論範圍內, 而抄襲別人的術式乃至於根本不用去查重,基本上就是顛覆、甚至於會重塑現存咒術界的『歪門邪道』。
被傷害到利益的舊階級一定會氣勢洶洶追殺她到天荒地老。
倘若真的有那一天, 夏油傑的通緝優先度都抵不過禪城真的九牛一毛。
所以她絕不可能不愛惜羽毛到這種地步,現在只能孤零零地一個人精進這門技術。
如果可以, 禪城真非常希望將咒術師改造成靠咒術刻印傳承的群體, 這樣他們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只能由著她隨意研究擺弄……
但仔細一想這個假設也是奢求。
畢竟所謂「生得術式」, 便是『可以先天擁有的術式』, 需要用得上移植技術的人, 都是「無術式」或者先天術式不夠強力的群體, 相當於咒術師群體中的殘疾。
想要騙正常人切掉自己的肢體來安裝假肢,基本上是個難以實現的操作。
但禪城真對現有的成果已經初步心滿意足:移植術式雖然表面上是移植,但是只要經過她的手……怎麼可能不會增添一點後門?
只要那些擁有缺憾的家伙通過這門技術嘗到甜頭, 那麼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對此心動, 久而久之就會有更多能被禪城真利用的人借助機會走進咒術界, 對原有的政治結構造成衝擊。
屆時他們就會對這項技術養成路徑依賴——
以好橘子代替爛橘子的風險太大了,期間好橘子還有可能會被爛橘子上的霉菌感染。
倒不如研發一種會對禪城真言聽計從的大爛特爛超級爛的新品種橘子,悄無聲息地以劣幣驅逐良幣。
到時候想怎麼處理還不是小真大人的一言堂?
禪城真在心裡得意洋洋地想到這一點,眼睛也跟著彎起來,加茂芽吹覺得她簡直像一只可愛的小貓。
她們兩人繞過一間鐘樓,再穿過一條朱紅色的木橋,前方便是加茂一族供奉先祖的神社,高而厚重的屋脊和圍牆外高聳的樹木給人壓抑之感。
木橋的朱漆看得出有些年份,被雨水浸泡過變得發脹斑駁,禪城真從上面路過以後,在穿過前方的鳥居之時,跟一個女人擦肩而過。
一張由潔白絹布制成的手帕掉在了地上。
她彎腰拾了起來,有一股縈繞在鼻尖的淡淡馨香。
手帕理所當然不是什麼值錢之物,禪城真也理所應當該拾物不昧,但她卻回過頭不動聲色地凝視著那女人的背影,直到走在前方的加茂芽吹也意識到前輩的異常。
「怎麼了?撿到什麼東西了麼?」
「那女人是誰?先前沒有在加茂家看到過她。」
頭上有縫合線的女人很有記憶點,加茂芽吹只是稍稍一想,便把她和先前為弟弟請的禮儀老師關聯起來。
「那是為優吾和……南院那一位請的禮儀老師,父親說優吾太唯唯諾諾了,沒有繼承人的風範,希望在下一次宴會上亮相以前,找人將他的壞習慣糾正過來。」
「那你知道她從哪裡來的嗎?」
禪城真繼續問。
讓她能這樣感興趣的人委實少見,這話引起了加茂芽吹的好奇,但她知道小真前輩做事並不會沒有緣由,於是盡了十二分努力回憶道:
「父親和母親通常不會親手處理這些瑣事,管事那裡應該有推薦信吧,說起來,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也頗為驚訝。禮儀教師本身的儀容就應該起到示範作用,而這位小姐額頭上有疤,卻依然能進入我們家任職,可見她的履歷確實非常了不起。」
禪城真看著那人消失的地方,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加茂芽吹拍了拍腦袋,又繼續說道:「我想起來了,她應該姓虎杖,其他人都叫她香織小姐。」
於是禪城真拾級而下,身後是層層的台階和高聳的鳥居,加茂芽吹瞧著她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去神社了嗎?再走兩步就到了,小真前輩、小真前輩?」
「不去了,沒什麼好看的。」
小真前輩回過頭,把白色的手帕展開:「我打算和香織太太聊聊,總得把東西物歸原主吧?」
加茂芽吹有些摸不准這位前輩的想法了——才撿到東西的時候,別人就在前方不還,等到人家徹底走得沒有蹤影,才說著要物歸原主。
就算大家同樣住在加茂的宅院裡,向僕從們打聽一下住處便好,費不了什麼周章。
但是這行為就像是專門要創造再次見面的機會,把禪城真的性別一換,簡直就像是物語故事裡的輕浮之人。
「所以還是先回去吧。」
禪城真說,她的目光落在加茂芽吹的臉上,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好似想到了別的事般,這個動作輕得好像是從枝頭落到池塘水面的櫻花。
「不,還是我先送你回房間吧。在我回來之前……任何人在門外和你說話都不要應聲。」
於是加茂芽吹又百無聊賴地回到了待了多日的房間之中。
小真前輩在出發之前告訴她房間裡有些書可看,她拿出來翻了翻,發現所有題材和通俗根本沾不上半點邊,唯一能看得懂的是一本講述人體的手冊。
倒不是加茂芽吹在上高專後還沒有將中學的生物知識給忘干淨,而是她完全將其當成一本圖畫冊來觀賞,瞧著瞧著,沒有幾分鐘就泛起了困。
禪城真沒有在臥室裡放鐘,等到她從睡夢中醒過來,摸出手機,卻發現自己把充電線落在了隔壁。
加茂芽吹只好憊懶地數著窗外黃昏映進房間的格子窗影子,看著它們隨著夕陽西下逐漸移動,好似一個形單影只的生物孤零零地在牆壁上徘徊。
她的心頭倏而升起一種被全世界拋下的落寞。
禪城真喜歡安靜,平時少有人在門外走動,然而僕從們當然一點都不敢怠慢家裡的貴客,每到固定的時間點,都會來畢恭畢敬地詢問——
要不要用茶?要不要用點心?要不要用餐飯?
然而今天這個房間卻好像完全被忘記了似的,加茂芽吹等到月亮和星星都升起來時,也沒有聽見任何僕人過來發問。
她非常無聊,獨自也開始餓得咕嚕咕嚕直叫,因為前輩的吩咐不敢點燈,只得在黑暗裡摳起自己的手指甲。
……這不能怪芽吹不淑女,就算是加茂家的嫡女,也是要吃飯的呀。
況且她還是個咒術師,在休假之前還會勤懇地鍛煉自己的體術,肚子餓得很快也是理所當然。
加茂芽吹現在覺得自己倒像是唐國《西游記》裡的三藏師傅,被神通廣大的弟子畫了個圈禁錮在這裡,可憐巴巴地忍受孤獨。
過了三刻鐘,也有可能是半個小時,加茂芽吹終於挨過了餓意,迷迷糊糊地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到了秋天,一些昆蟲就死了,所以她沒有聽見庭院裡一聲蟲子和鳥類的鳴叫。這個空間仿佛從世界裡獨立了出來,成為了不存在時間流逝的個體——
直到小真前輩『唰』地一下拉開障子門把她驚醒之前,加茂芽吹都是這麼想的。
「談好了嗎?」
「唔,嗯……算是談好了吧。」
補了一下午覺的加茂芽吹立刻從睡眼惺忪轉變成十分精神的狀態,禪城真還是原來的那副模樣,她含糊其辭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加茂芽吹打開燈,才發現前輩身上披上了不屬於她的羽織,是一件沒有任何裝點的色無地,襯得她非常沉著典雅,教人看了非常心喜。
加茂嫡女幫她攏了攏衣襟,湊過來的神色像極了小狗:「也對,夜晚的露那麼深,前輩要小心著涼。」
她這下直接忘記了自己餓肚子這碼事了,但深夜才回來的禪城真沒有忘記已經錯過了飯點。
「為什麼讓你不要出去?」
被問及這個以後,禪城真用手摩挲了一下下巴,用沉著的語調回答:「我擔心你被心懷不軌的人擄走吧,畢竟是可貴的實驗素材——至少明面上是這樣。」
她把加茂芽吹帶到了後廚,因為時間太晚,這裡已經空無一人。
然後加茂芽吹便看見自己尊敬的前輩,以一種遠比她還要熟悉自己家的姿態,從冰箱裡找出一些已經處理好的備菜,順順當當地給她們兩人煮出兩碗碗簡易的烏冬面來。
——這是個慣犯。
「哪怕大家都很尊敬我,但是大晚上還要勞動不止一個人從被窩裡出來為我干活,任誰也會生出怨氣的。」
禪城真說。
「不過碗倒是可以直接放進水槽裡,有女佣看見我半夜出來閑逛過,所以沒有問題。」
加茂芽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應答,就看見禪城真垂下眼睛專心致志地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烏冬面,好像它是秋夜裡世間難得的珍寶。
面能入口,至少煮熟了。
至於其他的,幫廚們已經事先完成了全部的准備工作,所以不提也罷。
她沉默不語地和自己最喜歡的前輩在家裡偷吃宵夜,本來以為這個人在吃完東西之前不打算和她說話了。
怎想禪城真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就忽然放下了筷子:「對了,你想做家主嗎?」
她的語氣自然到好像在半夜詢問和自己吃宵夜的室友,要不要在拉面裡多加半顆溏心蛋。
加茂芽吹卻突然被這『飛來橫禍』般的問題給弄得噎住了:「你說什麼?」
「噢,不急,慢慢來。」
禪城真安撫她:「難不成此前沒人問你過這個?」
「我的父親還沒有死呢……一般人只會暗示說你想不想做少主吧?哪有突如其來就說這個的。」
「天上不會降下孝子名聲和家主之位兼得的餡餅,就你這點,甚至還不如直哉,至少他對自己想要什麼的認知非常清楚。」
一提到禪院直哉,加茂芽吹的臉就禁不住皺起來,不過她根本無法否認:「直哉繼承家主的概率,比我被拿去聯姻的概率都大。」
她言下之意是不相信日後自己的婚姻可以自己做主。
禪城真不會安慰人,至少她不會非常感同身受地安慰別人。
因此她只是將十指交疊,平淡地告訴芽吹一個真相:「加茂家快要完蛋了,差不多就是這十幾年的事吧。本來我覺得禪院家會是完蛋比較快的那個……但是這裡恐怕要翻船得更慘痛。」
「即便你現在回答我說想做加茂家主,也不能完全得到一整個加茂家了……差不多要災後重建吧,到時候你需要做那種工作。」
加茂芽吹的臉頓時繃得很緊。
禪城真問她:「在難過嗎?」
「求之不得。」
她說:「完整的加茂家豈不是要接手我的三叔四舅?我才不想要呢。」
第42章
不用想, 羂索一定是故意出現在她面前,但偏偏要裝作欲拒還迎的偶遇。
香織太太留著清爽的短發,即便額頭上有些疤痕,卻無損這幅皮囊的知性和美麗。
如果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子, 無論她生得再美麗、亦或者是再奇特, 禪城真也不會多把自己的注意力分給她半點。
雖然新來的家庭教師出現在人跡罕至的神社外有些引人納罕, 但也可以歸咎於加茂家好奇於加茂家祖傳的名勝古跡。
得益於小時候的經歷, 禪城真對裹著年輕皮囊中的老朽靈魂有著極為敏銳的嗅覺, 當這女人不經意地從她身邊走過時, 直接激活了她心裡的警惕。
一百五十年前, 加茂一族出現了一個叫做加茂憲倫的男人,因為實施咒靈和人類的融合實驗, 被咒術界直接化作了邪惡的詛咒師……
這一項陳年舊事,本該被加茂家視作污點而緘口不提。
不過由於禪城真的研究引發了加茂家不少人私底下的探討, 再加上加茂芽吹又是什麼事都絲毫不向禪城真隱瞞的脾性,她對當年的那場往事探聽不少詳細的內容。
現如今存放在高專忌庫內的【特級咒物·咒胎九相圖】就是加茂憲倫實驗的成果。
這等醜聞爆發出來以後, 加茂一族的名聲和地位也緊接著衰落。
他們的祖傳術式本身就不如禪院的十種影法術和五條的六眼出挑, 只是有賴於赤血操術的穩定遺傳而擁有一席之地。
因此哪怕一百年過去,只要這件事還沒有徹底翻篇, 加茂一族就一直在政治上持續著保守穩健的風格。
禪城真覺得這件事恐怕沒有辦法翻篇了。
因為籠罩著加茂家的陰影並沒有如同所有人想像的那樣散去, 仍然蟄伏在這個角落之中。
她握著香織太太落下的手帕去她的房間與她搭話, 開口的第一句話並不是理所當然的寒暄:「所以, 你的實驗成功了嗎?」
才呈上來的熱茶散發著縷縷熱氣,女教師的面部線條在白色水汽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柔美。
「你說什麼,禪城小姐?」
「不要掩飾了, 傳聞加茂憲倫的額頭有著如出一轍的縫合線, 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家族的人為什麼不對這個特征抱有警惕心……但是, 這應該是你更換皮囊定下的束縛吧?」
禪城真開門見山道:「別說我疑心太重的糊弄話,你直接出現在我面前,不正是抱有想接觸的心嗎?既然如此,我便不耽擱時間了——有什麼計劃,不妨同我講講。」
「你想加入我?」
「我無法忍受有人在背地裡干壞事。」
年輕的女人聞言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嗤笑,還是嘲笑,不過柔和的女聲非常動聽。
「但懲惡揚善是處理不完的,」禪城真捏開一顆桌子上的核桃,將碎屑挑到桌子上,又豎起自己的食指,「所以只要做壞事的對像一直在我面前就好了。」
「只要換成明面,就可以忍受了?」
「是的,該怎麼說……一想到這個世界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迎來危機,我就會憂慮得睡不著覺,但是只要給這個世界帶來痛苦的人換做是我,忽然痛苦就會消彌得無影無蹤。」
禪城真無論如何都要在危機下活下去,這自然不用言說。
但比起日日夜夜提防別人做壞事,為什麼這場陰謀中最大的那個boss不能是她呢?
本著這樣的想法,她才會選擇和爛橘子們同流合污。
可是爛橘子之外還有更爛的橘子,趴在加茂家吸血的竟然還有一位仁兄。
它竟然把禪城真策劃為她孵化杜鵑蛋的鳥巢,提前一步轉換成了自己的養料……真是可恨可惱!
本著此前的謀劃絕對不能浪費的想法,她決心向這個家伙發出合作邀請,至於它在謀劃什麼陰謀,禪城真則是半點都不感興趣——
如何『吃』掉它,如何用它的特殊性為自己謀利,這才是她真心考慮的東西。
被禪城真注視著的生物開玩笑般說道:「那如果我不答應,你豈不是很快就會睡不著覺了?」
「今晚上就睡不著了。」
但禪城真的心裡卻不這麼想。
每次她向別人尋求合作,態度看上去輕松寫意,一點都不擔心別人的拒絕。
可即便是在剛開始,實力最不不成體統的時候去見間桐雁夜,她也沒有拒絕讓伏黑甚爾在遠處架狙的提議。
——如果不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麼她就只好干掉它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持續了許久的計劃是什麼樣的驚天動地大陰謀,但比起提前得知劇透,還是早日把會威脅到自己的敵人斬草除根為宜。
她分外認真地盯著『虎杖香織』的臉,端詳她纖細優美的美貌,描摹她嬌媚上挑的眼睛,拿出了欣賞稀世美人的態度,換做任何一位女性被這樣對待,恐怕都要羞赧地將目光移到別處去。
而禪城真卻在盤算,把這個生物一瞬間拉入自己的工房兼領域,就能悄無聲息地用殺招做掉它而不驚動附近所有人。
眼睛要交給百目鬼,身體用來泡福爾馬林,大腦就先用特殊的藥劑處理後養在培養皿裡。
她襲擊過聖堂教會的代行者,自然懂得被魔術協會下達『指定封印』的魔術師會遭遇什麼樣的流程。
如何使一個生物介於『活著』和『標本』的中間狀態,既能拿來研究,又同時使其失去反抗能力,對禪城真來說不算一個困難的課題。
但香織太太好像意識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她微笑起來,嘴角有兩處淺淺的梨渦:「好呀。」
「有你的幫助,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她沒有過多的介紹自己潛藏在加茂家的目的,只是說她為了籌劃大事,收攏了一堆詛咒師和咒靈作為伙伴。
——「但目前沒有一位比得過禪城小姐。」
禪城真從她話裡的措辭品出了幾分深意:「你的意思是,後面你還會招募到比我更厲害的同伙?」
就咒術界的能力來講,已經沒有誰能對她造成傷害了。
夏油傑是虛情假意的盟友,兩個人沒有打起來的立場,但他的咒術在禪城真眼裡也快失去了新意。
九十九由基的術式是控制質量,對控制矢量的禪城真造成不了太大的麻煩。
五條悟的「無下限」非常無賴,禪城真不想和他打,所以這個人絕對不會成為她的敵人。
現在她說日後會有比她更有實力的同伴?
哪怕禪城真知道這只生物的情報受限,只能從咒術師的角度估算自己的實力,但心裡頓時生出種種的不快。
拋開反轉術式不談,對於擁有大量魔術刻印的禪城真,現在即便是砍頭亦或者是腰斬,對她根本都算不上什麼致命傷。
天資優厚的魔術師憑借刻印,即使心髒受到傷害也能強行復蘇。
先前能被甚爾君不講武德地干掉的家伙,只能說明他們自身不夠優秀。
而禪城真一直努力積累的行為終於得到了收獲,花費許多心力制作的魔術刻印令她擁有了遇事主動出擊的資本。
哪怕真到了被人開膛破肚亦或是大卸八塊連反轉術式都救不回來那天,只要caster能將禪城真拼起來,埋到她們魔術工房下的地脈裡,只要一個晚上她就能強行續命,活蹦亂跳地揭棺而起。
但這還是不能消減禪城真心中感受到的生存危機。
單單是『香織』的一句話,就讓她重新升起針對之心。
——竟然能威脅到她?顯然又是反派的陣營……那就不得不找機會做掉了。
「這也說不准,畢竟不見得他願意和我們達成合作。」
「是這樣嗎?沒有想到啊。」
禪城真勾起一個虛假的笑容:「如果有他加入的那一天,我希望能得到這個喜訊。」
她把手裡的核桃剝好,卻不吃,轉手伸出去,示意香織攤開手掌來接。
「核桃對大腦有好處,」她說,「那麼禮尚往來了,我的名字是禪城真,日後也有可能要叫御門院真,你的名字是什麼?」
「加茂(ろパ)……」
「不會不想告訴我吧?」禪城真虛情假意地感慨,「你不會真的相信那種傳聞?對陰陽師來說,名字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短的咒……但是連真正的名字都不講,好像我們之間的合作也沒有什麼真實性。」
於是香織把話一轉:「羂索。」
「加茂羂索,好名字。」
禪城真故意把兩個詞銜接在一起,羂索也沒有糾正。
她對這人明嘲暗諷了一番,仍嫌不足,以想要聽故事的語調朝她問道:「所以你的實驗成功了嗎?就是那個人和咒靈融合的實驗。」
在羂索明確說明自己已經失去興趣以後,這家伙跟著發出了惋惜的長吁短嘆:
「啊啊,沒有啊……原來九相圖就是你做這個的極限了。那可以給我看看你的筆記嗎,現在還在嗎?許多偉大的成果都起源於原先打算廢棄的項目,你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轉頭就把自己的實驗記錄銷毀了吧?」
香織太太臉上的笑容緊跟著變得淺淡了幾分:「不是什麼費力的事,後面我會找機會把東西給你的。」
「很好,作為回報,如果我有新進展會通知你的。你會感興趣嗎?畢竟是曾經研究過的課題,希望你抱有嚴謹的態度客觀面對。」
甚至能作為被公公不待見的孕婦生活在虎杖家的羂索,深刻地覺得這女孩難以應付,甚至虛偽得有些令人討厭。
第43章
要說春風得意的真實寫照, 果然還得是禪城真的近況。
她是當今世界上唯四的特級咒術師,和咒術高層稱兄道弟。另一方面,在老師的幫助下,同時順順利利地評上了色位(Brand)。
活著的冠位魔術師在時鐘塔裡非常難尋, 所以色位就已經魔術協會事實上的最高位階, 就連絕大多數的君主都止步於此。
禪城真能在如此年輕的年紀, 以如此沒有淵源的家系, 連跨幾級從開位到達色位, 自然而然成為了時鐘塔內的明星人物。
頭腦好、魔術資質相當優秀, 高質量的研究層出不窮, 在各方面都擁有著不可思議的才華。
作為天體科的弟子及與全體基礎科有淵源的人,現如今就連政治方面也開始顯示出自己的門路。
隨著禪城真身上新世代(New Age)的標簽被逐漸淡化後, 時鐘塔內的上層階級對她的評價也隨著重視不斷提升。
既然已經沒有辦法從師承方向拉攏,那麼為了能將她的血和貴族的血連接在一起, 這時候有好幾樁婚事都找上門來。
對於渴望躋身貴族行列的人來說,這方面的利益交換簡直是一拍即合的好事, 但這種熱情的示好還是令她大感頭痛。
畢竟禪城真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對外,她的人設是才華令人驚嘆但不十分出格的新秀, 所做出來的成就差不多只是沿著前輩們道路不斷拓新——
像是整理過於散亂的希腊、埃及魔術, 從而演化出了更加穩定而細致的魔術基盤。
雖然同樣令人驚嘆, 但捫心自問也不過是基於現有材料的重新編制。
至於蒼崎橙子將衰退的盧恩在現代重現構築之類的行為, 簡直就是將消失的東西無中生有創造出來。
像是這種類型的才華,禪城真並非沒有,她曾經單單靠別人的記憶就修復了他們家族失落百年的基盤。
只是這些研究莫約九成九都無法拿出來發表, 穩妥起見還是讓它們繼續作為她的私藏而不見天日。
況且敝帚自珍本身就是時鐘塔內的傳統風氣, 神秘首先就得是『極少數人掌握的東西』才能被稱作神秘。
那些優秀的魔術師無一不是在自己領先當前服務器八百個版本的情況下, 適當地放出一些學術成果拿來充作餌料,誘騙一些有前途的家伙為自己打工。
至少禪城真就曾經被別人撒播的情報騙去做從事機械工作的助手,現如今風水輪流轉,她也成為了可以壓榨別人的既得益者的一員。
在不停地出產學術垃圾詐騙時鐘塔研究經費的同時,她注意到一個同道中人——
達尼克·普雷斯通·尤格多米雷尼亞。
盡管時鐘塔是基於政治性而組成的研究機構,這裡絕大多數講師都有著通過巧立名目而獲利的傾向,但讓禪城真率先注意到他的原因是,這家伙在她之前向時鐘塔敲詐走了一大批的八百年分的貴重寶石和各種材料。
以至於禪城真向小櫻傳授寶石魔術的時候,為了准備教具還要自掏腰包。
在默默關注達尼克行動的同時,她注意到這家伙並不像表面上的那樣只是『收留落魄魔術師』,他想要報復魔術協會對他血統的輕蔑……
為了日後能自成一派對魔術協會發出宣戰,搞不好達尼克會想法設法斡旋在各大勢力間,游說他們將他拔擢到『冠位』的位階。
道德滑坡這件事麼,只要有第一次,第二次就會順理成章地閉著眼睛滑下去。
禪城真的目標是冠位魔術師,如果能靠政治手段而不展露真本事坐上去最好。
所以她不打算向絲毫沒意識到被騙的時鐘塔舉報達尼克,只是在旁邊靜悄悄地旁觀。
「所以怎麼說?你到頭來還是沒有講你答應了沒有。」
「拒絕了,魔術師麼,即便外表光鮮,但是內裡多半早就被蛀蟲腐蝕一空。我的擇偶標准是絕對不能是魔術師,沃戴姆那樣的除外。」
禪城真抿了一口咖啡,朝著伏黑甚爾挑起眉毛。
天與暴君在這方面是個稱職的聊天對像,兩個同樣刻薄的家伙每天的樂趣就是聚在一起奚落他人。
「我猜猜,總不能是因為他長得特別好看吧?」
「相貌當然是我要考慮的因素,並且排在相當前面的位置。可他實在給人一種清澈清廉的感覺,雖然感覺難以接近……但實在非常像那種不懂人心的領導者呢。」
簡而言之就是非常好騙。
雖然博得他的好感可能非常艱難,但只要入了這個家伙的眼,他的心意就會變得難以更改。
在自己占據上風的情況下,禪城真不介意拿婚姻這碼事去政治場上博弈。以前避之不及的原因,是弱小的自己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場。
「我其實有想過借此謀劃點什麼,畢竟沃戴姆可是名門中的名門……但是達到目的以後,這種類型的男人恐怕有些難以甩開。我那位和善的師兄給人就是這樣的感覺,對了,這種話不要告訴caster。」
兩個人在一起喝茶,好似對女高中生評頭論足地說閑話,末了,發表高見的一位還不忘叮囑另外一位不要轉告給他人。
伏黑甚爾聞言回了禪城真一個驚奇的眼神:「你還知道該注意影響啊。」
「會鬧的吧。」
「一定會鬧的。」
要想家庭和睦,不僅這種評價不要說,就連有人有意向禪城真介紹未婚夫的事情,都不能向喀耳刻透露半點。
否則那位女神搞不好會咬牙切齒說著「偷腥貓」之類的話,把禪城真的潛在對像變成只會『啰啰』叫的野豬賣去產生肉類的屠宰場。
caster的醋意很大,這是一點,同時又非常好哄,這又是另外一點。
但魔女的性格實在捉摸不定,要是換成其他人,每天光是處理喀耳刻找到的樂子都會感到身心俱疲。
而禪城真年紀輕輕,不僅拖家帶口,還能再身兼數職的情況下保持各種關系的平衡,單單是這一處就能讓旁觀的伏黑甚爾大為驚奇。
要知道,她當初同時在兩所學校裡上學就已經算非常人能辦到的奇事。
到現在,禪城真不僅是門庭若市的特級咒術師,還要定期去時鐘塔裡攪風弄雨,末了,這家伙還要順道插手一下加茂家的內部事務。
她什麼時候回了日本,又什麼時候去了英國,什麼時候出門會了客,什麼時候又去執行了委派給特級的委托,除了可能會一起行動的英靈和使魔以外根本沒人清楚。
關鍵是,伏黑甚爾還能時不時地瞧見禪城真在家裡給小櫻輔導功課。
這個人太擅長營造出一種基本上沒怎麼離開過的印像了。
這樣有益於讓大家對她放松警惕,畢竟誰會覺得自己樂於助人的三好鄰居會是一個策劃重大案件的幕後黑手?
但伏黑甚爾沒有想到這種程度還遠遠不是禪城真的極限。
禪城真喝完咖啡以後,又打了一個哈欠,濃縮的咖/啡/因已經壓抑不住她的困意了。
為了明天能做出正確判斷著想,她決心上樓小憩一會,臨走時朝伏黑甚爾叮囑道:「記得給小櫻說我回來了,給她和惠君帶了禮物。對了,待會有兩個包裹幫我簽收一下,是從加茂家寄過來的。」
「需要我幫你驗收嗎?」
「非常需要,」她回答說,「是和服。當時正好遇上加茂家向京都的百年名店定做衣服,客套了之後,委實盛情難卻。安倍有行讓我在明天的家族會議裡穿白色衣服去,所以就差人幫我寄過來了。」
禪城真不喜歡和服的束手束腳,無論是在禪院還是加茂,她都我行我素地穿著魔術協會的制服或者自己帶來的魔術禮裝。
但陰陽師們的正式集會嘛……為了不給人輕佻的印像,果然還是在一堆狩衣裡不要穿得太出格為好。
畢竟禪城真還是聽懂了安倍有行話裡的暗示。
在第五代家主以後,這個家族就由『安倍』姓氏改變成為『御門院』,其中的傳統服飾也由一貫的白色轉變成了黑色。
歷代還活著的家主抱有什麼想法無從得知,但據說家族內部都對衣黑衣白的形式相當在意。
禪城真是由安倍有行的推薦才得以回到晴明子孫的行列,自然也順理成章地被劃分成了白衣的派系。
不是所有人都能收到這個邀請,白衣家主的實力遠遠要超過黑衣的家主,這意味著安倍有行對禪城真的前途尤其看好……
她很有可能是自五代以後,這個家族第一個能穿白衣服的成員。
「安倍有行?」
禪城真對伏黑甚爾沒什麼可隱瞞的。
「有時候不是我會自我介紹說姓御門院嗎?其實我是大陰陽師晴明的後裔哦,家裡還活著一千年前就誕生的老古董。」
「不難想像了,主動參與進這種麻煩確實是你的風格。」
「我很有可能會成為這個家族的新家主,想一想就很風光……對了,記得到時候幫我掛起來,不要弄皺了。」
未來的家主大人撇下這句話,悠然自得地上樓去了。
伏黑甚爾幫她簽收了快遞,和服的色調非常素淨,但是看得出來昂貴的絲綢質感,淺淡的鶴紋在陽光之下若隱若現,能推測出加茂家為客人准備的禮物下了一番功夫。
禪城真是個出手大方的老板,大方到術式殺手有時候會懷疑跳下這艘船還能不能找到更舒心的工作。
但這不意味著她是個一味忍受敲詐的冤大頭,禪城真同樣非常擅長花別人的錢幫她自己辦事。
關於這點,伏黑甚爾深表佩服。
第44章
御門院的族內會議期間, 禪城真覺得自己還是太過慎重了。
盡管集會內部不乏穿著傳統狩衣的陰陽師,諸位家主都是活了至少有上百年的老古董。
但時尚這碼事是一個輪回,年代過去很遠就會重新變成潮流。
就像京都高專的校長樂岩寺嘉伸年輕時是個嬉皮士,老了變成電音老頭將敵人震撼得四分五裂。
御門院的家主們不僅垂直入坑洛麗塔, 排在近代的那幾位還帶潛水頭盔和編髒辮, 至少從表面上看, 這個家族的氣氛遠比禪院和加茂一族開明得多。
「吉平和雄呂血他們都非常滿意你。」
禪城真到得比較早, 安倍有行正好剝了一個橘子, 兩個人靠在案邊說悄悄話:「我們三個和晴明就是家族裡僅有的安倍姓當主, 第五代是我不成體統的繼承人, 在位期間做出了很多胡鬧般的政策。」
「算起來,家族改姓為御門院已經有六七百年的時光……現在的年輕人都快忘記了自己肩頭承擔的使命, 這裡是家主們的會議,你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嗎?」
名字是最短的咒。
整個安倍家都是為了履行晴明意志而誕生的工具。
安倍有行的繼承人力排眾議也要更改先祖流傳下來的姓氏, 無非是想要破除晴明設下的詛咒,將所有族人引回守護陰陽之理的正途。
但從『第五代家主已經在半妖之裡隱居』的傳聞上看, 這個人的好意根本不為御門院家絕大部分人接受。
於是禪城真點點頭, 朝安倍有行問道:「晴明大人要復活了嗎?」
「近幾十年以來的事吧。」
「那麼,我會讓大家找回守護先祖的初心。」
安倍有行朝著她微笑, 眼睛彎彎的, 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溫和可親。
除開對晴明的推崇觀念以外, 這個人在各方面正可謂盡職盡責, 又絲毫沒有半點嚴肅的架子,想必作為代言人也一定非常好用。
禪城真已經開始在心裡盤算,如何讓他們將對晴明的崇拜轉接到自己的身上, 讓這一族的忠誠和狂熱為自己所用。
這其中的野心是她在兩年之前從未有過的。
為此, 她一定要成為御門院的家主, 一定要讓晴明在自己的任期內復活,更一定要親手重新將他送回地獄。
在開會之前,安倍有行又對她說:「按照次序,原本你應當坐在末尾。但你沒有正式接任家主,所以還是以晚輩的身份坐在我的旁邊吧……如果覺得無聊了,到時候可以猜猜哪一位是你的曾祖父。」
禪城真的出席並沒有引得其他家主過分關注。
「泰山府君祭」的存在讓每一任家主都得以長生,這就導致權利的更迭幾乎都是自然過渡。
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可以說是每一代新家主都是舊家主選定的接班人,大家長們的權利在這種傳承中牢牢地被鞏固。
經過幾位『安倍』姓家主同意過的安排,自然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如果禪城真在本代當主卸任——也就是時代發生劇烈動蕩之前,不出什麼重大的錯漏,她的少家主之位應當是十分穩固的。
只是在散會之時,大概是出於對自己的實力和境界都沒資格穿著白衣,而禪城真一介新人卻輕而易舉辦到的不滿,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年輕男人在臨走時朝她拋下一句:「有空和我打一場。」
另外一位當主也向禪城真發出前輩的告誡:「咒術雖然也是陰陽道的一部分,但其他方面的修行也不可落後。」
禪城真第一次參加家主們的會議,但平時沒有錯過御門院家其他時候的重要場合。
想來他們是知道她在咒術界的所作所為才有如此發言。
安倍有行見了,爽朗地笑了兩聲,頗為周全地解釋說:「水蛭子就是那樣好戰的性格,他一直以自己是御門院最強的男人而自豪。泰忠的話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在驅使式神的方面做得非常好,這樣就夠了。」
他們兩人走出議會場所,有一個穿著黑衣的白發年輕人在外等她。
和禪城真同行的安倍有行微微一笑,輕輕推了禪城真一把:「猜中了嗎?去吧。」
——這就是她的曾祖了。
御門院家的第十二代當主,這個時代御門院家對外的掌權者,也是禪城真母親的祖父。
一個傳聞中非常照顧她母親,但同時是這個令人窒息的古老家族一部分的家伙。
安倍晴明是一個天才,許多魔術師花費重大代價才能得到長生,這個男人的「泰山府君祭」卻能輕而易舉地能讓他的子孫後代享有半永久性的生命。
禪城真沒能從少年模樣的安倍有行身上感覺到靈魂腐朽的氣息,也沒有從這個人身上察覺到。
按理說這種程度的老古董還不至於喚醒她的厭惡,但禪城真還是為目前的相處感到不自在。
全因為兩人的關系根本不熟,而曾祖父的第一句話就涉及到了她的知識盲區。
「你長得並不像你母親,椿和她的祖母長得最像。」
那個人仔仔細細端詳禪城真的臉,默然了幾秒鐘,然後才慢悠悠地說道:「她的陰陽術天分不高,但我的妻子對她也沒有別的期盼……安安穩穩活一輩子就好,御門院家的執著也犯不著由她來承擔。」
「椿自作主張的事情讓我和她父親很生氣,另外讓我更生氣的是另外一點——她最終還是和那不成體統的小子結婚了,但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肯傳一封信回來?」
換做任何一個話題,禪城真都能對答如流。
但她只能在這個問題下保持沉默——
從那個老魔術師的手下逃脫以後,她莫約快有十年沒和自己的母親聯系了。
那個女人期間究竟有沒有試圖聯系過她,禪城家是絕對不會告訴禪城真的,而禪城真本人也絕對不在乎。
現在看來,母親的絕情不單單只針對禪城真一個人,她對御門院家的這些故人舊物也同樣如此。
時隔這麼多年,她的血親都不曾得知她已經和自己的丈夫離婚。
大抵是鬧僵以後的高傲吧,這群人對御門院椿的境況甚至還沒有安倍有行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長輩了解,他們估計現在還以為椿帶著自己的孩子生活在禪城家。
御門院重祐見禪城真不說話,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道:「她現在境況如何?」
禪城真說:「應該還不錯,不太清楚。」
御門院重祐見她的神色淡淡,好似不怎麼樂意談論母親一事,便對這對母女的關系心下了然,反而反過來寬慰禪城真去了。
他說:「她既然生出了這樣有天賦的子孫,卻依然把你放在普通人的家庭裡荒廢,這種事情實在令人嘆息。但你終究是塊不會被埋沒的璞玉,些許阻礙根本不算困難。」
禪城真簡直要為這段話感到欽佩。
她原先以為御門院重祐埋怨母親不肯寫信,是因為覺得她不太在意親人對她的苦心。
結果講到這裡,她才意識到這位曾祖父是在怪罪母親耽誤了女兒的前途。
話雖如此,不過禪城真因提到不高興的事的心情跟著明亮了幾分——
原來這個家族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這麼爛,而是所有人都那麼爛,早就說嘛!
要是能在她的血親裡扒拉出一個好人,那禪城真本就不多的良心指不定會為此感到隱隱作痛。
但是要是告訴她天底下的烏鴉都是如此,那等到禪城真對他們真正下手的那天,根本就不會生出任何負罪感。
御門院重祐又道:「這些事我作為長輩,本身是不好說出口的。但你既然做了次代家主,就應當承擔起領導御門院家的職責——需要知道,骨肉親情只不過是點綴,縱然有不盡人意之處,也不必在意。」
「你日後活久了,便會覺得不過如此。家主當中有一些人將子孫當做替死人偶,也有一些人讓後代背負自己的『業』。過於執著一件事情會化為詛咒,這點,希望你能明白。」
「回去再見見你的母親——成為少家主是件好事,怎麼能不告訴她呢?但你需要記住,你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這話雖然講得一點都不客氣,但確實並非全無道理。
禪城真點頭稱是,說:「我會的。」
但是等到離開御門院家,她又生出了許多猶豫之情。
禪城真可以不把御門院和禪城的所有人當成親人,但卻一直無法忘卻這個女人的拋棄。
——我難道不夠優秀嗎?我難道有任何地方讓你不夠滿意嗎?我難道是個沒有絲毫價值的燙手山芋嗎?
就這樣被丟在一邊了,好似她根本不值得被愛一般。每每想到這一點,禪城真都覺得如鯁在喉,坐立難安。
晚上回到家吃飯的時候,她還禁不住想這件事。
小櫻和惠非常可愛,堇非常體貼,caster和伏黑甚爾吵吵鬧鬧的,給家庭帶來一種熱鬧的氣氛。
他們都是和她利益相關的合作伙伴,禪城真日後的藍圖有這群人的身影。
照理說,有了這麼多稱心合意的同伴,這點小事應該不放在心上才對……
可是她難道不是被背叛了嗎?
哪有她被鬧得心緒不寧的情況下,當事人還能安心度日的道理?
再怎麼樣也要討要個說法吧。
雖然『說法』這兩個字就充滿了潦倒的意味,好似被辜負以後滿腔怨氣地找上門去的流浪狗。
可禪城真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做一聲不吭的受氣包,忍氣吞聲地自己消化這些負面情緒。
思索再三,她終於撥通了那個從禪城家手裡拿到的電話號碼:「是椿女士嗎?……如果沒有算錯的話,你在十幾年前應該生下過一個女兒,沒有別的意思,不是電信詐騙。」
「想問問你這段時間是否有空出來見個面呢?我就是你那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有些情況想要了解一下。」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放東西的聲響,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恍然若夢:「……小真?是小真嗎?」
禪城真設想過無數次和母親的再一次對話,以為自己會頗有感觸,但到頭來給人的感覺卻仍舊不過如此。
她站在窗邊,漫不經心地摳弄自己的手,面前有一盆盛開的茉莉。
禪城真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摘幾片葉子,又想起那是小櫻親自照顧的,每天都要數一遍有多少個花骨朵,於是最終忍了忍,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意識到這點以後,她輕笑了一下,答:「最好還是見個面吧,畢竟很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第45章
兩個人會面的地點是在一個街區的公園。
御門院椿生活在一個小鎮上, 作為見面要求的發起方,禪城真自然是要遷就另一方的生活軌跡。
但等她到了地點,便打心底覺得有些懊悔。
公園不大,但仍然具備供小孩玩耍的各種設施, 秋千、沙坑、滑梯等等。
住在附近的全職主婦都將自己小孩帶到這裡玩耍, 孩童們在旁邊嬉笑打鬧, 時不時發出一陣高昂的尖叫——
禪城真本更傾向於更加安靜的空間, 譬如咖啡廳或者環境清雅的餐廳, 這樣好歹還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聊聊。
她幾乎想要掉頭就走, 但出於赴約的禮節, 或者說是對於接下來即將要發生的事不可言說的期盼。
禪城真還是選擇姑且停下腳步,做點什麼措施好補救她的心情, 比如給即將要到來的母親打個電話。
就在她站在公園入口考慮這一切的時候,幾個太太在爬滿紫藤花的花架旁聊天, 其中一位注意到公園裡添了新的來客,朝著另外幾位不知說了點什麼, 又點點頭, 朝著她走過來。
禪城真的視力非常好,感謝她打童年起就一直懸在她頭頂的生存危機, 讓她意識到敏銳的視力在生存中會起到多麼重要的影響, 她好險沒有在時鐘塔內長成需要視力矯正的書痴。
可她現在幾乎要痛恨自己如此之好的視力了。
在女人轉頭的那刻, 禪城真就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她的臉幾乎要讓禪城真覺得頭暈目眩, 尤其是她在兩人只有三五步距離的情況下,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真。」
然而小真本人並未因為被認出來而感到高興,她絕對不會認錯來者, 無數次想像中再現的面容甚至有時候比她的謹小慎微的人生規劃還要清楚。
她從來不會放任自己去刻意想她, 但偶爾的痛苦時刻仍舊需要些許慰藉。
時至今日, 禪城真不得不承認,她想過重逢、想過最美好的結局——她像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那樣去見她,哪怕她已經不再像她印像中的那樣年輕美麗,可她也依舊是她心目中最溫柔動人的母親。
然後御門院椿可以告訴她,一切都是禪城家塑造的陰謀,她並沒有放棄她,這是個錯過了十來年的誤會。
禪城真會寬恕她,告訴她自己現在無比強大,不可能再上演這樣的悲劇。
但現實不過昭示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御門院椿照舊溫柔美麗,雖然時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的細痕,可臉上和煦的微笑彰顯她內心的安寧與平和,半點都不曾像是一位思念女兒的母親。
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輝,哪怕在禪城真眼裡只是一枚根本不值錢的碎鑽,但也足以看出她這段分別的時日過得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
——御門院椿再嫁了。
這種事禪城真想過,光光是想像到這件事就已經很可怕了,所以她並沒有去開口證實。
調查一個普通人對禪城真來說輕易得相當於捅破一層薄薄的紙,何況那女人是她生理意義上的母親,去探聽她的消息不過天經地義。
但這數年來禪城真卻像是和御門院椿活在兩個世界,根本沒有產生半點交集。
因為禪城真在故意和她保持距離。
不給這女人任何一點彌補過錯的機會,這是她欠她的,她要拿永恆的冷漠來懲罰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的錯誤,讓她在深夜裡為自己的良心和愧疚感到不安和折磨。
可是等到一見了面,禪城真便知道,這不是御門院椿的錯誤,這是她的錯誤。
你不可能拿一個人壓根不在乎的事情去懲罰她。
……看呀,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個人壓根都不為拋棄你的事情感到惴惴不安呢。
哪怕再冷漠的人,也會為即將要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而提前一天感到心神不定吧?
而這女人就直接來見她了,甚至都不願意脫下自己的結婚戒指,給小真一個她在努力掩飾這件事的表像。
禪城真驚人地發現——哪怕御門院椿願意騙騙她,自己竟然打算半推半就相信『她從沒拋棄過她』的謊言。
「這裡很吵。」她厭煩地說道。
禪城真掃了一眼尖叫聲不止的孩童們,心想日後需要攻破別人心防的時候,將他們約到嘈雜惡劣的地方來磨損耐心或許是個好主意。
「或許我們可以出去逛逛,我在地圖上看到這裡有一條小河。」
御門院椿——或者是別的什麼姓氏,聞言立刻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我沒辦法離開這裡。」
出於某種神秘側的直覺,禪城真覺得有些不妙,不過她還是選擇讓她把話說完。
「我有孩子要照顧,」她說,「你看,那個滑梯上穿黃色服的男孩就是你的弟弟。」
禪城真順著御門院椿的目光偏頭去看,那個穿黃衣服的男孩正好從一段很長的滑梯上滑下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和伙伴們一起歡呼。
但她的重點沒在那男孩身上,而是這個身邊的這個女人——她注意到了,女人在看向男孩的時候臉上也隨著升起一道笑容,微小、但情不自禁,這和跟禪城真交談的時候完全不同。
禪城真沒有講『他不是我弟弟』之類的抱怨的話,那種行為太不成體統,也好像是個不成熟的小孩在向父母博取關注。
她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在那不夠可愛的臉蛋上瞧出了男孩的父親不太英俊,緊接著又選擇了另外一個問題:「他對你怎麼樣?」
但凡有一點羞恥心的人,都會為女兒向她問起繼任的伴侶一事覺得尷尬。
然而御門院椿只是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很好。」
她的手在這時候情不自禁地撫摸自己的戒指,以一種慢悠悠的語氣回答說:「他掙的錢其實不算多,但也承擔起了自己的責任。健太非常健康可愛,本來我以為自己沒辦法生育了,他是上天給予我們倆的奇跡呢,我現在還能有什麼不滿足?」
禪城真開始咬自己的後牙槽,她能聽到因為摩擦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
女人『沒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幸福』的態度讓她的腦袋都開始充血。
她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血平靜下來,聽見一個沒有感情的聲音問道:「哪怕讓你做一個沒有未來的全職主婦,每天和廚房搏鬥,連一個鐘點工都請不起——都不能找一個完全空閑的時間來看自己曾經的女兒?」
這已經算是一個非常嚴厲的指控了。
禪城真的生活向來非常富足,除了那段在舊宅裡做小白鼠的時日,她的父親沒有良心至極,只把她當成傳遞家族榮光的工具,但也沒有克扣生活費到要女兒在倫敦邊留學邊打工生活。
但禪城真從來不覺得清貧的日子有什麼不好。
學習魔術的時光實在太苦了,她有時候會想,如果母親當初把她也帶走會怎麼樣。
離開禪城家,也不回御門院家,就在外面母女倆相依為命。
就只讀了貴族女校為新娘預備役開設的專業的母親,可能在最開始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哪怕只能在便利店打工勉強養活兩個人也沒關系。
小女孩的胃很小,吃得很少,禪城真很聰明,可以不上學。
哪怕不接觸神秘,以後被什麼東西找上門來殺掉,可只要是作為被母親在乎的小孩死掉也沒關系。
但她也太令人失望了,禪城真做好了和母親奮戰的准備,而御門院椿只是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弱家伙,她從一個鳥籠裡逃出來,只是為了跳進另外一個鳥籠。
想到這一點,禪城真都快要落淚,為曾經那麼愛這個女人的自己掉眼淚。
而御門院椿也因為這份嚴厲的指控而坐不住了,她說:「小真,物質不是一切,我早就教育過你不要這麼膚淺,你現在的發言簡直和你父親一模一樣。」
「你就和我的父親不一樣了嗎?」
禪城真回答:「如果你曾經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或許有資格說出這種指責。」
「你可以理解媽媽嗎?媽媽那時候也有很大的難處。」
御門院椿凝視著禪城真的雙眼,發現從中看不到任何柔軟的情感:「你的父親不讓我見你,指責我不願意和他再生一個孩子,我曾經被他蒙蔽和欺騙……我也同樣是個受害者。」
「所以你逃跑了,又重新結婚了。」
「——我現在的丈夫,說他會保護我。」
這句回答堪稱神來之筆。
禪城真勾起自己的嘴角,總算知道曾祖父刻薄的說話方式究竟影響到了多少代人。
「我來見你,不是來看你現在生活得有多幸福的。」
曾經有那麼一刻,她想要辱罵御門院椿的自私,告訴她像她這樣自私的人絕不會得到幸福。
但是想到現在的自己,說出來的話搞不好真的會變成詛咒,禪城真忍忍露出一個微笑,轉頭就走了。
她失去了繼續攀談的欲望,並且深深為曾經被這女人溫柔的一面騙得團團轉而感到不值。
她把她視作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在日日夜夜的痛苦中的精神寄托。
媽媽說:「……[真]是上天給予的奇跡。」
於是禪城真哪怕墜到了地獄裡,也會不擇手段爬回人間。
可是這女人現在的奇跡已經換人了,甚至都不樂意改一改自己的話術,好像是電視裡的男明星給自己每一任女朋友表白批發的心形石頭。
禪城真覺得可笑,為自己無數個日日夜夜因為被拋棄而耿耿於懷感到可笑,為把所有相處時光回憶了個遍試圖論證被愛的自己感到可笑。
甚至為在聖杯內部因為那個女人的幻像想要毀滅全人類的自己感到可笑。
今天的遭遇,告訴禪城真她所有的情感都是場獨角戲。
事實把一切都變得不值錢了,那些愛呀,恨呀,埋怨呀,執著呀,好像瞬間都變得那麼廉價。
她那麼執著地想要活下去,就是因為那女人曾經向她張開了懷抱——
她說:「要幸福呀,小真。」
於是小真連滾帶爬都要回到那個虛假的幻覺裡。
直到現在,禪城真才發現,她只有名字是「真」,其他的都假得可以。
笑容是假的,話語是假的,感情是假的,家庭是假的,所愛之人對她的期願也是假的。
她有些想要回家了,回到和伙伴們的房子裡去,喀耳刻絕對不會拒絕愛她,鷹之魔女還會輕柔地把她抱在懷裡摩挲她的臉,但是這樣做好像一個屈服於現實灰溜溜逃走的手下敗將。
禪城真不願意讓自己不被愛的一面被堇、被小櫻看到。
她們都需要她的愛……盡管禪城真知道她們也不會吝嗇愛她,但是哪個保護人會不樂意讓自己的被保護人永遠只看到自己閃閃發光的一面呢?
所以禪城真只是買了一罐飲料,坐在花壇上一飲而盡。
她亂七八糟地想著——或許情況也不算太糟糕,至少那女人沒有留在禪城家,給她生上一個足球隊的弟弟。
要是當年的禪城真得知自己有那麼多備選,保不准就沒有那麼大的意志力從那漫長的實驗中活下來。
況且得知了真相總比一輩子蒙在鼓裡要強,畢竟還有斯忒諾說她愛著她呢,她沒有太難過……她只是需要時間走出去罷了。
禪城真捂住自己發燙的臉,想起自己曾經遇到過一只貓。
是一只很漂亮的貓。
貓好,毛絨絨的非常大只非常漂亮,貓壞,攔在路上不讓人走,問小真能不能養他。
禪城真那時候急著去下一站,搖了搖頭說自己趕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多余的愛去養它,於是貓藍色的眼睛就蒙上了灰蒙蒙的霧氣,看起來非常可憐。
它又問,如果它不需要照顧也不需要多余的愛,小真可以養它嗎?
貓圍著人類的腿邊打轉,貓的話很多,貓問它能不能愛小真,但是小真卻直接走掉了,一句話都沒聽,傷透了小貓的心。
她走了很遠,終於走到目的地了,才發現自己不需要這麼快到達目的地,其實可以把貓帶著一起走。
但是貓畢竟是種活潑的動物,不可能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等她。
禪城真現在覺得貓是一只好貓,畢竟那樣漂亮,人卻不是一個好人,已經爛到要讓貓討厭了。
她把臉在手掌裡埋得更深,然後聽到有一個聲音問道:
「在偷偷掉眼淚嗎?禪城真。」
禪城真聳了聳鼻子,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體面:「不是禪城真,我現在叫做禪城假。」
【作者有話說】
貓當然不會原地等她啦,貓會跟著喜歡的人類的。
第46章
五條悟無比篤定地說:「你喝醉了。」
禪城真下意識想要反駁沒有, 但隨即她審視了自己此刻的情態——
衣著還算得體,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畢竟今天是想像過無數次的重逢之日,美麗的修飾也算得上是表示對赴約之人的尊重。
但此刻禪城真卻放任自己坐在花壇的邊緣, 毫無儀態可言地將臉埋在自己的手裡, 頭發一定在猛烈的心理活動中被搓得亂糟糟了。比起嫻靜又優雅的淑女, 此刻的她反倒像是潦倒失意被赴約對像半路甩掉的笨蛋。
五條悟又不是傻瓜, 以前那麼多次裝作對她視而不見, 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回走上來跟她搭話?
要是此刻抬起頭去看他, 禪城真不否定自己在他眼中的形像無限趨近於一只落水的潦草小狗。
想到可能遭遇的嘲笑, 她悶悶地說道:「沒有。」
「每個喝醉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五條悟把禪城真旁邊飲料罐上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即便禪城真不抬頭, 她也知道自己被籠罩在這家伙的陰影之下了,六眼的話語裡帶著一點淡淡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記得你以前一定都不肯讓酒精沾上你的腦袋的, 哈、現在卻在這裡偷偷喝啤酒?」
「菠蘿啤酒。」
禪城真心裡懨懨的,但還是有問必答地回應。
她想說自己的發泄情緒的方法沒有糟糕到喝了酒在街上耍酒瘋的地步, 否則在時鐘塔的那段時間她早就該染上了酒癮來解壓。
事實上, 禪城真瞻前顧後的理智有時候反倒讓人可怕——自己為之努力的精神支柱是虛假的——任什麼樣的人都會覺得自己有資格放縱一下,但她還是牢牢記得自己在這個醜陋世界站住腳跟的真正資本。
聰明的頭腦。
哪怕一場小酌造成的影響可以說微不足道, 但禪城真也不能容忍半點可能讓它變得遲鈍的因素。
酒精會讓她大腦某些敏感的位置失控、禪城真討厭失控, 失控有時候等同於意外, 而意外又恰好意味著風險。
所以禪城真沒有喝酒, 她喝的不過是一些啤酒飲料。
她想告訴五條悟這款飲料完全是仿造風味的無醇啤酒,裡面有果糖、有食用色素、有添加劑,但是完全沒有絲毫酒精。
可話到嘴邊, 禪城真又忽而頓住了, 因為她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去質疑六眼的洞察力。
「菠蘿啤酒也是啤酒。」
但五條悟仍舊這麼說了, 他的聲音放得很柔,像是砂糖顆粒的質感。如果是他們倆曾經還在一起的時光,那麼禪城真一定會伸出手臂去捧貓咪的臉蛋誇他甜美。
而她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思和他就這一點產生爭論了,她只希望貓趕緊離開,讓她自己待一會兒。
畢竟毛絨絨的三角耳朵,掃來掃去的柔順尾巴,軟綿綿的粉色肉墊,這些東西現在又不是禪城真能擁有的。
貓留在這裡只能彰顯她的失誤,她的失敗——
其中最嚴重的一點就是她在弄丟戀人後,在極少數後悔的情況下,還被正主給當場發現了。
但是五條悟卻少有地將手搭在禪城真的頭頂,不是錯覺,也沒開無下限,因為他把禪城真的頭發撥亂了,像貓咪用爪子撥弄感興趣的線球。
「喂——」
「去吃冰淇淋吧?」這家伙說,趁禪城真惱怒地抬起頭的時候,湊近她的臉,「我知道這附近有很好的甜品店,因為刷到了,才來這裡做任務的。」
那雙藍色的、美麗的眼睛沒有一絲雜質,在陽光下亮得有些晃人。
禪城真不是第一次知道人的虹膜也能展現出這種波光粼粼的感覺,但她還是遲疑了兩秒鐘,才繼續說道:
「為什麼要和你一起吃冰淇淋?」
「拜托。」
五條悟輕輕笑了一下,好像是在為禪城真讀不懂這個理所當然的答案覺得有趣。
他故意用惡劣的語調答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誰會放任自己的前女友喝醉以後在街上亂走?」
「真不懂,而且我沒有喝醉。」
禪城真照舊像以前那樣裝傻,但是五條悟朝著她伸手的時候,她順著他的力度從花壇邊站了起來。
兩人順著台階走到街道上,速度不算快,可牽著的手直到到了目的地才松開。
兩個人游覽的步道開滿了蘋果樹的花,好似開在樹梢的潔白雲霞,帶著一片朦朧的靄靄霧氣。
——奇怪得很,這個家伙繞路了嗎?
禪城真在心裡有一些隱約的想法,她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並不介意,就像是一只你認為不會回應你的貓突然喵喵叫著圍著你轉來轉去,還輕巧地主動跳到你的膝蓋上蹭你。
冰淇淋是蜜瓜味的。
在四月份吃冰淇淋仍舊有些冷,但禪城真以前和五條悟在一起時可從來不管什麼季節。
由於小真盯著冰淇淋太久,引發了悟大人的懷疑。
「沒喝醉?」
「沒喝醉。」
「嘴真硬啊,」他說,「不過,你剛才是不是承認你是我的前女友了?」
「什麼時候承認的?」禪城真反問。
「剛才,只反駁了沒喝醉的時候,眾所周知,不反駁就是默認,默認就是承認。」
「狡辯。」
禪城真說:「偷換概念。」
某個人聽完這話立馬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抱怨,就好像在此之前一直忍受著天大的冤屈:「我狡辯了嗎?也不知道之前一直是誰在偷換概念的,只要一提到和我有關的事就轉換話題,搞得歌姬看我的眼神變得越來越不對勁——還散播我們倆只是普通朋友的流言。」
「我沒有。」
這種導向其實並非禪城真的本意,所有人都知道曾經她和五條悟親密無間,否定這些對於她又有什麼好處呢?
轉移話題不過是禪城真習慣性使用的一種策略。
「而且歌姬每回看見你都氣鼓鼓的,不是我的原因,也絕不是她的原因。我們大家都認為她是一個寬宏大量的好人,你猜猜是誰的原因呢——」
禪城真把話說到這裡,瞧見五條悟一直盯著她看,神情中也帶著明顯的不高興。
她只好把原本想說的話收好,妥協般地說道:「好吧……我的錯,我為此道歉。」
禪城真道歉了,兩個人都知道她究竟是在為哪件事情道歉,五條悟不說,她也不挑明。
要不然還能怎麼樣呢?這件事是禪城真的錯誤,但是事已至此,道歉也無濟於事了。人不可能回到自己的記憶裡,難道要把一切都扯開,把現在已經井井有條的安排又重新攪得亂七八糟……
那麼他們連現在心平氣和說這些話的行為都辦不到了。
禪城真記得自己做過哪些事,每一項都記得,那些用血寫成的亡魂的名字還在她的每一個項目報告上。
她做的每一筆交易,見的每一位客人,同流合污的每一位盟友……都使得她無法回頭。
這是禪城真自己做出的決定,不會後悔,也沒有後悔可言。
如果今天沒有遇上五條悟,或許她會找個地方消化好情緒,又把這些錯過的事、不打算在意的事拋在腦後。可現在見到五條悟,也不會產生更多的變數,其他的結果。
難道禪城真要哭著說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錯,那樣也太怯懦,也於現實無用。
或許五條悟會可憐她,會給她一個機會,但這樣做就是在綁架小貓了。
夏油傑沒有把貓帶走,她也不會把貓帶走。
貓是一只好貓,那樣漂亮,和糟糕的人類一起走,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是只棉花糖一樣潔白柔軟的天使。
至於留下來這件事,禪城真沒有想過。
有些事情開始不是最困難的,最困難的是一旦開始,便無法結束。
五條悟看著她,緊接著又說話了:「不過,雖然你沒有否認前女友這回事,我覺得我應該再否認一下。」
「是嗎?也確實是這個道理,」禪城真恍然道,「和我這種爛橘子沾上邊,對你以後劃立派別沒有好處……」
就像夏油傑一定要在叛逃之前殺死自己的非術師家人,倘若因為是心愛的家人就特殊以待,自己宣傳的理念就完全站不住腳了。
「——你果然是個笨蛋,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在意這些事了?我的意思是你得跟我走。」
「走?」
「你喝醉了。」
五條悟無比篤定地說:「你只說不讓我給你打電話,又是什麼時候分的手?為了不讓女朋友被別人騙走……悟大人決定勉為其難接收你一晚上。」
他認真地盯著小真看,在等他的女孩回答,這場景讓禪城真覺得恍若隔世。
「我沒喝醉……」糾正數次無果的禪城真無奈地發出呻吟,「而我為什麼要去你那裡,而不是讓你把我送回去啊?」
「你不是遭遇很難過的事情嗎?想哭的話,到時候可以把肩膀借給你。」
「不要,男人的肩膀很硬。」
「除了我,你還枕過誰的肩膀?」
禪城真聽清楚了,但她選擇反問:「什麼?」
「沒什麼。」
五條悟神態自若地回答,青春男高看起來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信心:「那就把胸膛借給你,這個你試過嗎?男人的胸在放松狀態下是偏軟的。」
貓是一只好貓,禪城真發現自己低估貓咪的毅力了。
人拋棄小貓以後會不敢再見小貓,小貓被拋棄以後也會不理人類。
但小貓畢竟只是一只小貓,它的記性不太好,下次見面依舊會熱情洋溢地撲過來,然後喵喵喵地抱怨人類。
第47章
貓是暖呼呼的, 貓是軟綿綿的,貓身上還帶著干淨好聞的香氣。
在擁抱的時候,五條悟還用毛毯將他們裹在一起,兩個人緊緊貼著, 禪城真都能聽見對方砰砰的心跳。
他把臉搭在禪城真的肩膀上蹭了蹭, 好像是一只尋求認同感的小貓, 蹭得小真有些發癢。
她默不作聲地玩著五條悟的手, 順著一個指節數到另外一個指節——可就算悟大人再怎麼厲害, 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終究有數盡了的時候。
於是當禪城真打算倒著回去再數一遍的時候, 五條悟直接抽出手,掰著小真的腦袋強迫她去看他。
禪城真總是喜歡裝傻, 貓總是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她本來都以為要有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怎想五條悟這家伙純愛得很——
隨著對視眼神中的氣憤越來越少, 臉蛋上的顏色反而越來越紅,到了最後, 他直接俯身過來, 緊緊盯著她問道:「我可以吻你嗎?」
禪城真能透過衣料汲取他身上的溫度,貓咪熱得就像是一只沸騰的燒水壺, 耳朵燙得都快要炸了。
從之前的游刃有余來看, 她還沒有想過小貓會純情到這種地步。
禪城真伸出手輕輕環住五條悟的脖子, 取笑他說:「悟大人越活越回去了。」
「少廢話……這叫禮節。」
兩人之間互動就像是邀請的訊號, 一個吻就這樣開始了。
親吻,黏黏糊糊的吻,表達喜愛的吻, 肌膚貼著肌膚, 身體擁抱著身體, 柔軟的嘴唇和濕潤的舌尖,心與心被這個動作連接在一起。
親密的接觸、熱切的糾纏,像征著真摯的情感、大膽的愛。
只有貨真價實的情侶才會用親吻表達喜歡——而禪城真這時候快要相信兩個人從未分開過了。
一些美妙的多巴胺湧上心頭,讓她覺得心情大好,生活愉快,哪怕知道這些不過是激素的作用,但她還是忍不住浮現出微笑,抬起眼睛去瞧五條悟。
哪怕她曾經得到的愛是虛假的,可從今往後總有人會真正地愛她。
這就是五條悟的行為所告訴禪城真的事。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狠下心去推開貓咪了,但是與此同時,被禪城真廢棄已久的那部分同理心也跟著開始隱隱作痛——
好可愛好善解人意的小貓咪,但是要和她這個不知所謂的爛橘子、蛇蠍心腸的壞女人的命運綁定在一起。
禪城真這些日子以來走下來的路,她仍舊決心順著自己的規劃繼續。
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但五條悟哪怕把自己的所有都填進去,也換不來禪城真被打動、被感化的那一天。
小真伸出手,把悟大人的碎發別在耳後,語氣禁不住帶上了幾分幸災樂禍:「不後悔?」
「不後悔。」
「我現在和咒術界高層的關系很好,就是那些藏在屏風後面發號施令的老混蛋。每次開完會以後,我們都會一起去園林裡喝茶,他們和我說話的語氣完全跟以前不一樣了——因為我是尊貴的客人,是需要好好招待的朋友……」
禪城真把玩著那些柔軟的、亮閃閃的發絲,雖然總是將五條悟比作小貓,可是他其實老大一只呢——能做到這個舉動完全是悟大人對小真屈尊紆貴地配合。
「為了能站在爛橘子們的頭頂,我和他們的利益已經形成了一只密不可分的大網,即便再怎麼不關心,你也應該有聽到一些風聲吧?就不好奇他們都有誰?」
「不好奇。」
禪城真握住他的手,輕輕偏了偏頭,把自己的臉頰搭在了上面,露出『如果你懇求不是不可以給你透一透題』的表情。
「真不好奇?」
「都說了一點都不好奇了——」
五條悟立刻反駁道:「你……倒是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試探我。」
他的神色中有著明顯的懷疑,一瞬間像是被碰到了的河豚一樣變得氣鼓鼓的。
禪城真覺得有些可愛。
「這種話並非我的本意,」她立馬回答道,「只是我現在已經成為不夾雜點目的,就不願意相信事物合理性的倒霉家伙了。」
「你和我在一起的話,又該怎麼去掉我的標簽呢。到時候人們會自然而然將五條家視作我的同黨了吧……到時候禪城真就是把整個咒術界玩弄於股掌的魔女,如果你接近我,僅僅是為了摸清我的目的,那還勉強可以稱作正義的伙伴。」
「可是我為什麼要做正義的伙伴?」
五條悟迅速反問她:「正義的伙伴,說到底也不是我追求的東西吧?一聽名字估計只有曾經的傑喜歡,那種被傻瓜追捧的正論,れ——我管它去死。」
萬幸他還記得要在自己的女孩面前注意措辭,把話到嘴邊的『本大爺』給吞了回去。
禪城真覺得詫異,因為五條悟確實變得紳士許多了。雖然高專時期的悟大人對小真態度是一等一的好,可是有些細節還是能看出他是一只夾著嗓子在人類面前裝乖的貓。
「而且,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在意這種問題?在人們的目光中和你深深聯系在一起,難道不是我應該去努力做到的事嗎?哪裡有戀人會不給對方打上自己標簽的?」
「至於你說的,把整個咒術界玩弄於股掌,那就去做吧。」
「什麼——?」
禪城真為這個轉折感到茫然。
五條悟大大方方地朝她露出一個笑容:「那就去做吧,去把整個咒術界玩弄於股掌。既然你能把整個咒術界鬧得天翻地覆,那為什麼要交給別人去做呢?如果非要夾雜一點目的才能交往,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別用有心,而不是你為了掌控五條家而設下了甜蜜的陷阱呢?」
「最強也會被人玩得團團轉嗎?」
「如果是小真,被騙的感覺其實也不賴,而且我好歹是最強吧,難道最強不值得小真特別對待嗎?」
禪城真抿了抿嘴:「……可是悟大人,為什麼要心甘情願被我利用。」
「——你是笨蛋嗎?」
說了一大堆情話,結果沒換來心上人的感動,還得到這種沒意思的回答的貓咪忍無可忍地大叫了起來。
「什麼是『笨蛋』?我早就想說了,不要動不動就笨蛋、笨蛋的……我可是時鐘塔的色位魔術師、特級咒術師、御門院家的少家主。」
禪城真的語調頓時充滿了不服氣:「不要質疑這些稱呼的含金量,真要說學術專利,我絕對是整個咒術界top1!」
「那我們的top1禪城真小姐怎麼還想不明白這碼事?」
五條悟說:「拜托,才見面的時候,你看起來情商方面還走在我的前面,怎麼現在又怎麼不開竅?」
禪城真發現之前的自己大錯特錯,悟大人壓根就沒有變得紳士好多,他還是那只只有在對人類有需要時才會用夾子音喵喵叫的小貓,稍有不注意就原形畢露,剛剛充其量不過是久別重逢的錯覺罷了。
但五條悟卻在氣憤以後露出了近乎於退讓的態度:「也罷。」
他說:「誰叫那群老東西總是在家裡叫我『六眼神子』呢,這下叫多了,報應就跟著來了……我勉為其難開導你吧。」
「小真,」悟大人用充滿耐心的語氣叫了一下禪城真的名字,「我們兩個人之間一直以來都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許多事情不用說,你我都懂。」
「雖然有時候蠻享受這種感覺……」
他笑了一下,又緊接著說道:「但是有的時候,我們能猜到對方是什麼意思,但是只要不明確地說出來,就增添了許許多多的不確定——隔閡就因此誕生。」
「有些話是默契可以代勞的,有些話是無法節省的。」
禪城真並非一個無法溝通的人,她問:「你想表達這個意思?」
「聽懂和明白是兩碼事,你明白嗎?」
「明白。」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嗎?」五條悟問。
他那雙明亮的、湛藍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她,比期待冬季的太陽還要期待禪城真的回答:「如果你願意說,可以告訴我你最想告訴我的話嗎?」
那是比小貓看著喜歡的人類還要充滿期待、還要動人的眼神,就像是一片雪落到心頭又融化了一般。
禪城真覺得自己被燙到了,手指瑟縮了一下,又被五條悟伸手握住。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退無可退了,才低聲說道:「可以。」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五條悟回答道,出於某種儀式感,他回答得尤為鄭重:「這就是答案了。我心甘情願被你利用的答案是,因為『你愛我』。」
「我愛你」不足以令貓咪衝破那麼多冰冷無情的桎梏。
讓小心眼的貓一直緊緊地跟隨著拋棄自己的人類。
它寸步不離,是因為感受到了人類對它的愛,如果人類還能忍住不摸摸它、抱抱它,那它打算明天還會再來。
「這又有什麼問題呢?」他輕聲說道,「我是一個咒術師,又不是沒有殺過人。而你又哪裡算得上是爛橘子……」
六眼俯身抱住她,垂下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但這幅姿態已經近乎於憐愛。
他對禪城真的所作所為做下判定。
「充其量不過是個瞻前顧後的膽小鬼罷了。」
第48章
從那天以後, 兩個人就又開始聯系了。
說起來也非常奇怪,禪城真當初和五條悟說再見以後,其實並沒有刪掉這家伙的好友。
別有用心的釣魚除外,她不怎麼熱衷於更新社交媒體的動態, 和五條悟熱戀期間倒是被貓拿走手機發了幾條合照……
從這一點來講, 喜歡打卡網紅甜品店, 喜歡發自拍和更新動態的悟大人, 分明比小真的jk濃度要高得多得多。
禪城真的處事哲學是『做人留一線』, 除非對方是她打算料理掉的家伙, 那麼她絕對不會在明面上把關系鬧得太僵。所以她並沒有刪掉五條悟的任何聯系方式——可能是不想, 但姑且裝作是她忘掉了。
往後的那段時間裡,雖然他們倆的聊天記錄一動不動, 但是禪城真還幾度給五條悟的動態點了贊。
也無外乎所有人覺得禪城真活得卑微,而五條悟是個辜負少女心的混蛋, 單從禪城真周到無比的社交禮儀和五條悟從不搭話的傲慢看,就能腦補出兩個人十幾集的愛恨情仇了。
可和好以後, 五條悟直接放棄了用社交軟件聯系, 而是選擇每天准時准點發短信過來。
禪城真想了半天,都沒有想到最強一定要這樣做的理由。
小真:【如果是在意之前對悟大人的名聲造成的困擾, 我願意寫一個公開致歉函。】
悟大人:【不不不……】
小真:【是擔心越描越黑嗎?如果我繼續說你的好話……】
悟大人:【這種事情的起因完全就是怪硝子和歌姬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倒不如說, 你沒有刪掉我的事, 反而讓我突然感到警醒。】
小真:【?】
悟大人:【我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該對我們兩個人的聊天做備份記錄!要是你真狠下心把我刪掉的話, 豈不是之前的所有對話都化作了泡影!所以我決定用短信聊天要保險一點。】
禪城真幾乎快要想像到屏幕另外一端某個人得意洋洋的漂亮臉蛋了,五條悟接著回復她說:
【而且,短信要比直接發消息正式得多。在社交軟件上, 每段話的篇幅一長, 就有種寫小作文的感覺, 而短信就不會。我希望你可以多多把才華用在這上面,每次多回復我一點消息哦?】
小真:【悟大人……】
小真:【悟大人,說這話的語氣,好像重男。】
所謂[重ゆ男],是指在戀愛時各方面都讓相方感到沉重的男子。譬如說每天發送巨量的郵件消息,抱怨對方工作時總是回復得太慢,時常不分時間和場合要求見面,每次見面都要說『喜歡你』……
可惡,禪城真在腦內仔細檢索了一下,發現悟大人竟然除不會『懷疑她是否有外遇』這一項以外,平時的行為好像完美地重合了所有的指標!
而這種無端的指責也當然引得了五條悟的生氣:
【什麼叫做『好像重男』,我這是正當地在行使我作為男朋友的權利!】
【如果我真是重男的話,就應該把之前沒有回過你的所有消息連夜拖出來回復一遍,讓所有點過贊的人都收到小紅點過來圍觀才對。】
——所以說五條悟為什麼會把這種事情想得這麼清楚?
禪城真回復了他一串句號,不多不少剛好六個,敷衍的態度果然引得了貓咪的不滿。
悟大人:【果然還是交換明信片吧?】
小真:【什麼、……怎麼突然跳到這個話題了。】
悟大人:【就這樣了,我會每次任務到當地收集明信片寫信給小真的哦。作為交換,小真也要回信寫見聞給我——】
悟大人:【我已經在在五條家的忌庫找到專門傳信用的咒具了ww如果小真寫得好,悟大人會在下一次見面給小真帶伴手禮。】
情況有些不妙……
某個嘴上說著自己的感情並不沉重的家伙,好像又在感情的天秤上添籌加碼了。
而且完全沒有經過另外一個人的同意,就自說自話就定下了某種奇怪的儀式。
禪城真不懷疑五條悟是基於什麼心態才提出的這個建議,也不懷疑之前的那麼一長串鋪墊就是為了在此刻圖窮匕見。
當然,某個家伙嘴上說著要小真一定好好寫,但她幾乎是同一時間就弄懂了這個家伙真正想要看些什麼——
譬如說『下雪了好想和悟大人一起看雪』、『這裡景色很美麗要是有悟大人就好了』、『希望下一次能和悟大人一起到這個地方許願』。
只要順著諸如此類的中心思想往下寫,不怕收到信後貓的尾巴不會樂顛顛地翹起來。
——悟大人的心思真的好猜得很!
但是基於情侶之間的樂趣,禪城真還是要裝作非常難辦地掙扎一下。
小真:【會給我帶伴手禮嗎?】
悟大人:【嗯嗯嗯。】
小真:【每次出任務都要寫信回來,還要給小真帶伴手禮……好像旅行青蛙。】
悟大人:【我說!你這家伙!每天都在對你可愛的男友幻視什麼啊!】
如果是當面說出這種話,搞不好禪城真能看見(貓咪驚訝)(貓咪震怒)(貓咪呲牙)之類的奇景,但是介於此刻分隔兩地的條件受限,禪城真只能在心裡為錯失這幅場景而略感遺憾。
五條悟又很快地回復她說:【請我吃飯。】
小真:【什麼?】
悟大人:【請我吃飯(不依不饒)】
小真:【好吧……如果是道歉的話。】
悟大人:【當然不是道歉!我怎麼可能會為這種小事要求你道歉?這是紀念我們在一起第三年的活動罷了,但是我要你在自·己·的·家·裡(此處重音)請我吃飯!】
悟大人:【我把話說明白點,即便是旅行青蛙也得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吧?所以我和小真為什麼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家?別以為我早就把那件事忘了——為什麼小真會和莫名其妙的軟飯男混在一起?他是不是早就鳩占鵲巢,侵占我和小真的家了!】
即便是單純的文字,禪城真也能感受到五條悟發出這段話時內心的情感。
她沉默了半晌,試探性地回復他說:【悟……有些建築只是房子,而不是家。】
幾乎是發出去的同一刻,禪城真就收到了回復:【我不聽我不聽!如果你不帶我過去,無非就是想偏袒外面的狐狸精。】
……五條悟的jk濃度明顯比她高得多得多嘛,這不是。
禪城真頭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而且連[重ゆ男]的最後一條標准也對上了,還是早點回日本哄哄他吧。
【作者有話說】
小貓聞到味可是要罵罵咧咧的。
第49章
伏黑甚爾是個超級好用的員工, 黑心資本家打算壓榨他壓榨到死,不存在解雇一說。
但如果真要在家裡設宴,她最擔心的反倒不是伏黑甚爾和五條悟的恩怨,反而女神大人搞不好會自告奮勇招待客人, 然後把在場所有人都變成小豬——
這種事早有前例, 禪城真喝了她的麥粥這麼久, 已經喝出經驗來了。
於是她暫時采用『他們是公司你是家』的話術糊弄了過去, 其中附帶了無數對貓咪的甜言蜜語。
小貓咪只是一只天真的小貓, 被壞女人溫言細語的柔情攻勢給誇得迷迷瞪瞪, 簡直找不著北。蓬松的尾巴輕輕一擼都能從尾巴根擼到顫顫巍巍的尾巴尖, 還要乖乖巧巧地靠過來,輕輕地蹭禪城真的臉頰。
小真對悟大人說:「有你的地方才算家。」
他們在東京的富人區速速買了一套房子, 在家門口速速掛上寫有兩個人姓氏的表札(チブよイコ)。
小貓簡直被禪城真這表示誠意的舉動給弄得感動得七葷八素。
「我說,我們以後要不要改姓氏呢?」
五條悟把寫著兩個人姓氏的銘牌看了約有七八遍, 忽而又說道:「我倒是無所謂的,但如果入籍的話, 一定是要有一方改姓氏的。我覺得小真的姓氏很漂亮, 可以不用改——」
禪城真聽罷以後,立馬叫停。
很難想像貓在私底下將他們的婚後的生活想像了約有多少遍, 才會發表出這樣的感嘆。
「如果六眼不姓五條的話, 我想你們家的人一定會把我生吞活剝了的。」
「可是小真不也是繼承人嗎……」五條悟懶洋洋地抱怨道, 「御門院恐怕也會找我麻煩。」
「我們可以不改姓。」禪城真說。
這句話馬上惹得貓驚怒地睜大眼睛:「不改姓?你之前說不把我們和好的消息發朋友圈, 我們倆偷偷相愛,別讓世俗知道,畢竟你對我的愛又不是邀功……這種話我姑且忍了, 難道你打算讓我以後沒名沒分地一直跟著你?」
禪城真喉嚨開始癢了, 故作嚴肅地咳嗽:「……婚禮是要辦的。」
「把高專的所有同學都請過來看。」
「好。」
「還有你的合作伙伴。」
「……哦。」
「所有合作伙伴, 包括伏黑甚爾和夏油傑。」
「這件事你也很清楚嘛,咳、怎麼不可以?把傑拖過來做伴郎。」
禪城真在五條悟指責的目光下改變了原本想要說的話:「婚姻屆也可以填,夫婦別姓一直以來都有很大的呼聲……那群人的底線靈活得很,不過婚禮嘛,還是要等段時間比較好。」
她畢竟還有許多事情要謀劃。
禪城真現在看起來的處境如同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但這基本上是借著別人的權勢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咒術界的高層對她友善,只是因為他們正好需要她的技術,又沒有辦法在武力方面對她動手——禪城真不是沒有遇到過試圖脅迫她交出技術的蠢貨,只是切切實實地讓他們有來無回,剩下的人就學會了真心實意地好好交友。
加茂家與她牽連頗深,只是在乎禪城真作為御門院少主的身份。
而御門院家呢,看似樣樣都很配合她,但實際上是個先祖揭棺而起就會發作的定時炸彈,況且前面的家主都有十三個,離禪城真的一言堂還遠得很。
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禪城真稍稍掉點鏈子,她目前看似輝煌的權力和人望就會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所以還是得徐徐圖之,慢慢經營,好好地培養自己的勢力,把別人的權勢化為她的助力。
——
五條悟怎樣高高興興地裝點他們兩人的家且不提。
對禪城真來說,多一套房子就意味著日後多出一個需要定期打卡的地點。
目前需要定期出現的地方有:她和伙伴們的別墅,她和五條悟的小家,她在倫敦租用的住宅。
需要不定期刷新的地方有:在御門院家的房間,加茂家為她准備的院落,京都高專諸如此類等等。
一般來說,禪城真在某個地方的刷新次數和實際上的關聯程度成正比。
但她仍舊有一個不怎麼愛去,但勉強也可以稱之為曾經的家的地方——
禪城宅。
她曾經在那個地方長大,又對那個地方避之不及。
禪城真不愛同其他人提起有關於家人方面的事,老實說,她覺得禪城家的每一個地方都糟糕透了。
她對這個家族的感官不亞於伏黑甚爾討厭禪院,但是禪城真從來沒有想過通過更改姓氏的方法和它撇清關系——她向來不喜歡做逃兵。
「小櫻。你要和我回去一趟嗎?爺爺死了。」
在伏黑甚爾替她盛湯的間隙,禪城真忽然朝著餐桌上的禪城櫻這樣問道。
小櫻頓時因為她的話露出茫然的神色,握著筷子的手一頓:「爺爺……爺爺不是早死了嗎?」
「不是那個該死的爺爺。」
禪城真中途轉過頭對伏黑甚爾說了一聲『謝謝』,又接著解釋:「是葵姑姑這邊的老人家,我們兩個人的祖父——昨天晚上那邊的人打電話說他死了。」
她干脆利落地這樣說了,話語裡沒有半分對老人家的敬意和死亡的修飾。
「准確來說是昨晚上八點鐘左右的事吧,我想你和小惠玩得有點累,就沒告訴你們。」
伏黑甚爾看破了禪城真的借口,朝她揚了揚眉毛:「今天是周天,而且我們已經在吃晚飯了。」
「那又有什麼關系,我個人覺得我和他們的親疏程度只夠參加通夜式而非告別式……」
堇在旁邊問道:「要我幫您准備御香典嗎?大人。」
葬禮的禮金俗稱「香典」,裝香典的袋子即是「御香典」。
禪城真作為本家人,自然可隨可不隨,可是她既然遲到了一整天,像征性送上點禮金反倒顯得禮節充足。
可惜的是她連像征性的禮節都不願意付:「免了,我怎麼可能給禪城家錢?整個禪城家應當是我的財產才是。」
等到施施然吃完晚飯,禪城真才帶著小櫻在逢魔時刻的黃昏抵達禪城家。
早在她打聖杯戰爭的時候,整個禪城家就成了被她捏在手心裡任意求取的東西。
曾經總是尖酸刻薄的禪城道弘,早就在女兒面前收起了總想要發號施令的姿態,現如今的禪城真今非昔比,早就不是早前他們視作振興家族的工具和棋子。
但是瞧見禪城真拖延了足足有一整天才來到葬禮現場,到達以後只是不太有敬意地在死者靈前上了一炷香,然後便招呼現如今已經改姓為『禪城』的小櫻去副場地吃一些招待客人的輕食和水果。
禪城道弘就難免為禪城真這幅輕慢的姿態而火冒三丈。
「你作為禪城家接下來的家主,不主動過來招待客人也就罷了。一出場就往餐廳裡面鑽,不知道的人還會認為我們禪城家的新家主不成體統。」
「不好嗎?」
「什麼?」
禪城真輕輕拍了拍小櫻的後背,示意她先去找個位置自己玩一會兒,然後才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說道:
「我不成體統,難道你不夠高興嗎?只要我不夠服眾,你大可以繼續過著管理家族事務的生活。」
聽聞這話,禪城道弘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
他下意識想要呵斥她,又想到眼前的人已經是一位前途遠大的魔術師,只好用硬邦邦的語氣為自己辯解:「你這是什麼話!天底下哪有父親不盼著自己孩子好的!我難道還能害你不成?」
「這種事情不想和你爭辯。」
禪城真無意讓根本不知道自己錯誤的人反省:「我姑且就裝作不知道你從一開始就壓著火氣。原因在於祖父活著的時候你做了那麼久的繼承人,祖父死了,結果遺囑上繼任的人是我。」
禪城真不耐煩聽有關於禪城家的事——裡面的原因家族裡的每個人多少都知道。
於是通知禪城真老人死訊的還是律所的律師,她喜歡向禪城家要錢,並且唯一和禪城家的交流就是要錢。
在女兒身上只有這一點讓禪城道弘感到欣慰,如果禪城真不打算親自處理禪城家的大部分財產和事務,那麼他還能享有現在的權力,在新家主和家族中間做個代理人。
可是只要聽見禪城真對他說話時毫無尊敬的強調,原本打算和平相處的他就難免大干火光。
「我——你怎麼用這種叵測的心來懷疑我?無論如何,家主的位置傳到我手裡,也最後要到你手上的。」
他剛說完這話,就瞧見女兒淺淡露出一個笑容:「你們最開始讓我走上魔道,不過是想要架空我做個吉祥物罷了。因為魔道的復興不可能在一代兩代就能完成。」
「和母親離婚以後……你還想給我弄幾個弟弟出來吧?仔細算算,禪城家確實已然有快幾年都沒有任何生命誕生過了,你不好奇其中的緣由嗎?」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因為『禪城』這個姓氏已經被我詛咒了,這是一個注定走向枯竭的家族,除非生活在這裡的人拋棄這個姓氏。只要還姓禪城一天,就不可能有新血注入。」
「我不喜歡這個家族的一切,但還是挺喜歡自己本來的名字的……為什麼要讓我在姓氏上面退一步呢?無論是『御門院真』還是『五條真』,我都感覺不太夠意思。」
「還有,我從不插手家族的事務,不是我對魔道以外的事不感興趣,而是我對你們所有人都挺不滿意的。」
第50章
「你說什麼?」
「該不會, 你覺得天底下只有你一個人這麼聰明?」
禪城真快要為他那不可置信的語氣感到好笑了:「我已經想好了,你們平常總說『要重整先祖榮光』、『要光復先祖留下來的魔道』之類的,啰裡啰嗦的,可怎麼想振興禪城家的都只是依靠我一人嘛!」
「作為魔術師的是只有我一人, 以後傳承魔術刻印的也只有一人——所以禪城家其他人都無關緊要。」
夏油傑殺死了雙親, 他說, 總不能將自己的親人特殊對待吧。
禪城真家族裡的人對她寄予厚望, 期待她振興禪城的榮光, 明明作為外行人, 卻比誰都要重視魔術師的榮耀, 反倒把禪城真的計劃攪得一團糟。
不過小真並沒有因為幫不上任何忙,而粗暴地對待他們。
因為人的肉身終究是有形之物, 會老,會死, 也會腐朽。
她沒有扼殺任何一人的性命,讓已有之物繼續活著, 好好地體悟人生, 感受年華逝去,也不枉為人在世界上走上一遭……這難道不能稱作最大的仁慈了嗎?
至於他們會不會因此產生怨懟之心, 這並不是禪城真所關注的範圍。
畢竟, 一個人之所以會被欺騙和背叛, 不正是說明他正巧相信那些人嗎?
而禪城真對這些人向來沒有信任可講。
如果要怨恨, 就盡情地怨恨;如果要詛咒,就盡情地詛咒;如果覺得害怕,就盡情落荒而逃。
「你怎麼能這樣想?」
禪城道弘聽完這段話以後, 又驚又怒:「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我們畢竟是你的親人!你怎麼能這樣做, 你怎麼能這樣想!」
「你們當初擅自決定我人生的時候, 可沒有想過是我的親人。」
禪城真無不鄙夷地回應了他的質疑:「你們盤算著讓我做吉祥物家主,架空我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我是你們的親人。」
「那能一樣嗎?小真,你有這樣的天賦,無論如何都要走上魔道的。我們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你在時鐘塔 內安心修習了這麼多年,花費了這麼多財力和資源,都是我們為你提供的……」
「我快要信了,如果不是我知道還有陰陽師和咒術師這兩條道路可走的話。」
禪城道弘原本自然垂下的手狠狠握住,然後又緩緩松開。
咒術師嗎?想來想去,沒有術式的禪城真都是不可能在這一行業出頭的……但她最終還是混得風生水起,和禪院家年節走動的時候,禪城家卻收到了他們專門對這丫頭的問候。
禪城道弘曾經對此百思不得其解,現在這句『陰陽師』卻解釋了他為之困惑的謎題。
——果真是那個家族的那些鬼把戲!他早就覺得那女人的姓氏特別邪門!
「咒術和陰陽術,不過是地方的風俗,」他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我這是使你走上一條更好的道路。」
「更好的道路,確實,魔術師是沒有什麼親情可言。」
「你以為那一邊的家族就有什麼好的了嗎!」
禪城道弘被不冷不淡的回應弄得有些惱羞成怒:「你母親早就跟我說過了,御門院家的後代不過都是承載先祖意志的工具,一群老不死的把持著家裡的所有大事!」
「你要是回到那裡,迎接你的不過是無窮的責任和義務!被一群根本就死不了的家伙驅遣來驅遣去……」
他說道這裡,就像是一只突然被人卡住喉嚨的雞一樣頓住了。
禪城道弘用驚疑不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禪城真,好像他是第一天認識自己的女兒。
「你去了?你真的去了?……也是,確實有道理,以你這樣的天賦,他們斷斷沒有不願意回收的道理……」
這個人神經質般地低聲嘟噥了幾句,而禪城真朝著他展顏一笑,仿佛是在提醒眼前的人自己已經進化成了何種不近人情的怪物。
她無比輕柔地說道:「所以,我現在也是那群老不死的家伙的一員了。」
魔術師是不講究親情和人性的,御門院家同樣如此,而禪城真恰好兩者兼具。
禪城道弘已經意識到此刻的感情牌已經沒什麼作用了。
但他也拿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就像是被獵人用槍托砸得奄奄一息的黃鼠狼,除了吱吱叫喚著求饒以外根本沒有別的選項。
「那麼你是御門院家的下一任家主。」
他想要拔腿就跑了。
「你想說什麼?」
「對不起,我是一個混賬。可是你既然都繼承御門院家了,為什麼還要盯著禪城家不放呢?我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資產家罷了,你也看到了,除了幾本已經過時的魔道書以外根本沒什麼好東西。不然當初也不會想要把寶壓到你身上鋌而走險……」
禪城真的父親,姑且算是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低聲說道:「我麼,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但整個家族的人,也不至於落到這個下場——」
「好凜然不屈的精神,但不要覺得我不會真把你千刀萬剮。」
禪城真已經在物理意義上被『千刀萬剮』過了,她不覺得讓罪魁禍首嘗一遍有什麼不對勁。
「我認識一個叫術式殺手的人,他跟我說,禪院家有一個專門放咒靈的結界,他們會把家族認定的罪人放進那個地方……」
「不不不!」
說到底,禪城道弘也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普通中年人,他聽說過神秘,對神秘心向往之,但作為裡世界的麻瓜卻從來沒有親自接觸過神秘。
等到要親身體會的時候,心裡的無力感就足以令他臉色慘白了。
禪城真收獲的只有好笑和失望:「而且我為什麼要放過禪城家?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吃了正餐以後,就不會想要吃一個小小的甜點?難道我這頓飯吃飽了,下一頓飯就不會吃了嗎?」
她確實不缺錢,也不缺資源和財富。
禪城真有時鐘塔的專項資金、有魔術協會的許多專利、有御門院家的投資,有特級咒術師的委托金和咒術界的交易——誰叫她的胃口一點都不小,絕不會放棄自己眼前半點該撰取的利益。
「而且禪城家的資產本身就是我名正言順的所得,你覺得我的腦袋壞掉了嗎?為什麼我要放棄它?」
禪城真說:「我已經下了決定,你可以在葬禮上告知族人們決定自己的去留。想要延續下去的,可以早日改姓離開;想要繼續借著禪城家的勢逍遙快活的,我也不會主動趕走他們——反正要是以族人身份死在這裡,財產的受益者還是我。」
她好心拍了拍禪城道弘的肩膀,打算去找小櫻,臨走時還不忘叮囑道:「不急,我有的是時間來等待。」
「你不會如意的!」
禪城道弘在她身後大聲喊道,引來一些人的注目:「沒有我們這些人的襄助,禪城家的資產可不是你一個人能全盤接手的!」
禪城真笑了笑,連頭都沒有回。
只有外行人才會覺得魔術師根本不懂政治,而時鐘塔完全就是各個門閥派系相互斡旋傾軋的魔窟。
無論是在魔術界混,還是咒術界混,都需要自己的資本。
對於禪城家,她當然早有打算。
禪城真不會讓這個冠以自己姓氏的家族只有一群烏合之眾。
小櫻是目前唯一受她認可的族人,假使她願意為這個家族留下冠以『禪城』姓氏的血脈,可百年之後,禪城家也照樣走不出人員稀少的困局。
所以在『騰籠』以後,禪城真選定的下一步即是『換鳥』。
既然單靠繁衍生息不足以令禪城家快速發展壯大,那麼索性就直接移花接木,端一盆現成的過來。
禪城真會成為御門院家的第十三代家主,但是那不一定就代表著她一定要更名改姓。
誠如她現在已經在盤算著如何讓御門院一族對晴明的崇拜化為己用。
作為能理解一切神秘、掌握一切神秘、實現一切神秘的天才。
禪城真遲早會在這個延續了上千年的家族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既然她能在這個家族的歷史上塗寫,為什麼不干脆讓整個家族都染上她的色彩?既然他們的心中有神明存在,那麼這個神明為什麼不能換做她?
改姓這種事情,在御門院家又不是沒有前例。
幾百年前安倍有行的那個廢物繼承人,不也力排眾議將家族的姓氏改為御門院了?
雖然將其稱作廢物可能有些過分,安倍有行一直對她多加照顧,畢竟當初還是他提議將家族的陰陽術典籍向禪城真開放……
但毫無疑問,禪城真和那個只能灰溜溜躲到半妖之裡度過余生的家伙根本不同。
他想將所有族人引回守護陰陽之理的正途,所以試圖通過改姓破除晴明留下的詛咒。
而禪城真破除晴明留下的詛咒,只是想要將這些為履行晴明意志而誕生的工具,綁上刻有自己名字的束縛。
只要她將羽衣狐擊敗,將晴明送回地獄,一個舊神的破滅意味著新神的升起。
他們那時候會盲目地跟隨她,會以禪城的姓氏為榮。
第51章
和羂索合作了這麼多年, 他總是能從某些地方搞來一些傻乎乎的好騙咒靈。
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不會瞞著禪城真,還會把跟他合作的詛咒師介紹給她,通常流程是大家一起喝個茶、打個牌,順理成章地和新成員聯絡一下感情——
新成員每回都有, 但數來數去, 一直以來沒有變化的老面孔就只有禪城真和他。
有些時候是羂索在咒靈身上動了些手腳, 又有些時候是禪城真看上了它們漂亮的眼睛, 和沙龍主人打了一聲招呼以後就直接取走。
沒錯, 就是沙龍(Salon)。
因為她幾乎沒有在羂索這裡干過什麼正事, 這幾年裡禪城真從京都高專和時鐘塔畢業, 和五條悟一樣選擇在自己的母校留下做了一名老師。
自然,她絕沒有耐心細致入微地考察學生們的心理狀況和前途, 也沒有辦法做到手把手教導學生們如何使用力量以及戰鬥。
所以她就職的單位是時鐘塔而非京都高專。
和咒術高專的教師相比,時鐘塔對講師在面向學生的要求就寬松得多。
禪城真只需要保持活躍, 每年制造出大量符合自己位階的學術垃圾,就能在職稱方面節節高升一帆風順。
至於學生們究竟能不能適應課程的進度, 會不會覺得知識太過深奧復雜……時鐘塔內『跟得上就盡管來』的教學風格讓她壓根不至於去操心這點。
質疑肯尼斯·理解肯尼斯·成為肯尼斯。
好歹她會給學生們傳授貨真價實的東西, 新世代們根本就接觸不到的干貨。
而時鐘塔內像是達尼克那樣的投機分子則是一抓一大把,在政治方面混得風生水起, 而選課的學生們對他的評價普遍很低。
對既想要導師的親切關懷, 又想要精進學術水平的家伙, 禪城真也不吝嗇於為他們指向一條明路——
那就是經營著現代魔術科的君主·埃爾梅羅Ⅱ世。
近些年以來, 已經處於沒落邊緣的埃爾梅羅教室,因為人才輩出的關系很是受到關注。
在禪城真的眼裡,韋伯·維爾維特會在教學方面取得成就實屬必然, 他的天資令他不適合做一名一流的魔術師, 但在培育學生的方面正可謂傑出——
打個比方, 也就是是那種『究其一生也無法得到金牌,卻培育出了許多世界冠軍的教練』。
但倘若把這種話挑明了講給韋伯聽,恐怕能收到那家伙惱羞成怒的惡言惡語。
君主埃爾梅羅Ⅱ世經歷了熟練的歷練和義妹萊妮絲·埃爾梅羅·阿奇佐爾緹的磋磨,現如今已經成長為了穩重自持的成年男人。
要禪城真說,她還挺享受韋伯每每得知學生獲得成就時悲喜交加的破防時刻,所以即便早就看出了這一點,禪城真也不曾地確切地向自己的老同學挑明。
可她對他的欣賞卻不曾作偽。
在時鐘塔任教的這麼多年來,禪城真曾經無數次地向想要謀求光明前途,又總是差了那麼幾分運氣的學生推薦埃爾梅羅教室,但無一例外都被視作『將他們和新世代混為一談』的羞辱。
可惜的是這群人在試圖向禪城真疏通關系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眼前的講師在精准定義上,也是一名沒有底蘊的新世代……
總而言之,能在禪城真的教室留下來的,既是不必要操心的聰明人,也是在魔道方面有向學之心的家伙。
即便她的老師馬裡斯比利總因為太愛看星星了,老是貓在山裡不肯出來,天體科一有什麼事就交給他年幼的女兒和兩個弟子打理。
得益於禪城真也依舊可以分出精力去做些別的事——
譬如說在魔術協會裡汲汲營營,往咒術界的各部門安插自己的人手,作為少族長接手處理一些御門院家的事務。
根據和咒術高層的交易情況,每個月她都有場次不定的移植手術要做,每隔一段時間還要回訪患者,觀察他們在術後的恢復情況。
這一切流程當然不可能一帆風順,禪城真一度被人評價為『手伸得太長』。
可惡的魔術界一貫喜歡給人起一些生動形像的綽號:
譬如說明明有著大本鐘☆倫敦明星、天惠教授之類美譽的埃爾梅羅Ⅱ世有個別稱叫做掠奪公。
名門淑女艾德費爾特——也就是小櫻和凜在芬蘭的遠親,被起名為世上最優美的鬣犬。
千界樹的族長達尼克,被屢屢戲稱為Ambulance Chaser,即慫恿受害者提出訴訟的律師。
可以說,在私底下給有名人物起各種刻薄稱號的情況是時鐘塔的特色,就連為人真誠的禪城真都跟著遭殃。
他們表面上稱呼她為『璀璨之人』、『天體科的淑女』、『了不起的今日明星』,背地裡卻叫人『特洛伊的兀鷲』、『潔白的烏鴉』……
意指禪城真居心叵測、野心勃勃,什麼事都會有她的身影,並且總是把事態引得更適合戰爭。
借此到處掠奪財富和權力的行為,簡直和艾德費爾特的鬣犬沒有什麼兩樣。
不過禪城真姑且對這種評價聽之任之。
畢竟烏鴉雖然在希腊文化中意味著厄運和欺騙,但在日本可是像征著天照的吉祥之鳥。
在咒術界她也遭到了同樣的待遇,禪城真十年如一日地對加茂家的內務指指點點。
現如今加茂能繼承家主之位的有兩個熱門人選,分別是作為嫡子的優吾,和百年前羂索同名的憲紀。
嫡子的天資不成問題,在出身方面更是無可指摘,加茂家主有好幾次想要定下,卻因為禪城真愛看好戲的行為作罷。
現如今他既為當初交好御門院真的決策感到幸福,又為當事人的各種行為感到痛苦。
禪城真的威望逐步增大,他明明是加茂一族的家主,卻連繼承人一事還要看著外人的臉色……
但又正好因為禪城真在咒術界的威望日增,加茂一族得以洗刷百年前出了詛咒師的恥名,重新回到巔峰。
哪怕合作伙伴在外務上給他留了絕對的自由,但在管教兒女的方面,加茂族長時刻覺得自己仿若死了一般。
禪城真依舊讓憲紀自由和他作為外室的母親接觸,庶出的身份壓根不利於這孩子日後的競爭,但要說她更重意自己一手操刀的優吾,卻又一直都讓繼承人的位置懸空。
兒子的事他且插手不了。
在某一天,閑來無事的加茂家主想起自己還有一個閨中待嫁的女兒,便打算讓夫人替她相看一門親事。
當時他如此向芽吹囑咐說:「你已經從咒術高專畢業了,許多年紀比你要小的女性,這時候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丈夫。我知道你一直心高氣傲,但這時候做不了咒術師,還是放緩自己的氣性,安心相夫教子為宜。」
「所幸我們加茂家是御三家之一,無論什麼樣的青年才俊,都絕不會對你這樣身份高貴的妻子生出怠慢之心的。」
加茂家主事後想來,只覺得自己少有如此敦敦教誨的溫情時刻。
但怎料第二日遠在海外的禪城真就修書一封,告知他已為家中的女兒芽吹找到一份高專教師的工作。
【咒術高專是無數咒術師活動的基點,為整個業界培育無數優秀人才的搖籃。我認為這個職業頗有一些正面意義,芽吹在這裡任職,能在新生代的咒術師心裡留下有關於加茂的充分影響……】
——願意去咒術高專上學的都是些什麼人?
御三家不缺咒術師的新生兒,禪城真的技術又為咒術界增添了許多新血。
可是兩所咒術高專的學生根本不見增多之勢,足以見得,任何一個有底蘊的家族,都不屑於將自己重視的後代放進這種培養打工人的地方進修。
加茂家主不覺得咒術高專有什麼討好的必要,況且加茂家又不是沒有能力隨時往咒術高專裡安插人手。
那麼問題來了,精明老到的政治選手禪城真不會不明白這點事,她之所以這麼說,之所以找這麼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在向加茂家主委婉地表示:
你女兒你就不要管了,我另有安排,把她給我。
這個無禮的要求簡直把加茂家主給氣得夠嗆,他一晚上都沒有睡著,幾乎生了讓女兒在禪城真回國之前趕緊嫁人,惡心她一把的違逆衝動。
但第二天起來,又想到加茂家能在自己的帶領下重新擠進核心圈著實不易,便吩咐僕人去通知小姐快點打包東西滾去高專任職。
他想了半天,長吁短嘆之下,聊感欣慰的是,加茂家不是禪城真充沛野心的唯一受害者。
禪城真現如今可是咒術界大名鼎鼎的魔女,野心勃勃地想將整個御三家化為己用。
首當其衝受到危害的就是五條家,聽說他們引以為傲的六眼神子簡直被這女人玩弄於鼓掌,無數次當眾揚言要求禪城真給予他一個名分。
哪怕他們還沒有結婚,就已經能想像五條家主該如何對自己的戀人言聽計從……等到禪城真正式入主五條家那一天,五條家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加茂家主想都不敢想!
而一直以來作為禪城真遠親的禪院家也好不到哪裡去,現如今看起來倒涇渭分明,但如今的老家主禪院直毘人和其子直哉,所繼承的並非禪院家的祖傳術式『十種影法術』,而是近百年來新興的『投射咒法』。
如果禪院家一直以來沒有十種影法術也就罷了,但他聽說禪城真身邊有一個叫做伏黑惠的少年。
他的父親是被禪院家排斥的天與咒縛,誰知走了大運生出一個有天賦的孩子,於是被野心勃勃的魔女找上門招攬。
情報上說,他和禪城真的感情很好,有的時候還能看見五條悟和魔女帶著他去執行一些祓除咒靈的任務。
禪城真的真正打算昭然若揭,但有六眼和她保駕護航,伏黑惠成長為特級咒術師只是時間問題。
這完全是個無法應對的陽謀。
加茂家主可以預見,假以時日,等到他真正長大成人,就是禪院家根基徹底動搖的一天。
這麼想來,加茂一族反而是御三家中受禪城真侵害最少的一位。
禪城真雖然會偶爾在加茂優吾和加茂憲紀的事情上插嘴,但從來不詳細地過問。
她這個人忙得很,要是換做一個普通人,單單是御門院家的事務就夠令人不可脫身。
所以加茂家主也時常為禪城真那充沛到不可置信的精力感到暗自吃驚。
仔細回憶,這個人對加茂的插手確實遠沒有像對咒術界其他高層那麼深,這應該是她精力所能做到的極限。
……至於芽吹麼。
一個女孩,即便心不在加茂家,也到底沒什麼可惋惜的,就當給盟友的禮物了。
第52章
禪城真抵達盤星教的時候, 作為教主的夏油傑正在招待其他客人。
與其說是客人,倒不如說是為他提供資金並且換取一定驅魔服務的猴子。
盤星教的教主在信徒面前演講時候和藹可親,等利用完他們以後私底下就換了另外一幅面貌。
可以說表裡不一得很,這點做派有些像表面上把所有粉絲視作家人、又在握手會結束後私底下吐槽『死宅真惡心』的少女愛抖露——
不愧是能和JK濃度超標的五條悟玩到一起的人。
禪城真與盤星教的牽連甚深, 又是教主多年以前的舊相識。
剩下的人不敢怠慢她, 教裡的財務菅田真奈美在茶室裡作陪, 又派人去將這件事告知教主。
夏油傑當即便撇開猴子趕了過來, 而這時候禪城真才剛剛和菅田真奈美攏共說了三五句話。
她興致頗好, 沒有要為難人的念頭, 只是這姑娘態度拘謹, 每一句回答都非常保守,令禪城真很難不想像到夏油傑在背地裡說了什麼『要防備她』的壞話。
「你這樣的做派就太令人難過了。」
盤星教主推開障子門, 便聽到突然到訪的不速之客朝著他這樣責怪。
禪城真說:「我既不是什麼洪水猛獸,又不是什麼要吃人的毒蛇, 正相反,還是你合作了有大半輩子的可靠盟友……不讓我見菜菜子和美美子也就罷了, 難得的漂亮姑娘, 還讓她以如臨大敵的姿態對待我。」
雖然夏油幫的內部彼此都以『家人』來稱呼對待,但面對這種無端的詰難, 菅田真奈美還是有一種『沒有辦好夏油大人交代的事』的手足無措。
「話不是這樣說的。」
穿著五條袈裟的盤星教主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 朝著菅田真奈美的方向微微頷首, 安撫了下屬心裡的自責。
他說:「誰讓你久久不上門來, 但每次來都必有所得,我就只好叮囑她們小心你一點了。」
禪城真聽罷以後也不在意他話裡的暗示。
縱然聽起來有些過分,但夏油傑這話不過是單純的敘述。
打當初從咒靈操使那裡得到需要的東西, 她就再也沒有之前那樣主動往盤星教跑了, 兩個人縱然有些情報往來, 也只依靠式神和咒靈接洽的方式。
「不過,我這次不是來找你談什麼生意的。」
房間裡的菅田真奈美在他們交談時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夏油傑坐在了禪城真面前。
她說:「只是我最近占蔔,從神秘學的意像看,咒術界最近可能發生什麼大動靜。你有什麼頭緒嗎?」
夏油傑了解禪城真的風格,她說的『可能』絕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放眼整個咒術界,沒有誰比禪城真的消息來源更加靈通,也沒有誰比禪城真所掌握的隱秘更加繁多。
這就是他現在的勢力明明可以不需要別人的注資而單飛,卻還是維持著這個若有若無的合作關系。
「僅僅是占蔔?」
「當然不。」
禪城真重新給自己斟了杯茶,又從茶盤中取出一個新杯子,體貼地給對面的人斟了杯。
末了,才慢悠悠問道:「五條悟的那個學生……也就是那個乙骨憂太,有個特級過咒怨靈,你已經在私下裡見過了吧?我不相信你不關注他。」
「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你。」
夏油傑接過茶,飲了一口,眉目微微舒展:「我沒有說服他,非常遺憾,但我對詛咒女王勢在必得。如果你要的話,我恐怕會橫刀奪愛。」
禪城真曾經從他這裡取得過大量的、重復的咒靈作為素材。
從她向他虛心請教過的案例,夏油傑多少能猜到禪城真究竟在做什麼事。
「我沒什麼興趣。」
她坦誠地說道:「我已經很強了,當然不是指你不夠強——但畢竟我已經過了追求輸出口徑和射程距離的年紀,現在更喜歡的是一些新的、能給予我靈感的造物。」
哪怕不親自去目睹『裡香』的運作原理,給予禪城真一些時間,她甚至能在人類身上復刻出差不多、甚至效果一模一樣的術式。
簡而言之就是,傳統炮研究膩了,哪怕核彈也不感興趣,想要弄點等離子體武器和量子激光炮之類的新課題。
禪城真是研究者,夏油傑是使用者。
也就是魔術術語中魔術師和魔術使的區別:魔術師的目的是通向根源,魔術的威力是研究路上的副產物;而魔術使是單純使用魔術的人,只在乎魔術好不好用、有沒有威力。
夏油傑追求威力更大的武器,因為他的最終目標是殺死所有的非術師。
而禪城真追求更新更好的技術,只是因為她作為備戰狂魔,想要在各方面都有備無患、出其不意。
根源那種事情她無福消受,她只想在目前這個世界上好好活著,為此做個六邊形戰士而已。
「不過,聽你的語氣勢在必得,」禪城真說,「有計劃了?」
「你說不是談生意,原來是想打探免費的情報。」
「只是朋友之間的敘舊,遠遠說不上情報。」
禪城真聞言輕輕笑了兩聲:「當你說沒能說服他時我就知道了,但容我提醒你一句——不會那麼容易,他的老師是五條悟,失敗後你可能會死。」
在聽到『五條悟』這個名字以後,夏油傑的睫毛顫動了兩下,單手支頤的教主隨即換了一個姿勢。
他問:「你會幫助我嗎?」
「實不相瞞,那時候我會在倫敦。」
那就是禪城真所看到的活生生的夏油傑的最後一面了。
從倫敦返回日本的時候,她從硝子那裡得到了這個人的死訊。
老實說,雖然沒有想到他會死得這麼干脆,但禪城真並不為此感到驚訝。
她當初選擇來盤星教,正是預感到了該向這個合作伙伴告別的時刻。
每個人都會奔向自己選擇的命運,勸誡無用,開導無用,他的性格底色早就昭示他會做出的選擇。
一些決定一旦做下,除卻死亡便再無結束的機會。
但禪城真姑且自作主張,對他的命運另有安排。
第53章
夏油傑死後, 羂索幾乎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腦袋塞進了可憐的咒靈操使的身體裡。
它很滿意這男人的術式,很滿意這男人皮囊,順著勢接手了他留下的名字和勢力。
連接下來的沙龍聚會裡,它都朝著新加入的咒靈們自稱詛咒師『夏油傑』, 讓禪城真每每看到這一幕都不免感到惡寒。
只可惜, 羂索的行為姑且只能糊弄一些並不熟悉的路人和事前並未謀面的合作者。
夏油幫的人都看出這家伙是個名不副實的冒牌貨, 每一個人願意待在他的身邊協助他, 幫他做事。
而這時候禪城真已經知道羂索的本體是個滑溜溜、濕乎乎的長牙大腦, 她看破不說破。
只是在大家在海邊玩耍的空當, 同『夏油傑』說兩句悄悄話:「怪不好的。」
「你是指這個嗎?」羂索點了點額頭處的縫合線, 無奈嘆道,「你也知道這個是束縛, 改不了。」
「疤痕就不說了,我其實更喜歡你做女人的樣子……」
「如果繼續做女人, 那就沒辦法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或者, 其實禪城小姐願意幫我代勞?」
羂索用起夏油傑的皮囊來, 遠比夏油傑本人更精通如何做一個帥哥。
高專時期的夏油傑充滿著紳士風度,但自打叛逃以後, 就好像是衝破了什麼世俗的束縛, 完全放飛自我開始修行顏藝。只在營業的時候偶爾撿起帥哥的包袱, 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地掏空教眾們的所有家資。
而羂索就不一樣了, 他願意於人虛與委蛇,願意同肉體生前認識的人彬彬有禮地微笑,願意維持取代者生前的名字和稱呼。
但他卻從來不刻意模仿任何人, 讓夏油傑的養女唾棄他是一個占據別人身軀的臭蟲。
簡而言之, 這家伙比較裝——
而同樣裝的禪城真和羂索正好同類相斥了。
兩個人因為各種陰謀摻和在一起, 兩個人都防備著對方,缺乏相互信任。
羂索沒有完全信任禪城真,可他也沒有辦法阻止禪城真參與這場陰謀。
數年來他和這女人明裡暗裡的交鋒枚不勝舉,難以計數,最終結果都是無可奈何。
要說她是個偏向秩序的好人,可她又完全不吝嗇做出一些混賬事,羂索已經將自己大部分的計劃和成算擺在她的目光之下,如果是站在人類一方,就應該早早入場在實行之前打破布置才對。
而禪城真不僅按捺住了,並且還完全不介意順水推舟。
她是一個極具耐性的獵手,渾水摸魚的野心家,除卻利益以外,沒什麼東西能打動她。
但像是這種人,羂索認為也可以利用。
而禪城真恰好就是在這點上和羂索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共識。
整個咒術界是她鍋裡的菜。
兩面宿儺就是那個扔進來翻炒會令整道菜都無法入口的砂礫和石塊。
她要徹底掐滅他死灰復燃的可能性,就連無法被破壞的遺物都要灰飛煙滅,變成一團毫無營養的黑芝麻糊。
至於羂索就是她要用來釣出試圖渾水摸魚的蠢貨的魚餌。
兩面宿儺的殘黨、咒術界的秘密和隱患、還有意圖毀滅人類世界的咒靈。
羂索本人策劃兩面宿儺復活的目的不得而知。
不過作為試圖往她地盤扔穢物的法外狂徒,一個犯下反人類罪的腐朽人體實驗者。
禪城真在利用完它以後,一定會讓它好好享受聖堂教會的代行者當年處理異端的待遇。
「我倒是願意——」
沙灘上的陽光晃眼,禪城真透過墨鏡朝著他眨了眨眼。
無論羂索怎麼想,相信他的肉體一定會覺得熟悉,畢竟這是小真從五條悟那裡學到的可愛表情。
「但難免會有某個人覺得不放心。」
「交給禪城小姐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畢竟這幅軀體也得益於您的幫助,才沒有被帶回高專火化。」
禪城真靠在躺椅上,羂索姿態莊重地俯下身來同她說話:「我只是擔心禪城小姐,如果當面背叛自己的男友,那時候的心情該會有多復雜?」
「前男友。」她更正道。
「悟對你的態度可不像前男友。」
咒術界大名鼎鼎的魔女旋即用說不出的傲慢神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捂住耳朵,將目光移到另一邊去,用責怪的語調埋怨他:
「哎呀哎呀——用傑的語氣說這種話就沒必要露出這種怨婦神情了!」
「不像嗎?」
「不不不,正是因為太像了,所以才叫人起雞皮疙瘩。」
禪城真評價道:「說真的,就靠你剛才的那句話,就足以用獄門疆來封印我了。我會檢索自己的腦袋,來反省當初究竟制造多少對五條悟余情未了的謠言,以至於讓從不當戀愛參謀的智者夏油傑來勸誡我。」
開玩笑般地,羂索裝模作樣地沉吟道:「那看來我是錯過一個良機……」
進入陀艮領域的真人瞧見這兩人撇開眾人在一旁說悄悄話,便如同一個想要博得所有人關注的小孩般湊了過來。
和時刻端著姿態的詛咒師不同,藍發咒靈黏膩膩地攀上了禪城真的胳膊,像是小狗一樣拖著撒嬌的語調問道:「在干什麼?可不可以帶上我,小真?」
禪城真講究『在適宜的場合做適宜的事』。
在海邊游玩,她當然穿著美麗輕薄的衣裙,此外還搭著一條富有情調的披肩,但光滑細膩的胳膊依舊裸露在外頭。
真人肆意改動人類靈魂的行為,在他們認識的期間屢見不鮮。
不過禪城真卻半點都不急於將自己的胳膊從真人的手中抽出,反而笑意盈盈地瞥了羂索一眼。
『夏油傑』如實相告:「我們在說五條悟的事情。」
每每提到這個名字,現場的氣氛就會變得有些怪。
在咒靈們的眼中,夏油傑是五條悟的前摯友,禪城真是五條悟的前戀人。
他們兩個是一伙的,都是不值得信任的人類。
在禪城真和羂索眼裡,咒靈們的復興大計不過是個空想。
他們可以是素材,可以是工具,總而言之不會是什麼更平等的東西。
但這種岌岌可危的虛假同盟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會被打破。
自從漏瑚自告奮勇去找五條悟麻煩被擰下腦袋,大家還非常和諧地一起去各種地方度假陪他休養。
禪城真沒有時刻跟著他們,但偶爾還是會過來看上兩眼,而真人是咒靈之中對她最親密的一個。
「哦,五條悟啊,我記得那是小真特別喜歡的人類吧?」
真人立刻歡快地說道。
他把『喜歡』這個詞語拖得很長,語調軟綿綿的,帶著一些粘連的尾音。
羂索答:「她前一刻都還在說對他余情未了。」
「不過其實不奇怪,長得帥,實力也強……還和小真認識這麼久,這樣想想我都難免嫉妒了。」
禪城真懶洋洋地靠著躺椅的把手,臉上瞧不出任何的異常。
她為這發言露出一個充滿虛情假意的笑:「好失禮,當著別人的面評價她人的情感經歷。」
羂索立馬舉起雙手,表示對禪城真的抱歉。
「這是失禮的事嗎?可是小真明明和我是好朋友啊。」
真人的神情說不出地疑惑,他的手順著禪城真的小臂滑下,在她的手心輕輕劃了一個圈,然後跟她十指相握。
咒靈說:「你瞧,我是真人(ネチシ),你是小真(ネアシ),這就是我們倆的緣分。」
「即使對五條悟余情未了也沒什麼關系啦,因為小真也根本不是人類,對吧?我們才是一伙的。」
真人喜歡和禪城真的肢體接觸,他能改造別人的靈魂,自然也能探測到別人靈魂的形狀。
禪城真不意外真人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魔術師不是人類』,差不多已經能算得上是裡世界的共識。
魔術刻印作為她身上與常人迥異的『器官』,會無時不刻地保護她的肉體和靈魂。
拋開這點不提,單單是如果被大卸八塊,被埋進地脈裡,第二日就能活蹦亂跳的恢復力,無論如何人類都是辦不到的。
所以不出意外,禪城真有沒有被真人視作同類且不談,反正已經不被視作人類了。
她看著滿懷期待的真人,對上了藍發咒靈透著天真爛漫的眼睛,仿若洞悉了他的心意。
魔術師點了點頭,以對待著某種喜愛之物的口吻,微笑道:「是啊,我們才是一伙的。」
「我喜歡小真哦。」
「我也喜歡真人。」
這個奇異又精妙的生物可比沒有眼睛的裸猿腦袋可愛多了。
禪城真在心裡這樣想,要是能把他做成漂亮的奇美拉那該多讓人幸福。
【作者有話說】
娟唯一錯估的就是小真的實力。
不是破壞陰謀做不起,而是一網打盡更有性價比。
第54章
五條悟提前下班了一會兒等禪城真回家。
今年已經是他們同居的第九年, 兩個人的小窩已經被裝扮得十分溫馨,處處都帶著生活的氣息。
因為冬天的緣故,他打開了房間裡的暖氣和裝飾用的電子壁爐,淡淡的雪松香調沉浸平穩。屋裡的燈光已經被調到一個合適約會氛圍的程度, 花瓶裡的薔薇和百合常換常新, 但是五條悟下班時還是買了新的一束。
禪城真常讀的書被擺在沙發上, 靠背處還搭著一條毛絨絨的毯子, 是他們在地中海旅行時買回來的漂亮織物。
五條悟總是很喜歡和戀人窩在沙發裡裹著同一條毛毯說悄悄話的時光。
他們兩人的感情非常甜蜜平穩, 儼然沒有其他人插足的縫隙,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禪城真和他都實在忙碌, 沒辦法像是高專時期那樣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禪城真對此的態度十分豁達樂觀:「俗話說得好,小別勝新婚嘛。」
五條悟這幾年來對某個人的甜言蜜語產生了非常大的免疫力, 不再像以前那樣是個胡亂哄兩句就會紅臉的傻瓜笨蛋。
他當即就皺起秀氣的眉毛:「小別勝[新婚],前提是總要有個[新婚]吧?」
然後禪城真恍然大悟地用手捶了捶她的掌心:「說得不錯啊!悟, 畢竟我們倆一直以來都是處於熱戀期嘛。」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被當事人虛情假意糊弄過去了,五條悟簡直覺得可惡至極。
雖然每次都下定主意不能讓某個家伙蒙混過關了, 但是只要禪城真伸出手來捧著他的臉蛋, 在親吻得七葷八素的間隙裡用含糊且拖長的撒嬌尾音連連稱是:「是的嘛,沒錯, 嗯嗯, 我最喜歡悟大人了……」
「小真不是早就被抵押給了悟大人嗎?說好的一輩子。」
聽見這話, 五條悟的所有不滿就會瞬間消彌殆盡, 簡直戀愛腦至極。
可是誰叫當初可憐又可愛的飼主小真,在這時候已經進化成了滿口甜言蜜語的壞女人,每次見面都要把漂亮的大白貓抱在懷裡, 溫暖且柔軟的臉頰蹭來蹭去。
哪怕貓咪被其他人評價為輕浮的夾子音也照單全收, 還告訴五條悟她喜歡會撒嬌的小貓——
因為『會撒嬌的小貓最好命』!
這不是完全沒辦法拿軟磨硬泡以外的方法催婚了嘛……
畢竟小真是個完全沒有弱點的家伙——雖然五條悟是親眼看著她成長到這一步的, 並且還對戀人如今的成績充滿了自得,但這又意味著根本無法另辟蹊徑干涉她本人的意願。
在禪城真打開門之前,五條悟便自動中斷自己的思緒迎了過去,用頗有一種妻子迎接丈夫的姿態說道:「歡迎回來,小真!」
「悟大人——」
禪城真進門後向他張開了臂膀,像只軟綿綿的考拉那樣向五條悟索要一個擁抱。
她看起來精神有些疲倦,但神情非常快樂,好似上了一整天班的打工人回家後瞧見了來門口接她的小貓,懶洋洋地靠在戀人的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下一句話是不是,『請問,先吃飯還是先吃我』啊?」
「所以小真打算怎麼選?順帶一提,洗澡水也放好了……所以,是先吃飯、先洗澡,還是先吃我呢?」
狡猾。
狡猾的小貓。
漂亮的眼睛彎起來,笑意盈盈地朝她索取回答。
要是不選擇他期待的選項的話,貓一定會不高興,但要是選擇他期待的選項,今天晚上就不一定吃得到飯了。
「不如先吃點心?我帶了禮物,仙台市的特產。」
「啊,狡猾,我記得你明明剛從倫敦到日本的飛機下來吧?」
禪城真本來是一等一的神出鬼沒,這件事自然不用多說。
她帶著微笑,看著戀人從她的手中接過禮品袋,才不緊不慢地說:「因為悟大人太忙了,萬一我先到家一步呢?我擔心悟大人回來以後沒有東西吃。」
如果是反過來就不會出現這一點,無論是哪一方面都是最強的五條悟能把禪城真照顧得好好的。
照理來說,咒術師們的生活自理能力應該都不錯,可禪城真卻總是學不會下廚。
雖然是日本人,但從來沒有上過正兒八經的普通學校,必修的家政課也就無從說起。
而她又離家離得太早,時鐘塔內部怎麼看也不是會上演『今天的飯』這種日常番的輕快場合。
等好不容易熬到了青春期,就一頭扎進了會用美味佳肴對她進行各種溺愛的鷹之魔女以及術式殺手的陷阱裡,在他們的照顧下,小櫻和惠君毫無疑問長成了無可挑剔的女人和男人。
只要禪城真的目光一停留在冰箱上,就連堇都會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就連和五條悟的獨處時光,貓也會反過來照顧自己的小跟班,一邊展示自己的男友力一邊摸著小真的頭說:「沒有關系的喲,沒有關系的喲,這樣的小真也很可愛。」
於是禪城真在毫不意外在本該成為靠譜大人的年紀,變成了家政能力還要倒退一大截的可憐家伙……
不,倒不如說,在這種情況下她能學會做飯反倒是件怪事。
「為了我,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貓漂亮的藍眼睛裡帶著狐疑,寫滿了明晃晃的不信:「當真?」
禪城真蜻蜓點水似的在他的臉頰上快速吻了一下:「當真。」
輕飄飄的回答本身沒有什麼說服力,可是加上一個吻以後,就變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賄賂。
於是他們兩人又順理成章地滾到一起了,貓確實是一只好貓,漂亮、美麗,有著光彩照人的肩胛和精致的鎖骨,肌肉流暢,腰肢勁瘦,禪城真順著他的動作將手輕輕搭上去,就能一手卡住這俊美的年輕身體盛著風流的腰窩。
對方總是盡心竭力十分溫柔,但是再怎麼溫柔也是一只食肉的野獸。肌膚被滾燙的氣息溫暖著,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清冽的香味,仿佛回到了某個竹林裡的夏日……
禪城真瞧見戀人的眼睛亮晶晶的,兩個人的眼睛都映襯著對方的倒影。
她用食指去撫弄他的手,果不其然得到了貓一樣的反應——被五條悟抓住以後強迫性地十指相扣。
「明天要和我一起嗎?」他汗涔涔地問道,「一年級的學生……除了惠以外都沒有看過你。」
在做正事,或者說生死存亡危機的時候,禪城真的態度是積極的、毫不懈怠的,但她其實在其他時候,頗有一種懈怠的、玩弄他人的才能。
「哦,明天呀,我記得明天好像是姐妹校交流會吧?」
「你不想過來嗎?我們倆可以在一起待一天。」
五條悟俯下身來輕輕蹭著她的臉:「到時候京都校的都來,我還給他們准備了驚喜,搞不好會成為眾矢之的呢……你忍心我一個人?」
貓好,貓非常可愛,於是禪城真點點頭答應。
她想,在夏油傑死掉後悟似乎變得有些怕寂寞,好像是擔心小真也會在看不到的地方驟然消失一般,忽而變得有些過於黏人。
對於小貓的撒嬌,禪城真向來照單全收。對於禪城真的飄忽不定,悟大人每次見到她以後,就像是被寄養到其他地方的貓咪一樣,有些不滿,但是又非常快速地跑過來索要撫摸。
貓有些分離焦慮症,長久看不到看不到人就會變得非常吵鬧。
但是禪城真又不得不計劃把貓塞進航空箱裡……
「我會去的,悟,不過我要提前知道那個驚喜。」
【作者有話說】
兩個人看著對方時都在想:何德何能有這麼漂亮的一個老婆!
第55章
第二日禪城真果然空出時間參與姐妹校交流會。
來參與的教師她每一個都認識, 處在中間簡直比她的男伴還要如魚得水。
歌姬和冥冥是小真在學生時代關系頂好的同期,芽吹還是她專門塞進京都校的線人,夜蛾正道是經歷過五條悟和禪城真學生時期的受害者,對禪城真的大駕光臨更不會多說什麼話。
唯有京都校的校長樂岩寺嘉伸看了她, 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迫於在眾人面前, 最終忍住了。
雖然禪城真嚴格來說是京都校出身, 但她轉到這裡時已經接受了御門院和加茂的兩輪投資, 早就在各方面初露崢嶸。
對於換了一茬的同期和老師, 她的態度依然體面又周全, 可畢竟不再是以前那個連歌姬會升起保護欲,在演習中擼起袖子說『我來保護你』的可憐家伙。
所以除芽吹是個例外, 京都校沒誰能和這位貌似通情達理的姑娘建立起深刻的羈絆。
基於這一點,和在場其他人各有各的交情不同, 樂岩寺嘉伸更習慣於從政治的立場判斷禪城真此番行為下的用意。
他是咒術界保守派的領頭羊,而咒術界本身就是陳舊又崇古的風氣——家族歷史越長越好, 術式越古老越有派頭, 就連咒具和咒靈也要是從古到今流傳下來的才會厲害。
今人必定不如古人,所以大家不需要去追尋變通, 只需要遵守先人留下來的慣例。
這種想法在咒術師之中相當有市場, 實際上, 在五條悟出生之前, 咒術界的發展也確實如此。
保守派的勢力向來很大,不過但凡什麼團體一大,就會因為權力變得不再單純。高層們為了掙得話語權來尤愛提出各種新主張, 所以除了保守派外, 咒術界還有專門與之打擂台的革新派。
隨著大家為了利益各種你來我往、另起爐灶、各樹一幟, 其實保守派也不見得保守,革新派也不見得革新。
這種現像直到禪城真作為政界新星強勢來襲,此後無論是什麼『保守派』、『革新派』,統統在她的鋼鐵手腕下變成了需要聽話的小貓咪。
禪城真想要推行的政策沒有不完成的,禪城真想要做到的事沒有不稱心如意的。
這麼多年來,咒術界其實不缺背景和實力兼具的年輕人,但他們想要大展身手的野心最終會在老油條們如同痼疾般的腐朽下,一日又一日地被消磨殆盡。
咒術界的勢力盤根錯節,高層們如同積久而成的癩瘡,和整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他們怕死,怕失控,怕失去權勢,所以任何超出常理的變數都要扼殺……
可禪城真不一樣,她並不正直,卻相當喜歡變數。
這位眾所周知的魔女、所圖甚大的野心家,最熱衷於生變之時借機盈利,擴張權勢。
迄今為止咒術界最大的變數便是她帶來的技術變革,禪城真因此在咒術界站穩了腳跟。
這就像是一個散發著劇烈芳香的魚餌,保守派們明知道它不懷好意,可總有人或者勢力會禁不住誘惑選擇擁抱這份饋贈。
據說禪城真至今仍在接受移植術式的委托,每年的成功案例相當之多。明面上大家都將這種行為視作一種忌諱,直到不得不提的時候,才會裝作中肯地評價說:「後天絕不如先天得心應手。」
但高層們只是腐朽,又不是真心什麼都不懂得的糊塗蛋——
一對血統優秀的夫妻生下有天賦的孩子的概率是多少?他們的小孩繼承祖傳術式的概率有多大?等這孩子平安長大,成為一級咒術師以後,又能為整個家族服役多久的時間?
……要知道,御三家的家主也有生不出繼承人的煩惱,族內的嫡系也不乏生出平庸的後代為人恥笑。
而在禪城真這裡統統都可以做到量產,只要術式能留下來,作為載體的血親還可能會有缺乏的情況嗎?縱然對後天的咒術師抱有成見,可他們作為私軍卻是股令人眼熱的力量。
這十年,禪城真的手術預約就沒有斷過,但兩所咒術高專的招生人數並沒有增長……可見咒術界的聰明人不少,大家都在私底下展開了一場緊鑼密鼓的軍備競賽。
這時候哪怕有頭腦清醒的家伙,除了一口咬上去以外,已經別無其他辦法。
這麼多年的時間,縱然當初移植的只是七歲的小童,也長成了可當一用的年輕人。
禪城真的觸須如同樹干的根莖一樣借著高層之手密密地扎根在咒術界的土壤裡,沒有誰敢跟她叫板,也沒有誰能估算出這女人手中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雖然是保守派的領頭羊,但樂岩寺嘉伸在面朝著她的時候,通常是以一種下屬自居的態度。雖然因為大勢不得不服膺,可大家也不希望就這樣眼睜睜地瞧著禪城真一人坐大。
畢竟二十多歲的禪城真已經讓人無法忍受,這幾年御門院家的勢力也逐漸被讓渡到她的手裡,儼然只等發生什麼重大事件,便將家主之位傳到她的手中。
咒術界和陰陽道經營不下千年的基業簡直是在為這女人做嫁衣,兩股力量裡應外合,她現在的一時興起完全就能引起全日本的震動,現在的威勢就如此,再繼續放任下去不知道會怎麼樣。
禪城真時不時會來咒術高專探班,但來參與姐妹校交流會還是第一次,聯系到前段時間一直都在海外,保不准是和五條悟在私底下商量了什麼……
樂岩寺嘉伸思緒萬千,總覺得心緒有心不平。
直到他所想的另外一個人推著一個巨大的箱子,帶著熟悉的浮誇風格閃亮登場。
「除了給京都校的各位禮物以外,我還給東京校的大家帶了禮物哦——蹬蹬蹬蹡蹡!」
粉頭發的男子高中生從裡面生龍活虎地鑽了出來。
「是死而復生的虎杖君!」
樂岩寺嘉伸頓時應聲瞪大了眼睛。
莫說在場的其他人,就連虎杖悠仁的同期們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反應冷淡。
唯有他之前一直注意的禪城真,仿佛看見一場精彩的鬧劇般悠然地嘆了口氣,然後在五條悟的笑容下『呱唧呱唧』地鼓起掌來。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包庇宿儺容器活下去難不成是她的授意?
整個咒術界中除她和五條悟以外,估計沒有一位人物願意對這件事樂見其成。
年過七旬的樂岩寺嘉伸雖然德高望重,但在政治上並沒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時不時要承受來自高層的施壓,另一方面,在和五條悟的交流中又得不到多少尊重。
但沒有一件事能比禪城真在此刻的傾情鼓掌更能讓他血壓飆升。
宿儺容器已經突破了高層們的底線,絕大部分人都不會繼續與禪城真的勢力媾和,咒術界竭力保持的平靜會被打破。
他已經能想到這位鼎鼎有名的魔女,該用什麼樣的手段黨同伐異。她會像鷲鳥一樣站在高台上俯視如今的局勢,包括五條家的六眼……每個人都逃不脫淪為她手裡的棋子。
樂岩寺嘉伸不期咒術界會變得永無寧日,為了防止情況滑向預料中的那個深淵。
哪怕冒著開罪禪城真的風險,他再三思索下,在團體賽開始之前,向學生們發表了自己的決斷:「……在比賽的時候,你們要盡力殺掉宿儺的容器虎杖悠仁。」
——
和樂岩寺嘉伸的滿臉嚴峻相比,禪城真的狀況悠閑得簡直像是小學生郊游。
學生們入場以後,他們在事先准備好的觀影室內,觀賞冥冥烏鴉提供視野的實況轉播。
禪城真是客人,理所應當占據了視野最好的第一排,悟大人早在出門前就給她的包裡塞滿了各種零食。
她此刻毫無顧忌地拿了出來,試圖向在場的所有人分享自己目前較為沉迷的北海道雪餅——
冥冥拒絕了。
京都校長看了她一眼,說了一聲『不用』。
歌姬正忙於和禪城真身邊的五條悟吵嘴,並且在五條悟當著她的面拿了一塊雪餅後,氣鼓鼓地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罵罵咧咧說他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尊重』。
加茂芽吹向來不會拒絕禪城真,不過她的神態有些鄭重:「……前輩。」
在賽前動員之前,樂岩寺嘉伸單獨和京都校的學生見了一面,那時候的加茂芽吹並不在場。
她是加茂一族的嫡女,可身上有關於禪城真的標簽卻更重。
在『失去』赤血操術的術式以後,她在明面上靠著體術和咒力保留二級咒術師的評級,所有人都明白她沒有前途,只是出於面子給她幾分尊重。
加茂芽吹明白禪城真的用意,這幾年裡她靜下心多學多看,在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角度裡觀察到了許多事,從老校長看見虎杖悠仁時的神態中,就猜到了他會做什麼事情。
不過禪城真本人卻沒有把芽吹的提醒放在心上,反而把一整袋雪餅都放在她了手裡:「放寬心。」
禪城真對周圍的年輕人向來都持著放養的態度,無論是天體科教室的那些學生,還是家裡可愛的小櫻和小惠……
她堅信要讓雛鷹學會飛翔,長輩們總是要率先放手,監護人唯一需要做到的事就是確保他們不會迅速夭折。
就這一點而言,禪城真還是十分相信五條悟,她只需要在旁邊悠閑地抄著手看著。
小真施施然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後和小悟交換已經拆開的零食。
兩個人一會兒「吃吃你的」、一會兒「嘗嘗這個」,在封閉的觀影室內上演了一場毫無營養的肥皂劇。
就在禪城真因為無聊快要開始打哈欠的時候,房間內代表著咒靈數量的所有符紙都盡數燃燒起來。
「有敵人。」她說。
樂岩寺嘉伸注意到她說這句話的語氣非常篤定,他知道自己難免是在帶著有色眼鏡看人。
但他總覺得禪城真的到場和今天的意外不是巧合。
然而五條悟就像是每一個墜入愛河的毛頭小子,絲毫沒有察覺到半點的不對勁,還在邀請犯罪嫌疑人前往現場欣賞她的成就。
「看來到該活動身體的時候了,」他說,「小真要一起過去嗎?」
「我是客人啊——」
禪城真露出一種『不想動彈想睡午覺』的神色,又改口說道:「不過,如果悟大人要出手的話,我願意去瞻仰你帥氣的英姿。」
五條悟看著禪城真,替她帶好了遮陽帽,語氣裡透著笑:「不會讓你失望的。」
【作者有話說】
小悟:我老婆在干什麼我肯定知道!
第56章
禪城真說她只是一個觀光者, 果然全程就站在那裡什麼都沒有做。
小貓大發神威的樣子很帥,啦啦隊小真給十分。
小貓在天上遙遙向她比了一個wink,這種熱情的態度小真打一百分!
入侵高專場地的咒靈被驅逐以後,學生們的目光在朝著別人撒嬌的五條老師和作為撒嬌對像的年輕女士身上打轉。
釘崎野薔薇和虎杖悠仁表面上嚴肅, 實際上在身後不停地用手戳滿臉無動於衷的同期後背。
他們放低聲音竊竊私語:「真的有耶……」
「竟然真的有?」
伏黑惠本身不想加入他們的話題, 但兩個人在旁邊嘀嘀咕咕的存在感實在令人難以忽視。
「真的有什麼?」
「另一半啊, 就是所謂的彼女!」
釘崎野薔薇說:「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就在前不久, 老師他還在因為你被女孩子搭訕說你是只偷腥貓呢, 結果轉頭他就掏出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女朋友……」
「她只是向我問路而已, 」伏黑惠糾正道, 「其次,老師他本來就有女朋友, 再者,我記得當時這樣做的也有虎杖和你。」
「重點難道不是在於他竟然能長期持有對像這件事上嗎?」
野薔薇握拳:「誰能忍受和這種家伙24小時共處一室啊……好一個心態平和的忍人。」
伏黑惠沒有說話了, 他雙手插兜,看了看開始大貓依人的五條悟, 又看了看腳下的地面, 有點為自己自投羅網去做忍人這一事實感到局促。
作為禪城真家的孩子,他在這兩人重歸於好以後, 淪為了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伏黑惠的老爹伏黑甚爾本身就是個極為不著調的家伙, 喜歡□□、賭馬, 常年在外不著家。
要不是遇見了現在的雇主禪城真, 讓他多少收了點心做家庭煮夫,伏黑惠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可能會長到十五六歲,連父親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據說他是因為擔心老板的錢多到花不出去才選擇待在她的身邊, 平時的生活裡, 也從來不掩飾自己正在傍大款的行為……
照理來說, 沒有哪個正直的人會忍受被人當成冤大頭的待遇,但禪城真卻從來笑眯眯地不怎麼生氣。
就連有時候他說教老爹兩句,這位年輕的姐姐都要反過來為伏黑甚爾說上兩句好話:「哎呀,沒關系的,甚爾君他不會太過火的。畢竟我們是所謂的命運共同體。」
他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交情,伏黑惠不清楚,但禪城真確實將他當成了貨真價實的自己家的小孩。
在童年的經歷裡,伏黑惠不止一次因為父親的緣故寄人籬下,有些人將他視作客人,有些人將他視作家人,他不至於連那麼明顯的區別都分不清楚。
和姐姐禪城櫻注定要走上魔道不同,家裡人對伏黑惠的規劃非常松散。
父親伏黑甚爾照舊是不靠譜的,他說:「原本我覺得你在禪院家會有前途,但禪城、禪院,就差一個字,其實也差不多……如果落在大小姐的手裡,我覺得虧個十億也不難接受。」
而禪城真總是很忙,但她是個出色的監護人,就算忙到有時候毫無音訊,也會出現在家長會和畢業典禮上。伏黑惠曾以為她只在乎小櫻,可禪城真每次同樣都不會忘記拜訪他的班主任。
「我從老師那裡了解到你的情況,不錯,非常不錯,除了毆打同校的同學以外,簡直無可指摘……一直以來你的偏差值都非常好,照這樣下去進任何一所名校都易如反掌。不過聽老師說,你想要去咒術高專就讀?」
在中學畢業之前,他和真小姐有這樣一段談話。
禪城真沉吟時,茶綠色的眼睛透著深思:「雖然有時候帶你和玉犬們出去玩,但那是我覺得人應該正確掌握自己的天賦,否則會引來災禍。咒術師不像魔術師那樣非做不可,所以我覺得你應當再考慮一下。」
「我正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是不是甚爾君朝你說了什麼?」她反問了一句,在伏黑惠答跟『父親沒有關系後』點了點頭,「可以問問為什麼嗎?即便我不問,你們的校長也會問的。」
「因為私心。」
「什麼?」
「我感激你將我當成家人對待,因為父親的原因,但我也期望你繼續將我視作家人對待,不過是出於我的原因……也就是所謂的命運共同體。」
「共同體?」禪城真聽聞以後笑了,「命運可不是那麼好共同的。我不是善人,甚爾君也不是善人,等你成為咒術師以後就會發現,我幾乎是大多數人聯合起來抵抗的大反派……」
「可你在完成一個更好的世界,我看到了,而我也不是正義的伙伴或者英雄。」
禪城真最終沒有反對伏黑惠成為咒術師,家裡的小孩只憑生活中的一面就判斷她是在做好事,瞧上去有些意氣用事,不過意氣用事正好是年輕人的特征。
和業界裡認為她撫養伏黑惠是為了【十種影法術】,從而圖謀禪院家不同。
如果說十年前的禪城真可能需要這種助力,但現在的她已經夠大了,強迫天真而不知情的年輕人為自己賣命,這會為她真正想達成的局面埋下隱患,她反而會去阻止這件事。
所以禪城真只是說:「要相信你的判斷,而非他人的判斷。此外,不要死得太快,這是我唯一能教給你的。」
作為名正言順的監護人、長輩,照理來說,該由禪城真來帶領他來領略豐富多彩的咒術師生活。
但禪城真太忙了,以至於偶爾會外包原本屬於自己的事務。
就譬如說姐姐禪城櫻的功課,有的時候是由她的英靈喀耳刻來輔導,而伏黑惠就順理成章地被外包給了她的男友五條悟。
在正式決心要做咒術師以前,伏黑惠只有在真小姐在場的時候,才和這個年輕且不莊重的男人有相處的機會。
他們會一起出門遛狗,然後教導年幼的伏黑惠如何應付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咒靈。
五條家的家主從未放棄過和女友盡快結婚的打算,所以在禪城家的孩子面前,總是表現得盡善盡美,試圖通過這種方法告訴禪城真他究竟有多麼宜室宜家。
可另一方面,伏黑惠和伏黑甚爾的臉實在相像,加上他總認為某位術式殺手沒少借職務之便在女友身邊吹耳旁風。
使五條悟始終做不到像對待禪院櫻那樣始終和煦的態度,只要在禪城真看不到的地方,這家伙的臭臉、惡劣的品行就會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暴露出來——
從決心成為咒術師起,伏黑惠和五條悟熟悉程度直線飆升。
這使得他原本認為自己絕對不會動搖的心緒生出難以言喻的後悔。
「不過,我好像聽過老師提到他的女朋友。」虎杖悠仁突然靈光一現,「有一次他不是急衝衝地下班,說自己的女友回來了嗎?」
釘崎野薔薇在同期確切的描述下,似乎對那天的場景找回了些許的印像,並且對此大為詫異:「……什麼?我一直以為那是他想要早退而隨便找的借口!」
雖然這話有些過分,但確實像極了某個家伙的作風。
應該為他該靠譜的時候確實靠譜,但是在不靠譜的地方也從來沒讓人失望過——他態度輕浮,胡說八道,喜歡百無禁忌地大開玩笑,所以,為了早點下班而特地編造出一個熱戀的戀人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但那位本該是捏造的漂亮女朋友卻實打實地走到了現實裡,還在三言兩語安撫好邀功的貓咪以後,主動走過來朝他們幾個人搭話了。
「野薔薇同學和悠仁同學……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們嗎?悟他平時請你們多多包容了。」
虎杖悠仁聽罷以後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是老師他非常照顧我。」
釘崎野薔薇則是被她一派友善的態度勾起了幾分親近之意和好奇心,湊上去詢問禪城真的名字。
「哎呀,我們老師平時可真是小氣,有這麼一個漂亮女朋友,卻不願意和我們說起有關你的事情……」
然而得到的答案卻令人大吃一驚,那位嫻靜溫和的大美人這樣回答說:
「是我叮囑他不要這樣做的。」
「為什麼,你們倆明明那麼相配不是嗎?」
「可是愛意何必公之於眾?只要兩個人心意相通,根本就不需要世人的祝福。」
釘崎野薔薇已經說不出今天是第幾次吃驚了。
她第一反應是覺得這話竟有幾分歪理,第二反應是想起老師奔向真小姐時的甜蜜,第三反應是那家伙該不會落入了渣女的陷阱。
要提醒他嗎?可是五條老師平時看起來那麼聰明……
野薔薇看著禪城真,眼睛瞪得圓圓的,竟然有幾分可愛,而旁邊的虎杖悠仁正在她說完這句話後下意識點頭,點到一半又覺得有點不對勁。
好在原本一臉理所當然的禪城真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語氣讓人安定:「開玩笑的,只是為了避嫌。」
「避嫌?」
「不僅是你們,悟以前的學生也是。你們的前輩真希是我的表親,但在入學以後我同樣沒怎麼和她聯系。」
「真小姐也是一位咒術師,可既然是咒術師……」
「正因為真姐她是咒術師。」
從剛才起就沉默的伏黑惠說:「真小姐的身份比較敏感,如果我們離她太近,會自然而然被劃進他的黨派。」
「黨派是什麼意思?」釘崎野薔薇捕捉到一個陌生的詞語,「伏黑你怎麼一副知情者的樣子?」
「還有,別以為你剛才改口得快我們就沒有聽見——『真姐』又是什麼叫法?」
虎杖悠仁跟著對他投來懷疑的目光。
「怪不得剛才起就是一副鎮定的模樣——你這小子!至今依舊神神秘秘的……」
就在兩個人開始擺出嚴刑審訊的架勢,禪城真剛好開口替自家小孩彌補:
「這不怪惠君啦,因為咒術界不止打打殺殺,還有很多人情世故。他不說,和我讓悟避嫌是一個道理。只是不想將你們牽扯進大人們陰謀。」
三個人之間的打鬧,究其不過是一場玩笑。
有了正當的解釋,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就將夾在中間的伏黑惠松開。
宿儺的容器眼睛裡帶著一股年輕人特有的清澈和懵懂:「可是現在為什麼又告訴我們了呢?不需要避嫌了嗎?」
「因為快結束了。」
禪城真答,她的視線從虎杖悠仁的面紋上掃過,耳邊響起了一聲莫名的冷哼。
「馬上一切都要結束了,無論是大人們的鬥爭……還是大人們的陰謀。」
【作者有話說】
惠是有幸福家庭的惠,哪怕家庭組成有點奇怪,所以沒那麼抵抗做咒術師。
當然,再交代一些事,本書也快要完結了)。
第57章 正文完
在姐妹校交流會的一片混亂中, 咒術高專的忌庫與此同時也傳來了被盜的消息。
禪城真的袖手旁觀多少打消了羂索對她倒向咒術界的疑慮。
保下宿儺容器的人有她,放任真人盜走宿儺手指和特級咒物·九相圖的人有她。
期間禪城真對他的計劃完全知情。
而就在這個最關鍵的節點,就在一眾咒靈離她和五條悟這麼近的地方……坐視這場襲擊的發生。
「真人好像殺了不少人呢。」她在事後如此說道。
「小真在埋怨我?」
「沒有,沒有, 只恰巧是我的政敵罷了。」
禪城真用手托著下巴, 輕輕地靠向咒靈的方向, 真人聽出了她語氣裡的褒獎, 很高興地任由她靠著。
羂索不難猜出這女人的真實想法, 她狂妄、激進、大膽, 並且過於不知滿足。打見面起, 就從來不掩飾想要將一整個咒術界收入囊中的野心。
禪城真不喜歡妥協,所以絕不甘於做一位處處受限的領袖, 然而咒術界的老古董們又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權力,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在自己活著的時候撒手——
她想借外力對這個多年不生動蕩的勢力進行一番大清洗, 等那些人被修理完枝干,拔掉了牙齒和指甲, 任他們腦袋裡的思想再怎麼頑固再怎麼腐朽, 也不過是一條只會殷殷作吠的老狗而已。
羂索對她的做法並不感到意外,老實說, 禪城真按捺到此刻才掀起腥風血雨, 才是最出乎意料的事情。
如果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順利實現, 相信禪城真很快就能漁翁得利。
在咒術界的一片倉皇中被冠以救世主的稱號, 然後再名利雙收。
只可惜她遇上了羂索。
羂索根本就不打算實現一個咒靈取代人類的世界,也根本不像實現一個所謂的『咒術全盛的平安盛世』,他只是想要促成一個自己許多年前誕生的想法。
咒力的最優化。
也就是所謂的將人類和天元同化……然後再看一看究竟會誕生出一個什麼樣的可笑結果。
屆時的禪城真, 無論是一位怎麼樣躊躇滿志的陰謀家, 在得知死滅回游也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吧。
沒了人類, 政治和權勢也就成了空想。
想必這位態度一直棱模兩可的特級咒術師,肯定會臨時倒戈站出來阻止他的計劃。
但那時候宿儺業已復活,五條悟已經被封印。
禪城真的特級在於智慧而不在於戰鬥,她出手的次數並不多,想來也不會比九十九由基更加棘手。
羂索有些期待她得知野馬脫韁的神情。
——
計劃封印五條悟的那一天,禪城真正抱著寵物吃著薯片,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看電視。
薯片是伏黑甚爾買的,因為禪城真事先說想要吃薯片厚蛋燒,但現在看來,在甚爾大廚動手之前她就能把食材吃完。
而寵物是女神大人的愛豬,小小的,粉粉的,沒有任何一點世人對豬這種生物的刻板印像,軟得像是一個抱枕。
禪城真每吃一口薯片,也會反手喂它吃上一塊。
比起魔術界大名鼎鼎的冠位魔術師(雖然很有賄賂因素),炙手可熱的特級咒術師,呼風喚雨的御門院少當主,她此刻懶洋洋的模樣恐怕更符合共濟失調的二十一世紀當代大學生。
由於周圍人在生活中的無條件溺愛,禪城真已經完成從『偶爾良心會掙扎兩下的廢物大人』到『毫無波瀾的廢材大人』的順滑轉變,每天在家中的日常發言top3差不多是『這個好吃』、『那個還有嗎?』、『飲料的味道不錯』。
家裡人都出門了,直到她懈怠地打了個哈欠,開始為這個難得的假期專門去折磨誰比較好作考慮。
電視裡突然插播了一條臨時的新聞,報答在澀谷的地鐵站裡發生的突然事件,而與此同時,禪城真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也跟著響起來。
「喂?」
「這麼重要的時刻,禪城小姐不過來嗎?」
熟悉的聲音,懷裡抱著的粉紅小豬開始用嘴頂她的手。
禪城真輕輕地『唔』了一聲,才把封印五條悟的計劃重新讀取進了自己的腦袋中。
「我覺得交給你們做挺好,俗話說,要避嫌不是嗎?我和悟那家伙那麼親密……」
「小真——」
另一邊傳來了真人大大咧咧的招呼聲,不出意外是他從羂索手裡『搶奪』了電話:「小真你還是快來吧!花御、漏壺大家都來了哦,這麼有紀念意義的團建怎麼可以缺席?快來嘛,快來嘛,小真!」
藍發咒靈的聲音非常歡快,他的語速又快,語調又像是撒嬌,足以聽得出他在被困在澀谷站的人類中玩得非常開心。
但禪城真心知這是他們這些咒靈們的最後一次團聚。
——
在澀谷的地鐵站裡。
一場激戰以後,活著的獄門疆被拋在五條悟的面前,流淌著鮮血的眼睛在他面前展開。
五條悟本欲躲開,她和羂索拾級而下,披著咒靈操使皮囊的詛咒師站在身後朝他打了一聲招呼。
「喲,悟。」
就如同發現自己身後出現黃瓜的貓咪一般,最強咒術師猛然回頭。
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明晃晃地告訴禪城真——
他應激了。
與此同時,原本和羂索一樣笑眯眯的禪城真突然暴起。
「羂老師以後這種活動就不要叫我們家悟了,今天我的貓一看到我就委屈巴巴地要哭了,雖然我們家悟性格不怎麼樣,但是一直是我的心頭肉,所以一哭我就受不了,以後這種活動我們小悟就不參加了——天殺的詛咒師我要把你的額葉切除改造,大腦重新編程塞進魔術禮裝做濕件計算機!」
——
禪城真和五條悟。
唯利是圖的政治生物和我行我素的五條家主。
這兩個組合湊在一起,要麼有人會覺得是一方對一方的蒙騙,要麼有人會覺得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利用。
畢竟其中的一方總是興高采烈地向周圍的人宣揚他們兩個是純愛,而後者總是用淡然的語氣說『我認為我們還是暫時不要談婚論嫁為好呢』。
愛是最容易變質的東西,哪怕相當一部分人圍觀過他們倆的戀情,而高專時期的禪城真總是瞧上去對五條悟痴心不改……但漫長的時間總能改變許多事。
就像和藹可親的小真學姐成為咒術界赫赫有名的黑幕——
五條家的六眼雖然是個天才,但也很有可能是一個被過去熱戀的泡影釣著的傻小子、冤大頭。
最討厭爛橘子的人會喜歡上一個爛橘子,本身就是一件極為可笑的事。
但對於禪城真和五條悟來說,兩個人對外的宣稱其實都沒有說謊。
他們只是普通地談了一個太過漫長導致別人覺得疑影重重的戀愛,普通地因為一些可愛的『小問題』而暫時擱置踏入禮堂的腳步,普通地十年如一日地依舊保持著純愛的濃度。
漫長的光陰總是會改變點什麼,就像高專的五條悟總是鍥而不舍地想把禪城真圈在懷裡,而現在的五條悟總是在向別人宣示主權的時候,試圖把自己塞進禪城真的懷抱裡,然後被禪城真告知他『已經是一只不小的貓咪』。
一切都好像在變,但只要最重要的沒變,所有的變化就只是讓他們的感情變得更美妙而已。
而現在,隨著咒靈祓除,詛咒師伏法,咒術界也因為這個事件產生巨大的動蕩,那些可愛的小問題也緊隨之不再是個問題。
「悟大人呆呆的。」
禪城真吐槽說:「我明明事先已經向你透露過計劃了……然而還是差點被獄門疆抓了進去。」
聽了某個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評價以後,貓開始不服氣地為自己叫屈:
「演反派當然比做正派輕松啦!但是看著小真和傑的身體一起出現,怎麼可能不呆嘛?」
「所以要真被抓緊去了該怎麼辦?我無論如何都還好,要是你死了,就太得不償失了……」
話雖這麼說,但禪城真清楚接下來的流程,以五條悟的臭屁性格,肯定下一句話就是——『沒關系的,我可是最強』之類的發言。
可五條悟聞言只是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罩在之前的戰鬥中不知道哪裡去了,臉上還沾著因為無暇顧及被濺到的鮮血,瞧上去既無辜又懵懂。
他說:「啊,這種事我都已經想好了,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眼睛拿去。」
禪城真看了他一眼,沒有預料到他竟會說這種話,又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般,重新上下打量他。
「你是笨蛋嗎?」
「不是,如果我死了,作為戀人的你多少該拿到我一部分遺產……我知道你在收集眼睛。」
「還是去找硝子吧,反轉術式終於治不好你計算量過載的大腦了。」
五條悟停下腳步,握住禪城真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唇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術式倒是其次,你可以通過眼睛得到別人的記憶吧?所以,這樣正好能見證我對你的愛情。」
第58章 後日談(上)
「這是什麼?」
「疫苗, 卡介疫苗……開玩笑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我關於咒術界未來的設想而已。」
在特級咒術師的聚會中,禪城真向眾人展示了幾支被保存在冷凍環境中的針劑。
「你每回一談設想,整個咒術界都要為之遭殃。」
夏油傑在旁邊說道。
距涉谷事件已經過去兩天, 他額頭上的線被拆掉了, 在反轉術式的作用下沒有留下什麼疤痕。此刻落座, 換下了盤星教時期的五條袈裟, 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常服, 因此從神態和語調上看終究和以前有那麼幾分不同。
九十九由基從一入場, 就為竟然有人能死而復生而感到驚訝。
她對夏油傑的狀況充滿了好奇, 哪怕是在禪城真講話的時候也時不時轉動目光盯著他看。
「我說,報告上不是說夏油傑的屍體被詛咒師占據, 所以發動了澀谷事件……?」
「報告上沒說,我還能把夏油傑本人給塞回來?那就是我忘記寫了, 實在抱歉。」
禪城真替當事人回答了這個問題。
她的神情太過理直氣壯,以至於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從這句話裡聽出所謂的抱歉。
在兩天前, 五條悟發表完遺產感想以後, 便情緒低落地表示要把傑的身體帶回去重新火化安葬。
禪城真聽聞以後點了點頭,然後再度點了點頭:「是該把傑接回來了……等一下, 你要把傑的身體拿去火化?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其實還沒死?」
五條悟倏而睜大眼睛, 連湛藍的瞳孔都變得無比圓潤,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禪城真看, 就好像自己朝夕相對的戀人忽然變成了長著小尖牙和尖角的惡魔。
「你說什麼?」
「我說傑還沒死,我沒把這件事告訴你嗎?」
「開什麼玩笑!當然沒有!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不記得?」
即便是貓,也覺得禪城真的這個玩笑有些過分了。
他圍著小真轉了一圈, 嘟嘟囔囔的好像積累了滿腹的抱怨, 最終又舍不得實施什麼實質性的報復, 只好動手把禪城真抱住,試圖把她悶死在自己的胸膛裡。
「抱歉啦,悟,這是最後一次了……因為事情實在太多了!」
禪城真當然不會將這種事視作真正可以忽略細枝末節,但是要是提前告訴五條悟的話,這個家伙多半不會同意。
畢竟這是五條悟和夏油傑兩人都沒有異議的結局,他們是摯友,再親近的人也不能違背本人的決定。
所以她選擇在當時尊重夏油傑的命運。
只是咒靈操使在清算自己和摯友之間的糾葛時,好像完全忘記了他和禪城真尚且有一層盟友關系。
眾所周知,禪城真的敵人通常都會很慘。
但實際上,不被視作自己人的盟友的待遇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往輕點講,有人生不停地被她加大難度的韋伯同學,往重點講,有被羂索牽連得全族滅亡的加茂家主。
然而唯一讓她略感不快的是在聖杯中的合作者間桐雁夜,自己撒手人寰的時候死得倒痛快,還把和小櫻旅行的約定甩給她……斷氣斷得太痛快了,導致瓜分間桐家遺產時不能證明這家伙還活著,要不是間桐鶴野識趣,否則還有的折騰。
關於還有利用價值的盟友未經她的允許死掉,導致後續生出許多麻煩,禪城真對此有很多話要講。
經歷了此等前車之鑒,禪城真在見面的時候進行一些預防措施,在事情發生後對當事人的身體動些手腳——
也是合情合理,不難理解的一件事吧?
靠收集眼睛發家的魔女,可不會對不尊重死者的行為有什麼心理負擔。
當禪城真抱著一只粉紅色的小豬走出他們的家,五條悟根本抑制不住自己表情中的怪異:「你說這是傑?」
「沒錯,傑。」
禪城真說:「總得要有個臨時的身體吧,正好女神大人那裡有很多很多小豬。不過你放心,傑他絕對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你可以摸摸它,喂它吃一點水果,不過不要喂太多。因為惠很喜歡它,來這裡一年胖了九斤。」
她把哼哼唧唧的粉色毛絨豬崽翻了過來,向五條悟露出柔軟的地皮。
然而五條悟的第一反應卻是從兜裡摸出手機,找到聯系人裡的硝子,撥了一個視頻電話過去。
——
「你們的事我不想參與,」說到這裡,九十九由基打斷了禪城真的講述,「但即便是夏油傑本人,而不是那個冒名者,他不也該是個通緝犯麼?為什麼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裡?」
她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盡管咒術師都有攻擊詛咒師的義務,但介於她做了許多年特級咒術師,卻從來沒有主動履行過一次特級該有的義務。
因此,夏油傑究竟是詛咒師還是通緝犯都無所謂,她只是好奇他會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要解釋這個問題,就不得不回歸這次集會的主題了。」
禪城真不緊不慢地說:「眾所周知,咒靈是人類負面能量聚集在一起產生的生物。咒術師能夠控制體內咒力的循環而不會外泄,而普通人則會因為無法控制而溢出……這就導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咒靈。」
「這種常識就不必再講了吧。」
「習慣性賣弄知識了,因為每次向高層演講的時候總要關照一下他們的學術水准,抱歉。」
清亮的茶色眼睛望過來,沁人心脾,令人很難對她的話產生什麼拒絕。
九十九由基嘆了口氣,攤開手表示自己的妥協:「我和夏油君在好多年前就有過相關的討論了。」
她說:「想要創造出一個不會產生咒靈的世界,要麼消除所有人類的咒力,要麼使所有人類都能控制咒力……我聽說禪院甚爾在你的身邊,莫非你找到了去咒力化的辦法?」
九十九由基坐在椅子上原本攤著沒有正行,講到這一點,眼睛也跟著亮起來,坐直了身體朝禪城真湊過去。
「伏黑甚爾。」
禪城真說:「天與咒縛的形成原理有些復雜,我需要打量的樣本,況且,把自己的屬下拿去做研究實在太不通人性了。」
「我倒有些期望你把他拿去做研究了,」五條悟插了一句,「至少比每天在你身邊為我上眼藥要強些。」
男人的勝負欲就是禪城真第二天在誰那裡多吃了一口飯,馬上會被解讀為其他地方沒把她照顧好。
好在禪城真擁有面臨腥風血雨而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質,否則她也沒辦法在許多地方安那麼多的家。
「但我們都知道他的話不實——回到正題,目前來說,我也是第二派的。」
禪城真將重點帶回了事先拿出來的樣品:「所有人都變成術師,和術師變成所有人,聽起來像是消滅咒靈的最優解,但從執行層面來看,無論哪個辦法都很麻煩。」
「即便殺死所有的非術師,也不能確保生下來的孩子都是術師,從市場經濟和政治發展看,我更不提倡那麼做。而將所有人都變成術師,從技術方面就是一個大工程……」
「且不說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從普通人到咒術師的身份轉變,到時候社會治安又會產生怎麼樣的亂像。光是所消耗的財力、物力、人力就足夠令人焦頭爛額的了——所以我折中了一下。」
九十九由基明明被勾起了興趣,但嘴上還是要抱怨:「真是好會賣關子啊。」
「我們為什麼不能添加一道控制體內咒力循環的自動化程序呢?」
「哦……確實可行,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但我相信你能辦到。」
「具體的形態以術式的方法實現,產生出來的咒力在身體裡做一個簡單的循環,然後用以強化自己的肉體——很簡單的術式,工程量也不是很大,對於我們這些咒術師來講,更算得上是使用咒力的本能。」
禪城真對原理的解釋不算晦澀困難,但從實際上的操作和技術來看,便足以窺覬這個人的智慧和才干。
但在場的人都是特級咒術師,不是腦子裡連高等數學都拿不到及格的咒術高層,只喜歡古舊教條的他們本能地排斥身邊一切又新又好的東西,不知道創新是為何物。
對於這樣的人,要糊弄他們其實非常簡單。
只需要把自己的結果打扮得如同電視購物欄目一樣花團錦簇,再扯下幾個時下流行又尚未研究清楚的名詞,這群人絕對會頭疼地放棄親自去弄懂這些問題。
就像每個被保健項目騙走無數錢財的千萬富翁,頂多派上自己的下屬來督促這些項目的推進——
而他們的下屬正好也是什麼都不懂的混賬,只好編一些好話來騙自己的上司。
這就是禪城真在咒術界一直無法被取代的現狀。
「我聽說至今為止,都沒人能搞懂你那移植術式的原理。」
盡管在場的五條悟和夏油傑一副業已被說服的樣子,乙骨憂太的立場又天生偏向自己的老師,但這不妨礙九十九由基向禪城真提出自己的質疑。
「前者願者上鉤,姑且就不說什麼了。而這個想要起到成效,就必須要推廣,我們要怎麼樣才能確定它足夠安全和無害呢?」
「我不會負責這個項目,以我的技術,哪怕通過再多的試驗也不會沒人相信這裡面有後門。」
禪城真說:「實際上我打算讓夏油傑負責這個項目。涉谷事件參與的咒靈中有一個名叫真人的,我相信輔助監督在此前已經上交過不少有關的報告了。它能改變人的肉體和大腦,從而使其轉變為咒術師。」
「讓傑用咒靈操術控制它,將人類一個一個地覺醒術式,效率太低。所以我根據自己的所長,稍微研究了一下,遵照原理制成可供操作員使用的流水線,這些針劑的本質是可以進行皮下植入術式的魔術禮裝。」
「每個環節我都不參與,但會清晰明白地公示操作流程和制作原理,拿到說明後,無論是器械還是針劑都可以脫離我而獨立生產。因為本身就很簡單,相比移植什麼生得術式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也不擔心被侵害專利。」
九十九由基發問:「這就是夏油君會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是,他認為自己死掉比較好。我倒覺得死不過是逃避問題的最簡單的方式,和一旦出問題就去鏡頭前鞠躬道歉沒什麼兩樣。若真要死,還不如先讓我榨干最後一點價值,反而對現實有一些益處……所以我延緩了他的死刑,傑他現在,算是我的囚徒吧。」
說到這裡,在場所有人都看出夏油傑的臉上閃過一抹苦笑。
只有五條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好似在安慰他落入了魔女的手裡。
然後當事人接著拍了回去,以更重的力度。
「那確實是你的風格。」
金色頭發的漂亮姑娘點了點頭,語調中帶著嚴肅:「但是這還是不足以說服我。你所謂的不參與,只是把責任轉嫁罷了,轉嫁給夏油傑,轉嫁給參與者,轉嫁給——」
「我說啊,你好歹要相信人性。」
從剛才起就意氣風發的魔女柔柔地嘆了口氣。
九十九由基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就連乙骨憂太都快要覺得她下一秒要開始打感情牌了。
誰想禪城真緊跟著反問道:「如果我要跟你講正直和良心,恐怕你會覺得很虛無縹緲吧?」
「可你怎麼會覺得和我們弄虛作假的所有人,都會團結一心呢?懷疑是人的共通性,有利可圖就背叛也是人的共通性,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手遮天……」
「這個項目絕對做不到鐵板一塊,畢竟一旦啟動,就會有很多眼睛自動替你盯著看。關於人類壞的那一面,你可以永遠相信。」
第59章 後日談(下)
這種話暫時說服了九十九由基:「說實話, 以你的性格,一聲不吭暗自推廣也不會讓人例外。想要讓提案通過,只需要獲得高層們的支持就夠了……」
「而那恰巧是我最不缺乏的東西。」
禪城真答:「加茂的慘案你聽說了嗎?鬧得很大,這一族的後嗣都被羂索給腐蝕了, 所以那個詛咒師一死, 剩下被他用手段控制著的人也就跟著活不成了。」
「而澀谷的事情又恰巧鬧得這麼大, 導致許多暗地裡的勾當都被拔蘿蔔帶泥一起露到太陽底下。很多位置都空出來了, 許多官員要交呈辭——」
「我們御門院家有項規矩, 一旦政局劇烈變動, 當主也要跟著換人。為的是不要跨越時代地露臉, 現在算一算,也該輪到我了。」
咒術界近些日子以來確實是風雨飄搖的時刻, 掌權者們像是被批發的爛橘子一樣死了一筐又一筐。
羂索在起事之前先是殺了一批,勾結詛咒師的事實被查出來後又死了一批, 因為人心惶惶相互攀咬被拖下水的還有一批……
到後來,大家已經弄不清哪些人是真的該死, 哪些人是被牽連而死。賀茂一族的慘案雖然矚目, 但好歹還留下了幾個活著的年輕人。
仔細想想,這位在事發之前就極有權勢, 在事發之後權勢更勝從前的魔女, 要說這其中沒有她的手筆, 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個最大受益者。
九十九由基抱著自己的手臂, 下意識忽略了禪城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我懂,我懂。」
「但是, 真小姐是需要我們幫什麼忙呢?」
乙骨憂太的問題讓禪城真生出了一些欣慰, 既然已經有人主動提了出來, 在業務繁忙的如今她也不會表示客氣。
「哦,是這樣的,澀谷那件事的影響太大了,雖然大部分人在事後都得救了,但其影響的惡劣程度比之歷史上任何一次恐怖事件都有過之而不及。國際方面也有很多勢力關注,將結果推後兩三天再公布,已經是抗壓的極限了……」
「……該不會,真小姐,你要?」乙骨憂太從她的話裡察覺到了一絲不妙。
禪城真回以一個和善的笑容,讓他回憶起真依同學時不時吐槽『家裡那個壞女人表親』的事情。
而另外一個特級咒術師的反應比他更加激烈,不顧形像地大叫了起來: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你是真的瘋得有點厲害了……喂,我說,你那麼聰明,這種事怎麼想都會掀起恐慌吧?用你能把咒術界玩弄鼓掌的智慧想想辦法啊?」
「長痛不如短痛吧,要我說。推廣疫苗就得公開情報,無論如何都得來這麼一遭,干脆順水推舟了罷。」
「意外的有道德啊你。」
「出於多重考慮的最後選擇而已,」禪城真幽幽嘆了口氣,「有時候我會想直接說這是一種注射以後人人都能變身西中之虎的超級干細胞算了……但是轉念一想,這群人又不是槍斃兩回都死不足惜的魔術師……」
「最好的解釋其實是一場集體癔症,但救出來的人都那麼慘,被流氓軟件塞滿了垃圾廣告要癱瘓好幾個月都起不來。考慮到這只是最直觀的後遺症,搞不好過很久他們說夢話蹦出來的都是【歪比歪比、歪比巴蔔】,再被打上癔症史的話……」
「——喂,五條悟,她這麼說你都沒什麼要狡辯的麼?」
「我不管,她是大老板,我是她的小白臉。」
禪城真笑了一下,把手拿給五條悟挽。
「所以,借此機會向全國公開咒靈的存在,然後順理成章再推廣疫苗,已經是注定的事情了。我們才消滅了一波厲害的咒靈,要再催生出澀谷那麼厲害的陣仗也需要時間。」
「難得有這麼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關於人手問題,我的技術在這十年來積累了不少咒術師,但是要論頂尖的戰力,在座的各位恐怕要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了……」
五條悟和乙骨憂太本身就在連軸轉,咒靈潮的工作強度對他們來說其實算不上可怖。
對夏油傑而言,也只是重回以前學生時代被當成牲畜用的時光。
但那已經不一樣了,有希望的勞苦和無希望的勞苦,兩者之間的意義截然不同。
而九十九由基則是從來一個任務都不想做,想到即將來臨的996生涯,她難免垂頭喪氣:
「有點不妙,你果然是衝著我來的……」
「話雖然如此,也不要對此抱有太悲觀的情緒,畢竟許多年前,鬼怪和咒靈一樣都大行其道,但換做現在,妖怪們都銷聲匿跡,難道它們是自然而然就絕種的嗎?沒有前輩的努力,哪有後輩們的安穩?」
禪城真在表面上像征性地安慰了她一句。
其他人又問:「那什麼時候能見到成效?」
「疫苗這種東西其實也不必強制推行。照我的統計,只要有四分之一的人可以控制循環,就能把咒靈的力量削弱相當的水准。只要現像級的咒靈沒有,那麼咒術師就不存在什麼『充滿後悔的死亡』。什麼事都要循循漸進,隨著咒靈的減少,我們也得考慮咒術界的未來……」
「——你的語調有點像政客了。」
「確實是政客,」禪城真說,「許多咒術師只把這一行當成職業來干,因為真正的權力都捏在高層手上。而我恰好不打算做那種屍位素餐的掌權者。」
她緩緩攤開手:「從高專畢業的咒術師們還好,來自五湖四海,在成為咒術師前也是芸芸眾生的一員,不怕他們無法融入世俗。但那些咒術家族出身的人呢?」
「咒靈的削弱乃至於消失,會導致工作的減少,總有一天大家會不需要這麼多咒術師了,但是他們的術式和能力還在,卻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和打發時間的工作。忽然湧現這麼多有破壞力的閑散人員對社會是危險的。」
「大家族的人就不說了,自古以來都是公卿,也有資產和土地。剩下的人萬一走投無路去做了詛咒師,我可不想他們搞出什麼大事件,讓我還沒坐穩位置就引咎辭職。」
禪城真說得認真,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她不過只是開一個玩笑。
這位野心家的弄權手段可以說得上是前所未有,並且權勢有著實打實的基石。
就算內閣裡的官員辭個遍,她的地位也不大可能出什麼事。
「剩下的話,我還有的是東西要忙——其他勢力對咒靈、咒術、咒力的關注,大眾輿論方面的把控,能否保留一部分咒靈作為新型的能源……各種大事、小事。」
「你想要做什麼?」九十九由基忽而來了興趣,「我記得你以前不是一個這麼熱心腸的人吧?」
她在十年前有心拜訪夏油傑和五條悟,在禪城真升上特級以後,對這個看上去沒什麼攻擊性的漂亮姑娘也在暗暗關注。
在九十九由基看來,禪城真漂亮、聰明,熱情卻對周圍的人並沒有太大的關心。
這樣的人,要她感同身受別人的苦難,並且做出正義的舉動是天方夜譚。
但禪城真現在所說的一切,雖然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控制欲,但就連那些真正想要做好事的人,恐怕都不一定能達到這些成績。
「你想要減少咒術師的死亡?想要邀買人心?……不不不,現在這些已經足夠了,無論你做不做這些事,咒術界都是你的。」
禪城真露出淡淡笑:「你都說了,咒術界是我的。而目前為止,只有咒術界是我的——這哪裡能行?」
她想站在所有人的上面,就注定不能形單影只。
一個禪城家不行,一個御門院家不行,一個咒術界也不行……她要不停地往上走,走到走無可走,走到所有人都無法和她說『不』,走到改變這個爛透了的世界只在她的一念之間。
實際上,她要處理的事情只說出了能說出來的一小部分。
禪城真確實很忙碌,她繼承御門院家了,陰陽師們,當然對外的姓氏仍舊稱禪城。御門院的陰陽師通常只伴隨在當權者的身邊,但接手了咒術界的禪城真可以選擇自己中意的傀儡。
此外她可以操持晴明復活之事了,將她的先祖趕下御門院家的神壇……還有魔道方面,當年留下的聖杯碎片仍在禪城真的手裡,有靈地和天元的協助,她可以嘗試著在這片土地上舉行多場亞種聖杯戰爭。
魔術師不像是咒術師那樣無害,但是將消息放出去以後,再加上頻繁地舉辦,沒准可以消減魔術師的數量。
禪城真作為幕後黑手的東道主,自然也能借此機會賺得盆滿缽滿。
另外最後的最後,禪城真也沒有忘記此次聚會最後的正事——
「這個給你們,下月的二十三日,下下月的二十三日,還有下下下月的二十三日,是我和悟的婚禮,請務必賞光到場。」
「……這是?」
「請柬。」
在場所有人的眼裡都出現了恰到好處的迷茫。
「什麼請柬要三份?」
五條悟拍著手理所當然地解釋道:「沒錯——神前式、人前式、教堂式,因為我和小真拿不准哪中結婚的形式好……所以干脆每一樣都辦一次了!」
夏油傑說:「我記得還有一樣佛前式。」
「畢竟我們家是陰陽師嘛,」禪城真想起了盤星教主以前的僧侶打扮,又重復道,「畢竟我們家是陰陽師嘛。」
「傑——你是不知道,為了你能堂而皇之地參加婚禮,我和小真拖了足足有十年才結婚耶!」
「櫻和惠都長大了,都不適合做花童了……明明都是最適合的人選,太可惜了。」
「……所以?」
兩個人異口同聲道:「要不然你來當伴娘?」
【作者有話說】
終於寫完了,雖然看的人不是很多,但是全程還是寫得很開心。本意只是想寫單純的壞女人,但是寫著寫著就禁不住往事業線上拐。小越總是習慣於讓筆下的主角除了感情以外收獲更多更好的事情,能被大家喜歡真的很棒。我以後也會嘗試著寫更多事業、友誼還是愛情一切兼具的女主角,也希望大家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無論事業、友誼還是愛情,都一切兼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