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那天中午,小陳帶著他的一個朋友還有我及劉正的朋友一同搭劉正的那輛破本
田車出去,在學校的停車場,我遠遠地注意到王芳和庫克一起走,然后他們來到庫
克那輛嶄新的林肯車旁,庫克先走到右邊打開車門,王芳進去,庫克幫她把車門關
上。
“看什么呢高肖華?”小陳坐在車里大聲對我嚷。
我回過神,轉頭,正好看見劉正,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連忙鑽進車里,我
也進車內,立刻回答“我看那輛車﹍﹍”。
“那女的也不錯啊﹍﹍”小陳的朋友可能同樣看見什么,他笑著對我說。
“什么女的?我怎么沒看見?”小陳往窗外瞧。
“蠻漂亮的,侉一個白鬼,瞧那大車,坐咱們几個人還差不多。”小陳朋友回
答。
“安啦,人家有????,不能跟人家比啦﹍﹍”劉正的朋友笑嘻嘻地說。
“?????,來美國的?????可真多﹍﹍”小陳大嗓門笑罵。
“小陳,你們坐几號車?我把你們放到哪里呀?”劉正突然打斷他們的對話。
我往后視鏡上看看,不知道劉正是不是在偷瞧我。
我一直盡量躲著王芳,我甚至告訴翔子,如果我們都在家電話由他接听,是王
芳就說我不在。翔子回答如果是他的話,他會直接跟王芳講明白,我回答翔子說:
沒有如果,你是你,我是我。
我确實不想同王芳談什么,如果要談,就一句話:現在我對她沒有一點感覺,
上床都沒興趣。說了實話,既傷她面子又傷兩個人的情誼,同在一個系里搞得象敵
人一樣。說委婉的假話,搞得粘粘呼呼糾纏不清,倒不如這么淡了然后散了,我相
信王芳是個聰明的女孩或者說女人。
几天后的下午,王芳說商店里有減价的橙汁,她想多買几桶,要我同她一起去
超市幫她拿回來。
從商店里回來,我把東西放在王芳的冰箱前,然后告訴她我想回去了,王芳問
我為什么不吃飯,都是現成的,熱一下就好,早一點吃了晚飯,我們一起回學校。
我确實餓了,更不想回去自己做飯,于是在王芳那里留下。
吃飯的時候,王芳說明天是她的生日,我對她微微一笑,用英文說祝她生日快
樂。
“你怎么沒有一點表示啊?”王芳埋怨我。
我瞥見丟在一旁的廣告傳單,隨手拿起來遞給王芳,說:“你挑一個禮物,我
付錢,別太貴。”
“好沒情調!”
我不說話。
“中國男人就是一點情調也沒有﹍﹍”
“美國男人有,是吧?﹍﹍”嘴里嚼著王芳做得菜,我說話的語气很溫和。
“你們不用不服气,論体貼啊浪漫啊,西方男人就是比東方男人強多了﹍﹍”
王芳笑了。
“是呀﹍﹍”我也笑了:“西方男人花不到二十塊錢給女人買個破爛儿,包裝
紙包得里三層外三層;上車給女人開門進餐館給女人開門,吃完飯兩個人算賬時算
到四舍五入,他媽的人說那是因為必須尊重婦女﹍﹍我是不浪漫,跟我出門你花過
一分錢嘛?去商店我給你買東西,就是去超市你都等著我付錢,你都成習慣了﹍﹍”
“你太沒意思了,花了一點錢全放在心里,典型中國男人的小心眼儿。你怎么
知道人家美國男人不花錢,如果人家想花,人家花得非常大方,如果人家不愿意花,
人家直接說,比你們直率多了。”
“哼﹍﹍”我冷笑:“對,你不是講哪儿的小?????教你說花錢小气,小
費留得少的大陸男人不能嫁嘛,你們怎么不學學美國女人自己買衣服自己掏錢,買
了?????自己扛呢!男人和你們睡覺又不欠你們。”我說著已經站起來。
“我看不起你!高肖華,你是典型那种敢做不敢當的粘呼男人,你覺得自己很
了不起,其實素質不知道有多差,誰离開你不能活﹍﹍”王芳急了,她說著似乎要
哭。
“哼﹍﹍”我又笑了:“你不用瞧不起我,你去找你瞧得起的,我不耽誤你﹍
﹍”我說著掏出鑰匙,把王芳前不久給我的門鑰匙撤下來,放到桌子上。
王芳那邊已經哭出來。
第一次面對女人這么哭,我沒敢轉身就走,不知道怎么辦。
王芳開始抽泣,聲音很大。
我走過去對她輕聲說別哭了,然后四下里找紙巾盒,抽出一張紙遞給她。
王芳不接,雙手捂住臉,開始哇娃痛哭。
我本能的反應是邊將王芳摟住,邊扳開她的手為她擦眼淚。王芳完全靠在我怀
里,但她就是停不住失聲的哭泣。
“別哭了,好嗎?我說錯了,對不起,都是我說錯了﹍﹍听話!咱不哭了,听
話!!”我命令她,她哭得讓我不知所措。
我勸慰的結果是,王芳要哭得喪失理智,要暈過去。我一點也沒感覺有虧欠她
的地方,只是突然發現王芳很可怜,有一點心疼她。我緊緊抱住她,撫摸她的長發,
用我的手不停得給她擦眼淚,我甚至用嘴唇触碰她的臉頰,說著別哭了,听話,不
哭了。王芳在我怀里一點沒掙扎。可以說那個時刻,如果王芳逼我娶她我一定會答
應她,我對天發誓。
但王芳什么也沒說,她停止嚎哭,一直躺在沙發里。我問王芳飯吃完了嘛,她
不說話,我把飯菜收拾過去,碗刷好。我又問王芳要不要我陪她,她瞪了我一眼,
不再看我。我坐在沙發邊上一直注視她,用手將王芳粘在臉上的几根頭發撥開捋好,
這么坐了十几分鐘,她還是不看我,也不說話,我站起來說我走了,王芳閉著眼睛,
我轉身出了房門。
我在想王芳那么多的眼淚,有多少是為我流的,更有多少是為她自己流的。
二十三
翔子自從去街頭畫畫,回來的時間就很晚,常常在我之后回家,而且越來越晚。
開始去那几天,翔子很興奮,回來給我講很多見聞,告訴我他當天賺了多少錢,犯
過什么傻,后來漸漸就不說了,只是講有的時候晚上生意特別好,應該再晚點回來,
但第二天還要上課,困得不行了。我囑咐他半夜從地鐵站往家走小心點,翔子說他
扛著凳子,拿個畫板,猜測劫匪不敢輕易動他。
我要准備資格考試,每天看從劉正那里要來的复習材料。与同在美國混日子的
大學同學打電話聊天,知道人家很多學校寫篇論文就過了,根本不考試,我說我干
脆轉學算了。等我放下電話,翔子問我:你真要轉學?我回答:瞎說說,有些牛?
的學校不但筆試還要口試呢,過不了真就給踢出去。翔子微微一笑。
天已經非常熱了,翔子說畫畫的人越來越多,也挺累的,坐在馬路邊上根本沒
時間寫作業,回家了就想睡覺,第二天還要上課。翔子說晚上坐在時代廣場那
里很有意思,抱怨我從來不陪他呆一次,不夠意思。
星期四,我到42街取工資,然后往翔子畫畫的地方走去。遠遠的我看見翔子
正和一個顧客說話。
“???? ????? ?????’? ???? ???? ??。”
一個老女人一邊搖頭一邊用演唱宗教音樂的嗓音說話。
“????,??’? ???? ???。”翔子小聲低估,又將畫板轉過
來仔細看著。
女人繼續搖頭:“??,??? ?? ???。? ?? ?????。”
“? ????? ??’? ???? ???。”志翔用他的英文爭辯。
女人依然搖頭。“??????﹍﹍”
“??。? ???? ????? ??????? ??? ???。?
??”翔子說著將畫撤下來,看樣子准備處理掉。
“? ???’? ????? ??’? ?? ????。 ?’??
?????? ??? ?? ?? ???。? ???? ?? ??? ?
??? ?? ????。”女人不搖頭了,改點著頭爭辯了。
翔子似乎無可奈何,他抬頭,看見我過來,笑得陽光燦爛的。
“怎么了?”我問。
“傻?想訛一張畫唄,算了,給她吧。”翔子回答。
“不給她,我跟她說。你們講好多少錢?”
“二十。”
我立刻轉頭對那女人一笑:“?????。????? ????? ???
?。?? ???? ????????。”我說著一指翔子,我告訴那女人給她
打兩塊錢的折扣,她說不行,然后從錢包里掏出10塊錢遞給我,我說我們折中,
讓她這次給我15塊錢,下次如果她再來畫,我們只要她10塊錢。老太太給了我
20塊,我找她五塊,她拿著畫高高興興走了。
翔子問我如果她下次來真的10塊錢給她畫,我回答哪儿有什么下次,這不就
是說些讓她高興的話嘛,否則她不掏錢。
“真沒想到,美國人就為了五塊錢這么不要臉。”
“沒准她身上就二十塊錢,留著那五塊錢回去做地鐵用呢。這就是美國貧下中
農。我們系里那個小秘書,嚷嚷一上午了,一直等著拿到支票周末去?????呢。”
老方剛剛給一個顧客畫完,他過來和我打招呼。他說帥哥就是好哇,老中青三
代婦女都喜歡找他畫。他接著說:“可是一見到那特別好看的美女,小臉儿立刻嚴
肅起來了,還不理人家呢,假裝忙這忙那的。哈哈!”
“甭理他。”翔子對我笑著說:“丫昨天晚上使勁纏著一個小姑娘,還要免費
給人家畫呢。”
老方得意地笑著:“發現你們倆個配合很默契啊,小高,以后多過來,幫帥哥
儿拉拉客。”老方又說。
“行啊,就這么著了,我當老鴇拉客,你們負責接客。”
“那咱們這里頭牌就老方吧。”凱文笑著接過話。
老方用手拉著兩邊嘴角儿,翻著下眼皮,然后說:“你們見過這奶奶樣的頭牌
嗎?頭牌絕對是我們大帥哥儿的,凱文是我們這里的二姑娘,趙海是三姑娘,我是
八姑娘,哈哈”
眾人都在笑。
有游客模樣的人走過來,翔子對他們說哈羅,舉著畫說????????,有
人問多少錢,翔子回答三十,那些人笑笑要走。
“你讓他們開個价。”我對翔子說。
“我們都不會英文,你這么個會說鳥語的老鴇,你應該拉客啊!”老方衝我喊。
“嘿!幼儿--說--耗嘛吃?”衝著剛剛走到那几個人,我將手攏在嘴旁大
喊一句。
先是周圍所有的人都看我,接著是全体中國人的爆笑聲。
那天大家似乎一直在說笑,似乎有講不完的樂子,特別是老方。老方老婆一直
在國內,怎么也簽不出來,但他老婆就是不讓他回去,說為了孩子無論如何也要在
美國混下去,想辦法移民,最終在美國團聚。老方和翔子一樣,一邊交學費保持身
份一邊街頭掙錢,他曾跟翔子說真快挺不住崩潰了,想孩子、想老婆、想家。
天還大亮呢,翔子說他今天不畫了,回家。我們一起去逛酒店,看見五升一盒
的紅葡萄酒,商量著管他什么奶奶味,反正是酒,拿回去嘗嘗。
晚上翔子和我搞了兩個菜。那酒還真不錯,反正比國內所謂的葡萄酒更象酒。
我們都很高興,吃著,喝著,聊著。
“華子,我跟你商量件正經事儿﹍﹍”翔子這么說。
翔子挺反常的,我盯著他問:“說呀?”
“我想搬??????住﹍﹍我現在晚上回來都特別晚,在這里走真是挺嚇人
的。我那個爛學校也在??????,住這里太遠了﹍﹍”
我輕輕點頭。
“你也應該搬到??????去。”
我抬起眼皮看看翔子,回答:“我不搬。這里离學校就五分鐘的路程,多方便。
住那邊每天地鐵就坐兩個多小時,還要花地鐵錢。”
“你怎么就不注重一下生活品質呢?住這种地方,還不如住監獄呢。住???
???,想出去走走就走走,買個好吃的中國人的食物也方便。你看你這留學留的,
不是找罪受嘛。”
“別瞎扯了,咱別的不說,我現在這個房租,就花不到一百塊錢,那邊要多少
錢?”
“咱們倆平攤啊,我看報紙上,有的那叫什么﹍﹍土庫,三四百塊錢一個月。”
“土庫,那就是地下室。”
“地下室怕什么,你怕陰气?你丫又不是女的。”
“不搬。”我喝了一口酒,就這兩個字給翔子。
翔子衝我笑了,很討好的那种笑:“就算陪哥們儿,好不好?我是真不想一個
人住。你一個人住這里你不嫌寂寞啊?除非你跟王芳結婚去。”
“你丫也給我想想,行不?”我覺得翔子有點強人所難。
“我就是替你想才讓你搬呢。”
我快被他气樂了,不知道該說他什么。
我們又喝了一陣,翔子的話越來越沒譜,他大概喝高了。
“﹍﹍我把你當親哥們你知道吧?你有時候晚上不回來我這心里慌得呀。華子,
你要是不在這里,我真的回國了。美院算什么呀,就是不回美院我戴曉翔有的是地
方去,有的是人要。現在國內廣告公司多火呀,他媽的劉﹍﹍劉企一直想跟我合伙
開個廣告公司﹍﹍我不回去,我就不信我不能在這里混,我不在這里出名,就在這
里讀個學位,想在這里多學點多見識,那時我再回去﹍﹍”
我听翔子東一句西一句地亂說。
“我挺喜歡??????的,真的,能來這里体會体會,不一樣啊。可這地方
不能住,咱們不能拿生命鬧著玩儿。你一個人住這里我一點不放心,你懂不懂,華?”
翔子說著對我笑了。
“甭跟我整這個。”我笑答。心里想:看戴曉翔笑,真是一种享受。
“跟我一起住??????吧,好嗎?我這次就算求你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
儿上,你說是吧?”翔子笑著給我作揖。
2 ☆☆☆筱禾說書于2006-06-14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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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睡覺的時候,翔子閉著眼睛說他脫不動衣服了,讓我幫他脫,我幫他脫了褲子,
按他的習慣留下背心。翔子又說熱死了,我問他要不要脫背心。他不回答我,好象
睡著了。我看著翔子的臉,他的身体,不自覺地將手放在他的背心上。
“我幫你脫了?”我問他。
翔子還是在睡覺。
我微微深呼吸,就把他的背心脫了下來,翔子很配合,也許他真醉了。
我躺到床上,沒有關上床頭的燈,注視著昏暗燈光下的翔子,大概過了一兩分
鐘,翔子從原先的平躺變成側臥,面對我,還把他的一條腿搭在我腿上。
我說過我當不了英雄,只怕正人君子都算不上。我也側過身,先貼住翔子,然
后完全把戴曉翔抱住。我看著翔子好象睡熟的面孔,感受著身体所有和他接触的部
位。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或者說我根本放棄去控制自己,因為我非常直接的感
覺是:洪水猛獸向我襲來,或者我死,或者我做什么。
我從撫摸翔子的后背開始,然后轉移到前面,我將手伸進翔子的內褲。讓我心
里有些不好受的是翔子的家伙半軟不硬的,我不得不相信他喝多了真的在睡覺。因
為不好操作,我將他的內褲拽到他大腿上,當我抓住翔子的根時,我体驗到一种身
心的歡暢。
好多年了,那時候我們躺在翔子的小床上,我同樣這么握著翔子。感覺和現在
不完全一樣,那時更多的是本能的快感,現在多了某种心理的滿足。我小心地觀察
翔子的表情,他依舊閉著眼睛,當我將身体往下挪一些,頭埋在他的胸膛里手開始
動作的時候,翔子的身体非常明顯地在配合在享受,他甚至緊緊抓住我的肩頭,掐
得我很疼,卻疼得讓我滿足。
翔子依舊沒睜眼。我找來衛生紙幫他收拾干淨。翔子又平躺好,我也老老實實
躺在他身邊。我難以克制,再一次撫摸他的身体,我腦子里閃現剛才翔子那既夠尺
寸又夠形態的漂亮寶貝,想象翔子的手握住我的根,同樣欣賞著我的身体,發自內
心地在幫我滿足﹍﹍
過后,雖然疲倦,但我沒能立刻入睡。我在想我應該搬到皇后區住,生活品質
确實會有大幅度提高。但最重要的是我要答應翔子的請求,我現在真是有些欠他的。
第二天早上,我先起來。我沒有叫醒翔子,有些顧慮他醒來后會是怎樣的表情。
翔子起床后高高興興地同我說話,問我關于在皇后區找房子的事情想好沒有,我說
想好了。翔子嘴一用力,一拍手。我明白,他非常得意。
當天晚上我等翔子回來。當我們躺到床上后,我非常主動地抱住他。翔子面帶
微笑地看我,他回摟住我。然后非常自然的,好象順理成章地我們相互做了。只是
翔子做的時候根本沒注視我,不象我為他做時那么希望看到他的快樂。
我問翔子:昨天晚上的事儿你記得嗎?翔子反問什么事。我笑著說:我幫你來
了一次。翔子沒立刻回答,過片刻他才說:迷迷糊糊的。
二十六
在學校的很多公共場合,我与王芳巧遇。每次,我都對她笑笑或者說聲嗨,她
起初裝看不見我,后來看我一眼,算是回禮,再后來,她能夠對我客气一兩句,特
別是當有旁人在場的時候。
很奇怪,离王芳遠了,我卻感覺她對我有吸引力,有和她親近或者抱抱她的愿
望,最起碼看著她會讓我心里泛起异樣的感覺,我知道那一定是舊情的余波,因為
如果讓我和她再一次搞在一起,我絕對不干。
我來紐約后第一次感覺忙碌,上班,看書,忙活同搬家有關的一堆事情。翔子
很晚回來,他同每次回家一樣,先抱怨几句差點被人盯上,接著泡了濃茶,拿起從
下城書店里買的托福書籍,然后不用太久,我听到他在沙發上鼾聲大作。
搬家的事我不指望翔子做什么,也沒對他說因為搬家急促,損失了近一個月的
房租,好在我的兩房客都通情達理沒有為難我。我找好粉刷清洁房子的公司,地毯
我准備租來吸塵器自己洗,能節省一筆。
劉正答應幫我開車搬家,因為沒有大家具,他那破車跑兩趟就夠了。我對翔子
講,他第二天上午沒事,可以把東西收拾一些,我已經從學校里把箱子搞來了。
然而當我晚上回家時,看到空箱子放置一邊,屋子里同平常一樣凌亂,或者更
亂。因為第二天上午我有事情,而中午劉正就過來幫我搬家,所以我必須馬上開始
收拾東西。這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我和翔子斂了不少破爛,裝兩箱子根本裝不完。我
腦子里琢磨著剛听來的消息,系里以虐待學生為樂的教授帝克給資格考試出考卷時
只有一道題,學生或者得100或者得0。我后悔當初選那門去考,可怎么說也晚
了,范圍這么寬,我根本無從准備,這么想著我越收拾越來气,索性把東西放一邊,
開始看電視。
快10點了,翔子還沒回來,我又開始忙碌,當翔子進屋時,我已經搞得差不
多了。
“我操,怎么這么干淨啊?你都收拾好了?”翔子進屋樂呵呵地問我。
“你上午干嗎呢?我不是告訴你歸置東西嘛﹍﹍”
“早上老方給我打電話,他找了個律師,給他辦政治庇護,他讓我陪他一趟。”
“他辦什么庇護?”
“丫說他信仰不自由,他老婆正在國內受共產党迫害呢。”翔子說著笑了。
“這根本批不了。”
“他也說就是瞎試試,百分之零點一的希望做百分百的努力唄。我今天下午吃
太早了,有什么吃的?”翔子說著去翻冰箱:“怎么連碗筷都沒了,你都收拾了我
怎么吃飯﹍﹍”戴曉翔嚷嚷著。
我沒理翔子,他自己找出碗筷。
戴曉翔嘴里嚼著東西,從書包里翻出一摞報紙。偶爾有行人將看完的報紙留在
畫畫的攤位前,翔子起初說他才不撿,后來他又說沒客人時看兩眼報紙提高英文閱
讀水平。
“你看這妞儿,我發現西班牙小妞真漂亮,比純白人漂亮,听說皮膚也比白人
的細膩,不過听說黑女人的皮膚最好,比亞洲女人好。”翔子遞給我報紙看。他說
的是娛樂版上的圖片,那些講西班牙語的南美人。
報上的妞儿是漂亮,免費給我我也搞。可我實在厭煩翔子眉飛色舞的說話神情。
“這儿到處是西班牙妞儿,你丫怎不搞啊?”我嘲笑翔子。
翔子笑著長長嘆口气:“我發現來中國的那些老外女孩儿比這儿的好多了,你
沒看大街上有的人,老方他們多看她兩眼多跟她打個招呼,她那個不樂意樣儿,好
象她蒙受了奇恥大辱。”
“那就是個騷貨,誰讓你們光看不操她,人家當然生气了。”我回答。
翔子看我一眼,然后哈哈笑。
他的笑聲讓我更加惱火,我說:“傻笑什么,你幫幫我不行嘛,明天就搬了,
合著您大爺似的一點不管!”
翔子眨眨眼睛,問:“你不是說不讓我管嘛,怕坐車里的人太多裝不了東西嘛?”
“那你幫著把東西收了。”
“我不是告訴你老方早晨找我過去嘛。”
我瞪翔子一眼,沒說話。
“干嗎呀你?好象我欠你的,我知道你丫不愿意搬,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搬。”
“你赶緊搬,甭住我這儿。”戴曉翔會气人,我更會。
我注視翔子,看見他的目光,有些惊訝和气憤、應該還有少許難過吧,我們四
目相對,他立刻避開我的注視,滿臉的憂郁。我頓時后悔自己的話說重了,恨不得
收回來。
后來我們都不言語。翔子吃過飯,他看著我發問:“還有什么要收拾的?你不
是說要洗地毯嘛?等搬完了我明天洗,到哪儿租吸塵器?”
“你去畫畫吧,不用管了。他們說很容易,關鍵要開車出去把吸塵租回來,很
快就吸好。老魯已經答應我跑一趟。”挺平常的一些話,我說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知道和翔子怎么表達,連原先那些曖昧的玩笑都難以出口。
當翔子對我說他要吸地毯,當我凝視他的表情,我真想讓戴曉翔知道,我絕對的不
是計較他是否幫我,他那樣子讓我心疼。
或許我不是非常善于表達的人,但至少同趙敏或者王芳一起,我能夠自然地流
露對她們的欣賞,是抱一抱她們、是親吻她們、高興時直接夸她們可愛。倒是厭惡
的情緒隱藏的很深。但對翔子,我做不出那些舉動,或者說我不可能那樣表達,不
愿意干些可能令他和我都很尷尬的事情。和戴曉翔在一起,讓我知道了一個事實,
對我而言,說假話太容易,說真話太難。
翔子又沉默了一陣,后來他看看那些紙箱子,問我要不要封起來,我說有的要。
于是翔子擠壓紙箱,我撕膠帶粘住它門。我發現翔子的手指有干裂的口子,指甲縫
儿都是墨黑的。
忙活完了,翔子什么話也沒說,沉默地收拾他賣畫工具。我問他生意怎么樣,
他說今天太好了,居然掙了一百多。我問翔子要不要啤酒,他反問我想不想,如果
我想喝他也喝一罐。
喝了几口酒,翔子突然對我說:“那邊的房租我出300﹍﹍”
“干嗎呀?”我打斷他。
“你別跟我爭﹍﹍”翔子笑了:“我現在掙得比你多。”
我不會告訴翔子說他那錢掙得太辛苦,而是回答:“赶緊攢錢上學吧。”
“你不是也看了,那些學校一個學分就400多塊錢,一門課三個學分,學十
几門課,一万五小兩万塊﹍﹍有時一天擺攤儿,才能掙20塊錢,哎,當初他媽的
那么揮霍,操﹍﹍再說還要念英語考?????,高中的時候就英語最差了﹍﹍虧
得放假了,這破語言學校一堂課不能落,又耽誤時間又浪費錢﹍﹍”翔子說著仰在
沙發上。
“實在不行你丫干脆也辦個政治避難,就說你怀一二胎﹍﹍”我嚴肅地逗翔子,
不想看著他太過煩悶。
翔子果然笑了。
“真的,要不你也說受過迫害。”我繼續逗他。
“大不了回國,不干那事儿,惡心!”翔子笑著說:“哎喲,今天肩膀疼。”
我把酒放茶几上,對翔子說:“我給你掐掐吧。”
翔子被我按摩舒服得直笑,嘴里還說著:哎喲﹍﹍你可真賢惠。我絲毫不欣賞
他的玩笑,卻什么反駁的話也沒說。按摩的時候我摸翔子的關鍵部位,他笑著說別
鬧,我掐他后腰時手放在他挺翹的屁股上,稍稍用力撫摸,翔子厲聲喊了兩個字:
干嘛。語气里透著不滿。翔子舒服夠了說他困了要睡覺了,我只好去洗澡,并想起
某作家教的歪招儿:努力琢磨著社會主義前途和全人類的解放事業。
第二天劉正幫我搬家時,他很吃惊地問,我的畫家朋友一直睡沙發?我說睡床
上。劉正似乎要說什么,但被我隨意的問話截過去了。到達皇后區我們的新家時,
劉正說我們急需買床,我說先湊合兩天,一個雙人床墊夠我們睡的。
“小心哎﹍﹍”劉正的笑容里明顯有笑我無知的意思:“人家會誤會你們是?
??,在同性戀﹍﹍”
“????白送我個漂亮洋妞,你看我怎么讓她爽。”我勉強笑著回答劉正,
擔心自己的臉色已經失常。那感覺好似偷偷干坏事以為別人不知道,結果被當面揭
發。
想想自己的成長歷程,五歲時堅信的事情,在十歲時發現了真相,而十歲時樹
立的遠大目標過不了太久便被摧毀。十七歲那年,我琢磨著如果要憧憬未來就必須
先學會面對現實,然后我一邊彈著煙灰,一邊擺出很深沉很滄桑看破紅塵的模樣對
翔子說:難得糊涂、大智若愚!
話雖是我說的,但我未必能做到多少。不過對和翔子這件事,我愿意這么糊涂
著順其自然。
二十七
那年的夏天很熱,某個星期天溫度達到106,說是七十年里同期最高气溫。
我以為地下室可以避暑,但事實證明我錯了,如果气溫高到一定程度,地下室里一
樣酷熱難忍。我于是躲到圖書館,在那里翻閱中文書籍。
自從搬到皇后區居住,确實如翔子預測的,我們的生活品質有了很大提高。我
們第一次在公共圖書館內發現中文書,磁帶及音樂??,這讓我和翔子惊訝開心了
一陣。我們第一次看到一些所謂海外民運的書刊,感覺非常痛快,終于排解了少年
時留下的一小部分郁悶,感受著“自由民主”的气息。
但這痛快淋漓的歡暢沒維持一個星期,翔子的目光早轉向了老外的設計類書刊
或者國內的大眾電影雜志,而我除了閱讀對“中共高層歷史”的“揭秘”外,更樂
意看一些從建設性角度出發,謹慎描述內地經濟迅猛發展,對中國未來客觀展望的
中英文報刊雜志。
我發現翔子不僅僅在圖書館找些專業書,他甚至從書店里搬回來一摞書刊,他
興奮地對我講這些書都是當年上大學時中文翻譯的破爛線裝書的原版,就好比我們
學科的一些經典教材,這也是藝術類學科的圣經。翔子感慨這些英文書的紙張之厚
重,印刷之精美,特別是書內大量的素描圖是那樣的清晰。
看翔子滿臉的喜悅,我想起一個小說人物:王啟明,那個自稱藝術家的人。我
終于明白他對藝術的追求如同我對科學的追求,盼望著當我們不擇手段功成名就的
那天,再對別人顯示一下我們曾經還是陽春白雪的藝術家、清高孤傲的科學家。而
窮得牙疼只能含涼水的街頭畫家戴曉翔卻花很多錢買些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圣經”。
公共圖書館周日12點就關門了,我只能出來。我很想去學校避暑,但想想一
個小時、特別是周末可能近兩個小時的地鐵路程讓我不得不猶豫。我突然想起翔子,
這么熱的天在廣場畫畫﹍﹍我決定坐地鐵去找他。
翔子果然在陽光下兜攬生意,那天無論是畫家還是游客都少,誰也耐不住酷熱。
翔子穿著我給他的,從國內帶來的?大的校服。翔子在穿戴上已經沒有原來那么講
究了,背心看著都濕透了,后背完全貼在身上,大概他剛剛站起來,薄薄的短褲都
粘在屁股上了,輪廓賊清晰,股勾巨明顯,兩條毛腿靠上的部位能清楚地看見他昨
晚上給我指的被蚊子叮的几個大紅包。
我的到來讓翔子高興坏了,我對他說別畫了,我們可以坐地鐵去一個海邊。翔
子三十秒內把東西收拾了,對我喊:快走啊!
康宁島的海灘可不是一般人腦海里想象的國外清洁高雅的海濱浴場,遠遠望去,
就跟賣貨的地攤一樣,一個接一個,密密麻麻,一堆堆白花花的肉体在陽光下分外
耀眼。我猜測那天來康宁島的都是家里沒空調沒汽車的窮苦人,從那貧窮的象征─
─肥胖上就一目了然。我們和他們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和翔子黑瘦黑瘦的。
翔子脫去背心,將短褲往上挽了挽。我不是特別羡慕翔子的身材,因為我感覺
自己也不差,甚至比他還顯魁梧些。大概唯一比不上翔子的地方是他上下身比例漂
亮,腿老長。不象我,腰最長。
我和翔子水性都一般,淹不死的水平。玩了一會儿,翔子說他渴,問哪有賣飲
料的,我于是找到走動的小商販,花高于超市三倍的价格買的水和玉米片。翔子不
渴了,再也按捺不住游泳的愿望,將錢包給了我決定戲水去。
我看著翔子的背影,看著他似乎好奇地撿起地上的貝殼觀察然后扔掉,看著他
往上身淋著海水,看著他被一個浪頭打得后退几步,看著他迎著一個新的浪頭扑到
大海里。我笑了,完全不知不覺地從心里微微發笑。
翔子暢游在海里,我不容易看到他。轉過臉,有几個十七八歲西班牙小孩、或
者說有几個講西班牙語的南美孩子在嬉鬧。三個女孩的身材很令人失望,兩個營養
過剩,一個太瘦,似乎前后都沒有發育出來。四個男孩中也有個胖子,其他兩個過
得去,有一個很棒,已經長開了,南美人黝黑的皮膚,西方人的身材比例,健壯的
胸肌,修長的四肢,腰和臀部依然顯出點少年的消瘦。
如果將那小子的身材同翔子比較,絕對是西班牙少年胜出几籌。但那小子不能
和戴曉翔比,在我眼里那是黃色小報与文學書刊的差別。
我俯身躺在自己的背心上,讓太陽暴晒我的背和腿,閉上眼睛,身体感受日光
和海風的撫弄。不知過了多久,我起身往海上望去,沒看見翔子。我走到海水里四
下張望,然后喊一句:戴曉翔。
我對大海并沒有深厚的感情,也許因為北京是內陸,只偶爾去北戴河,大海給
我的感覺一直是過于遼闊浩瀚而令人產生畏懼。當我在附近來回找了兩圈,喊几聲
翔子后,突然很神經質地腦海里冒出一個名人:聶耳,還有几個我听說過的海里游
泳溺水而亡的青年。我還在繼續尋找,顧不得有人對我側目,對遠處水里几個看不
清面孔的人大喊翔子的名字。我回到我們那一堆東西旁邊,將我和翔子的錢包放到
他畫畫的包里,顧不上有沒有人看見并可能偷走,立刻急步往海里跑去。
我游了一陣,并沒有找到翔子,腳指好象抽筋一樣地疼了起來,于是連忙往岸
上游。基本到了岸邊,我的腳疼得實在受不了,干脆坐在了水里,一個很大的浪頭
打過來,一下把我又卷到海里。我拼命扑騰,喝了一大口苦咸的海水,連滾帶爬地
往岸上掙扎,最后終于坐在了海浪触及不到的地方。我看見有老外過來問我是不是
??。
我敢說那短短十几分鐘里,經歷的接二連三的恐懼,讓我減壽十年。
還沒有完全緩過勁儿,又有人拍我肩膀,然后是我熟悉的聲音說:“你也下水
了?”
“你上哪儿去了?”我問他。估計表情是滿臉舊社會。
“那邊西班牙人現場唱歌呢,挺有意思的,你去看看。”一向細心的戴曉翔似
乎根本沒察覺到我的异樣。
我無可奈何地瞪翔子一眼,繼續揉我的腳。
“怎么了?”他終于意識到什么。
“抽筋儿了。”我回答。
翔子坐下來:“我給你弄,我最會給人治抽筋了。”他說著真的幫我揉腳,揉
得很細心很賣力。
我抬頭迅速四下張望,再看看翔子認真問我還疼不疼的表情,我在想會不會這
就是作賊心虛与胸怀坦蕩的區別呢。
那天晚上我們先到一個很喜歡的福州菜館吃了一頓,翔子說他請客,為我壓惊。
回到家,我們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剛搬進來時,翔子說我們應該一人買一張
單人床,但我和他都忙得顧不上,也都沒再提起。后來好心的房東候太太告訴我們
她看見有人扔出一張很干淨的雙人床墊還有架子与盒子,于是我帶著不太情愿的翔
子把它抬了回來。原先的床墊放置另一屋,似乎很默契地誰也沒有提出應該怎樣分
配房間分配床位,我們一直滾在一個墊子上。
我和翔子閉著眼睛躺了一陣,翔子問我:“今天你真以為我淹死了?”
我閉目不看他,也不回答,對自己微微一笑。
“到底真的假的?”他又問。
“我已經琢磨著為你辦后事了﹍﹍”
“真著急了?”看來他一定要我說出點什么。
“﹍﹍急得差點拋頭顱撒熱血﹍﹍”說句心里話不容易。我睜開眼睛,看見翔
子滿臉愉快的笑容。
翔子的胳膊搭上我胸前,我順勢牽上他粗糙的手,他讓我那么握著。之后他也
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感覺被溫馨甜蜜令人暈眩的气氛包圍。
后來又是我為翔子口交,翔子情緒很好,他甚至要求我躺下,他支起身子主動
去做。我眼見戴曉翔爽透了。然而當我樓住翔子的頭,暗示他為我做時,翔子一下
掙脫開,他一眼沒看我,手迅速攀上我的老二。我起來將他的手挪開,翔子這次瞧
著我,我低聲急促地問:你趴著好嗎,并試探著將沒有配合也不拒絕的翔子搬倒趴
躺在床上,然后整個身体覆蓋著他,摟住他的肩頭,摩擦著他的肌膚﹍﹍
過后,翔子轉過身面帶微笑地看我一眼。我要摟他,翔子說天熱,兩人挨在一
起一身汗,不舒服。
因為該死的房東不讓裝空調,我決定第二天去買個他媽的最大的電風扇。
二十八
我兩個分別在外州念書的中學和大學哥們儿都有計划夏天到紐約玩一次。我說
沒問題,這里好的酒店一晚上收三四百,我這里的總統間給他們打折,一晚上一百
五。第一個先來的是中學同學,他已經結婚了,早就听說他老婆非常漂亮,但一直
沒能有幸觀摩,這次看見了,果然長得有味道,而且感覺很賢惠,一點沒有擺客人
的譜儿,嘻嘻哈哈說笑著給我們做了一桌子飯。
同學和他老婆是下午到的。那天翔子回來得早,大概10點多,我們正七碟八
碗儿地吃著聊著。翔子和大家寒喧了兩句,他讓我們慢慢吃,然后回我們的房間就
一直沒出來。
翔子的舉動讓我在朋友面前尷尬,倒不是因為他又是那副很酷、漫不經心冷冷
淡淡的樣子,而是我告訴那同學晚上讓他們睡床,我擠室友那邊的墊子。
就寢的時候我悄悄讓翔子過來睡墊子,他倒沒說什么,立刻搬出他的東西,還
有一床被子,他問我是不是要留一床被子給那同學夫婦。
我注意觀測那哥們和他老婆的表情,他們似乎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妥。
因為頂棚是敞開的,我和翔子安靜地躺著,什么話也沒說,那邊好象也很安靜。
過了一會儿,翔子笑著悄悄問我:他們怎么那么安靜,也不鍛煉鍛煉?我也笑,想
起上大學時宿舍里老三曾經把女朋友留在床上,他們在上鋪,把那床搞得呼悠呼悠
的,還時不時地發出點怪聲音。第二天早上,滿屋子都有股騷味,這是八男一女
“群交”的杰作。
翔子把魔爪伸向我,我笑著制止他。他不就此收手,于是我和翔子沉默著相互
幫忙。
第二天一大早,那哥們儿帶著老婆去玩了。我對翔子說那女的果然漂亮,難怪
美名在高中同學里傳送。翔子微微一搖頭,說:气質太差,一看就是受教育太少那
种庸俗女孩。我怎么听怎么感覺翔子的話里有酸葡萄的意思。翔子還很沮喪地抱怨
他的大學高中同學里,沒一個來美國的。
高中同學走后,大學那位老兄過來了。他是一個人,開輛破車,他說車一開進
紐約市,緊張得他直出汗,這里的人駕駛又快又粗魯,道路又破又狹窄,他是怕了,
然后又給我傳授一堆怎么買舊車怎么維修的經驗。我和他聊天非常投机,我們將母
校,過去的老師同學數一遍,一致感慨在這里混學位耽誤青春。
翔子回來時,我們已經躺在破墊子上。我對那同學說不用起來,那是我???
?????,我出去跟他打個招呼。當我從屋子里出來跟翔子說明后,我看見他微
微點頭,然后一轉身就進了另一個房間。
第二天下午,我在實驗室里接到翔子電話,他建議我晚上沒事干脆陪他來畫畫。
我說絕對不行,同學在這里呢,我要陪人家一個星期。
當天晚上我讓同學開車,我給他指路,逛一逛燈火輝煌的曼哈頓。當我們回來
時,我惊訝地發現翔子在家。我問他怎么這么早就收工了,他回答:不想畫就回來
了。后來我和同學還有翔子一起喝啤酒,那哥們儿是甘肅的,在北京學的比我都能
侃,而且還挺幽默,所以同我越聊越高興,地下室里光听我們倆哈哈笑了。
戴曉翔听我們說到有趣處也笑笑,然后繼續看電視。我感覺到他不同往常,一
晚上不回房間,就那么陪著我們。到了睡覺的時候,翔子說他不困,讓我們去睡,
他要看12點的《美國中文電視》。
我不是沒有猜過戴曉翔這些舉動里面的特別含義,但我不敢相信,除非翔子親
口告訴我。
第二天禮拜六早上,在我和同學一起坐地鐵出去前,我來到翔子的房間。我一
進來他就醒了,我告訴他我要帶那哥們儿先去世貿中心,再去自由女神島。翔子似
乎還迷糊著,他噢了一聲,繼續睡覺。
那天晚上,我們睡得比較早,因為白天走得太累。翔子回來時我听見了,看看
表,快半夜兩點了。
同學的紐約之行結束,他是早上走的,我囑咐他開車小心。我來到翔子房間,
把還熟睡的他推醒,告訴他我把同學送走了。我注意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什么特殊
的,他在打哈欠。
當我刮臉的時候,翔子笑呵呵地舉著兩樣東西給我看,那是兩瓶半斤裝的茅台
和五糧液。
“????????新開了個酒店,中國人開的,操,里面什么都有,連二鍋
頭都有賣的。”翔子說。
“這一瓶怎么也要四十多吧?”
“三十六,再加上稅,兩瓶不到80塊錢。”
“這么貴,你買它?!”我已經刮完臉,正清理洗臉池。
“我送你的﹍﹍”翔子說著笑了,有點靦腆的笑。
我眼睛盯著他。
“真的,真的是特意給你買的。”他依然在笑。看著他的笑容,我有點暈,有
點激動,有點熱血往頭上涌。我肯定臉紅了,肯定有些不知所措,都被這兩瓶酒鬧
的。
“難道你不喝?”我找到北以后,笑著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陪你喝啊﹍﹍”
那個時刻,我第一想抱抱翔子,第二想親他,哪怕就親親臉,第三我想和他上
床。
我看著翔子轉身把酒放到廳內桌子上,并讓我晚上陪他去畫畫。
當天下午,我拉著翔子去買些簡易家具,原本我計划等買了車后再買一些家具,
但計划是也可以變化的。我們搞了一個拖行李的車,竟然坐著地鐵把那些死沉的盒
子弄回家。別看翔子畫畫雕塑什么的手巧,但組裝家具實在很慢。我們安裝好兩個
床頭柜,一個電腦桌,一個電視柜,還有一個餐桌。我欣賞著自己的杰作,体會著
家的感覺。
二十九
其實剛剛來美國那几年我非常安于現狀,因為一切都很新鮮,我需要足夠的時
間去消化适應。生活基本能得到保障,無須奔波。另外我對未來還是很有憧憬的。
可能因為這种對現狀的基本滿足,所以感覺每件事情都充滿趣味。
比如和我一起干活的兩個技工,一個叫本,白人兄弟。与他在一起干活最有意
思,他要將一根細管子插到一個零件里,但沒有成功,我逗他說難道連孔都找不到,
他回答因為沒有毛,有毛才能找到孔。他很有興趣地問我博士生們業余愛好喜歡干
什么,難道在家里?????!
還有一個是杰森,中國城長大,祖籍廣東人,但他本人對中國血統的了解僅僅
剩下一個姓氏。他不是很愛開玩笑,但我喜歡同他閑聊。我問他如果中國和美國開
戰,他支持誰,杰森回答他會參軍去打中國。我告訴他美國人最喜歡問我從哪里來,
杰森說那太正常了,他從前應聘工作,那老板問他從哪里來,他回答紐約,老板又
問他爸爸從哪儿來,他回答紐約,最后老板問他爺爺從哪來,他回答還是那個??
????? ??? ????。我第一次見識了杰森的幽默。
雖然每天干活經常爬上爬下灰頭土臉,但也很有樂趣。我突然發現來美國以后,
我走上層路線好象很艱難,障礙重重,比如和老板教授們套磁那些事,但卻很容易
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果然環境會改變一個人。
禮拜五晚上,本和杰森拉著我,還有另外一個很開放很現代的老印一同去吃飯,然后他們要帶我們去酒吧,那种僅僅喝酒,看看電視里超級橄欖球賽,神侃一侃的体育酒吧。
將近12點了,我上廁所,順便打了一個電話,因為我想看看翔子回家了沒有,
并告訴翔子我在酒吧里,估計要一兩點回去。翔子接了電話。
“這都12點了,回來吧。”翔子說。
“沒關系,反正他們開車送我。”
“不想回來是吧?”翔子又是那樣威脅我哀求我。
“我得找個借口。”我妥協了。
借口不太好找,不能說我的同性室友等著我回去。但我還是出來了,坐地鐵回
了家。
“我媽住院了,說是有個良性的肉瘤,下禮拜動手術。”我回家后,翔子愁眉
苦臉地告訴我他周末剛給家里打了電話。
“你寄點錢回去。”我給他出主意。
“不是錢的問題﹍﹍我怕我爸隱瞞我什么,會不會很重啊﹍﹍”
“如果真的很重,他不會瞞你。”我將我的判斷告訴翔子。
“哎﹍﹍我真應該回去一趟﹍﹍”翔子目前的情況如果回去,百分之百簽不回
來。
“有你哥你姐照顧呢﹍﹍”
“我就想看看她﹍﹍”翔子打斷我,他看起來沮喪到了极點:“真的,如果是
我爸有事儿,我不會這么﹍﹍”我看出翔子眼圈紅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陪翔子坐在沙發上。翔子又給他哥他姐分別打了電
話,他們都告訴他不嚴重,根本用不著回來。
“我干脆回去算了﹍﹍”翔子放下電話對我說。
“美院把檔案給你放人才了,你回去想怎么著?”我替翔子擔心,不希望他做
出衝動的事情。
翔子沉默不語。
沉默了太久,我按捺不住,開口對戴曉翔說:“你不是就想看看她,搞清楚到
底有多嚴重嘛?﹍﹍實在不行我回去一趟﹍﹍”
翔子看著我,眼睛亮了。
“趁著沒開學,我跟老板請個假。”我又說。
“你不是想今年冬天回國嘛?”
“現在回去冬天就不回去了。冬天還是現在也沒多大區別。”
翔子對我感激地一笑,依然有苦澀的味道。翔子說他給我出机票,我說我也要
回去看父母。翔子囑咐我跟他家里說他現在給美國人畫畫,等英語過了關就去讀學
位,總之一切都非常好。
翔子一定要去机場送我。他一直情緒不好,在我辦好登机卡后,翔子看我那眼
神簡直是﹍﹍郁悶到家了。而在我准備排隊安檢前,翔子對我說路上小心,他的目
光一直沒离開我的臉,又說一句:“你坐的是波音747吧?”
“糊涂了?我不是告訴你到底特律轉嘛﹍﹍”
翔子無奈地笑,我的心跟著他的笑容突然揪著疼了一下。
依依不舍!机場上我和翔子之間彌漫著那种气氛,這個我能肯定。
回國之旅很順利,飛机還沒降落到北京机場,翔子母親的手術已經圓滿成功,
后來的結果也說明腫瘤确實是良性的。翔子沒事儿就給我們家打電話,詢問他母親,
詢問北京的變化,最后詢問我什么時候回來,他說:快回來啊,我現在晚上做夢都
夢見你回來。
“﹍﹍你想我嘛?”我在自己的房間里壓低聲音問了這句。
“想﹍﹍”他說:“想!”他又說一遍:“﹍﹍你呢?”
“當然了﹍﹍”我回答。
我們花著長途電話費沉默了足有十秒鐘
“喂?”翔子在叫。
“听著呢。”我說。
﹍﹍
除去路上的時間,那次我在北京只住了一個星期,還辦的簽證,探望翔子的母
親,給我和他買些需要的東西。好在父母很忙,他們沒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同我一起,
哪怕是周末。不過臨走的那天還是傷感,父母很早起來為我准備早飯,說吃得飽些,
我現在瘦了。我爸掏出一千美元現金,他讓我帶著。我說這是干什么,我給你們錢
你們再給回來,留著給我妹用吧。
在肯尼迪机場,我看見了翔子。簡直不可思議,分開才不到兩個星期,我眼中
的戴曉翔竟然有變化,他的陽光他的帥再一次感染我。我猜測他至少略微收拾過自
己,就象我,在飛机降落前跑到廁所里刷牙刮臉整理頭發,不計較眼睛酸澀的感覺
而帶上隱形眼鏡。
見了面,我們完全不象在電話里那么纏綿,也不是過去那么嘻嘻哈哈地自然,
用個合适的詞彙相容,就是拘謹,翔子拘謹,我也拘謹。
翔子一定要打車回家,他說坐飛机很累。
家里似乎也有變化,又搞不清那變化在哪儿,既熟悉又陌生,如同面對翔子,
有長久以來彼此熟知的鋪墊,又夾雜著新鮮的刺激,簡直讓人暈眩。
我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以往的察言觀色,當我和翔子坐在一起后,我親他。
翔子沒有和我接吻,我繼續親他,親那些在我看來可以讓翔子興奮的部位。他真的
興奮了,興奮地在我口中抽插。當我們滾到床上后,翔子突然地也是第一次親吻我
的身体,僅僅是上半身。然后我們接吻,熱情地混亂地長時間地吻了一次。再以后
翔子沒那么瘋狂了,他用動作告訴我,我們還是按照一貫的“傳統”方式:他在我
口中,我在他下身肌膚上得到釋放。
三十
在辦公室里我常做些与試驗無關的事情,比如打開個成人网頁。里面的洋妞不
好看,又老又丑,圖片都是硬性色情,真刀真槍,無限放大,水淋淋的,初看有點
興奮,越看越倒胃口。旁邊連接欄里一個壯男和他的雄壯陰莖,寫著火熱家伙,我
點進去,看見了如同健美先生那樣的肌肉和光頭,我決定找找亞洲美女或者亞洲帥
哥的精美圖片,老這么惡心著也不是事儿。
因為有和翔子這么意想不到的一樁,再加上那時我有多余的時間,我會偶爾琢
磨琢磨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需要。小的時候被家里逼著看四部名著,
《紅樓夢》看得最費勁,听說后四十回沒什么文學价值,終于逮著理由放棄閱讀。
我一直就不明白寶玉和黛玉在瞎鬧什么,卻羡慕柳湘蓮有女人為他而死。我不能被
寶玉和秦鐘的初會打動,卻喜歡璉二爺找小廝泄火那句。
其實很早我就意識到沒女人會為我而死,但我還是曾經以為趙敏能為我付出什
么,文人騷客不都說在愛情上女人是最勇敢和無怨無悔的嘛,可結果是她抽身閃人,
我基本上不記恨她。我沒有賈璉那么牛?的權勢,沒敢想過找誰泄火,結果現在和
戴曉翔混在一起,我時常怀疑,他是蠻泄火的。
琢磨到這個份儿上,我堅信自己是個明白人。至于???不???的,還是那
句話:難得糊涂。
紐約的駕照不太容易拿,我在國內時開過手排檔的車,所以路試是一次通過,
不象小蔡他們,考了三次,最后咬牙上一個保證拿到駕照的班。翔子考了一次沒有
過,也沒再去考,我看他心思不在那上面。街頭掙錢,上課做作業,准備托福考試,
還有些有家不敢回的思鄉情緒,夠他煩的。
我沒有急于買車,因為我發現王芳說得有道理,紐約不容易買到价廉物美的
二手車,對于我的經濟水平,養一輛車夠吃力。但我喜歡開車,喜歡出去玩儿,還
對翔子吹牛帶他到上州,所以我利用一個長周末租了個福特愛斯括特,竟然是全新
的,把我們兩個惊訝坏了。
那是我第一次上紐約的高速路,前后左右都是巨型卡車,因為我慢,跟不上車
流,人家超我。當我越走膽越大開始換道時,翔子給我指揮,我听他在我身邊喊:
別過!還有車﹍﹍好了,過!我緊張得都產生錯覺了,以為四處戰火熊熊硝煙彌漫,
翔子是我最親密的戰友。
當車開出紐約市,翔子開始播放從圖書管里借來的磁帶,??,先是革命歌曲
的搖滾,我們開著帝國主義的汽車,跑在資本主義的高速路上,放聲大唱《社會主
義好》。接著是崔建的搖滾:﹍﹍我要從南走到北,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人都
看見我,卻不知道我是誰。假如你要知道我累,請你給我倒碗水,假如你要愛上我,
請你吻我的嘴﹍﹍
唱到那里,我扭頭笑看翔子,他很陶醉地嚎叫,根本沒主意我。我繼續跟那音
樂扯開嗓子高唱,感覺沒有哪一支歌曲歌詞能如這首,那么准确地描繪出我的心境。
窮玩儿的第一要素是抓緊時間爭分奪秒。我馬不停蹄地開車,翔子一邊研究地
圖一邊為我舉著食物,因為我很餓又喜歡薯條,翔子把他的那份土豆條都給我了。
我問他一個漢堡包能飽嗎,他說到了下一個休息處再買。
那是一個北邊的國家公園,有山有樹林有海灣,景色美不胜收。從繁華喧鬧濁
气衝天的大都市來到這么個妙處,簡直被震撼,只覺心曠神怡。已經不是旅游季節,
又接近下午4點,几乎沒有游客,只有我和翔子坐在樹林邊一段枯倒的大樹干上,
對著碧藍的海水和遠處的森林,因為是秋季,對面群山色彩斑斕,如人間仙境。
翔子并沒有忙于攝影,他沉默地坐著眺望遠處,面部表情平和,似陶醉又好象
在思索。
“嘖,太漂亮了!”我發表感慨。
翔子不說話。
“嘿?”我叫他。
翔子微微笑,依然不回答我,也不看我。他在玩儿藝術家的深沉。
靜坐了有二十分鐘,我看見翔子把大衣裹了裹。
“冷了吧?”我邊問邊將胳膊繞到翔子背后,沒想到他立刻靠到我肩膀上,依
偎著我。我不再注意風景,只抓過他的手,緊緊摟住翔子。
我在想,這該是一張繪畫,山、水、遠處花花綠綠的森林,近處高高低低的樹
干,還有兩個24、5歲的男﹍﹍兩個老大不小的男孩依偎著,牽著手靜坐,一個
凝視遠處的群山若有所思,一個側過頭看著身邊的人無限遐想。
沒有比目前的狀況更撩人的,我按捺不住,強烈地希望在除我們以外空無一人
的美麗大自然中与戴曉翔有一些親熱的動作。當我把手伸進翔子的大衣里隔著套頭
衫撫摸他時,他說:啊,涼死了,當我的唇靠近翔子的嘴唇時,他笑著敷衍我,最
后掙脫開,并站了起來,說:走吧。
我們天黑前找到一個汽車旅館,才29塊錢,真便宜。我們又一次很土鱉地惊
訝,發現29塊錢的旅館里有電視有衛生間有熱水有大大小小七八條雪白的浴巾。
翔子先洗了澡,他翻弄著床上的被單問:“為什么這么多層儿?”
我笑了,回答:“在网上看的,有一個人問旅館的床睡哪層里,有人說他睡被
罩下面,有的說睡毛毯下面,還一個哥們儿說他睡床單下面﹍﹍哈哈”我已經敘述
得忍不住樂出來:“更有一個絕的,他說他每次睡在床墊下面。哈哈哈”
翔子似乎并不覺得有趣,但他衝我一笑。
我去洗澡,然后鑽到被子里同翔子一起看電視。過了片刻,我很感慨地對翔子
說:“他媽的咱不回去了,在這里蓋個小木屋一住,過一過世外桃源的神仙日子。”
“就你?”翔子笑著一搖頭。
“我怎么了?你不信?”
“當初規划院你說沒勁,半年就出來了,要開公司做生意,還沒怎么著呢又說
要出國,現出國了又后悔﹍﹍”
“別扯淡了,我不喜歡原來的環境想換個活法,這沒什么的,但我對自己做的
事沒后悔過。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我后悔了?”我不喜歡翔子那么理解我。
翔子不說話。
“你是不是后悔出來?”我又問。
“后悔!”戴曉翔很堅決地說了這兩個字。
我看看他并不算沮喪,甚至恬靜淡然的表情,說:“實在不行回去,就回美院!
找姚﹍﹍姚什么姍﹍﹍”
“我哪儿那么大的臉,好馬還不吃回頭草﹍﹍”
“甭信那個,就臉大了,占著便宜才是真的,就看怎么做對自己最有利。”
翔子看著我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根本說服不了翔子。如果說我強,他更是個強
种。不過我也沒有真要說服他的意思。
“我要真回國了,你不想我?”翔子突然問這么一句,滿臉是玩笑的表情。
如果在三個月以前,我會回答:想死了,想得肝儿都疼。三個月之后,我是這
么回答的:“想也沒有用﹍﹍”說著我還他一個玩笑的表情。
翔子這回笑得是真徹底,好象心滿意足,他將我摟住,接著主動和我滾在一起,
干了一場。
瘋玩儿了三天。最后那天,我提醒翔子下午早點走,因為要按時還車。我們玩
得太盡興了,我拉著翔子在每個小路里徒步行走,他拉著我在山頂靜坐,翔子喜歡
黃昏的美景,他說要等看了夕陽再回臭气熏天的紐約市。雖然我心里也惦記著還車的時間問題,但更多的是体會著与翔子在一起的那种浪漫感覺,真是浪漫透了!看著翔子高興我就高興,我們都高興了,其他的事儿,去他媽的。
我們吃飽后往回開,還沒走一個小時,翔子那邊已經睡得香甜,崔建的紅色搖
滾響得震天動地,全當是戴曉翔的搖籃曲。我連續抽煙、并時不時地打開我這邊的車窗,讓涼風吹吹臉, 希望借此熬過一陣一陣的困勁儿。
那次旅行之后,我很得意地對所有周圍認識的人炫耀,第一次在美國跑長途,
我就創造了半夜一口气開10個小時的駕駛記錄。
三十一
那時,保齡球在國內還不是很普及,甚至因為場地設施的要求,似乎要有些經
濟基礎的人才能玩得起。在本帶我去保齡球館玩過之后,我才明白它与高爾夫的階
層差距有多么巨大。本玩保齡球玩得挺講究,又換鞋,又掏出自己帶的球,擦了好
几遍。而我就是勉強不露怯的水平。我喜歡同本以及他的朋友一起去打保齡,在那
里可以抽煙,可以喝啤酒,可以听他們扯淡。我經常不明白他們之間一句很普通的
話為什么能發笑,后來我懂了,好象我和翔子說笑,旁邊浙江的哥們儿一個勁儿地
犯傻是同樣道理。
本31歲,是單身,但他的女朋友來得快,去得更快。七月份時他興奮地告訴
每一個一起干活的人說他前天從報紙征友欄里認識個俄國女人,雖然本的話沒有直
接說,但他那意思是他們已經相愛了。本還興高彩烈地對我描述俄國女人有兩個儿
子,這禮拜五下午他要帶兩個小家伙去動物園,然后禮拜六和禮拜日找人看著小男
孩們,他和俄國女人去朋友的一個海濱小屋度二人周末。八月份時,我問本有沒有
同俄國女朋友出去玩,他帶著嚴肅而遺憾地表情告訴我他們已經分手了,接著嘻嘻
哈哈地繼續講女人。
本也有說話沒分寸的時候,他說我完全不象中國人,他是誠心誠意地大大夸獎
我。如果放在從前,我或者象個洋奴走狗樣淺薄地得意,或者象個傻?的民族英雄
樣淺薄地气憤。但在我曾經對一個和我關系不錯的印度帥哥委婉地表達過類似的想
法后,不再得意或者气憤,只是想本或者我不過是井底的蛤蟆,中國和印度加起來
g小30億人呢,中國人、印度人,我們才見了几個。
盡管我喜歡同本打保齡,但我也听老魯的建議。
中國人派對閑聊的時候,老魯說現在趁著伯尼對我不錯,象他一樣選一門高爾
夫或者网球課,這個是為未來拍上司的馬屁,打入美國主流社會做准備。徐勇听說
的一個人在某處做博士后,赶上個老板喜歡滑雪,他就經常陪老板滑雪,處得跟哥
們似的,然后很自然地從博士后轉為正式工。劉正說要學會觀賞棒球特別是橄欖球,
不會玩可以,不喜歡也可以,但一定要學會說出個子戊卯酉。
本來是關于体育、一個很有趣味的話題,說著說著就演變成探討如何在此地立
足,表達對未來工作和身份的憂慮。我在理智上堅決給自己減壓,因為無助于改善
狀況的擔心只是庸人自扰,對于我,第一告誡自己盡量去做,做了就踏實一點。第
二告誡自己:人的活法儿很多,肯定不是唯一一种。
第二個告誡算是本人阿?式的精神支柱,或者是對事情不夠執著的一种表現吧。
旅行回來后,我發現翔子情緒特別好。他去買了一堆油畫用品,把那個僅是擺
設的床墊靠牆立起來,開始他的繪畫創作。他晚上10點收工回家,然后開始畫他
的油畫,以哈林區為背景,以哈林區的人為主題。
10月中旬,紐約已經冷起來,學校里熱風呼呼地吹。侯太太咬牙切齒地對我
們說她女婿曾花了几千塊錢為地下室安裝暖气,我看出老人家眼睛里的真誠,但問
題是我們感受不到一絲熱乎气。
侯太太是很有意思的人,和她的“老公”更是很有趣的一對。侯先生去世得早,
候太太當年大概是以探親的方式從印度過來的。女儿女婿都辛苦打工,他們需要她
幫助帶小孩做飯,侯太太要在這里長期居住。不知道侯太從什么渠道認識了現在的
老公。
新老公姓陳,台灣過來的老兵,說著一口很難听懂的方言,自稱委員長秘書陳
步雷之子。不能不信陳先生曾經出身名門,因為普通的台灣老兵不太容易混到美國
來。陳先生早就是美國公民,一直單身。他退休前在郵局工作,是看大門的還是掃
地的我搞不清楚。
陳先生和侯太太不住在一起,只是白天時過來陪侯太太。讓我撞見的都是他勤
勤懇懇地幫侯太干活,至于干完活他們有沒有鍛煉身体,我就不得而知了。夏天時,
我們地下室的門基本是大敞的,陳先生會過來給我們打招呼,說些讓我們勤關燈少
用水之類的話語,天冷后警告我們不許用電暖气。
陳先生很鄙視土八路,他心目中的國軍曾經那么的雄壯威武。我說過我不是什
么好人,所以當他跟我炫耀國軍的精銳部隊時,我一邊体會著老人家對沒落貴族生
活的怀念和對信仰的執著和忠誠,一邊興致盎然地逗他,我給他講孟良固戰役,強
調土八路27万人殲滅他們三個軍45万人的兵力。陳先生尷尬、黯然,他不說話
了。
翔子一旁听著,他笑著對我罵:你丫真坏!
在沒有暖气的地下室過冬依然是個問題。沒辦法,我在爐子上一直燒著開水,
增加熱量,但又發現太潮濕。翔子說他在家里冷得腿疼,我去商店里買來四條絨褲,
然后遞給翔子兩條,他說:哇! 然而穿在身上后,翔子說樣子難看,上不了大街,
我說你湊合著,實在不愛穿脫下來,我保證全套在我腿上。翔子對我笑了。
接著我又去商店買來電暖气。翔子烤夠了暖气說我們不能用這個東西,還是退
給商店,他不愿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不愿意面對被發現的糗。如果繼續冷下去,
我們可以搬家。
我對翔子說:一定要用,身体是革命的本錢。如果被發現你告訴房東說是我買
的我用,大不了他們轟我們走,再扣我一個月的押金,而且只能是我這一半。
雖然是偷用電暖气,但如果不是冷得過分,我和翔子都做到盡量少開。
那天晚上侯太太敲我們的門,她手里端著一大盤切得很整齊的蛋糕。她說這是
她小外孫的生日蛋糕,給我們吃,她下來過兩次,我們都不在家,我們回來得好晚
噢。我說不用客气。侯太說:蛋糕好大,好多啊,明天就不新鮮了,吃吧吃吧。她
又看看我桌子上的食物和四處的狼藉說我們要快快討老婆,有老婆就有人給做飯清
洁了。
“你們兩個很好的仔,很靚,能討到老婆。”侯太太笑眯眯地說。
侯太那天高興,她對我說這里的蛋糕好吃,可其他的食物不好,印度的飯好吃。
我微笑,想著她家里偶爾飄出的咖喱味儿差點沒把我和翔子熏死。
我問侯太太是不是將來回印度,她說是的,等女儿的小孩們長大她就回去印度。
“跟陳先生一起回去﹍﹍”我這句并非詢問的意思。
“我不要他﹍﹍”侯太太依然用咬后槽牙的發音笑著大聲說:“等綠卡下來,
我的女不用我了我回印度,不要他啦。我三個‘塞斯特儿’都在印度。”侯太太說
完呵呵地笑著。老人家從來都說實在話,不開玩笑。
侯太太臨走前,往房間里看看,她問畫家還沒回來,畫家在畫什么呢,說著老
太太進屋。昨天晚上放在翔子“畫室”的電暖气赫然呈現在侯太面前。老太太看看
電暖气,還用手提了提。
“﹍﹍我們一般情況不用﹍﹍”事到臨頭,我沒有在翔子面前表白的那么理直
气壯,而是連忙解釋。
侯太太看著我說:“用,你們用,晚上好冷噢,這下面好冷,會生病。”接著
侯太太囑咐我出門時一定關上電暖气。
侯太走后,我有一點感慨,做人能做到侯太太這個水平,也算是种境界。
3 ☆☆☆筱禾說書于2006-06-14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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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雖然有電暖气的熱量,房間依舊不夠溫暖。我通常11點多睡覺,翔子在畫畫。
睡夢中,我感覺有一個大冰塊逼近我。翔子上床了,渾身冰涼的他一下鑽到我被窩
里,將我惊醒,忍受著突入其來的寒冷。
“你衝個熱水澡再進來。”我不滿地建議。
“困得不行了,洗不動。”他回答,貼我貼得更緊。
“你別挨著我。”我推他,表達出拒絕的意思。
“咱倆分著蓋吧,把我的被子給我!”翔子惡恨恨地亂拽被子。
我徹底清醒了,于是抱住翔子,腿搭到他身上夾著他。
翔子滿意了。
“進我被窩的人不許穿衣服。”我命令著,開始脫翔子的背心和內褲,連同自
己的也一并脫下。翔子根本不管我做什么,他緊緊纏著我,享受著一定很适宜的、
我的体溫。
我第一次抱著裸体的翔子睡了一夜。同我以往的經驗相比較,既不柔軟更沒有
溫暖,可一宿那強壯有力的骨感,和我曾經幻想里的感覺非常一致。翔子最近投身
于創作,對“低俗”的事情興趣不大,我這么抱著翔子很“難受”,看著在我騷扰
下依然睡得香甜的翔子更難受。
以后戴曉翔倒乖巧,半夜想找我取暖了,就穿著條內褲抱著我躺進被里。我盡
量貼著他,增加接触面積,加快熱量傳遞速度,然后很安穩地繼續睡眠。我想我真
的是越來越“變態”。
星期六,天上飄著零星的陰冷小雨。我帶著翔子給我買的椅子畫板陪他到時代
廣場賣藝。翔子說:高肖華作為一個藝術愛好者,應該去廣場畫畫,他戴曉翔一定
會全力支持。我又一次被气樂了,再次見識了翔子的胡攪蠻纏。
一到駐地看見老方笑著過來接我的東西,說:“你來就來嘛,還給我拿什么東
西啊,你看這讓我多不好意思。”難怪翔子說這老東西特逗,不過我也佩服他的革
命樂觀主義精神。
我知道自己沒那水平,不敢當場畫,畫一張翔子接的照片,客人要三天后來取。
翔子說畫好后他幫我改。
老方說上個星期有個婦女調戲帥哥。翔子對老方臉一繃,老方笑了,抱歉似地
說:“帥哥臉皮薄,不說了,小高,我散播謠言呢。”
看翔子的表情,他是很不愉快,我也不會去問。
翔子拿起一張照片,皺著眉頭對凱文說:“那天那個男的非說他的貓在笑,你能
看出來這貓在笑嘛?”
凱文也挺嚴肅,他看了看照片,微微一搖頭。
我猛一听翔子的話就覺得可樂,看看他們全是滿臉不屑無可奈何的模樣,沒好
意思笑出來。我向翔子把照片要過來觀賞,只見一只黑色肥貓,瞪著兩燈泡似的眼
睛,雖說很精神的一只貓,可絕對看不出來它是如何微笑,媚笑,或者開怀大笑。
“貓在笑?﹍﹍哈哈”我終于爆發。
接著凱文笑,趙海笑,老方做出貓笑的鬼臉,翔子也笑著。
當時是接近上午12點,先是老方看見有几輛警車從遠處開過來,凱文立刻喊
了一句:“可能是轟我們的,快走。” 接著所有人七手八腳地收拾東西。翔子在
這里算動作慢的,我也赶緊忙活,腦海里瞬間閃過國內被查抄的個体攤販,被驅逐
的外地農民工。
警車果然停在我們畫畫的路邊,我對翔子喊:快走啊!連東西南北也顧不上搞
清楚,我們倉惶奪路而逃。我夾著手里的東西生怕掉一樣,我看看身邊的翔子生怕
和他失散,我拼命地跑生怕被警察捉去。
當跑到個似乎安全的地方停下來后,我們急速喘气,我感覺心髒都快從喉嚨里
蹦出來。自大學畢業,已經多少年沒這么加強体育鍛煉了。我抬頭,看見有人向我
們投來好奇的目光。讓見多識廣的紐約人住足觀望是很幸運的,可見剛才兩個大老
爺們,夾著抱著行李拼命猛跑的景象是他媽多么的壯觀了。
我笑了,用中文大聲問翔子:“怎么著?還畫不畫?”
“要不算了?可周六特別好掙﹍﹍”他在猶豫。
“那就接著畫,走,找個好地方去。”
我們很運气,找了個沒有開門的小店前,有房檐,而且那條路上行人不少。零
星的小雨還在飄,气溫更低了。
翔子坐在那里收拾東西,一句話不說。如果是從前的我也會沉默,如今的我話
是越來越多。我問翔子如果被逮捕會怎么樣?非法打工驅逐出境?
“你這個號稱對美國了解的,這都不知道?﹍﹍”戴曉翔似乎在隨意釋放怨气:
“畫畫屬于言論自由,憲法上寫的誰也不能違背。警察就能以妨礙交通來查抄,据
說呆几個小時交點罰款就放了。老方和凱文都被銬進去過。”
我不跟戴曉翔一般見識,繼續說:“平常我看警察還跟你們打招呼呢,怎么突
然就抓?他媽的敢情美國也一窩蜂,到時候來個嚴打什么的。”我說著不禁無奈一
笑。
翔子又沉默。
真邪門,那天天气那么冷,還下著小雨,生意卻很好,不長的功夫,翔子已經
掙了60塊錢。我一直坐在旁邊陪他。翔子撮撮手對我說:手都僵了,畫不動了。
我离開翔子,找到一個快餐店買了漢堡,又特意在咖啡店里買的咖啡。我拿回
去時已經沒有客人,翔子說他不餓,手捧熱咖啡慢慢喝著。
戴曉翔轉過頭,突然對我笑,說:“謝謝!”
我用不解的目光問他。
“咖啡,你還挺會買的﹍﹍”翔子說:“哎﹍﹍這他媽的﹍﹍”翔子又笑了:
“被人追得四處逃竄,跟他媽喪家犬似的﹍﹍”翔子難得這么罵娘。
“有什么的,這就叫經歷,人生若沒有很多經歷也他媽沒意思。”我安慰翔子。
“怎么這么巧,這破經歷還讓你赶上了。”翔子依然在笑。
“緣分,說明咱倆有戲。”我很自然地開了玩笑。
翔子又一次很曖昧地注視我,似乎是他剛來紐約的那個夜晚,似乎是我從國內
回來時机場里的眼神。
翔子收回目光,把咖啡放地上,開始收拾東西,他說:“不畫了,今天掙夠了,
走走走﹍﹍”
那天回地下室后,我們把暖气開到最大,一直在床上賴著。
翔子說他在國內都不屑找周圍那些漂亮沒气質的女孩上床,好看的洋妞都玩不
過來,現在七十歲老?太太敢他媽的性騷扰他,還他媽?一而再再而三。因為他現
在就是個街頭要飯的,社會最底層的!
我側身面對翔子躺著,听他罵得痛快淋漓。
那次事情之后,翔子完全停止創作,他又開始一門心思地念英語了,并且床上
和我干得熱火朝天。
三十三
市大有兩個教授,他們的名字在我這种越來越墮落、粗俗的人口中顯得很特別,
一個是“基基”教授,一個是“帝克”教授。基基是個挺溫和的人,如同他的名字,
有東方式的精明与智慧,但帝克不太可愛,明顯帶有西方人的生猛。
帝克的學士和博士學位都是在最知名的學校拿的。他經常做的事情是當眾擤鼻
涕,三九天穿著條短褲跑到講堂上。上課時他最喜歡說著說著突然提問,如果回答
不上來或者答錯了,他就對那個至少碩士在讀生說:你應該回高中去上課。
但這些依然不是帝克的最大特色。那時我認為他的真正特色是個虐待狂。期中
或者期末考試時,他讓學生從下午六點考到半夜十二點,而他自己坐在前面大吃二
喝著從中國快餐店里買來的“偷負”,他一直認為豆腐是最健康的食品之一。
當然后來的所有事情證明帝克是個很好的老師,甚至令我佩服。第一表現在他
是全系唯一能清晰准确念出我中文名字:高肖華的老外,第二他給我的成績是?,
第三,從前所謂中國很牛的學校?大的教授們不講也不考試、因為他們自己也搞不
清楚的內容,終于在帝克這里搞清楚,并且受益匪淺。以至于后來我在面臨重大抉
擇時會找帝克聊一聊,听一听他的建議,這小子思維敏捷思路清晰,分析得頭頭是
道。
那天我就是那樣饑腸轆轆地看著帝克在吃喝,看著那些頭疼的試題,心里罵著
丫真變態,估計和女人上床時更變態,肯定他把女朋友綁起來臭揍一頓就心理滿足
了。
從學校里出來是12點,半夜里地鐵的運行時間和白天完全不一樣,所以坐了
兩個半小時才到的家。深夜,皇后區里一段几乎沒有黑人和西班牙人出沒的大街上
空無一人。好,沒人總比有人好。我深呼吸,空气里沒有冬季北京深夜煙熏的气味,
可也不是清新的感覺,好象某种我形容不出的、或者說總是陌生的味道。
快到家了,我加快步伐,想著冰箱里還有什么剩飯,想著鑽進翔子溫暖的被窩
儿。在侯太太巴掌大的小花壇旁邊,一個身影站了起來﹍﹍我更快地走甚至跑了几
步,當時我真的心猛跳一下,因為惊訝、一絲恐慌,或者還有﹍﹍難以置信。
“怎么站這里?”我瞪著眼睛問
“﹍﹍”翔子滿臉疲憊地,帶著木然又欣慰的表情看我,沒立刻回答。“﹍﹍
你上哪儿去了?我﹍﹍”翔子的聲音低沉甚至沙啞,一只手里還掐著煙頭。
“你在外面等多長時間了?”我打斷他問。
“我出來好几次,為什么這時候才回來?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他說
著臉色和緩了,甚至帶點笑意。
我沒笑,因為我情緒在波動中,我就想著象個女人似的扑到翔子怀里,或者把
翔子摟到我怀里也行。但我做的動作是僅僅拉著他的一只手,沒想到翔子的手握我
握得更緊。深夜里路燈下,我們片刻﹍﹍深情?深情地凝視對方,是深情這兩個字,
我不認為自己判斷失誤。我語言能力有限,找不到更貼切有力的形容詞去描繪戴曉
翔看我的是怎樣的一种目光,只是在他的注視下,我心慌又气短,我羞澀又興奮,
我想立刻跪下來為他做,想立刻扒了衣服上他。
可惜凝視之后我們既沒有熱情地擁抱接吻,更沒有寬衣解帶。進屋后,翔子幫
我熱飯,陪著我吃飽了,然后我們商量著一人養個手机至少是個尋呼机,關鍵時刻
能夠相互知道對方是不是還在人間喘气。
就寢的時間我們終于做了。翔子并沒有表現出同往常不一樣的興奮,然而我有,
所以我開動腦筋,在讓他滿足之前,開口要求他為我口交。翔子避開前端用舌頭很
敷衍地側面舔兩下,又用上他的手。我把翔子放倒,試探一些從前沒敢試探的動作,
翔子有拒絕的意思,他不滿地喊出華子和肖華四個字。在我凝視翔子后,明顯他放
棄了些抗拒,但很快他不但抵抗還對我反扑過來。
我沒有掙扎拒絕的動作,不是我期待著他那樣做,而是想對翔子表達一种感受:
此時此刻我愿意嘗試任何方式,只要是同他戴曉翔在一起。不過翔子最終也放棄了。
他開始親我,非常熱情瘋狂地親吻我,由上而下,由頭到腳﹍﹍
激情過后,翔子面帶微笑親我的嘴唇,然后摟著我靜靜躺著。
是翔子先入睡的,我在胡思亂想。我琢磨著就為了能和戴曉翔這么一起睡覺,
我能夠嘗試某种生活方式,我愿意承認自己原本不想承認的東西,真的,我認命了。
但前提應該是他戴曉翔和我有同樣的想法。
他有,也許沒我那么強烈,但一定有。我做出以上判斷。
三十四
翔子開心地告訴我有人找他畫畫。具体解釋就是早年混在美國的中國畫家在一
些商業區或者交通要道開了些小店鋪,給過往的行人畫些廉价的肖像。他們接的活
儿太多,根本畫不過來,特別是從11月到12月25號以前。他們于是在街頭尋
找如翔子老方這樣的人。
對翔子來說那是旱澇保收的工作,不用去外面風餐露宿,只要拼命在家畫,錢
就滾滾而來。有一次老方和我抽煙時閑聊,他開玩笑般地講:別說女人長得漂亮就
什么都有了,男人長的好也一樣,你看帥哥,馬克他們給他的活儿又多又好,而且
价格還高。誰讓人家小模樣帥呢。
當我同翔子談起老方時,翔子說老方有家有孩子年齡又那么大,比他艱難,所
以他還替老方向馬克他們多要些畫,或者把自己的畫勻給老方些。我問翔子為什么
馬克不愿意多給老方畫儿而且付的錢少,翔子說那是因為老方的畫儿筆触太明顯,
很多客人不喜歡,而且有時畫不象。客人要退貨,馬克他們只能修改,很耽誤時間。
老方全憑著人開朗臉皮厚才和馬克他們混得這么熟。
說到這里,我對正在畫畫的翔子臉上親了一口。
“干什么你?”他瞪我。
“喜歡你唄。”我反瞪他一眼。
進入12月份,翔子就像一部繪畫机器。彩色粉筆肖像30塊錢一顆人頭,有
時翔子几乎一天不吃不喝地畫十几個腦袋。
晚上吃飯時我讓翔子拿醬油,他把醬油瓶子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你丫除了畫畫還能干什么?”我罵了翔子一句。
“啊,手太疼了。”翔子叫喚著。
“手怎么了?”我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他的手。太讓我震惊了,不是什么裂開
的血口子之類的,而是有的手指肚上皮全磨掉了,又粉又紅的肉就那么露著。戴曉
翔老說他腰酸背疼的,怎么就沒對我說他的手呢。我第一感覺是心揪著那么疼,第
二是怨恨自己,我們在一起生活還在床上滾,我心粗得竟沒注意過。
“怎么會搞成這樣?”我問。
“一邊畫一邊要用手擦顏色,最近畫得太多了。”他回答。
自從我發現了翔子的爛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干了,褲腰帶都等我來給他解,
就像電影里的何寶榮。我問翔子上完廁所要不要我給他擦屁股,他抬起蹄子狠踹我
一腳。
我第二天從杰森那里偷﹍﹍,不對,是順來兩盒塑膠手套。我看著翔子畫完脫
掉手套時直吸涼气直呻吟,好不容易全部翻過來拽下的手套前端竟然也被染上顏色,
只不過色彩單一,粉紅的。我說戴曉翔你掉錢眼儿里了,這么發瘋地掙錢,他回答
如今他已經成為金錢的奴隸,拜金主義者,都是高肖華給他帶坏的。
從圣誕節到新年,老板休假,我自然是能取巧就取巧,能偷懶就偷懶。中國同
學的家庭聚會我基本上給推了,因為翔子說他不會去,我也自然不去。我和翔子開
始在紐約到處跑,找沒玩儿過的地方去試試。后來我們發現大都市紐約可以燈紅酒
綠或者附庸風雅的地方太多了,然而我們去不了,因為我們舍不得花錢。特別是戴
曉翔的錢,他一要花錢,我就克制不住想起那翻過來后看著讓人心揪的手套。
雖然真正的紐約生活我們無法享受,更不要說融入,但青春還是我們的,快樂
也是我們的,幸福一樣伴隨我們。
比如乘坐地鐵。我們剛剛划過磁卡,就听到轟隆隆的聲音,我們飛奔著跑下樓
梯,急駛的列車帶來一陣陰風撫過我們的臉,我看見翔子一頭烏黑、俏皮的短發吹
得豎起來。這進站的正好是我們要乘作的?號列車,就在車長關門的一剎那,我用
手把住欲合的兩扇門,靈巧地一側身,翔子飛速跟進,我們擠進車廂。
我和翔子得意地相視一笑。
車廂里乘客很少,除了一個中年模樣的非洲裔男人,便是個衣裳肮髒,渾身散
發著由于常年不洗澡而產生奇怪气味的無家可歸者,他側臥在長椅上酣睡,地下放
著一個破爛的塑料提包。
如果是一年前,我厭惡這樣的气氛,因為我首先對這些無家可歸者有偏見,不
僅僅因為他們身上的臭味。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他們會無家可歸。在紐約,那么多以
各种方式逃离自己的祖國,不惜獻出一生的積蓄,負債累累,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奔
向這個號稱自由國度的人們,無論是南美人,東南亞人,或者中國人,他們都能自
食其力地生存下來,為什么這些美國人不行。其次,那中年人也使我恐慌。紐約的
治安狀況固然使人恐懼,更重要的是身在异鄉為异客的心理使人完全沒有安全感。
然而一年以后,我很愜意地和翔子坐在車廂里,不再多慮我根本搞不清楚的复
雜社會問題,僅僅感受著一個真實自然的場景,一個我熟悉的紐約地鐵,一個已經
屬于了我們的城市,雖然有點一廂情愿。
漸漸車里人多了起來。我對翔子說:咱們往后走去別的車廂,你走過嘛?翔子
微微搖頭。于是我們离開座位,我拉開兩節車廂之間連接的門,立刻一股冷風吹了
進來。我一條腿已經邁出車廂,踏在狹窄的連接處,一只手去開另一車廂的門。翔
子跟在我后面,就這樣象老黑似的一連換了三四個車廂。
“哈哈,真好玩儿,還挺刺激的。”翔子笑著說。
下了車,地鐵站里有黑人在擊鼓買藝,在我听來根本是噪音。翔子走過去往盒
子里放了一塊錢,那哥們儿對翔子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在換車的通道里,我們又看見某中國人在拉二胡,曲子應該是賽馬,節奏很歡
快。我雖然對音樂一竅不通,但我知道他拉得非常好,后來經過攀談也證實了我的
想法,此位老兄曾是民族樂團的首席二胡。但我實在怀疑那些美國人能否欣賞這兩
根弦的中國樂器。
我悄悄往音樂家只有几個硬幣的琴盒里放了一塊錢。在我和那人閑聊時,我發
現他正注視翔子,我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大概翔子已經往盒子里放了錢,那角落里
疊著的二十塊的鈔票一定是剛剛放進去的。翔子似乎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坏事一樣
對演奏家尷尬一笑,然后催促我:走吧。
那老兄什么都沒說,當我們已經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听見他對我們稍微大聲地
叫了一句:“???? ????!”
我們轉過身,听翔子回答:“你也是!”
下午我和翔子提著四只大龍蝦,四包水餃回家。當天晚上,我服務到家,全部
將蒸好的龍蝦肉剝出來,因為翔子的手還沒痊愈。我們一邊啃著龍蝦,一邊喝酒,
一邊抽煙。吃舒服了我們相互調戲,滾到一起快樂一番。然后我們穿了衣服又吃又
喝又抽又上床,我們要看看最高記錄是几次,是翔子牛還是我牛。
如果我說我們那天晚上過得特別幸福,某些旁人大概會說你們是借酒澆愁苦中
作樂。那是他自作聰明了。
新郎挽著他美麗的新娘入洞房确實是一种幸福,作為成功人士被眾人矚目是一
种幸福,有錢的老板花大把銀子帶全家去旅游圣地度假也是种幸福。我和戴曉翔一
起非常投入地品嘗著龍蝦的鮮美,五糧液的醇香,在欲望的海洋里無拘無束地快樂
暢游同樣是一种幸福的体驗。
三十五
沒開春呢,本就撞上桃花運了,他和以盛產美女而出名的多美尼加共和國來的
女孩好上了,本又陷入了認真而浪漫的交往中。
本在我們系混得不錯,在金工間里算是小頭目。如果論干活儿手巧心靈當數杰
森,但杰森肯定是當不了頭,別看他爺爺輩就已經在美國落腳,但不夠開朗的個性
是不是從基因里傳下來的?總之他遠不如本能說會道、會討眾人特別是教授們的喜
歡。
自剛剛來這里,王芳就說過交流太重要了,以后認識了校友會里一些已經“進
入主流”的學長們,听他們語重心長地一再強調要努力學習狂噴海侃,水平低沒關
系,做不出來也不要緊,能“白話”就行。几年之后,全國人民才從本山大哥那里
懵懂了呼悠的重要性,所以說還是西方“先進”些,不服不行。
本找到了美人作為女朋友就更加喜歡侃了,那天一起在實驗室的還有一個同本
關系非常鐵的哥們儿,是另外一個系的技工。我們從那個很有名的幼女童星被殺案
聊到失蹤的女童,從失蹤的女童聊到養小孩的安全問題。那天我也嘴欠,隨口說了
句養儿子簡單,比養女儿安全,然后本搖頭反駁我說???就專門性騷扰小男孩。
當時本話音未落,我就感覺被人擊重要害一樣,有沒有臉紅不好說,反正是閉
嘴沉默了。
“????’? ??????????!”本那個已經結婚并有一儿一女的
朋友補充了一句。
本說的那句話邏輯完全錯誤,騷扰男童的也許是???,但???并不都騷扰
男童。而且那么多女童被色狼騷扰甚至殺害,也沒人說騷扰小女孩的是异性戀者。
但我還是被他們的語言給刺激到,潛意識里假設我未來的儿子有可能被某王八蛋騷
扰,我一定買支槍把他給崩了!我承認自己當時思維混亂,并有強烈的心理陰影。
這混亂和陰影造成的直接与間接后果是我与本的關系自那以后漸漸疏遠,我對
自己說:丫一藍領工人,我跟他搞那么近太降低水准太丟份儿!但混亂和陰影絲毫
沒有影響到我對翔子的態度,戴曉翔就像万丈光芒,他在我頭頂一照射,陰影立刻
消失,混亂也找不見了。
星期五晚上,我帶翔子來到王芳曾介紹我去的華美協會。那天放映一部老電影,
《藍風箏》,据說國內也沒公演,值得一看。電影結束,大家喝點水吃些點心之類
的東西。
在人群里,我看見了王芳,她沒有看到我。她當時被兩個人陪同,他們一左一
右,表現出對王芳的体貼。那是兩個男人,兩個五六十歲禿頂的白种男人。
眼前的情景讓我非常不舒服。如果王芳和一個比我還高大還帥气的中國小伙儿
在一起,我可能也不舒服,但絕對比現在感覺好。我盡量避免讓王芳發現我,去尋
找翔子,我想回家了。
翔子在一個角落里站著喝水,他的目光瞥向不遠處的几個人。那是三女兩男,
很典型的從國內剛來的學生打扮。其中一個女孩非常出眾,我早就注意到她,她一
定是被男人看習慣了,同我有几秒鐘的目光交換,然后若無其事地与她的朋友們攀
談。
戴曉翔看起來有點不對勁,滿臉寫著懶散和漫不經心,帶著如此表情一次又一
次瞥向美女。
“咱們也不跳舞,回家吧?”我對翔子說。
翔子沒回答,他似乎在猶豫。
“我看見王芳了,不想讓她看見我。咱們走吧。”我再次對翔子要求。
戴曉翔微微點頭,我感覺他有戀戀不舍的意思。
我們走在曼哈頓的大街上,手里沒有扛著椅子提著畫板,很悠閑地沉默著漫步。
“﹍﹍剛才有個女的挺夠味儿的,你看見了嗎?”我處心積慮地說了一句。
“還行吧,也不是特別漂亮,鼻子不夠秀气,下巴收得太狠,從側面看輪廓很
一般。”
我佩服畫家敏銳的觀察能力,他就那么一眼一眼地瞟,要看多少眼才能看出這
么多內容!我沉默了,因為我心里有千言万語,我有很多的問題。
我問戴曉翔是那女的性感還是我性感?我問戴曉翔為什么和我上了床還不對我
負責,繼續朝三暮四?我問戴曉翔他是不是一個勇敢的同性戀?我問戴曉翔我們能
不能做一對相伴一生的、又沒有所謂女性心理的、而且不去騷扰小男孩的同性情侶?
我實在想不出哪一句更合适問出口。
后來翔子問起王芳,我敷衍了他。
“怎么了?”敏感的戴曉翔笑著問我。
我一冷笑,不說話。我要學一學女人的捉摸不定和矜持。
“你是不是還想王芳啊?”翔子問我的時候表情很嚴肅。
我一邊感慨藝術家的直覺一邊回答:“其實我沒和她結婚是個錯誤。”
戴曉翔那雙不很大而且單眼皮、但就是那么耐看的眼睛瞪得明溜溜的。
這回可好,輪到他玩儿深沉了。
我們深沉著坐上地鐵,深沉著回家,深沉著上了床。我吻過翔子以后對他安慰
和表白:如果和戴曉翔這么在一起,我不會同任何人結婚。翔子滿意而得意地笑。
我問:你呢?翔子又笑了,他起身開始親吻我。我提高嗓門再喊:我問你呢,你說
啊?翔子的舌尖在我馬眼儿上打轉,我立刻就閉嘴了。
翔子第一次真正為我口交。光看著翔子的那些動作,就能把我爽死!
當翔子的精華一點沒糟蹋地全部被我正在往肚子里吞咽時,他臉上帶著潮紅、
拽著我的頭發,眼睛半睜半閉說了三句話:
﹍﹍你真﹍﹍
﹍﹍离不開你了﹍﹍
﹍﹍喜歡死了﹍﹍
我自做主張把那三句話重新排列組合,就是:喜歡死你了,真离不開你了。
三十六
很意外的,我接到了趙敏的電話。自從搬到皇后區,我沒再跟她聯系,她是從
一個同學那里得到我的新電話號碼。趙敏說她弟弟來美國念書了,今年春季入學,
從紐約轉机。趙敏求我接他弟弟,兩天后再給他送上去外州的飛机。
我是第一次見趙敏的弟弟,很精神的一個小伙子,而且和趙敏張得非常相像。
他們家基因真不錯,相同的模樣長在女孩子臉上就透出嫵媚,長在男孩子臉上清秀
不失陽剛。
這回翔子手机里跟我講好,晚上讓那小孩子自己睡墊子,我們還睡在床上。我
雖然感覺這么對前小舅子不太好,但又想与這帥弟同床,別說翔子不放心,我自己
都不放心。
“小舅子”告訴我他出國前交了三万塊的違約金培養費,都是他姐姐到處給他
借的。他姐夫,也就是趙敏的老公正做生意呢,很艱難,但前景很樂觀,也許几年
后就將到了收獲的季節。我問小伙子身上帶多少錢,他說一百塊。因為實在不想讓
他姐姐再找人借錢,而且他指望著立刻從學校拿到錢立刻還債。
小伙子不但模樣好,人也令我喜歡。再考慮到趙敏的這層關系,于是我英雄主
義瞎泛濫,第二天從銀行里取出500塊錢,我告訴他有的學校給支票沒有那么快,
要租房子要去銀行開戶要買食物基本用品﹍﹍很多事情都需要手里有點錢。這五百
塊錢他什么時候錢多得考慮出去玩了,什么時候還給我。
翔子給街頭賣藝的、給因台灣地震在街上募捐的、甚至給無家可歸者的錢都那
么大方,我自愧不如,卻偏偏這次埋怨我給趙敏弟弟那五百塊錢。
“沒這個必要。”翔子這么說。
“你怎么就不懂怜香惜玉呢。”我和他開玩笑。
“他又不是女孩子,你瞎怜惜什么。”
“我下次怜惜個女孩子。”我繼續和翔子逗。
“女孩儿也不行!”翔子似乎也在同我逗。
“男的也不行女的也不行,那你什么意思?”這是個別有用心的問題。
“沒什么意思,就是不行。你快給我倒杯牛奶去,我又餓了。這破作業也做不
完,明天還上那破課呢﹍﹍”
某個周末,我鑽到公共圖書館里。無意中我在架子上發現一本書,它的中文譯
本叫:《我的儿子是同性戀》。作者是位作家老太太,真實地記錄下當她得知自己
儿子是???的前前后后。那是我唯一一部從頭到尾讀完的英語文藝類小說,后來
還發現了中譯本。
記得書中描寫了這么個場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們吃過早餐,作家老太
太開始看報紙剪雜志,然后貼到她的素材簿里。因為在假期中,她19歲的儿子靠
著廚房的門站在那里,然后他對他媽說:我想同你談一件事。老太太感覺出异樣,
就听她儿子繼續說:我是???。老太太雖然說有些發懵,但她壓抑住心里的疑惑
震惊,走到她儿子面前,擁抱他說:我愛你。并要求她儿子也將這個消息告訴他父
親和他弟弟,否則對他們是不公平的。
我猜想如果一個從少年起就為自己的性取向而痛苦万分的同學在看到這個細節
時也許會熱淚盈眶。但我一點也沒有,理由有三。第一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是???,
即使我過著???的生活,我也不想去為那么個名稱而大傷腦筋。第二我早已不看
重父母對我所作任何事情的理解,我只要他們健康長壽。第三我對西方的父母与子
女關系略有感触。
西方的母親們不能改變她每周買兩身新衣的習慣,父親們不能放棄他定期更換
新車的嗜好,所以他們讓儿子先到部隊服役或者銀行貸款,自己搞來學費再去念書。
他們會對孩子說無數遍我愛你,愛得真心實意,但愛孩子決不能影響他們自己的生
活品質。
“孝順儿孫誰見了”此話東西方皆适用,但“痴心父母古來多”卻僅僅是中國
特色。這也是為什么有些金發碧眼的同志万分不能理解某些中國同志盡量避免對父
母說出真相,他們通常將這歸結為中國人膽小怕事的行為特征。
那本書我看得認真,足足坐在圖書館里三個小時,從里面還獲得不少其他思考。
比如交流,書中涉及到母子、父子、兄弟、特別是那個儿子与他男友間的交流。我
在想我和翔子間是不是也缺乏交流?翔子是個經常沉默的人,更不喜歡爭辯。但我
真的喜歡透了他這一點。假如翔子也和王芳一樣侃侃而談,對什么事情哇啦哇啦噴
出一番高見,我絕不會和翔子走到今天這步。
而我雖然喜歡偶爾胡言亂語,但我骨子里是一個非常不善于表達感情的人,因
為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言傳身教,人的各种能力都是要經過學習与鍛煉。我在女人
面前表現得還算外向,這种所謂的外向大概是受到小時候讀的書里那些調戲婦女情
節的感染,并經過了初高中兩次不成功的實踐。即便這樣,我猜測趙敏肯定不知道
當初我笑著對她說到北京找一個叫高肖華的沒有問題時,我是怎樣的失落。
綜上所述,如果翔子太善于溝通可能我就不再這么喜歡他了。而我做不出將話
說得很明白或者逼他太緊的事情,即便做了,我恐怕戴曉翔就不會如現在這么离不
開我。由此可見,西式的深刻交流固然好,但在我和戴曉翔,在我們這樣個性的兩
人中是很難去運用操作。
三十七
某個晚上,我剛到家,侯太太跑來找我,她說我們這個月的房租還沒給她呢。
我立刻對侯太太抱歉,然后連夜徒步走到一個离家很近的銀行,從提款机里取了錢
交給侯太太。
我和翔子最近過得很安逸,每天很規律地我上課并做試驗,他上課并畫畫
,我先回家,然后翔子也回來。我們有時聊天,有時也沒什么可聊的。有時做愛,
有時也懶得做,當然多數的時間還是做,畢竟年輕火力旺盛。
當然我們也都有心煩的事情,我是愁伯尼還沒搞定明年的錢,他到時候給我個
半獎,我就得出去打工了。我還有一個選擇是教授帝克,干脆轉到他那里做,但我
感覺他做的方向太偏重基礎理論,我怕未來真就沒前途了,我相信人無遠慮必有近
憂。
翔子也煩。离簽證到期日越來越近,他又在找騙子律師幫他申請延期。翔子就
不喜歡做假的事情,憂心忡忡,更怕因為繼續讀語言學校,移民局給他拒簽。翔子
考了一次托福,成績差得比較遠。我給他出主意說我幫他代考,他說再考一次,實
在不行就讓我上。
躺在床上,翔子問我如果他被拒了怎么辦,我說那就兩個選擇,黑下來或者回
國。翔子問如果他走我會不會和他一起回國,我反問他是不是一定要我同他一起回
去,翔子看看我微微一笑,沒立刻回答。過一會儿,翔子說如果他希望我和他一起
回去呢,我告訴他我深思熟慮好的答案:我們這么在一起,還是留在美國好,回去
肯定沒有在這里自由,當然如果你非回去不可,我不能白來一趟,你陪我多呆几天,
我拿個碩士學位咱們一起走,再不回丫美國了。
翔子听著皺起眉頭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當翔子和我摟在一起時,只听他喃喃自語:干脆就黑在這里得了﹍﹍
我緊緊和翔子抱著,我知道我的判斷不會出錯!
雖說都有煩心事,但我們忘記給侯太交房租還是因為我們過得安逸,至少心理
是挺安穩的。人若感覺安逸,日子就變得飛快,覺得几天前剛交的房租,怎么這都
過去快兩個月了。
自那以后我再沒有對翔子張口要他那一半的房租,因為那潮呼呼的手套在我心
里從來沒丟下過,我希望翔子赶緊攢夠錢圓他的求學夢。有一天翔子突然想起房租
的事情,我說如今我已經是二房東了,他只要乖乖地陪房東睡覺,可以抵消他的房
租。翔子听著“气”坏了,當場把我按在床上,絕對是“供他發泄”一番。
這么講了半天,旁人大概會感覺我高肖華似乎越來越象情圣了。其實不然。當
翔子還對网絡沒有什么認知時,我悄悄發了征友貼子,認識了兩個在紐約的同志,
一個老中,一個老外。但我要說明的是我想同他們結識的動机非常明确,就是要深
入地見識見識同道中人。
与老中的見面地點是我定的,我選在布魯克林區靠近我和翔子曾經去過的博物
館附近的咖啡廳里。因為我認為這個地方遠离我的學校,遠离翔子畫畫的場所,遠
离我們的居住地。同老外的見面地點是他建議的,在曼哈頓下城同志街內的某同志
酒吧,那也是我第一次去同性戀酒吧。
我与他們只有一面之緣,我不想過多地去描繪他們那令我恨不得扭頭就走的模樣或
者言談舉止,那樣會顯得我很膚淺。但絕對能肯定的是,与他們的見面,讓我慌亂
与期待的心情瞬間平靜,讓我堅定了与戴曉翔大帥哥這高起 點的同性感情繼續維持
下去的信念。
那時我第一次對自己說:高肖華,你是個???,你是個同性戀。我完完全全
地承認這點是因為戴曉翔,与承認這事情相比較,我認為自己為翔子做的其他任何
事情都顯得微不足道。曾有人反駁我說:你錯了,承認你自己的性取向与其他人無
關。我分析大概我們認識事物的立足點不同,我更傾向于將同性戀當作一种生活方
式及感情寄托,反駁者將同性戀當作單純的性要求性喜好問題。
我當時沒与他爭論,也沒有做出誰對誰錯的判斷,好在如今的社會已經不興
“統一思想并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了。其實心里多少有些嘲笑:反駁者的思
維方式不一定高明于我的,更不一定有益于本人心理狀態的調整,除非他能代替我
活著。他能嗎?
對于我,心里承認自己是一個同性戀,也僅此而已。我做不到振臂高呼我是一
個同性戀,說不出:“我為自己而自豪,我要轟轟烈烈的當一個同性戀,看看那些
同志里的偉大人物,你想當嘛?你還不一定有資格”這樣的豪言壯語。
我不怀好意地猜測有此言行的人必定俱備兩個條件,第一是他們潛意識里存在
著恐慌与虛弱,然后振臂高呼給自己壯膽。好比那些非常极端的种族主義者,民族
主義者,男權主義者,女權主義者,反移民者,恐同仇同者等等。第二可能是他們
的生活狀況相對特殊,或者身居高位,或者徘徊在最底層,或者完全以另類的姿態
示人。
如我這般生活里的朋友們成天只討論著未來前途、本行業的工作狀況、相互交
換各類信息,再就是開一些吃喝玩樂的玩笑,我哪儿有机會對他們表白我我的性生
活是怎么過的。即便我有心表白,還怕人家對我“動情”,心想:干啥呀?看上我
了?別是要跟我搞同性戀吧?我還不得不去告訴他們:就你那小樣儿我想當個同性
戀都難。
如此吃多了給自己找事,這不是有病嘛。
三十八
那時我和翔子有不少在我看來回味無窮的場景。比如某個禮拜六,翔子沒出去
掙錢,我們去看舊車,看看有沒有便宜能讓我們占到,順便過一過試車的癮。下午
我將菜洗干淨切好,池子里堆了三天的髒碗全部刷干淨,然后躺在沙發里看中文報
紙,翔子在忙著炒菜。
娛樂版里我看見几個男影星圖片,再讀文字,我很詫异這么稀奇古怪的名稱。
才出國沒几天,好象已經老得跟不上時代了。于是對翔子說:“我操,台灣現在弄
什么﹍﹍?4。”
“什么?不是剛買?16了嘛!”翔子一邊忙一邊回答我。
我一愣。
“怎么又出來?4?”翔子繼續對?4感興趣。
“跟?15性能差不多。”我回答。
“操,那就打唄!”翔子說的時候菜已經下鍋了,唰啦一聲。
我的笑聲淹沒在翔子炒菜的聲音里。
翔子愛看美國中文電視的新聞報道,他說老外的電影能看懂,新聞不容易听懂。
我說我剛好相反,新聞都听得懂,電影里他們咕嚕一句,經常不知道在說什么。美
國中文電視也報道國內的動態,比如現在國內興起汽車族,有前衛者很時尚地唱?
??。還放了一段中國人表演的說唱藝術。
我這個樂盲對此類音樂的理解是一种完全的個性展示,洒脫不羈,隨意任性的
表達,甚至有叛逆、反社會的味道。電視里那小帥哥雖然學得有模有樣,但歌詞平
庸得令人發指。于是我說:這不倫不類的也太傻?了吧,并且忍不住站起來搖搖晃
晃走路打橫,將肩膀往左一歪往右一歪,模仿地道的哈林區口音唱兩句正宗的:
“????? ??? ?? ??????!????? ??? ?? ??
????!”
翔子那邊樂得哈哈的。
翔子運气還是很不錯,延期簽證批下來了。只是他沒有表現出對此次成功的興
奮勁儿,倒是晚上在床上很興奮,原來翔子是用另一种形式表示內心的喜悅。
劉正,老魯還要印度帥哥都勸我先搞到錢再說,未來找工作變數非常大,運气
好怎么也能找到,運气不好怎么也不行。當然大家一致都認為跟帝克干活比較煩,
他年輕,進取心強,對學生要求多。我做出決定,轉到帝克那里。一是因為他答應
我每月發1100塊錢,二是我要避免到中餐館打工。
對于第二點,我當時就有比較深刻的反思。別看本人睡在地下室,可以大言不
慚地在富人的垃圾里揀好東西,但我心里還是放不下自己也是挺牛?的人。窮學生
雖說在經濟上處于社會底層,但這個身份代表著希望,意味著他們終究要進入主流,
中產階級以上。所以說一個有前途有希望有學問有知識的青年能不流落到真正的社
會底層就盡量不流落。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就越來越心疼翔子。我甚至有一种感覺:他如今在
這里苦撐著,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翔子那天回來得比平時早。我并沒有留意他有什么反常之處,他看了兩眼電視,
又喝啤酒,又翻看雜志,似乎一直就沒閑著。
“我想買台電腦,在家里也能上网玩了。”我對翔子說。
“有什么好玩儿的!”翔子對他不了解的東西總是表現得很淡漠,掩飾他的弱
點。
“等買了我教你,沒准儿你比我還上癮。”
翔子不屑一笑。
過了大概有五分鐘,翔子開口:“我跟你說,今天馬克拉老方凱文,我們一起
去‘?國領事館’了。”翔子臉上帶著掩示不住的躁動。
我瞪著戴曉翔沒有說話。?國領事館我早有耳聞,畫家們,老魯劉正都說起過
那地方,在法拉盛一個?國社區不起眼的兩層樓里。
“真長見識﹍﹍”翔子一定還陶醉在剛剛經歷的場景里,對我冷淡的反應沒太
留神。
“有什么好玩儿的?”我點上煙,終于開口說第一句話。
“管理還挺嚴格,价格也分得特別細,二十分鐘,四十分鐘都不一樣﹍﹍”
“你真干了?”我打斷他問第二句話。
翔子笑了,微微搖頭。我能看出來,他頭搖得很不實在,而且笑容里看不出任
何英俊、帥、陽光之類的特征,給我感覺惡了叭心的。
“干就干了吧。”我笑了,說出第三句話。
“真沒有!”翔子的表情在我看來比較堅定,我立刻就相信了他。
“反正他媽的小心點,報紙上不是說紐約有三十几万???攜帶者,每一百還
是多少人里就有七個﹍﹍”第四句話。
“我操,那些雞很小心,身上都墊著那個????? ?????,這也真太
過分了﹍﹍”
我沒說出第五句話。我的感覺是血往腦子上涌,又找不到放血的地方,就那么
一直涌,如果我年齡再大點,肯定就“腦溢血”了。
我不理會滿嘴胡噴的戴曉翔,滅了煙頭,也懶得刷牙,干脆直接上床睡覺。
我躺在被子里一段時間以后,感覺到翔子隔著被子從我背后黏呼呼賴嘰嘰貼上
我。我裝睡覺沒理他。翔子放開我,听聲音應該是在脫衣服,果然很快,他用力拽
被子,鑽進我的被窩,又一次抱住我。
翔子那已經硬梆梆的玩意儿噌我,然后親吻我軟塌塌的寶貝。我再次立刻相信
丫真的沒做,丫就是好奇。我也會好奇,如果有人拉我去沒准儿我也會去。而且為
了怕浪費錢財,真做也說不定,或者就為了好奇干他一炮。
于是我轉過身,把在我身上亂啃的翔子掀到一旁,問:“你丫笨呢,跑那种地
方去了還不干,你怎么給人錢?”
“哎喲,那錢就算接濟她們了。”翔子說著眼睛又亮了:“真他媽不行。那女
的穿著衣服還行,可不會說中文。她一脫衣服往床一躺,腿一岔開﹍﹍我一想﹍﹍
我操,等她往身上鋪紙,哎喲我這惡心的﹍﹍”
“到這份儿你他媽就走了?”我不信翔子說的。
“操﹍﹍”戴曉翔笑了,臉色泛著發騷的紅潤:“弄她呀﹍﹍”
等戴曉翔描述過細節,我躺到一邊對他說:“咱倆以后分開睡,我怕髒。來美
國一趟,別屁沒撈著,還弄個艾滋病回去。”我不明白戴曉翔這么毫無顧忌地同我
敘述他嫖妓的細節,他這是缺心少肺呢還是就這么天真無邪?他把我們的關系當什
么?我真糊涂了。
過了一會儿,翔子又偎到我怀里,我本能地將他推開。他側過身,兩腿夾住我,
雙臂試圖抱我。我一狠心,將他的腿踹開,將他胳膊推開。當翔子再次纏上我,并
在我耳邊低聲說:“我就是跟馬克他們湊熱鬧,我是不會再去那种地方了。”時,
我似乎已經沒有力气再次推開他,就回答:“下次我去,我也湊熱鬧。”
“別去,真是特別惡心。”翔子緊緊地依偎著我,回答。
第二天早上,比我喜歡睡懶覺的戴曉翔很早起來,他刷了昨天的碗筷,做了鍋
米粥,還煎了四個荷包蛋。
在往學校去的路上,我在想真該和翔子談些什么,比如相互有個要求,或者承
諾個﹍﹍什么什么的。我是個很少將承諾說出口的人,因為對于我,說了就一定要
做到,所以我最不喜歡承諾。我也不看重別人對我的承諾,只看他們的實際行動。
比如對趙敏,我能夠做到娶她為妻子并終生不离不棄,但我完全沒有把握說我
今生只她一個女人,更不愿意一輩子只同一個女人上床,所以年少的我老實又二五
零地說了“正宮娘娘的位置永遠是你的”。都說女人是用來“哄、騙”的,我只做
到一半,那么趙敏离開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但和翔子這一次,我愿意對他承諾,并且太渴望能從他那里得到承諾。但這精
神層面上鐵哥們儿般的,摯友式的,而實質就是他媽的肉体關系讓我最終沒將這些
話說出口。
三十九
雖然戴曉翔不承認,但我依然覺得他等延期的簽證并且准備考托福這些事讓他
上火,所以他鬧牙。起先是下面某顆牙疼,翔子就使勁吃止痛片含涼水,后來他告
訴我他后面長新牙了,巨疼。
我逗他說:你怎么還沒有發育完全呢。
翔子讓我從學校里順回一個尖細的鉗子,然后他張大嘴巴對我,我用鉗子試圖
幫他拔牙。很遺憾,本人不是學醫的,別看長得挺勇敢的樣,卻下不了狠手,特別
是翔子一叫喚,再看看已經滿嘴的血水,我手都顫抖了。
我打听中國城里有很多牙醫,收費也便宜,但人家告訴我那些人用過的器具不
一定清洗,据說因為看牙而感染上艾滋病的個案已經發生過了。于是我決定買一個
學校里的牙科保險,保的內容有限,保費還賊貴。
我告訴翔子拿著保險卡就說你叫高肖華,并且填寫我的社會安全號碼簽我的名。翔
子很坦然地說他知道,他上大學前一直用他爸的名字看病。雖然很多事情都是一樣
的撒謊做假,但這件事上,翔子明顯是個慣犯。初犯和慣犯的心態确實不同。
翔子看病20%的費用要患者自己付,所以當診所的賬單寄給我時,我悄悄地
寫了支票。王芳說我計較給“別人”花的那些錢,她說得對。但我想即便有一天我
非常沒風度地對翔子掰扯這些事情,別的不敢奢望,至少戴曉翔絕不會罵我是個小
气又沒素質的中國男人。
而事實證明,翔子就是翔子,不是王芳或者其他什么人。當他的牙疼問題解決
后,有一天晚上我們開玩笑,他把我壓在沙發上,一只手還揪著我的頭發,看著我
的臉,突然說:“我一想你有一天對別人就象對我似的,真不甘心。”他的表情里
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那咱們倆就這么一輩子﹍﹍我也沒机會對別人了。”我雖然先愣了愣,但轉
動腦筋立刻跟進。
似乎翔子也愣了片刻,然后他微微一笑。
“你不愿意?”我盯著翔子問。
翔子又一笑,應該算尷尬的笑容。
“不愿意算了,赶明儿我找個愿意的天天這么對‘它’。”我不知道該寫男他
還是女她,因為當時同翔子講話時根本沒考慮這個問題。
“找去找去。”翔子笑著回答,卻比剛才尷尬的笑容都不如,以我對他的了解
他已經不樂意了。
我沒再去激他,而是將放在翔子后背的手又摩挲著,我們沉默了一段時間。我
說:“我在《華夏文摘》上看到了一篇小說,是個在加拿大陪讀后來一直打工的哥
們儿寫的。寫得真不錯。他講在加拿大北邊的一個人煙稀少小鎮里遇見一對開餐館
包餛飩的中國人,是年輕人。男的原來也是讀學位的,那女的是他嫂子,還是
他哥想盡辦法把他老婆送到他弟弟那里托他照顧﹍﹍”我給翔子講一個當時令我感
触許久的不重要的細節。
翔子听得很認真,只是我說到這里時,他笑了:“這也太不地道了,搞小姨子
還差不多。”
“后來他倆都不讀書了,過去的朋友尤其是家里人也不能來往,干脆過起了隱
居生活”我希望翔子跟上我講故事的思路。
“這倆人不地道。”翔子依舊按照他的方式思考。
“咱倆干脆學他們,我也不念這沒用書了,學個計算机,將來隨便哪儿找個工
作,也不用跟現在的同學朋友來往,咱們看看美國哪個小鎮好,我也開個小店你來
畫畫,那日子多愜意﹍﹍”我的這番話不算深思熟慮,但也不是信口開河,确切的
說是憧憬未來的理想生活。
翔子還是微笑:“不開店,就搞創作。我現在真是手痒,很多感触﹍﹍”
“那你就畫,咱倆又沒什么高要求,有口吃的喝的抽的就行了,我那點工資足
夠。”
“真的?﹍﹍”翔子嘻笑的表情看起來又似玩笑。
“真的。”我瞟他一眼繼續說:“找個空气好的有山有水的地方,買輛車然后
到處玩儿去,釣魚抓螃蟹,你就畫寫生”我回答時雖不是嚴肅的表情但也絕沒有嘻
皮笑臉。
翔子不看我,我們倆擠在一個又破又窄的沙發里几乎摟抱著躺在一起。我仔細
端詳戴曉翔,他的目光很有神,而且意味深長,雖然我不知道內容,但能看出來,
那是愉快的憧憬式的思索。
外面,具有紐約特色的一聲接一聲的警笛長鳴從地下室那個只有兩寸高的小窗
戶里傳進來。蓬頂,侯太太家養的無數只大老鼠在上面吐嚕吐嚕歡快地一路小跑。
“難道我這輩子就不回國了?爹媽不能不要了﹍﹍”翔子笑了:“跟那些福建
人似的等大赦,這輩子也結束得太早了吧﹍﹍”
我沒有反駁翔子的語言,更沒有反駁他的力气。我側了側身,那只環繞著翔子
的手叉進他粗硬的發絲里。
“你的人生目標不是擁有千万資產嘛,最低目標也是大公司里混個小組長,退
休那天回?大作個講演報告什么的?”翔子笑著說著,又用手捏我的腮幫子。
我就讓他掐著,被戴曉翔捏腮幫也是种幸福,人不能奢求太多。
“我還是回國吧,現在國內這么發展,好机會。哎,就是教書,哪怕教美院附
中也比在這里浪費生命強﹍﹍”翔子很嚴肅地說著。
“先念書,拿個學位,咱們一起回去。”我打斷翔子。
“對了,我書呢?壓你屁股底下了吧?別揉撮坏了﹍﹍”翔子說著開始在我身
下亂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