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在這重重包圍之中,除非插翅,否則就脫不了關系,可能難登大寶,我卻是要因此賠上性命。
不甘心卻在於此,為了他那樣的一個人,真是不值得啊!
沈靜一步步慢慢的向我走來,眼中殺气畢現。
我默默回望他,冰刃劍變得越來越重,江湖中不成文的規定,劍客要是沒有了所帶的劍,絕不會再稱為一個劍客,我本來就討厭這些規矩,何況已是現在?隨手一拋,冰刃被我拋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身体沈重,我索性也坐了下來。結發的帶子不知何時松脫,長發散了一地。
抬頭望天,月儿彎彎,星光璀燦。
無憂谷的清香近在眼前,終於又可以去陪師兄們了。再看向沈靜,我的表情已是一片自在淡然,生死有命,成事在天,楚寒絕非輸不起的人:
“七王爺,你的毒藥歷害,走得那么慢,再不動手,過一會儿可就沒有机會給你泄憤啦。”
沈靜卻突然停住了,表情又變得很奇特,不复剛剛的气惱,愣愣的看著我半天,才喃喃地說道:
“你給我搗了這么大的亂,又鐵了心要來殺我,我要是再放過你,我可就真是糊涂透頂了!”
“我也從沒指望你能放過我呀!”我失笑,“王爺要是糊涂,天底下哪里還有明白人在?”
只是對不起劍琴,要對他食言了。
沈靜象是又愣了愣,終於緩緩向我走了過來,說道:
“不錯,象你這樣的人,絕對是留不得的!”
外面喧嘩的聲音越來越近,沈靜走的雖慢,終是停在我面前,左手舉得高高的,我的身体越來越冷,胸口疼痛,有如刀絞,藥性發作,沈靜的臉背光,在我看來更是模模糊糊,我努力瞪著他,卻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了,只能感覺到月光溫柔的傾泄在我身上,好想睡﹍﹍
這個時候,我反倒希望他快點下手了,可是沈靜的手,卻是就此停在半空中,不知為了什么,始終沒有落下來。
拖延之間,方通安卻已經領著人赶到了,不過一會儿的功夫,連月亮看上去都沒有剛剛的亮了,或許沈靜自己也知道,不用他動手,我的時間也已不多。我努力撐起最後的精神,指著沈靜和他的手下說道:
“七皇子沈靜涉嫌謀害太子和二皇子,把他們先行收監吧!”
禁衛軍一涌而上,團團圍住他們,沈靜的目光卻象刀子一樣,只是緊緊的盯著我,那其中是憎恨,還是憤怒,我卻已經看不清了。
方通安看出我的不對,一迭聲的叫提督,想要扶我起來,我搖了搖頭,這么安安靜靜的坐著,倒好。
雖然越來越迷糊,但我的心境卻一直很平和。
以至於接下來的事,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禁衛軍雖然要抓沈靜,但是終是不敢對他太過於用強,一陣短暫的沈寂過後,沈靜卻突然動了,如同當初喂我服毒時一樣,一粒丹藥被粗魯的塞進口中,苦澀的味道順著舌尖遍布全身,我糊涂的掙動几下,卻漸漸變得清醒,眼前也變得亮了,慢慢的有了焦距,正對著我的視線,只見沈靜一瞬不瞬的望著我,他的眼睛黑亮,其中如我所料滿含著惱火,卻又好象比以往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很古怪的感覺。
他直直的看我,我呆呆的看他。
象是有人在我腦中打了一個結,怎么也想不明白該如何形容剛剛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好半天,我才勉強承認這個事實:
沈靜,剛剛給我吃下了解藥﹍﹍
﹍﹍他救了我的命﹍﹍?
太過於震惊,空白了一下。
如他所說,我只能跟他做對,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想要救我性命?
太陽在夜里出來也不會有這么夸張。
﹍﹍那他還會有什么企圖?
這是圈套?
無數的想法掠過心頭,我卻是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一道靈光突然一閃而逝,我一下子恍然大悟:
“沈靜,用這點藥跟我討不到人情,我是決不會放過你的!”
只能希望是這個目的,不然那就難辦了,他這個人一向老謀深算,放過我這么個大敵,就必然有更大的計划要用得到我。
沈靜似乎僵了一下,看我的眼神象是想要把我撕碎一樣,突然一轉身,對著方通安怒喝道:
“要走就走,還等什么?!”
他給我的感覺一向是陰陰沈沈,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從來沒看見他這么生气過,我吃了一惊,想了想,終於有了點得意的感覺,多少年的愿望,卻一下子功敗垂成,我要是他,也會很生气。
這一戰,雖然最後活得莫明其妙,不知道沈靜在耍什么花招,但目前總還是我在占上風。
風輕月明,我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活著的感覺真好,眼下最該考慮的是,劍琴人在哪里,明天上朝該怎么給沈靜編派上不是,至於他在打什么主意,倒是其次了,一個人為了演馬戲,抓來一只小老虎卻不殺他,總不會以為這只老虎就會因此對他感激涕零了吧?
16
一夜無眠,折騰下來,東方的天已經漸漸亮了。
不是沒想過,難得沈靜能落在我手中,干脆就這么殺了他,一了百了算了。但是想起劍琴還在他們手中,我還是不敢太過於貿然行事。
他是練過武的人,打輕了不痛不庠,打重了明天上朝卻又有得說,也是不妥。還是說我也去找几個人來折磨一下他?﹍﹍光是用想的都覺得惡心。碰到沈靜之後,我似乎做事都有點縛手縛腳,是他太強,還是我太弱?
證据确鑿,但是要如何應付裴幕天江潭等人為沈靜的開脫仍是一個大問題,對於沈靜的勢力,我從來都不敢小覷,也有可能,現在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是過一會儿就變成我是殺人凶手了。五更天轉瞬將至。我把几個黑衣人留下來交給方通安拷問劍琴的下落,自己帶著沈靜先去上朝。一夕之間,風云慘變,沈季沈宗相繼橫死,沈靜卻是凶嫌,我想象不出沈剛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貴為天子,畢竟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我來的并不算早,殿內殿外一切如常,裴幕天江潭看到我,卻一點點心虛焦急的表情都沒有,看上去雖然有种莫名的緊張,同時也透出一點點的胸有成竹來,我冷冷的看著他們,不言不語,兵來將擋,就算他們想要刺殺沈剛,我也有我的辦法。
方通安卻突然慌慌張張的也跟了過來,沒有半點平時拘緊的樣子,一把就把我拉到了一邊,我吃了一惊,只這么點時間,難道沈靜已經跑了?
“你怎么來了?發生了什么事?”
方通安壓低了聲音,卻不掩其惊恐:“提督,大事不好了,兵部适才傳來急報,北方蠻族入侵,陵關失守,周書培將軍﹍﹍陣亡了!”
“你說什么?!”
凌關失守?!
我過了一會儿才反應過來方通安話里的意思,如果我手里拿著什么東西,這會儿一定會就這樣掉在地上了。就算十個沈靜跑出去,也不會比這個消息更糟糕了!
蠻族剽悍,在中原人眼中看來更是野蠻,但是沒有人能否認他們打起仗來的能力,多年前游山玩水的時候,我也曾到過北方,恰逢一次与蠻族的混戰,蠻族之人馬上功夫高明,精於騎射,而且每個人拼起命來都跟養尊處优的中原士兵大大不同,當時我就慶幸,幸好有凌關這個天險擋著,有一代名將周書培將軍於此坐鎮,不然的話,越過凌關,從此進軍中原皆為一馬平川,則必定從此生靈涂炭,民不聊生。
就算能胜,最後的損失也不可估量。
只要是戰爭,無論是何种原因,何种借口,帶來的都只會是毀滅。
多年來辛辛苦苦蓋起來的房子,一把火就會燒得精光,田里的庄稼荒蕪,只因為該种田的人都在前方行軍打仗,從小到大珍視的孩子,或是在孩子眼中頂天立地的父親,也都可能在一夕之間永不回還,每一個有親人在前方的人,都在日日夜夜的為他們祈福,每當傳來噩耗時,總希望那個人不是心中所想的他,但是,只要有戰爭,死亡就必定存在,或許看過一圈,這個死去的人并不是任何人所認識的人,可以大大的松一口气,但是,這個人畢竟是死了,你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他卻不能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他的母親,也許正在家里無聲的哭泣。
這一點,就是胜利的一方也不可能避免。
何況,蠻族中人,每個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養尊處优的中原士兵,就算能抵攔得住,損失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了。
京師是經凌關入中原後蠻族的第一個兵家必爭之地,可惜過於依賴凌關,京中并沒有備下足夠的兵力,我手上區區的三万人,只怕已是最大的一支軍隊。
心中一下子變得一團混亂。
京城的防守是一個大問題,卻還有守住守不住的可能性在,但是天下大亂,生靈涂炭,卻是無論如何都避無可避,已成定局的事了!
“凌關被破,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不知道﹍﹍”
“不知道?”我微微抬高了聲音,周圍的大臣們都看向我,我也只當看不到。從凌關到京城,不過五六天的道路,這樣一個不知道下來﹍﹍我不敢再想下去,蠻族現在就出現在城門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來報訊的人早已身受重傷,到了兵部,告訴消息之後就已經不行了﹍﹍”方通安的聲音低沈,隱隱隱約約透出一股悲憤之气,“不過兵部的人估計,看他的行程,總還能有三天以上的時間。”
這么說還有時間。我略略松了一口气,方通安卻突然直直的瞪向我身後,表情怪异之极,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我也跟著愣了一下──只見本該是在獄中的沈靜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宮門口,衣衫華貴,表情鎮靜,好象昨夜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天經地義我就不該抓他一樣。
他憑什么會這么篤定?
我眯起眼睛,以沈靜的勢力,他能逃出大獄并不稀奇,但是他應該也知道,這樣一來他就是逃犯的身份,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再把他抓回去,以一個一心一意想當皇帝的人來說,這并不是什么聰明的做法。現在周圍又都是我的人手,一聲令下,已足以將他置於死地﹍﹍可惜,這一點點的兵力,卻是無論如何都擋不做蠻族﹍﹍
沈靜直接就向我走了過來,說話的口气象是跟我相交多年的老友一樣,眼中雖然滿含算計,那抹奇怪的神色倒是不見了。
“楚寒,我本來還在擔心你余毒未清,現在看到你沒有事,我也就放心了。”
“七王爺毒藥厲害,解藥自然也很有效。”
冷冷看向他,我勉強分出一半心思給他,這個人机關算盡,到處又都有他的人手,我不信蠻族破凌關這樣的大事他會一點都不知道。
沈季沈宗已死,朝堂上還能站出來的皇子也只有沈淵沈靜兩個人,沈淵的為人和能力如何,我都是不知道,而且總有一种感覺,他是跟沈靜站在一個陣線上的,對於沈靜,我偏又是深惡痛絕。
沈靜面容一整,突然顯得義正辭嚴:
“楚寒,你可知道,蠻族已入凌關,不日即將入京?”
“剛剛得知。”
“那么你就該明白,國家存亡,匹夫有責,大敵當前,你我真不應該再自相殘殺了!只有合力守城,城中百姓才可能無憂!不然的話﹍﹍後果會如何,想必你也會很清楚。”
“唔﹍﹍”合情合理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卻只讓人覺得有說不出來的刺耳,任他舌燦蓮花,我也無法把沈靜當成一個憂國憂發的圣人來看,趁火打劫倒還更有可能一點。北方的天空睛朗,一碧如洗,偶爾飄著一絲絲的云彩,倒象是美女臉上的輕紗,山青水碧,那里的山水可是已經染上了其他的顏色?收回視線,我淡淡的說道:
“沈靜,我不管你打著什么主意,但是江山畢竟是你們沈家的,与我楚寒無關,如果你想著要利用我,那你就是打錯算盤了!”
“到了這個時候,你當真還要跟我作對?”
“你可以試試看。”接下來他大概又要祭出劍琴了。
“那么劍琴的命可能就要折在你手里啦。”
“﹍﹍”
“﹍﹍”
原來我已如此了解沈靜。
“這种混亂的時候,我連自己能不能保全都沒有把握,哪里還有時間來理你這千篇一律的殺手!?!”
不是不著急,也不是真能放得下,但是他已經知道了我太多的弱點,趁直此机會扭轉一下,也是好的。而且﹍﹍我深恨他,也不相信他!
視人命如草芥,不聲不響就殺死親生兄弟的人,又怎會做對自己沒有好外的事?!
左手打了個暗號,立在兩邊的大內侍衛們開始不著痕跡的一點點移了過來,沈靜卻是一點著急的樣子都沒有:
“楚寒,我是誠心誠意想要跟你合作,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我充耳不聞,完全不再理他。
“﹍﹍唉,看來你真是鐵石心腸,什么都不想管了,就算是父皇就此遷都,想必你也不會在乎﹍﹍”
“﹍﹍遷都?!!”
“正是。”
明知是他在引我上勾,我仍是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所謂遷都,換個名稱就是逃亡。逃走容易,回來難,京師繁華之地,人口密集之城,就這么拱手讓人,不僅財產上損失巨大,有多少人會死於非命,也沒有人能夠算得出來。
沈剛真會這么做?還是沈靜只是在危言聳听?
當此危急局勢之下,遷都的确不失為一個辦法,城中無兵無將,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最怕的也就是一個死字﹍﹍我越想越覺得心寒,誰做皇帝,我并沒有興趣,可是要是讓這樣的蠻族來入主京城,統治中原,帶來就不僅僅是破坏那么簡單的事了,真要遷都,只怕十天之後,京中的空气都要是腥的。沈靜的确不單單只是在唬弄我﹍﹍他是怕出現這种事,才急急忙忙的從大牢里跑出來的嗎?
﹍﹍
不、可、能!
“楚寒,你是個聰明人,現在該怎么做,應該只有你自己最明白,你要找我報仇也罷,想要先跟我合作也行,都要看你自己的打算了。”
直直的盯住沈靜的眼睛,我慢慢的說道: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沈靜,我不信你要守京城只是為了城中百姓﹍﹍要說是為了你自己,那還差不多一點。”
“﹍﹍這話又從何說起?”
“京城城高牆厚,此地交通便利,只要能守住二十日,各地援軍必會陸續開到,到時候你守城,你退敵,這些兵馬自然都會為你所用,要想登基,首先該有的就是兵權,其次要的是名聲──只要你能說服你父親留下來,雖然會有點危險,守上几十日之後,你要繼位,名正言順﹍﹍沈季沈宗已死,沈淵我不知道雖然他是怎么想的,但是看他處處都沒為難過你,想來還不會對你造成阻礙﹍﹍也或許,你早已知道了蠻族的事,才這么急著要殺了他們的!給我解藥,自然也是知道現在我無論如何恨你,這個時候不僅不能來找你麻煩,而且還有可能幫你一把﹍﹍我說的可對?”
沈靜表情不變,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眼里面的笑意卻加深了,到了最後又是皺眉又是笑,說道:
“不錯,看來什么都瞞不過你,雖然你還是少說了一樣,我的國家,必須是完整無缺的中原,京城這么一塊寶地,就這樣讓給那些蠻子,我又如何能夠舍得?!”
“可是已注定要算錯我了!”
“哦?”
“我恨你入骨,殺你都來不及了,又怎么能來幫你?!”
“不,你會的,”沈靜看著我嘆气,“因為我要的是江山,你要的是人命,楚寒,你太過善良了,盡管你千方百計想要否認這一點,但是一個人的本質是什么時候都改不了的,一個吳劍琴,我已可以把你制得死死的,現在,我則有整個中原的人來做陪葬﹍﹍”
天底下最完美的計謀,就是讓你明知道眼前擺著一個老大的陷阱,卻還是不知不跳下去,因為前後左右都會有無數的刀槍在逼著你往下跳,用在象棋里,就是一邊逼著將帥,一邊盯著車或是炮馬之類的步法,術語叫做“抽將”。
而我,明顯被沈靜將到了這一步!恨恨的看著他,我不再說話,回身就走,我看透他的同時,他也看透了我。再說什么偽裝的言語都是多余。這一局我輸在了變數。遠遠沈靜的聲音卻又低低傳了過來:
“楚寒,你可曾想過,昨天我要是就這么殺了你,你可也是沒有辦法,你的想法是我已經事先知道消息﹍﹍但是你可曾想過,要是我也是今天早晨剛剛知道,你﹍﹍是否已經算是欠我一條命了呢?”
我腳步沒停,心里卻更亂了,跟沈靜之間,本來就斗得艱難,蠻族一來,猶如把一把鈍刀跟一團亂麻攪在一起,只是讓事情更加混亂。
跟他直來直往,非我所懼,勾心斗角,我也不怕,但是現在這個樣子,難道真的要讓我去幫他的忙,做成一個踏腳石,讓他踩著登基么?
回到府中,眼前人影仍在亂晃,一會儿是那天在沈靜府上那些惡心的嘴臉,一會儿是劍琴傷心的樣子,一會儿是四位師兄死時的慘狀,一會儿又是瑩公主只想要對我殺之而後快的表情,哈森的巨斧披面而來,最可惡的是沈靜吃定我的樣子,我只覺得頭痛欲裂,這一團混亂并不是今天才出現的,只不過我一直沈浸在對沈靜的恨中,沒有發現罷了。蠻族一來,一切就都浮上了水面。
到底是什么東西,變得不對了呢?
現在的我,雖然已經從師兄們的死亡中站了起來,但是不可否認,我比西僵那三年的時候,更加的不快樂。
天漸漸黑下來,僅管昨夜一夜無眠,我卻仍然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一名衛兵突然走了進來,“稟提督,外面有三個人,自稱是提督在葛爾朗村的親戚,一定要見您一面不可!”
親戚?我本是孤儿,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何來親戚之說?可是葛爾朗村﹍﹍
我猛然望向衛兵,
“他們長得什么樣子?”
“他們三個都蒙著面紗,看不清楚長相,一個人中等身材,另兩個要小一點﹍﹍”
他話沒說完,我已經疾步跑出門外,如果﹍﹍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這三個人,极有可能就是﹍﹍看著迎面走來的摘掉面紗的三個人,我大聲喊了出來:
“威遠!信蘭!劍琴~~~~~!”
人之奇,在於能承受大喜大悲。我一下子變得欣喜若狂,剛剛的煩惱似乎都被拋到九霄云外,信蘭緊緊的扑進我的怀里,威遠在旁邊含笑看著,抬頭望過去,劍琴比起我最後一次見他更形清瘦,但是一雙明眸,卻亮得仿如是天上的星星!劍琴,幸而你平定無恙!
“你們是怎么來的?”
信蘭皺了皺鼻子,他雖然慣於在人前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臉上已經流露出得意之色,:
“當然是我跟威遠把吳先生給救出來了!這几天家里管的本來都很嚴,但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我跟威兩個就趁亂跑出來啦,我偷听爹媽說話,知道了吳先生的位置,又拿了爹爹的令箭,就跟威遠一起把吳先生給帶出來啦!”
他口齒伶俐,几句話間已是說得明明白白,我緊緊的抱了一下信蘭,才松開手,他雖然說得簡單,但是裴幕天的令箭豈是那么好盜的?沈靜看管劍琴,又哪里會派太過於不濟的人?更何況,這樣一來,他跟威遠,就算是真的背叛裴幕天了!
信蘭的臉突然紅了一下,我覺得奇怪卻沒有開口再問,他已經十几歲,想來是不喜歡別人再把他當小孩子看待,轉而拉過劍琴的手,笑道:
“劍琴,這回我可是要跟你食言了,要是沒有信蘭跟威遠,我真的救不出來你呢。”
劍琴沒有說話,突然伸出手來,如同我抱信蘭一樣,緊緊的把我抱在怀里:
“楚﹍﹍寒,我真的沒想過,還能夠再見到你!”
他的話中真情流露,我雖然吃了一惊,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反手也抱住他。附在他耳邊悄聲問道:
“劍琴,我走之後,沈靜有沒有再為難你?”
劍琴臉上一紅,也悄悄的說道:“沒有,那天之後,他都是來跟我盤問你的來歷,我又哪里知道會你會是聲名遠播的神劍門門人?﹍﹍那之後就把我送走關起來了,沒有再﹍﹍”
劍琴話說到這里就不往下說了,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信蘭突然說道:
“楚寒,我們進屋好不好?我有一點儿冷。”
劍琴的身上也很涼,我暗自一笑,真的是太高興了,竟把這些都經給忘了。
屋內早已燃起了火爐,溫暖如春,劍琴威遠信蘭的臉在燭光之下顯得那么不真實,依稀記得,無憂谷中,我仿佛也有過這樣安靜平和的心情。
信蘭卻沒忘要向我興師問罪:“楚寒,為什么你要瞞著我們?跟你在一起那么長時間,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會武功,更別說你還是神劍門的人!”
我忙笑著賠不是:“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們,只是那個時候碰到一些事,只想好好待著,那里想到還會有用到武功的一天。”
那時我也沒想過你們對我會是這么的重要。
信蘭臉色好了一點,卻仍然有不豫之色:
“那你要教我跟威遠的武功,我就原諒你這一次!”
“好啊。”我一笑點頭,就是他們不說,我本來也有收他們做徒弟的意思,又解決了紛爭,可謂一劍雙雕。“可是你們到我這儿來,秀娘該怎么辦呢?”
本是隨口問的,信蘭臉上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不少,突然咬了咬牙說道:
“楚寒,我知道沈靜對你做的事情了﹍﹍”威遠現出好奇之色,劍琴跟我都僵了一下,信蘭卻接著說道:“那個人渣,千刀万刮都不夠!我﹍﹍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何時開始,信蘭已經能站在保護我的位置上了?我一下子又想起了在無爭廟中那小小的背影,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信蘭卻低下了頭:
“但是﹍﹍可不可以看在我跟威遠的面子上,請你以後不要對我爹下手?”
“﹍﹍”
那一刻,我從沒有這么清楚的意識到看似老成的信蘭,也只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我跟裴幕天,秀娘都算得上他最親近的人,雖然他已經選擇站在我這一邊,對我更是沒有半點嫌棄,但是跟自己的親生爹爹作對,還是讓他极端的為難和傷心。
一陣陣的暖意涌上心頭,楚寒何德何能,能有這樣的知己?一時間突然覺得天寬地大,云淡風輕,剛剛怎么都解不開的事,卻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
“威遠,信蘭,劍琴,我們一起离開這里好不好?”
象是已經想好了一千一万遍,我脫口而出。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師兄們追逐名利之時,只怕誰也沒想過他們已然是踏入岐途,楚寒身在仇恨的陷阱中,又哪里能看得出自已身在何處?!
昔日仗劍江湖,快意恩仇,一切都只是隨心,楚寒喜歡什么,楚寒又不喜歡什么?我生來最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拘束,最最喜愛的則是──自由,自在!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被對沈靜的恨給緊緊拴住,縛手縛腳而不自知,戰爭毀掉的是人的生命和財富,仇恨則能使一個人的心變得扭曲。
几個人都愣了一下,劍琴小心翼翼的問道:
“楚寒,你﹍﹍真的能放得開?”
我微笑:“本來是放不開的,但是現在看到你們,突然就覺得自已的所作所為都沒有意義啦,問題是你們都能放得開嗎?”
劍琴笑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么會是放不開的?”
“威遠信蘭,你們生來是侯爺命,跟我走,可就再沒有榮華富貴啦。”
信蘭先不說話,看向威遠,威遠嚴肅的點了點頭,
“楚先生,我跟你走,京里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嘴里說一套,手里做一套,我早就待不慣了!”
信蘭馬上跟著點頭:“哥哥既然已經答應了,我當然也沒有意見。”
我暗自好笑,威遠的弟弟用心机真可謂爐火純青,這樣一來,將來威遠就算真的後悔了,也怨不到他的頭上啦。
走到書桌前,短短几個字,一封信已一揮而就:
“現將禁衛軍,近衛營三万精兵皆於交托七皇子沈靜!”
“京師提督──楚寒!”
字寫得龍飛鳳舞,不是草書,卻也隱約帶出了狂意,在上面蓋上朱紅的大印,最後卻又附上了小小的一行字跡:
“你得胜之時,就是我取你性命之日!”
看信的人若是沈靜,他自然就會明白。
劍琴看得嚇了一跳:“楚寒,你不是說都看開了嗎?”
我笑得囓牙咧嘴:“我當然是看開了,但是該算的賬還是得算,我只不過是不想再這么跟他纏下去罷了。”
要保住京城,或許二十天內會出現轉机,但是凌關既然已經失守,想要把蠻族徹底赶出中原,休養生息,沒有個几年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蠻族下手血腥,沈靜卻是吃人不吐骨頭,兩邊都不是什么好人,他們要爭天下,我只負責殺剩下的那個就好了──以我看來,十有八九沈靜會占上風,人生苦短,要是接著跟這些我不喜歡的人糾纏下去,長此以往,我都不是楚寒了!
將信折好,我開始動手收拾東西。信蘭卻突然皺眉說道:
“楚寒,你有沒有想過沈靜跟我爹他們有可能不放過我們?你一個人倒是誰也不怕,但是帶著我們,卻是非吃虧不可。”
我輕松一笑說道:“山人自有妙計,這個就不勞小侯爺費心啦。”
信蘭的小拳頭立刻向我砸了過來:
“什么辦法?快說!”
“易容。”
二十一(上)被完全改版
本來想要寫北蠻屠城,但是寫來寫去還是覺得太血腥,
又發現一共就沒有几個角色就被偶弄死了好几個,這還不算上沒死的
有點要讓楚寒跟沈靜在地球核暴後happy ending的嫌疑﹍﹍
汗,所以﹍﹍就被格式化了,
用一個村庄來代替原來的意思,
偶覺得自己好善良,一下子就救活了好几十万人!
...就是欺騙大人們感情了,表扁偶,偶會快一點往下填好不好?
不過不能保證每天都有滴說^^
曾經我也曾陷在仇恨的泥潭中無法自拔,但是幸好有信蘭劍琴威遠在我身邊,現在我已經從那個只會給人帶來痛苦的地方脫离開了。
被留下的,只會是自己看不開的人。
沈靜顯然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上去十分沮喪与不可置信,喃喃說道:
“你不恨我,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我微笑:“我為什么就一定要恨你呢?以你的身份為人,的确都會有很多人圍在你身邊,但是那并不代表其中就一定要有一個楚寒,我也絕不對浪費太多時間在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身上啊!”
“你﹍﹍”沈靜瞪著我看,象是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我這個人一樣,久久失控的眼睛才漸漸恢复清明,卻突然縱聲大笑起來,整個山洞中一時都是他的笑聲,看著他笑得几乎喘不過气來的樣子,我奇怪的問道:
“你笑什么?﹍﹍這樣子笑,你的傷口就不疼么?”
“怎么可能不疼?”沈靜的手捂在了腹部傷口上。
“那你還笑?”
“﹍﹍”沈靜止住笑聲,沈默半晌,眼睛暗了暗,長嘆說道:“得不到的人是嗎?原來我真的是被九弟那個家夥給咀咒了呢﹍﹍算了,我的傷什么時候能好?”
“早則七八天,遲則半個月。”
捺下自己的好奇,我回答道。
听沈靜的意思,竟象是有了喜歡的人了。
人力注定無法胜天,我能想象得出將來沈靜會遇到他得不到的東西,辦不成事情的情形,但是要是真如盧陵所說的那樣,沈靜真心真意的愛上一個人,卻是絕對無法想象,也無法相信的事情。
﹍﹍
他的事跟我無關,只要不是劍琴,那就好了。
沈靜凝神想了想,說道:
“我等不了那么長時間,五天之後,我們就走吧。”
“﹍﹍只要你覺得自己的身体能夠吃得住,我當然是越早越好。”
雖然有點詫异於他會這么著急,但是我也在為京城那邊的戰況憂心,要是能快一點回去,我倒是不在乎他的朝令夕改。
多用了几分心思仔細的把傷口裹好,皮肉之傷換藥的時候不可能沒有疼痛,抬頭看向沈靜,他卻象是絲毫沒有疼痛的感覺一樣,反而笑吟吟的看著我,露出很開心的樣子來。
這人真的很愛面子!
盡管我心急如焚,剩下的四天倒也不是那么難捱。山谷中美景多多,總是能讓我想起無憂谷來,雖然要是沒有沈靜待在一邊,我會過得更加愜意一點。
沈靜不象我能天天到處走動,天天待在洞內東描西湊,倒是畫了一副京師的地圖出來,我每次回來都見他在對著地圖呆看,眉頭皺得緊緊的,接下來我們的對話十句話倒有九句是跟出去後該如何才能打贏這場仗有關。
可是北蠻的兵力實在太強,京城再往南就是有名的南安河,冬天里水勢也不見絲毫減小,只要憑河据守,就算是有救援的軍隊能赶到,一時半刻之間渡不了河,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坐擁孤城,如何能支持得過去,又如何能夠退敵,我們商量了几次,只是始終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知局勢好到什么樣子,又或者是糟到什么地步,事未臨頭,誰都無法把定論下得太早。
如此五天時間轉眼即過,沈靜除了想事情之外,再有一項頂奇怪不過的舉動就是總喜歡稱我不注意的時候盯著我看。表情詭异者有之,長吁短嘆者有之,咬牙切齒者又有之,有時候想的入神,拳頭被握得嘎嘎響,看著只想要把誰抄家滅門,跟我的視線一對,卻又頓時變得垂頭喪气,象只不小心落水的獅子狗一樣。
最古怪的一點就在於此,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總要偷偷摸摸的看我,害我睡覺的時候都有被什么猛獸緊追不舍的感覺,平時我看回去的時候,他卻又忙不迭的避開了。
我一來沒有興趣,二來沒有打落水狗的習慣,雖然奇怪,也就隨他去了。
他的体質不錯,又出人意料的能吃得了苦,雖然受了那么重的傷,但是五天的時間下來已能行走自如,甚至能略微用上一點武功,如果不動手只是看外表,相信沒有人能看出他的虛弱來。
第五天一早,我跟在他的後面來到了湖邊的一塊大石旁邊。
山石嶙峋,一棵落光葉子的垂柳斜斜的倚在旁邊,大石之後就是光滑的岩壁,沈靜走過去用力一推,大石竟然被他推到一旁,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小洞,剛好能讓一個人通過。
我奇怪於以他現在的身体竟能推得動那么大一塊石頭,仔細看過去卻也不由得失笑:石頭只有薄薄的一層,後面凹進去一個大洞,中間都是空的,其內生滿了青苔。
沈靜淡淡說道:“這里本來是我以前游玩時無意發現的地方,後來我看這里實在不錯,就把一些暫時用不著的東西也都放在這儿了﹍﹍好几年沒來,沒想到今天用上了。”
地道內潮濕陰暗,待濁气散盡後我們才進去,沈靜手執一根火把在前面帶路,走得熟門熟戶,地勢漸次抬高,曲折盤旋,越往里走,卻是越來越寬敞。只是暗道太長,久不到頭。
轉過一個彎,我的眼前陡然一亮,不同於先前狹窄的甬道,空間一下子放寬几十倍,形成一個橢圓形的石室,倚牆放著無數的兵器,石室的另一端,放的卻是一塊一塊的金磚,被火光一照,更是金光閃閃,眩人眼目。
我一笑說道:“沈靜,你好富裕。”
沈靜走過去,用手撫了撫金磚,再回過頭來,抽出一枝長槍就著火光仔細看了看,凌空虛刺,似在想象鐵馬金戈,沙場征戰。
不同於谷底几日的神情,他的臉上漸漸現出逐鹿中原,誓在必得的霸气來。
他跟我,求的是兩种東西,注定不該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沈靜手上用勁,長槍到處金磚徹成的牆稀里嘩啦散了一地,露出藏在其後的一扇石門,花崗岩做成的石條緊緊的從里面堵住,只能從這里打開。
沈靜打開石條,回頭看了我一眼,竟隱約有了點調笑的味道:
“坐井觀天,想來你也待膩了,出了這扇門,我讓你看看什么是高處不胜寒。”
語畢推開石門,長時間待在陰暗的地道中,突然陽光射入,我只覺得眼前一花,不禁眯起眼睛,再看的時候才發現竟然已經又站在群峰之上。
寒風呼嘯而來,俯瞰足下,白霧迷漫,深不見底,對面半片危崖巋然聳立,依稀就是几天前我跟沈靜跳下來的地方。
只不過几日不見,青山竟成禿岭,放眼看過去到處都是北蠻放火燒山之後所剩的痕跡。有的樹木的余燼未了,尤在緩緩冒出黑煙。
北蠻找不到我們,竟然放火燒山!!
深山無人,竟也至此,那么眾矢之的的京城,可能抵擋得住他們的進攻?!
我跟沈靜彼此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憤怒与憂慮。
是否,我們全都小看了北蠻的實力?
﹍﹍只要京城無恙,楚寒再也別無所求。
沈靜沈默半天,突然把剛剛一直握在手里的長槍擲入山谷,俊臉上布滿煞气,气恨難消:
“蠻族,蠻族!!﹍﹍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北蠻之地燒成荒漠,把蠻族之人全部賣作奴隸!讓他們永不超生,再也沒有囂張的可能!!”
山峰太高,有東西落水這時才傳上來響聲,“咚”的一聲,聲音就象擲在潭里一塊小石頭一樣大小,山谷回音,又仿如層層漣漪,沒有盡頭。
那一瞬間,我看著沈靜,只覺得血腥气刺鼻,竟与拓邑一般無二,沒有分別。
一個念頭一下子印入腦海,我衝口而出:
“沈靜,難怪你非要害盧陵不可,如果我是沈剛,我也會把帝位傳給他呀。”
沈靜一僵,并不回頭,問道:“怎么說?”聲音和平常并沒有什么兩樣。我看著他嘆道:
“諸皇子中,你的能力為最,沈剛不會看不出來;不過你雖然有當皇帝的才干,卻沒有當皇帝該有的仁慈,你若為帝,只怕要把你的這些個兄弟盡數殺光,沈剛就算是再欣賞你,也總還要考慮一下,其他跟你才智相當的,也只就剩一個盧陵王和沈淵了。”
沈淵跟他的關系似乎非比尋常,沈靜不會打殺他的主意,那他不害盧陵,還要害哪一個呢?
“﹍﹍楚寒!”沈靜倏然回頭望向我,眼神犀利:“你說得大都沒錯,只是有一點卻錯了!這天下适者生存,我既然有能力問鼎中原,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又有什么不對?”
“我不做皇帝,難道還要讓給那些庸才么?盧陵王沈意只不過是空有些風花雪月的本事,用來騙騙飛雪那樣的笨女人還可以,他想要跟我爭﹍﹍可是差得遠了!”
他舉手指了指山下,風吹云動,意態瀟洒,似乎天下盡在他囊中的樣子,的确中一代梟雄。我看不慣他的狂妄,而且又勾起了前塵舊事,盧陵飛雪,卻忍不住出言反駁說道:
“盧陵王能為了所愛舍命,至情至勇,這就是你永遠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是你跟他最大的差別,你看不起他為了飛雪殞命,卻不知道你贏他的地方在這里,輸他的也是在這一點上──如果你愛的人掉在這懸崖底下,我可以十分肯定,你絕不會也跟著跳下去。”
“﹍﹍那是當然。”
略微一愣之後,沈靜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
“只有笨蛋才會做這种沒有意義的事情,而沈靜卻絕不是一個愚蠢的人。”
話題就此打住。
怕北蠻人認識我們兩個,最好的辦法就是易容。
由於沈靜身体沒有完全复原,我把他扮成一個三四十歲,面色蜡黃略有病容的中年人,自己也把臉涂黃,改了臉型,看上去彼此倒象是兄弟一樣──要是真是那樣,楚寒還真是可怜,想來也活不到這么大年紀。
一路上小心翼翼,倒也沒有再看到蠻兵的蹤跡,我們卻只有更加憂心:人不會平空消失,自然都忙著跑去攻城了。
無爭小廟早已化作一片斷壁,沿途也不時看到被燒死的小動物尸体,我不是不殺生的人,但是看到這樣一副景象,心里面仍是有著說不出來的難受。沈靜看了看我,突然說道:
“可惜谷里面沒有這么多烤好的野味,不然我也不會被你的烤魚茶毒這么多天。”
山谷除了魚沒有別的能吃的東西,我又只會烤來吃,偏偏功夫不到家,每次都有被烤焦的,自然全部給了沈靜,現在听他提起,再想想自己的手藝,也不由得莞爾:
“老實說,我也覺得你沒有被我毒死還真是万幸。”
沈靜點了點頭,話中滿含笑意:“你能明白,那是最好不過。”
說話之間,回頭望我,忽又呆了一瞬,搖了搖頭,伸手指向前方正色說道:
“再往前走大路旁的村子里就有我的暗哨,戰況究竟如何,到了那里或許就能知道了。”
“已經等了五天,也不差這几個時辰。”
我說道。嘆了口气,是真的無法想象,再見京城,它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好在自己并不是無端急躁的人。
一點點的走過去,一片枯木無精打采的占据了山腰,免去了他生成禿岭的命運,也擋住了我們的視線。再轉過彎,到了沈靜所說的地方,第一眼掃過去,我們兩個卻不由自主的一齊愣在了當地。我只覺得似乎是那天一下子跳進了寒潭的感覺一樣,周身的血液都涼得透了。
﹍﹍
沒有村庄。
舉目遙望過去,眼前一片空曠,只見殘屋廢瓦,偶爾能留下一點大梁木燒剩的痕跡,焦臭的气味刺鼻,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一群男女老幼的尸体,大多數都已是面目全非,有一個人還能看得清長相,他的雙眼暴凸,臉上的神情又是駭怕又是憤怒──死不瞑目。
我閉了閉眼睛。
﹍﹍這里﹍﹍
沒有村庄!!!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只是看了這一個小小景象,卻已是全京城近郊的縮影,能在天子腳下討生活的人,不會貧窮到哪里去,卻是一夕之間被掠殺殆盡,尸骨無存。
北蠻的土地貧瘠,為了生存掠奪他人的領土,天下強盜也會如此,人之天性,無可厚非。我只是不明白,到了這里,他們明明已經用不著再殺人滅口來掩飾形藏,為什么還是要殺了這些無辜的人呢?
是為了要向天下人寫宣示他們的胜利?還是只因為這是蠻族好戰嗜殺的本性使然?如果可能,我希望殺盡這些入侵他國,謀財害命的凶手,但是卻不愿如沈靜所想的那樣,也把北蠻夷為平地。
中原百姓是人,北蠻百姓也是人,無論是哪一方,都沒有權利來毀坏別人的生活。也或許,這些北蠻士兵已經殺紅了眼,所以不怕報應,少了將心比心;又也許,他們自知蠻夷之地,沒有書本,自認為以後可以放心大膽的自說自話,篡改歷史,不怕別人的不齒唾罵。
回頭望向沈靜,不意外的在他的眼底深處也發現了那一抹深紅,我看住他,靜靜的說道:
“沈靜,無論你要做什么,在把蠻族赶出中原之前,我都會無條件的幫助你。”
那一天,永生難忘,十二月一十三日。
沒有消息,我們兩人雖已易容,但是滿身血污的衣服還是太引人注目,再往前走就是北蠻兵的大營,這個樣子直接回城只怕首先就被北蠻人亂刀砍死了,就算局勢未明,看到那個被毀掉的村庄,我們也不敢就這樣直接回京,只好先繞著城的外圍轉。
我們的來路同北蠻人相同,因此到了城的東面情況就好了許多,只不過雖然死人減少,家舍中卻是依然沒有人煙,屋子的主人想必早已逃難遠去。
桌倒椅翻,雜物遍地,我們揀了兩件舊衣服換上,只要說話不露破綻,已是不折不扣的農人。
沈靜看看自己,再瞄了瞄我,一嘆說道:
“神劍門的易容術果然不凡,如果本王早有楚寒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可惜相逢恨晚。”
易容去刺殺沈剛想來也是一個好主意,但是前提也要是我答應啊,對於他的胡思亂想,我只有搖頭:
“這個主意不通。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幫你奪得帝位,只有楚寒除外,你如果再早一些認識我,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戳穿你的真面目,現在你已不是七王爺。”
沈靜停了停沒有說話,仰頭望向南方,神色略帶悵然,卻是一笑說道:
“原來如此,記得提醒我,蠻族被逐也中原的那天莫忘了殺你。”
“只要先把蠻族打敗,其他的以後再說。”
我說得平淡。沈靜就是想要殺我,与我較量一場,那也同樣也要我愿意才行。
往事如煙,我的人生本就不如常人順遂,怎還能盡回已些不如意的事情,又何況是浪費在沈靜這樣的人身上。
心心念念,只是那一片大漠飛沙,身畔常伴數人,劍琴信蘭,於愿足矣。人皆說高僧悟道,一夕之間,楚寒既已走出那座迷宮,就斷然不會再去回頭。
沒有馬匹代步,由城北走到城南,又是兜了這樣一個大圈,雖然我們一路上展開輕功,腳步未停,到了南安河之畔也已是天色全黑。
北蠻大軍果然在此駐有重兵,連綿數里開外,東西都看不到盡頭,气勢洶洶皆為了不讓其他人馬過河,對於北面的守衛相對倒是松懈許多,我們潛進營中臨河細看,只見月光照在河面上,波光鱗鱗,對岸隱隱約約似乎能看得到船只的樣子,數目多少看不清楚。
我同沈靜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可奈何:北蠻勢如破竹,卻被沈淵給阻在了京城,南安河天險在這里,北蠻人暫時過不去,救援的人卻也過不來。
同樣是無法可施,其中卻是千差万別,只要拿下京城,生擒沈剛也好,殺掉沈剛也罷,中原都將要人心惶惶,就算沈靜繼位,失掉國都的君主,無論怎樣打都要比北蠻遜色一籌。
拓邑其人如何,我已是深知其厲害之處。
飛身离開河邊,走出北蠻營外,沈靜無語,我亦未多言,只是想著這种情況之下該怎么辦才是最好。
我只對京中情況了解通透,國家整個的兵馬分布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是調不動除了這里之外的一兵一卒,具体要怎樣用兵發號施令,自然非得要平時就有心的人不可,這樣的人,放眼全國上下,也唯有沈靜最佳了。
此時距离京城已近,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的聲音,細听大概二三十人的樣子,處在空曠之地,躲無可躲,避無可避,我同沈靜索性也就站立不動:事已至此,已找不到可靠的自己人問消息,倒不如直接來問蠻族來得痛快。
而且敵方人數不多,万一也想動了殺机,我同沈靜也對付得了,不會束人待斃。
只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北蠻軍隊卻已是近在眼前,看上去大概是剛剛執行軍務回來,每個人卻仍都是盔明甲亮,精神抖擻。
這許多天過去,比之我初見之時毫不遜色,看到我們眼中都是凶光大盛,眼中夾雜著一股嗜殺的興奮,几個衝在前面的揮刀要砍過來,一個象是頭領模樣的人卻止住了他們,語气之間甚是威嚴:
“不要見人就殺,留下几個活口,大王還有用處。”
他的地位顯然甚高,管的不只是這二三十人,一句話說出來,其他的小兵立刻唯唯諾諾,難得他們不殺人,我和沈靜都心要借此机會混進北蠻軍中,不用多想不約而同都是一副嚇破膽的模樣,毫不抵抗的任人綁上繩子,我抖著聲音問道:
“你﹍﹍你們要把我們怎么樣?”
頭領輕蔑的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
“嗤,這就是中原人!我要怎么對你,輪得到你問嗎?!到時候自然就會知道!”
此言一出,周圍的蠻兵都是一陣哈哈大笑,這一路上見到了那么多死去之人,我卻是連生气的力气都沒有了。竊勾者誅,竊國者侯,揚鞭催馬,他領先帶起了一股煙塵,几十名騎兵緊跟其後,拖著我們踉踉蹌蹌直奔京城而去。
离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越近京城,卻越覺得變化之大。
昔日的繁華煙消云散,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大營將京城緊緊地圍在中間,處處飄揚著寫著“蠻”字的旗幟,遠遠地還沒有近前就感到一股懾人的殺气逼人。
北蠻地處偏僻,苦寒之地又遠不如中原人杰地靈,諸事學自中原,卻又從來都對中原虎視耽耽,只不過象這樣大舉進犯,攻至京城,還是史上第一次。
我本來以為他們抓人是要用來拷問,進了營中才發現遠非如此,北蠻軍營之中竟還有一個專為中原俘虜辟出的營地,里面并無人看守,可是進來之人都是手無寸鐵,外面北蠻人刀槍閃閃,任誰也逃不出去。
我和沈靜被松開綁繩,推進里面,所見之人都是中原百姓打扮,蓬頭露面,哀號之聲不絕於耳,人人眼中流露出的都是待宰羔羊的神情。
一對小夫妻坐得离我們最近,都不過二十歲年紀,女的一副小家碧玉的長相,神色凄然,眼角尤有淚痕未干,男的滿臉憤怒的表情,只是看到他妻子的時候又變得滿含怜惜,仰天悠悠嘆了一口气。
血气方剛之外,格外又別有一种感覺,我對他一笑問道:
“請問小哥,蠻人為什么抓我們進來卻又不殺我們呢?”
青年抬頭看了看我跟沈靜,語气有著不符合年齡的蕭索,懶懶的答道:
“除了養肥了用來吃肉,還能用來干什么?!”
“此話當真?!可是﹍﹍据我所知,北蠻人好象不吃人吧。”
沈靜的眼神閃了閃,突然插嘴說道,語气中竟是滿含著﹍﹍戲謔?
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當下閉上嘴靜觀其變,青年卻顯然不欣賞他此時的幽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說起話諷意十足卻是有气無力,象是掙扎過後毫無辦法,已然認命:
“這位小老哥盡可以不把我說的話當成一回事,死到臨頭的時候,那才是真明白呢。”
沈靜仍是表現得不關痛痒,一副無視生死的模樣:
“不知是要蒸還是要煮?”
青年變得更加生气,閉上嘴不再說話,我倏然一動,隨口問道:
“怎么說?”
心中念頭已是急轉,看了看這座望不到邊際的牢籠,只覺得滿心發沈。殺一万和殺兩万對於蠻族來說并無分別,他們不會平白無故抓來這么多人,要是真有什么用處﹍﹍那自然就是想要威脅沈淵投降或是用做人盾攻城,就是不知道在這一招用了多長時間,在我來之前已有多少人這樣子死掉﹍﹍
青年撇了撇嘴尤未回答我,沈靜卻又把話搶了過去,大刺刺地說道:
“這還用問?如果我是北蠻人,就一定會用中原百姓來打頭陣,前去攻城。”
青年一惊,倏地抬頭看他:“你怎么知道?”
沈靜搖頭:“如果不是別有用途,沒有一支軍隊會耗費錢糧來養這么些百姓,這是用兵的常識:用敵國的人來打頭陣,也是減少消亡最好的方法──如果進攻的人是我我也會這么做,這又有什么好難猜的?”
他雖然是一副尋常人的打扮,但是這几句話說出來卻是大有威嚴,一瞬間那种与生俱來的气勢表露無疑。
我雖然憂心沈淵守城辛苦,這許多百姓死得凄慘,听他這樣一說卻是大為奇怪,沈靜絕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他這么急著要暴露身份,又是有了什么打算?
沈靜卻一下子顯得更加神秘,接著說道:
“我不僅知道這些,而且我還有辦法﹍﹍”他有意頓了頓,青年著急的接口問道:
“你有辦法做什么?”
“我有辦法﹍﹍把所有的人都給救出去。”
“什么?!”青年大叫起來,“你﹍﹍你說真的?!你有什么辦法?!”
他的眼中瞬間閃過了一道亮光,人在生死存亡的時候本就极想爭取最後一絲活的希望,他原來坐在地上,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話說得又急又快: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北蠻人開始是以咱們為質,城中一日不降就殺中原百姓一千,但是京城之中始終一丁點儿的動靜都沒有,隔了几天蠻人就改變了主意,每天都挑出一大堆中原人去打頭陣做擋箭牌,去的人當然只有送死的份,沒有人知道明天會輪到哪一個,我听你說話就知道你是個有見識的人,你﹍﹍你說的辦法是什么?你真的能領著我們活著出去?!”
這里說話的聲音本來不大,但是事關生死,四周卻不知何時都靜了下來,人人的眼睛都望向沈靜,眼中皆滿含了希冀之色。
被這么多人看著,沈靜倒是毫無不自在的樣子,板起臉說得更是莫測高深:
“我的辦法如果先被蠻人知道了,再來就絕不會管用,因此我不會說出我的打算,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活著出去,不妨就按照我所說的來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呢?”
可惜了我的易容術,他的平凡顯然只持續了一天的時間,此時雖然被裝扮得貌不出眾,但是在這一瞬之間,气勢奪人,不怒自威,雖無寶馬華服,美顏俊貌,仍是似乎又回复了那個高高在上,足以主宰天下的七王爺沈靜。
整座牢營中已是鴉雀無聲,掉針可聞,人群中一個人突然顫著聲音說道:
“此話當真?你﹍﹍你真的能救我們出去?!”
“我此生從未說過一句謊話,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事關這么多人的生死,我又怎么會欺瞞大家?只要到時大家按我所說的去做,我就一定能帶你們逃出此地!”
他說得泱泱大度,誠摯無比,人群中霎中漾出了一陣嘁喳聲,有人小聲的歡呼起來,也有不少人大聲說道:
“我信你,听你吩咐就是!”
絕望中的希望,沒有人不會在乎。佛陀降世普渡眾人,也不過如此而已。
我听了他所說的話之後心中卻何只是動了一動!
古時女子為表示對愛人忠心不渝,做《上邪》以銘志,在我看來,卻是即便山無棱,天地合,冬雷夏雪,沈靜也不會有全說實話,平白無故來做好事的那一天!
他不做出這种樣子來也就罷了,真的擺出七王爺的架子,這些可怜人服他,我又如何能不更加想起他的真面目來?七王爺沈靜,天縱英材,清尊華貴,世所罕有,卻也是無人能及的﹍﹍心狠手辣,殺人如麻!
他只怕是想要利用這些可怜人來替他做事,這种情況下,還有什么比用這种方法能讓人更听話?何況他現在易容,除了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就是沈靜,真到最後他食言的那一天,也不會有一個人來說他七王爺的不是﹍﹍如果那時這些人被他填坑補洞,真能剩下几個漏网之魚的話!
跟沈靜閃爍的雙眼對上,我突然一拍巴掌,嘴角也挂上了一抹假笑:
“沈大哥,我知道你所說的辦法是什么了!”
我雖不愿意,但為了不引人怀疑,我跟沈靜已約好在外面要用兄弟相稱。
“哦?”沈靜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了一絲明了:“你﹍﹍你是要﹍﹍”
“不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的眼睛一定也笑了起來。這是出谷之後,第一次有了點高興的感覺,對著周圍人群團團一揖,我大聲說道:
“各位無須疑慮,盡可安心。你們可知道他是誰么?他就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七皇子,景信王沈靜啊!!”
“﹍﹍七王爺沈靜?!這是真的么?七王爺來救我們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頓時都浮現出惊喜之色,鼓躁一片。沈靜表面功夫做得到家,民間口碑极好,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自然沒有見過真正的七王爺,但是看他的說話談吐,不由得他們不信。
──只要信了,那便好辦。
沈靜真要利用他們墊背時總要有著一兩分顧忌,我說知道他的辦法,他此時無法反駁,這許多人里信他的人必然也會信我,就算他最後真的想要打什么赶盡殺絕的主意,有我在旁邊看著,也總不會讓他得逞。
加加減減,他要顧忌的何止二三分?我也知道在這個時候這种情況下要救這么多人的确為難,但是只要沈靜不是存心要把人往死路里送,有我們兩個人一起想辦法,最後活下來的人必然會增加許多了.
22
沈靜看著我,表情恨恨,卻不是我所想的那种該是气极了的樣子,發了一會儿呆,臉上又挂上了淡笑,湊近我小聲說道:
“要是我在這里把你的身份也分開出來,你想結果又會怎么樣?”
神劍門傳人亦不是默默無聞之輩,或者跟他一同被人祟拜,或者一起來做過街老鼠,哪里還有第三种結局?好在神劍門整個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人都保不住,還要那些虛名有什么用?
沈靜已然開口,大聲說道:
“他說得不錯,本王正是沈靜,至于這一位,則是有名的神劍﹍﹍楚﹍﹍凡。”
到了后几個字,他說得极慢,我只是冷冷的看他并沒有出言制止,我又并不是那個急欲奪得天下,想要收買人心的人,隨他怎么說好了,卻沒有想到最后他卻只是說出我曾經的化名。
心中不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是已有把握能救出這些人了,還是別有用心?好几個念頭一齊涌了上來,思來想去卻只有他不會如此好心。
那么,他到底是為了什么?
狐疑之間,剛剛的青年卻已湊上來,笑得略微有些靦腆的自我介紹道:
“七王爺,楚大俠,能在這里遇見你們真是大伙的幸運,我是城西李家村的李利,這是我的妻子桂花。”
桂花一副溫婉的模樣,羞澀的道了個万福。
沈靜對他們點了點頭,眼中轉過一絲輕蔑,卻是不動聲色,說道:
“幸會。”
桂花的臉上一紅,李利只是興奮得直搓雙手﹒他尊敬沈靜,言談舉止間都是恭敬有加,人無貴賤之分,他雖然是個鄉野之人,但是待人熱情,對妻子体貼照顧有情有義,古道熱腸一望可知,在我眼里比沈靜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只可惜就是識人不清,認不出來沈靜的真實面目。可是沈靜城府之深,向來少有人能看透,倒也不能因此就說李利有眼無珠。
天色已然漸暗,正是探查敵情的好時机,我覷了個空把他拉到一邊:
“七王爺今日出盡風頭,不知道接下來你要怎么救他們?”
我的語气之中不無嘲諷之意,把几千几万手無寸鐵的百姓安全送出敵方大營,就是彼此兵力相當也不是易事,何況現在北蠻強中原弱,占盡上風。沈靜挑眉,笑得暖味,真真假假:
“你既然已經當眾揭穿我的身份,本王自當盡力而為。”
“怎么說?”
這句話里大有玄机,我立刻反問道。事情難度太大,只要他有用心,過后無論這些人是死是活,他都可以說他已經“盡力”。
雖然被北蠻人抓住,于他們來說已是沒有生路,但是既然遇到時還是活生生的人,我總希望到了最后不會盡成黃土,哪怕只有一個人活下來也好。
沈靜眼神閃爍,突然面色一正說道:
“能不能救得了他們以后再說,現在局面對我們极其不利,你有什么主意?”
“﹍﹍也好。只要你不是成心拿他們做替死鬼,楚寒皆是無話可說﹍﹍不過希望你能記住,就算你真的有那樣的打算,我也斷然不會坐視不管!”
几千几万的被俘百姓与偌大的京城比起來只好先考慮后者,如果不能戰胜蠻兵,那么不論什么都只是空談,只是城孤兵弱,想要胜了北蠻又談何容易?不能硬敵,就只能從謀略上下手:
“北蠻進兵极快,打的是攻城掠地的主意,糧草甾重帶的必然不多,今天一路走過來村庄大部分被燒被毀,從近處搶掠也沒有太大的糧食來源––可惜若只是守城,京城撐不到他們斷糧的那一天,不然只要守城等北蠻退兵就可以了。因此如果要我來做,我會想辦法先燒了他們的糧草,你的意思呢?”
“我也是這樣想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沈靜笑了起來,我沒有說話,只有心里面冷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被他當成英雄的一天,他在我看來更是只能夠算得上小人里的翹楚。
沈靜接著說道:
“只有兩點困難,一是不知道他們的糧草的位置,二是這么重要的東西北蠻絕不會不防,要如何做才能得手。”
他說是困難,神色上卻一點都沒有憂慮的樣子,我的聲音冷冷:
“七王爺何必過于謙虛?糧草放在哪里沈淵有可能已經知道,就是再不濟讓哈森出馬也可以很快查出來,至于方法,憑你的陰謀詭計再加上你手下的金甲衛,也不愁有做不到的地方。”
有些事情只要回到城中一問便知,金甲衛之中多得是武功高手,最适合做這樣的事情,只不過到時与北蠻的廝殺必然极為慘烈,沈靜的力量被相對削弱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沈靜嘆气:“有人這么了解我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覺得帶我一起回城,有几分把握?”
“你一定要親自回城?我把你的話轉給沈淵不行嗎?”
我皺了皺眉,北蠻營內有帳篷等物遮掩容易藏身,但是營的外圍卻是日夜有人巡邏,想要衝過去入城絕非易事,沈靜重傷剛愈武功尚未恢复,我要是帶著他一起回城必然要冒風險。
沈靜搖頭:“三哥江潭和幕天知道的都只是一小部分,不知道情況到底糟到什么樣子,我不親自看看難下定論。”
“既然如此﹍﹍那么宜早不宜遲,我們就今夜入城好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真到不得已的時候不要怪我丟下你不管。”
沈靜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抬首看向城池方向,微微一笑說道:
“只要你不是故意把我扔下來不管,憑這小小的北蠻營塞,又哪里能夠困得住楚寒沈靜呢?!!”
言談舉止之間豪气十足,睥睨天下,我突然了解到江潭等人對他如此死心塌地的原因,臨危不亂,笑看風云,我如果心怀天下,想要做一番大事,必然也會為這樣的人物所吸引,是以他們明知沈靜心狠手辣,卻也愿意為他效命,唯他馬首是瞻。
可惜我是楚寒,天下間同沈靜一般再也沒有第二個。
當下也只是淡淡一笑,我說道:
“那就試試看好了。”
沈靜眼中幽光一閃而過,看了我一眼之后回身同李利等人交待,約下暗號。
整座大營之中除我以外沒有一個人不相信沈靜,看著我們走到牆邊,趁著守衛不注意的時候悄悄躍出牢營,所有人都是一副期待的表情,我瞧著心里面只是一陣的難過,若是有路可走,沒有人不愿意求生。
成千上万人沒有具体的數目,經此一別,到了最后還能再次見面的不知能有几個。無欲無求,只是說來簡單,又如何能夠輕易做得到。
不比牢營內死气沉沉的气氛,外面軍營之中只是煞气衝天,值班的兵丁分成几組,不斷來來去去,沒有一絲松懈,行走之間,那股蠻族特有的彪悍表露無遺。
我和沈靜掩藏行跡,在黑暗之中慢慢移動,誰都沒有發出一點聲息,偶爾對視一眼,卻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悟:想要打敗這樣的蠻族,何只一個難字了得呢?
即便是贏,最后的損兵折將,也已是在所難免了。
牢營位于北蠻營寨的中后部,小心翼翼地越過大半個營寨,到達城邊已是月上中天,慘淡的月光之下,可以看得到京城之上影影幢幢守兵的人影,北蠻兵弓上弦刀出鞘,亦對著城上虎視耽耽,兩軍對峙之間,只見尸橫遍野,無數中原百姓,倒臥在地,其中亦不乏被城上射中的北蠻人。
一股极為難聞的气味扑面而來,我雖然見慣了死人,死在自己手中的也不在少數,看到這個樣子還是不由得涌上來陣陣惡心的感覺。
再沒有什么,能比戰爭的破坏更大。
兩個离我們最近的北蠻守衛只注意盯著外面,我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左右手同時出擊,舉手之間已然將他們打倒在地,順手劫過鋼刀,自己留下一把,一把遞給沈靜。
左手拉住他,我探詢的看他一眼,沈靜點頭,再下一瞬間我已經拉著他躍下營寨,有我帶他沈靜速度不至于太慢,我們一直奔出三十几步才被北蠻兵發現,剎那間蠻語的“站住!什么人!放箭!”的感叫聲不絕于耳,弓弦響動處無數箭矢同時飛來。
我松開拉著沈靜的手,舉手推他,叫道:“你先走!”
同時揮刀護住身体,刀成光幕,打散飛來的亂箭。沈靜在我的一推之下跑在前面,快速飛掠,兩個人一先一后,漸漸遠离了北蠻人射程范圍,一翻折騰下來,城樓上也隨之傳來騷動,身后卻已傳來蠻人開寨門追出來的聲音。
沈靜的人馬四處安插,何況守城的衛兵,他對著城上大喊出口令,立刻就有人來開城門,伴隨著“七王爺回來了!”的歡呼聲,城門緩緩打開一條縫,我跟沈靜閃身堪堪進入,沉重的大門馬上又合上,把那些急速追過來的蠻兵擋在外面。
一入城中即碰到江潭,看到進來的是我們兩個明顯一愣,厲聲問道:
“你們是誰?怎么會知道七王爺的暗號?!”
“阿潭,我是沈靜。我有易容。”
沈靜笑了起來,只是簡單的解釋了一下。他的口音未變,江潭又愣了一愣,上前半步謹慎問道:“你真的是阿靜?”
“當然,我也沒想到進城之后第一個遇到的人會是你這個有名的懶人––你要相信,我的吃惊絕不會亞于你的。”
沈靜笑得更加大聲,語气中有一种歷劫歸來的輕松,我這才想起沈靜的模樣与以往不同,當下把沾有藥水的手帕遞給他:
“把你臉上的顏料擦掉,我想你是用不著這些東西了。”
江潭听到我的說話聲卻顯得更加吃惊,“你,你﹍﹍你是楚寒?!”
“正是在下。”我舉手一揖:“江公子,真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
而且是在這种情況下。
昔日之敵,轉眼間成為盟友,雖是無可奈何之下的權宜之計,人生之奇妙無人可以預知。
看著沈靜一點點回复成神清气爽,我自己也有一种想要抹掉偽裝的衝動,轉念之間又把手放下了,無論是現在的模樣還是本來的面目,都沒有人能認得出來,化不化妝沒有差別,何況是這么惹禍的一張臉。
沈靜目光閃了閃,未置可否,大敵當前,江潭就算是有想要來糾纏我的心思也顧不上了,對于我的易容他十分惊訝,卻仍是掩不住見到沈靜無恙的喜悅,拉著沈靜象有一肚子話要說,一時之間也沒有再來煩我,沈靜回答了几句,這里卻不是什么說話的好地方,守兵牽來三匹馬,我們直接就奔七王府而去。
東方的天上剛剛露出魚肚白,离開也不過是二十几天,京城卻整個都變了一個樣子,想來是為了守城方便,道路清理得通暢,隱含著肅殺之气,卻更帶著一股凄涼,与北蠻兵不同,以寡敵眾,所遇到的人臉上都露出明顯可見的疲憊之色与那股深藏在眼底的絕望。
江潭對著沈靜嘆了口气:“誰也沒想過北蠻會來得這么快,幸好有你的飛鴿傳書,不然只怕當天京城就已經保不住了。”
“那不是我發現的,而是楚﹍﹍一言難盡,這些事以后再說。現在局勢如何?”
沈靜似乎想要說是我給報的訊,話說到一半,卻又轉變了話題,江潭眼中憂色轉濃,沉聲說道:
“如你所見,北蠻來勢洶洶,攻勢不斷,援兵又都被他們給隔在南安河對岸,我們現在也只是苦苦支撐,但是這樣一個只守不攻﹍﹍也絕對支持不了多長時間。”
“﹍﹍跟援軍聯絡上了嗎?”
“哈森出去過一次,但是北蠻守得太緊,如果強行渡河反而會被他們所稱,就此一舉南下。”
江潭說話有條有理,憂色隱現,這是我自從認識他之后見他說廢話說得最少的一次。沈靜低頭想了一會儿,問道:
“可有探知北蠻糧草都存放在什么地方?”
江潭搖頭:“都在城北蠻族營寨的大后方,幕天也想過要去燒掉北蠻的軍糧,但是北蠻人也知道糧草對他們的重要性,早已屯下重兵把守,更何況,想要對糧草下手就要穿越大半個北蠻營寨,再厲害的人到了那里只怕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了。”
“﹍﹍是這樣﹍﹍”
沈靜沒有說話,似在細細思慮,江潭停了一小會儿,突然也笑了起來,說道:“當然,那只是你不在的時候,現在既然你平安回來了,這一切自然又要另當別論。”
語气中充滿了對沈靜的信賴,沈靜卻也只是哼了哼說道:“那是當然。”
這樣的戰爭不可能沒有傷兵,由于威遠信蘭的原因,我看到裴幕天平安無事時最是開心,他雖惊訝于我的易容,更多的卻是一副跟我有深仇大恨的模樣,追問儿子的下落,我只說他們現在應該在安全的地方,但是并沒有把衛家庄說出來。
“楚寒,你拐帶靖遠侯公子,又劫走本王的人,算起來本王該當治你的罪才是。”
沈靜象是這時才想起劍琴已被我帶走,淡淡說道,卻看不出來什么太大的不高興,我看著他這樣一副無關痛痒的樣子,雖然早已知他對劍琴是虛情假意,新仇舊恨涌上來,本來已經暫時強行壓熄了的怒火卻忍不住又露出了一點苗頭。
不想再同沈靜廢話,我轉頭看這几天的軍情記載,剛剛翻了几頁,身邊沈靜卻又是悠悠一嘆:
“楚寒,你可有過极想要什么東西的時候?”
“你指的是什么?”
翻著書頁沒有抬頭,我隨口問道,如果什么都算,那么我曾經极端非常想要他的命。沈靜一旋身卻也在我身邊坐下,接著說道:
“一向只要是我想要的,我都會得到,要是得不到的,那就一定要毀掉才甘心,可是如果有一樣東西,我极為想要,偏偏又舍不得毀掉他,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呢?”
“只要不去強求不屬于你的,你自然就絕不會有任何煩惱。”
我的口气冷淡,能讓沈靜這么牽挂,無論是人是物還是事,我倒也很想見一見。听他前面說話的意思,我已經肯定絕不會是劍琴,自然放心。他有要毀掉的意思,當然那更不可能是寶座王冠,中原大地。
“﹍﹍強求?”
沈靜喃喃,沉默良久,握住手掌骨節傳來“ ”的聲音,我突然覺得一陣不安,心頭掠過一陣輕顫,就象跟武林高手對敵之前所能感受到的那种殺气一樣,只覺得說不出來的危險,扭頭看過去,沈靜的表情顯得有點奇特,目光如火,捉到我望過來的視線,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道:
“就算是我強求,我也一定要得到我所想要的!”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那种無形的壓力反而因此變得更加迫人,我只覺得心頭一震,脫口而出: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的東西,打敗蠻族之后自然就會告訴你,只可惜現在仍是時机未到。”
沈靜語調仍是輕輕,迫意十足,說到一半,突然卻又笑了,眼神益常熱切,雖然馬上就恢复平淡,我倒覺得其中掩飾的成份要大一些,心中那种叫囂著危險的感覺始終不去,只覺得气氛變得很奇怪。
幸而他的想法如何,我并不一定非要理會,指著手上的卷冊,我把談話導回正途:
“北蠻的糧草位于正北方,看它的位置,絕不會輕易得手,你有什么方法?”
“你覺得詐降如何?”
沈靜眼睛直視著我,其中的一抹狡詐与自信,光華流轉,我想了想說道:
“只要能帶著三千精兵混進北蠻大營已是足夠,但是沒有憑信北蠻人絕不會輕易相信,我不認為他們會對投降者要京城以外的東西。”
兵不厭詐,這一招我也想過,但是蠻族中也不乏才智之士,拓邑更不是有勇無謀的武夫,在我看來,詐降并不可行,沈靜卻只是輕輕的抿了抿唇,慢慢說道:
“不,并不是那樣,有一樣東西,在蠻族一定看來同京城一樣重要。”
他的眼中閃現出雄心勃勃的光芒,薄唇微翹,帶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一閃既逝,卻只是冰山一角。
心念電轉之間,我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失聲說道:
“你是想要﹍﹍可是他是你的父親呀!”
能与京城相提并論的,除了帝國的皇帝再沒有第二個人選。
再也沒有想過,沈靜的天性竟會薄涼至斯!
我先前沒有想過沈靜會連他自己的父親也不放過,這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覺得一陣透骨的陰寒慢慢地涌了上來,同沈靜待得時間太長,倒有些忘了他是個什么樣的狠角色。
這可算得上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先前的惊詫一過,話已出口,卻又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實在太過于大惊小怪了:
能毫不在乎殺死親生兄弟的人,又怎么會在意父子親情?
沈剛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雖然他貴為皇帝,但是在楚寒心中同成千上万的百姓比起來,他卻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
我的當務之急,看來不只是蠻族,反而也要小心不要讓自己被沈靜算計了才是正經。
沈靜對我的失言只是含笑不語,我見狀亦笑了起來,已然盡掩剛剛的失態,語气輕淡中夾雜著嘲諷:
“那么你准備要派誰過去?”
只要不是楚寒,一切都好商量。
沈靜看著我的笑臉,卻有了一瞬的呆愣,久久方才嘆道:
“我的心思,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如果我能早一點﹍﹍”
他的眼神飄渺,突然多了些我叫不出名的東西,象是有什么天大的痛苦一樣,向來自信滿滿的臉上竟是寫滿了﹍﹍后悔﹍﹍?
這种事怎么可能?!我再仔細看過去,千般的情緒卻又都被他的淡笑所掩蓋掉了。沈靜無意識地撫過袍袖,開口把我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別的方向:
“你的易容術雖然是一等一的高明,但還是有一個极大的破綻,你可知道?”
“什么?”
我下意識地撫了撫臉頰,略有些惊訝地問道,沈靜視線緊隨著我的一舉一動:
“無論你扮成什么樣子,你的眼神卻是你永遠都改變不了的東西,只要是真正了解你的人就一定會認出你來﹍﹍我也終于明白那個時候自己為什么沒有殺你了,舉世無雙的美人,天底下能有几個?”
“你什么意思?”
話說到后來多了調笑的意味,我的臉沉了下來,不去克制突然生起的殺气。
討厭他拿我的相貌來做文章,我也知道自己長得比別人要俊美一些,沈靜是看過我真面目的少數人之一,又是如同拓邑一樣的人物,被他以那种手段對待是一回事,這樣子被他出言調笑又是一回事,我絕不會允許他跨躍過某些尺度,把我也當成他的玩物。
有些話我說的真心,在我看來,我的确認為自己在七王府中的遭遇要比劍琴好上許多。
“只是一個玩笑罷了。”
沈靜語气淡淡,看似毫無心机,雖然眼神依舊難測,卻把那种詭异的感覺衝散不少:
“能把本王耍得團團轉的人,去哄騙蠻族,舍你其誰?你以我景信王沈靜的名義出城投降,北蠻必會中計。”
“七王爺真是看得起在下,只是連父兄都能用做籌碼出賣的人,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要我來做替死鬼呢?”
巧言令色鮮矣仁。
我雖然暫時絕了殺他的心思,卻不能不防備他來害我。完事之后他要是真的就這么把我撂在北蠻營中我也是毫無辦法,于沈靜來說一舉解決兩個大患絕對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不然他大可以讓江潭或是裴幕天出馬,又何必非楚寒不可?或者是他明知此行危險,舍不得讓自己的得力部下跑去送死?我毫不怀疑,如果他知道拓邑對我的心思,會立刻把我打包送出去以求得几日的短暫和平來拖延時間。
沈靜的表情卻沒有一點儿狼狽的地方,倒象是听到了什么荒謬之极的事情一樣,脫口說道:
“我怎么會放著你不管?!”
“沈靜,我并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大笑的衝動,按他的口气推斷下來,倒象是被我糟蹋他的真心真意,胡亂猜疑。這可是剛剛那個面不改色就要弒父的人?太大的不同威遠都能夠看得出來,我不明白他在我這個知他甚詳的人面前演這种大戲有什么意義。
碰上我意有所指的目光,沈靜的眼睛轉了轉,豎起兩指做了個投降的手勢:
“那你要我怎樣做你才肯相信?”
“很簡單,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計划,同時,如果我去北蠻詐降,那么你也必須同我一起。”
天底下唯一一個沈靜不會出賣的人就是他自己,沈淵裴幕天尚且要靠邊站,何況區區楚寒。
沈靜愣了一愣,卻又笑了笑,悠然說道:
“想不到神劍門的楚寒,竟然也會如此貪生怕死。這倒是小王的不是了。”
“七王爺,勸你不要對我用激將法,只要回答去不去行了。”
大軍壓境,懶得再同這個狐狸樣的人繞圈子。
“楚寒相邀,豈能不去?”
沈靜畢竟識相,答得极為痛快。我冷哼一聲:
“只是還是得要我來做前鋒,對吧?”接頭的人要是已經要他堂堂七王爺出馬,拓邑什么都不用看就會知道有詐。
“我也是親自來做接應啊。”
沈靜一臉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一會儿父王那邊我去,你今夜出城,只要讓他們相信我要獻城的誠意即可,明天夜里我帶兵裝做成被追赶的假象,帶著父王和玉璽出城投降-––有了我親自送上這些憑据,想來蠻人不會太過于怀疑我們。”
“好。我答應你,但我也有條件。”
有北蠻大軍壓境,他再怎樣想要殺我,也不會是在現在,在我的想法中,這樣的安排也是最好的一個。
“說說看,本王洗耳恭听,就是你要沈靜的人頭,只要我能做到,也當盡力而為。”
“﹍﹍閣下真不愧是謙謙君子。”天底下象他這樣有風度的人要是再多几個,不用北蠻進來,中原早已就成了亂世:
“首先你要救那些困在北蠻營中的百姓。燒糧草于蠻人是大事,趁亂正好救人,而且如果計策成功,蠻人絕不會放過這些百姓,這些也都是你昨天答應過他們的事情。”
“這個﹍﹍自然﹍﹍”沈靜眼睫毛垂了下來,擋住我探詢的眼神:“只要蠻營一亂,我們也好動手。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看他這個樣子,我莫名的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事情到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只有選擇相信他:“我去詐降,以的只是楚凡的名義,不涉及神劍門楚寒。我不管你們皇室之中有什么齷齪事,我負責讓北蠻人相信你的誠意,其他的卻都和我無關。”
我可以幫他打退蠻兵,卻不想要站在沈靜這一邊,被卷入皇位之爭。
只是事關沈剛生死,沈靜以后若想要言而無信,我立刻就會被他扣上弒君的大罪名。神劍門的人雖然死得盡絕,楚寒不去在意這些名聲小事,我卻也絕不會做出讓師父師兄們死難瞑目的舉動。
“只有這些?”
沈靜點頭,語气中卻多了調笑的意思。我冷笑一聲說道:
“我不象閣下那樣習慣趁火打劫,也就只有這些。不過你如果愿意事后把性命給我,我也不會反對,七王爺曾對楚寒做過什么,自己最清楚不過。”
那是我此生此世都不愿再想起來的一幕,偏偏時也運也,天天都面對這個罪魁禍首。沈靜聞言臉色突然就變了,神情諸多變幻,如果我不是知道他為人深沉,或許都會當成掩飾不住的情緒外露。
過了好久才露出玩世不恭的笑,開口說道:
“人非圣賢,豈能無過,楚寒楚寒,你真的不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机會?沈靜雖然一向都是只要做了就不后悔,但是楚寒你本身就已是上天給我的最大的一個意外﹍﹍算了,這樣的說﹍﹍法連我﹍﹍自﹍﹍”
他的聲音轉低,后几句喃喃自語,听起來模糊不清。
“七王爺如果現在還想感化楚寒,那么大可不必。”
我的聲音冷冷。
如果說他有過后悔我絕對相信,但是絕對不存在什么改過的問題。
他要是知道我的來歷,當初不會那樣對我,只不過不是存心結納,就會是赶盡殺絕,以絕后患。
“天底下沒有到處殘害他人的圣人,盧陵飛雪皇室中人与我無關,但是你對劍琴和我的所做所為,那樣卑劣的事情,正和你本人一樣惡心。楚寒不找你報仇不是我不想報复,而是我已經不屑報复你這樣的人,所以勸你不必再在我身上用什么心思,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象哈森江潭那樣為你所用。”
“﹍﹍楚寒想得太多了。”
沈靜衝我眨眨眼睛:“你為沈靜辦事,我只不過是不想虧待自己的人罷了。”
自己的﹍﹍人?
“那可真是多謝厚愛了。”
他的人离我如此之近,周圍又沒有人在,捏了捏拳頭,我提醒自己忍字為上,大敵當前,這個時候實在不是什么能起內哄的好時机。
沈靜拿出一張地圖,高山河水,正是京城這一帶的縮影:
“我的侍衛中不乏武功高手,我帶三千人去,只要能混入北蠻營中,到時候換上他們的衣服,楚寒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可以易容成他們重要人物的樣子,我和你帶一部分人前去燒毀糧草,另外的那些去救那些百姓。兩相呼應再加上城里面隨時接應,北蠻必然會有一陣的大亂,到時候其他的人向城內衝,我們則就勢向衝到外圍,正好也可以做為日后擊退蠻兵時的一支伏兵﹍﹍但是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不能預先決定,我們﹍﹍以七彩焰火為號﹍﹍這樣的安排,依你看是否可行?”
墨筆在紙上彎彎曲曲地畫出一道線,直指西北方,我掃了几眼,淡淡說道:
“很不錯的想法。”
話題就此打住。
沈靜想的到要用我的易容術,卻并沒有問我可否找個人來代替沈剛蒙騙蠻人,我也沒有問他是否需要我來幫忙易容替代,沈剛是他与皇位之間最大的一塊絆腳石,國難當頭,這等千載難逢的好机會,他又怎么會輕易放過?
好在君父臣子,天威難犯這些想法,楚寒亦不曾有過在乎。以沈靜的人才和心狠手辣,也還輪不到我來教他怎么做。
因為昨天夜里無端被跑進來了兩個人,當日蠻兵攻城格外凶猛,四面八方潮涌而至,我守在城西,只是站在城頭上就已能感覺到這么多天沈淵等人是何等艱辛。象北蠻那樣的強敵,就是彼此兵力相當都不一定能成功,何況守城人馬遠遠不夠,很多人都只是一些普通的京城百姓。
不斷有人倒下去,或死或傷,京城著稱于繁華而非軍事重鎮,羽箭碎石等諸般守城用具這几天用得也是所剩無几,滿目飛紅,對著這樣的情況,我所做的也只能是挽弓搭箭多殺几個北蠻人,盡我所能指揮兵丁彌補缺口,不讓他們有可乘之机。
一個人再厲害的武功,到了戰場之上也不過了滄海一粟。
突然之間心中涌上惶急,我跟沈靜計划得周全,但是過程中各种各樣的變數都可能發生,要是真的不能成功的毀掉軍糧,以京城現在的情況,缺箭少藥,老弱兵殘,只怕也真的守不了几天。
不是破斧,舟卻已經沉了,再無其他后路可退。
夜晚的時候蠻兵終于退去,我匆忙改了妝扮,仍舊是普普通通一張臉,已經是臨別將行,沈靜卻突然拍了拍我的肩,我疑惑的看向他,沈靜卻笑道:
“此行關系重大,楚寒可千万不要一時衝動,行刺蠻王因小失大,坏我大事。”
“﹍﹍七王爺過慮了。”
有點意外的言語。我不太明白沈靜說這些話的用意,形于外,表于里,粗看過去竟形成了“擔心”二字,只是沈靜竟也會為一枚棋子來擔心么?天方夜譚不過如此。再看看眼前其他人,明日或許會有同生共死的机會,但其中卻并無我交心人在,當下也只是說得淡淡:
“既然如此,拜別諸位。楚寒當于蠻營之中靜候佳音。”
取信于北蠻不是重點,難在這之后要待机在重兵之中燒掉糧草這一件大事。幸而劍琴威遠信蘭并不在城中,沒有攜帶一刀一劍,我轉身出門并無牽挂。
北蠻營中經過了昨夜一亂,今夜殺气顯得分外濃重,我走得緩慢但并沒有掩飾行藏,遠遠地已被發現,“什么人?!”
有蠻人的喝問聲傳來,我亦提高聲音回話,以北蠻語回道:
“在下楚凡,有急事求見貴營主事者!”
并沒有用上內力,讓北蠻以為我不譜武功,對于以后行事都是有益無害。
“什么?﹍﹍不准動﹍﹍你就站在那里!!”
依言站定不動,想來他們是在向上面請示要如何處置我。我靜靜等候并沒有太大的心急:北蠻固然殺人如麻,但是這許多天來處攻不下京城,必有焦慮,無論想不想信我,既然暫時看不出什么損失,就總會存著何妨一試的想法。
那就是我中原的机會。
俄頃,無數火把在這一小片區域亮了起來,連帶照亮了身后几十丈遠的地方,我舉了舉雙手,示意自己手無寸鐵,蠻人審視一下,終于打開營門,把我給放進去,卻并未捆縛雙手,可是認為憑我一個人起不到什么太大的風波?
周圍卻是都是弓上弦,刀出鞘。
火光映照之個,蠻兵一個個的神情都象凶神惡煞一樣,當中領先一人,看上去十分面熟,我仔細想了想,才認出來他正是那天抓我和沈靜入營的蠻族軍官,當下拱手施了一禮,說道:
“楚凡見過將軍。”
那人上下打量我,眼中鄙夷仍在,說起話來卻是彬彬有禮,并非那時那种盛气凌人的樣子:
“本人拓邑王駕前將軍烏爾,閣下深夜到此有何貴干?”
“在下受王都七皇子所托,有急事想讓求見大王,不知尊駕可否為我引見?”
我回他一笑,說得不卑不亢,舉止坦然。
烏爾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明顯城府很深。本來蠻人之中就不缺乏足智多謀之士,陰謀詭計之徒,不然既便蠻軍之中人人驍勇,拓邑好殺善戰,北蠻卻也絕不會這樣子無聲無息就攻到了天子腳下。
他再瞅我兩眼,一瞬之間眼中不是沒有殺机閃過,最后卻還是轉回那种彬彬有禮的樣子,說道:
“尊駕稍等。本人這就去稟明大王。”
“有勞閣下。”
我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座布置得銅牆鐵壁一樣的營寨,糧草屯積在大后方,而且一定派了重兵把守,就算拓邑真的相信我的說辭,想要取胜,也絕對會是一場硬仗。
天色將明時,我終于被拓邑傳入帳中。
當日的劍傷似已恢复,卻是一樣的狂妄表情,血气逼人。
也曾与他林中一見,那時的京城周圍,卻絕非是此時的這般尸骨遍野,民不聊生。我心中免不了凄然一嘆,當下朗聲說道:
“皇都七皇子沈靜屬下楚凡,見過北蠻王!”
拓邑高踞座上,抿唇半晌不語,眼中射出銳利的目光,似要將我刺穿一樣,地獄修羅一樣的森然,好一會儿才開口,聲音低沉,殺机隱現:
“七皇子沈靜天下聞名,他派你來,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微微一躬,淡淡說道:“鄙上別無他意,只不過想要把京城送与大王罷了。”
“偌大一座京城,豈是說送就能舍得的東西?!中原人向來狡詐,你這是想要欺瞞本王么?”拓邑陰陰沉沉地說道:“說實話我可能還會放你一條生路,再說假話,本王立刻拿你的人頭挂出去祭旗!”
“在下所言,字字無虛。”
“不見棺材不落淚?!”拓邑象是很不耐煩,表情變得猙獰。
腰側配刀倏然出鞘,直直對著我飛了過來,我一愣之間,把眼睛緊緊合上,身体微顫,來之前已經預見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賭他只是試探,并非真心要取我性命。只是并沒想過他這么快就出手恐嚇,拓邑的心情明顯可見不是太好,京城久攻不下,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他必然已經心生焦躁。
果然刀尖在离我喉頭不過一寸之地停住,緩緩睜開眼睛,拓邑的表情莫測高深,突然說了一聲:
“很好。”
收刀回鞘,緊窒的目光卻仍盯在我身上,毫不放松:“楚凡,你要明白,我這一刀砍下去,你的性命已在我的手上。”
我靜靜看他,“大王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詢問在下?楚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拓邑神情微微一愣,突然卻又大笑起來,“果然不愧是沈靜的手下!”
殺气逼人,我心中突的一跳,只覺得剛剛刀尖逼在咽喉上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危險的感覺。
雖然都是北蠻人,但是拓邑跟烏爾大不相同,烏爾的殺气藏在心里,不時閃現,拓邑卻是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處處都透著殘忍好殺,喜怒善變,兩次短短的接触,我已經能确定他是個談笑間取人性命的人。
這一點沈靜雖然也同他相象,但假若拓邑是視人命為草芥,沈靜就是視人命為樹木,我心里面苦笑,楚寒何其可怜,為著這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別,竟是處處涉險。
拓邑笑聲一發即止:
“沈靜貴為皇子,為何突然要降我北蠻國?”
“大王大軍突進,勢不可擋,与其他日淪為階下囚任人宰割,不如今天在尚有余地的時候与大王合作,謀求一條生路。”
我答得一字一句,滿臉誠懇之色,拓邑哼了一聲:
“本王雖然地處北方,卻也知沈靜這個人物,如果放手一搏,他自己也有當皇帝的可能,君臨天下沒有人不會喜歡,你家王爺當真就能夠舍得下這許多年來的辛苦?!”
“帝位固然誘人,但是聰明人明哲保身。京城一夕之間被困,外有大兵壓境,內無准備,人微將少,南安河天險,阻斷所有援兵,城破只是遲早的事情;而且諸皇子爭位,七王爺按年紀按在后面,按能力其上尚有三王爺沈淵,并無必胜的把握。”
拓邑哼了一聲,眯著眼睛睨我:
“降我北蠻,中原人人都會知道他賣主求榮,鄙夷唾棄。多少人為了當皇帝死于非命,以七皇子現在的聲望,就算希望再小,与其委屈求權做個降將,哪里有掙那一點可能來得好呢?楚凡,你這樣的理由,并不能說服本王!”
他的手离開刀,人卻變得更加尖銳,我低垂下眼睛:“大王并不是我家王爺,又怎么知道他會就此放棄逐鹿中原的野心?”
拓邑的眼神閃了閃,不怒反笑:
“怎么說?”
“大王為了要京城投降,日殺我中原人過万,尸骨遍野,民不聊生。此時就算不理這些人死活,繼續打下去真能堅持一月兩月,城卻總有被攻破的一天,可是投降卻是褒貶不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將來一朝時勢扭轉,并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大王沒有見過我家王爺,只怕不會知道––我皇朝七王爺沈靜,卻也絕不是一個可以久居人下的人!”
“放肆!”
“大膽!”
此言一出,周圍蠻族的將軍臉色頓時都有些變了,拓邑擺擺手,止住了滿帳的嘈雜,露出了一抹惊奇的表情,
“你這是在勸我養虎為患?!”
年輕英俊的臉上因為這樣的表情而顯出了几分天真,這卻是我自從進帳之后感到他殺气最低的時候。
“這是現在對我們兩方都最有利的選擇。”我抬起眼睛,聲音清淡:
“七王爺今日投降北蠻,雖然名義上是為了百姓,但是必然也會遭到天下人責難,不利于將來。大王想必知道,老虎雖然是獸中之王,遇到蛟龍卻只是普普通通一個凡間的動物;而蛟龍翱翔九天,叱 風云,卻也不過只是大鵬的食物。七王爺和大王或許都視對方為虎,就是不知道哪一個能夠做得上蛟龍,大鵬了。”
“大鵬﹍﹍嗎?”
拓邑喃喃,眼睛亮了一下,表情卻仍是十分凶狠的樣子:“楚凡,你敢這樣同我說話,就你不怕我殺了你么?”
“當然會怕。”
我扯了扯嘴角,微一頷首,在我看來,事情已是成了八九分,心里面一陣欣喜,臉上維持清冷的樣子,把情緒都掩藏起來:
“不過兩方有利,大王又怎會妄殺?我只知道大王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屬下兵多將廣,將士齊心,就是將來真會有同七王爺相爭的那一天,也占了八分胜算。而七王爺讓楚凡前來,已是派下籌碼﹍﹍就是不知大王敢不敢,”我頓了一下:
“跟我家王爺賭上這一個賭局了?”
“敢不﹍﹍敢?”
拓邑挑了挑眉,聲音极輕,跟我的視線牢牢相對,半晌無言,大帳里面此時已是一陣靜默,烏爾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卻還是沒有邁步。良久拓邑仰天大笑,笑聲震耳:
“本王又何曾怕過什么?!你去告訴沈靜,只要他獻出京城,本王讓他繼續做他的信廣王,絕不反悔!”
“据說做國君的人都是一言九鼎,如此﹍﹍楚凡就代我家王爺先謝過大王了。”
我深深一躬到地,“陣前來往不便,我跟王爺已經約下暗號,只要大王能夠答應,楚凡這就送出信鴿,明晚子時七王爺必將大開城門,迎接大王入城。”
“﹍﹍好周全的准備!”拓邑手指叩了兩下,上下再看了看我:“你這么有把握我就會信你?”
“七皇子曾說過,大王乃是當世英雄,楚凡只是相信我家王爺。”
把好大一頂高帽子送給沈靜和拓邑,拓邑要是以后再有什么忌諱,大可以一概找他。
“好!沈靜能舍得送你這樣的人來這里,想必也不會騙我。”拓邑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烏爾,你陪楚先生先下去歇著吧。”
“是。”
烏爾應聲,我轉身隨他退出去,名為伺候,身前身后,卻早已布滿了監視的士兵。烏爾笑得尤其客气,稱我不注意之時,打量的眼神不時傳來,看似談笑風聲,我心中卻明白,只要稍有不妥,受命解決我的那個人必然就是他。
卻也只是淡笑,在蠻人當中拓邑烏爾都該算得上狡猾,但是跟沈靜比起來,相信到了最后,無論是誰都只有甘拜下風。戲我已然打出開場,其他的如何排演下去,就該是沈靜的問題。
只是我這樣子面不改色的出口就能騙人,昧著良心也能把那么討厭的一個人說成天下無雙,地上少有,卻原來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本事。
身處險地,一舉一動我都是循規蹈矩,烏爾找不出破綻,三更時分,京城方向突然之間就是火光衝天,喊殺聲震耳,我坐在帳篷之中,一杯清茶,只是閉目養神。烏爾開始倒沉得住气,隨著小兵不斷在他耳邊傳來消息,臉色卻漸漸變了,凝神向我打量,我笑了起來:
“將軍莫不是也想跟去看看么?”
“我北蠻千軍万馬,勇將無數,倒也不缺本人一個,只是﹍﹍楚先生,”烏爾不再掩飾他的殺气:“据探子來報,京城之內是有人馬衝出,但隨后城門又閉,貴方卻并不象是獻城的樣子啊。”
,“怎么會﹍﹍?”我表現出茫然的樣子,拓邑能這么痛快的就答應我,并不代表他就是什么容易讓人左右的人,而在于無論是真是假,對他都沒有什么損失。在真正動手之前,我該做的就是如何拖住對方:
“可否領楚凡到前方看一看?”
烏爾冷冷哼了一聲:
“大王的意思就是要讓本人帶先生過去一見,請隨我過來吧。只希望你最好是沒有欺騙我北蠻,不然只怕一定會有人會后悔。”
“烏爾將軍放心,只要見了七王爺,我相信一切自然都會真相大白。”
聲音中刻意被加上一絲軟弱,楚凡在北蠻人眼中只是一個略微膽大的文人,先前有恃無恐,還可以同他談這些條件,當他知道事情有可能不成的時候,再擺出鎮定的樣子只會讓人生疑。
如愿換來烏爾嘲笑的眼神:“但愿如此了。”
“﹍﹍是。”
中原人在他們眼里面一錢不值,沈靜若在此地,不知道可會看得出楚寒心中的殺气?
還沒到大帳,遠處的那些喧嘩已變得安靜許多,一個小兵過來在烏爾耳邊輕聲說了几句,烏爾再轉頭向我時,神色已經變得客气不少:
“楚先生不要再擔心了,你們王爺現在已經到我營中,雖然未能獻城,卻帶來了足以讓大王相信的東西。”
“﹍﹍將軍何出此言?”
玉璽和沈剛必然是到了,想起當日朝堂之上那樣威風凜凜的老人,心里面突然就有了一絲异樣的感慨:沈剛為帝几十年,風光無限,號令天下,不知道最后栽在親生儿子手里,死前又會是什么樣的滋味。
“大王有請,楚先生進去就知道了。”
烏爾看上去并不象太喜歡跟我說話的樣子,我淡淡微笑,舉止有禮:
“是,將軍先請。”
進入營帳里,拓邑坐在正中,旁邊一個椅子上坐著沈靜,身后站著江潭,兩個人身上都顯得有點狼狽,再向旁邊看了看,我奇怪于這樣危險的場合沈靜竟然未帶哈森。
我當下搶步上前,一個個輪翻恭敬施禮:
“見過大王,七王爺安好?在下來遲了,不知道可有什么變動么?”
沈靜長嘆,“辛苦你了。事到臨頭被我三哥發覺,匆忙中我只好一部分人馬先行出城,如此狼狽,倒讓北蠻王見笑了。”
“是﹍﹍三王爺?!”主角換場,我只要适時惊詫就好了。
拓邑笑了笑:“七王爺不必心煩,所謂來日方長,只要有你相助,本王不愁大事不成。”
以手摩挲一方印石,他不時低垂下眉眼,心中顯然也在不斷盤算。印石晶瑩剔透,由上好的白玉雕成,四條邊上都刻著蟠龍,只是看著已覺得溫潤,原來玉璽就是長得這個樣子。
沈靜對著下面嘆了口气:“把我父王請出來吧。”
“陛﹍﹍下?!”
我這一聲惊訝倒是貨真价實,死人用不上“請”字,我不以為憑沈靜的個性會放棄殺死沈剛的大好机會。看到沈剛被人推到堂下,我卻不禁又是一愣,惊异于他的巨大變化。
短短時間未見,沈剛象是一下子又老了几十歲,滿臉憔悴的樣子,老態龍鐘,怎樣看上去,也不過是風燭殘年的一個老人。
蠻族的入侵,兵臨城下,把楚寒又卷入宮中不能脫身,給沈靜這樣有野心的人以机會,卻顯然已經徹徹底底的把沈剛給擊垮了。
憶及沈剛在位几十年,政跡斐然,但是卻只是治國而非爭戰,一瞬間恍然大悟,沈靜為何會帶著活的沈剛過來––對他有威脅的諸皇子已然死傷殆盡,他自己兵權在握,沈剛這個樣子實在再沒有什么可忌憚的地方,又何苦再為他背上弒父的惡名?
皇家中人,手上未沾血的人鳳毛麟角,但是那大都是暗地里的行為,名目張膽弒父弒君,沈靜可以毫不在乎的做出來,傳揚出去到了民間卻也實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更何況,只要進了拓邑大營,沈剛已是九死一生。
千般變化原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再望向沈靜,我的目光平靜,彼此都已是了然。
沈剛站在原地,只是不說話,拓邑打量打量沈剛,再看看沈靜毫無愧色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
“不被俗事拘束,當斷則斷。拓邑地處北方,以前都只是听說信廣王如何如何,今天親自見到了,才知道七王爺竟是這樣一個妙人。”
言語中不無諷刺,卻也摻著几分的真心真意,我心里面嘆气,這兩個人除了長相不同,論到下手狠辣,竟是出奇的相似,完完全全的一丘之貉。沈靜回了拓邑一笑,看上去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雖然無端走漏風聲沒有成就大事,但是只要我父王和玉璽在這里,不怕京城乃至中原不降,而且城中還有我的心腹在,大王來日攻城,我也可以帶著所率的三千精銳作為前鋒。”
拓邑眼神閃了閃,也笑了起來,前所未有的和善:“王爺的屬下一夜辛苦,先歇兩天再說。只要有七王爺相助,本王于愿已足,破城相信必然是指日可待。”
似有意似無意,掌中玉璽被他收于袍袖之中:“來人,先將中原皇帝請到后面,一切待日后城破再說﹍﹍七王爺,今天天色已晚,我讓烏爾將軍陪你,你們也先下去休息吧。”
沈靜沒有來之前,拓邑對他投降一事絕對是將信將疑,只是京城四面被困,沈靜獻城与否于他都不會有什么損失,因此才會留著態度,只守不攻,一旁觀望,看著沈靜一行人殺出城中;
但是現在沈靜親自帶著皇帝玉璽上門,拓邑只怕認為手中握有沈剛,困住沈靜,已是再無妨礙。因此沈剛被他留在營內,果然將沈靜這一干人馬安置在大營的中部,不前不后,防他臨陣倒戈,怕他半路脫逃,也不會安排在南面。
我隨著沈靜走出帳外,周圍都是北蠻的人馬,烏爾皮笑肉不笑,其他的人也都是指指點點,判國降將,原本就不會有什么好的禮遇,被多少人看得起。
到了北蠻給安排好的營寨,雖然周圍駐了不少的北蠻兵形同監視,營內諸般設施卻是周全,烏爾跟著進來招呼,士兵各自歸寨,我看了看沈靜,正跟他望過來的眼睛相對,眼睛轉了轉,卻都投到了烏爾身上。
現在拓邑只怕正跟其他人分析我們的舉動,北蠻這半夜折騰,守備卻一定會放松,也該是動手的時候,烏爾絕對是最佳的利用人選。
對著烏爾笑了笑,我首先開口相邀:“我家王爺一夜未睡,想必是累了,將軍有沒有興趣到楚凡帳中一敘?”
暗地里衝他遞個眼色以混淆他的判斷,烏爾果然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同意:
“好啊。七王爺,那么本人就先告退了。”
沈靜點了點頭,滿臉和善,笑容可掬:“將軍辛苦了,楚寒替我好好招呼吧。”
“王爺不必擔心,這個自然。”我的表情亦是無害。借著趨近他的時候,從他手中接我要易容所用的藥物。
昨天來的時候我為了怕被別人搜身,自然什么東西都沒有帶。
一眾烏爾帶來的人都跟著我們退出帳外,烏爾帶著兩個小兵來到我的帳中,舉手放下帘幕,烏爾對我皺了皺眉:
“楚先生剛才﹍﹍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單獨跟本人說嗎?”
“在下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一定要跟將軍說清楚才行,就是﹍﹍不知道將軍有沒有時間?”我輕輕地拋出誘餌,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帳外的人听得清楚。
烏爾走到椅子旁邊坐下,眼睛緊盯著我,明明是极想知道,卻仍是表現出不甚在意的樣子:
“你想要告訴我什么事情?這兩個人都是我的人,楚先生盡管說好了。”
桌子上放著几樣時鮮水果,我也在旁邊坐了下來,一邊拿起几粒椰棗把玩,一邊輕輕說道:“將軍可知道––”
我的聲音頓了一下,壓得更低,烏爾微微偏頭,沒有防備我的左手倏地伸出,已經急急點向他的胸口,他的眼中頓時現出不信以及惊懼的目光,微微張嘴,似乎想要大叫,身上肌肉也動了一下,可惜身形完全沒有展開,已經給我封住了胸口大穴。
与此同時,手里面的棗子也被我給彈了出去,打在兩個小兵身上,無聲無息中,兩個人已經軟倒在地。并沒有回頭再去看他們,我湊近烏爾耳邊,看著這個已經完全被我的舉動給惊呆的人:
“我想告訴你的就是,七王爺并不是真心要降。烏爾將軍,真是多謝你這一天的照顧了。”一邊伸手將他的外衣脫下穿在自己身上,取下腰牌,我的聲音低低卻是只有帳內的几個人可以听得到:
“從這里到關押人質的營寨要怎么走,還有,今天的口令又是什么呢?”
取出易容該用的藥,雖然所剩時間不多,但是我忙著想要易容成烏爾的樣子,因此說得不緊不慢,并不著急,烏爾的臉色卻是又青又白,臉上的肌肉不住的顫動,眼里面射出憤怒,其中卻又藏著深深的恐懼,北蠻人驍勇善占,并不怕死,但是烏爾不是只有一身蠻力的人,從我的舉動中已能想得出我們是有更深的圖謀,因此才會如此替他的國家如此擔心。
搖了搖頭,看來在他這里是問不出什么來了。對著這個人整整一天,又是深夜,不需要太過于細致,不一會儿就已經把臉畫好,再穿上他的袍子,不去細看已經是十足的烏爾。
可惜我的北蠻話說得太不地道,只要一說話就會漏出破綻。
烏爾看著我一點點改變模樣,眼中突然閃過了悟,目眥欲裂,他的武功不低,如果認真動起手來絕不是我能一招就能制服的人,如今卻是輸在太過于小看我。
可是看著烏爾這樣的表情,我突然又有了一絲不忍,不論哈森江潭裴幕天還是烏爾,都是人中龍鳳的人,只是因為戰爭,卻一定要一方去殺死另一面,烏爾視我中原人命如草芥,有這個机會我不會饒他––但是既然已經是問不出什么事情來了,又何必讓他在這里等待自己的死亡?
無聲無息駢指點向他的死穴,看著烏爾慢慢軟倒在椅子上,由不得讓人長聲一嘆:
“不要怪我,只因你要侵略我中原。”
把烏爾的尸体藏在床下,我回身看那兩個被我點倒在地的小兵,隨手點醒其中一個:
“今夜的口令是什么?”
“地圖。將軍﹍﹍”
小兵的臉上有一抹茫然,但還是乖乖說出答案。
伸手又把他點倒,我蹩腳的北蠻語瞞不過眾人,可是一個剛剛清醒的人看到一個人用烏爾的臉來問他,他不會不答。
將這兩個人也都藏在床下,我一言不發的走進沈靜的帳中,沈靜看到進來的是我,先是愣了一下,對上我的視線,接著就笑開了,悄聲說道:
“這么快。”
“但是我一說話就會被別人看出來,你﹍﹍”
沈靜眼神閃了閃,了然一笑,突然抬高聲音,大聲說道:
“烏爾將軍,你确定是要讓我跟你一起嗎?﹍﹍是,小王明白了,我這就叫人去做准備。”
他一邊說,眼睛一邊望向我,我不由得也笑了,由沈靜說話,我來首肯,的确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掀開帘子先走出去,隨著沈靜怎樣安排人馬,我都只是沉著臉點頭,周圍的北蠻兵看到有我在,也都沒有什么阻攔。三千金甲衛以百人為單位,一批批融入夜色之中。
這時候丑時剛過,東方的天際隱隱現出了一抹亮色,雖然我們周圍的人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但在整個大營的其他地方卻完全是一片寂靜,正是多數人最困乏的時候。
沈靜帶來的人鎧甲里面都墊的高高的,穿的正是連夜赶制的北蠻人的服裝。他們又都是武功高手,只要一脫离監視,就可以換下來,冒充蠻兵。
下屬的北蠻兵几次想要開口都被我以眼神制止,最后剩下一千多人在,沈靜過來對我一拱手:
“烏爾將軍,大王既然著急,這里的事情就交給楚凡,咱們快一點走吧。”
﹍﹍現在就﹍﹍走?
有大約五百人站在沈靜身邊,那么,就是要留下這些士兵了?!
我倏然回頭,把那些將要留守的士兵逐個打量,比起剛剛走掉的那些人,這些人的行動明顯見慢,并不是什么精兵良將,眾多悲傷的眼睛里凝結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气勢,卻又奇妙地添染了無盡的期盼。
這樣的眼神,如果不是我只顧留神蠻兵,一定會早就發現他們的特殊。
沈靜盤算得沒錯,留下這么多人在這里守著招到北蠻人怀疑的几率,的确要比一座空營好上太多,這是一場生死大戰,走的人未必能活,留下來的人卻只能等待北蠻的屠戮。
猛地把頭扭了過來,力道之大只覺得頸項微微發痛,了然于心,卻是再也不能回頭,一直走出好遠,遠得已然看不到那座營寨的火光,周圍的人都在忙著更換衣服,我才對著沈靜吐出了一句話,諸般情結郁結于心,卻也只能化為一嘆:
“以你之能若能為帝,的确是無人能及。”
有些事情,楚寒雖然知道,卻是無法做到。
“楚寒真的是這么想?”
沈靜卻是很快回應,微停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清冷,如同雪山冰峰,又似寒潭月影:
“我只是一向喜歡選擇速度最快,損失最小的那條路,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我并不在乎要死掉多少人,認同我的人大可以選擇跟隨我,不認同我的人那也隨便,只不過﹍﹍只要是擋我路的人,我就絕不會允許他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頓了一下,語气中的寒冷和緩不少,甚至是有些愉快的:
“一直以來我想要的就是當上皇帝,因為我不喜歡有人站得比我還要高﹍﹍你能認同我,我很高興。”
天上濃云密布,星月皆無,我看不清沈靜的表情,不管他是否是因為在意這些人而這樣說,大戰在即,這些話對我來說卻還是太私己:
“楚寒一直都跟王爺作對,今天才知道自己尸骨尚存,實在算得上運气。”
冷冷提醒他,我就是他所說的那种擋路的人物,卻仍是有著茫然,想起蠻族入侵前夜那時我毒發的時候,若是沒有他給我的解藥,根本就不會再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留著我這樣一個人跟他做對,至今沒想到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楚寒是例外啊﹍﹍你對我如此有用,我怎么會舍得殺你呢?”
自然而然的說話,到了最后,調笑的意味還是帶了出來,他是我所見過的最為深沉陰狠的人物,跟這樣的人敵對,也實在是麻煩。
我直接問出我想要知道的:
“那么當上皇帝之后,你又會如何?報复北蠻,南爭北戰么?”
“人生只有一輩子,我哪里會有那么多的時間?我只要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他除了當皇帝,還想要什么?那卻也不是我有精力管的事情:“你可想要天下?”最關心的一件事,是他會不會是日后血流成河的原凶。
“天下太大,我怎么能要得完?”沈靜卻笑了起來:“不,沈靜不要天下,我只要中原。”
“只要中原?”
我一直以為他雖不如拓邑好殺,卻也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物,為什么會對一統天下沒有興趣?
“不錯,只要中原。但是我要中原強大,四夷不敢犯,無人敢侵,我不要天下,我卻要天下人人皆知我沈靜,無人敢不听,無人敢不從。我要天下﹍﹍人人皆臣服于我沈靜!”
他的聲音有了一絲絲的起伏,眼睛在黑暗之中象是發光一樣,我看著他半晌無語,突然間卻象是被他所描繪的那幅景象給迷惑了一樣:強大的中原人人富足,無人敢犯,沒有戰爭,四海安樂。
就算為了這樣的一幕沈靜使盡卑鄙手段所換來的,就算這許許多多人都要听從于他這樣一個卑鄙小人,就算日后仍有人要受他所害﹍﹍
可是﹍﹍可是沈靜与拓邑相比﹍﹍仍是差了好多。
若是他真能做到他所說的一切,楚寒可還會再想要殺他么?
是會﹍﹍還是,不會?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我久久沒有接話,沈靜意气風發說得興起,看我不語,頭側向我凝視一會儿,突然間眼神卻又變得黯淡了:
“只是﹍﹍天底下,為什么卻又要有一個﹍﹍楚寒呢?”
天底下為什么要有楚寒?他拿我無法可想,卻不知道我也在疑惑天下間又為何要有沈靜呢!
就是我且不論,可是要是真的沒有他,盧陵飛雪劍琴,每一個人都會快活得多。
時也勢也,不能同他兵戎相見,反倒是成了一种遺憾。
周圍諸人靜靜著裝,夜深人靜,一絲冷風吹過來,不少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卻仍然都是鴉雀無聲,不禁想到,就算十惡不赦的亡命之徒,百無一用的書生,到了此時此刻,八千里山河,也只為此家國,只怕也都會生出以命相搏的心思吧。
沈靜默默地看著手下整裝完畢,再睜開眼睛,目光已是懾人:
“走吧。”
諸般情緒波動,卻又都似沉入到湖底之中。
頂著一張烏爾的臉孔,一路上我都走在前面,不知該不該算運气太好,一直越過十几個營寨,守營的兵丁都只是瞄了瞄就給予放行,態度更是恭謹,反倒是我們隨行的士兵,雖然一個個都是些身經百戰以一當十的人,知道此行干系重大,只要一有不對只怕馬上就會有一場惡戰,表面上面無表情,冷靜自持,手指在衣袍底下卻都暗暗握住了兵刃的手柄,略顯緊繃。
眼看將到,守衛的士兵也是越來越多,我被盤問的事情也變得多了起來,好不容易又過了一座營盤,沒有令箭又不熟蠻語,我知道已經不能再往前走了,來到一處陰暗的地方,沈靜做了一個手勢,所有的士兵立刻都伏低了身体,這么大的營寨,就算只是一天的糧草也是可觀,遠遠的望過去,層層疊放的糧草看上去竟象是漫無邊際一樣,北蠻拓邑為了這一天,所准備的必然不只是一時半刻,臨時起意。
“就這樣子殺過去嗎?”我輕聲問道,表面上沒有顯露什么,心里面卻在不知不覺間突然涌上了一陣波動,京城能否守住,中原能否保全,成敗竟只在此一舉﹍﹍
我只愿我們能夠成功。
与那千千万万中原百姓相比,就算以楚寒一命來換,我也都是心甘情愿了!
沈靜笑了笑,神色間卻是略顯詭譎:“再等等,我們﹍﹍等哈森的消息。”
“哈森?”我略略愣了一下,剛剛沒有看到他在沈靜身邊時生出的不安一下子加深了:“他在哪里?”
沈靜的武功不算頂尖,如果這种危險的時候他身邊的這個第一高手哈森不在這里,那么必然就是在別的地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什么樣的事情,要讓沈靜到了現在才告訴我?是什么樣的事情,讓他有瞞著我的必要﹍﹍?
希望是我想錯了,希望不會是﹍﹍
“沒出意外的話,他現在已經到了關壓人質的營中了,我需要他們來為我引開北蠻的注意力,雖然以他們的能力來說不會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但是我只要一刻鐘就好了,這樣我們才能盡可能的保存實力,全身而退。”
﹍﹍
誘敵之計﹍﹍
“你答應過他們的。”我直覺地說出這句話,話一出口才頓悟到自己究竟說了什么!我竟是向沈靜來要求重然守諾了!果然沈靜笑了起來:
“在你眼中,我是一個那么重視承諾的人么?”
他的語气安靜詳和,說出來的話卻是道不盡的冷酷与嘲諷:
“你該知道,要是沒有我們,那些百姓根本也就活不過多久,那种只會傻傻的相信別人的承諾,等著別人去救援的市井小民,當用之時,我為什么要棄而不用,反要折損這些對我忠心耿耿的士兵?能用自己的命來為我沈靜,為這天下來做這最后一點事,已是他們的幸運了!”
“﹍﹍不錯,就算有人不滿,恨你至死入骨,大軍之中,那些不會武功的平民百姓,永遠也都不會再有可以指責你的机會。”
我先前揭露他的身份,原來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死人要如何開口說話?
沈靜要犧牲的,原就是那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可怜人!就象是對待盧陵飛雪劍琴楚寒一樣,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可以毫不在意的把別人踩在腳下的沈靜––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存在。
再無,其他。
直直瞪向他,我只感到一种說不出來的滋味,易容來突擊的人,留在營中迷惑敵人等死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添加了俘虜營中用來吸引北蠻注意力的戰俘,不可否認,這樣的布置的确是最有效的一种,而沈靜,也一向都會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在這三方人馬之中,最后竟是只有他親身帶領的,放火燒糧的這些看似身陷危險的人才會有存活的机會。
只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們朝夕相處,一同絞盡腦汁想要共抗北蠻,我看得到他的才智,折服于他的能力,盡管總是提醒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有些淡忘對他的仇恨。
甚至就在剛剛与他一起聯手走到這里時,我還在覺得就算与師兄們之間的配合只怕都不會有如此的得心應手,想不到轉瞬之間,他的真面目又已是昭然若揭,沈靜沈靜,除了楚寒以外,只怕天底下再也沒有一個能這么了解你的人了!
一時之間,他再無言我亦無語,空气中只剩下讓人難堪的沉默。沈靜是無心
甚至就在剛剛与他一起聯手走到這里時,我還在覺得就算与師兄們之間的配合只怕都不會有如此的得心應手,想不到轉瞬之間,他的真面目又已是昭然若揭,沈靜沈靜,除了楚寒以外,只怕天底下再也沒有一個能這么了解你的人了!
一時之間,他再無言我亦無語,空气中只剩下讓人難堪的沉默。沈靜是無心,楚寒卻是無用!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事情?”
等到整件事情結束之后再讓我知道,豈不是更能讓楚寒為他以命相拼,胜于此時這樣的百般不愿?沈靜卻笑了,那种象是發自內心的微笑,配上俊秀的相貌,看上去云淡風輕,秦晉風流,竟象是与剛剛的冷血修羅判似兩人一樣,可是我卻知道,不論外表感覺如何,他們卻完完全全,都是相同的一個人。
“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只要情況允許,我又怎會瞞你?”
“不錯,你現在的确也沒有必要再來瞞我,你要瞞的,原本就是天下人。”
几番交手下來,我們彼此之間只怕都已是清清楚楚,他之知我,正如我之知他,茲事体大,到了這個關頭,楚寒絕不會輕易撒手。
可是我畢竟又同沈靜不同,他要的是名是利,是帝王之位,江山万里,楚寒要的卻只是人人生而和樂,無論老幼皆能盡享天年,不受戰亂之苦,對我來說,那些被俘之人与全中原百姓并無二致。
如果有必要,楚寒會不要這條性命,而這些,卻都是沈靜所做不到的!
驀地長身而起,我轉向沈靜冷冷的笑了起來:
“道不同本就不該相為謀,七王爺,你智計千里,謀划得万無一失,到了這里原也用不上楚寒,咱們就此別過,我只愿自己還會有命來告訴你你的錯誤,雖然那必然是你所不樂見到的!”
快速地除下頭上身下烏爾厚重的頭盔鎧甲,沈靜可以面不改色的定他人的生死,楚寒卻不能夠,如果只是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他一個人,楚寒卻是在一旁一邊冷眼旁邊一邊不恥沈靜所為,那么同偽君子又有何异?真要那樣做的話,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了!
“你要做什么?”看到我的動作,沈靜擰眉沉聲問道。
“你又何必問我?自然是去你所不屑去的地方,救你不屑救的人!”
沒有興趣再去看他的臉,我飛身直接躍上了鄰近的一座帳篷,不知道哈森同沈靜約在什么時候,而我已沒有時間再同沈靜浪費,那些人質不似沈靜所帶的人武藝高強,都是普通的百姓,帶領他們的人卻是唯沈靜之令是從的哈森,只會把他們引上絕路。這里已不差楚寒一個,在那里我卻有可能救下更多的人。
楚寒的可悲之處,就在于到了此時此刻,盡管對沈靜恨之入骨,卻仍是只能唯愿他好運,只望成功,雖然最好的結果是他同糧草一起燒掉才好,我卻深知那种情況的沒可能,堂堂七王爺沈靜,又豈是會為了別人去拼命的人?
剛剛邁步,身后卻突然傳來了沈靜的大喊:
“楚寒,你給我站住,我不准你過去送死!!”
聲音极響,竟是沒有一點掩飾的意思,遠遠的傳了出去,不遠處的營寨中頓時起了一陣騷動,打草惊蛇,我再也沒想過沈靜會這樣不智的事情,停下腳步看過去,只見深深夜色之中,沈靜亦是長身而立,只是他所在之地太暗,面目表情全都看不清楚。
為什么這樣堅持不讓我過去?情形顯然极為不利于他們,我又要不要回去幫忙?我愣了一下,沒有時間多想,正在猶疑之間,遠處的營寨中卻突然就升起了一串耀眼的煙花,流星一般的絢爛,异彩光華,一瞬間連星月的光都被遮掩住了,霎時吸引了所有醒著的人的注意,緊接著卻就是火光衝天,被北蠻囚禁的人實在太多,隔著這樣遠,喊殺聲竟也遠遠的傳了過來。
我心頭一緊,再也沒有時間去看沈靜這里,咬了咬牙,腳不點地的不斷飛掠,向火光處衝去,哈森已經動手,我不能再在這里耽擱了!
一口气衝出近半里地,陸陸續續不斷有北蠻的士兵自睡夢中衝出來,將一個蠻兵踢飛,我一躍而至一匹高頭大馬之上,拉轉韁繩直奔大營,再回首看去,糧草大營中卻早已也是一片火光。
只是其勢更大,遇風迭起,衝天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