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小萝卜头,你来扶我。
小初模模糊糊看见他指了一下,似乎是自己。不过他也顾不上是不是了,一把推开蹭过来的姑娘,过去把宋引架起来逃难一样冲了出去。
宋引走的歪歪扭扭的,指挥着小初绕来绕去,没有去洗手间,却出了大门口。
上了出租车,宋引报了个地方就闭着眼睛不说话了。小初刚逃出来一时还惊魂未定,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离自己家居然很近,筒子楼,好像是医院宿舍。进进出出都是眼熟的人,大部分都是主治医一级的。有人看见小初扶着宋引就笑着说,老宋又喝醉了?那小孩,给他扔垃圾堆边儿上。让他明儿自己爬回来。
小初不敢吱声儿。
进了宋引家他也不敢细看,找着床先把人放下。后来一路上宋引都没说话,小初弄不清他到底醉了没有。
观察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没有动静,小初蹑手蹑脚往外走。忽然宋引坐起来,叫他,赵大夫。宋引看着十分清醒的样子,说话也和平时一样。他说,赵大夫,今天喝服气了不?
小初想,原来宋老师还是醉了。
宋引接着说,我知道上回我说你,你不服了吧?小孩儿一个。医生的眼泪最没用。跟在战场上一样,看见同伴倒下就哭或者里马红了眼睛冲上去报仇都是傻子。不顶用。光有同情心可救不了人。知道了不?
难道他没醉?小初愣愣的点头。
那边宋引好像琢磨了一下又问,邝美云你知道吗?
小初摇头。宋引失望的说,代沟阿。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星。邝峻峰,邝美云。邝美云,邝峻峰。峻峰,美云,正好一对儿。你说是不是?
说完不等小初回答,他又倒下了,这回再也没醒。小初这才知道他是真醉了,给他把被子拉过来盖上,带上门走了。
第二天小初上班的时候,看见谁都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似的。早查房完了大家分头干活,宋引把他叫住,半开玩笑的说,赵大夫,一大早地上找什么呢?回头走路撞电线杆子。周围的人都笑了。
宋引把他带远了几步,等大家都听不到的时候才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小声问,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我,跟你说什么了?
小初想了想说,您说,峻峰美云是一对儿。
宋引愣了一会儿,说,操!老邝都走了,要不还能问问他老婆叫什么。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头也不回的吩咐,下午跟我出门诊。来的时候给你和小谭买两瓶水,回头我给你报销。
小初等他走没影儿了,偷偷笑着跑回会议室去了。
59
出科的那天科里请吃饭。小初和一冰都感觉很不舍。
科室性质不同,很难把内科和外科进行比较。但是不争的事实是,内科医生风格比较严谨细致,而且因为互相会诊和接触比较多,气氛也相对来说比较融洽有亲和力、凝聚力。简简单单就说这顿饭,虽然不值什么,这毕竟是上级大夫的一番心意,表示对小大夫们一个月来辛苦工作的承认和感谢。外科大多没有这个传统。内科也分人,有好冷清嫌麻烦的这顿饭就省了。宋引一般都不会,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管病房的时候,每个月的最后一天,这顿慰劳饭是必定要吃的。
宋引这个人工作的时候比较严肃,下了班就随便多了。这时候被大家逮着机会免不了要灌一通。连小初都被住院医组长塞了一杯啤酒推过去给宋引敬酒。小初想了想,认真的说,宋老师,谢谢你。听说我们这届实习安排和以前不一样,在科研训练之前会有一两个月空闲,可以自己选择重点科室做第二次轮转,到时候我还想到咱们科来。
这话说得多好啊!有个进修医在旁边鼓噪。他跟着小初叫宋引宋老师,宋老师,学生这么有诚意,您得干喽。宋引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小初高兴的红了脸。他没有那个量,只能尽力喝了一大口。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宋引收到一个电话,看了看电话号码就走到包厢外面去接。谭一冰向小初吐槽,老大,你脑袋一热就订了个缺,也不为广大单身女同胞想想,到时候多少人得想来呢。
旁边有个医生听见就笑,春天到了,小谭也动心了。宋大夫可是医院五大黄金单身汉之首阿。动手要趁早。我们帮忙说服小赵大夫把位子让给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谭一冰爽快的说,算了吧。咱们高风亮节的把机会留给对老牛感兴趣的嫩草们。她盯紧了一盘辣子鸡,一边出大汗,一边猛喝水,又用手在嘴前面扇着风,不行了,不行了。你们说宋老师又不是四川人怎么这么爱吃川菜阿。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完了两头受苦。
大家都看着她好玩,就问,怎么个两头受苦?
谭一冰又吃了一块鸡,脸上带了个痛苦的表情说,这么辣,进也苦,出也苦。不是两头受苦么?
大家哄笑,说这姑娘痛快。谭一冰没工夫搭理他们。
一会儿宋引进来就问大家说什么这么高兴。众人七嘴八舌的讲给他听。进修大夫凑趣的说,好老师带出来的都是好学生啊。你们看小谭快人快语,小赵认真周到。都是宋老师教的好,咱们宋老师你们看看,这金面金口的,就像金庸小说里的苗人凤。
宋引笑骂说,歇了吧。那苗人凤连话都说不明白,脑子也糊涂。你挤得我长得黑,嘴笨还傻是不是。
进修医说,我冤枉阿。谁不知道宋老师的名声啊。听说为了进您这个组大家都挤破头。是不是阿?赵大夫不是就差点进不来?
小初愣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
住院医组长指着谭一冰笑,说,都是她把我们骗了。
谭一冰撇嘴,说,骗什么骗?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然后就扭头给小初解释。
原来内科一般同时有两个主治医或者副教授管病房。轮转的住院医每个月由总值班在整个大内科进行排班,所以跟谁是自己不能自主的。实习见习大夫只定科室,不定人头,有经验的一般会先私下打听哪个主治医好,哪个住院医好,然后自己跑去跟住院医达成协议就可以了。像宋引这样的医术好人又不错,算是特别抢手的。
小初当时在生病当然顾不上。有人跑来找过带他的那个住院医却被嫌弃是个男孩。住院医想找个女的,干活比较细心,像写每天记录,粘化验单之类的活也能做的比较耐心。他看了看名单觉得小初可能是个女孩。谭一冰找好的是住院医组长,当时也在场,她看这人误会了也没否认。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小初才到了宋引的组。
小初听了哭笑不得。宋引也是第一次听说,失笑,对那个大夫说,你居然给我搞这种勾当。
那人也皮了,嘿嘿笑着说,本来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说着对小初笑,不好意思啊,小赵,没别的意思。
小初摇头,偷偷跟一冰说,谢谢你啊。
一冰说,举手之劳。咱俩谁跟谁啊。她看看小初红扑扑的脸说,你这脱氢酶可够少的。别喝了。不过你怎么总是笑啊?是不是喝完了特欣快?
的确,喝了点酒,刚才那种近似别离的感觉被冲淡了。小初隐约开始高兴。这个月学了很多东西,碰到很多有意思的人,而且一个月过去了,顾北已经走了一个月,那么再有五个月,他就该回来了!顾北,顾北。今天没有工作要操心,忽然想这个人想得厉害。虽然脸也会红,不过大家都会以为是酒精的缘故吧。
吃完饭回医院的路上,宋引叫住小初。他好像有点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赵大夫,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小初笑咪咪的说,宋老师,您说。
宋引说的不是件什么复杂的事。小初立刻就答应了。他想起好久以前顾北也是一本正经的说,刘妈有件事只能你来帮忙。这些找他帮忙的人其实都是在帮他。
小初笑呵呵的。宋引说,不行也没关系。小初说,行的,行的。
宋引给小初介绍了个活儿,陪一个人说说话。宋引说,我这个朋友脾气可能不太好,你比较耐心可以去试试,不行别勉强。
赵小初对于别人交给他的事儿只有努力尝试,没有勉强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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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两三个月过去了。
新新上班族刘天章周末的午夜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骚扰电话。他不知道该直接哭还是该感觉受宠若惊,所以他问顾北,你怎么不打给小初啊?
顾北说,他每天上班太早,晚上不早睡不行。
刘天章决定直接生气了。合着你们家小初是人,朋友就该是超人?就能不吃不睡不上班?
没办法,对人生有计划有热情有追求的顾北偶尔也会感到无聊空虚。虽然总公司安排的培训强度很高,只要初期适应下来,一旦上了手似乎挑战性就没那么大了。他也坚持每天都和小初说几句话,可是毕竟和在一起的时候有区别。小初不是那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他的心意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够沁人心脾,远隔天涯的时候不管两人怎么努力好像都淡了一层。有时顾北也会耐不住问,有没有好好想我啊?往往小初那边马上就没了声音,半天才传过来一个轻轻的字,嗯。嗯的顾北心里一荡。顾北可以想象傻孩子一定是一边脸红一边微笑着。可是这些都不够。小初越来越忙,经常抓不着,这让顾北产生了一种被忽视的感觉。当然他自己也觉得很可笑。所以百无聊赖之际顾北只好骚扰刘天章。
刘妈渴望睡眠,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说,你到底在操什么心啊?我这两天才见过他,套句俗话,你们俩,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北没想到被他这么明白的戳破了,老脸一红,好在隔着电话谁也看不见谁。他正好接着问,哦,见着啦?有没有什么新闻啊?
刘天章翻白眼,心说你们天天煲电话还有什么新闻要我传达?想了想估计不扔块骨头打发不了这匹狼。刘天章叹了口气,默默的在心里向小初说抱歉,然后对顾北说,有件事不知道小初告诉你了没有,先说给你听,回头惊喜少了别倒打一耙又来怪我阿。
小初说你找他不方便,攒钱买了个手机。
啊?!顾北果然惊喜。
高兴了?刘天章又好气又好笑。
顾北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他哪儿来的钱呢?家教那点钱不是还要给你房租吗?再加上吃饭,还要攒学费,两三个月怎么就够买手机了?
刘天章说他不是最近又接了个活儿吗?有个人身体不好,在家soho,找个人陪聊。这人就住在你眼馋买不起的那栋大厦里面,好像工钱还不错。不过小初对你够好的,就为了你能找着他就买一手机,原来都舍不得。
顾北说,等等等等,别纠缠那手机的事儿了。他不对我好,难道该对你好啊?我问你,那人是干嘛的?男的女的?我就知道他最近又找了个事儿。还以为又是个家教呢,都没仔细问。
刘天章想了想,好像是个男的吧。都soho了,谁知道干嘛的?小初说过他的名字,让我给忘了。我说你神经了吧?草木皆兵的。
再好好想想,现在非常时期,对敌特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刘天章被他缠得都不困了,开动脑筋寻找路人甲的名字。嘴上挤得顾北,谁让你净捡崎岖的道路走呢。有简单的,你们俩先天条件不够。
怎么说?
刘天章忍着笑,生米煮成熟饭呗。
滚蛋!顾北破口大骂,你找了个什么破公司啊?整个一毁人不倦。瞧你现在给毁的还能要么?赶紧点儿走人吧。得得得,别打岔,快点想。
刘天章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来了,叫许今。小初说,这个人像他弟弟。小初还有个弟弟,你知道吗?
顾北在那边咬牙切齿。算了吧。许今我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是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主儿。况且这厮都三张多了,怎么可能像他弟弟?行了,你挂了吧。这是搞和平演变呢,我得回家料理门户。
刘天章吓了一跳,还想仔细问问,那边电话已经挂断了,只剩了忙音。
这边顾北憋着气,又拨了一长串数字,刚刚有人通了接听就狠狠地说了一句,你还有完没完?
60
顾北憋了一肚子火打电话回去骂的人是他姐顾南。
顾南睡得迷迷瞪瞪的,听了一句就清醒了。她立刻反问,北北你没事半夜抽什么疯?
顾北听见她说话倒冷静了,也不兜圈子,上来就指名道姓,顾南,你要说我抽疯,我早该抽了。今天我是明白了,就算你是我姐也不能由着你可劲儿折腾。姐,你听好,赵小初这个人我输不起。你也别老惦着什么地方再摆我们一道儿了。明天我就请假回来带他回家。爸要是想毙了我,我还死个痛快呢。
顾南顾不上跟他计较,诧异坏了,你疯了?你就不为爸妈想想。你带个男的回家算怎么回事儿?
算怎么回事儿都跟你没关系。顾南,不是我说你,不懂事儿的人是你。当年为了那个人,你自己折腾得少么?他走了,你学都不上,五湖四海的去找。那时候你怎么不想想爸妈了?这些年,爸妈连上我说你一个字了么?后来你嫁给姐夫,人家对你贴心贴肺。你又干什么了?你老公老家在台湾,公司在上海,工厂在深圳。你呢,一天到晚在自己家赖着,心安理得让姐夫几头跑。别人上赶着你,心疼你,你别太不知好歹了,全都当成应该的。你觉着就你特冤是吧?你喜欢的人辜负你。可是你懂什么是喜欢么?姐夫对你那么好,你珍惜了么?我喜欢一个人,你尊重了么?
还有我告诉你,有什么别再对着他去。他没见过世面一小孩,不值当你这么对付他的。想干嘛,别管明的暗的你冲我来。我瞧着最近你干那点事儿都让人看不上了。行了,我说完了。你接着睡吧。睡不着好好想想。
顾北说完把电话挂了。电话安静着也没人打回来。
顾北骂是骂完了,心里却并不觉着痛快。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直等到小初平时起床的时间才给那边打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拿了起来,小初的声音传过来,喂。
顾北之前想了无数个方案该怎么说服赵小初放弃许今那边的工作。听到小初说话的瞬间,他却把这些都忘了。小时候看一个动画片,里面的飞船通过一种通讯设备能够做时空转移。如果连了电话,自己就立刻能回到傻孩子身边去就好了。顾北忽然有点伤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平静的说,小初,许今那事儿咱不做了行吗?
小初好像停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顾北听见他干干净净的说了一个字,‘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初没有问顾北为什么,顾北也没有问小初为什么不问。
顾北说,小初陪我说会儿话吧。
小初犹豫了一下,老实的说,可是,我要上班了。
顾北想起来了,隔着半个地球,自己这边还是周末,那边已经却是工作时间。挂断电话,顾北心情有些失落。达到目的了。小初甚至连疑问都没有就答应下来。可是现在那反而变成了次要问题。最近常常出现的不安又冒了出来。顾北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有时候却仍然会有那种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靠近的感觉,彼此就像差了几个时区,永远相跟着,却永远不能同步。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顾北颓然坐进沙发里。小初的窗外亮了,黑暗侵入顾北的房间里。
赵小初答应顾北的事一定会做到。他下了班立刻给许今打了电话,说以后不会再去了。许今在那边大发脾气。小初一言不发的听着,直到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听筒里面就变了忙音。估计是许今把电话摔了。小初心里有点担心也有些歉意。
就像小初自己和刘天章说过的那样,已经三张多的许今让小初感觉像自己的弟弟。所谓神似而形不似。比如家宝小时候吃饼干,常常会大方的举起来要分给哥哥吃。小初不吃他会不高兴,可是如果小初一不留神给吃光了,他也会不高兴。许今在很多地方也流露出这样的矛盾。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经历不怎么愉快。
小初被一楼的接待员送到顶楼,说是许今吩咐的。那人事先用内部可视电话和许今通过话,到了以后直接用磁卡开了门,请小初进去。
呀,这么高,窗子这么大,外面直接就是天空了,看着真好啊。小初明白顾北当时的心情了。他们‘租’的也是比较高的一层,可是地理位置不如这里,看出去还是不够空旷。
循着声音,小初在书房找到了许今。
宋引说这是他的朋友,作为朋友这个许今看着可比宋引年轻多了,最多二十八九的样子。他也的确像宋引说的那样,好像身体不太好,脸色苍白,身材消瘦。看见小初他坐着没动,脸上带着个挑剔的神情,盯着小初上下打量。
两人之间隔着个巨型的办公桌,小初忽然想起顾北。曾经在艺园的迎新茶会上,顾北也是隔着一张桌子肆无忌惮的看他。小初想着顾北露出一个笑容。
或许在小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变了。再也不是几年前刚刚来京时那个土气的小可怜了。信心不能凭空而来,人的成长是需要来自周围环境的正反馈的。学校生活比较单纯,小初功课好,无形中已经赢得了同学的尊重。再加上他和顾北在一起,生活顺心了很多,顾北对他的影响有有形的也有无形的。有形的比如说他的衣着,顾北笑他常常穿的像个小灰耗子,于是就自己买了衣服给他穿。也是小初喜欢的纯色系,换成了顾北喜欢的类型而已。都是市面上可见的比较贵的牌子,又没有贵到让人联想起秀水街的摊位。小初眼里只有顾北,也相信顾北。顾北给的他都喜欢。而且他一心在意顾北,对别的自然都淡了。你想如果班上有个孩子,功课不好,衣着寒碜,行事畏缩,久而久之被人轻视就成了必然,而这个孩子也愈加抬不起头来了。反过来有个样貌可喜的小孩,功课棒,品位高,只是有点冷漠。大家就会说,哇,真有个性。
许今看见小初从容的笑,感觉有些诧异。许顾两家是世交。顾南找他说,帮我吓唬吓唬一个小孩。让他走就完了。结果这个小孩跟顾南形容的不太一样。许今收起刚才的流氓样,彬彬有礼的和小初寒暄了几句。说着话,他伸手想拿桌上的咖啡壶,放的有点远,他欠了欠身还是够不到。小初自然的走过去拿起来递给他。没想到许今勃然大怒,顺手就把壶向他砸过来。小初下意识躲了一下,没砸中,擦身而过。
谁要你多事?滚蛋。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小初莫名其妙,捡起咖啡壶给他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小初跑去找宋引复命,满脸羞惭。他说,宋老师。对不起,我没做好。
宋引说,啊?怎么回事?许今刚打电话给我说你不错,就打算用你呢。
小初的嘴巴成了O型。他老老实实的把当时的情形跟宋引说了,然后说,宋老师,我怕我做不了这个工作。他想找人说话,这个我特别不行。
宋引想了想说,你要是不想去,当然别勉强。不过你不要误会许今。他不是坏人,就是脾气这些年变得有点怪。你可能不知道,他以前和我是医大的同学。是我们那届特别有名的鬼才。我跟他可没法比。可惜,出国以前出了场车祸,有一条腿没保住。
原来是师兄,而且还挺可怜。没用宋引再多说什么,小初就决定再去试试。许今也显示了相当的配合。不发脾气的时候,应该说许今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小初的工作说是来陪聊,其实倒是听得多。渐渐的,他发现,这个许今很有趣。
61
许今毫不掩饰的给小初大讲特讲自己的光辉历史。开始的确是想要扬威立万树立威信,然后好伺机‘策反’。可是他也没想到讲着讲着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赵小初不是个热闹的听众,他从不催促,从不追问,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开始许今感觉简直是自说自话,自演自看,出奇的寡淡无味。就好像锣鼓响了,名角亮了相,下面坐个外行全看不出什么好来。可是接触没两天,他就发现原来这个赵小初的反应比语言更简单直接。比如他会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秉住呼吸,手抓紧了桌沿儿。神情也坦白,惊奇的,羡慕的,同情的,震惊的,对于观察着他的许今几乎一目了然。许今心里拐弯一想,免不了一叹,原来这些事,看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从伤了一条腿就变得万念俱灰的许今,多少年也没有回头看过,猛的来这一下倒不禁有些恍若隔世的感慨。
赵小初把许今的故事当传奇来听。人和人真是天差地别阿。小初从小就认认真真,战战兢兢;顾北是我行我素,谁都别来管我;这个许今是一览众山小,地球围着我转。有时候他的自我为中心,弄得小初哭笑不得。比如他讲了一阵以后,觉得不过瘾,决定把沉默的孩子拉进来参与。
许今问,我和宋引是同学。可是我比他大一岁你知道为什么吗?
您上学晚?小初的脑袋里只有常规答案。摇头。
宋老师上学早?摇头。
宋老师跳级?摇头加翻白眼。
您,留。。。。。。。。。。青筋蹦出,暴怒。你再说一试试?!
轮到赵小初不乐意了。心说,谁让我猜的啊这是?
一会儿许今泄气了。丫怎么都混成老师了?
许今是重考了一年才上的医大。
考上医大的孩子聪明的多了去了,要是许今说他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可能是天赋太好了,许今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第一次参加高考,临考前三个月他从理科班跳到文科班,在所有人都为他揪着心的时候,一举考上b大中文系。上了几个月,自觉精髓尽得,没必要穷一生之力来学习一门语言,于是又欣欣然退学了。他想了想还是要学一门手艺,在家韬光养晦复习了半年又考了小初他们这家医学院。
那之后的几年,许今的经历简直就像一部电影。他上编程课迷上了计算机,成天耗在机房写小程式。宿舍里兄弟们的计算机作业都是他给做的,顺便捞了其他人的上机时间。在那儿又认识了一个b大电子学院的哥们儿,俩人志趣相投,天天厮混在一块儿。忽然有一天幻想天开,打算一起创业。两个人都看好电脑这个行当,感觉当时微机虽然还是个稀罕物件儿,假以时日必然有辉煌的一天。
要有产出先要有投入,许今不愿意向家里伸手,自己弄了个赚钱极快的活儿。跑到一家小诊所冒充xx来的大夫看营养门诊。
小初吃惊的嘴都合不上了。
怎么啦,你?许今看着他得表情心满意足。
你,你没有执照吧?
切。这就叫撑死胆大的。还有啊,出名要趁早。那时候什么相关规定都没有呢还。这叫先驱,懂不懂?
许今的几件得意事似乎都贯穿了这两个主题,胆大,趁早。当初他还在b大上基础课,连临床课本都还没摸过,可是这个西贝大夫照样做的有模有样,甚至还小有了一点名气。用这些钱,他和那个朋友攒了个微机店。互联网进入中国不久,他们又在b大外围开了一家网吧,两处买卖都在不断扩大,等到两个人收手卖掉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打响了品牌,发展成了xx集团了。
如果听众是任何一个跟商业沾边的人,听到这些都会极感兴趣,这是个很特别的创业案例。可是放到赵小初这儿算是对牛弹琴了。他一直在琢磨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那一段‘无照看病’的事儿。
许今眉飞色舞的讲了一会儿,看看小初心不在焉的样子,感觉真是败给这个傻子了,怎么有这么不识货的人啊。
许今不满的说,哎,那傻子,瞎琢磨什么呢?
小初说,你,那时候怎么给别人看啊?
许今翻了个白眼,说,哎,鼠目寸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小朋友,估计你在病房也是这么个德行吧。一针血气没扎出来就恨不得羞惭欲死。切。这么着你怎么当大夫?怎么让人服你?医学到现在还不过就是个经验性的学科。不治的病多了,你们那儿十楼(血液科)治到最后自己走出去的病人有几个?医生没办法的时候,也得拿出个有办法的样子来。你都泄气了,病人不得想死啊。
营养门诊怎么就不能看了?现在让你去,一样看。我们那时候,国家机关小科长才拿两三百块钱,有人来看四十块半小时的门诊,你说这什么人?先富起来的一小撮呗。差不多都是四五十岁,身材发福的中年妇女。这些人日子过好了不就是吃?坐着不动,打麻将,老公包小蜜去了,性生活不协调,心情也不能好。太好办了。
我说,您得多吃西柚,猕猴桃,喝柠檬水。补充维生素C。其实西红柿,橘子,菠菜什么的也行,不过中国人相信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太便宜普通的东西反而怀疑。
还有您得多睡觉,多喝水,贾宝玉都知道女人是水做的。
少吃油炸的东西,少吃粮食,多吃蔬菜水果。
肉要吃得少,白菜豆腐最好。
跑不了步,游泳也行,游不动,泡着也行,什么都不爱动,坐着蒸会儿桑拿也行。
有一回来了个巨款的老婆,非得要两倍的价钱包了一下午,说得我口干舌燥。把所有印象里能吃的东西全过了一遍儿,分成她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两类。不过那回算是伤了元气了我,后来就不干了。
许今讲完了好像有点疲倦。把小初打发走了。小初带着个巨大的疑问回了家,这样也行?
后来有一次遇到宋引,小初忍不住把这事儿讲给宋引听。没想到宋引居然不知道,听完了哈哈大笑,然后就有点感慨,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干医生的料儿。
进临床没多久他跟医疗队下乡。你知道他带点什么东西吗?里外两套换洗衣服,一套穿身上,一套背着,还有一个小高压锅。衣服从来不洗,每天用高压锅压几分钟消毒,晒干了换。所有时间都跟着看病人。现在的大外主任,那时候还是个小大夫呢。两人胆大包天,自己开了小差跑到一个特边远的地方去呆了几天,住在一个破庙里边给人看病。那地方连电都不通,许今愣是用煤油灯加镜子弄了个聚光灯出来。他那个高压锅也派了大用场了,消毒全靠它。就这么着,俩人还作了几台小手术呢。结果名声传出去,大老远有人把要开肚子开脑子的病人都给拿担架抬来了。他们觉着收拾不了,门口都站了站岗的老乡,结果只好半夜跳窗子逃跑,把高压锅都给扔了。
那时候各个外科主任眼珠子都盯着他呢,谁也想不到他学上到一半忽然非要退学出国去学计算机。要真出去就好了,到底也没去成。。。。。。
小初从宋引那里出来好像有点明白了。许今其实很少讲到他在医学院的事。而且往往一沾上点边儿他的情绪就开始不稳,过不了一会儿就要把小初赶走,或者发点小脾气,说点风凉话。事后他也后悔,他会塌下身段儿来哄小初接着跟他聊。说起来这个人还是挺可爱的。就是太骄傲了。顾北的骄傲表现在他的沉默,不张扬不辩解,爱谁谁,随便你怎么看怎么说。许今的骄傲表现在隐忍。至今小初没有看到过他的全身。他们总是隔着一张巨大的桌子,彼此都只能看见胸以上的位置。许今会给小初准备饮料,小点心。他自己从来不吃也不喝,坐在那里几乎不动。
小初对许今动了恻隐之心。这个师兄是很厉害的,有时候说话难听点,忍忍算了。再说以前还有更难听的呢。想是想通了,没两天小初一样被他气个半死。
许今的故事讲的差不多了,这个赵小初又是个‘贫矿’,挖不出什么料来。许今好容易知道他也打游戏就拿出两台笔记本,跟小初联机打大菠萝。没多久,他就受不了了。在那儿嚷嚷,哎哟,你哪儿来的农民伯伯啊?那箱子别淘了,好东西得打boss才有。我说你打这么久了到底见过大菠萝没有啊?
小初鼓着腮帮子不搭理他。心说,我就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农民,怎么啦?顾北打通关的时候我就看见大菠萝了,他捡的东西我现在还穿着呢。
许今被晾了一会儿大模大样的讨饶,好好好,捡捡捡。行了吧?
又玩了一会儿,还是忍受不能,像许今这种游戏玩家追求的是刺激和速度,尽快通关,打出攻略。这么耗着他没法玩。看看小初聚精会神的翻翻找找,他有些百无聊赖,于是就问,哎,小朋友,你这辈子除了出卖劳动力做做家教什么的有没有干过别的啊?想不想赚钱,要不你倒腾点什么,我帮你?
小初不知道金砖掉下来砸脑袋上了,不过许今这一问他倒是想起件旧事来,连顾北都不知道。那是除了卖血以外,他唯一做过的一回买卖。
62
说是件旧事,的确都好几年过去了。那是开学前后,小初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顾北。不过当时他绝猜不到自己后来会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时间去做这种无聊的猜测。刚刚独立了的小初正是被现实纠缠的焦头烂额的时候。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真的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后面要操心的问题多去了,摆在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第一难题就是钱。跟着录取通知一起寄过来的是收费通知。上面七七八八加在一起的费用成了一个小初不能设想的天文数字。据说上一任教育部长离职的时候讲了一通话,说,一个国家把教育作为赚钱的手段是可悲的。的确,这个现象具体到个人,比如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可怜孩子赵小初,简直是灾难一样可怕。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他那一年考出了当地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市里,县里和学校各奖励了他一笔钱。教过他的老师们知道他的情况又多多少少的捐了一些。差不多算是可边儿可沿儿的凑够了学费。小初拿着这些钱,流着眼泪拜别众人,背了几件换洗衣服提前进京了。他想到北京或许能找点办法赚点钱。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首都应该是个生活富裕遍地黄金的地方。至少小初希望,像他这样愿意吃苦不惜劳力的人能找着个差事,好歹赚一点生活费出来。可是到了北京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
下了火车他就晕了。到处都是人,别说找事儿了,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更可怕的是这个地方能赚的钱不知道在哪里,要花钱的地方倒无所不在。住店,吃饭,喝水,甚至上厕所?
好容易打听到了劳务市场,小初一去到那里感觉希望更渺茫了。蹲活儿的多,雇人的少。而且像他这么个长都没长开的小豆芽基本上没人问津。技术活儿他干不了,体力活他没法干。既不需要技术又不需要体力的活儿他抢不过别人。几天下来小初只零零星星做了几次,都是擦油烟机之类的没什么油水。看看书包里的钱不见增加只有减少,小初越来越着急。
那天路过医院门口,有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在找人代替献血,给六百块钱。小初想都没想就凑了上去。人家开始看不上他,怕他体检不合格。小初一听就要哭了,第二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了,可是他的钱还不够,不能签到。他站在那儿不走,眼泪稀里哗啦的往下掉。那人吓一跳后来倒来哄他说,走吧,去试试看,要是医院通不过你可得走。
小初偷偷在裤子兜里塞了两小块碎砖,反正他人瘦衣服大,也没人看出来。就这样量体重的护士还是直皱眉,也是看他可怜巴巴的才勉强算了。不过到底还是看不过去,护士一边写纪录一边训带他来的人,你们单位也太不像话了,找个枪手也不找个像样点的,这小孩还发育呢。以后不爱来别来。那人被训得灰头土脸,回来还成,没把怨气撒在小初身上。临走的时候还多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自己买点好吃的补补。
补什么啊。这才将够把前一阵花出去的窟窿填上。小初交了学费住宿费,还有些让人头晕眼花的各种费用,眼看就要断顿了。没办法,他又去卖了一次血。也是合该有缘,小初卖一次血晕一次,每次都让顾北赶上了。当时小初有些怕他,不过现在回头想想,真正补一补还是从顾北买的猪肝开始的呢。
小初想起来有些眉花眼笑。不过这些当然不会说给许今听,他讲的是这以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赵小初报道以后发现上一届的学生刚刚军训回来。校园里一时间似乎到处都是穿着国防绿衣服的人。只是一眨眼好像国防绿又从同学们身上消失了,都进了各处的垃圾箱。
小初看着这个忽然冒出一个点子来。他买了两卷黑色垃圾袋,跑到各个楼拜托看楼的阿姨大爷帮忙收别人不要的军装。两块钱一套。收完了以后他又跑到中关村找了个蹲点的板爷把收到的衣服拉到附近的收购站卖掉,讨价还价以后四块钱一套。
这个主意不错,起步稍微晚了一点。不过还是让他赚了不少钱。许今问,‘不少’是多少。小初说除了给帮忙的人的工钱,大约有三千九百多。
许今听完赵小初讲的事儿,下巴掉地上了,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小初被他笑得有点不高兴,皱着眉看他。许今收了笑,一本正经的说,赵小初,以后谁要再说你傻,你跟他急。不不不,你告诉我,我去跟他急。赵小初眨巴着眼睛看他,不明白他这么激动干嘛?
许今来了兴致,前一阵我一发小儿给我打电话,问我炒股票有什么秘诀。我说,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丫跟我急了。
许今槌着桌子笑得透不过气来。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啊。
小初看着他表演,决定不搭理他。许今哪里肯依,上来穷追不舍的问,那后来呢,钱你都干嘛了?没继续投资?
小初莫名其妙,说,上学了呀。我还上课呢。
那你怎么没多找几个人,到各个学校去,多做几个地方多赚点钱。
小初想了想,那时候我谁都不认识啊。我搬进宿舍的时候,别的同学早到了。他们之间都比我熟。而且好多人开始都不住。不过后来我请一个同学带我去银行存钱,他们知道了后悔没有赶上,还让我请客了呢。
许今一听他没有乘胜追击就有点失望了,明显应付差事一样的问,哦,那你请什么了。
学一的红烧鸡腿一人一只。
什么?许今的下巴又掉了。他指着小初笑得透不过气来。你你你,。。。。。。他虽然没有说完,小初也看出来了。泥人还有个土性儿呢。小初站起来要走人。
这下许今急了,又不能追,只好在后面一迭声的叫。
别走啊。
我错了还不行吗?
真错了。
赵大夫。赵老师。赵叔叔。赵爷爷。
行了,您饶了我这一遭吧。
他在后面叫得可怜,小初撅着嘴回来了。心想这还是师兄呢,切。一下午,许今赔尽了笑脸,他几经完全不记得当初找了这个小孩来的理由了。就是感觉跟这个人说说话挺有意思的。小孩单纯,坦白,不想从他这儿要点什么。对他也不小心翼翼的。这很难得。小初不理他,默不吭声不停的踢箱子,跑去打怪的时候竟然忘了用魔法,直接用手杖打死了几个小妖。
许今觉得不是个事儿,就许愿说,这么着吧。你说个辙,别管是什么我都给你办喽。你看行不?你那嘴都能挂油瓶了。
小初心说,我有什么要你来办啊?
许今说,我帮你投资吧。别管多少钱,你放在我这儿,每年给你百分之十二。怎么样?银行现在才百分之一阿。
小初摇摇头。许今没辙了,说,那你说吧。怎么办。
小初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个事儿来,说,要不,你出去走走吧。
许今一下脸憋得通红,我操,你丫大......总算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小初又给轰走了。
后来许今耐不住又给小初打电话求和,小初还没去呢,顾北不让去了。小初觉着有点对不住许今,他一个人这些年其实也怪可怜的。可是毕竟顾北更重要。
刚接了这个差事的时候,小初和顾北说过一两句。但是顾北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小初自己在做什么,好不好,有没有闯祸,有没有受气。两人的对话多是些生活琐事。而且顾北不喜欢他在外面打太多分工,让他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是认真读书的好。小初觉着顾北可能因为他接了第三份活儿不太高兴,所以顾北不问,他也乐得装糊涂。结果顾北昨天忽然打电话来说不去了行不。小初想也不想立刻就答应了。他反应慢半拍。直到下午下了班给许今打完电话他才想起来,顾北是怎么知道许今的呢?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带着这个不安小初晚饭也顾不上吃跑回家等着顾北电话。
和平时不一样,那天等到很晚顾北的电话都没有来。
63
顾北一进公司处理完了惯例的文件就直接去找他们的头儿Steve请假。Steve听完了却和他推开了太极拳。
灰眼睛的Steve在公司有magic hand的美誉。据说他自己做市场的时候成绩很一般,后来专门改作培训,不知怎么倒做的风生水起。这家世界知名公司最近几年提拔的大区级负责人好几位都曾经受到过他的点拨。他在公司地位的特殊性由此可见。
Steve捏了一只笔在手上转了转,眼睛凝视着顾北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目光交锋。顾北并不退缩。Steve说,北,你前一段时间的表现一直都很出色。所以进入实战操作的时候我才推荐你做新人组的领导人。你们组的业绩让人看好,只是这个时候你请假离开时机合适吗?
年轻人,公司不过问员工的私生活。不过生活和business有相通之处。遇到crisis的时候,quick decision不一定是正确的。
顾北迅速寻找对策,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顾北并不想态度太过强硬把事情搞僵。他在这里付出了很大努力,也已经得到了承认,前途眼看一片光明,不能前功尽弃。当然不回去是不行的,这种时候不能把小初一个人放在那边对付。可是对公司来说他请假的时机不利也是实情。那么讲话就一定要策略。
正僵持着,门被轻轻敲响了。台湾mm探了个头,笑眯眯的说,北,你的烦恼来看你了。或许不用请假了哦。顾北向 Steve道了歉,跟着她走出去,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几年不见了,记忆中的长发变成了俏皮的短发,休闲的仔裤体恤变成了合身的西服套装,除此之外几乎完全没变。那人微笑着站在他面前,说,好久不见了,顾北。
周童到附近出差,特意多开了两小时车过来看他。
两个人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茶座坐定,坦然的互相打量了一番。周童笑了笑,从皮包里拿出几个精致的红套封来,推到顾北面前。
顾北吃了一惊,说,恭喜恭喜阿。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都是熟人,居然没有自己的。顾北大模大样的问,我的哪?
周童说,拆开第一个。
信封上印着赵小初的名字,打开喜帖的抬头是赵小初先生僭眷属。
顾北吸着凉气苦笑,说,周童你这是赤果果的歧视啊。而且有你这样的么?这么没诚意,要办也不回家去办,你这弄个夏威夷婚礼,不是存心让他游海过来?
周童说,不管。你自己想辙。我弟弟要是不能来,我跟你没完。
顾北心说,你跟我没完,傻孩子要来不了还不知道得怎么起急呢。
他一沉默,周童就觉出不对了,她说,怎么啦?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顾北看着她不说话。周童别扭的挪开了目光,琢磨了一会儿又看了回来。她直率的说,ok,ok。咱们既往不咎行不行?
顾北乐了,说揪什么呀?怕我揪你小辫子,连头发都剪了?
周童没有笑,她看着顾北,严肃又伤感。周童说,顾北,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们之间难道还用遮着盖着吗?我直说吧。是,当年是我任性了。特别是对小初。可是你也真的有问题。什么事你都担着,有什么话你从来都不说。直到现在你都不坦白。
原来我和小初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病人。其实我错了,你也害怕,怕刺激我,所以好多话你都不说。你不说,我就总是抱着希望,弄来弄去,希望好像真了一样。
周童,顾北叫了一声。
不是要你道歉啊。何况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周童不让他说。你也别害怕,我早想通了。不过顾北,说实话,真的跟你在一起会变得没有自我。不是说你不好。可是你somehow too strong-minded。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是对的,我们也习惯听你的了。久而久之无论做什么不由自主就会想,你会怎么想。这样你会不会不高兴?可是真这样我又不服气,所以那时候老跟你吵架。小初对你跟我们都不一样。他特别是个死心眼。你可不能太霸道,净欺负他。
周童说到这儿忽然又笑了。你算是完了,小初那个样子,你们真要有什么事儿,大伙儿一准儿一边倒,全向着他,什么错儿都是你一个人的。
顾北把周童的话放在心里细琢磨,嘴上还要撑场面,我欺负他?你们这几年背着我地下接头还少吗?教得他跟我登鼻子上脸了都。
周童但笑不语。
顾北又看了看手上的喜帖,这个蓝伯特是干嘛的?
医生。周童嘴角带上一朵微笑。今年才毕业。婚礼一结束我们就搬到波士顿去,他以后在那边上班。做骨科。
周童把写着顾北名字的喜帖拿出来递给他,低声说,谢谢你,顾北。她探过身去,两个人朋友一样拥抱了一下。
顾北送走周童回到公司跟Steve请假。
顾北说,Steve,工作上,我对我的小组有信心,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也相信这些优秀的伙伴有足够的应变能力。我会随时和他们保持联系,并且尽快回来。另外,我们中国人说不能后院起火。我做的再好也和这个重要的人有关。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次。希望你能谅解。
Steve看了他半天,笑了,说,哎,年轻人啊!去吧。回来周末要加班补上。
顾北忙完了,看看表已经过了北京的午夜。他没有订到直飞的班机,辗转到欧洲转一趟,不过再一天就可以见面了,顾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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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赵小初无数次把电话抓起来检查是不是没放好。越等越心焦,干脆把屋子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个遍。
快半夜的时候听见丁冬一声响,小初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拿电话,后来才想起来是门铃。门口站着的是刚加班回来的刘天章,手里举了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罐热腾腾的红薯小米粥。刘天章说,路过,看见你家灯还亮着。
小初用餐具把粥给盛出来,他担心的看着刘天章说,刘哥。你这样不行啊。吃饭太不规律,对身体不好。说着话他的肚子咕咚一下。刘天章朝他眨眼睛。小初不好意思的笑,他倒忘了自己今晚可也什么都没吃。
小初给自己也拿了碗筷,吃的心不在焉。眼睛不停的瞟着电话。刘天章提心吊胆一天,看了他的样子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想了想,刘天章拿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给他打一个吧。你这粥都吃到鼻子里去了。
小初摇头,他正上班呢。
两人都没了吃饭的胃口。刘天章环顾四周,屋子整洁的简直不象话。刘天章看在眼里不知何故愁上加愁,不知道该怎么问那个许今的事儿。
小初沉默了一会儿困惑的问了个问题,刘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苯阿?
刘天章吓了一跳,说,谁跟你说的?你要是苯大多数人都得算智障了。还有人说刘翔应该谦虚点呢。前两天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说刘翔要是说我跑的不快,一般一般,那其他人都残废了。
小初没有笑。他一边琢磨一边说,你们都对我很好,可是,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累?因为好多事我都不懂。你们不挑我毛病我也不知道。那你们呢?
刘天章放了筷子,小初,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有些话不用我跟你说,还是等顾北自己来说吧。今天哥哥就说说你。你挺好,好的没准都过了。其实朋友在一块儿合得来就合。能不能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明白不明白。再说了谁就真明白,谁就不明白呢?古人不是说难得糊涂,明白糊涂这里面有讲究。
小初听得云山雾罩,他眨巴着眼睛看样子是给绕进去了。刘天章继续说,不扯远了。还是说你,你呢太小心了。总是自己忍着,自己琢磨。这也不一定是好事儿。我跟你说个事儿吧,你可别笑话我。
我妹妹你知道的。她比我小三岁。
天玥小时候可爱极了。长得像个洋娃娃,又嘴甜。我跟她差不多正相反,内向不爱说话。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那时候特别嫉妒天玥,总觉父母偏心,喜欢她不喜欢我。可是我又不甘心,有一次我就想弄出点事来让爸妈也注意到我。那个冬天,我和几个同学到公园去玩。那里有个湖。有人在湖面上凿了个大洞钓鱼。我在那儿磨蹭到没什么人的时候,故意掉到那个冰窟窿里面去了。开始只是想弄得惨一点,让爸妈心疼一下。没想到冬天的衣服太厚,沾了水重得不得了,我人小又没有力气。结果下去就上不来了,一个劲儿往下沉。
刘天章笑笑,拍拍小初的肩膀,让他别担心。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我妈和天玥眼睛都哭肿了。我爸也是看着一下老了好几岁。据说是有人路过救了我。不过我也高烧昏了好几天才醒。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也不再吃天玥的干醋。后来她大起来,在学校一天到晚闯祸,家里觉得她不太适合国内的教育体制,早早就把她送出去念书。那时候我反而比爸妈都舍不得。
小初,你也是一样。不过你比我强。我,呵呵,那时候比较阴暗,就嫉妒了。你是太不相信自己。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总觉得自己不对。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太过体恤对方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谁说姓顾的就不能犯错了?
小初刚才还认真听着,这时候就说,不是,不是他错了。
刘天章举手投降,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家护短儿是有光荣传统的。小初,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嗯...........刘天章看看小初干干净净的目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觉着自己瞎操心。最后干脆说,那什么,算了吧。我晕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得了。
小初被他逗乐了。刘天章用下巴指了指,问,打不?电话。
小初说,他肯定是有事。等明天吧。
刘天章彻底服了。
第二天,顾北风尘仆仆回到家,在家里等着给小初一个惊喜。等等等,等到大晚上小初才回来。一看见他傻孩子张了张嘴,哭了。
64 一个拥抱
顾北回来的飞机上有人带了个夜哭郎。那孩子哭了一路,惊天地泣鬼神。可是顾北觉着要说杀伤程度可比面前这人无声无息的眼泪差远了。那个最多也就是荼毒一下耳鼓膜,这个简直是心口上剜肉啊。
他把傻孩子从门口拉进来,两个人在大藤椅上挤着半坐半卧。小初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一会儿那片衣服就湿透了。顾北琢磨不透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距离产生美,铁树开了花?几个月不见,赵小初同学会解相思之苦了?还是,谁又来招惹他了?许今?顾南?这才一天时间,不能够啊。顾北搂着小初,等他自己说话。
小初掉了一会儿眼泪,嘟嘟囔囔的说,宋老师,宋老师生病了。
顾北一听不是那两个魔头心里踏实了不少,同时又有点不以为然,心说,这个宋老师怎么这么烦啊?哪儿都有你?不就是生个病么,守着一窝子名医呢。什么病治不了?弄得学生为你操心算怎么回事?
想归想,他嘴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抚的摸摸小初的背。小初到现在都是一个习惯,说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趴着,就像自言自语一样。顾北觉着说就比不说强,先听着吧。
小初接着说,我给许今打电话了,可是他没来。许今?警铃大作,顾北上了心。
小初趴在顾北的胸口上,一边觉着踏实,一边觉着像幻觉。不过即便是做梦也是个温暖的梦啊。他慢慢说起了今天的事。
小初早上没有参加交班。他有个病人需要做个急诊B超,因为情况比较复杂,住院医让他跟着去亲自看个明白。等他回来的时候,早查房已经开始了。病房里静悄悄的。他路过治疗室,冷不防却听到护士长压低了声音在发脾气。小初隐约听见‘宋大夫’几个字就留了心。
护士长在病房协调一切,平时看着笑眉笑眼的,训斥起人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姑娘们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宋大夫病了,你们都不想嫁给他了是吧。那也不能跟着唧唧歪歪的胡说啊。
谁说宋引是二椅子(同性恋)了?人宋引当年跟校花儿手拉手在dd街上吃冰棍儿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还有,这话是不是那xxx说的?还是那yyy。看见人家又出国,又升职嫉妒了吧。也不看看您都干什么了?一块儿进的医院,人家宋引发文章多少篇?手里国家科研基金几千万。不就是忙得没结婚吗?您倒好,干嘛嘛不行,就换了俩老婆。这时候看人家眼红了。是,人家生病住高干病房,卫生部指示全力以赴治疗,国外找的专家来开刀。人病的都这样了,你也好嫉妒?这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
你们也是,什么也不知道跟着瞎说。今天我教育教育你们,算是便宜你们了。真要是让医务处听见,谁都没好果子吃。
赵小初听见生病开刀几个字大吃一惊。琢磨了琢磨护士长的话,看起来宋引病得不轻。头一回,小初开了小差。
高干病房格局和普通病房差不多,只不过都是单间儿,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住不满,名牌板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签子。小初转了两处就找到了宋引的名字。找了找,他的病历却没有放在护士站。
一个护士看见他,笑。来看宋大夫的吧?你们医大的消息够灵通的,这才解禁,你们就来了好几拨人了。别找了,病历护士长管着呢,要不然你们宋老师一点隐私权都没有了。他在左边拐角那屋,你先等会儿再去,主刀大夫这会儿在呢。小初讪讪的道了谢,在那儿磨蹭了一会儿想问问宋引到底是什么病,可是实在又开不了口,只好走到病室门口等着。
里面的人正在用英文交谈。
宋医生,伤口恢复的很好,各项检查指标也正常。供体配型符合度很高,手术也很成功。希望能看到您早日康复。
谢谢。宋引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微弱。
那人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有些踌躇,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宋医生,您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都知道癌症并不可怕,特别需要打起精神来。希望您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努力进食,尽可能运动。
宋引笑了。没问题。我一定配合。非典的时候我管隔离病房还带着医生护士病人一起跑步做操呢。现在还真有些为难,这么躺着能做什么运动呢?要不然我唱歌吧。这个行么?
小初在外面听着又想哭又想笑。
里面的医生笑了,宋医生会唱歌么?我有没有荣幸听一个?
宋引说,好啊。不过我唱得不好,可能还会忘词。
宋引唱的是一首老歌。
对你的思念
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 我
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
何时
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
好想再见你一面
秋天的风
一阵阵的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 心
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
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你的人 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 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最爱你的 人是我
你怎么舍得 我难过
对你付出了这么多
你却没有感动过
小初听了两句心里难受极了,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这么刺眼,晃得他不停的流眼泪。不知为什么他心里一动,拿出那个刚买了还没用过的手机拨了许今的电话。整个病房安静极了,只有宋引低哑怅惘的歌声。小初看见刚才给他指路的那个护士也在偷偷抹眼睛。
宋引唱完了歌,里面有人礼貌的鼓掌。那个大夫说,宋医生,可惜我完全听不懂。不过真的美妙极了。我猜一定是唱给您爱的人听的吧?
里面宋引没有说话。电话里许今也没有声音。过了一小会儿,电话断了。
小初在宋引病室门口徘徊良久,最后也没进去。他觉着自己比较没用,看见宋引如果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那不是光给人添堵。宋引说过,赵大夫,医生的眼泪最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如此想着,小初忍着一包眼泪回自己病房了。
小初抓着顾北的衣服,新的眼泪涌了出来。顾北抱紧他,轻轻摸他的脸。这是没有办法的境况,只有等小初自己慢慢平息下来。顾北隐约有些庆幸,虽然不是原来担心的事,好在误打误撞的回来了。傻孩子至少不用一个人呆着想不通。
不过顾北不明白的是小初为什么会想到要许今知道宋引的事。许今以前喜欢的人是个男的,这个顾北是知道的,所以一听小初教的人是许今他才耐不住立刻给顾南打电话。
当年许今出了事儿,意志消沉闭门不出。有个男孩冒着大雨站在大院儿门口守着不走要见他一面,这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不过后来听说那人还是出国了,说起来应该不是宋引才对。况且天下这么大,怎么可能巧到碰到的男人刚好都成双成对全部都是情侣?话说回来许今那个暴脾气接到这么通电话居然什么也没说,这可是也有点奇怪。
小初歇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这回就没什么条理了。他昨天没睡好,今天又受了刺激,一肚子憋屈看见顾北稀里哗啦的都倒了出来。这会儿趴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小初精神放松,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他支离破碎的讲得都是关于宋引和许今的事。里面有顾北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不过这会儿听他絮絮叨叨的讲,不管什么有些新奇的感觉。小初一会儿说,老邝走的时候他也被一起抓着去歌厅找小姐。一会儿说,许今和他打游戏,不许他捡东西。一会儿说,宋老师说我的病历写的好,就是重点不突出。一会儿又抱怨,今天到高干病房跑了好几趟,等到人家都锁门了,许今都没去。后来又自怨自艾自己没用,今天病房都炸了,谭一冰也在哭,说这么多大夫都没看出来宋引生肝病,吃散伙饭的时候还有人说宋老师金面金口。大家眼睛都坏掉了。
顾北听着又气又笑又惊又叹,看来自己错过的事还真不少阿。
小初想起来什么说什么,什么都想让顾北知道。最后他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顾北。。。。。。昨天。。。。。。等好久。。。。。。
顾北琢磨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忽然心里有点高兴。怀里的人眼泪还没干,可是已经疲倦的睡着了。顾北忍不住拿下颌在小初额头上蹭了蹭。或许是被胡子扎的有些痒,小初动了动,手在他脸上摸索了一下又放下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北小声说,笨蛋,下次先说你想我,再说别人家的事儿
藤椅虽然很大,两个人的姿势却绝对说不上舒服。尤其是顾北,硬邦邦的扶手硌得他的背生疼。可是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尽量让小初感觉好一点。就这样两个人居然也踏踏实实的睡着了。
65
早上起来,顾北送小初去上班。过了两条街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跟小初说有些公司的事要急着处理一下。小初答应下班立刻就回来,挥挥手自己走了。顾北站在那里看着,直到小初拐了个弯不见了才转身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子。火红的跑车甚是惹眼。顾北想起来最早撞上小初开的就是这辆车。那时候顾南刚买来不久,顾北常常无照驾驶开出去兜风,还嘲笑顾南,带小孩的欧巴桑应该开丰田佳美买买菜就好,开什么跑车?
车窗无声的放下来,顾北大吃一惊。里面坐着的不是一个长得像他的漂亮姐姐,是一个长得像他的漂亮阿姨。顾北就像被人击中了脚后跟的阿喀琉斯,高高胀起的气焰立刻就消散了。他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妈,然后绕到副驾驶那边开了门坐进去。
顾妈妈看着他,温和的问,北北,陪妈妈吃早饭吧。
顾北早上已经和小初一起吃过了,这时候也只能点头答应。他不知道他妈的意思,只在那儿耍耍嘴皮子好见机行事。妈,您还会开车啊?下回您告诉我您是个神枪手我也不新鲜了。
顾妈妈笑,那是你爸老觉得我不行。早几年我去看你外婆在那边就学会了,只不过开的少。打枪可真不行,跟你爸去过一次靶场,手枪后坐力太大,没打着靶,差点把脚打了。从那以后你爸就不带我去了。
顾北跟妈妈一路说笑着心里越发没底,暗暗先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至不济只好耍赖到底。毕竟这是妈妈和姐姐不一样,硬的不能来,只能来软的。
母子俩去了附近一家宾馆吃自助早餐。顾北跑去拿了几样妈妈平时爱吃的东西。其实那也就是装装样子,谁也没胃口。
顾妈妈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低声说,北北,南南昨天带着宝宝回上海了。说着顾妈妈红了眼圈。顾北心头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北北,南南都告诉妈妈了。妈妈真是没想到。
妈妈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拿定主意了?
顾北也很难受,可是还是清楚地点了点头。
顾妈妈叹了口气,仰着头待了一小会儿。
妈,顾北不忍心。
北北,顾妈妈带着泪花笑了。
妈妈很难过。
妈妈万万不希望事情是这样的。不过你不要担心,妈妈并不是要打算怎么样你们。
顾北又吃了一惊。
顾妈妈缓缓的说,妈妈自己吃过苦头,早早就打定主意不干涉孩子们的事。不过北北,你跟南南吵架了是不是?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多年了,妈妈从来没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宝宝都吓坏了,三个人哭着上的飞机。什么时候去和姐姐认个错。
顾妈妈看着顾北,顾北皱着眉不知道该不该低头。
顾妈妈说,你这孩子还是这脾气。从小大家都说南南倔。你也一样。最受不了冤枉,又不爱讲。那年冬天我们还在xx军区的时候,参谋长家的孩子把食堂的厚棉帘子给烧了。大家都以为是你带头干的,跑到家里来告状。你爸拿皮带打你。那回把妈妈可给吓坏了。你不哭也不求饶,就是气得要命,一拳把家里的门都给打坏了。
顾妈妈笑了,那时候你才八九岁的样子。从那以后你爸就不怎么打你了。你爸说你饿死不讨饭。不想给你撅坏了。
再牛的孩子到了母亲面前也是孩子。总跑不了被念叨一些‘光辉事迹’。这一件顾北自己倒不记得了,回过头去想也只是隐隐约约有个影儿。
北北,妈妈只是想说,不要记恨姐姐。一家子的事没有办法认真分清谁对谁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