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沒有開燈的寢室內,手塚獨自一人坐在靠著窗的書桌前,出神地望著窗外櫻花四散的景象。每到了這個季節,手塚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好像是迫不及待的心情,卻又總是帶著一點莫名的失落。春,在手塚看來,一直帶有一種代表嶄新階段蒞臨的意涵,可是,手塚往往會懷疑,隨著這樣年復一年的春來春去,自己,是否真的有將自己帶往所謂的嶄新?
又是一度的櫻花盛綻,一載的歲時再次遠離,沉默地細數這會是自那時以來的第幾個秋,每當意識到一年又這麼過去,手塚都會忍不住懷疑,虛長了一歲的自己,是否真的有比從前又脫去了一點稚氣。
是的,脫去稚氣。
從小到大,從過去到現在,只要是認識手塚的人,都總會說他這個人簡直是種成熟完美的表徵,但不論行止再怎麼成熟、言談再怎麼沉穩,手塚自己知道,他並不是不幼稚,只是把幼稚的表現壓抑了下來而已;私慾、任性和超出現實範圍的渴望,他不是沒有,只是從來不曾表現而已。很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夠成為一個不需要壓抑情緒也能夠瀟灑應對著一切的大人,一個不會因為身不由己而感到失望痛苦、不會因為求之不得而感覺酸澀煎熬的自己;他想,到了那個時候,他應該就已經是一個真正成熟的大人了吧。然後,他將再也不會因為回想起關於那個人的點點滴滴而感覺悵然若失。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本來打算一整天都要待在系圖裡自習的手塚,此刻正匆忙地走過由校園通往學生宿舍的林蔭道,為了舍監三分鐘前傳來的一封簡訊。
那封簡訊的內容只有短短地一行字:你的室友今天入住。因為那封簡訊,手塚立刻風風火火地趕了回來。聽舍監說過會搬進他那間寢室的室友是一個大一新生,因此,作為一個大三的學長,他不想失禮,非常不想。
終於見到了學生宿舍的大門,手塚氣也沒多喘一下,刻不容緩地衝向自己位於五樓的寢室。
「手塚?你回來了!」
剛停下腳步,還沒有看清楚房內狀況的手塚便被一個說不上是陌生但卻又並不算是熟悉的聲音給精準地叫出了名字;循著聲音的來源一眼望去,一時之間,手塚竟分不清自己是身處於夢境亦或現實,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
門內,是那個自己以為說不定不可能再見到的人。
「怎麼?被本大爺的陣仗給嚇到了?」
直到那個人發話,手塚才注意到,這間並不算大的雙人寢室內,此時正多了幾個正七手八腳安置著按猜想應該是那人所帶來的行李的男人,如果衣櫃和沙發也算得上是行李的話……手塚心想。
「跡部……,你怎麼在這?」
「……有人像你這麼對室友打招呼的嗎?嗄?」
聽見手塚的問題,跡部不禁挑高細長的眉眼,微仰起頭,似是不太高興地問道。淡色偏金的髮、神氣活現的眉眼、驕矜的神情與高傲的態度,都一如往昔。
「手塚,幫個忙行不?」
背對著手塚的跡部忽然轉過身來,問著正坐在書桌前閱讀的手塚。
「甚麼事?」本來就沒有將多少心思放在眼前書本上的手塚,一聽見跡部在叫自己便立刻反射性地抬起頭問。
「可以幫我把它掛到這裡嗎?」跡部指了指手中撕開包裝的油畫,又指了指自己床邊的那面牆。
「你把畫帶到宿舍?」雖然很難理解跡部的舉動,手塚依然起身自跡部的手中接過那幅畫、按跡部的意思將它掛在跡部指定的位置上。
「不行嗎?」跡部勾起嘴角反問,一派「你奈我何」的自信。
「不是,只是不懂為什麼。」微笑著望向跡部,對於跡部依舊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跡部,不知道為什麼手塚竟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
「你生氣了?」見跡部久久都沒有回話的意思,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右前方,手塚忍不住問道。
「沒有,我只是在想,這個……也能拜託你嗎?」
隨著跡部的視線望去,手塚看見了兩個大型的行李箱。
「幫個忙行不?」跡部笑著問道。
「好了!這樣就行了!」滿意地看了看全都被掛進衣櫃裡了的各式衣飾,跡部轉身將已經空了的衣箱扣好,扔進屬於自己的那張床下。
「有人會在搬宿舍時連衣櫃也一起搬來嗎?」手塚苦笑。雖然說那個請求幫忙的人是跡部,可是手塚發現,除了打開衣箱和關上衣箱以外,跡部好像都只有負責發號施令而已呢。
「本大爺有什麼辦法?誰叫這裡的衣櫃這麼小,根本就不夠放本大爺的衣服啊!」一邊從衣櫃裡拿出外套,跡部一邊理所當然地回道。
「走!陪本大爺去吃飯!」
「……可是跡部……我已經吃過了。」手塚為難地說。因為不像跡部那樣可以如魚得水般輕鬆地面對那些替跡部安排行李、整理房間的人們,所以手塚在和跡部打過照面以後,就又藉口出去看書,一直在外頭待到吃過晚飯以後才回來。
「你還好意思說啊?本大爺可是連午餐都還沒用呢!為了教訓你,這餐你請!以後本大爺還沒吃,你也不准吃!」
「咦?」
「還愣在那裡做啥?走啦!」
「喔,好!」
很任性也很固執,稜角分明而且囂張跋扈,在手塚的認知裡,跡部的個性毫無疑問只能用難搞來形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手塚就是不討厭他,就是怎麼也無法討厭起他來;手塚知道自己對跡部的感覺與對其他人不太相同,只是驚訝,沒有想到即使已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見到跡部時心裡頭那種有點焦躁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的悸動感,還是存在。
那件事情,跡部大概已經忘了吧……
陪跡部去吃的那頓飯,兩人間的氣氛出乎手塚意料的自然融洽;跡部並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樣,對所有事情都挑剔得很,相反地,他還常常顧慮手塚的感受,也對週遭的人態度十分和善。
他想,他果然是不夠了解跡部的。
所以,就這個樣子吧!就算只是室友關係,就算不可能變成你生命中的唯一,能夠像這個樣子待在你的身邊、能這個樣子從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更了解你,自己又還有什麼好強求的呢?
在黑暗的房間中傾聽著跡部平穩的呼吸聲,感覺著在這狹小空間內屬於兩人生活的氣息,雖然不曉得未來會如何,但是至少,手塚並不討厭現在這種情況。
微笑著閉上眼睛,手塚國光和跡部景吾的室友關係,正式展開。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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