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現代都市] 《夜訪澀男》作者:呂希晨/晨希【完結】

《夜訪澀男》作者:呂希晨/晨希【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janet_lam 您是第4803個瀏覽者
[發帖際遇]: janet_lam因為發出問題難倒壇主,獲獎金現金50Ds幣.


夜訪澀男(呂希晨(晨希))      
打小受哥哥欺凌
已經夠不幸的
深夜還倒楣到得照料一名醉漢
更慘的是這名叫季劭倫的傢伙
從此效仿羅密歐夜夜爬上窗邊的樹
到他屋裡「野餐」令他不得安眠......
天啊∼∼姓季的竟偷襲他的唇?更可怕的是他竟一點也不覺噁心!
甚至當大哥說姓季的涉嫌「誘拐未成年少年」逼他回家時他竟想以獻身換取永恆的回憶......


第一章   


--------------------------------------------------------------------------------


--------------------------------------------------------------------------------

  「如果在這裡遇到天使,你會怎麼做?」挺直背站在吧檯內擦拭酒杯的PUB老闆,  突然開口這樣問著眼前的客人。  

  通常,來這裡的熟客習慣稱老闆為P.K.。  

  「我?」男人握著角瓶的修長手指指向自己,俊朗與爾雅兼具的出色臉孔閃過疑惑  ,「你在問我?」  

  「廢話。」P.K.沒好氣地瞟他一眼。「不問你我問鬼去啊!」  

  這吧檯附近就只他一個客人在座,難不成他有天眼通,可以跟「好兄弟」聊天,嗟  !  

  「在天使吧遇見天使?」適得其所不是嗎?他啜了口酒,晃首頻頻勾起唇角斜笑。  

  「喂,到底怎麼樣,你的答案呢?」  

  旋過高腳椅轉向背後寬闊的空間,挺直的背向後倚上吧檯邊緣,看向昏暗不失氣氛  的大廳,只見淨是一對對、或是單獨一人、或隔桌對望微笑示意的──男人。  

  是的,這裡是台北一處只有圈內人才知道的同性戀酒吧──屬於男人、嚴禁女人進  入的男同性戀酒吧──天使──彷彿刻意似的用這名字,就不知道P.K.當初是怎麼想的  ;他口風很緊,就算有客人問起也從不說。  

  「告訴我啊!」真是奇怪,來找他聊天被他罵很吵的人現在反倒安靜得跟鬼一樣;  見鬼了,現在吵的人好像換作是他。「喂!」  

  「你這裡沒有天使。」他回頭,笑眼看進P.K.催促到上了火氣的臉。「只有宗教家  所說的違反常理、背負原罪的亞當。」  

  「別說得好像你不一樣。」P.K.不是挺認真地挑起眉。「咱們背負的罪一樣重,沒  有誰比較輕,也沒有人能得到寬恕。」  

  「哈!」寬恕?眉頭皺起古怪的瞥向P.K.。「有什麼好寬恕的,我從不認為有錯,  從不!」  

  「那你還說什麼違反常理、背負原罪的?」哼,不是存心耍他嗎?嘖!  

  「我說是那些宗教家說的,這位老兄,你是耳聾還是耳背?」  

  P.K.不悅地擰起眉,忽而舒展。「怎麼,今天心情不好?」  

  「真高興你知道了。」  

  「怎麼了?咱們一向自信滿滿的季劭倫季老兄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好歹我還是個人,是人都會有情緒不好的時候。」季劭倫重吁一口氣,不怎麼滿  意他的明知故問。「P.K.,我突然發現你的腦子退化得很嚴重。」  

  「謝謝你的關心。Anyway,不管怎麼樣,給我個答案吧。」語氣擺明是不悅的。  

  P.K.的表裡不一致倒讓季劭倫舒了眉頭,旋回身面對他。  

  「先告訴我這問題真實的涵義是什麼。」  

  P.K.聳了下肩膀。「沒什麼,只是客人丟來的心理測驗。」  

  「心理測驗?無聊。」  

  「我是無聊啊,來天使的人哪一個不是為了排解寂寞?也只有你季大少爺是來『純  欣賞』的。」  

  同性之間的交往與異性不同,常常是一個目光交會,雙方都有意思便成;但這傢伙  每次來就是找他聊天解悶,不加入那一群排解寂寞、企圖忘卻現今社會給予的壓力而不  得不隱藏自己性向的痛苦客人;反倒是在這樣一個他努力營造、好讓圈內人能自由不受  拘束的一方天地裡,像個崇高的道德家隔岸觀火。  

  「我對一夜情沒興趣。」他淡然道。「為了排解被社會排斥的不安、隱藏性向的痛  苦和寂寞,所以不論真心與否,只求一夜共處──你以為為什麼到現在還是有很多人無  法接受同性戀,這就是問題癥結所在,他們認為同性戀者全是一群濫交的人渣。」  

  「這叫雙重標準。」P.K.直接辯駁。「就只准男女大玩一夜情遊戲,濫交到每年都  有墮胎潮的程度,卻頤指氣使地要求當個道德家?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劭倫,我們的  壓力正是來自於那群自以為是的人。多可笑,被那樣的人要求,你不覺得荒謬嗎?」  

  「我不想用玩玩的心態當個同性戀者。」季劭倫平平淡淡地說:「我只想好好愛一  個人,愛一個值得我去愛的人。孤獨、寂寞、不被瞭解,隱藏在社會暗處掙扎,這種種  情緒是痛苦沒錯,但我無法認同用一夜情的方式發洩,那不叫戀、不叫愛,只是縱慾。  」  

  「你的要求太高了。」  

  「不高。」他搖頭,神色篤定。「我只要求專一。」  

  「Monotany(一夫一妻制)和Fidelity(忠實)的原則嗎?」  

  P.K.空出手支著下顎,一臉驚訝。  

  「原來你是這種人。」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嗎?」季劭倫瞟他一眼,本來就差的心情現在更壞。「你這個  損友的安慰方式恕我無法接受,托你的福,心情變得更差。」  

  「只是開個玩笑。」P.K.送上一杯酒當作陪罪。「說正經的,是哪個傢伙這樣大膽  敢惹你?」  

  「家庭問題。」  

  四個字換來P.K.的了然領悟。「哦──是你那個不長進的老哥,還是可怕得不像人  的妹妹?」  

  季劭倫丟給他一記「很抱歉,你猜錯了」的苦笑。「是那位高高在上、視掌控他人  一切?理所當然的偉大父親。」  

  「他又要你做什麼?」關於劭倫的那位父親大人,那可是「頂港有名聲、下港尚出  名」,「修羅」和「鬼才」是商界人士對他的形容詞,就連當人家父親──據他從劭倫  身上看到的、聽風的──也堪稱修羅一個,還是會吃自己孩子的那種。  

  「他再也不能要我做什麼了。」季劭倫苦笑,仰首灌進P.K.送上來的酒。「他死了  。」  

  「啊?」P.K.怔了怔,其實是更訝異。「他也會死?」小小聲的驚呼出口,還是被  季劭倫聽見,得到一記大白眼。  

  「我說的是事實啊!」他委屈地叫冤:「你想想看,你有多少次被迫放棄劍橋的聘  書,只因為你父親大人一句毫無道理的不准!」兩個字說得輕鬆簡單,可卻強有力地扼  殺一個年輕人的理想。哈!好個父親。  

  「是我自顧的,怪不了他。」他可以選擇不放棄,卻畏於父親的權威,寧可選擇輕  松的一條路走;放棄自己的理想,避開被父親數落譏笑的可能。  

  「切斷自己孩子的將來是眾人父所當?的嗎?」  

  P.K.反問,問得他啞口無言。  

  輕鬆的一聳肩,P.K.知道自己贏了。「所以說,他死得好,你老哥和老妹也可以解  脫了不是嗎?」  

  解脫?季劭倫抬頭,不確定他扯出淡淡苦笑。「是嗎?」他不知道,得知父親車禍  過世的消息還不到兩天,他來不及想這樣多。  

  「想開點兒,不需要為那種父親傷心難過。」  

  傷心難過?季劭倫搖頭。「你誤會了。」  

  「啊?」這會兒不懂的人換成他。「什麼意思?」  

  「我今天才知道我季劭倫的父親是同性戀者。」  

  「喂,不要告訴我說你們三兄妹不是他親生的。」  

  「是他親生的。」這才是他不開心的主因。「明明不愛女人卻絆住女人的一生,只  因為他丟不起這個臉。哼呵!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最膽小的人是他。」  

  呵呵,以前的怯怕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同時,他更?自己當初因為害怕而放棄一切的懦弱覺得可笑──種種因素,造成他  近日愁眉不展的結果。  

  P.K.靜默不語,季家的複雜情況本來就與他無關;充其量,他只認識一個季劭倫,  交的也只是季劭倫一個朋友,其它的季家人是生、是死干他屁事。  

  「喂,你的答案呢?」  

  季劭倫翻了個大白眼。「你還真是鍥而不捨耶!」  

  「這是我的長處呵!」P.K.假假地咧嘴而笑。  

  「如果遇到天使是不?」見他點頭,季劭倫將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酒杯上。「如果  這世上真有天使讓我遇到的話,就是他的不幸了。」  

  P.K.皺眉。「怎麼說?」  

  季劭倫忽而殘酷一笑,隱約又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哀,「我會折下他的羽翼,讓他  飛不回天堂,永遠只屬於我一個。」  

  「真可怕。」P.K.被這答案震得出神,呵呵僵笑,「你是個獨佔欲極強的人。」  

  「所以我才不屑一夜情,這方式滿足不了我,只會讓我覺得骯髒。」  

  咚的一聲,一瓶軒尼詩XO大咧咧地放上吧檯。  

  「P.K.?」  

  「喝吧、喝吧!」P.K.爽快地道:「算我的,一是祝你終於脫離苦海,二是祝你將  來前途無量,下回劍橋的聘書你可以不用再拒絕了!最後祝你能找到那可憐的天使。」  

  季劭倫先是一愣,聽進他的每一句話之後,終於咧嘴露出今晚第一個真正代表開心  的笑容。  

  「幸好有你當朋友。」伸手拍上他結實的臂膀,他真的慶幸來天使,更慶幸認識了  他。  

  在天使,沒有機會接收到別人異樣的眼光,毋需隱藏真實的自己;每個來到天使的  人都有自己的一方世界,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會刻意盯著你像  研究怪物一樣。  

  自由自在是天使最吸引人的地方,猶如希臘?神居住的奧林帕斯山,自在且不受世  俗拘束。  

  P.K.是天使這塊淨土的創始者,同志身份讓他更瞭解圈內人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還有最厭惡什麼──需要隱密、不需要同情、最厭惡異樣的目光。  

  在天使,想要的都有,不想要的絕看不見,這一點,P.K.居功厥偉。  

  「喝吧。」P.K.慫恿道。「雖然說一醉解不了千愁,不過喝醉了比較好睡,睡飽了  ,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  

  季劭倫笑了笑,一杯又一杯,直到瓶底乾涸,直到半醉半醒。  

  **********  

  大雨滂淪,自暗黑的夜幕直直傾瀉而下,猶如情人分手時悲痛得幾乎流不盡的傷心  淚,無數滴地交相落地,啪啦啪啦的聲響勾引出無數煩悶的心情與焦慮的情緒。  

  幸好是在大半夜下的豪雨,如果是白天,數不清的人在街上來來往往,怕不罵死天  公不作美,淨往地面倒水才怪。  

  叮咚叮咚──大半夜裡,門鈴聲像催命符似的猛響,加上雨聲滂沱,被吵醒的人不  被賦予控制脾氣、和?悅色的義務,咒?是可以原諒的事情。  

  四、五個人因此邊走出房門邊咒?。  

  「去看看是哪個王八蛋三更半夜吵上門!」  

  好夢無端遭人擾,其中一人不耐煩地一聲令下;用不著指名道姓,被吵醒的人也知  道命令者是叫誰去。  

  昏暗只點一盞小燈的客廳裡,黑影默默移動,執行突然加諸自己身上的工作。  

  像永遠下不停似的雨夜裡,鐵門外一道影子狼狽地半掛在鐵條與鐵條之間;透過兩  旁門柱上的英式古董燈,照出一張俊朗卻陌生的臉。  

  叮咚叮咚──陌生男子兀自按著門鈴,聲聲突兀又吵人。「你要找誰?」隔著門,  他扯開嗓子,音量壓過雨聲。  

  「什麼……找誰?老劉,是我……劭倫。」  

  老劉?  

  「還不開門……我、我回來了……好累……嘔……」  

  「喂!你要吐到別家去吐!」緊張的聲音響起。  

  老天!他吐在門外頭,要是明天一早被他們看見……「快滾回你自己的地方,別髒  了這裡!」  

  「老劉?你怎麼變了個樣兒?呃……」  

  「我不是什麼老劉,你走錯地方、找錯人了!」這醉漢怎麼那麼煩。  

  打開大門旁供人通行的側門趕緊走出去,還來不及掩上門,他要趕的醉漢竟迅速往  他這邊走來,啪的一聲,整個人已半掛在他身上。  

  「好臭!」這是他第一個反應,捏住鼻子拚命想忘記人類必須呼吸才能存活這一檔  事。「你……」  

  「帶我進去。」醉漢仍然不知天南地北,自顧自地說道:「老劉,我醉了……累了  、倦了……真的倦了。「「你倦了是你家的事!」這人怎麼重得跟豬一樣!  

  他困難地移動雙腳,慢慢將他往門外頂;托這醉漢的福,本來撐傘一身乾爽的他現  在濕透了,哈!他真是倒霉!  

  本來就已經夠不幸了,現在連不出門窩在家裡睡覺都能撞上倒霉事。很好!他對自  己的人生愈來愈有「信心」了!  

  「該死的,你為什麼要上門找碴?我是惹到誰了?要活受這種根本不干我的事的罪  。」  

  「活受罪?」醉漢迷迷濛濛地抬起眼。  

  咦?這家老劉好像真的不一樣了哩,奇怪?「什麼活受罪?你老人家有什麼困難沒  法解決嗎?交給我,我幫你。」  

  「呵、呵。」他不屑地哼笑回敬,斜眼看他。  

  「你這該死的醉漢,喝得爛醉如泥,連自己都幫不了還想幫誰?」瘋子!喝醉酒的  瘋子一個。  

  忽而,醉漢板起臉、站直雙腿,兩手捧住他的臉,表情很是正經,「我……告訴你  ,醉了,總是會醒的,等我醒了就能幫你。」  

  他朝他咧嘴一笑後又開口:「現在,先帶我回房裡睡……明天我再……」  

  「喂!」怒眼瞪向突然埋進自己肩窩的黑色頭顱,焦急的情緒再也藏不住,「你還  睡!醒醒啊!這裡不是收容所,你──」  

  「別推開我。」醉漢緊摟住身旁的他,有如即將溺死的人找到汪洋大海上唯一一根  浮木,收緊雙臂,牢牢地不願放開;嘴裡吐出不著邊際的話語:「別、別推開我,我想  愛人,好好地、認真地、溫柔地愛一個人。」  

  推他離開的手忽然僵住,像是被他的話震懾住。  

  「我想愛人,想和普通人一樣好好愛一個人,也想好好被愛、被溫柔地對待;可是  ……可是沒有人可以愛,也沒有人愛我……哈哈!沒有人可以愛,沒有人可以愛我!沒  有人……可、以、愛、我──」  

  「你這個……」他罵不出口,在看見這個陌生人臉上痛苦悲哀的表情後,即將出口  的咒?停在喉間化?無形;他訝異,訝異自己怎麼會同情這個人!  

  「你會愛我嗎?」  

  「咦?」從訝異中回神,看進一雙血紅的眼──眸裡有被愛的渴望、有孤獨寂寞、  有掙扎的痛苦,更有他不懂的複雜情緒。  

  他……是因為這樣才喝得爛醉如呢?大雨浸濕了全身似乎不再重要,心中升起的疑  問成了此時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焦點。  

  半晌,他回頭看向屋子,屋內早沒了燈光;淡淡一笑,他早就習慣了,誰會在乎他  為什麼出來這樣久嘛!呵。  

  「別哭,我會保護你,所以別哭……」掛在他身上的醉漢沒頭沒尾地道出這些話,  不知道自己得到人家的狠狠一瞪。  

  「我才沒哭!」怒聲出口,又立刻重重歎氣。  

  「天!我跟你吵什麼,你是個喝醉的瘋子啊!」  

  他回什麼嘴?哈,跟一個喝醉酒的男人吵?  

  「呼……」  

  沒好氣地瞪著垂靠在肩上的頭顱,他關上側門,走往屋子的方向。  

第二章   


--------------------------------------------------------------------------------


--------------------------------------------------------------------------------

  哦!天──他的腦子、身體好像被卡車輾過一遭,又像被人拿鎯頭死命猛敲似的,  除了痛,就是熱;奇怪,夏天到了嗎?他竟覺得全身發熱,就像在撒哈拉沙漠中一樣的  熾熱難熬。  

  「水……」好想喝水!「嗯……」  

  乾燥得幾乎要裂開的唇一開一抿,清涼的水如同一道小溪流般,緩緩流進季劭倫的  嘴裡,解決他莫名的乾渴。  

  聽見冰塊互相碰撞的聲音,他乾裂的唇如同等待雨水救濟的農民般,露出滿意期待  的微笑。  

  「啊──」舒服地吟歎出聲,冰冷沁心的冰塊正一下一下地來回滑過他幹得火燙的  唇瓣。  

  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也是冰冰涼涼的,壓上他的額頭。  

  啊!真是很舒服。  

  啊,冰、冰沒了!神智不曾回復的季劭倫伸手朝空中慌忙一抓,抓到冰涼的東西就  往嘴裡塞。熱啊,他只想有水,只想要清涼,好解開身上這討厭的熱度。  

  「你……」  

  一道陌生又年輕的聲音傳進他混沌的腦袋。不是老劉?他困難地睜開眼。  

  「哦,天──」眼睛好痛!入眼的強光教季劭倫想睜眼也難,折騰許久,好不容易  才微微睜開眼,一張模糊但絕對是陌生的臉立刻映入眼簾。  

  「喂!可以放開我的手了沒?」  

  手?惺忪的眼顯示出了有一半的神智還在天外天飛著。  

  「不要吃我的手。」  

  季劭倫感覺掌心裡有東西在動,呆呆地轉移目光。  

  這一看,看回了另一半的神智。  

  他含人家的手指頭幹嘛!「對、對不起。」唔……他的頭好痛。  

  「要吃就吃這個。」  

  一碗還冒著熱氣、香味撲鼻的濃湯,濃郁得教季劭倫開始覺得餓。  

  「你是誰?」嘖,自己的聲音還真不是普通的難聽,他邊起身邊問:「怎麼在我房  裡?」  

  「請你看清楚好嗎?這裡不是你家,瘋子!」鮮紅的唇不悅地吐出咒?。  

  「瘋子?誰呀?」  

  接過送到他面前的水,季劭倫毫不遲疑地一口飲盡。「謝謝。」  

  「這裡除了我就只剩你,難道我會說我自己?喝醉就算了還淋雨,不是瘋子是什麼  ?」  

  啊?晃晃腦袋,除了讓自己更暈以外,所幸已抓回全部神智;  

  他看看四周──「這是哪裡?」  

  「你用不著知道,吃完這個就快點離開。」季劭倫看著捧到他面前的湯,再抬頭看  端碗的人,一張稍嫌稚氣的臉上有著一雙憤世嫉谷的眼。「你是誰?」  

  「用不著知道我是誰,吃完快走。」  

  不能知道自己待在哪裡,不能知道他的名字;嘖,這男孩有點兒奇怪。  

  「總該讓我知道是誰幫我的吧!」季劭倫皺眉。哦!連皺一下眉頭都會痛。「是你  幫我的吧!  

  你叫什麼名字?「「你煩不煩!不吃就滾!」  

  哦!痛……「小聲一點兒好嗎?我頭痛……」季劭倫抱著頭虛弱地說。  

  「痛死你活該。」  

  停住動作直到腦子不再嗡嗡作響,季劭倫才又問:「你的名字呢?」  

  「你很煩耶!」他怎麼會找一個大麻煩給自己?「問這做什麼,難不成你打算報恩  ?哼呵,少假了,吃完快滾!」  

  「我惹到你了嗎?要不然你為什麼氣成這樣?告訴我,我是哪裡讓你不高興了。」  這樣單純的臉孔為何掛滿不平和隔閡,讓人難以接近。  

  「一切!」  

  「你說話真毒。」季劭倫不怒反笑,伸手接過一直捧在對方手裡的湯。「無論如何  ,還是要謝謝你幫了我。」  

  「嗯。」  

  「真的不能告訴我名字?」季劭倫不死心地又問。  

  只是一個名字,有隱瞞的必要嗎?他百思不解。  

  「我……」經不起一再被問,不得已的他只好說:「葉未央,未來的未,中央的央  。」  

  「未央歌的未央?」  

  「咦?」他也知道這本書?  

  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有學問」的樣子,想不到竟然還有點底子。  

  「我,季劭倫。」  

  「嗯。」鼻間冷淡地一哼作?響應。  

  季劭倫哭笑不得,但也許是真的餓了,一碗熱騰騰的湯三兩下便清潔溜溜。  

  他還沒有開口,葉未央已經伸手接過了碗,下起逐客令:「快滾。」  

  「呃……」聽得有些愕然,季劭倫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喂,還不走。」趁他們都在前廳用早點的時候,他還可以偷偷讓他離開而不被發  現,再遲一點兒就得等到下午了。  

  「快走。」見季劭倫動也不動地坐在他床上,葉未央乾脆自己動手拉他。  

  「你在怕什麼?」季劭倫滿是疑惑,看他年輕的臉上雖然維持著皺眉的不悅表情,  可眼裡卻盈滿明顯的驚慌,像是後頭有什麼在追趕似的害怕著。  

  「沒什麼!」葉未央幾乎是用吼的,不自知他的緊張已經教季劭倫由他說話的語氣  中探知。  

  「算我拜託你好不好,快、走──」  

  早知道就不幫他,誰知道會帶回一個大麻煩,可惡!  

  「不要怕。」季劭倫突然猛力縮回自己的手臂,連帶地將忙著拉他起身的葉未央一  把扯進懷裡,「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好像、真的好像!像得讓他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這男孩──就像在季家宅院裡成長的他啊!  

  家,合該是讓人安心的避風才是;如果連在家裡都會有驚慌失措、害怕恐懼的情緒  出現──那家就不叫家了。  

  他的家,不是避風港,而是戰場;不近人情到殘酷程度的父親對待他們就像小學生  養蠶寶寶寫日記一樣──高興時給點飼料看它們會有何反應;不高興時便隨意遷怒,看  看它們如何響應。而母親──只是一隻不值得他眷顧、愚蠢撲火的飛蛾。  

  所以,他在四歲的時候就不堪凌辱逃家;而後,父親娶了個他該叫伯母的女人,生  下妹妹,成就一個可笑可悲的家。  

  是那已故的父親太殘酷了嗎?所以連他的繼母都難以忍受的發瘋而住進療養院,最  後跳樓身亡;死時,只有妹妹季柔霄陪伴在身邊。  

  多可笑的一個家!多可悲的季家女人!  

  那個家──除了讓他害怕,讓他受制於不按牌理出牌的父親外,再無其它!  

  他怕,從小就怕,一張不安又得強自振作的面具戴在臉上,就怕一旦卸下,會惹來  父親的「眷顧」,那是他最不需要的可怕照顧。  

  這男孩的表情和當年的他好像──不安、恐懼、害怕、警戒,又不得不鎮靜地佯裝  沒事;相似的程度讓他看見他就彷彿看見年少的自己一樣!  

  「你放開我!」葉未央低吼,雙手在他胸前推拒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熊似的懷抱  。  

  「季劭倫!」  

  「啊,你叫我的名字了。」很好很好。他點頭,暫時鬆手放他一馬。「不怕了嗎?  」  

  「誰怕過了。」這男人是神經病嗎?淨說些不著邊際的渾話。  

  「無時無刻都在怕。」季劭倫抬起頭,目光尖銳地鎖住葉未央的臉,的確看見一抹  心虛。  

  「你──」  

  叩叩!  

  「喝!」  

  敲門聲嚇了葉未央一跳;震驚間,眼神裡的害怕更是明顯得藏不住。  

  「快躲起來。」他壓低聲音,拉起季劭倫往衣櫃而去,硬是要把他塞進櫃子裡。「  進去!」  

  怎麼會呢?偏偏在這個時候!  

  「喂,胸……」還沒機會說完話,季劭倫已經被按進暗無天日的衣櫃裡蹲,甚感莫  明其妙。  

  到底怎麼回事?就在他歪著頭、蹲在櫃子裡猛想的同時,外頭一道不屬於葉未央的  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樣晚才開門。」  

  葉子豪不悅的聲音低沈有如喪鐘,令葉未央提心吊膽,不得不小心應對。  

  「對不起,哥。」  

  一反方才和季劭倫有叫有罵的脾性,葉未央此刻的恭敬教櫃子裡的季劭倫極不適應  。  

  啪!  

  葉未央話才說完,清脆響亮的巴掌聲立刻迴盪在整個房間,當然也傳進季劭倫的耳  裡。  

  緊接而來的是半似嘲笑、半似不屑的冷淡話語:「誰是你哥,嗯?」  

  「對、對不起!少爺。」忍下想伸手撫觸痛得灼熱的臉頰的念頭,葉未央低著頭,  謹守不能抬頭看這一家子的規矩,雖然這規矩令他覺得可笑又荒謬。  

  「請問有什麼吩咐?」  

  「父親要你去找他。」  

  「我知……是的,少爺。」唉,這是第幾次在內心深處的歎息連自己都數不清了。  「我立刻就去。」  

  「慢著。」  

  「請問還有什麼事交代嗎?」一貫的卑下態度,假意的服從可以避免皮肉之苦;關  於這一點,他早就知之甚詳,也很識時務。  

  「你的臉……」食指輕蔑地勾住他的下顎托起。「整理乾淨再去,免得你那不要臉  的母親看了心疼。」  

  最末的一句話讓葉未央的臉徹底刷白,雙唇忍不住輕顫,氣憤、悲傷、憎恨的情緒  卻不敢表現在外,只能暗自握拳,一次又一次叫自己忍、忍、忍!  

  「回答呢?」彷彿看不過癮那一張秀麗卻稍嫌稚氣的臉只有這樣的表情似的,葉子  豪淡淡地詢問,語氣卻充滿十分不屑又污蔑的意味。  

  「是的,少爺。」一字字清楚地咬牙迸出。多少的悲憤痙與屈辱再一次積累,早已  深沈厚重到無法估算;然後,再將它鎖上,關在心房裡避免它跑出來,無端給母親添麻  煩。  

  哼笑一聲,高傲的氣息直噴向葉未央忍得漲紅又一頰微腫的狼狽小臉後,葉子豪丟  下倍受屈唇的他,帶著卓越感與愉悅的心情離開。  

  **********  

  「你家人?」在衣櫃裡待到交談聲和腳步聲都消失、確定只剩葉未央一個人後,季  劭倫才從裡頭出來,走到他背後,伸手超過他替他關上房門,「我剛才聽你喊他哥。」  

  他的視線與葉未央淡漠的斜睨目光對上,季劭倫突然心頭一緊,彷似又見到年少時  的自己。  

  那神情──悲傷、憤怒、憎恨、疏離、空洞,不願任何人接近的冷漠夾雜矛盾的希  望有人在身邊保護陪伴的渴望,在在像極當年的他。  

  「你都看見了?」葉未央勾起淌血的唇角,冷笑搖頭。「很奇怪吧?好像在看肥皂  劇一樣的無聊、老套、陳腐……」  

  「流血了。」季劭倫打斷他的話,伸手輕拭他的唇角,抹去那道血絲。「很痛吧!  你這裡有沒有藥?要不要擦?」  

  葉未央揮開他的手,不接受他的關心並拉開兩人過近的距離。  

  「等沒有人的時候我會送你走。」  

  「這不重要。」他才不管自己走得成走不成,葉未央的事他管定了。「告訴我,會  痛嗎?」  

  他搖頭,動作間淨是無意識的抗拒。  

  季劭倫倒沒多大的挫敗感,他瞭解自己,也因為瞭解自己而瞭解他。  

  幹嘛這樣看他?被他瞧得心生古怪的葉未央,不自覺地躲避那筆直不移分毫的目光  。他到底在看什麼?  

  「痛嗎?」沒想到會被拒絕,但他還是伸手撫觸葉未央微腫的臉頰。「傷得不輕。  」  

  「不用你管。」葉未央退後靠坐到書桌桌沿。「用不著你多管閒事。」  

  「要我不管你,太難!」  

  他們擁有幾乎相同的家庭環境,疏離冷漠是家裡唯一的氣氛;  

  如此相似,要他如何撒手不管?  

  葉未央嗤笑一聲,只手再次揮開碰觸自己的手,皺眉厭惡地瞪向他。「拜託,你又  不是我什麼人,少管閒事,待在這裡等我,我會再回來帶你離開。」他還得去見父親,  不能讓他等太久。  

  「不急。」季劭倫一派氣定神閒地站在他面前。「你現在這樣去見你父親,恐怕沒  有好下場吧。」  

  「你──怎麼知道……」  

  話停在半途不再接下去,是因為他的一雙黑眸閃動著「我瞭解你」的訊息,教他愕  然住口。  

  憑什麼?他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他?他們才開始交談不到一個鐘頭,為什麼他會用  這種目光看他?  

  此刻,他竟體會到從未有過的心慌,比起面對葉家人還深刻的恐懼莫名襲上心頭─  ─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情緒。  

  「不用怕。」季劭倫主動退開,退至會讓他覺得安全不受威脅的範圍。「我不會傷  你。」  

  「我真後悔把你這個喝醉酒的神經病帶回家。」葉未央雙手捧額直搖頭,歎氣連連  。「該死!竟然連幫人都會幫到一個自以為是上帝的瘋子,真夠倒霉了我。」人倒霉到  這種地步,不封冠軍也有個亞軍可以拿吧!  

  「我不是瘋子,只是瞭解你而已。」  

  這句話彷彿早在葉未央意料之中,所以沒能引起他多少反應,除了淡漠還是淡漠。  

  「果然是瘋子。」  

  「我是你也會這樣想。」  

  他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季劭倫沒生氣反而笑得很開心。  

  所以,他更被葉未央認定是個瘋得不輕的瘋子。  

  「我真是找了個大麻煩。」葉未央再度歎了口氣。早知道助人?  

  快樂之本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為什麼還不怕死地給自己找麻煩上身?可  笑!愚蠢!他罵自己,好後悔大半夜裡還淋雨拖了個麻煩進門。  

  「我倒不這樣覺得。」  

  因為你就是那個大麻煩!這句話他悶在心裡,看見季劭倫自以為是的表情時已沒力  氣說出口。  

  「你心裡在想因為我就是那個大麻煩對不對?」  

  葉未央一怔,雙眸瞠大。他怎麼知道?  

  「我會讀心術喔。」他指指自己,煞有其事的模樣好像在騙小孩一樣。  

  「無聊。」葉未央白他一眼,心下兀自用「□中」兩字將他的一語中的巧妙帶過。  

  「未央,我想幫你。」  

  「不要裝出一副好像我跟你很熟的樣子,噁心!」  

  「你都是這樣對待朋友的?」他順,瞧見他突然覺得黯淡的神色,又得知一件事─  ─他沒有朋友;如果有,也不會超過兩個。  

  「那種東西……」壓下心痛的感覺,咬唇逸出:「不要也罷,沒什麼了不起。」  

  「呵呵,我差點被你騙住了呢!」季劭倫不是挺真心真意地道。  

  「你!」  

  「瞧瞧,這樣不是很好嗎?」季劭倫笑瞇了眼看他。「剛才你那個恭敬樣,害我差  點以為你有雙胞胎兄弟哩!」不敢氣、不敢怒、不敢言,可憐得像個小媳婦、小童僕。  

  當年的他還不必過得這樣辛苦的原因是──他知道什麼叫作靠自己的力量扭轉一些  事物;好比是──動動腦子將自己的兄長送上虛位、頂著大少爺的頭銜度日,而將家中  運作的實權握在自己手上,贏得家裡僕人的尊重,好讓自己在家裡、在父親不在的日子  裡過得安穩順利些。  

  葉未央聞言,訝異得無法成言。  

  他竟然跟他唇槍舌劍起來!老天,這個人出現是要滅他的嗎?  

  剛才這一巴掌不就是因為他突然忘記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沒能順葉子豪的意才挨  上的?他真是天!竟然到現在才知道這傢伙對他的影響──他激起了他隱藏許久的性子  !  

  「不要再害我了。」算是他拜託他。「我拜託你好不好,不要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今天以前你還只是個醉漢,醉漢就該有醉漢的樣子,少管閒事。」  

  「你真是倔強,未央。」  

  「不要叫我的名字。」他們倆不熟,為什麼他叫他的名字的聲音會讓他覺得好像兩  人已經認識很久的樣子?奇怪!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做個朋友吧!」季劭倫邊說邊伸手向他。  

  久久等不到葉未央的響應,懸在空中的手?得有點兒酸。  

  「算了。」他放棄,垂手縮回身側。「也許是我太急;慢慢來,你用不著馬上回答  我。」  

  「我不打算回答你,絕不!」他不需要朋友,那種東西一點用都沒有!  

  「我可以等。」  

  可以等?那是什麼意思。  

  「你──」  

  「去吧,我等你回來。」季劭倫打斷他的話,依然笑瞇一雙眼。  

  「你──」  

  「再不去就真的晚了。」他提醒他,成功引開葉未央的注意力,笑著目送他奪門而  出。  

第三章   


--------------------------------------------------------------------------------


--------------------------------------------------------------------------------

  溫暖的家、溫柔的家人、和諧的笑語──曾經,他以為自己能擁有。  

  可是他錯了,錯得離譜。  

  接受毫無意義的訓示並獲准離開的葉未央走在通往房間的迴廊上,邊走邊這樣想;  想著想著,忍不住嘲笑過去抱有那天真愚蠢想法的自己。天!他怎麼會這樣自以為是?  

  葉家宅院是一幢刻意挑高四米二、誇飾富有的兩層樓別墅,總共有十一個房間;其  中最遠的兩端,一邊是鮮少人至的儲藏室;一邊是他的房間,是當初搬進來時經過「特  地」安排的位置,幾乎完全被隔離,猶似外人一般。  

  從他的房間走到接待客人的大廳約莫得走上五分鐘。  

  當他一知道自己被安排住在那裡時,他便清楚未來等待自己的會是怎麼樣的生活─  ─一個人被隔離,然後逐漸被遺忘,再簡單也不過的結果。  

  他應該不以為意的,至少都過了十年,也該習慣才是。  

  可是,為什麼?  

  一手緊抓胸口;可惡!為什麼他還會感到難過,為什麼還會被他們的話、他們的態  度影響?  

  被冷落、被輕視、被侮辱、被放逐到好比天邊的距離,這些──他的母親皆無能為  力,什麼忙也幫不上。和這家子打交道,她維持表面上的和諧,滿足丈夫要求的順從已  讓她筋疲力盡,哪還能顧得了他。從十年前開始,他就知道什麼叫作自求多福了,不是  嗎?  

  那麼,他還難過個什麼勁,早就有心理準備的他為什麼還要自陷低潮?  

  「是啊,我為什麼要在乎!」葉未央自言自語,苦笑未曾自嘴邊消失,艱澀的表情  不再隱藏;傷痕纍纍的時候哪還記得房裡有另外一個人,額頭貼在關起的門板上,他覺  得好累、真的好累。  

  「不要在意。」看他的表情便能讀出他內心痛苦的季劭倫,忍不住張開雙臂從後頭  將他擁進自己懷裡,試著給予他溫暖與力量;因為感同身受,因為知道和冷落自己的人  見面、交談,甚至相處後的心會有多冷、會有多渴望身邊有人陪伴、會有多希望有個溫  暖的依靠。  

  過去,他的依靠是棉被;如今,不希望年輕的葉未央和自己一樣,所以,他情願毛  遂自薦,當那一床棉被。  

  好暖!  

  自陷於痛苦中的葉未央來不及反應,等落入身後人的懷抱中才訝異地回過神,卻被  自季劭倫胸口傳達到自己背部的熱度震懾得說不出話,甚至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  

  結實中醞釀著沉穩力道的擁抱具有穩定情緒的力量,熱度暖了早被不接受他的家人  冰封的心;而胸腔內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透到背脊,一聲聲像震起共鳴似的,令他的  心也隨他的節奏跳動。  

  從沒有人這樣對他,除了那段和母親相依?命的記憶裡,有母親的香味、母親的懷  抱以外,有十年的時間,他的年少時光活在一個人的孤獨裡,天寒地凍得沒有人注意,  更沒有人關心。  

  「未央?」抱住他半天都不吭聲的季劭倫,因懷中人兒的安靜而訝異地開口,遂打  破這一陣沉默。  

  「好暖和。」瞧著橫亙在自己胸前交疊的掌和覆上自己的雙手,葉未央只有這句話  好說。「真的很暖和。」  

  「是嗎?」  

  他看不見季劭倫溫柔的笑容,但是他收緊的雙臂給予他響應,該算是──很高興他  這樣說吧!  

  葉未央索性向後仰,頭枕在他肩膀,將全身的重量交給他之後閉上眼休息。「借靠  一下,待會兒還你。」  

  他有些累,有些倦,一是因為徹夜照顧身後這個醉漢,再者是因為方才逼自己用同  等的冷淡和佯裝的謙恭對應葉家一家之主使然;而他心知肚明,後者才是讓他真正疲累  的原因。  

  待會兒還他?季劭倫一臉古怪,心裡直想,這借肩膀一靠和借過一樣,怎麼還啊?  

  「喂。」  

  「嗯?」葉未央懶懶地應一聲,舒服得不想睜開眼。  

  「你父親跟你說了什麼?」  

  「你不是會讀心嗎?」葉未央反問,眼睛還是沒有睜開。「有本事自己讀出來啊。  」  

  季劭倫忍不住苦笑。「你還在記恨啊。」真是小鬼一個。  

  「拿這種話來騙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你不覺得自己可笑愚蠢外加沒用?」  

  「你十九歲?」季劭倫瞠大眼瞪著他閉上的眼睛。「十九歲?」  

  「怎麼?是太老還是太小?」  

  「外表沒那麼老,心境沒那麼小。」他聳肩半開玩笑地道:「表裡不一就是在說你  這種人。」  

  葉未央聞言倏地睜大眼。天!他在做什麼?  

  交疊在葉未央胸前的手突然被一把拉開,像垃圾似的被厭惡地甩掉;季劭倫還不開  口說話,懷中的人早如驚弓之鳥般跳離他胸前。再面對他時,驚慌失措的神色中還有一  絲害怕。  

  「未央?」季劭倫不明就裡,看向他的眸裡有著困惑。  

  「不要過來。」差一點兒,他慶幸地再退後一步。  

  還好,差一點就……「怎麼了?」  

  「不要管我!」葉未央轉身背對他,不願再看見鎖在自己身上的關切目光。  

  才認識不到一天啊!他怎麼可以對陌生人如此關心。  

  就算是他善良好了,也不該用在他身上。  

  「未央?」  

  「你該走了。」葉未央重持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警戒防線,不讓他再踏近一分一毫。  

  他不是孤兒院裡的幼童,無法立刻適應那些一時興起、突然到來善心人士;他沒辦  法陪那些人演出施捨與被施捨的虛?戲碼,所以,更不可能順季劭倫的意演出這一段。  

  想了想,推知他可能會有的心態,季劭倫又是覺得相似,更加感到心疼。「你可以  相信我。」  

  如果被背叛了呢?心底湧起強烈質疑卻沒說出口,不肯轉身面對說話的人就是他拒  絕的回答。  

  「未央──」  

  「夠了。」轉回身看他,葉未央已戴上平日淡漠的面具。「不要把你自己想成多偉  大的人。  

  要幫人,可以,台灣有多少孤兒院等著你這種善心人士去垂憐,相信在那裡的孩子  都能陪你演上一段感人肺腑的好戲;但是我沒空、更沒興趣,請你不要把無聊的同情心  放在我身上侮辱我。「季劭倫一怔,才十九歲的年紀怎會憤世嫉俗到這地步,錯把他的  關心當同情!  

  同時,他也知道在俊秀略嫌瘦削的皮相下,那抹靈魂有多倔強和孤傲。  

  「我是關心你,不是同情你。」他申明,不要他對自己有所誤會。  

  而他的申明卻只得到葉未央無動於衷的一瞥。「用不著。」  

  「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對他這明白的表示,若再不知道他在拒絕,那他季劭倫  就是白癡。  

  「知道別人在拒絕,就別一廂情願增加別人的困擾。」他開門後將頭一偏,示意他  跟著出來。  

  季劭倫並沒有照他的意思做;相反的,他朝房內唯一的窗子走去。  

  「季劭倫。」  

  「你不是想避免我被你家人看見嗎?」季劭倫走到窗邊,打開窗子後回頭笑道:「  你不知道你窗戶外頭有棵榕樹嗎?」他側身招手要他過來。  

  葉未央先是以懷疑的眼神看他,最後才上前,將上半身超過窗欞。  

  啊!什麼時候長這樣高了?  

  葉茂枝密的榕樹映入眼簾,令人心曠神怡的綠意淡化他臉上漠然的冷淡和一些的拒  人於千里之外。  

  季劭倫就這樣側著身和他並站在窗前;葉未央的目光在樹上,而他的目光則在他身  上。  

  早晨斜射的陽光照在油亮的綠葉上,微風婆娑,葉面反射的柔光映上葉未央的臉;  清風拂動,光影也跟著晃動,反射的光點亦動,神靈活現出葉未央本就堪稱出色的輪廊  ;比起剛剛的神態,現在這樣才叫作有年輕人的朝氣。  

  他笑瞇著眼,欣賞他起伏有致的側臉。  

  「我在這裡十年,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注意這棵樹連自己都不知道。」他忍不住有  感而發,卻在開口後,又像被提醒什麼似的震回心神;戒備地退離開窗口,高傲的眉不  悅地皺起。  

  「你是故意的。」  

  季劭倫兩手一攤,明知故問:「什麼故意?」  

  「故意……」話停在一半。可惡!逼他說出口對他有什麼好處?  

  「不要試圖干涉我,你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我沒有要干涉你的打算,倒是你……」季劭倫首次主動逼上前追問:「為什麼那  麼在乎我的言行舉止?你可以用面對你兄長的態度來面對我,可是你沒有;非但沒有,  還非常、非常在意我的言行。截至目前為止,幾乎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會有所響應  。」  

  「我……我沒有。」不能退!葉未央在心裡告誡自己。  

  在這時候退他就輸了,所以──絕不能退。「真的沒有?」壓低頭,將臉移近他,  兩兩相視於一寸間的距離,他看到了倔強、不服輸和更多的不安。  

  「為什麼怕我?」  

  「我、我沒有。」  

  「用顫抖的語氣說這種話不覺得太沒有說服力?」  

  「夠了,季劭倫。」這個人為什麼總是一臉「我瞭解你」的表情?他之前見過他、  還是調查過他?否則,怎能每每刺中他的罩門,看出他最不欲人知的內心深處。  

  「夠了。」他聳肩,主動結束第二回合。「我走了。」右腳踩上窗欞。  

  「你、你要從這裡出去?」  

  「當然,這棵樹夠高,順著它爬下剛好到圍牆外,被發現的機率比從你家門口離開  要小得多。」  

  季劭倫加以解釋,笑著看他瞪大眼的可愛表情。  

  「有什麼問題嗎?」  

  「這裡離地面有兩層樓高。」  

  他提醒著,可被提醒的人卻無動於衷。  

  「那又如何?」他說,另一隻腳跟著踩上窗欞。「難道你擔心我?」  

  「我、我哪有?」  

  「不用擔心。」完全不把葉未央的話聽進去,季劭倫伸長手輕拍他的頭,想當然耳  又被他一掌打了回來。「我很會爬樹。」  

  「你摔死也不關我的事。」  

  「我知道。」真的很倔強呢!季劭倫心想,沒錯過他時而偷看他又瞟向窗外榕樹的  小動作。  

  「不過你放心,為了感謝你的幫忙,死前我會把保險受益人改成你的名字。」  

  「神經病!」  

  「我是有點不正常啊!」季劭倫皮皮笑著響應,半真半假地說。  

  「神經。」  

  「多謝。」  

  他揮手,然後往窗外縱身一跳。  

  「喝!」葉未央被他毫無預警的動作嚇得倒抽口氣,立刻拔腿衝到窗口,頭還沒完  全探出去,一張臉就朝自己突然放大。  

  「喝!」又被嚇了一跳。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不知道自己就是把人家嚇得臉色泛白的元兇  ,季劭倫緊張的左看右望,最後目光鎖住他蒼白的臉上。「你怎麼了?」  

  「我……」葉未央又是咬牙、又是咬唇,氣得蒼白的臉瞬間火紅,看見他安然無恙  地站在離窗戶最近的榕樹枝幹上,更是惱怒。  

  「你幹嘛不摔死算了,該死的!」  

  「我又怎麼了?」真冤枉啊,他又做了什麼事讓他生氣了呢?  

  「快走,少在這兒礙眼!」  

  「我帶甜食來你不介意吧?」季劭倫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話。  

  「什麼?」  

  「就這樣了,下次見。」語罷,不等葉未央反問的話出口,便身手俐落地鑽進樹裡  ,一會兒就不見蹤影。  

  「什麼叫下次見……」還沒問完,早只剩下空氣在響應他。  

  葉未央的表情只有茫然。  

  **********  

  「你可以選擇,一是讓我進去;二是讓我大吵大鬧,鬧到你全家人都醒來發現我。  」  

  三更半夜被小石塊丟上窗戶的聲音吵醒的葉未央,一開窗想瞧個究竟,便看見他最  不想看見的人。天殺的!他是給自己惹了什麼麻煩?  

  葉未央做夢也想不到,他的「下次見」竟然是今天晚上──不,應該說是隔日的凌  晨。  

  「你不要逼我叫警察,季劭倫。」隔一道窗對話,葉未央堅持不讓他進來。  

  「可以啊,如果把事情鬧大對你有益的話就請吧!」他完全一副有恃無恐的流氓模  樣。  

  「你!」  

  「請開點兒,我要進去。」  

  相對於葉未央冷凝的臉,季劭倫笑得很親切,提提手上的西點包裝紙盒。「瞧,我  帶了起司蛋糕。」  

  「你以為現在是什麼時候!」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不要告訴我你要找我喝下午  茶。」全世界有哪個國家在三更半夜喝下午茶的!  

  「下午來會被你家的人發現,我只好選這個時候了。」他聳肩,語氣裡大有「如果  可以下午來,我就不會這時候才來」的埋怨意味。  

  他還玩真的!葉未央只覺不可思議。  

  他是見鬼了嗎?遇上怪人一個!  

  「現在是半夜三點二十分,你找我吃蛋糕?!」  

  「還有喝茶。」他說,神情忽而凝重,低頭唔了好久一聲才?  

  頭,表情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啊!我忘了帶錫蘭紅茶!」  

  「你這個瘋子!」再不破口大咒,除非他葉未央跟他一樣是瘋子!  

  「噓──小聲點,夜深了。」  

  「知道夜深就滾回你家去!」怕吵醒其它人,葉未央只能咬牙嘶聲說話。  

  「我說過會再來的。」季劭倫一張笑臉不變,仍是神采奕奕。  

  不過看見眼前唯一的入口被從裡頭漸漸關上後,他可笑不出來。  

  「喂喂!你敢關我就鬧到你全家都醒喔!」  

  「就憑你?」葉未央一哼。葉家上下只有他一個人住在靠馬路的這一邊,要吵也只  會吵到他,只要他不理,他就拿他沒轍。  

  「還有這個。」季劭倫從漆黑的樹叢裡拿出擴音器,漆著白漆的擴音器在月光與路  燈照映下,散發出的白光猶似奸臣的詭笑。  

  「你──」  

  「讓不讓我進去?」季劭倫揚揚手上的擴音器,神色十分得意。  

  「該死的……」咒?應該是怒氣衝天的,可是他已經被氣到無力;再加上夜深人靜  ,什麼聲音都很突兀,咒為最終成了歎息,從遮臉的手指間逸出。  

  「未央?」  

  「不要叫我。」葉未央退離窗邊,沒將窗子關上。  

  這算不算是答應讓他進去呢?季劭倫想,擅自用自己想要的答案作結,和白天跳下  去一樣俐落地爬上來。  

  「謝啦。」  

  一進房,就見葉未央躺在床上,側身背對他入睡。  

  「喂!」季劭倫放下紙盒,走至床沿前能碰到他的距離,伸長手臂輕推。「你真的  睡了嗎?」  

  「不要吵我!」讓他進來已經是最大限度,再陪他瘋,他葉未央乾脆進精神病院算  了。「我明天有課,你發你的瘋,不要吵我。」  

  「真的不吃?」季劭倫湊近他耳畔,悄聲地問:「Yummy的起司蛋糕耶,很好吃哦  !」  

  葉未央以拉高被子蓋住自己的頭作?回答。「不吃啊。」  

  季劭倫的語氣聽來頗?失望,走離床邊的沉沉腳步聲,讓人不禁聯想起得不到主人  關注、垂頭喪氣退離的可憐小狗。  

  可是,當紙盒被打開、蛋糕被送進季劭倫嘴裡咀嚼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那可憐、可  笑的畫面立刻從葉未央的腦海裡被抹得一乾二淨。  

  「唔……真是太好吃了!又香又濃郁的起司味、入口即化的口  

  感、香滑的楓糖漿──真的是人間美昧,太好吃了!唔……」  

  「你吵不吵啊!」葉未央翻開被子轉身瞪他,兩眼氣得發紅!  

  「警告你,要吃就給我無聲無息地吃,吃完馬上給我滾!」  

  為了學校的報告和照顧昨晚的他,他已經兩天兩夜沒睡好了,僵硬的身體老早就在  抗議主人的不人道,偏偏還有個瘋子三更半夜打擾他的清夢,該死!  

  「好、好。」季劭倫拱手致歉。「我安靜地吃,你乖乖睡哦!」  

  「可惡!」忍不住齜牙咧嘴咒?一聲,葉未央惱火地翻身背對他閉上眼,不理那個  怪人在自己背後做些什麼偷雞摸狗的事;他太累了,就算他要對他不利也無所謂,反正  他的房間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掉了也沒損失。  

  只是,原以為會睡不安穩的,畢竟有個奇怪的陌生人在房裡吃著該死的起司蛋糕,  向來警覺心重的他認定自己又得一夜無眠了。  

  可是他竟睡著了,不知不覺地睡著,等醒來時天已大白,連季劭倫什麼時候走的也  不知道;不過,算他有良心,還知道要把垃圾帶走。  

  當葉未央準備好一切,要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季劭倫留了張紙條在書桌上──晚上見  ,這次我會帶三槐堂的原味起司蛋糕,敬請期待!  

  還來?「該死的豬!」葉未央將手上的紙揉成一團丟進紙簍,氣得渾身發顫,僵在  原地久久一步也不動。  

  那混蛋到底要打擾他到什麼時候?他氣、他惱、他發火,可是那瘋子卻不在現場,  害他沒得發作!  

  他俊秀與稚氣相混的臉孔氣紅的時候,更是別有朝氣。  

  待怒氣稍退後,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桌腳旁的廢紙簍,好半天都沒動靜。  

  最後──撲哧一聲,劃開一屋子的靜默。  

  真是奇怪的人呵!他搖頭想道。  

  半分鐘後,葉未央出門了,關起門來空無一人的房裡,一張紙條擺平放在原本的位  置上。  

  雖然說比一開始皺了些……

第四章   


--------------------------------------------------------------------------------


--------------------------------------------------------------------------------

  「你跟小叮噹是親戚嗎?」葉未央雙手交叉在胸前,瞪著站在他窗前榕樹上的男人  ,無表情的臉讓人讀不出是歡迎還是厭惡。  

  「小叮噹?」季劭倫直皺眉。「那是什麼東西?」  

  「大前天是鑼,前天是嗩?,昨天是手提音響,今天是警燈加警鳴器──老天!你  到底從哪裡弄來那麼多東西?完全不擇手段到了極點。」更好笑的是這些東西只是為了  逼他讓他進來,簡直荒謬到極點!  

  「沒辦法啊。」季劭倫攤攤各自拿著警燈、警鳴器的手,看起來有點可憐,「有人  不願意讓我進去,我只好『請』他讓我進去□!」  

  「已經一個月了還玩不夠?」  

  「誰告訴你我在玩了?」季劭倫一邊攀住窗欞,一邊說:「我是認真的。」  

  「認真什麼?」葉未央無意識地側身退開,讓他方便進來。渾然不覺自己近來的生  活作息愈來愈像個夜貓子,甚至有點在等他的意味。  

  「交朋友啊。」他答得流利,同時也順利到達葉未央的房間。  

  「瘋子。」葉未央搖頭歎氣,看他已經熟稔地坐在他房裡唯一的椅子上,打開天天  不一樣的紙盒。「今天又是什麼?」  

  「香草戚風蛋糕。」他切一塊放在紙盤上連同叉子遞給他。  

  「試試看。」  

  「你是豬啊,三更半夜吃蛋糕。」這樣吃還不胖,真是見鬼了。  

  葉未央瞪著他,不由得拿他猶如舞蹈家的身段與自己相較,難免會?生一般男人都  有的嫉妒。  

  「不吃嗎?」季劭倫緊鎖眉頭,眉間淨是失望。  

  他直射過來的視線裡明白表露的訊息教葉未央被看得難受。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他別開臉,不想對上那種會讓自己難過的目光。「再這  樣看,以後就別想進來。」  

  「你真是倔強。」他拉過他的手,強迫他接受蛋糕。「吃吧。」  

  「你──」  

  「啊,對了!」哈,差點忘記。「你等一下。」  

  「幹嘛?」葉未央不明就裡地瞪他從窗戶爬出去,不一會兒,又看他爬回來。  

  季劭倫嘿嘿直笑,揚揚手上的保溫壺。「這回我帶了伯爵茶,吃戚風蛋糕當然要配  上伯爵茶才算完整,是吧?」  

  「我不知道。」  

  葉未央冷言冷語的態度讓季劭倫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才好,只好在原地嘿嘿傻  笑。實在難堪啊!雖然說認識他將近一個月,難堪已經是每回見面必嘗的滋味,但是─  ─不是難以下嚥!  

  「怎麼突然安靜下來?」平常嫌他吵,只會嘰哩呱啦講個不停,但是他真正安靜下  來,自己反而覺得少了些什麼。葉未央擰起眉,察覺自己的心態轉變讓他有點不高興,  也後悔自己幹嘛說出這種話,好像巴不得他愈吵愈好一樣。  

  「沒有,只是……你不喜歡我打擾你。」  

  這句話震住了葉未央。  

  不喜歡他打擾他的生活?  

  他的生活單調無味、乏善可陳──在外面,他是路上隨處都看得到的普通大學生,  過著上課、下課的生活;在葉家,他是被禁止發出聲音的存在者。  

  葉家算得上是一個大家族,這是他母親曾告訴他的。至今,這個家族還不承認他是  葉家人,雖然他已經住在這兒十年;雖然他的姓氏已由母姓改?葉姓,但他仍不算是葉  家人,還不是……「未央?」在想什麼想得這樣出神?  

  季劭倫拍拍他的肩膀,望見他回神時的瞬間表情,看進一抹落寞。「我真的打擾你  了?」  

  葉未央送他好幾記大白眼。「都煩了一個月才問,不覺得太晚?」  

  季劭倫苦笑。「看來你真的很不歡迎我。」  

  真糟糕,無論他怎麼做都不能讓這個少年開心。  

  還是幫不上忙嗎?就算他曾經歷過和他相似的生活,也無法幫得上忙嗎?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你不要亂下結論好不好,無聊!」  

  「這是什麼意思?」是他突然變笨了嗎?怎麼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葉未央低頭瞪了坐在桌前的他好幾眼,突然轉身背對他。  

  「未央?」  

  「只要你別再帶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逼我開窗、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用一副全  世界只有你最瞭解我似的語氣說話──那,我晚上都不會關窗,除非……」  

  前面還愈聽愈開心的季劭倫一聽見後頭的但書,心頭一擰,繃緊神經問:「除非什  麼?」  

  「除非下雨。」葉未央背對他說:「下雨天總不能開窗讓雨打進來吧,收拾善後是  很麻煩的事……喂!你做什麼?」突然被他從後頭抱住,雖然說以前他也曾經這樣做,  但是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能看嗎?「放開我啦!」  

  「你真的很可愛啊,未央。」倔強、任性、孤傲、難以相處之外,現在他還發現他  很容易害羞──天曉得他還有多少面是他不曾見過的。  

  「不要說我可愛!」一個男人被說可愛能不氣嗎?  

  當下,葉未央就氣紅了一張臉,看在季劭倫眼裡更覺可愛。  

  「好好,不說不說。」他半哄半拉他轉過身來面對自己。「吃蛋糕可以吧,這是我  托朋友親手做的,那傢伙別的本事沒有,做西點的功夫一流,改天我帶你去見見他。」  

  「我不要。」毫不遲疑地拒絕,明明白白表露他不喜歡與人相處的孤僻性情。「不  要企圖把我帶進你的世界,我沒有興趣。」  

  「這裡不是你的避風港,未央。」他知道他不懂得怎麼與人相處,但是一味地逃避  並不能解決問題。「你要試著走出去。」  

  「我並不喜歡交朋友。」葉未央放下紙盤後,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又來了!  

  季劭倫在心裡大歎無奈,他就像只任性的小貓,高興的時候會親近你,不高興的時  候又離你遠遠的,一接近就會被它的利爪抓傷。唉!真的很傷腦筋。  

  「你──」  

  「不要再說大道理,我不喜歡交朋友就是不喜歡。」任性的話一脫口而出,他像個  孩子似的,轉身故意不面對他。  

  「好,我們不談大道理,談談我好了。」  

  他再次扳過他面對自己,「在你眼裡我是什麼?你說你不喜歡交朋友,那麼在你心  裡,我季劭倫被放在哪裡?」  

  「你是……」被擒住雙臂的葉未央啞口,無言以對。  

  「我是什麼?」季劭倫難得會在他面前有著凝重的表情,非但如此,他還不禁歎氣  :「我什麼都不是對不對?」  

  葉未央搖頭,無法確切地告訴他,在他眼裡他是什麼。  

  因為,連他也不知道啊!  

  季劭倫退坐回椅子上,雙手撐頭低垂了好一會兒。  

  「我真的不懂。」一直以為他最懂他,因為他們擁有相似的家庭、相似的性情;但  這一個月相處下來,他發現其實他們並不相像,就算擁有相似的背景,他們還是不像。  光用他的想法去看葉未央,並不能完全看透。  

  為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和失望。  

  **********  

  「你──」  

  兩人突然有了默契,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互相看著對方。  

  「你先說。」  

  又是一次意外的默契,惹得季劭倫撲哧一笑。「有默契得不是時候呵。」  

  他話語裡的苦澀教葉未央想不聽出來也難。  

  但是他沒有辦法說些什麼認同的話,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只會讓季劭倫更難過。  「你可以不用再來,我不在乎。」事實上,他不來對他也許會更好。  

  愈和他相處,他變得愈不習慣一個人自處。  

  或許,這便是季劭倫本來的目的,但是等他不再玩這種遊戲的時候,如果自己已無  法回到之前獨自生活的日子,那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每次一想到這裡,他就不自覺地會退後,拉開兩人的距離,並提醒自己──眼前這  個有說有笑的人總有天會不見,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不在乎?  

  季劭倫也有他的自尊,所以不願承認自己被葉未央的話傷到,不願承認自己會脆弱  到因他簡單的一句話,便扼殺他過去這一個月的表現而感到難過;但他是真的被傷到了  。  

  「我累了。」他的人累,心也抗拒得很累。「隨便你什麼時候走都可以,以後別再  來了。」  

  「你根本不相信我。」他起身,已經準備離開。「這一個月來,我努力讓你試著相  信我,因為我知道你無法輕易相信別人,所以我從不對你要求什麼,只希望你能主動打  開心門。可是,?  

  什麼你連跨出這一小步都做不到?我並沒有要你完全相信我呀!」  

  「如果被背叛呢?」葉未央問,稚氣的臉上滿佈寒霜。  

  「我不會……」  

  「你怎麼保證?」他打斷他的辯駁反問。「你怎麼保證那一天不會到來?你不會背  叛我?」  

  「你又能保證不會是你先背叛?」  

  「我從來沒要求你相信我,我也沒想過要得到你的信任。」  

  季劭倫怔住,無法相信會得到這個答案,怎麼也想不到十九歲的他能說出這樣傷人  的話。還是因為他太在意他,所以他的話對他而言別具意義;同樣的,殺傷力也就更大  。  

  「我懂了。」  

  他輸了,徹底慘敗在他重重心防之下,輸得難看、敗得徹底。  

  「原來在你眼裡,我也只是個齷齪的大人。」  

  葉未央始終背對著他,沒有目送他離開;一直到窗外□□的聲響消失,才吐出悶在  胸口的歎息。  

  以後又是自己一個人了,他笑著想道。  

  心中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卻也矛盾地有著莫名的沉重,像是有顆大石頭壓在心  口似的窒悶。  

  突然,房門被人從外頭打開,讓他驚得回神。  

  「你──」是葉子豪!  

  葉子豪冷淡輕蔑的目光掃過桌上的紙盒,他果然沒有猜錯。  

  「你倒挺厲害的不是嗎?和你母親一樣,淨做些暗渡陳倉、見不得人的事,嗯?」  

  「你閉嘴!」無法抑制的怒氣完全爆發,已經顧不得會有什麼後果。這人竟然這樣  說他和他母親!「你要怎麼說我都隨你,就是不要涉及我母親,我不准!」  

  唷!生氣了。「你有什麼權利不准?你只不過是寄住在我家屋簷下的一條狗。」殘  酷的目光掃向葉未央握在身側的拳。「怎麼?  

  想打我?」毫無預警的,隨著他話尾落下,立刻一掌摑上葉未央氣怒的臉;另一手  握拳擊上他的腹部,力道大得讓他倒在床上,好半天動不了。  

  「記住,別再讓我看見,否則不只是這樣,對像也不只你一個,聽清楚沒?」  

  葉未央沉默不語。  

  「我問你話沒聽到嗎?」  

  「聽清楚了。」因為頰上的痛無法說清楚,只能含糊地應聲。  

  葉子豪滿意地離開,連門都不屑替他關上。  

  葉未央撐起身子去關門,很慶幸季劭倫早一步先離開。  

  「幸好離開了……」趴在床上閉上眼,狼狽地擠出苦笑,他聲音模糊不清地自言自  語:「如果被你看見,我就連最後一點自尊都沒有了,幸好你以後都不會來、都不會來  ……」他說著說著,兀自進入夢鄉。  

  從今以後又是他一個人了,真好……**********  

  「唷,一個月不見了哩!」P.K.興高采烈地向老友打招呼,偏偏得不到響應。怪了  ,一反常態不主動打招呼就算了,怎麼連他打了招呼都還不理人?「喂,季劭倫,你在  不在家?」大掌握拳敲上他的額頭,這下該有響應了吧。  

  「你幹嘛?」季劭倫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  

  「沒辦法啊。」P.K.聳肩無奈地道:「有人心不在焉,只丟了個殼在我面前,不敲  敲怎麼知道裡頭住人了沒。」  

  「少耍嘴皮子。」  

  「怎麼?和他吵架了?」最近常聽他談起一隻任性的小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  今天從他的表情神態來看──是假不了了。  

  「那隻小貓怎麼了?」  

  「未央不是貓。」季劭倫瞪他。  

  「我只是比喻、只是比喻。」P.K.雙手伸在前面擋住他的怒氣。「別氣、別氣。」  平常大都只看到他嘻皮笑臉的一面,但他知道這傢伙也會有心情不好、情緒欠佳的時候  ,而在這種時候還敢惹他的,除了不怕死的人之外就是想死的;這傢伙一旦真的動怒,  就是十匹馬也拉不住。  

  他怕死也不想死,所以還是少捋虎鬚?妙。  

  不過……「你對他未免太過在意了,劭倫。」  

  「你想說什麼?」隔著透明角杯,季劭倫看到杯上映了無數個P.K.的臉。  

  「我想說……你會不會陷下去了?」  

  「不會。」他斬釘截鐵地加以否定。「我會特別注意他是因為他和我一樣──都是  生活在不健全又異常疏離的家庭環境中。我想幫他,就這樣簡單。」  

  「愛情有時會讓人誤以為是同情。」  

  「我不同情他。」他太驕傲,驕傲得不屑任何人的同情。「他不需要同情。」  

  「那就百份之百是愛情了,劭倫。」P.K.舉杯敬他,「恭喜你找到你的天使了。」  

  「P.K.,想死的話隨時說一聲便成,我不會客氣的。」  

  季劭倫摩拳擦掌,喀喀作響,害得P.K.心驚膽戰地猛吞口水。  

  「別那麼認真,只是說笑而已。」  

  「有很多事是不能說笑的。」季劭倫威脅道。「他是個正常的男孩子;對他,我只  有因為覺得熟悉才想要幫忙的念頭,其它的什麼也沒有。」  

  「哈哈!我在沒發現自己的性向前也以為自己是正常的男孩啊。」P.K.白他一眼,  語帶極端的犀利,「你是想說服自己還是說服我?」  

  「不要逼我開打。」季劭倫揪住P.K.的衣領,將他扯到自己面前,鄭重地道:「不  、要、再、胡、說!」  

  「你變了,劭倫。」認識他這樣久,哪一回見到他為了別人的事和自己槓上的,這  是頭一遭,很特別;就是因為特別,更證明那個叫葉未央的小鬼對他別具意義。  

  季劭倫揪住他衣領的手在鬆開時也推了他一把。「我只是想幫他。」  

  「那現在好啦,他說不稀罕你幫忙;既然這樣,你就省事了不是嗎?喝杯酒慶祝一  下,慶祝以後用不著當一個小鬼的保姆了。」  

  P.K.好心的幫他倒滿一杯酒,正端起杯子要和他碰杯慶祝時,哪知道他連招呼都不  打就一口喝乾。  

  「喂!沒看過比你還逞強的。」明明就被人家傷得徹底,表面上還裝作沒事一樣。  「痛就喊一聲。」  

  「喊出來就不痛了嗎?」  

  季劭倫從他手上搶下還有半杯的酒,豪爽飲盡。  

  「喂,那是我的酒。」  

  「借喝會死啊!」  

  「還有借喝的啊!哈!你打算怎麼還啊我問你。」  

  「我──」這種借法……季劭倫一怔,突然狂笑。  

  「小聲點!」P.K.拉過他摀住嘴。「不要打擾我的客人。」  

  「你說得對。」就在一瞬間,他看到自己的心。  

  「什麼對不對?」P.K.明明知道,還故意裝作不懂,存心讓季劭倫難堪。  

  「你──」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眾人家都說要你別去煩他了。」  

  「我想幫他。」就算這份感情注定無法說出口,他還是想幫他,放不下手就是放不  下手。  

  「打算當神仙教母啊。」P.K.懶懶地瞟他一眼;他沒轍了,遇上這種怪人。  

  「再怎麼說他都是個正常的男孩子,除了當朋友,我還能怎麼樣?」季劭倫苦笑,  笑中道盡同性戀者的痛。  

  「我們拚命想說服自己和普通人無異,事實上,我們也真的都和別人一樣;可是,  心裡那一份反動任憑我們怎麼努力都化不開,永遠都是心中的痛,我有,你也有;就算  我們的成就遠遠勝過其它人,『同性戀』的身份也會讓我們在心理上感到自卑,你我都  知道這明明是不必要的,卻解脫不了。」  

  「不要把我拖下水,你會那樣想是因為你的腦子裡還記著異性戀才是正常的這件事  。」P.K.嚴肅地看著他。「我沒這樣想過、也不會這樣想,所以我能追求我想要的,不  考慮別人的看法;他們怎麼想是他們家的事,我只要這一輩子愛我想愛的人、過我想過  的生活就好。」他伸指用力戳著他的胸口。「你只是在逃避,怕那小鬼一旦知道會輕視  你;因為,劭倫,就算你知道自己同性戀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你還是無法接受。」  

  季劭倫因P.K.的話而刷白了臉。他的話像針,字字句句都見血,都刺進他心深處最  脆弱的部分。  

  他不得不狼狽地逃開天使,他怕,怕再看見P.K.洞悉的眼神、怕再聽見他字字針砭  的話語;所以他逃開……

第五章   


--------------------------------------------------------------------------------


--------------------------------------------------------------------------------

  這一夜,過得特別漫長──葉未央捂著疼痛難當的腹部,有如佝僂老人般緩慢地移  身至窗口,拉了椅子就座;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樹影和斜倚在彎月,靜靜的靠在窗欞,  忍受腹部一陣又一陣的痛楚。  

  他的臉頰痛、肚子痛,痛得無法成眠;但令他一夜無眠的更大原因是──他的睡眠  時間早被季劭倫影響得一塌糊塗。  

  「都是你的錯……」他痛苦地張口,牽動腫了一大半的頰,好痛!  

  他幹嘛平白無故踏入他的生活、幹嘛天天買不同的蛋糕到他房裡來大快朵頤、幹嘛  把他到各國遊玩的趣事告訴他、幹嘛老瞅著一雙能透視他的眼看他、幹嘛……出現在他  面前?  

  他一出現,就什麼都不對了。他伸手搔頭,煩躁地靠在窗邊直歎氣,無法忘記季劭  倫離開前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話傷他很重。  

  但那是必要的!他告訴自己。  

  不這樣,將來他離開後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怎麼辦?  

  他不能倚靠任何人,絕對不能!這世上沒有人值得信任,就連母親──若不是還有  之前九年相處記憶,他會恨她,恨她為什麼對他這十年來的生活無能為力,恨她為什麼  只在一旁眼睜睜看他被冷落、被欺負、被辱為何不伸出援手!  

  若不是知道她有苦難言,他會恨她,深深的恨她。  

  窗戶映出他狼狽的臉,原本看著樹影的平靜眸子倏地睜大,呆了好久,才要想起自  己的臉腫得不能看,趕緊別過臉遮住左頰。  

  小石塊擊上窗戶的聲音熟悉地響起;是意外、是不可能、是不可思議。  

  他又來做什麼?葉未央心驚地想,更怕自己現在的模樣會被他瞧見。  

  為什麼不開窗?窗外的季劭倫疑惑地想著。  

  就算是要趕他離開好了,也該開窗叫他走啊!  

  拿起掌中一塊小石頭再次彈向窗戶,他等著,可是窗內的人以離開窗口躲進房裡?  響應,弄得他一頭霧水。  

  「可惡。」季劭倫忍不住低咒出聲。「固執頑劣的小鬼!」嘴巴上是這樣說,偏偏  最在意的就是他口頭上指的這個小鬼。  

  似乎早就知道他會有這反應,季劭倫靠近窗口,拿出備用的膠帶,一層又一層地貼  滿整面窗子。  

  然後,握拳奮力擊碎玻璃,又一層一層撕下粘滿碎玻璃的膠帶,開鎖、爬進他房間  ,俐落得像個職業小偷。  

  「你……你……」他怎麼能這樣做?打破他的窗戶!「你這個瘋子!」  

  「在你的眼裡我從沒正常過。」熟悉他房裡擺設的季劭倫很容易就找到電燈開關。  「或計你可以考慮找別的詞來形容──你的臉!」  

  葉未央拉過被子蓋住頭,天真的以為這樣做就沒事,可季劭倫豈會這樣簡單放過。  

  「拉開被子。」從未有過的命令語氣夾雜著無法抑制的暴怒,瞪著那一床被子。「  拉開!」  

  「我累了,很想睡。」葉未央仍在苦做困獸之鬥。  

  二話不說,季劭倫衝上前坐在床畔、大掌抓握一角猛力拉開;  

  只瞧見葉未央原先俊秀的臉嘴角溢血,左頰腫了有半個拳頭大。  

  「該死!誰打的?」  

  「不……唔……」按住隱隱作痛的腹部,葉未央痛得冷汗直流,如蝦子般將身體蜷  曲在床上發抖。「痛……」  

  季劭倫粗魯地扳過他身子,拉開他的上衣。  

  「你──」  

  「閉嘴!」入眼的瘀青讓他氣紅了眼。  

  他才離開不到兩個鐘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下的手?告訴我!」  

  「不、不關你的事……」葉未央困難地揮開他的手,固執地拉著床被。「你走開…  …不要再來……」他連最後僅剩的自尊都沒有了!他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看見他這  副狼狽樣?「為什麼回來……可惡!」  

  「要說我可惡、罵我瘋子都隨你。」兩隻手臂探入他身下,毫無預警地將他一把抱  起。  

  「你……你做什麼?」  

  「送你去醫院。」痛到冷汗直流了還想逞強。「找誰算帳這件事我可以晚點處理,  目前你的傷要緊。」他說著便帶他往房門走。  

  「不能……會被看……你不要管我。」  

  「要我怎能不管你?」可惡!季劭倫沒有手能制止他的掙扎,只能一再收緊雙臂,  直到他被箍緊到做任何動作都很困難的地步。  

  「我喜歡你、關心你,你要我怎麼不管你?」該死!不該是這樣的,他犯什麼錯得  挨打成這個樣子。  

  喜歡他?關心他?  

  「我不要你的關心……喜歡……」他不要,不要更習慣有他的日子,那會讓他更怕  ──更怕未來孤獨的每一天。  

  季劭倫才不理會他虛弱的抗議,硬是往房門口走。  

  「不要!」葉未央抓住他臂膀,拚命搖頭。「不要……求你……」在這個家,他已  經沒有所謂的尊嚴;而現在在他面前,他更連一點僅剩的自尊都沒有了,他還要他怎麼  樣?  

  如果……如果被其它人看見,他往後的日子只會更難過。  

  記住,別再讓我看見,否則不只是這樣,對像也不只你一個……葉子豪的話突然在  腦海裡響起。  

  「不!」他拒絕得更徹底,手用力捏得季劭倫雙臂泛痛。「你走!走!」  

  「等送你到醫院再說。」  

  「可惡!你、你不要這樣好管閒事可不可以?」  

  「不、可、以!」  

  「你──」要出口的話,突然被壓下來的臉止住。  

  那是什麼?他在做什麼?他對他做了什麼?!  

  霎時,葉未央的思考停頓,呼吸停了,負責說話開合的嘴也……不,是陷落在從來  沒有想過的封緘裡。  

  不──他掙動抗拒,卻敵不過季劭倫強硬的氣勢。唇舌間,嘗盡霸道的氣息;鼻間  ,淨是古龍水與淡淡的香煙混合味。  

  因受傷而乾裂的唇吻來倍覺心疼,唇舌交融時,他嘗到腥澀的血味;雖然如此,這  仍是觸動他心深處的吻。  

  只是,在看到懷中一臉空白表情的葉未央時,他後悔了。  

  「放開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迴廊上的葉子豪,出聲阻止季劭倫行進的腳步  。  

  「你出的手。」就著昏暗燈光看見一張冷酷的臉,季劭倫篤定的如是想著,根本不  用問是不是。「為什麼?」  

  「放……放開……唔!」好痛!臉上的痛、腹部的痛還有隱隱作嘔的感覺,讓葉未  央痛苦得連話都說不清。  

  「他是葉家的人,是死是活與你無關。」葉家冷笑道:「他會這樣全是因為你,如  果你沒有像個小偷天天爬上爬下,他不會挨揍。」  

  季劭倫低頭看他。「是這樣嗎?」  

  葉未央別開臉不願回答、也痛得不能回答,更因為,他還處在被他強吻的震懾裡無  法回神。  

  「讓開。」他怎麼還能讓他待在這裡?「再把他留在這裡我就是笨蛋!」再待下去  他會死的!  

  葉子豪雙手環胸,氣定神閒地瞅著兩人。「報上大名。」他很有興趣,想知道眼前  這不怕死的男人姓啥名誰,又有什麼本事可以大膽地踏進他家撒野。  

  「季劭倫。」他說,抱著葉未央越過葉子豪。  

  「今後你不會有好日子過了。」葉子豪如立誓般地丟出威脅,笑容裡佈滿冷冷的寒  霜。  

  「隨你。」季劭倫停下腳步回頭。「只要你有膽和季氏企業對峙,我隨時歡迎。」  

  季氏企業?季劭倫?冷靜理智的葉子豪立刻在腦裡找到答案。  

  「季氏企業的二少爺?」  

  季劭倫沒有回答,心急如焚的他只想立刻將昏迷的葉未央送進醫院。  

  **********  

  這裡是……醫院。空氣中滿是消毒藥水的氣味、模糊視線裡全然的純白──葉未央  很簡單就能得到答案。  

  他真的把他送到醫院來了。「多管閒事……的傢伙……」喉嚨好幹。  

  「你醒了。」  

  一張女人的臉闖進了他朦朧視線內。  

  「想喝水嗎?」她問,不待他回答,就用棉花棒沾水濕潤他的唇,水珠順著唇紋滲  進他嘴裡。  

  「他呢?」  

  「你有輕微腦震盪,右下最末一根脅骨骨折,還有腹內輕微出血,幸好及時送來醫  院,否則你活不到今天早上。」  

  「他人呢?」葉未央扯動難過得像火在燒的喉嚨,堅持得到答案。  

  他還沒問他為什麼吻他,還沒問他和葉子豪衝突之後的情形,更不知道葉家因為他  的出現而有什麼變動──他得知道這些,知道這些之後,才能估算自己回家後會有什麼  下場,才能早點有心理準備。  

  「你得住院一段時間。」女人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逕自交代。「再休息一會  兒,有事就按床頭的鈴,特別看護會進來幫你。」  

  「他人呢?」不顧扯動傷口的危險,他起身執意得到答案。  

  「告訴我季劭倫人在哪裡!」  

  女人收了病歷表抱在胸前,黑眸透過鏡片直視他的蒼白和瘦弱。「我不明白為什麼  劭倫會因為你而改變,但是我佩服你。」能改變那個表面上老是嘻皮笑臉、實則過得比  誰都陰暗的傢伙,哪怕只是讓他動怒都算厲害。  

  「你到底是誰?」他想知道為什麼她直呼季劭倫的名字會這樣理所當然。  

  「你的主治醫生雷茵。」雷茵推了推眼鏡,將病歷表擱在床頭好空出手按他躺回床  上休息。  

  「劭倫把你交給我,我就得負責,你最好合作,我不在乎強迫病人;警告你,這家  醫院的人都叫我鐵娘子。」  

  葉未央沒有抵抗,不是因為她的名號,而是因為他的傷容不得他出力;再者,麻醉  的藥效未退,他什麼力氣都沒有。  

  「告訴我他在哪裡。」  

  「十分鐘前才走。」雷茵拿回病歷表。「他保證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這是他要  我轉告你的話,另外還有──他要我代他向你說『對不起』三個字。」說完,她轉身走  人。  

  「對了。」打開門踏出去時,她隨即頓住並回頭看他。「門外有保鏢保護你不受干  擾,你可以安心在這休養。」  

  「他、在、哪、裡?」好痛!葉未央痛苦地擰眉嘶吼,執著地只想得到答案。  

  「勸你不要再說話,傷口會痛;要是讓傷口裂開,我會讓你後悔這樣衝動的,少年  。」  

  雷茵平靜的表情吐出威脅意味濃重的話頗有一番威力,怔住了葉未央。  

  「有事就按床頭鈴。」她再次交代後終於離開,隨手關上病房門。  

  「該死……」他嘶吼,一雙手臂貼上額頭遮住上半張臉。  

  為什麼說對不起?為什麼?他想問,滿腦子都是自己被強吻的情景,溫熱的唇相觸  的感覺霸氣地纏住他,逼得他腦袋一片空白──他為什麼吻他?又為什麼說對不起?可  惡可惡可惡!他什麼都搞不清楚、都不懂啊!  

  「你這個懦夫!」咒?出口,他氣、他惱;氣的是季劭倫該死的保證,惱的是他可  惡的「對不起」三個字。  

  為什麼不敢面對他?有膽對他做出這種事就該有膽子面對他,這個可惡的──「變  態」兩字出現在腦海中時,他遲疑了好久還是決定捨去不用,而「同性戀」這字眼卻在  此時湧現。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季劭倫會失控地吻他,就算明明知道他和他一樣都是個男人也不  在乎。  

  他是同性戀,這就是答案。  

  「可惡……」又一聲咒?出口;可他壓著眼的手臂竟感到一陣濕意,透明無色的液  體自兩處眼角滴落在枕上,不一會兒便被吸收得無影無蹤。「過分的傢伙……」還說什  麼保證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的話。  

  在他家惹出這樣大的事之後說不再出現,意思是要他一個人單獨承受來自他家裡人  的怪罪,甚至是可能會有的責打嗎?  

  過分!自私!無恥!不敢面對現實!為什麼他做的事要他來承受後果?他憑什麼打  亂他的生活,憑什麼?  

  葉未央氣惱過後,卻沒有一個可以發洩的對象,最後只能以苦笑作結。冷靜下來,  卻立刻想起雷茵的話──門外有保鏢保護你不受干擾,你可以安心在這裡休養。  

  不用猜也知道這一切是誰安排的;他到底是以什麼心態對他?一連串的舉動是為他  好還是在害他?他分不清楚,真的分不清楚。  

  心好亂、好痛……揪著心口,這股痛楚來得既陌生且突然,完全沒有預警,亂得毫  無章法,痛得莫名其妙。  

  亂如麻絮、痛如針刺心頭──這種感覺又是因為什麼?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那個少年醒來的表情像是還在做夢一樣。」雷茵說話,對像是站在她身後的男人  。「劭倫,你確定你做的是對的?」  

  「他不該生活在那種環境。」  

  「該或不該,不是由你來決定。」她向來實事求是,也實話實說。「那是他的人生  。」  

  「留在那兒,他連決定怎麼活的自由都沒有!」他為受傷的葉未央不平。  

  「他才十九歲,憑什麼被一群毫不相干的人操控壓制在掌間不得動彈、不能自由呼  吸,他才十九歲!」  

  「毫不相干?」雷茵挑了挑冷寒的細眉。「毫不相干是在說你吧,你口中的那一群  人是他的家人。」  

  「那些人不配。」  

  「你又有權決定?」  

  「雷茵!凡事適可而止。」季劭倫陰沉著臉威脅道。「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的是你。」雷茵不怕死地道:「你有沒有想過,他才十九歲,還是得回  葉家才能存活,到時會有什麼在葉家等著他,你知道嗎?你又如何保證能讓他安安穩穩  地待在葉家?」  

  「我──」他不能!雷茵道出最重要的事實。他的確和葉未央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  ,更不能保證他回到葉家後不會再受到欺凌;他……「我以為你是最不可能衝動行事的  人。」雷茵搶下他指間的煙送進自己唇間吸入一口,然後緩緩吐出。  

  「他改變了你。」是直述、是點明,卻也有更多的介意和一絲絲嫉妒。  

  「我還是我。」  

  「雙重標準。」雷茵丟了煙,踩在腳下捻熄。「你妄想改變他,卻不肯承認自己因  為他而有所改變,季劭倫,我以為你不該是這樣虛?的人。」  

  「你懂什麼?」該死!為什麼她說話要直接得像利劍,戳他心口的遊戲很好玩嗎?  被戳中要害的季劭倫痛得轉身背對她,不想再看見她,卻矛盾地想從她口中多知道一點  關於葉未央的情形。  

  「我們交往過,劭倫,所以我懂你;至少,懂認識那少年之前的你。」雷茵的手搭  上他的肩,淡然道出當年分手的往事。  

  「我走不進你的心,因為我是女人;但他走進去了,是你讓他走進去的。除了承認  愛他,你還必須承認是他改變了你,接受這一點對你並無傷害。」  

  「我……不敢面對他,我怕……怕看見他輕視我的表情。」季劭倫將痛苦的神色埋  入雙掌,拒絕被她看見;可是,他的痛苦卻經由聲音清楚地被感受到。  

  「但他想見你。」  

  她不懂同性相戀的世界是什麼?色、有什麼顧忌,但當她聽他親口  

  坦誠自己是同性戀而請求分手及要求她的原諒時,被尊重的感覺凌駕於心痛之上;  這是為什麼,後來他們能成為好友的原因。雖然,她一直無法對這份感情釋懷。  

  「聽見你托我轉告給他的保證,他的表情看來非常失望、難過。」  

  季劭倫無語,腦中浮現他失望時會凝鎖的眉頭和緊抿的唇。  

  「逃避解決不了事情。這整件事是你起的頭,你就要負責收尾,仔細想想該怎麼補  救,就算不是?那少年,也是?你自己。」  

  「?……我?」  

  「拯救他等於拯救你自己。」雷茵剖開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一面、完完全全致命的  要害。「你並沒有從過去的陰影走出來,你希望藉由救他來救你自己,這是你一開始接  近他的目的。」  

  「你──」  

  「但是,事情變得超乎你想像,因為你忘了自己愛男人的事實。」  

  「雷茵!」  

  「愛上他或許不是你願意,但卻是結果。」雷茵不怕他的怒目以對,一雙看透世事  的清澈眸子依舊。「你必須?這結果負責,你必須!」  

  他必須──滿腦子迴盪著雷茵落下的話,專注得連她走了都不曉得,只記得最後一  句話。  

  還有,那張俊秀混合著稚氣,又時常摻雜倔強、孤傲、不安、脆弱神情的臉孔。  

  心痛,是此刻唯一的感覺。  

第六章   


--------------------------------------------------------------------------------


--------------------------------------------------------------------------------

  他一直想起那個下雨的夜和他相遇的情景,和他的瘋言瘋語──別推開我……我想  愛人,好好地、認真地、溫柔地愛一個人。  

  我想愛人,想和普通人一樣好好愛一個人,也想好好被愛、被溫柔的對待;可是…  …可是沒有人可以愛,也沒有人愛我……哈哈!沒有人可以愛,沒有人可以愛我!沒有  人……可、以、愛、我──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麼當時他的表情會那麼痛苦。  

  無法入眠,雖然傷痕纍纍的身體頻頻抗議他強撐的清醒,直要求他閉上眼休息;但  他說什麼就是無法成眠,滿腦子都是季劭倫、季劭倫、季劭倫!  

  他應該生氣、應該憤怒、應該討厭他才對!但是,他氣不起來、憤怒不起來,更討  厭不了。  

  他是男人,是個強吻他的同性戀!但為什麼他無法氣他?  

  難道他也……葉未央怔住,被心中的想法懾失心神。不!怎麼會?怎麼可能?不可  能!  

  「絕不!」顧不得痛猛跳起身,腹部的痛逼得他立刻跌躺回病床。「怎麼可能……  」  

  門把扭動的金屬聲響將葉未央從錯愕中驚醒,他閉眼裝睡,不願讓進門的護士看見  錯愕;對他來說,在外人面前表現不安這類懦弱的表情是恥辱、是丟臉,他的自尊絕不  容許。  

  但他猜錯了,進來的不是護士,而是他從剛才就一直在想的人。  

  季劭倫沒有開燈,就著外頭透進來的昏暗光線半摸索著走進床邊,從風衣口袋取出  煙和火柴;突然想起醫院禁止吸煙,歎了氣,隨手將之放在一旁床頭,坐在床邊的椅子  上。  

  是他!背對他的葉未央,一聽見歎息聲就知道坐在床邊的是什麼人,只是……他不  知道該拿什麼表情面對他,面對他之後又該說什麼。  

  明明剛才還急著要見他,現在人就在自己面前他卻情怯;試了好久,就是沒辦法回  頭讓他知道他醒著,只是一股勁兒地裝睡。  

  一會兒過後,就在他以為季劭倫今晚不會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頭頂突然被一隻手  掌輕按;陷入他發裡的指,輕輕地、溫柔地摩挲他的發,像帶電似的,彷彿全身的細胞  都聚集在發間感受這一份撫觸。一瞬間,他被撼動了,被季劭倫的舉動震撼得直打顫。  

  不知道他醒著的季劭倫只當他是因為冷才發抖,另一手將被子拉到他肩膀蓋好;感  受他柔軟黑髮的手指仍愛戀地沉陷,就像他對他的感情一樣,不願輕言分離。  

  「我這樣做是幫你還是害你?」昏暗中,陰影籠罩他本就黯沉的表情,更加深一層  陰鬱;只有黑眸,仍然溢滿柔情的看著病床上的人,允許自己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稍稍  放縱自己的感情。  

  「我以為我能藉由天天接近你的方式走進你的世界,讓你願意接納一個像是陌生人  的我;我以為這對你是好的,能接納一個人就能再接納第二個,可是我錯了。」他想得  太美,把一切想得太過於簡單。  

  「你像我,卻又不是我;一開始我以為我們是相似的,但事實上我們卻不一樣。所  以,曾經我想要的,不管是朋友還是知己,對你而言不一定必要……可是,我卻一廂情  願地加諸在你身上,幾乎是強迫中獎地逼你容許我介入你的生活,可笑的以為自己會改  變你憤世嫉俗的性子,能讓你卸下心防接納我……」  

  他頓住,吸口氣後繼續吐出懊惱:「但是我錯了,錯得離譜、錯得幼稚、錯得可笑  !我錯將你看成我,錯以為把當初我想要的一切都給你就能改變什麼,結果卻讓你落到  這地步。」摩挲髮際的手停住,隨著主人的輕歎,指尖頻頻發顫。  

  「對不起、對不起……」突出的一手握住葉未央的肩膀,頻頻搖頭,不時低問:「  我能做什麼?我該做些什麼來彌補這一切?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活得快樂、活得自由;我該怎麼做,告訴我啊!誰來告訴我啊  ──」收回握肩的手,季劭倫埋進掌中低聲飲泣。  

  現在後悔來不來得及?就算要他捨棄這份感情、要他忘記一切悸動的感覺都可以;  拿這些來換一個回到當初兩人不相識的過去的機會可不可以?  

  「我妄想改變你,怎料無意中先被改變的人是我自己!」季劭倫的苦笑迴盪在昏暗  依舊的室內。  

  「我不後悔被改變,只是後悔自己愚蠢的一廂情願害了你。」  

  當他一醒,身體一好,他的歸處會在哪裡?葉家?那地方能容得下人了嗎?就算他  能回去好了,接下來又會受到什麼待遇?  

  葉未央咬緊牙,不讓自己哽在喉間的嗚咽逸出;怕一驚動他,他就會消失、就會離  開他身邊。所以他咬牙、咬著床被,就是不出聲,靜靜的,任由心臟頻頻泛疼的將季劭  倫的一字一句聽進耳裡、刻在心裡。  

  「遇見你之後,我愈來愈不像我自己。」季劭倫苦撐額角,哼哼冷笑。「未央啊未  央,對你而言我什麼都不是;但對我而言,你卻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偏偏,我  覺得?你好而做的一切,得到的只有反效果。說我什麼都不是也不對,至少,呵,我是  你的災星,只會帶給你災難。」很特別的存在呵,一個災星!  

  「哈、哈哈、哈哈哈……」苦澀的笑逸出口,最末化成激動哽咽消聲。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千千萬萬句道歉,他知道這於事無補;但不說,他又  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雷茵的話打散他滿滿的自信,突然間,什麼都變得不再是那麼  容易確定,只剩下他的感情,確切的、真實的為了病床上的人在翻騰;只有這一點,他  非常確定。  

  「唔……嗯……」  

  睡夢中的嚶嚀和掙動告知了葉未央快醒的事實,季劭倫心一驚,立刻起身,狼狽地  奪門而出。  

  事實上,這是葉未央故意發出的聲響和動作;?的,就是讓他離開。  

  再聽見更多他剖心的話,他會受不了的哭出聲來。  

  「可惡……都是你的錯!」都是他,平白無故說了那些話,他是最討厭哭的人,更  何況他是個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偏偏,就教他給逼了出來,可惡!  

  對我而言,你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真那麼重要就不該輕易放手。」葉未  央對著空氣緩緩開口。  

  「你這樣簡單就放手,怕我醒來看見你,要說我是最重要的存在……你說謊,季劭  倫,你說慌!」不值得相信啊!會有人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輕易推開嗎?由此可知,季  劭倫的話是假的,是不值得他相信的。  

  他在想什麼!老天!葉未央倏地從思緒中驚醒;他不是在氣他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氣他帶給他的麻煩,而是在想他值不值得相信!  

  只有想相信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開始評估這個人值不值得被相信,天啊!在這一連串  的事情過後他竟然會──想相信他!  

  亂了,這一切全都亂了套。季劭倫對自己來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必不必要、重  不重要--他全都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  

  慌亂的心,光是要強迫自己忘記他的吻就很難了,更何況是理清目前毫無頭緒的一  切。  

  瞥向床頭,一包煙和火柴落入眼底;他伸手取來,沒有動,只是將這兩件東西緊緊  握在手中。  

  他不懂他,從來不曾試著去瞭解季劭倫這名字所代表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只知道他  好吃、他古怪,卻不知道其它。  

  今晚,他說了好多以前從未說過的話,什麼相似、什麼曾經他想要的──這些代表  什麼意思?  

  想知道,真的好想知道。  

  有史以來,這是他第一次有想認識一個人的念頭萌生;想瞭解他,想懂他心裡在想  什麼,更想知道──為什麼他要為自己做這樣多事。???  

  嗯……今天晚上的特餐就選用法式料理好了。  

  P.K.一邊往店門走,一邊盤算著店裡的大小事務。  

  天使一向只在晚上營業,這是不成文的規定和習慣,也是它之所以出名的另一項原  因;隨著日落開始營業,日昇便告結束,恍如一場夢。同時也諷刺這個社會讓同性的戀  情只能以這種方式傳達的不公平,隱隱指控為何社會將這種戀情視?見不得光的畸戀。  

  其實,創立天使的P.K.沒想這樣多,全都是旁人穿鑿附會的結果,他只是因為自己  是個夜貓子,不到日落絕不出門,才讓天使只在夜晚營業,哪知道來的客人把他想得太  偉大,創造出這樣多好笑的聯想。  

  「天使嚴禁十八歲以下的青少年進入喔,小鬼。」  

  「喝!」葉未央被突然冒出的聲音嚇到,轉過身,就看見一個雅痞打扮的男人,嘴  上叼著一根煙,垂下視線看他。  

  天使!P.K.被轉過來的臉孔嚇到。不是他長得駭人,而是──老天!他是個漂亮的  男孩!  

  俊秀的五官、淡漠的神態和眉眼間的陰鬱,以及削薄的肩頭和纖瘦的身軀──漂亮  !漂亮得不像真的,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似的不真實。  

  讓他出現在天使,那麼,今晚就注定騷動不止;但從這男孩茫然的表情看來,他顯  然搞不清楚天使酒吧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小鬼,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回家去。」他可不希望今晚店裡發生什麼風波  ;最近P.K.那小子三天兩頭到他這裡,用混帳的死人臉嚇走他不少客人就已經夠他煩了  ,再多點風波,他會發火,甚至,一把火燒了天使都有可能!  

  「我、我十九歲了。」葉未央強自鎮定,依照季劭倫忘了帶走的火柴盒上頭的標示  來到這家店;以為到了之後就能找到他,怎麼知道它還沒有開門,他只好站在外頭等,  孰料會遇上這個陌生人。  

  「很好,本店禁止未滿二十歲的小鬼進入。」P.K.夾煙離嘴又道:「小鬼,這裡不  是你的世界,小孩子禁止進入。」  

  「你是老闆?」  

  「很聰明嘛!」P.K.掛著笑容,朝半空吐出淡淡煙霧。哎呀,太陽快消失了,「乖  乖回家去,免得父母親擔心呵,乖寶寶。  

  叔叔我還趕著開店,再見。」  

  「我是來找人的。」  

  一句話頓住P.K.越過他的步伐。他回頭,「找誰?」  

  「季劭倫。」  

  「啊?」恍惚中,他連嘴上叼著煙都忘了,訝異地張大嘴,閃著火星的煙順勢掉在  地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  

  原來他就是劭倫口中的葉未央啊!  

  領他進到店裡,坐在盡可能最不起眼的吧檯角落,P.K.立刻進廚房張羅臨時餐點填  飽外頭小鬼的肚皮;真不敢相信他已經在外頭等了大半天!  

  「好了,趁熱快吃,別餓著了。」他手上端了臨時準備的意式炒麵。  

  「我不餓……」此話一出,胃便老實不客氣地發出抗議聲,咕嚕嚕地響起,當場給  了主人難堪。「我──」  

  「好了好了。」P.K.伸手彈他一記爆栗。「小孩子用不著顧忌這樣多,快吃,不要  浪費我的手藝。」他說著,順便倒了杯牛奶給他。  

  「我不喝牛奶。」葉未央厭惡地揪緊眉頭,瞪著眼前乳白色的液體。  

  「小鬼的年紀就該喝小鬼的東西。」  

  「我不是小鬼。」  

  「是啊,你只是個愛逞強的小鬼。」  

  「你!」  

  「不要逞強了。」P.K.一邊忙著內場工作,一邊對著背後的人說:「小鬼就該做小  鬼該做的事,餓就說餓、痛就說痛,想哭就哭、想生氣就生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用  不著顧慮這樣多,闖禍、惹事、浪費錢、無事生事這些都是你們當小鬼的義務,用不著  想太多。」超齡的舉止、早熟的表現、陰鬱的神情實在讓他要不想起季劭倫都難。  

  「你是神經病。」葉未央吃進一口面,介入他話中。  

  P.K.聽了差點昏倒,翻了白眼回頭瞪他。「你讓我以為自己剛認識的劭倫。」  

  「以前的他?」  

  內場工作結束,離營業時間還有一段距離,P.K.給自己倒了一杯淡酒,倚站在他對  面,表情戲謔,「想知道?」  

  「你跟他是好朋友?」葉未央頗有警戒心地往後傾了些,拉開距離。  

  「朋友?」P.K.面露疑惑。「為什麼這樣問?」  

  「要不然你怎麼會知道他的事?」  

  「是這樣嗎?」P.K.笑了笑。「算是吧,你應該已經知道他──愛男人的事吧?」  

  葉未央停下動叉子的手,低頭瞪著白亮的瓷盤。「我……」  

  「不好意思?」壓低頭看見他微紅的側頰,P.K.笑著,「你知道他喜歡……」  

  「我不知道!」他迅速地否認,「我不知道……」  

  P.K.沒有逼他,只是聳肩。「面不面對是你和他的事,我管不著。」  

  「那……」  

  「想知道他以前的事?」  

  沉默了許久,他緩緩地點了頭。「嗯。」  

  「看看你就知道以前他是什麼樣子了。」P.K.笑說,「我是不清楚你環境如何,但  是劭倫說你們很像,所以你的環境大概也是不容許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凡事都受束縛不  得自由的吧--孤獨、寂寞、冷落、不被關心、感受不到親情──你的環境就是這樣的吧  !」  

  葉未央低頭不語,算是──承認了吧。  

  「不過,他的環境更複雜,家族內部的勾心鬥角與相互競爭,你家應該沒有吧。」  

  他搖頭,因為不被重視、不被當成葉家人,所以不曾面臨這種事,葉家的希望只在  葉子豪身上,他不是葉家人,只是──母親帶進葉家的外人。  

  「但他有,所以,把你感受到的一切加倍,就能想像以前的他是什麼樣子,包括他  的成長歷程。」  

  想像自己的生活就能知道他的……「所以他才會說我和他是相似的。」現在他終於  懂了。  

  難怪一開始他就能說中他心裡每一件事。  

  不是讀心術、不是其它原因,而是因為他是這樣走過來的。  

  「真是笨蛋。」  

  P.K.啜了口酒看著他;心想或許劭倫並不是一廂情願,只不過是這男孩還沒察覺到  自己的心思罷了。  

  「你要在這裡等他嗎?」  

  「咦?」  

  「我說,你要在這裡等他嗎?」  

  等他?葉未央看著餐盤中還剩一半的食物。「我不是要等他,只是肚子餓。」  

  P.K.一愣,搖頭。「你真的很倔強、很愛逞強。」  

  「我沒有。」  

  「那就是我的手藝好得讓你想留在這兒是嗎?」  

  「你──」可惡!這就是年紀差別最大的不同嗎?心裡想的全都這樣容易被探知。  

  P.K.搖搖手,表示一切不用多說。「我先提醒你,這裡是同性戀酒吧,以你的外貌  很難不被注意,你確定要在這裡等?」  

  「他不到醫院,除了這裡,我不知道他還會在哪兒。」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見到  的除了醫生就是護士,再不就是保鏢,他怕季劭倫會故意挑他休息的時間來,好幾個晚  上不敢入睡,即使這樣,也等不到他;要不是發現他忘記帶走的火柴盒上頭寫了這裡的  地址,他不知道還有哪裡可以找到他。  

  「但這裡是……」  

  「你也是嗎?」葉未央打斷P.K.的話。  

  「什麼?」  

  「你也喜歡男人嗎?」  

  P.K.柔了神色,緩緩坦言:「我只愛一個人,而他剛好是男人。」瞧進葉未央詫異  的表情,他的抵抗力向來很強,早已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受傷。「就我而言,愛的人是  男是女都無所謂,我只愛我愛的那個人,不管他是男是女。」  

  「那──他也是一樣?」  

  「你指的是劭倫?」看見他點頭,P.K.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但我可以  告訴你,雖然他無法愛女人,但他不輕易動情;只因為還沒遇到,所以不曾對男人動心  ,你是第一個。」  

  葉未央又沉默了,他的話讓他心頭那抹痛又開始發作。  

  「對了,你到休息室去等如何?」他建議。「那裡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進  去,對你比較安全。」  

  他點頭站起。  

  就在這時──「P.K.,我……」不知情的季劭倫踏進門來,被正好起身的葉未央嚇  得把話吞回喉嚨裡。「你!」  

  「你等到了。」P.K.收走餐盤,這理由現在用不著了吧,他想;更不認為葉未央還  有胃口。  

  何況劭倫那混小子在見到葉未央後,像遇到鬼似的轉身拔腿就跑,葉未央也跟著追  出去,這東西誰吃啊!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18 20:04 編輯 ]

TOP

[發帖際遇]: janet_lam獲得醫療補助現金50Ds幣.


第七章   


--------------------------------------------------------------------------------


--------------------------------------------------------------------------------

  「為什麼要跑?」在後頭追趕的葉未央扯開嗓子質問埋頭往前跑的季劭倫。才逐漸  痊癒的身體突然要他做追人的工作實在是吃緊了些,才一會兒便氣喘吁吁。  

  季劭倫每聽見他一次質問,腳下的速度就加快,生怕面對他之後真的在他眼底看見  鄙視與唾棄,那會將他結結實實地打入地獄。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他是個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夫。  

  「哎呀,有人昏倒了!」  

  旁邊路人傳來的驚呼,季劭倫這才想起葉未央還在住院中。  

  該死!他回頭,果然葉未央就倒在他身後不遠處。  

  混帳!你又幹了什麼好事!季劭倫在心裡大罵自己,立刻往回跑,彎身抱起他。  

  「未央,你沒……」接下來的話在自己頸子被緊緊摟住的同時煞口,怔怔地看著懷  中人。  

  「抓到你了。」葉未央蒼白的臉露出笑容,喘氣頻頻,「幸好……幸好你還沒打算  不管我,這招還有用。」  

  「你沒事?」他騙他?  

  「你威脅我這樣多次,就我騙你一次不可以嗎?」葉未央半帶賭氣地說。「你不肯  到醫院找我,就只好我找你了。」  

  「你怎麼會知道……」  

  「你留下的火柴盒。」他從口袋拿出被他一起捏、最後被捏得又皺又難看的火柴盒  ,「上頭印了這裡的地址。」  

  「我──」  

  「我們需要談談。」琥珀色的眼眸直看進他帶著愧疚的黑眸。  

  路燈已亮,映著兩人忽明忽暗的輪廊,彼此都看得不真切。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  

  從沒想過會有被自己的話回堵的一天,就像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樣。  

  「我送你回醫院。」  

  「我不要!」葉未央摟緊他的頸子,死都不放。「我不要去醫院。」白色的牆、白  色的床被,他看夠那該死的白!  

  「不然你想去哪兒?」僵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如果回葉家,目前他還沒想到怎麼解  決自己闖下的禍,隨意送他回去只會讓他過得更痛苦,可他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能去,  只好問他。  

  「我想去北海岸。」就這樣一次可以吧!縱容自己的任性,就像天使的老闆說的─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用不著顧慮這樣多,闖禍、惹事、浪費錢、無事生事這些都是當  小鬼的義務,用不著想太多。  

  此刻,他不想去顧慮什麼,只想放縱自己。  

  「北海岸?現在是冬天,你要去……」  

  「我要去。」他點頭,不顧季劭倫的擔心,盯著自己的胸口??  

  說話著:「我從來沒有參加過學校的班游,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老是指名北海岸當作  班游的地點,去了這樣多次還是不厭其煩,我想知道為什麼。」  

  他話裡的孤寂教季劭倫不忍心拒絕,只有點頭的份。「我知道了。」  

  他抱他往天使走,到了門口沒有走進去,反而朝停靠路邊的一五○機車走去,將葉  未央放在後座。  

  「這是你的車?」照老闆的說法他是大企業的少東,應該不是開車就是專人接送,  怎麼會……「為什麼?」  

  「你要問為何這樣寒酸還是為什麼是機車?」  

  「後者。」  

  季劭倫朝他一笑,跨上前座時撂下答案:「因為風是自由的。」  

  一語道出他對自由的渴望與現實的無奈。  

  也就是這句話,將兩人拉進沉默的桎梏;一直到機車行至北海岸的彎道時,還是沒  有人先開口劃破這道靜謐。  

  **********  

  冬天的北海岸鮮少人至,畢竟,沒有人會想要在這種風寒浪冷的時節,到這裡來凍  得自己皮肉受痛。  

  「好冷。」  

  葉未央抱著雙臂摩挲,幾乎是喊出來的同時,溫暖的風衣罩在他肩頭;風衣的主人  正細心地為他扣上扣子,讓風衣裹住他全身,有如堅固的城牆般擋去陣陣寒風。  

  「撐得住嗎?」季劭倫問,看他瑟縮的模樣真想送他回醫院。  

  「我不冷。」  

  「逞強。」  

  「要說我逞強,你也是。」只穿一件針織上衣就夠御寒了嗎?  

  「一人一半。」說話的同時,他也打開風衣披在兩人身上。  

  「這樣誰都御不了寒。」季劭倫退出,謝絕他的好意,執意要他一個人穿好。「你  的身體還沒復元,不能受寒。」  

  「難道你就可以?」葉未央反問,「你不穿我也不穿,大家一起冷,對誰都公平。  」  

  季劭倫重重歎了氣,預警地便將他抱起;葉未央在前、他在後一同坐上距離最近的  大石塊,將風衣拉蓋住兩人。「你介意嗎?」  

  葉未央本想點頭,但不知怎地,他沒有,反而縮進季劭倫懷裡,讓他更方便扣上風  衣,徹底裹住兩人;之後,就靜靜地看著黑暗的海面,和岸邊激起的雪白浪花。  

  不知道看了多久,葉未央先打破沉默。「為什麼不來看我?」  

  季劭倫遠眺暗黑的海面不敢低頭看他,好像得這樣他才有勇氣開口,遇上他之後,  他發現自己愈來愈怯懦。  

  然而,現在他不得不正面迎視,為了他,也為了自己。「怕見你,怕你會用鄙視的  眼神看我;別人怎麼看我無所謂,但是你不同,你的態度對我來說很重要。」  

  「你很可惡你知道嗎?」  

  他點頭。「我知道不該這樣對你。」他指的是強吻一事。  

  「沒錯,你不該把我留在醫院。」他指的是醫院一事。  

  季劭倫一怔,至此才知道兩個人談的重點不同。  

  「你很可惡!」葉未央看著海,黑色的夜幕和暗黑的海平面連成一線,看不出邊,  海天徹底連成一線。「明明知道我最討厭一個人待在像牢籠一樣的地方,偏偏留我一個  人在病房裡哪兒都不能去!而你,送我進牢房的始作俑者,居然連探監都沒有,這算什  麼?把我丟給醫院就此不管我的死活!」  

  「我沒有?」  

  「那麼什麼不來看我?」  

  「我──」季劭倫有口難言。  

  能說嗎?能說因為他愛他,怕見到他自己又會不顧他的抗拒強吻他,也怕看見事後  和那夜一樣錯愕驚恐的眼神瞅得他無法呼吸嗎?他怕,怕面對他、怕面對琥珀色瞳孔裡  的自己。  

  「你在怕什麼?」多麼熟悉的問題,以前是季劭倫在問他,現在,立場轉換。「你  在怕什麼?」  

  「怕很多事。」他一語帶過,雙手在葉未央身前交握,不再言語。  

  靜謐再度降臨在兩人身上。  

  最後,還是由葉未央先開口:「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是指什麼?」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  

  「同性戀?」他替他接下去,得到枕在胸前的頭向下一點。  

  「我不知道。」季劭倫並不逃避,正如葉未央砸回給他的話一樣,逃避解決不了問  題;何況,他是在他懷裡時問這問題,就表示他並不介意他是個同性戀者,否則,依他  的性子不會在兩人這樣靠近的時候問及這話題。「對一切的認知好像領悟得理所當然,  彷彿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如果真要說什麼時候發現的,大概是當我遇見P.K.的時候吧  。」  

  「天使的老闆?」他問,聽見他嗯一聲作答,介意在心裡湧起,迫使他問出口:「  你和他曾經……」  

  「不,是認識他和他的伴侶才令我重新衡量自己,才發現我無法愛女人。」季劭倫  偷瞪著自己絞動的雙手,緊張又不安中最多的是怕他的反應。「當時我有女友,可是對  於她的熱情我始終無法給予響應,直到我遇見P.K.,他讓我有勇氣嘗試面對真實的自己  ,也才知道我是--沒錯,我是同性戀。」  

  「那你的女朋友呢?」  

  「向她坦白,因為不想傷害她,才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讓她知道,但最後還是傷  了。遇上這種事,帶給她的打擊有多大可想而知,但她很堅強……只是,雖然我承認自  己的性向與常人不同,但因為不願在感情上再傷人,所以不曾輕易對圈裡的人動心,怕  像傷她一樣又傷了別人,直到──」他煞住口,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將目光落在葉未央  的發頂。  

  直到遇見我,葉未央在心裡替他接了話。很奇怪的,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海邊,他  突然覺得他們是世上唯一剩下的兩人,必須相依?命、相互瞭解;此刻,最靠近他的莫  過於自己。  

  這種想法莫名的令他覺得欣喜,雖然他不懂自己在高興什麼。  

  「為什麼?」  

  「咦?」  

  「為什麼在我身邊?」他可猜出他是因為他過的日子像極以前的他,所以他好管閒  事地插手他的生活,但是他想聽他當他的面親口說出來。  

  「一開始是想幫你,因為你太像我;可是後來發現你並不是我,以為能對你有所幫  助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以為,結果我帶給你的不是幫助,而是災難。如果不是我,你還  能留在葉家。」  

  「然後過著和以前一樣孤獨的生活,被冷落、被遺忘、被輕視嘲諷?」吐出一口霧  氣,他為頭。今晚的星星很少,只有上弦月格外的亮。「你很多管閒事,一直在幫倒忙  。」  

  「我知道。」他垂頭喪氣地道,心裡因為他的指控添了不少懊悔。「對不起,真的  很抱歉。」  

  「可是如果沒有你,我就不知道原來在和牢籠相像的房間裡也可以擁有快樂。」  

  「未央?」沉到谷底的心因為他的話有了一絲希望。  

  他的意思是……「你是同性戀又何妨?」葉未央動動身子更縮進他懷裡,用行動證  明他的不在意。  

  「在沒遇見你之前,我不會笑、不會哭、不會生氣,有大半原因是不敢,怕連累母  親;沒有自己的想法,不敢表現自己的情緒,什麼都忍,什麼都吞進肚子裡不吭聲;更  不知道什麼叫開心,什麼叫快樂,沒想過要有朋友,更沒想過離開那個對我來說並不算  是家的地方。  

  「遇見你之後,是你常說些氣人的話惹我生氣,是你常做些蠢事惹我發笑,是你開  口閉口都是朋友朋友的,是你嘴上一直掛著我的名字。雖然你蠢、你笨、你呆,愛管閒  事又行事衝動、不計後果,但是──我不討厭你;就算你曾經吻我,我也……不討厭你  。」他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紅。  

  「有沒有人說過你口若懸河?」季劭倫又是氣又是笑地搖頭。  

  「你的話聽得我七上八下,覺得每一句都是好的,可每一句又都在罵我。」  

  「是嗎?」葉未央疑惑地回頭看他。「是這樣嗎?」  

  他點頭。「是的。」  

  「我罵你什麼?」  

  「你說我蠢、我笨、我呆,愛管閒事又行事衝動、不計後果。」  

  「記得很清楚呵。」葉未央調侃,想不到他這樣容易上當。  

  啊!季劭倫恍然大悟。「你誆我!」  

  「是你自己跳下陷阱的。」他笑,表情很是得意。「我什麼都沒做。」  

  「是我笨。」季劭倫悲哀地承認。早知道他既倔強又愛在口頭上逞強的個性,以往  沒有人能任由他發揮,現下他就是那個可以任他使壞的人。  

  「就是你笨。」葉未央壞心地再加射一箭。「哈啾!」  

  「還好吧。」季劭倫立刻摟住他,傳遞自己的體溫給他。「就說這裡很冷你偏不信  ;要是雷茵知道你身體還沒復元又跑到北海岸吹風,你的下場會很淒慘,她對付不合作  的病人很有一套。」  

  「絕對慘不過我在葉家的日子。」葉未央皺皺鼻,順勢偎進他懷裡,享受他的體溫  。「不會有比那更慘的事了。」  

  「那你就錯了。」他可不敢保證。「雷茵的怪脾氣冠古絕倫。」  

  「再怪也沒比你怪。」葉未央臉上的笑意更深。「你是我見過最怪的人。」  

  「因為我愛男人?」  

  「P.K.也愛男人,但沒有你怪。」他神色平靜地看著他。「你是同性戀又怎樣?」  這是他第二次重複這句話。  

  「未央──」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葉未央說的話震住季劭倫。  

  「你、你說……」  

  「說不定我也是。」看著他驚愕的表情,葉未央笑說:「大學裡有很多女孩子向我  告白,可是我沒有感覺,只覺得麻煩累積,直到遇見你,突然世界變了;你很奇怪,可  是我無法討厭你,就算嘴巴上說討厭,也不是心裡想的。如果你瞭解我,應該知道話說  到這裡已經是我的極限。」  

  他知道,就因為知道才更不敢相信。「你真的……」  

  「啊!」提到大學,葉未央才想起。「天!我已經一個禮拜沒去上課了。」可惡!  那個每堂必點的老教授這回鐵定當死他,兩學分葬在他手上真覺不值。  

  真服了他,在這種時候竟然能想到這事。季劭倫哭笑不得地想,當然,依未央容易  害羞的性子,只怕提起這小事也只是為了遮羞、轉移注意力而已。  

  「未央。」  

  「幹嘛?」  

  「你就不能回答得溫柔點兒嗎?」  

  「溫柔?」葉未央皺緊眉,不懂那是什麼東西。「什麼意思?」  

  「算了。」他放棄,承認自己沒有點頑石成金的法力。  

  ?手撫開被海風吹亂遮住他臉的發,低下頭,用唇輕輕地碰觸他的,然後退開。  

  「覺得噁心嗎?」既期待答案又怕受到傷害的矛盾,教季劭倫問時的表情難看到極  點。  

  「為什麼要?」葉未央反問得理所當然,被他的小心翼翼弄得很是疑惑。「你在怕  什麼?」  

  剛才他也問了他這個問題,他卻一語帶過;但現在,他依然怕,只是怕的事不一樣  了。「怕你突然告訴我這一切只是你的錯覺,怕這只是一場夢,怕它醒得太快,怕它…  …」未央!季劭倫瞠大眼,接下來的怕全教葉未央含進口中、化成呢喃。  

  「還在做夢?」葉未央退開,琥珀色的眸子閃動誘人的光澤;  

  襯著月光,浮動不定的光影美化他俊秀的輪廊,惡作劇的笑半帶嘲弄。「還沒睡醒  嗎?」  

  「不是夢?」  

  「你可以繼續當它是夢。」葉未央冷下臉。「只要你再用這種擺明不相信我的表情  看我,我不介意讓它變成一場夢。」  

  「不要!」季劭倫連忙阻止,真當他說到做到。「我相信你。」  

  可在這同時,一句問號在心裡湧起。「我相信你,但是,你相信我嗎?」  

  葉未央沉默,看似要迴避這問題。  

  偏偏不容他閃躲。「未央,你相信我嗎?」  

  「我曾經想過,在醫院裡我想過你是不是值得我相信的人,但是……」回頭眼睛對  著他的,他為了問:「如果我是你最重要的存在,為什麼你能這樣輕易放手?」  

  最重要的存在!那是他在醫院趁他入睡偷偷探望他時說的!  

  「你沒有睡著?」季劭倫嚇到,臉在月光下隱約看得出微微漲紅。  

  但這不是葉未央說這些話的用意,他再次開口:「無論什麼人,大人或小孩,對自  己最重要的人或物都不會輕言放手;可是,你放棄得如此乾脆,說走就走,輕易地放手  ──老實說,我想了很久的結論是,你不值得我相信。」  

  季劭倫被他的話刺進心坎,沒能反駁他任何一句;輕易放棄的人是他,不被信任他  沒有話說。  

  「雖然如此,我仍然想相信你,可是我有條件。」  

  一句轉折,讓季劭倫從死氣沉沉回復生氣。  

  「條件?」他皺眉,信任一個人還要條件?  

  「答應這個條件,我就會試著去相信你。」  

  「什麼條件?」他小心謹慎問著,生怕一個疏忽將兩人又帶回原點,那會讓他痛不  欲生。  

  「別再輕言放手,不論遇到什麼事都別輕易放手。」葉未央擰著哀傷的眉瞅著他。  「你說你和我相似,那麼你該懂我怕的是什麼,我怕的是……」  

  「成為被?棄的那一個。」  

  季劭倫搶先在他出口時接下。不能那麼殘忍,要他拉下高傲的自尊說出這句話。額  頭抵著他的,他笑喃:「我也是,我也怕。」  

  「那就誰也別做這事。」葉未央沒有抗拒他的接近,與他額頭貼著額頭,感受彼此  暖熱的呼吸。  

  「好,我答應。」他承諾,吻上他的唇以表立誓。  

  寒風中的北海岸,似乎不再那麼冷冽。  

  **********  

  兩個人果然惹火雷茵,回到醫院後,葉未央的傷勢因受了風寒而加重不少,也讓他  知道為什麼雷茵會被冠上鐵娘子的稱號。  

  小題大作地被打上石膏的胸骨,和接下來的行動不便及免費營養針,就是絕佳的印  證。  

  季劭倫的下場也沒好到哪裡去,雙腳被打上石膏享受行動不便的滋味,就像雷茵說  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第八章   


--------------------------------------------------------------------------------


--------------------------------------------------------------------------------

  「我還以為你──喝!」葉子豪!抬頭笑臉迎人的葉未央,在見到門板後頭出現的  人並非自己所以為的、甚至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人時,那種錯愕驚懼用筆墨都難以形容。  「你、你──」  

  葉子豪揚起一抹冷笑,「怎麼?我來看你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外頭的保鏢──葉未央驚恐的眼瞥向葉子豪身後,門外的保鏢已不見蹤影,他心下  已有幾分瞭解,大概是被他逼走了。  

  「我想得太天真了。」葉未央鼓起勇氣與他平視,試圖拖延時間,內心則暗暗祈禱  出去找雷茵卸石膏的季劭倫趕快回來。  

  「早該想到你沒這樣簡單放過我。」  

  「你母親很想你。」葉子豪笑容依舊,帶著殘忍、事不關己的冷漠。「想你想得都  病了,哼,很可憐。」  

  「是嗎?」葉未央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十年不曾感受過母愛,如果要他難過得哭  天搶地,也實在太為難他;就算以前曾相依?命過,十年來忍耐被冷落、被遺忘的痛苦  也該償盡了吧!  

  「你不在乎?」葉子豪挑眉。「什麼時候葉家最孝順的乖兒子變成這副德行了,嗯  ?」  

  「你從不承認我是葉家人,用不著說這種話。」一旦心中有了依賴的人,是不是會  變得堅強他不知道;但此刻,因為有了季劭倫,所以他敢坦然面對一直視?毒蛇猛獸在  害怕著的人。  

  「請離開。」  

  「葉未央。」  

  葉子豪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怔住了他。  

  「只要你戶藉在葉家,只要你姓葉,就算我不想承認,你還是葉家的人。」  

  「那又如何?」葉未央心中暗暗防備著。「你來這裡有什麼用意?」  

  「用意?」愈來愈不怕他了呵,是因為季劭倫嗎?「看來那傢伙對你的影響很大,  你已經不怕我了呵。」冷眼睨向他,葉子豪悠然落座在離病床尾有一段距離的沙發上,  交疊起修長雙腿。  

  「你到底想做什麼?」葉未央暗暗握著床被,使勁揉著被子藉以分散長期以來對他  的恐懼。  

  「你一向逞強。」葉子豪呵笑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不斷在想要怎麼樣才  能撕下你孤傲倔強的臉皮,卻想不到反而讓你戴上謙卑、委屈的假面具;這些年來,你  用這面具在葉家應付不少人,唯獨在我面前,你該死的面具完全無用武之地。」  

  「你來只是為了說這些?」  

  「如果我不多說,怎麼幫你拖延時間等季劭倫回來?」  

  葉未央變了臉色。「你……」  

  「我不會逼你離開,因為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自願回葉家。」葉子豪起身,從懷中丟  出一本冊子到他手邊。  

  視線由葉子豪身上移到手邊的小冊子,斗大的「刑法」兩字映入眼簾,令他措手不  及。  

  偏偏此時,葉子豪的聲音冷冷響起:「第兩百四十條是不錯的遊戲法則。」語畢,  他起身離開。  

  葉未央依他所說的翻到兩百四十條;蒼白倏地刷上他原本因為調養得宜而逐漸紅潤  的臉。  

  第二百四十條和誘罪和誘未滿二十歲之男女,脫離家庭或其它有監督權之人者,處  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老天!怎麼會這樣!一字一句,駭得葉未央心跳險些停頓,驚得  他立刻丟開法律條文,又矛盾地撿回來重新看一遍;但無論他怎麼看,就是無法讓自己  定下心。  

  因為,他離二十歲還有大約一年的時間;因為,葉子豪撂下的話顯然是打算將矛頭  改向針對季劭倫;更因為,這一次他手上的武器是法律,超出他所能抵抗的範圍。  

  原以為從此就能得到幸福的,可惡!  

  趴倒在床上,葉未央又恨又氣地猛捶床墊。「可惡、可惡、可惡!」  

  他該怎麼辦?把這件事告訴季劭倫──不!他搖頭,放棄這做法,因為他知道答案  ,季劭倫不會讓他再踏進葉家一步。  

  他到底該怎麼做?為了自己讓季劭倫吃上官司,然後毀了他了?  

  別再輕言放手,不論遇到什麼事都別輕易放手──這是他開出的條件,是他們所許  下的承諾,可是……閉上眼,天真的以為這樣能逃避現實;但是他太早熟了,正因為他  太早熟,所以就算閉上眼,就算想用睡逃避這一切,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腦子裡百  轉千回,想的是該怎麼做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未央!」打開門,興高采烈地大聲呼喚的人,正是得到雷茵首允敲下礙人石膏的  季劭倫。  

  趴在床下的葉未央直起身,同時飛快地將冊子藏在床上;回頭時已整理好思緒,戴  上和平日無異的面具。  

  「幹嘛?」  

  「恢復自由了。」季劭倫擠眉弄眼道。  

  「神經。」葉未央白他一眼,他是真的傷患,所以雷茵沒有為難他,固定幾天後就  卸下石膏。  

  但季劭倫就不一樣了,像是被特別照顧似的,硬是過了一個禮拜,害得他走都不能  走,只能留在醫院裡,坐著輪椅四處跑。  

  「雷茵說你可以出院了。」季劭倫冷不防地移至他身旁,一同坐在床沿。  

  「是嗎?」可以出院?  

  「怎麼了?」  

  他淡淡一笑,「只是覺得不想離開。」不想離開你。他在心裡這樣說著。  

  季劭倫卻以為他指的是醫院。「捨不得雷茵?」  

  葉未央一怔,知道他會錯意也不點破。「嗯。」  

  「傻瓜。」他笑著揉亂葉未央的發。「我們可以私底下找雷茵聚聚,又不是一定要  上醫院掛病號才能找她。」  

  「是啊……」他無精打采應道。  

  「有什麼事瞞著我?」  

  「咦?」他為頭,心虛閃過隨即抬起的眸子。  

  「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季劭倫直到這時才允許自己的眼中透露出擔憂。「本來  是想等你親口告訴我,但是你似乎沒有打算要說。」  

  「我……」  

  「我希望你快樂,未央。」希望他快樂一直是他掛在心頭的懸念,希望他能遠離以  前的生活,希望他別再感受到孤寂,他努力做的正是這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這  個目的,如果你依然不快樂,這表示我的努力不夠,也或許是我的方法不……」  

  「已經夠多了。」葉未央摀住他的嘴,搖頭道:「不要這樣想,你做得很好,就是  因為做得太好,我才……」離不開你!  

  這句話哽在他喉間說什麼也不能透露,季劭倫很敏感,這樣的一句話定會讓他猜出  端倪,他不能說、絕不能說!  

  「才怎樣?」  

  「才……才在想我們的未來。」腦子轉了轉,他是心虛,卻也半是認真地說出這句  話。  

  是的,他曾想過。想過兩個男人能有什麼樣的未來,只是在來不及找到答案之前,  葉子豪已經像鬼魅般出現,並判了他死刑。  

  季劭倫看著他的臉漸漸泛紅,知道他又害羞起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你笑什麼?」只要能轉移他的注意力,說什麼都好。葉未央這樣想著。  

  「我很開心。」  

  「開心?」  

  「因為你想到未來,這算是一種承諾你知道嗎?對我來說,它就是表示以後的日子  裡我有你陪伴。」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季劭倫侃侃談著未來。「我們可以到處旅行,找  一個喜歡的地方久居,甚至可以養一隻大狗;你說過你想當獸醫,只是因為葉家人要求  你念商才不得不進商學院的不是嗎?」  

  葉未央看著他滿意開心的臉,應和地點頭,心裡的窒悶愈發沉重。他說了謊,騙了  眼前毫不考慮就相信他的人。  

  「我想,或許英國是個不錯的地方。」  

  「英國?為什麼突然提到那裡?」  

  「我沒告訴過你我是個教書匠嗎?」他疑惑,表情像在說「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搖頭。「你沒說過。」  

  「我在A大任教,教英國文學。」  

  「你──」葉未央傻了眼,在A大?「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哪裡唸書?」  

  季劭倫搖頭。「你從沒說過。」  

  「我們應該早就有機會認識的。」葉未央苦笑。「緣分呵,奇特又諷刺。」  

  「你是說……」季劭倫瞠大雙眼。不會吧!  

  偏偏葉未央的答案是點頭。「和你想的一樣。」  

  「但我怎麼從來沒……」  

  「緣分。」在主動探身吻上他前,葉未央吐出兩個字道盡一切。  

  「為什麼吻我?」撫上自己的唇,季劭倫被吻得莫名其妙。「未央,我快不認識今  天的你了。」  

  「是嗎?」葉未央朝他柔情一笑。「或許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認識我。」說著,雙  手環過他的雙肩,交疊在頸背上。  

  「未央。」季劭倫拉開他,神色正經且嚴肅。「到底有什麼事困擾你,告訴我。」  直覺告訴他,未央的心中一定有事,只是逞強不肯說。  

  「沒有。」再一次試著抱住他。  

  只可惜,板起正經神情的季劭倫緊緊抓握住他的雙腕,不肯就範。  

  「不要逞強。」  

  「我沒有。」  

  「那麼什麼?」  

  強行掙開他的鉗制,葉未央丟給季劭倫一抹他從未見過的笑容,美得教他疏忽其中  隱含的哀傷。  

  「因為今天是月圓,因為我心情好,因為你卸下石膏獲得自由,因為……」  

  「未央!」季劭倫雙手握住他的雙臂,用力晃了他一下,打斷他的話:「這不是你  ,絕對不是!」  

  「我愛你!」第一次開口因為衝動、因為情不自禁,之後的開口  

  是因為看見他錯愕不敢相信的表情,一時覺得心疼。「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多麼簡單的三個字啊,可是它的威力足以駭停一個人的心臟;就像聽見  這句話的季劭倫,像無法接受事實般地呆愣住,久久不曾動過一下,整個腦袋鬧烘烘的  。  

  「你說什麼?」他聽錯了吧,是做夢吧,他竟然會──「不、不,是我聽錯,一定  是我……」  

  「我愛你。」真是笨蛋。葉未央又好氣、又好笑、又拿他沒轍。「事不過三,再聽  錯我也沒辦法了。」  

  他沒有聽錯,內心因他的表白承受著前所未有的狂喜。還有什麼比這更快樂的事?  聽見他告訴自己這句話──足夠,太足夠、太珍貴了!「我以為要等很久,甚至一輩子  。」  

  「哦?」葉未央挑眉。「在你眼中的我是這樣不坦率啊。」他終於知道自己在他眼  中是怎麼樣的人。  

  「不坦率,而且害羞;但我還是迷戀你、愛你。」面對葉未央,他只會赤裸裸地表  達自己對他的感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像個天真單純又嫌愚蠢的少年,偏偏兩個人  之中,有資格稱少年的人不是他,而是未央。  

  「你──」葉未央不敢看他,怕再一次的心動,怕好不容易藏住的不捨會就此暴露  出來。  

  「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吧?」轉移這樣多話題,但是季劭倫還挺有腦子的,至少,沒  被葉未央模糊焦點。「不願意告訴我?」  

  「沒事了。」葉未央迴避他的視線。  

  「你就是這樣,如果不想講的事任誰逼都不會開口,罷了。」  

  再次揉亂他的發,季劭倫安然笑道:「反正以後多的是時間,我等你親口告訴我,  嗯?」  

  「嗯……」以後多的是時間,就怕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未央!」忽然被壓倒在床上的季劭倫一臉吃驚自然不在話下,更何況是又被他封  住了嘴。  

  「未──唔……」  

  「愛我。」葉未央困窘難當地?齒,說了之後立刻埋頭躲在他肩窩,不敢看他的臉  。  

  「未……未央?」  

  「不要讓我再說一遍。」明知道他的性子還要為難他嗎?可惡!  

  「不要欺負我!」  

  「誰敢欺負你,但是你確定……」葉未央婉轉保留的話全教他吻進彼此的唇裡,不  能再說更多。  

  「不要再逼我。」紅得像著了火似的臉說什麼也沒辦法面對他。  

  最後一次了,他告訴自己,今天是最後一次能見到他,如果不留下些什麼,他害怕  有天被他遺忘、或遺忘他。「如果你說不,以後休想碰我。」心知肚明沒有以後,卻還  得逼自己說得好像以後他們仍有許多時間相處似的,葉未央被這不得不的強?歡笑扯得  心好痛!  

  季劭倫垂了眼,再?眸時,已不再刻意壓制早在體內燎燒已久的火焰,吐氣瘖啞地  道:「那就糟糕了。」  

  「季……」這次,被吻住話的終於換成葉未央。而同時,一個翻身,原本壓在季劭  倫身上的他如今換了立場,在季劭倫身下動彈不得。  

  「想逃我也沒辦法准了。」季劭倫緩緩地移動修長十指,輕巧如蜻蜓點水般一顆一  顆解開鈕扣。「是你點起的火,你要負責,不能後悔。」  

  「不……後悔。」他伸長雙臂交疊在他背上,證明自己的無悔。  

  「我愛你,未央。」  

  「我、我知道。」有點兒像是挖苦的語氣,是他常拿來響應他的愛的方式。  

  說真的,季劭倫有時候對此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偏又拿他沒辦法。  

  「啊!不……我……」當兩人裸袒的胸口相觸時,恐懼無法避免地襲上葉未央的心  頭,令他不由自主地抗拒。「不……」陌生的感受逼出他難得的淚。  

  季劭倫立刻停下更深入的動作,馬上退開。  

  「季……」  

  話未出口,他的鼻子就讓季劭倫懲罰性的輕捏。  

  「不要勉強自己。」不是感覺不到他的害怕,雖然表面上擺明不論他怎麼掙扎都不  會放手的強硬態度,但他還是珍惜啊!珍惜眼前的人,所以不願傷他,不願他強迫自己  ,雖然有好幾次他得單獨和自己的慾望對抗。「我可以等。」  

  但我們沒有時間可以等。葉未央在心裡這樣說著。  

  鼓起勇氣再度吻他,在吻之前重申:「如果停下來,以後休想碰我。」  

  因為這句話,季劭倫幽黑的眸光瞬地變沉,流動誘人的魅惑色澤。「到這種時候還  是一樣逞強。」  

  「這就是我。」葉未央投予一記淺笑,試著壓下對陌生異樣感受的恐懼。「你知道  的。」  

  季劭倫搖頭,一臉又氣又笑的表情像在說著:拿你沒轍。  

  「知道就好。」讀出他神色涵義的葉未央說道。  

  就在他要再次開口前,季劭倫已壓下身鎖住他的唇。  

  「這次是真的沒辦法停了。」他半帶道歉地說,無法再壓抑自己一分一毫。「就算  你真的後悔也不行了。」  

  霎時,葉未央原本想再說更多,卻沈淪在季劭倫霸氣而不失溫存的熱吻裡,什麼都  說不出來。  

第九章   


--------------------------------------------------------------------------------


--------------------------------------------------------------------------------

  「你要是就這樣走了,劭倫絕對會非常難過的。」雷茵篤定地道。想起當年他向她  坦白時的表情,雖然事過境遷,卻仍舊記憶猶新。  

  「我若是不走,他會被我拖累。」面對擋住他路的雷茵,葉未央只能苦笑以對。「  我不想害他。」  

  「拖累?」雷茵皺了皺柳眉。「什麼意思?」  

  葉未央緩緩搖頭,澀然道:「頭一次這樣恨自己出生得太晚,如果早出生幾年……  不,只要一年就好,結果就會不同;或者是晚一年認識他,那就不會有今天的情形出現  。」  

  「我聽不懂。」蹙起的眉峰更高,完全不懂他在胡說什麼。  

  「你不必懂。」  

  「葉未央,你太早熟,十九歲的年紀不該是這樣子。」他的表情、他的行為,在在  不像十九該有的樣子。「你成熟得讓人討厭。」  

  「我何嘗喜歡自己這個樣子。」苦澀的笑加深一層,實在無法想像再回葉家是否還  有逃離的機會。「可以的話,我想任性、想不顧一切,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義無反顧  ,什麼都不管。」  

  「不要太低估劭倫,說出來,他能幫你解決。」  

  「我不想再讓他為我付出。」他已經做得夠多,多到讓他面對他時都覺得虧欠。「  我表達感情的方式很冷淡,但他接受也不逼我改變,只是靜靜在我身邊陪我、等我,不  願說破,他這樣子反而讓我難過,讓我更覺得虧欠;正因為如此,我才想盡可能的不要  增加他的負擔,盡可能自己解決事情。」  

  「他很樂意你麻煩他。」  

  葉未央聽了不禁揚起笑。「是啊,他巴不得在我身邊圍起防護罩,把我放在裡面一  輩子不受風吹雨打。」  

  雷茵聞言挑了挑眉。「你是故意說給我嫉妒的嗎?瞧你這幸福樣。」  

  「呃……」他怔住,不擅長處理別人的調侃。  

  「但是,待在所愛的人身邊才是幸福的吧,未央。」雷茵握住他的手,放下平日鐵  娘子的冷硬。「劭倫受過不少苦,你是他的倚靠。」  

  我是他的倚靠?葉未央不解。「你說錯了,是我在倚靠他。」  

  是他一直在享受他的付出、他的溫柔;自己不曾花過任何心思去照顧他,雷茵說反  了。  

  「你不懂我不怪你,但我只說一句:劭倫是靠保護你來保護他自己;失去你,他等  於失去自己。」  

  不勸了,固執得像條牛的傢伙怎麼那麼多?劭倫是,葉未央也是,煩都煩死了!雷  茵掉頭就走,打定主意不留人。  

  葉未央苦笑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會兒後,轉頭踏出醫院大門。  

  **********  

  她真的是多管閒事。雷茵懊惱地想,?手抓抓短髮,終於決定開門走進葉未央所住  的病房。  

  果然,就只見季劭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臉世事不知的悠然模樣,愈看愈不爽。  

  「喂,你把醫院當什麼了?」拍上他露在床被外的裸肩,雷茵一開口就沒好氣。「  還不醒過來!」  

  好夢正酣忽然被打擾,季劭倫嚇得幾乎立即跳起身,被子滑到腰間,露出結實的上  半身。「發生什麼事?」他緊張兮兮地問,看清來人才舒了口氣。「雷茵?」  

  「我說老兄,你吃人也該挑地方,醫院的氣氛能好得讓你失控嗎?」  

  季劭倫被她的話逗得臉頰泛起微紅,咳了咳才能順利開口說話:「你進來做什麼?  」  

  「做什麼?你不覺得身邊少了人?」  

  她一提醒才覺得奇怪。「未央呢?」  

  「走了。」  

  走了!季劭倫激動得險些跳下床。要不是突然想起自己不著寸縷,只怕雷茵現下會  看到值得大吹口哨的男性胴體。「他去哪裡?」  

  「還能去哪兒?」雷茵挑了挑眉。嘖!愛情真的會讓人變笨,而且是笨得徹底。  

  葉家!「他回葉家做什麼?」抓著被子下床,雙腳落地的同時,東西掉落地上的聲  音吸引他的注意。  

  雷茵也聞聲移開視線。「什麼東西?」  

  季劭倫邊聳肩邊彎身簽起──刑法?疑惑的視線和雷茵交會了下,只手掀開被人折  角的一頁,才看不到三秒,臉色為之大變。  

  「怎麼了?」看一本刑法也能看到變臉?  

  「該死!」季劭倫丟開冊子,抓起衣服往浴室沖。  

  難怪他回來的時候沒看見僱用的保鏢!他原先還以為是他們有事離開一下,沒想到  ──可惡!  

  撿起冊子看到內容的雷茵,走到關閉的浴室門前扯嗓問:「你打算怎麼做?」  

  「搶回他。」門內傳出堅定的回答。  

  「你有把握他會跟你走?」終於知道為什麼葉未央要走,這個麻煩就連季劭倫都很  難擺平。  

  法律啊!哪能留有餘地,一旦祭出來,就很難順利解決,尤其是──季劭倫和葉未  央的身份以及他們的關係。  

  如果不想曝光,就不能讓葉家的人告上法庭。  

  季劭倫開門出來,怒氣未消。「就算他不,我也會強拉他離開。」是他先說無論如  何都不能放手的,他們都立誓過;如今,違背誓言的人竟是他!這回他是真的動怒了。  

  「然後讓葉家的人告上法院,讓你和他的關係曝光,讓葉未央以後在人前被扣下同  性戀三個字?」  

  雷茵的話冷得像冰水,成功、有效、無情又實際地澆上季劭倫頭頂。  

  「冷靜想想,這是愛他還是害他?」  

  季劭倫頹然跌靠牆邊,一手摀住臉。  

  雷茵沒有錯,如果他貿然找上葉家,只會害了未央。  

  「先保護好你自己,才能保護他。」伸手拍上他肩膀,真心希望這樣能給他些許力  量。「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季劭倫反問,沮喪擊得他再也無力支撐自己,頹然坐在地板。  「該死!為什麼沒想到。」他太天真了!  

  攤開手,空茫盯著毫無一物的雙掌,??低喃:「本想可以讓他幸福的……」  

  「如果沒有辦法,最後一個辦法就是等。」  

  他為頭,不解她的意思。  

  「不是未滿二十歲嗎?換句話說,年滿二十歲就什麼事都沒有;  

  如果你愛他,就等他一年。  

  一年之後,你和他之間就沒有什麼人可以束縛得了;等他一年,相信他吧。「「是  嗎?」季劭倫不確定地應著,有點瞭解為什麼未央無法相信他的原因──無論是大人或  小孩,對自己最重要的人或物都不會輕言放手,他曾經輕易放手,所以未央不相信他。  

  而如今,放手的是當初說這句話的人,他又要如何安撫自己慌動不安的心,支撐自  己去相信他呢?  

  一年……還沒開始便已覺漫長。  

  **********  

  而環境的齒輪真能如人所料地運轉嗎?  

  如果能,葉未央不會是現在這副慌亂、措手不及的模樣。  

  「你說什麼?」面對葉家的人,他已經沒有耐性、容忍力去裝出該有的謙卑,強硬  的脾性不再為了保護母親而壓抑。如今的他坦然面對葉家每一個人,或者說,即使只剩  他自己,也毅然決然地戰鬥著;就算是人單力孤,就算是最後只剩一兵一卒。  

  所以,面對葉子豪,他不再卑下得像個企圖惹人同情的小可憐。  

  只是,消息來得太過震撼,而且卑鄙!  

  「恭喜你,你要訂婚了。」葉子豪很樂意將剛才的話再說上一遍,欣賞他無措的蒼  白表情。  

  訂……訂婚?!「是你做的好事!」  

  「當然。」唇邊勾出的笑意夾帶冷冷冰霜。對他指向自己的控訴,葉子豪欣然接受  。「這種『好事』只有我會去做,你以為我會容許你和季劭倫在一起嗎?」  

  「你……」  

  「別以為我不知道。」兩指扣住葉未央俊秀夾雜稚氣的臉孔,葉子豪恨得牙癢癢地  道:「你和他的關係我一看便知。」  

  「葉子豪,你……痛!」  

  話未說完,葉子豪使勁推他撞上牆面。前有壓力、後有牆壁抵得他要逃也逃不開,  只能倔強的怒瞪著他;看他緩緩露出笑容,彷彿他愈痛苦,他就愈開心。  

  「你若肯乖乖待在我身邊,就什麼事都不會有,偏偏你就是不肯,十年來只會對我  擺出該死的假面具──不笑不鬧,該死的謙卑恭順。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了你?告訴你  ──絕、不、可、能!」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咳咳!」  

  葉子豪用力掐住葉未央的咽喉,迫他止不住地狂咳;咳得漲紅了臉,自成淒涼瀕死  的絕美畫面,繃斷葉子豪僅存的理智。  

  「放、放開……唔!」葉未央瞠大雙眸,先是看到葉子豪突然逼近的臉,而後是讓  了連開口都沒機會的強吻。  

  不──他在心裡尖叫,雙手使勁推拒葉子豪的靠近,做夢也想不到他會這樣對他。  

  「該死!」攻城掠地的舌慘遭狠嚙,痛得他退開,鮮血自唇邊溢出。  

  「你……」葉未央震懾得說不出話來,防禦的表情洩露出恐懼與害怕;這樣的情緒  數倍於過去面對他的時候。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他為什麼竭盡心力折磨自己的原因,但現在他知道了,正因為知  道才加倍害怕。  

  葉未央的抗拒無疑是對他的羞辱,激得葉子豪揚拳在半空,就在要轟上葉未央的臉  時,停頓在離他頰邊數寸的距離。  

  瞇著眼等待的鐵拳揮來的葉未央,等了半天也不感到痛的襲來;狐疑地睜開眼,瞧  見葉子豪若有似無的冷笑,看似已恢復冷靜。  

  「差點忘了不能讓你的臉有所損傷。」深吸口氣,葉子豪硬迫自己壓下火山岩漿般  的勃然大怒。「兩個禮拜後就要舉行訂婚宴,到時候可不能有個掛綵的新人是不?」  

  「為什麼做出這種事?你明知道我──」葉未央住了口,不願在他面前提起,怕又  激怒他做出更多傷害季劭倫的事。  

  但是在商場上打滾也有不少時日的葉子豪哪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冷冽的語氣夾帶濃  重的妒意替他接話:「愛上季劭倫?」  

  葉未央別開臉,不理會他的話。  

  「就因為知道,我更要這樣做。」葉子豪強勢地扳過他的臉,逼他看著自己。「我  不允許你過好日子,我要你痛苦。」  

  「難道你就能從我的痛苦中得到快樂?」他反問,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這樣做能有什  麼快樂可言。  

  「我能。」唇角斜勾起痛恨的角度,投射在葉未央身上的目光半帶瘋狂、半帶執著  。「只要你痛苦,我就能快樂。」  

  「瘋子!」  

  「要說我什麼都隨你。」鬆開鉗制他的手退離,葉子豪笑著說出絕對虛?的祝福:  「總之,兩個禮拜後你就會有一個未婚妻,記住,我絕不容許你和季劭倫在一起,絕不  !」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可多了,一來葉家的事業得以擴展,二來你和季劭倫注定抱憾終生;而你  ,一輩子難逃我的掌控。」  

  「休想控制我!」竟然想用政策性婚姻扣住他!可惡!  

  「就算不控制,你也得照我的話去做,別忘了,你回葉家不是我逼你,而是你自願  的。」  

  「你──」恍然大悟自己落入什麼樣的境地,憤怒與懊惱一起浮現,更了悟自己的  年少無知。  

  再怎麼早熟,還是敵不過善於勾心鬥角的商人!  

  「同樣的,我會用一樣的手法逼你合作。可憐呵,愛上一個人就會開始變得膽小;  過去孤獨的你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但是現在多了季劭倫,你還能像以前一樣不顧  別人的死活嗎?」  

  他不能!葉未央蒼白了臉,茫然的視線再也看不清葉子豪的臉。  

  「別以為回到葉家忍耐一年之後,就能得到自由。」他才不會讓他這樣好過!「在  這之前,我會先奪走你一輩子的自由,讓你不得翻身。」  

  「為什麼恨我恨到這種地步?我對你做了什麼讓你這樣恨我?」  

  「恨?」葉子豪不怒反笑,笑得葉未央毛骨悚然。「我恨你?」他把他對他所做的  當成恨?「呵、呵呵……哈哈哈………「「你笑什麼?」  

  「我笑你無知!」是怎麼樣的腦子才會想出這該死的結論!是怎麼樣的錯誤才讓他  以為這就是事實?「葉未央!你該死的無知到極點!」  

  「如果不是恨我,你為什麼處處為難我?如果不是恨我,你為什麼看我越痛苦你就  越開心?葉子豪,你恨我母親、更恨我,但是我自認沒有對你做過什麼讓你懷恨在心的  事,我、沒、有!」他邊說,邊捶打扣住自己下顎的手。  

  可惡!他痛恨以自己的力量無法擺脫眼前這個人。  

  「你沒有?」葉子豪像被抽光力氣似地放手,喃喃重複:「你沒有?」  

  終於能吸進一大口空氣,葉未央邊喘息邊堅決地說:「我沒有。」  

  「你有,你一直裝作不知情。」向來冷硬的眸子閃過不眾人知的軟弱。  

  但他給予葉未央的迫害太過深刻,以至於他無法留心、更不屑看進十年來首次見到  的異樣。  

  「我沒有。」堅定的語氣不變,琥珀色的眼裡淨是篤定──篤定自己從未傷他。  

  「沒有?」葉子豪再度逼近他,嚴峻的目光膠著在葉未央的臉上,發現他的唇角染  著他的血。  

  略微蒼白的唇邊,鮮紅血絲如同艷紅的幻火般正引誘人接近,哪怕是落得烈焰焚身  的下場也在所不惜。  

  葉子豪被魅惑似的失神抬起手,卻被葉未央害怕的舉起雙臂、瑟縮擋在身前的動作  倏地震醒!惱怒與下不了台階的屈辱,逼得他發狂抓開葉未央抵抗的雙臂,狠狠吻上他  的唇。  

  難道他……事已至此,葉未央終於有了點瞭解為什麼這十年來他會不斷找他碴的原  因。  

  「放開我!」但是,他無法接受葉子豪壓下來的強吻,令他難過得只想吐。「放開  我──唔!」  

  劇痛一如之前的強吻受襲,第二次的掠奪只是讓葉子豪多了一道傷、多一層羞辱。  

  「你憑什麼吻我?」控訴的眼如銳劍似的射向他,退後的距離足以說明絕不能接受  的堅決。  

  「你又憑什麼投入季劭倫的懷裡?」  

  「我──」  

  「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你說不出自己愛的是男人這件事?」葉子豪步步逼近,大  有將葉未央狠狠撕裂的意圖。「葉未央,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愛他是不?」  

  「我……」  

  「我說中了,哼,呵呵。」真可笑!「季劭倫知道這件事嗎?  

  他知道你是個無論如何,自尊都會擺在第一位的人嗎?他又知道你是無法愛人的人  嗎?」  

  「葉子豪!」  

  「下不了台?因為我全說對了。」十年啊!他看了他十年,怎麼可能還看不清他真  實的一面。  

  「葉未央,就算你嘴上說得再好聽,就算你肯拉下臉對他說愛,在你的內心深處還  是害怕,怕有一天他會像你母親被背叛,所以再怎麼愛,你都不會相信他,你只相信你  自己。」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你的內心的傷痕,不會因為季劭倫做的那些小事就被治癒。」  

  無視他痛苦的表情與捂耳的動作,葉子豪只想讓他更痛苦。  

  「就算我不?你安排這場政策性婚姻,總有一天,你也會因為世俗的眼光而選擇離  開他,結束這場遊戲;我只是讓這一天提早到來,讓你免去負心的罪名罷了,你該感謝  我。」  

  「你說夠了沒有!」  

  葉子豪?手拭去唇角的血,微笑。「暫時是夠了,反正接下來的日子裡,沒有我在  旁干預,你也一樣會過得很痛苦。」  

  「你……好狠……」  

  「我狠?」葉子豪的冷笑彷彿在說「你冤枉我」似的無辜。  

  「再狠也狠不過你,什麼都不做就能傷人。」  

  他……有嗎?葉子豪的話愈來愈讓他迷惑,迷惑到連自己都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以前  曾傷害過他,才導致這長達十年的報復。  

  「期待你的訂婚宴吧,我倒想看看季劭倫會有什麼反應,你又會做何選擇。」  

  是為了自尊選擇回到普通人的正常軌道;還是出乎他預料的捨棄自尊,執意逃到季  劭倫身邊。  

  「你──」葉未央說不出話,無力地看著他冷笑離開。  

第十章   


--------------------------------------------------------------------------------


--------------------------------------------------------------------------------

  「稀客呵,雷茵。」季劭倫開門看見來者,揚起一貫的笑容歡迎。  

  「少假了。」雷茵回以報紙擊上他的臉。踏進他家客廳,看見一個個裝滿書籍的紙  箱,不禁皺眉回頭問:「你在做什麼?」  

  「如你所見。」季劭倫蹲身繼續打包的工作──放書、調整位置、封箱。  

  「為什麼?」她雙手環胸,冷眼垂視他優雅有序的動作。  

  他起身移到茶桌上,拿起信封再遞到她面前,待雷茵接手後又回到紙箱堆中整理。  

  雷茵看完還是問:「為什麼?」  

  「怎麼還問,裡頭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我答應劍橋的聘請,下個月就要到劍橋授  課。」  

  「他呢?」他要將葉未央放在哪裡?怎麼打算?  

  「什麼他?」背對她、手不曾停的季劭倫呵笑反問。  

  「不要給我裝傻。」她攤開手上的報紙,一半的版面抖在他眼前。「不要告訴我你  不知道。」  

  半版斗大的喜訊字樣映入季劭倫的眼,他別開臉拒絕再看。  

  「你想逃避?」  

  「這是事實。」季劭倫沒有停手,背對她說:「結束了。」  

  他和他──結束了。  

  「這樣簡單?三個字就能帶過?」這算什麼?「你當初為他所嘗的痛苦、所做的事  算什麼?不要告訴我這就叫南柯一夢。」  

  「夠了,不要再說。」季劭倫終於被她激得整理不下去,站起來轉身向她。  

  「還嫌我不夠痛苦是嗎?」  

  雷茵被他痛苦的表情弄傻了眼,可是他嘴邊掛著的微笑卻刺眼得惹惱她。「這算什  麼?你就這樣任他去跟一個女人訂婚!」她逼問,激動地拍打手上的報紙。  

  「這樣也很好。」季劭倫聳聳肩,努力裝出雲淡風輕的無動於衷。「這樣才正常,  我祝福他。」  

  乍見報紙頭版上的消息,他先是痛苦,後來是說服自己這樣的結局也很好。未央用  不著像他一樣去擔心別人的目光,用不著害怕有一天被發現後會遭受歧視,用不著遮掩  自己的感情,可以過得像正常人一樣,這樣子……不也很好?  

  「正常?祝福?」雷茵扳過他,迅速送上一巴掌。「這就是你的感情?你的執著只  到這種程度?」  

  「當年你答應我從情人變成朋友是因為什麼?」他反問,問得雷茵好一會兒答不出  話,「因為你愛我,所以不願意讓我難過,所以強迫自己接受這結果不是嗎?我也一樣  ,可以因為愛他而接受這樣的結果。」  

  「這不一樣!」雷茵抓住他,不讓他繼續整理行李。「季劭倫!這完全不一樣,我  是女人,沒有辦法強迫你愛我,所以我識時務,不?不可能的事多作掙扎;但你和葉未  央不一樣,否則你們在醫院所做的事算什麼?好玩?一時的快樂?還是為了證明你們之  間的愛?」  

  季劭倫轉身背過她,抬頭望著天花板沒有回話。  

  「季劭倫,你孬種!」  

  「隨你怎麼說。」  

  「那麼你是下定主意打退堂鼓了?」敞開的大門外頭不知何時站了個男人,和雷茵  一樣,一疊報紙在手。  

  「P.K.?」很好,幾乎知道這件事都到他家來了。「不要告訴我你的目的和雷茵一  樣。」  

  「是誰說如果遇到天使,會想盡辦法折下他的羽翼,讓他永遠屬於自己的?」  P.K.舊事重提,希望能點醒他。「被控制強迫的人生你很清楚是什麼滋味,偏偏一扯上  葉未央你就亂了套。」  

  「你是?這件事來的?」雷茵問。  

  「要不然呢?」P.K.聳了聳肩,丟記「彼此彼此」的眼神給她。「你不也是。」  

  「只有那個該醒的人還沒醒。」雷茵白了口中那個「該醒的人」一眼,偏偏他還是  彎身打理行李不曾停手,也不開口。  

  「你要他和一個不愛的女人過一輩子?」P.K.向來說話不是夾槍就是帶棍,能刺人  、能扎人,就是不能說好聽話,尤其當他說話的對象是說一套、做一套的窩囊傢伙是。  「這就是你的體貼?你的顧全大局?還是你愛他的表現?」  

  「你說夠了嗎?」背對著他們兩人的季劭倫終於再度開口,回過身,是出乎他們意  料之外的微笑。「說夠了就請離開,我很忙。」  

  雷茵和P.K.相視一眼,目光又落到主角身上。  

  最後,是由P.K.開口:「如果你要離開,至少,讓他知道。」  

  「有什麼用?」季劭倫一笑,「是他自己決定離開我的,我離開台灣只是順應他的  決定。」  

  「你明知道他是被迫的。」這男人的腦袋是裝了石頭嗎?「你豬啊!看不清事實真  相嗎?他是為了避免讓你吃上官司才離開你的,而你……」  

  「這是我跟他的事,用不著你們費心。」  

  「那至少去見他最後一面。」說什麼都不能是這樣的收場,她不允許!「正如你說  的,祝福他,有本事就去祝福他!」  

  「唉。」季劭倫無奈地歎氣,朝他們苦笑。「明明是我的事,你們何必擔心?」  

  「因為我們是朋友。」兩人異口同聲說道。  

  兩人說來沒什麼交情,頂多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卻意外地挺有默契。  

  「去當面說個清楚,否則他會是你一輩子的遺憾,我不騙你。」P.K.語重心長地道  ,只希望能勸醒他。  

  「我會的。」頑石終於點頭,喃喃重複:「我會的。」  

  **********  

  只剩今晚──葉未央心想。  

  將近兩個禮拜讓窗戶就這樣開著不關,偏偏一點動靜也沒有;守過一夜、兩夜、三  夜……守不到過去那個不擇手段、使出可笑又愚蠢的方法逼他開窗的人。  

  即使如此,他還是開著不關,還是一夜守過一夜,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基於什麼心態  在等、在守。  

  愛他嗎?這是毋庸置疑的,否則他不會讓他接近。  

  但愛到什麼程度?能愛到即使被發現也毫不退卻嗎?這答案他找不到。  

  葉子豪沒有說錯,他愛自己勝於愛季劭倫,所以要他為他犧牲──不可能。  

  很悲哀的答案,但真的就是不可能。  

  不可能嗎?疑問湧上心頭,可是卻很快的被壓到內心深處,鎖進不見天日的角落,  決意捨棄這樣的疑問而採取既定的答案。  

  他應該知道他要訂婚的消息才對,葉未央心想。但為什麼不見他來找他?罵他也好  ,說恨他也罷,偏偏就是無聲無息,彷彿徹底自這世上消失一樣。  

  真正的不愛是漠不關心──難道他因為這件事就不愛他了?  

  原來所謂的愛就是這樣膚淺呵。  

  他冷笑,慶幸自己愛得不夠深;雖然還是被傷害,但不至於一蹶不振。  

  趴在窗邊,任冷冽的風灌進亂轟轟的腦子,只覺又痛又沉;可是卻又不想離開,就  算難受也不想離開。有太多關於這個窗子的記憶印在腦裡;只剩一個晚上了,能待在這  扇窗前的日子只剩今天晚上。葉未央這樣想,更是不肯離開。  

  眼皮隨著夜色漸深而更加沉重,壓得他不知不覺閉上眼,忽然一陣□□聲響振奮起  他的精神。  

  睜大了眼,暗黑樹影中他看到熟悉的人影──季劭倫!  

  「好久不見。」才爬上樹頂就看見葉未央趴在窗邊,季劭倫站在枝幹上淡淡打了招  呼。  

  「你來了?」不是夢吧?他真的來了。  

  葉未央緩緩站起,上半身越出窗口。「你真的來了!」  

  「我來了。」一樣是讓他心痛的表情啊!那樣的不快樂,那般的自我壓抑,回到葉  家果然又像回到從前一樣,那張臉透露了一切。「你還是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不進來嗎?」葉未央側過身,讓出窗口。  

  季劭倫搖頭拒絕。「不了,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辭行?」  

  「我接受劍橋大學的聘請,下個禮拜就要搭飛機去英國……」  

  他雙手插進褲袋,低頭注視腳邊微動的枝葉。「然後在那裡定居。」  

  「你的意思是──不回來了?」  

  季劭倫抬頭,唇邊淡淡的笑中有些蒼茫。「似乎我們見面的時候都是在黑夜。」他  沒有回答,轉移話題。「就像我和你的關係一樣,見不得光。」  

  「你來,只是為了辭行,沒有其它?」  

  好苦!季劭倫做個深呼吸,按捺下滿心苦楚,藏在褲袋裡的手早為了壓抑想抱住他  、帶他一起走的衝動而握得死緊,暗暗發抖。  

  偏偏,他還得說出違心之論:「還有祝福,恭喜你!」  

  「你知道了?」滿心的酸澀全在季劭倫一聲祝福中轉化成憤怒,這就是他的愛呵!  這樣簡單就可以放棄、就可以忘卻!「你,季劭倫,祝福我?」  

  雙肩重重垂下,他強迫自己再說一次:「是的,我祝福你;這樣的人生才正常。」  

  正常?這就是他對他的執著?只是這種程度?「進來。」葉未央忽然口氣強硬地提  出要求。「最後一次,進來!」  

  季劭倫不明所以,但因為擔心他突然的失控,合作地進入房間。  

  「未央,你──」話沒說完,紅艷的薄唇強壓上他。  

  「最後一次!」葉未央主動解開他的衣扣。是冷笑、是苦笑,他已經分不清,他的  輕言放棄深深傷害了他。  

  「你冷靜點!」季劭倫抓住他的手拉離自己的衣衫,拉扯間掉落的扣子就像被彼此  折磨的心。「這是你選的路,記得嗎?這是你選的!」  

  「我不要!」直到再看見他,他知道再也騙不了自己,沒有他,自尊、高傲這些東  西,什麼都不重要!「我不要!」  

  「是你選擇回葉家的,你就必須接受。」  

  「這就是你來的目的,是你的真心話?」  

  「別以為我不知道。」難以掩飾哀傷,指尖輕柔滑過他的臉龐;  

  慢慢的,想將這感覺記在心裡,把這輪廊刻在腦中。「你愛自己勝於愛我。」  

  「所以,你覺得挫敗;所以,你想逃?逃避自己、逃避我?」  

  季劭倫沒說話,就算是默認吧!  

  「你還是一樣蠢。」葉未央退開,不再接近他。「我是愛自己勝過愛你,但那又如  何?一開始你就知道我任性、我自私、我不輕易相信人了不是嗎?」  

  「未央──」  

  「你知道我是這種人,一開始就知道卻來接近我,便必須覺悟這輩子我都不會愛你  勝過愛我自己;而現在,你不滿足了,你希望我愛你更勝於愛自己──」他搖頭冷笑,  「雷茵說你把我看成你自己,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愛我自己不就等於愛你,?  

  什麼你不滿足跡」  

  「你在氣我?」季劭倫領悟些許,卻還有更多的不解。「我讓你回到正常的人生軌  道有什麼不對,反正你愛我不深,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你不必在乎,只要顧好你自己  就行。」  

  顧好他自己?傷他這樣重還叫他顧好自己?「你這樣傷我,還能若無其事地叫我顧  好自己?」  

  他又說又笑,簡直啼笑皆非。  

  「是誰傷誰?」任性!季劭倫失控地握住他雙臂。「是你立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  能輕易放手,結果呢?是誰先違背承諾?」  

  他果然在生氣,氣不告而別,可是那是因為──「我想保護你!」  

  「該被保護的人是你!你大可以任性地留在我身邊,不管我將來會不會被告上法庭  ,我都不會後悔。」  

  「我會!」他吼,揮開他的鉗制。「我或許自私,但不想害人。」尤其是你。  

  季劭倫伸手扳過他的臉向自己。「如果我要你跟我走,你會嗎?」  

  「你會要我跟你一起走?」他反問。  

  觸及葉未央下顎的手,像觸電似的倏地收回,完全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季劭倫,你會嗎?」  

  季劭倫轉過身不敢面對他。  

  他不會。  

  他知道自己不會,原因在於:葉未央太年輕、太脆弱;這條路太艱苦,不適合他。  

  「你不會對不對?」這是什麼感覺?哀傷嗎?十年前母親無法兼顧他而選擇背棄他  也沒有讓他這樣痛苦,可是這一次怎麼會……這樣苦?「你說願意為我做任何事,這句  話還算不算數?」  

  季劭倫怔了怔,緩緩點頭。「算數。」  

  「那麼──」走到他面前,冷眸凝視高出自己許多的季劭倫。  

  「愛我,最後一次。」  

  「未央?」  

  「你說算數的。」舉臂摟住他,薄唇壓貼他胸口,他輕喃:「還有,明天訂婚宴上  ,我希望能看到你──」他可以感受到在手臂下的肌肉倏地繃緊。緊張嗎?痛苦嗎?因  為他的懦弱不強求,讓他氣得直想傷害他,不顧他的感覺繼續道:「我要你當場祝福我  。」  

  「如果你氣我、想報復我讓我痛苦,你做到了!」季劭倫吼完,痛心地狂吻上他的  唇、眼、咽喉、肩頭,幾乎是狂暴地撕開他單薄的襯衫。「只是我沒想到,你的愛消失  得如此迅速,恨意累積得如此之快!」抱起他,他心痛,諷刺的是慾望跟心痛一起加劇  ;而他,始終無法自未央所施的迷咒中解脫。  

  被壓倒在床上的葉未央聽進他的控訴,承受不斷落在自己身上疼痛的狂吻,低頭看  著埋首自己胸前的季劭倫,放縱自己感受他給予的一切,疼或痛早不在乎;他吻得愈深  就吻得自己愈痛,也表示他愈在乎。他想,莫名的在唇邊勾起謎樣的笑。  

  最後一次嗎?他問自己。  

  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  

  一聲接一聲的恭喜,聽在葉未央的耳裡根本什麼都不是,空洞的表情連假意應和的  笑容都沒有;用不著敏感的人,連瞥過一眼的賓客,都會忍不住疑惑這裡是在辦喪事還  是辦喜事。  

  筆挺的白色西裝套在他身上好比手鐐腳銬,葉未央冷眼看著以夜幕?底的觀景窗映  襯出的自己,諷刺的揚起唇。  

  哼!什麼樣子?  

  「未央。」  

  葉未央回過神,瞧見忘了有多久沒見過面的母親,一時間還找不到話搭上,只是怔  怔看著她,驚愕地發現記憶中的母親年輕多了;現在眼前的這位,鬢髮灰白不少。  

  「恭喜你……」這聲恭喜說得心虛、說得心痛。她知道這場訂婚宴背後真正的動機  是什麼,而她卻無能為力,什麼都幫不上,能不心虛、不心痛嗎?  

  「好一句恭喜。」葉未央淡漠地說:「我想問你,嫁進葉家你真的過得幸福嗎?」  

  「我很幸福。」看見兒子哼笑的表情,她心知兒子是看不起她;但愛了就是愛了,  還能怎麼樣?「我愛他,只要陪在他身邊我就很幸福。」  

  「是嗎?就算造成我的痛苦也無所謂?」  

  對方回以默然。  

  葉未央一哼,雙眼看向宴會大門。「既然你無所謂,我沒有話說。」  

  「儀式已經準備開始。」葉子豪突然的介入,在他的冷眸逼視下,葉未央的母親低  聲下氣頷首離去。「這就是你的母親?」  

  他回頭,哼笑輕嘲。  

  「與你無關。」葉未央的眼始終落在門口,不曾回到他身上。  

  「他不會來的。」沒有人能眼睜睜看自己所愛的人和別人訂婚。拉住他,葉子豪強  硬地將他往會場中央帶。  

  在那裡,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孩已經站在慶祝訂婚用的三層大蛋糕前等他。  

  葉未央始終沒有將目光移離大門,就連葉子豪把訂婚戒指交到他手上時,也不曾移  開。  

  不來嗎?哼!  

  「騙子。」閃耀的白光炫入他的眼,逼得他垂落視線。  

  「拿出戒指。」葉子豪在旁命令。  

  葉未央依言而行,死心地環顧宴會一周,視線在中途停頓住,面無表情的臉綻出訝  異、驚喜,最後撲哧一笑,在整個會場顯得突兀。  

  葉子豪順著他的視線方向看去,一切瞭然於胸。  

  「你說我愛自己勝於愛他。」葉未央說著,把戒指放回絨布盒。「你又說我會因為  世人的目光離開他。」  

  「你輸了,葉子豪。」葉未央同情的看向他,將絨布盒塞進他掌心。「我愛他,什  麼自尊、什麼高傲,我都可以放棄。」  

  「葉未央?」葉子豪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不知道何時站在大門右邊角落的季劭  倫。  

  無視於眾人的注目,不管現在是什麼場合,不在乎被說成什麼,他只是想單純地走  到他身邊,聽看看他怎麼說。  

  「你來了。」  

  「我答應的事便會做到。」季劭倫的視線掃過眾人,落至站在蛋糕旁的女孩身上。  「她很漂亮,我祝福你。」  

  「你曾經說過我很倔強、很愛逞強。」葉未央伸手貼在他頰旁,引起眾人異議聲不  斷;但他不在乎,仍然平靜一如沒聽見。  

  「你也是。」  

  「我已經來了,你滿意嗎?」壓抑滿心的苦楚出席他的訂婚宴,這夠了吧!就算是  報復,也夠了吧!  

  「不。」他搖頭。「我要的是你的真心話,除了虛?的祝福,你真的沒有其它話好  說?」  

  「沒有。」  

  「我有。」真的是笨蛋啊。「從昨天離開到現在你很痛苦、很難受吧?」  

  季劭倫別開臉,不願正面回答。  

  「我也一樣,但是我在等、在賭,賭你會不會因為我的一句話、一個要求而到這裡  來折磨你自己,會不會真的這樣傻。」  

  「你……」  

  「你來了,所以我決定了。」  

  抱住他,葉未央咧開笑,送上一吻,此舉更引起眾人的齊聲尖呼。  

  但他在乎嗎?一點也不。「我要跟你走,一起去英國。」  

  「未央?」  

  「就像你說的,我們一直都是在夜裡見面,但今天是最後一次。」他笑,偎進他懷  裡。「從明天開始,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我們都能在一起。」  

  「你……」到底怎麼回事?  

  「還不懂?真是笨蛋。」葉未央搖頭。「我選擇你,懂了嗎?  

  我,葉未央,選擇了你。」  

  「你……選擇我?」  

  「我選擇你,這已經是我的底限,再說下去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他會因拉不下臉而轉身走人。  

  季劭倫當然知道,可是,他還是不敢相信。「你是說真的?」  

  「季劭倫,如果你三分鐘之內不把我從這裡帶走,你會後悔一輩子。」  

  他懂了。原來這是他的最後考驗,考驗他會不會愛他愛到寧可折磨自己,也要做到  他令人難以接受的要求。「你真任性。」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像個小鬼般的任性?」他反問,知道笨蛋如他終於瞭解他的用  意。「正如你意不是嗎?」  

  「你──」  

  「還剩兩分鐘。」  

  一聽他警告,季劭倫幾乎是拉著他拔腿就跑,穿過重重人群,穿過他聽都聽不清楚  的蜚短流長,穿過……不管穿過什麼地方,總之是逃出來了,遠遠地將那票人甩開在後  頭。  

  「瘋、瘋狂!」老天,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在別人的訂婚宴上搶人,而且還是搶  男人!「哈!哈哈……」  

  「你笑什麼?」  

  「我一定是個瘋子。」季劭倫止不住笑,停下腳步拉他一同靠在圍牆上。「我是瘋  子才會演出這荒謬的肥皂劇;一般正常的戲碼應該是男人去搶他心愛的女人才對,今天  真的太瘋狂了,我瘋了。」  

  「你後悔了?」葉未央挑了眉,不是很認真地調侃。  

  「不後悔。」重重送記響吻,季劭倫笑得可樂了。「我愛你。」  

  「我知道了。」葉未央低頭,藏著自得的笑容和緋紅的臉不讓他看見。  

  「未央少爺。」一道聲音打入他們的世界,季劭倫直覺地將葉未央拉到身後,看清  來人時,訝異地瞪大眼。  

  這個人──乍看之下好像未央!  

  這名容貌像葉未央的男子從西裝袋拿出一封紙袋。「葉先生交代我轉交給您,沒有  這個,他哪兒都去不成。」他口中的他是誰,因為他將視線落在葉未央身上,所以很容  易得知。  

  「是葉子豪交代的?」突然看見和自己相像的人,葉未央的吃驚不在話下;可是真  正更讓他疑惑的是──葉子豪交給他什麼東西。  

  「葉先生要我代為轉告:想不到你做得出這件事,算了輸了,他敗得心服口服。」  語罷,他轉身離開。  

  葉未央疑惑地拿出紙袋中的東西,居然是他的身份證及護照!  

  「這……」怎麼可能!葉子豪怎麼會──「為什麼?」看向季劭倫,他期盼能從他  口中知道答案。  

  季劭倫搖頭。「我不知道。」卻在目送著離去的男子時,心下有了譜。  

  葉子豪愛著未央。「原來他才是那個將天使羽翼狠狠折下,強迫他留在自己身邊的  男人。」  

  對葉未央所做的一切出自什麼動機,到今天他終於懂了。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他話的葉未央問。  

  「沒什麼,我們走吧。」伸手向他,這回不必再擔心沒有響應。  

  果然,葉未央低頭看了這只總是在他背後呵護他的手掌好一會兒,微笑地將自己的  手放在掌心。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拉著他並行在夜裡的路上。  

  「天,你好肉麻。」葉未央一臉皺得跟小籠包一樣,還沒辦法接受這種甜言蜜語。  

  竟敢說他肉麻!季劭倫眼珠一溜,傾身在他耳畔輕喃:「是誰兩次要求我愛他的,  嗯?」  

  轟!紅色的火焰倏地燒上葉未央的臉。「那、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因為……你可惡!」又羞又惱的葉未央選擇猛力踩他一腳,趁他痛得呼天搶  地的時候自己先走。  

  「等等我啊!」季劭倫跟在後頭又跳又跑,煞是狼狽。  

  「你去死啦!」可惡!大笨蛋!白癡!  

  「等等我……」  

  **********  

  「祝福你們。」沈風羽從路旁的陰影走出到燈光下,羨慕地看著前頭兩人愈走愈遠  的背影,微笑地給予祝福。  

  「你羨慕他們?」黑暗中,低沉的嗓音傳來冷言冷語的詢問。  

  「沒有的事。」他回頭,反射性地接住突然丟向自己的東西;  

  在路燈的照映下,清楚可見是個紅色絨布盒,想也知道是今晚本來該派上用場的訂  婚戒指。  

  「處理掉。」  

  「我知道。」他頷首應道,忍不住再回頭看,卻已經看不見那對讓自己羨慕的人,  心裡覺得有點可惜。「你就這樣放他走嗎?子豪。」  

  葉子豪冷峻的輪廊出現在路燈下,同他一起看向沒了人影的認路。「這場遊戲是我  輸了,這是失敗的代價。」敢玩就要輸得起,他葉子豪能贏也能認輸。  

  只是,從未失敗的他,頭一遭敗得這樣慘,再怎麼服輸也心有不甘。  

  這份不甘讓他伸手拉來沉風羽,低頭全數發洩在他唇上。  

  「唉!」重重的歎息壓上不知道累積有多深的心底。  

  沉風羽閉上眼,反手環住他的頸背,如同以往,聽見葉子豪在離開他唇的同時所喊出的名字──「未央。」  

  也一如以往的,在他心版上劃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他卻依然愚蠢地希望抱他、吻  他的這個男人,有一天能找到進得入他心房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也無所謂,只要是能治癒他內心傷痕、讓他快樂的人就好。


P,S   葉子豪&沉風羽...的故事請看 (淚眼替身)本人極力推薦

[ 本帖最後由 janet_lam 於 2009-2-27 10:40 PM 編輯 ]

TOP

好任性的情人喔
不過很好看
小羽跟子豪也會幸福的
因為前不久也看了他們的故事
感謝分享

TOP

還有後續嗎…好想看看喔…

很好看

TOP

[發帖際遇]: 不想睡贏了wii比賽冠軍,獲獎金現金100Ds幣.


有 哥哥子豪和風羽的故事 好像叫替身情人吧  一樣很好看ㄛ

TOP

好看好看,他們一定能幸福的^^,來去找找葉子豪的故事

TOP

回應 janet_lam 第 2 篇文章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usakousa
膽小攻(季劭倫)被小受公開告白後還呆呆的選擇逃避.  幸好最好仍在一起(難道膽小攻是故意玩弄小受的?)
想不到變態攻(葉子豪)喜歡異母弟弟, 但他出手超狠的...還好弟弟逃走了

變態哥哥的故事會怎樣呢~~找來看

TOP

愛情是跨越一切界限的!
只要真心相愛,身高,體重,年齡,性別都不是問題!

謝謝貼文分享

TOP

很好看呢..謝謝分享

TOP

還不錯 謝謝分享
不過還是更喜歡他哥哥的那一篇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9-27 06:08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57025 秒, 數據庫查詢 7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